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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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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10:24:40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幾人進了雅間,那小夥計高高興興的要去幫他們拿首飾,邵循坐下來道:「不急,把你們掌櫃的先叫過來。」

  若是大主顧,掌櫃甚至東家親自招待也是慣例,夥計爽快的應下來,皇帝看了何晉榮一眼。

  何晉榮立即會意,當場便拿出個不小的金錠子給夥計塞過去,他便喜出望外的退了出去。

  在邵循看過來時,皇帝不緊不慢道:「賞他還算有眼色。」

  邵循笑得眼都彎了,歪著頭倚在皇帝肩上,像只小鳥一樣在枝頭噗嗤噗嗤的亂顫,皇帝心底裡隱隱的憂慮都被她的笑意驅散了。

  自從宮裡出了事,她好久沒有這樣開心了,若桐提醒的再合適不過了,早該帶著她出來走走。

  也不怨邵循近日來性情多有古怪,在夫家遇上這樣糟心的事,雖然勉強沒被殃及,但是親眼看到孩童夭折,熟悉的人自盡,又知道了他以前的事情,加上孕期本就易多思多慮,情緒好的起來就怪了。

  皇帝其實能看出邵循的性子有些外冷內熱,外人看她端莊溫柔,卻總有種距離感,一開始確實會讓人有種不好親近也不敢親近的感覺,但是實際上只要付出真心對她,她便一定會給予回報,對於別人的悲苦哀愁不說感同身受,往往也能夠體會和理解。

  不像皇帝自己,作為天子來說他的脾氣其實算得上不錯了,但是本質上卻仍是有些冷漠的,除了特定的幾個人,別人的事知道了也不會去想去操心,聽說了也不過回一句「知道了」而已。

  掌櫃不敢怠慢貴客,邵循這邊還沒收斂起笑意,那邊人已經到了。

  那掌櫃的臉上掛著非常恰當,讓人看了很舒服的笑容,正在苦思著京中哪家權貴是生面孔時,正好看見了邵循離開皇帝的肩頭,直起身子望過來的一瞬。

  皇帝正要吩咐將首飾呈上來,就見到這家掌櫃臉上的笑一下子扭曲了起來,歪成了一個非常奇怪的震驚神情。

  「姑、姑娘!?」

  他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不可置信的拿衣袖胡亂的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他們家姑娘。

  皇帝見了這一幕眉峰微挑,邵循則含笑點了點頭:「李叔,好久不見。」

  李掌櫃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見到了已經進宮當娘娘的東家,雖然每季的賬目都往宮裡送,也偶爾有些回信或者指示,但是真正見面……那得是四年多以前了吧。

  想到這裡,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轉向了與姑娘緊緊挨著的男子身上。

  氣質巍峨而高雅,五官端正又俊美,是李掌櫃從沒有見過的人——但是不論見過沒見過,這樣的氣勢,世上唯一能、也唯一配坐在他們姑娘身邊的男人也只有那一位了。

  他有點腿軟,但是明面上還挺淡定,能唬得了人:「小人、小人見過娘娘,見過陛、陛……」

  他緊張,竟然把邵循放在皇帝前面來行禮,邵循連忙讓跟進來伺候的玉壺將他攙住:「李叔,我們就是來出宮轉轉,此行是微服,你不必多禮,照以前稱呼我就可以。」

  李掌櫃咽了一下口水,看著皇帝有些猶豫的開口:「見過陛、不是,見過……」他腦子一熱,鬼使神差的倒出一個詞來:「……姑爺?」

  這對於皇帝是個相當新鮮的詞,他的手指無意識的請扣了一下椅背,「姑爺?」

  就在李掌櫃驚覺自己是說錯了話時,邵循忍著笑道:「還不快把店裡的男人用的配飾拿出來,你們姑爺要挑好的帶回去。」

  這句話成功讓李掌櫃冷靜了下來,他看了看邵循,又去看皇帝,只見大周朝的九五至尊就像個普普通通的「姑爺」一樣,相當溫和的向他點了點頭,臉上甚至還有點笑意。

  等他恭恭敬敬的退出去關上門,邵循和皇帝還能聽見那個小夥計懵懵的聲音:「是誰啊……」

  李掌櫃則用故作鎮靜的聲音回道:「沒長耳朵嗎?當然是咱們家大小姐和姑爺!」

  皇帝轉過頭問:「這是英國公家的產業?」

  邵循搖頭:「原本是鄭家的,後來給了我母親做陪嫁,又分給了我……我父親給添的大多是現錢和田莊之類的。」

  皇帝輕聲道:「他放才叫朕什麼?」

  「怎麼,」邵循故作驚訝:「您還嫌我們高攀不成?」

  「胡說什麼,」皇帝抓住她的手:「你看朕像是在嫌棄嗎?」

  邵循不禁仰起臉來細看他的眼睛,毫不費力的從中看出了溫柔和歡喜。

  明明方才覺得沒什麼,這被他一看卻覺出不好意思起來,邵循的耳尖悄悄變紅了。

  等李掌櫃將店中壓箱底的好東西都帶上來時,邵循已經勉強將那股莫名其妙的羞意壓下去了。

  她大方道:「您喜歡什麼,隨便拿吧,都記在我的賬上。」

  皇帝本是想找個看的過眼的銀樓挑些首飾哄邵循高興的,不成想正好一頭扎進了人家自己的產業,倒讓邵循得了機會,反倒要送他首飾。

  他除了小到不記事的幼兒時期,長這麼大還沒在買東西的時候讓別人掏錢呢,今天可算是開了先例。

  皇帝不僅沒覺得丟面子,還覺得十分有趣,當真拉著邵循的手認認真真的挑了起來。

  這家的玉石是招牌,品質上佳。

  「玉佩已經有了。」皇帝摸了摸掛在腰間的羊脂白玉,這上面的穗子如今是金色的,每年只要邵循覺得舊了,就會幫著打一套新的絡子給配上。

  「怕什麼,拿回去掛在床邊嘛。」邵循非常隨意的挑了幾枚玉石和寶石:「鑲在腰帶上也好看,回頭我再繡幾條,您輪換著帶。」

  她平時總提要節儉,自己過生日時的排場一減再減,但是給皇帝挑起禮物來一點也不手軟,她眼界又好,拿得都是天南海北尋回來的最上等貨色,就算是跟宮裡的比,也不見得就差到哪裡去,幾下的功夫,銀子就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了。

  李掌櫃看在眼裡,也不制止自己姑娘這千金搏美人一笑的架勢,因為他們早就有規矩定下,就算是邵循本人來買東西,照樣要記賬,最後再從紅利裡扣出來,並不算損店裡的利益,錢好歹是左手倒右手,總比在外頭買划算多了。

  到最後大部分都是邵循看好的,皇帝參與意見的只有一頂紫玉冠——其實有一頂金質的最為精緻,可惜如今兩人都對這個有點陰影,便換了玉的,雕的是祥雲如意,中間鑲了顆碩大的明珠,端的是高雅不俗。

  這是邵循花錢買的,皇帝看著倒比宮中的九龍冠還順眼些,當場就將現在頭上戴的摘下來扔給了何晉榮,抿著嘴看向邵循。

  邵循便走過去示意他低頭,接著踮著腳親自替他將新買的帶穩了。

  皇帝向她柔和的笑了笑:「如何?」

  邵循細細的打量著這個已經屬於她的男人,斟酌了半天,才鄭重的、無比真心的誇讚道:「龍章鳳姿,令我忘餐。」

  皇帝的嘴角要忍不住翹起來,但是顧及這麼多人看著不好表現的太得意,又勉強給壓了下來,一旁的李掌櫃才是大開眼界,眉毛險些挑到天上去。

  ——這是誇獎沒錯,但是怎麼越想越覺得更像調戲啊……

  自家大姑娘真是出息了,以前明明溫溫柔柔規規矩矩,一句出格的話也不肯說的,現在誇男人長得好看的話真是張嘴就來。這宮裡未免也太能調教人了。

  在自家店裡前所未有的花了大把的錢,邵循可算體會到了一擲千金的滋味,這千金還是花在愛人身上。

  結果越花越上癮越花越高興,怪不得皇帝喜歡自己挑首飾往甘露殿送,這費了心思的東西戴在心愛的人身上,果然能帶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皇帝哄人不成反被人哄了,他嘴上不說,其實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高興勁兒,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連一貫謹慎,遠不如康李會來事的何晉榮都忍不住湊趣誇了一句:「還是娘娘的眼界好,瞧這挑的一件件東西,各個跟您相稱,特別是這頂冠,襯得奴婢給您挑的那個俗極了。」

  皇帝的鼻腔中發出了一聲疑似同意的「嗯」聲,又摸了摸腰間的玉佩,看著又在挑沉香手串的邵循,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娘娘年紀小,未免不懂節制,朕又不缺這些,她卻拿定主意一定要送這麼多。」

  說著,竟還像真的一樣嘆了一口氣,聽得何晉榮的笑都險些維持不住,嘴巴一個勁兒的往下撇。

  「她手裡就這麼幾間鋪子,能有多少梯己?你回頭把內庫的鑰匙……罷了,別忘了提醒朕一聲就是,朕親自送去,她願意送,朕總不能真讓她吃虧。」

  何晉榮的嘴角都僵了:「是,奴、奴婢記住了。」

  那邊李掌櫃幫著邵循挑珠子,還不忘偷偷瞄著皇帝,一邊瞄還一邊點頭。

  「再看下去,侍衛們就要以為你圖謀不軌把你拿下了。」邵循提醒道。

  李掌櫃搖搖頭:「小的只是覺得,夫人在天之靈也該放心了,咱們姑爺對您一看就是上了心的,更別說,這長相、這氣派確實和您是天作之合了……之前,咳。」

  他將聲音壓到最低:「小的還覺得也不錯,這一比,卻比到……」他指了指地:「這裡了,除了年輕幾歲,簡直……嘖嘖。」

  李掌櫃在這間銀樓裡乾了一輩子,也是個妙人,還真就一口一個姑爺叫下去了。

  邵循眨了眨眼:「你這麼小聲做什麼?」

  「……這不是怕姑爺聽了發怒嗎?」

  「放心,他不會的。」

  保不齊還能更高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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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3:11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等邵循挑的差不多,再往下就沒有看的過眼去的了,這才讓人把一件件價值連城的珠寶小心裝好,直接送進宮去,跟皇帝手拉著手下樓來。

  「怎麼樣?我這裡的好東西也不少吧?」邵循有點小得意。

  「確實不少,」皇帝笑道:「只是被你一天搬空了大半,朕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都用上。」

  邵循故意道:「原來您不喜歡?那就再還回來就是,不必勉強。」

  皇帝一頓,隨即面不改色改口道:「但是你既然費心選了,朕……我也不好挑剔,就全都收下,多謝夫人美意了。」

  邵循笑著啐了一下。

  皇帝問道:「方才那掌櫃和你在說什麼?」

  「您看見了?」邵循一開始抿著脣笑,後來經皇帝一再追問,才低頭道:「說咱們般配呢……」

  「……果真?」

  「誰還敢騙您不成?」

  「小撒謊精,」皇帝輕飄飄的盯了她一眼:「這世上除了你,確實沒怎麼有人在朕面前隨口說瞎話。」

  邵循便停下來,將皇帝的頭拉低,在他耳邊低聲道:「李叔還說,覺得旁人跟您比,就有天壤之別。」

  皇帝一時沒說話,邵循奇道:「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皇帝看似平靜道:「你的人倒是都很有眼見。」

  邵循好笑道:「……您這是在誇我誇他們還是誇您自己呢?」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聽的何晉榮和玉壺對視一眼,都覺得後槽牙酸得難受。

  邵循有些不捨的跟李掌櫃到了別,轉身剛要出門,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一道帶著不確定語氣的聲音道:「你、你是……?」

  邵循一愣,她回過頭來,見一個長相俊美卻有著亂糟糟鬍鬚和深色面龐的中年男人站在銀樓中的櫃檯旁,正一臉愣怔的望著她。

  邵循覺得這人十分的眼熟,她的嘴動了動:「你……」

  中年男人反而徹底認出了她,激動的往前走了兩步:「阿循!是阿循嗎?」

  邵循鬆開了皇帝的手,不由自主向前踏了一步,馬上就又被拉了回去。

  皇帝皺起眉,身旁的護衛立即將兩人圍起來,呵斥道:「止步!」

  就在邵循有些茫然的時候,那男人被攔在外圍,明白過來自己怕是有些莽撞,連忙解釋道:「阿循!我是舅舅,你不認得我了?」

  「舅舅?」邵循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將這人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這才發現除去這黑黢黢的膚色和滿腮的鬍子之外,這人竟然真的跟印象中的舅父鄭永明十分相像。

  「你、你真是舅舅?怎麼變成、變成……」

  鄭永明和邵循之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二人感情極佳,長相也很相似,甚至哥哥比妹妹還要更精緻些,都說外甥像舅,邵循小的時候與其說像生母,不如說像舅舅更恰當。

  由此可以知道鄭永明是怎樣一個絕世美男子,鄭雲喬就已經十分英俊了,但是跟他父親比,就顯得像被公孫氏拖了後腿似的不怎麼出眾了。

  鄭永明才華橫溢,剛滿二十歲就已經中了頭名狀元,又生的一副罕見的好相貌,是當年出了名的才子和美男子,據說在老家江陰時是城中一大半女子的夢中情郎。

  他金榜題名後在翰林院老老實實的窩了好多年,又按例外放,兜兜轉轉,來來回回一步步升到了布政司的參政,是個從三品的官職,以他的四十來歲的年紀,已經是相當有能力了。

  上次見他時邵循才只有十二三歲,分明記得那時候自家舅舅面如冠玉,脣若涂丹,是個風流俊美的美男子啊!

  「一言難盡,」鄭永明嘆了口氣,他自然知道邵循已經入宮為妃了,只是方才一時激動沒考慮到,這時候一冷靜,看著邵循這邊的情景,也就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他冷靜的向外甥女身邊的男子拱手道:「卑職鄭永明請尊駕安。」

  皇帝擺了擺手,讓其他人退下,幸好這時候店裡沒怎麼有人,要不然方才這一出就要引來圍觀了。

  他見邵循似乎也是想跟舅舅說些話的樣子,剛想說要不要就在銀樓中在坐一會兒,鄭永明便恭恭敬敬道:「大人,外面說話不方便,寒舍離此不遠,不如請二位移駕,也就此歇歇腳。」

  他的視線轉向邵循時明顯柔和了下來:「家裡的老夫人也十分思念娘娘。」

  鄭永明是開國元年的狀元,連皇帝都有印象,又因為是邵循的舅舅難免多了幾分關注,知道他這次回京述職,並且吏部的考評極佳,年後應該就會確定將其調回京城。

  要不是這陣子雜事太多,皇帝應該召見過他才是。

  他今天就是陪著邵循出來的,因此側過頭去看她的意思。

  邵循猶豫了一瞬,但是他們舅甥足有七八年沒有見面,她自然也有些想念,便微笑著同意了。

  鄭家離這裡確實不遠,坐著馬車也就不過一刻鐘就到了,鄭永明有自己的車矯,也不太敢往皇帝跟前湊的太近,便仍一個人坐。

  他當年離家赴任,是單獨一個人,家裡夫人兒女都沒有帶走,原本想著鄭雲喬和邵循的婚事自有兩家長輩操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因此十分放心,結果到了小兒女適婚的年紀,自己兒媳的人選竟然真的有了爭議。

  他當然不同意,只是鞭長莫及,他再有意見也不能丟下責任回來處理家事,沒多久邵循主動放棄,連老太太都認了邵瓊,他在山東聽到消息時真是感覺一頭霧水,完全弄不明白事情怎麼發展的這麼快,兒子的婚事稀裡糊塗的就換了人。

  鄭永明倒沒有因為邵瓊是庶妹之女就低看她一眼,也不說跟邵循關係親近就偏疼她,但是,就他在京時這兩個女孩子各自的性情才能……是吧,沒什麼可比性嘛。

  只是木已成舟,除了他之外似乎所有人都一副非常正常,沒覺得哪裡不對的樣子,連邵循自己都對這樁婚事沒什麼留戀,鄭永明再覺得彆扭,也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自己想著妹妹獨自難過了幾天,也就只能認了。

  之後沒過多久,就聽說邵循進宮的消息,這又是個想都沒想過的走向,從鄭永明第一次聽說這個傳言,到邵循以貴妃之位進宮,其實只過了很短的時間,他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親外甥女就已經是貴妃娘娘了。

  快到他要不是了解妹夫的謹慎,幾乎要懷疑是英國公主動賣女求榮,把好的那個嫁進宮去,留給他們家一個次……不是那麼優秀的了。

  至於邵循,他作為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長輩,自然也為她擔心,但是他知道皇帝的為人,對後宮還挺寬容的,並不過分苛刻,如果不謀求什麼大的利益,以老英國公留下的情分和邵循的品貌,皇帝就算不說榮寵,應該也會多加照顧,不會讓她輕易吃虧的。

  不是鄭永明不考慮外甥女的終身幸福,而是他十分理智,知道一旦進了宮,安全平靜的活到最後就已經是非常好了,再強求其他,反而是極其危險的事。

  這幾年過去了,邵循在宮裡獨得聖寵,孩子都生了兩個,眼看就要封後了,鄭永明為此十分高興,自覺的皆大歡喜,結果回到家沒兩天,才發現他對外甥女的擔心是多慮了,自己家裡才真正讓人頭痛。

  等到了鄭府在正廳坐下,皇帝坐在上首,鄭永明吩咐人將家眷帶過來,就站在下面打算將路上打得腹稿複述一遍,畢竟當著皇帝的面,他連開口問邵循過得怎麼樣都不行——這不是懷疑皇帝對他外甥女不好嗎。

  他正斟酌著,就有些驚訝的發現邵循竟然先於皇帝開口了:「舅舅這些年可還好?我看您給外祖母寫的信,猜到都是隻報喜不報憂,沒想到不過幾年不見,竟然大變樣子了。」

  邵循打量著自家舅舅,這幾年不見變化實在太大了,但是仔細一瞧,還是能看出昔日的影子,讓她漸漸消去了陌生帶來的疏遠,他們幾個孩子小時候都比較愛纏著鄭永明玩耍,不光是因為他性格爽朗,更是他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就連第一次見他的小孩子都會喜歡看他的臉。

  鄭永明看皇帝只是坐在那裡看著邵循說話,並沒有怪罪的意思,便摸摸自己短短的鬍鬚,不甚在意道:「日頭曬的,這樣倒更好,自從曬黑了又有了這把鬍子,辦差的時候都比之前容易多了,百姓同僚們也願意親近。」

  他的長相在年輕時帶來了多少好處,真正在外為官,尤其是在那種鄉野村間就能帶來多少麻煩,讓人不堪其擾,現在就好多了。

  這一句話的風格,讓邵循像是回到了小的時候,心裡不自覺開始親近了起來。

  她笑著對皇帝道:「陛下,我舅舅之前是很有名氣的美男子呢。」

  皇帝對鄭永明昔日的長相還有些印象,確實是還可以,但是……

  「男子的長相併不重要,有才幹才有本事,鄭卿差事辦的不錯,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

  鄭永明立即有些惶恐,連忙道:「陛下所言極是,外貌只是皮相,臣明白。」

  邵循衝皇帝眨了眨眼,就不在自己舅舅面前拆穿他的鬼話了。

  明明他對自己的容貌也在意的很,但凡聽到自己誇讚他長得好看,好心情就能持續許久。

  鄭永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旁敲側擊的問了一下:「陛下,微臣斗膽,貴妃娘娘畢竟年輕,不知侍奉您與皇太后可還周到?」

  邵循也看向皇帝,聽他如何回答。

  皇帝在邵循的目光下說道:「貴妃對朕恭肅勤勉,恪盡職責,無論上下都交口稱讚……並無任何不妥。」

  鄭永明聽到後更加放了心,但是邵循卻睜大了眼睛,悄悄伸到皇帝袖子裡去捏他的手。

  ——明明她的好處不少,這人偏偏著重強調了和她在皇帝面前最沾不上邊的「恭肅」二字,這是在故意當著她長輩的面在打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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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發表於 2022-2-22 00:13:26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皇帝面不改色的將邵循的手指捏住,只有眼睛裡流露出了一二分笑意。

  這時候鄭老夫人帶著家裡的人都到齊了,站在門外院中等候,讓人來通傳。

  皇帝便讓他們進來。

  馬上就要過年,各衙門也都開始休沐,所以鄭家的人是齊的。

  上到已經年邁的鄭老夫人,下到二房才將將五歲出頭的小兒子都在家,只是幾個孩子都太小了,皇帝又是微服,鄭老夫人斟酌了一下,沒帶沒長成的孩子。

  至於未出閣的姑娘,雖然沒人會認為這幾個庶出的姑娘能夠跟貴妃相比,但是鄭老夫人年紀大了就多想了一點,怕將她們帶到皇帝面前會引起邵循的誤會,別再因為小事讓她心裡起芥蒂。

  因此她一個女孩兒也沒帶,身邊就是大房的公孫氏,二房的鄭永佩和夫人何氏,以及鄭雲喬邵瓊這對小夫妻而已。

  這樣一看,這一代鄭家主枝的人脈實在是有些不豐,且大多都集中在二房,二老爺與何氏連嫡帶庶二子三女,而鄭永明這裡,統共也就鄭雲喬和鄭雲靈兩個孩子,自從鄭雲靈去年嫁到了外地,就只剩下公孫氏帶著兒子兒媳過了。

  這也是鄭永明常年在外的緣故,他因此和公孫氏兩地分居,也沒興趣納妾,更不覺得自己缺孩子,於是家裡也沒有庶出的子女。

  鄭老夫人帶著晚輩們在門外行禮等候通傳,進門後又要循例跪地叩首,何晉榮便受皇帝的吩咐將老太太攙了起來,免了她的禮。

  公孫氏之後卻沒這個待遇,幾個人默默的跪在地上伏首,聽到的是男子溫和而低沉的聲音:「老夫人不必多禮……」

  皇帝溫言安撫道:「朕與貴妃不過出來走走,您是長輩,不用拘這些禮數了。」

  他的話已經非常給面子了,就算除了鄭老夫人的之外的其他「長輩」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也沒人敢說腹誹什麼。

  因為嚴格意義上講,就算是中宮皇后的祖父母、父母在皇帝面前都當不起「長輩」二字。

  所有人,包括以前對邵循有諸多不滿的公孫氏都跪的老老實實,只有人堆裡的一個人身子僵了僵,差點被這個聲音引得抬起頭來。

  在公孫氏後面,鄭雲喬旁邊的女人正是邵循的親妹妹邵瓊。

  她已經長大,不再是個小女孩兒模樣了。

  邵瓊在家裡時,鄭氏作為親生母親都怕她行事不夠周全,盡量避免讓她進宮,嫁了人之後就更是如此,除了前幾年鄭老夫人還有精力和耐心調教她的那一段時間,帶著她去看了邵循幾次,後來就漸漸沒有了。

  特別是當初她嘴松惹了大禍,害得英國公險些栽了個大跟頭,最後就算是人僥倖沒事,老英國公在戰場上幾生幾死好不容易拼下來的、世襲罔替的爵位變成了降等的也夠讓人難受了。

  這一下弄的父女倆險些決裂,邵震虞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再也想不起這是昔日還挺疼愛的女兒,到現在還沒提原諒的事,而邵瓊驚愧怨怒交加,心裡也對父親起了怨懟之心,跟娘家也漸漸疏遠了起來。

  說起來,邵循是她的姐姐,兩人相差不大,算是一起長大的,但是姐妹兩個卻已經有幾年沒見了。

  這次皇帝和邵循一起來了鄭府,邵瓊被公孫氏拖著被鄭老夫人催著好不容易收拾好,要來恭恭敬敬拜見她已經是貴妃,眼看就要當皇后的姐姐了。

  說實話,邵瓊本能的有些不想來,她不想知道邵循是怎麼比自己過得好的,也絕不想跪在同出一父的姐姐腳下,卑微的像襯托明月的塵土。

  她發誓並不是喜歡看到姐姐過得不好,而是她……有種隱約的低落難受。

  但是想不想的,她的意見又不重要,鄭老夫人可不會體會她面對姐姐時難堪微妙的心理,只要求她少說話,做個背景在那裡看他們和皇帝貴妃交談罷了。

  邵瓊只能安慰自己,這次好歹是她第一次近距離面見天子,之前隔著人山,或是在人堆裡跪著,從來被鄭氏壓著不敢抬頭,還沒看清過這「姐夫」的長相呢,聽說他轉過年去就要到不惑之年了……

  她們姐妹年紀相差不到兩歲,她的夫婿鄭雲喬正是二十出頭風華正茂的時候,但是皇帝卻只比她們的父親小了幾歲……這麼大的年紀,姐姐心裡不一定多彆扭呢,就像她每當看見母親院子裡年輕的姨娘站在父親身邊伺候的時候,讓人覺得可憐又可悲。

  她當年年幼無知,毀了一樁姻緣,讓邵循不得不進宮去與那樣多的人共侍一夫,導致現在兩個人都各有各的不圓滿。

  ……但是為什麼皇帝的聲音聽不出老來?

  那邊聽了皇帝的話,鄭老夫人得體的恭謹道:「臣婦愧不敢當。」

  皇帝拉著邵循的手對老夫人道:「貴妃在宮裡覺得悶了,朕才帶她出宮來,沒想到竟能碰上鄭卿,算是意外之喜,朕想著這孩子心裡應該也念著您,便當了這一回不速之客。」

  滿打滿算,能讓皇帝用這樣客氣的語氣說話的人也不過五指之數,真心假意且不論,已經足夠讓鄭老夫人受寵若驚了,連忙道不敢。

  「陛下與娘娘駕到,實在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她抬起眼看向邵循,只見她雖然比上次五公主周歲宴時瘦了一點,但是眉目含笑,精氣神很足,想來並沒有被皇室最近發生的事情波及。

  鄭老夫人還一直擔心這些事會讓皇帝心情不愉,身邊最親近的邵循會被遷怒呢,這些天都一直懸著心。

  邵循看其他人還沒起身,便先隨口讓他們平身,接看著鄭老夫人,覺得她也是雙目有神,比尋常的老人還要健朗一點,便邊起身邊道:「外祖母瞧著精神不錯,是不是見到了舅舅的功勞?」

  她一起身,和皇帝交握的手沒能及時鬆開,袖口分開的瞬間才分來彼此交纏的手指,鄭老夫人和鄭永明眼睛都還沒瞎,一眼就看見了。

  母子兩個愣愣的對視了一眼,同時覺得差點忍不住笑起來。

  鄭老夫人用盡了涵養才把打趣的話咽進肚子裡——這是他們的君主,並不是尋常上門的毛腳女婿,就算看見了什麼也只能當做看不見。

  鄭老夫人偶爾也會進宮看望外孫女,早就知道她和皇帝關係親密,兩人實實在在有著真感情的。

  但是她卻沒想到這邵循進宮這麼多年了,還跟小孩子似的,在旁人面前偷偷去拉夫君的手。

  要是邵循自己也就罷了,皇帝竟也寵著她由著她胡鬧。

  可真是讓人好笑又感慨。

  邵循不知道她的小動作被看穿了,走到鄭老夫人親自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我自進宮之後就再沒能到家中來探望您,這不是恰巧就遇上了舅舅。」

  鄭老夫人見皇帝沒什麼特殊反應,便順著話道:「難為你還能認出他來,我乍一看都以為是有人冒充呢,你看看,我將他生的那樣一副好相貌,就是讓他來糟蹋的。」

  鄭永明自己很無所謂:「陛下方才都說,男子的容貌沒什麼用處,再說了,娘娘如今長大了,瞧著比我和妹妹都要周正,您去看她就是了。」

  「呸,」鄭老夫人好好一個翩翩公子兒子放出去給皇帝辦了幾年差之後,回來就成了這樣子,沒好氣道:「哪個稀罕看你。」

  邵循許久不見這情景,忍不住轉頭扯著皇帝的袖子對他笑了一下。

  皇帝見她看人家母子鬥嘴都看的興起,無奈搖頭的同時也有些期待,不知道她此刻腹中的孩子是個什麼性子,會不會比頭兩個活潑些,將來邵循年老了,跟兒子鬥嘴會是個什麼情景。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情景。

  邵循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轉過頭卻見自己的妹妹正一臉呆像的往這邊看,她旁邊站著的就是表哥鄭雲喬。

  鄭雲喬相貌和幾年前沒什麼變化,他今年已經中了進士,不像邵循的二哥邵輝自知才學不夠,直接選擇了外放,鄭雲喬是選館入了翰林院,正該是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但是他現在一直低著頭,站在那裡定定的一動不動,雖看不清樣子,但已經沒有數年前那種意氣風發的少年氣了。

  邵循想想這個人年少時在婚事上被擺弄的主見全無的樣子,猜測他現在真是成熟了也說不準。

  而邵瓊倒是比之前似乎是變了個樣子。

  倒不是變醜了,只是她瘦了好多,臉上以往看著過於豐腴的肉削下去,其實還挺漂亮,但已經完全沒有小孩子的樣子了,不如之前嫩生生可愛的有特色。

  邵瓊本來偷偷抬起頭,正巧看到邵循衣袖下跟身邊男人緊握的手,兩人看上去相當親密,邵循一點也不像勉強逼著自己跟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親近的樣子。

  她自然而然的去依賴他,親近他,甚至敢毫無顧忌的去扯天子的衣袖,笑起來滿眼都是柔光。

  皇帝也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年老,他體態高大優美,脊背自然挺直,坐在那裡就能看出比鄭雲喬高出一截,這個男人長相英氣俊美,或許確實不如十幾二十歲的少年顯得年輕,但是也有著少年人沒有的沉穩氣勢。

  就像一頭盤旋在太極宮上空閉著眼睛的金龍,他固然不再年輕,也不曾發怒展現力量,但是你能因為太液池中隨處可見的鯉魚年輕,就認為它們可以和祂相提並論嗎?

  不能。

  所以邵瓊沒辦法騙自己說邵循其實是在逢場作戲,她覺得自己本該為姐姐感到高興的。

  但是事實上她不止沒覺得高興,反而覺得自己的心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最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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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邵瓊的想法根本無足輕重,她心頭膈應的難受,但是邵循只是從她身上瞥了一眼就略過去了,根本沒去在意。

  邵循跟鄭老夫人又說了幾句話,看到對方几次說話時都斟酌的很久,猜測到她可能是因為當著皇帝的面總崩著勁兒,想說什麼也得再三思量。

  她便轉頭跟皇帝耳語了幾句,皇帝略一思量,想到她與娘家也不親近,好不容易在外祖家裡有還算親近的長輩,或許有些女人間的私房話要說。

  他低聲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許吃……」

  「不許吃外面的東西,要喝茶必須得試過了才能入口……這些我都記住了。」邵循不等他說完就接到。

  皇帝停了一下:「錯了,今天你不許喝茶,只能喝白水,一定要驗過才能入口。」

  當今世上還沒出現過無色無味的毒藥,邵循現在還帶著孩子,和純水才安全些。

  邵循點了點頭,對鄭老夫人提議道:「外祖母,咱們在這裡也不方便,不如帶著女眷另尋說話的地方?」

  鄭老夫人巴不得如此,只是礙於皇帝就在眼前,不敢說而已,此時忍不住松了口氣,看皇帝在一旁並沒有反對,才道:「娘娘說的很是,讓他們男人陪陛下說說話,咱們就不打擾了。」

  邵循跟鄭老夫人帶著女眷們也沒走遠,就近去了正院的東廂房,不需要皇帝多吩咐,他們出宮帶的人自發分出去了一半去守著邵循。

  她坐在羅漢床上安頓下來,才笑道:「這樣說話才自在些。」

  鄭老夫人也不再緊張,伸手摩挲了一下邵循的臉,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才放心點頭道:「當著陛下的面我也不好問,前陣子的事可有波及到你?」

  這就是說的鄧妃作案的事。

  邵循頓了一下,搖頭道:「在宮裡發生的事,怎麼可能全無影響,只是主要針對的不是我,只可惜了那孩子……」

  鄭老夫人知道這事涉及皇室的隱秘,也不多問細節,只道:「我們在宮外聽說了一星半點,雖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但是始終為你捏了把汗,你該再仔細些才是,特別是對兩位殿下,小孩子嬌嫩,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

  這事確實給邵循提了個醒,她不可能猜到多年前誰跟誰有舊怨,表面上沒有利益糾葛,完全無害的人也有可能為了和別人的恩怨來利用她的兒女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次是僥倖沒出事,真要傷了阿樞和阿棠,她哭都沒地方哭。

  鄭老夫人嘆道:「前些日子我們還在說,比起旁人,你在宮裡的日子算是少見的順趟了,誰知道就又出了這件事,你說這些人是圖什麼呢?」

  她不知道內情,實在不能理解鄧氏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鬧到發瘋一樣想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邵循卻已經明了前因後果,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懷憫太子自己一撒手死的乾乾脆脆,留下的可以一筆扯都扯不開爛賬。

  前些天皇帝命令將鄧妃附葬於景陵,離懷憫太子的墓地不遠不近,邵循當時就想,這幾人先後死去,到了陰間,估計還是一團亂麻,好歹讓趙瀛自己解決,不要再來禍害皇帝了。

  二太太何氏見氣氛有些沉悶,終於插上了一句話:「母親,娘娘好容易出宮來一次,咱們說些高興的不好嗎?」

  鄭老夫人便順勢拍了拍嘴:「你說的很是,這喜事近在眼前,做什麼總想些不高興的。」

  「喜事?你們說的是?」

  何氏的眼角染上的笑意道:「陛下已經命禮部在籌備大典了,聽說年後就辦,這還不是喜事嗎?」

  她當然高興,邵循一旦封後,七皇子做了儲君,對她的兒女們只有數不盡的好處。

  邵循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鄭老夫人見邵循言行舉動都比平時幅度輕些,入口喝的是清水,她身邊的人都要反覆試過愛敢讓她入口,這謹慎勁兒有些異常,心裡一動,試探的問道:「莫不是……又有了?」

  這話一出,何氏還好,公孫氏和邵瓊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兩人幾乎是同時抬頭看向邵循。

  邵循微訝:「……您這是有讀心術不成?陛下跟我都是才知道的。」

  鄭老夫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就好,多子多福是好事,再跟陛下生個皇子,也給宮裡再添添人氣——這一年過的,真是太晦氣了。」

  邵循摸了摸小腹:「……我本來想著等阿棠再大一點之後再說的。」

  何氏表現的簡直比老夫人還高興,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瞧您說的,可見是子嗣豐饒的人才說出來的話,這要是讓那些求而不得,眼睛都要發紅了……」

  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一下,有些尷尬道:「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有別的意思……」

  公孫氏自從邵循進宮到現在,跟她從沒有過半點交流,她進宮時總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盡力不想讓別人,特別是邵循注意到自己。

  要說她是邵循的舅母,兩人也從來沒有起過衝突,但是當年鄭雲喬的事上她做了什麼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在明面上起過爭執而已。

  但是這不代表公孫氏就不心虛害怕了。

  她還自覺的冤枉,畢竟當時做夢也也沒想到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女孩子還能有這樣的造化,她當時鬧著越過邵循,執意要邵瓊做兒媳婦,其實對任何一個女孩子來說,都是帶著侮辱意味的做法,但是檯面上誰也不能說她做錯了。

  邵循跟鄭雲喬本來就沒有明確的婚姻,遵從父母之命,另選合適的有錯嗎?

  本來事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以邵循的身份,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要是使使勁,說不定還能當個王妃什麼的,這個也不算辱沒了她。

  誰知道邵循居然轉頭就進宮去了,開頭就是諸妃之首,在皇后名存實亡的當下,她就是頂頂尊貴的那一個。

  也別說進宮的不得寵的話了,公孫氏怕是在這方面對邵循信心最足的一個人了,甚至遠超邵循的父親英國公,她深知這樣相貌的女孩子,就算是跟木頭,也沒有男人會對這樣美貌的木頭視若無睹,更何況她還挺知情知趣。

  公孫氏當初就不明白了,太后究竟是怎麼想的,這麼一個長得跟個狐……似的女孩子,進了宮就不怕她把持皇帝,讓他把親娘都忘了麼,不阻攔也就是了,太后居然還主動做媒。

  看看淑妃,明顯就想到了這一點。

  果然,邵循入宮之後,六宮形同虛設,像是整個後宮只剩下甘露殿似的,以妃妾之身,與天子同起同臥,讓其他人壓根插不下腳。

  這不是狐狸精是什麼?

  但是越是如此,公孫氏就越是害怕,她不知道邵循連她長得什麼樣都快忘了,根本記不清她是哪號人,只是一味的恐懼貴妃會不會還在記仇,找機會特意報復,這些年想起這事,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以至於對於進宮都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了就比進了嘴巴,一句話也不多說,生怕引人注意。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她因為各種原因,放棄了甚至夠格做皇后的女孩子,另選的兒媳婦如果能讓她滿意也就算了,偏偏又天不從人願。

  她一不嫌棄邵瓊笨,畢竟家裡的事有她這個做婆婆的就好,本來也不用兒媳婦插手,等到她動不小了再教也不算遲。

  二來,也不會埋怨邵瓊不會討丈夫歡心,只要兩個人相敬如賓,安安心心的生兒育女,比什麼都強。

  可是她沒想到邵瓊進門之後居然能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跟鄭雲喬之間的關係都可以用形同陌路來形容了,先是鄭雲喬勉強示好,但是邵瓊不知道吃壞了什麼藥,明明之前見了表哥就纏著不放,婚後反而顯得極其冷淡,愛搭不理的像是誰欠了她一樣。

  後來等宮裡貴妃懷了五公主,邵瓊可能是回過味兒來了,開始想修復夫妻關係好生個孩子,這個公孫氏是樂見其成的,但是婆媳二人沒想到鄭雲喬再好說話也不可能任人招之即來呼之即去,夫妻兩個這又掉了個個,邵瓊撒嬌賣痴的去纏著鄭雲喬,對方反而冷了下來。

  總之這些年雞飛狗跳,沒有一天是消停的,別說子嗣豐饒,連個孩子影兒都沒見到呢。

  以兒子兒媳之間冷淡的氣氛,公孫氏甚至都懷疑兩個人甚至沒有圓房。

  何氏雖然說不是故意的,但是這種話誰信誰是傻瓜,公孫氏覺得自己像是給人在心裡的傷痛處狠狠刮了一下,讓她有種咬牙切齒的痛感。

  但是公孫氏是知道分寸的,知道這時候發作就是讓人家看笑話,順便還會提醒貴妃這裡還有個仇人沒收拾,因此她相當頗為忍耐的笑了笑:「孩子的事總是要看緣分,娘娘是緣分到了的緣故,雲喬兩個就是子女緣還不到,再等等就是。」

  何氏撇了撇嘴,知道公孫氏在貴妃面前擺出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好像平時盛氣凌人的不是她一樣。她正想趁著現在多說幾句解解氣,被鄭老夫人暗地裡瞪了一眼,這才又咽了回去。

  邵循今天心情不錯,自然希望這些人閉上嘴不要來招惹她,因此見公孫氏主動平息還算滿意,鄭雲喬又到底是舅舅的獨子,不看僧面還看佛面呢,便順著說了一句:「舅母說的也不錯,其實夫妻兩個和和睦睦,比什麼都強,表哥和阿瓊都年輕,日子長著呢。」

  公孫氏把她這句話聽到耳朵裡,好歹松了口氣,甚至還起了一點點感激,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見身旁的邵瓊抿緊了嘴巴,甚至眼圈都發紅了。

  公孫氏有些慌,因為這幾年的相處,也足夠她了解這個兒媳了,邵瓊一旦擺出這副樣子,八成就要生事。

  「阿瓊……阿瓊也不急,他們小年輕都想著好好玩幾年……」

  邵瓊從剛剛見到皇帝時,那種失落,沮喪和隱約的憤怒就一直沒消過,因為看見她們交談卻沒有一個人搭理自己,這種負面的情緒越來越重。

  姐妹兩個在娘家時,她才是所有人的焦點,沒人會因為跟姐姐說話而忽略她。

  不過就是嫁了人,怎麼所有人的態度都反過來了呢?就因為她嫁的是皇帝嗎?

  邵循並不知道他們夫妻二人幾乎形同陌路,她自己跟皇帝這麼多年感情仍然如初,也沒有必要通過別人的不幸來反襯自己的幸福。

  畢竟宮裡的事一大堆,還有兩個孩子和皇帝要操心,也實在沒空去打聽這個妹妹婚後過的怎麼樣,但是她的話在邵瓊耳朵裡就是在故意譏諷嘲笑,讓她心裡的不滿一下子到了頂峰,當即犯了一旦心情不好就「無意間」口無遮攔的老毛病。

  她低著頭,像是在附和公孫氏的話:「母親說的是,我們年輕,還不像姐姐這樣急,必須趁現在多生幾個……」

  這句話一旦落地,整個室內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樣寂靜,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

  所有人都驚得長大了嘴——她、她說的這是什麼話!

  特別是公孫氏,她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接著看到邵循臉上的表情時才驟然驚醒,腳一軟跪在地上:「娘娘!臣婦並沒有這個意思!」

  何氏咽了咽口水,悄悄的往後挪了幾步,不想跟蠢貨站在一起被連累。

  連鄭老夫人的臉都有些泛白——皇帝跟她們可只有一墻之隔!

  但是其實用不著皇帝。

  邵循沒有理都沒理跪在地上發抖的公孫氏,她歪著頭看向邵瓊,語氣平靜道:「阿瓊,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給姐姐聽聽。」

  邵瓊這才有些害怕,但是話都說出去了,她只能硬著頭皮一臉不明所以:「是、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邵循笑了一下,向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邵瓊沒動。

  邵循道:「既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不到姐姐這邊來呢?」

  跟在她身邊的內侍立即走上去抓住邵瓊的雙臂不讓她掙扎,將她上前推了幾步。

  鄭老夫人深恨邵瓊惹事,但是她不想把事情鬧大連累其他人,便握著邵循的手想要息事寧人。

  但是話未出口,邵循便將手抽了出來。

  鄭老夫人一愣,接著不再說話了。

  邵循端詳著自己妹妹的臉,評價道:「還是小時候可愛些,我忍起來也多了些心甘情願。」

  邵瓊嘴脣都直哆嗦,邵循越是平靜,她就越害怕,心裡明白對方可能真的生氣了。

  果然,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時,邵循伸出手在邵瓊臉上扇了不輕不重的一個耳光。

  確實沒有用力,也不怎麼響,玉壺連忙握住她的手查看有沒有受傷,著急道:「娘娘怎麼親自動手?」

  邵瓊沒感覺疼,但是臉像是火燒一樣紅的泛出了青紫。

  這還沒完,邵循輕聲道:「這是我做姐姐的教你,讓你長個教訓,知道什麼事該說,什麼不該說。」

  她重新坐穩了,擺擺手讓人將她帶下去:「現在才是作為貴妃,告訴你什麼叫禍從口出。」

  所有人眼睜睜的看著邵瓊被帶到院子裡跪下,不一會兒清脆的響聲就傳了進來。

  這次通過宮人賞的耳光可不像邵循打得那麼輕描淡寫了。

  何氏和公孫氏一動也不敢動

  鄭老夫人看著邵循,見她閉上眼睛像是就著這種聲音養神,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求情,反而說:「陛下他……」

  邵循睜開眼,心裡想要遷怒於人的憤怒已經在短時間內壓了下去,她若無其事道:」您放心,這個我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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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清脆響亮而極富有節奏感的聲音不斷的傳來,要說行刑的內侍也是個行家,每一耳光的間隔都一模一樣,力求不讓聽的人心煩。

  聽著悅耳卻又不會夾雜著哀嚎和呼痛,也不知道是使得什麼方法塞嘴,竟然能讓邵瓊一點動靜也發不出來。

  邵循竟像是真有些欣賞的意思,但是這聲音聽在其他人的耳朵裡真是毛骨悚然,特別是公孫氏,現在還趴在地上起不來,邵瓊每挨一下,就好像打在她身上似的,令她的側臉隱隱作痛。

  這當然不是公孫氏對這個兒媳有多麼疼愛以至於感同身受,而是她害怕邵循借機報復,連她也一起打。

  但是邵循顯然並不在意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真要論起來,她還要感謝鄭雲喬的不娶之恩,公孫氏說得上是個功臣呢。

  邵循垂下眼看著公孫氏,神情冷淡而平靜:「舅母這是做什麼,等我親自請你起來?」

  公孫氏不敢耽擱,聽了這話立馬雙手撐地,踉踉蹌蹌的站起來,還不忘著急辯白:「臣婦真的沒有……」

  「誰是有心誰是無意我心裡有數。」邵循有點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舅母不必著急。」

  院子裡和房間裡這麼多人,除了邵瓊挨打的聲音外卻鴉雀無聲,正廳那邊必然已經聽到了動靜,卻直到現在都沒有回應,說明皇帝並不把貴妃在下臣家中責打親妹妹的事放在心上。

  他只需要確定邵循沒有吃虧就行。

  ——這是當然的,他們這些人要擔心的反而是皇帝會以為誰欺負了她,過來替她出氣,到時候大家一起完蛋。

  邵循不吭聲,所有人都不敢說話,連鄭老夫人也心驚於她表現出來的冷淡與疏離,正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拿平時的態度跟她說話,一時間這屋內沉默異常。除了邵循閉目養神,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說一個字。

  足足有一刻鐘過去,院中的巴掌聲才終於停止,那施刑的太監進屋來,一臉愧疚道:「娘娘,奴婢手藝不精,才這麼會兒,她就暈過去了。」

  ……才這麼一會兒?

  你一停不停的扇了人家一刻鐘的耳光,聽那聲音也不像是手下留了情的,到現在才暈過去那已經是技藝驚人了。

  反正何氏覺得邵瓊的臉八成已經爛了,那一口牙保不保得住還另說。

  邵循聽後並不動容,只是道:「是嗎?那就把她叫醒,帶到這裡來。」

  這疼昏了怎麼叫醒?

  自然是拿水澆了。

  臘月底的水,整整一桶還夾雜著冰碴,毫不留情的潑在邵瓊臉上,讓她掙扎著醒了過來,接著被動作熟練的一路拖拽到了室內,甩在了邵循面前的地毯上。

  不提坐著的鄭老夫人,何氏和公孫氏都被邵瓊凄慘的樣子嚇得後退了一步。

  她幾乎已經看不出原來是個什麼樣子了,雙頰幾乎腫了有一倍大,滿臉是紫黑色的瘀青,眼腫的睜都睜不開,嘴角也有著不小的裂傷,血從嘴角和眼角流出來,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都不為過。

  她們這些內宅婦人,可能彼此傾軋,甚至手裡未嘗沒有一兩條性命,但是眼看著活生生的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打成這個模樣,還是實實在在第一次,室內除了宮裡來的人見多識廣,其他都忍不住豎起了寒毛,一個個嚇得直哆嗦。

  邵瓊在寒冬臘月裡被一整桶冰水硬生生的潑醒了,此時有氣無力的趴在地上,又被內侍強行提起來跪好,東倒西歪,嘴裡因為塞了東西,只能含含混混的發出模糊的聲音,眼睛裡流出來的不是淚水而是血水。

  連對她完全沒有好感的何氏都忍不住撇過頭不去看她——不是同情,純是被她的慘象嚇到了。

  邵循低頭看了她有半晌,接著抬了抬眼皮,示意內侍將她嘴裡塞的口枷取出來。

  邵瓊的臉腫的都看不出本來面目,嘴巴也幾乎張不開,連求饒的話也說不清楚。

  邵循道:「吃到教訓了嗎?」

  她的語氣跟讓人將邵瓊拉下去時如出一轍,嚇得邵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劇烈地抖了起來,她拼命的點頭,看著邵循那張美麗的臉孔,卻像是看著閻王一樣,恐懼的肝膽俱裂。

  「我很不解,」邵循說話的時候微微皺起了精緻的眉頭,仿佛真的遇見了什麼疑問似的:「聽說父親曾經因為這張嘴教訓過你一次,你也確實老實了幾年,怎麼如今又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邵瓊估計是還想說那套她「不是有意」的說辭,可惜嘴腫到說不出話來,只能又拼命搖頭,眼睜睜的看著邵循居高臨下、略帶厭煩的看著她:「是不是我懶得理你,你就覺得我比父親好說話?」

  「沒、沒……」

  「現在你知道了,我也不怎麼好說話,」邵循語氣緩慢,竟讓人有種這是在語重心長教育妹妹的錯覺:「之前不理你不是因為我脾氣好,而是你無足輕重,我在宮裡忙得很了,那麼多事千頭萬緒的,沒空理你嚼的那些舌根子,覺得讓父親管管你也好,但是聽聽方才說的那些話……當你姐姐是泥捏的是不是?」

  鄭老夫人謹慎的拉了拉邵循的手,見沒被甩開,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更加小心了:「你不要太動氣,小心孩子……」

  邵循淡淡的點了點頭,接著看著邵瓊眼裡滲出帶著血的淚,「我想著父親賞了你一巴掌,你就老實了這三四年,這次不知道夠不夠你老實一輩子的。」

  邵瓊渾身打著擺子,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臉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哭都哭不出來,接著又聽到邵循輕聲道:「——我覺得不會,誰知道你又會說出什麼話來戳我的肺管子……乾脆一勞永逸好了。」

  邵瓊以為邵循想要她的命,想逃又逃不了,膝行著想爬到公孫氏哪裡去尋求庇佑,但是公孫氏就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忙不迭跳開,想讓她離自己遠一些。

  當那個在邵瓊看來面目猙獰的太監向她靠近的時候,她嚇得差一點要失禁,結果對方拿出一把匕首直接來捏她劇痛的臉頰時,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讓她死……

  可是這還不如去死呢!

  邵瓊一瞬間劇烈的掙扎沒有半點用處,對方不知道用了什麼巧勁兒輕而易舉的敲開了她的嘴將匕首伸進去用力一劃,鮮血瞬間從她嘴裡噴流而出。

  「啊——」這是何氏控制不住的一聲尖叫,馬上又被自己緊緊捂了回去。

  鄭老夫人也驚得肝膽俱裂:「阿、阿循!」

  邵循不為所動,冷靜的看著邵瓊被自己的血嗆的咳嗽連連,痛得捂住嘴巴在地上翻滾著。

  鄭老夫人見她只是慘叫,吐出的血沒一會兒就減少了,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吐出來,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邵瓊也是痛了好久,才發現那人原來並沒有割斷她的舌頭,只是在上面劃了一道口子,雖然疼的她渾身冒汗幾乎要痛死,但是起碼舌頭還在。

  邵瓊倒在地上流著淚喘息,微弱的慘叫時嘴巴裡還不停的冒出鮮血,但是卻像是死裡逃生一樣,不知道該呼痛還是該慶幸。

  「行了,」邵循輕描淡寫道:「叫夠了就停下吧,帶下去叫大夫看看,別我手下留了情,自己反倒把自己折騰死了。」

  一片沉寂,邵循的眉毛微蹙,公孫氏這才反應了過來,慌忙叫身邊也嚇得不知所措的下人們將邵瓊攙下去。

  鄭老夫人也是被邵循這堪稱狠辣的手段驚嚇到了,她以往對這個妹妹還是有幾分包容的,對方有意無意說一些渾話也不願意跟她計較,這驟然一發作,卻是這樣的雷霆手段,讓人寒毛直豎,頭皮發麻。

  這下連她這個長輩都有些心驚膽戰,這時候不得不試探著安撫道:「娘娘……咱們不跟那等渾人生氣……」

  邵循「嗯」了一聲,往後一靠,靠在墊子上呼出一口氣來,「她可真能掃興……」

  這個是親妹妹,邵循自覺平時對她還挺能忍的,但是對方難不成因此就覺得她是軟柿子,敢當著她面暗諷皇帝的年齡……

  不、或許以對方的腦子,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嘲笑姐姐會牽連到皇帝,她說這樣讓人膈應,但是很容易辯解為「無心之失」的話,已經是她在家裡多年的習慣,自己都不知道錯在哪裡。

  別的邵循可以懶得理她,但是這次是真的不想忍了。

  說實話,要不是顧及到舅舅剛回京不久,沒跟家裡人團聚兩天,不好下他的臉,邵循都想當場處置了她,讓她知道非議皇室是個什麼罪。

  果然攤上邵瓊就沒一件好事,幸好今天玩的很盡興,邵循的好心情好歹沒有被耗光,調解了一下就放下了這點怒火,沒把這件事牽連到其他人身上。

  說實話,邵瓊這個樣子還真沒法怪鄭家管教不嚴,怪不得人人都開玩笑說要把女兒養壞了嫁到仇人家裡去呢,要不是幾代姻親,邵鄭兩家關係實在很好,不然邵瓊嫁給誰怕都要結仇。

  邵循可算是理解了鄭氏為什麼當初削尖了腦袋也要把女兒往娘家嫁,除了親舅家還真就沒有合適的人好坑了。

  出了這個事,邵循也沒興趣多說什麼了,聊了幾句,就起身告辭。

  鄭老夫人心情複雜,加之還要去善後,因此雖有不捨,也沒強留,帶著兩個兒媳婦將邵循送回了皇帝身邊。

  那邊男人們不知道在談些什麼,明知道邵瓊在院子裡挨了打,皇帝和鄭永明看上去仍然面色如常,鄭雲喬神情則是有些木然,卻也沒有擔憂之色,還不如冷不丁看到邵循進來時的驚慌羞愧來的強烈。

  這裡面只有二老爺鄭永佩是個普通的正常人,為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而顯得有些坐立不安,他這明明才是正常反應,反被一屋子不正常的人襯得有些奇怪。

  皇帝吩咐其他人不許送,只捎上了邵循明顯有些想念和不捨的鄭永明一起往外走。

  到了門口,皇帝摸了摸邵循的頭,自己先上了車,讓她有機會跟舅舅單獨說幾句。

  鄭永明看到皇帝的舉動,心裡頭松了不少,又有心思愁自己家的事了。

  「是不是阿瓊又鬧出了什麼事?」

  邵循對著父親親生的妹妹動起手來很乾脆,但是想到這好歹是舅舅的兒媳婦,又覺得有點心虛了,她輕咳了一聲:「您回去看看就是了……別怨我下手狠,她要是不教訓,早晚鬧出禍來。」

  鄭永明心裡發愁,想起回家這兩天看著兒子兩口子時一言難盡的心情:「還是年輕時候的好兄弟呢,你父親可真是就可著我一個人禍害,妹妹也沒給我照顧好,好好的兒媳婦也趁著我不在偷偷嫁到宮裡,把小女兒養成這個樣子又來坑害我兒子,雖然雲喬自己也不爭氣就是了……」

  也是當時他嫌麻煩不想帶家眷上任,公孫氏知道他就算一個人也不會拈花惹草,也恰好不想去那些窮鄉僻壤的小縣城受罪,兩個人一拍即合,他這才輕裝上任。

  早知道會這樣,當時別說公孫氏苦苦哀求了,就算以死相逼又怎麼樣呢,他也該堅持把兒子帶到身邊才是。

  反正也不會真死。

  邵循下意識看了看紋絲不動的馬車簾,不禁為自家舅舅天膽驚訝:「這話也就您敢說。」

  鄭永明哼了一聲,連聲音都沒有壓低,敞敞亮亮道:「你舅眼睛又不瞎,陛下占了便宜自己偷著高興就罷了,還不許我這個損失大了的苦主抱怨幾句嗎?」

  邵循聽了這話,只覺得他雖然臉變得糙了不少,性格還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是自己的親舅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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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4:22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邵瓊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自己身處熊熊的火焰中,炙熱的溫度灼燒著她的臉,認識的人一個個從身邊走過,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救她,他們面帶冷漠,看著她一個人凄慘的在烈焰中掙扎。

  有父親、有母親、有兄弟,也有夫君婆母,過往中所有疼愛過她的人通通都對她現在的痛苦視而不見,就這樣冷冷的注視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這樣看著自己,為什麼沒有人來憐憫她疼惜她,在不久的之前,她不還是他們最喜愛的孩子,是他們的掌中寶麼。

  被這樣注視的難堪憤怒和不解,甚至超過了身體上的痛苦,讓她忍不住歇斯底裡的叫了起來。

  她認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實際上嘴脣只張開了一點點,發出的囈語自己都聽不見。

  邵瓊勉強睜開眼,發現火焰是假的,但是臉上的劇痛是真的,夢是假的,那讓人心寒的目光卻是真的。

  她此時仰躺在繡枕上,臉上過著厚厚的紗布,即使涂了藥膏,也沒辦法讓那灼燒一樣的痛苦消散。

  身邊坐了一個人,正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她。

  是鄭雲喬,她名義上的夫君。

  邵瓊先是下意識的皺眉,接著面露痛楚,帶著哭腔細聲喚道:「表哥……」

  只說了兩個字,舌頭就像被刀子狠狠割了一下,尖銳的痛了起來。

  邵瓊想起發生的事,連忙驚慌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感受到自己的舌頭雖然痛,但還是完完整整的呆在嘴巴裡,這才松了口氣。

  「已經醒了?」鄭雲喬的語氣相當冷漠,:「醒了就離開這裡,回自己的房間去。」

  邵循好幾年沒見他,也幾乎想不起他,因此到現在還以為他還是那個溫文爾雅又帶了點書生意氣的少年,但是邵瓊經過了幾年的相處,知道這個人現在已經今非昔比,因此完全不意外他的態度。

  「表、表哥……」她的舌頭疼,忍著痛意含糊的哀求道:「我……我疼……」

  鄭雲喬著看了她半晌,就在邵瓊以為他好歹動了一點惻隱之心的時候,卻聽對方道:「都到了這時候,你還惺惺作態,究竟有什麼意思?」

  邵瓊臉色猛的一變,扯到了臉上的傷口一時都顧不得了:「你……胡、胡……」

  「我胡說?」鄭雲喬冷靜道:「你自己是什麼樣子自己心裡有數,輪得到我來說什麼。」

  邵瓊盯著他,確定從他眼裡沒有看到任何諸如憐惜同情之類的情感,忍不住一字一頓道:「……我、我是你的……妻子,是、是你娶了我!」

  鄭雲喬沉默了,他的神情似乎是在回憶,過了一會兒方道:「對、我娶了你,沒人逼我,所以我也曾想過對你好,可是你又是怎麼做的?」

  「可你心、心裡想著……」

  鄭雲喬的目光讓邵瓊驟然閉上了嘴,同時提到邵循也讓她本能的膽顫,話到一半竟然又硬生生的咽回去了。

  這次邵循帶給她的陰影實在是有點大,可能在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這個姐姐只會出現在她的噩夢裡了。

  鄭雲喬沒去管她,他的目光有些飄忽:「表妹,你總是指責我心不誠,心裡有別人,我現在想問你一句,你呢?你是喜歡我嗎?」

  邵瓊咬著牙道:「你在……說什麼鬼話!」

  鄭雲喬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臉上,似乎透著繃帶能看清楚她的神色:「你心裡清楚,你在利用我,當發現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卻仍達不到目的的時候,就對我這個工具棄之如履,有好處的時候才想要翻出來——可這有什麼意思呢?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跟他互相折磨,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想兄妹。」

  「你血口、咳咳……」邵瓊心裡最隱秘,連自己也極力不想去細思的想法被鄭雲喬輕描淡寫的道破,讓她驚慌之下胡亂攀咬:「你對、對貴妃……」

  「阿循沒做對,」鄭雲喬既不憤怒也不驚慌,他怔怔的看著妻子:「她應該真的把你的舌頭割下來才是。」

  要是平時邵瓊早就發火了,但是她此時卻實在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將下半張臉埋在被子裡,警惕的看著鄭雲喬。

  鄭雲喬也不去管她,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邵瓊那張臉:「不要怕,我不要你的舌頭,因為從此它也沒有用處了,不會有人聽你說話,也不會有人放你出門,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來替你管。」

  他看她面帶憤怒的似乎想說著什麼,但是不聽他也知道她想表達什麼:「英國公府已經知道消息了,但是到現在也沒人來看過,你消停些吧,我有些累了。」

  邵瓊之前根本不怕鄭雲喬,但是聽到這句才真正害怕起來,她不顧臉上的劇痛,一下子坐起來拉住他的衣袖,舌頭上的傷口重新迸出血來:「你、你休了我,你還不如休了我!」

  鄭雲喬停下腳步,俯下身來認真道:

  「我不會跟你分開的,當初娶你的時候我發過誓,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娶了你,就是你的丈夫,無論我對你有沒有男女之情,都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自己做了什麼就要去承擔後果,後悔只會讓事情更糟而已。」

  他語氣猶帶三分不解:「——只是我沒想到我這個被騙的認命了,你作為騙人的卻有那樣大的委屈,我們咎由自取,有什麼好委屈的?」

  邵瓊看著他,終於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鄭雲喬沒有撒謊,他也沒必要撒謊,皇帝和邵循走了沒多久,出於姻親之間的道義,即使再恨邵瓊惹事,他們還是將事情跟英國公府通了一聲氣。

  明天就是除夕,英國公和世子邵揆在府中書房議事。

  邵震虞開始有意識的把手裡的人脈權利等等過到兒子手中,他知道邵揆差事辦的不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太過順風順水的緣故,難免對一些事不夠敏感,有時候又容易感情用事,偏偏還用不到點上,總是弄巧成拙。

  要是以前,這個缺點其實無傷大雅,因為以邵揆的身份,只要做到大節上做到位了,私人感情上那點小事都無關緊要,等他到了年紀,自然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但是現在形勢變了。

  他們如今血脈相連,能以情感連接的不是別人,是未來的皇后和儲君,要真是再放任邵揆像以前那樣胡來一通,比他辦砸一百件差事還要可怕。

  邵震虞想要教導他,很湊巧的機會就上了門。

  聽到鄭府的報信,邵震虞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就揮手讓人下去。

  他抬起頭看了看在發愣的兒子,語氣鎮定道:「看見了沒有,這就是自己找事的下場,知道得罪了人,趁著人家不屑於跟你計較,就該老老實實縮在洞裡才是,好在那邊府裡你舅舅已經回京了,不需要我豁出去老臉去處置出嫁的女兒。」

  邵揆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父親是個什麼人,還是被他事不關己的態度給驚了一下,他心裡有些複雜:「您不擔心嗎?」

  「擔心誰?」邵震虞道:「都是我的女兒,但卻也都不只是我的女兒,一個不稀罕也不需要我的擔心,另一個擔心也沒用,我能怎麼辦?」

  邵揆的妻子沈氏剛剛給他生了個兒子,正是滿腔父愛的時候,完全沒辦法理解邵震虞的冷漠:「但是、但是您起碼……」

  「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邵震虞嚴厲的看著他道:「你想得多,做得多,錯得更多,那就一門心思辦好自己的事——我們家正在風口浪尖上,由不得你胡來。」

  邵揆苦笑道:「我哪裡還有胡來的本事。」

  邵震虞看出他的低落,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那都沒有用,阿循的性子並不簡單,你想去得到的、急於表白的都是無用功。」

  說實話,邵震虞也是直到最近幾年才開始試圖了解自己這個女兒,將她當做天子本人一樣用心揣摩,想要了解她的性格,她的思想以及她的喜好。

  很明顯,邵循性格確實溫順,能容能忍,也善於接納別人的好意,但是對於決定的事,卻很少有人能去改變,對娘家的疏遠就是最好的證明。

  其實也好理解,她手裡握著兩張必勝的牌,根本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去親近他們這些想要錦上添花蹭個光的人。

  還有,最最重要的是,他這個女兒算是替皇帝白養的,在邵循眼中,或許所有都要排在國家……說明白一點,就是排在皇帝的利益後面,沒有人能以利益相誘,通過她來篡奪屬於皇帝的權柄。

  對於這個幾乎算是白送給皇帝的女兒,邵震虞一開始覺得有些棘手,但是後來才反應過來這樣也不礙事,他又不想謀朝篡位,也不想權傾朝野,對皇帝本來就是忠心的,這跟邵循完全沒有任何衝突。

  相反,這或許才是邵循能夠容忍英國公府站在她兒子船上的原因。

  「阿揆,現在不是剛開國的時候了,我們求的不是掌握更多權力,而是尋求在放權的同時,怎麼才能不損傷家族的方法,這個本來很難,這麼多勛貴都沒能做到,但是你妹妹已經把現成的方法擺在我們眼前。」

  邵震虞警告道:「你既然沒那個能力彌補之前的事,就不要畫蛇添足。」

  邵揆沉默了片刻,「她是我妹妹……」

  「沒錯,」邵震虞道:「但她更是皇子的母親,你必須用盡你的能力和手段護著他們母子,但是不要痴心妄想得到什麼回報,七皇子只要能夠順利當上太子乃至……就已經是對邵氏最大的回報了,到時候只要本分些不要作死,我們就已經在不敗之地上立足,你還想要、想奢求些什麼?」

  邵揆先是垂著眼搖頭,但是過了一會兒卻抿緊了嘴。

  邵震虞察覺到了,他心裡滋味難辨,但是最後還是搖頭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要強求得不到的,也不要後悔已經失去的,這才是活在世上的道理,阿揆,你妹妹就明白這一點。」

  邵揆沒有再說話,但是細細品味起來,嘴裡心頭竟然全都是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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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4:35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

  邵循不知道這些人後來談論了些什麼,她也沒興趣知道誰過的好誰過的差——反正不可能比她過的好。

  日子總是自己的,旁人的夫妻生活是個什麼樣子不過當個茶餘飯後的閒話聽聽,誰還真指著這些事下飯呢?

  她也沒有把鄭府的事情說給皇帝給他添堵,皇帝也沒有問,反正只要邵循沒有吃虧,那她樂意罰誰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旁人也只有謝恩的份。

  皇帝又顧及到邵循有著身孕,不宜勞累,就也沒有再去別的地方,從鄭府出門,告別了鄭永明,二人直接坐著馬車回到了宮裡。

  一直到了甘露殿大門口,剛剛走近,就聽見裡面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和一眾大人慌亂的誘哄聲。

  邵循跟皇帝對視一眼,連忙走進去一看,只見趙若棠哭得臉都紅了,她的幾個奶娘圍著她團團轉,看上去急得都要跟著她一起哭了,但是仍然沒有哄好這個小祖宗,趙言樞盤腿坐在一邊,小臉皺成一團,也是十分不高興的樣子。

  宮人們見皇帝貴妃回來,簡直要喜極而泣,一個宮女連忙求救道:「娘娘,小公主從今晨醒來沒見著您就不高興,我們都哄她說您過一會就來,結果到這會兒了還沒有消息,殿下就不依了……」

  趙若棠看見邵循回來了,一邊委屈的掉著金豆豆,一邊張著手臂要抱,這哭得一抽一搭的小模樣,讓邵循怎麼能狠得下心來不管。

  她連忙上前將女兒抱過來,讓她伏在自己肩上輕輕拍哄著,沒一會這小強種就不哭了。

  邵循邊哄她,邊走到趙言樞身邊坐下:「怎麼我們阿樞也不高興?不上學覺得悶嗎?」

  她把兒子想的太好學了,這才是個不到四歲的孩子,他皺著小眉毛不滿道:「你們是不是出宮去了?沒有帶上阿樞!」

  邵循頓了一下,神情微妙的抬頭看了眼面不改色的皇帝,隨即低頭安慰兒子:「我們以為你上學太累了,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趙言樞那雙形狀像極了邵循的大眼睛眨了眨,他看了看母親,又去瞅了瞅父親,低頭悶聲道:「我跟父皇說好了要一起去的。」

  那是你父皇騙你的。

  邵循也不再辯解,將趙若棠塞進皇帝懷裡讓他抱著,自己專心跟兒子道歉:「我們跟阿樞道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帶上你好不好?」

  趙言樞想了一會兒,伸出手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邵循笑了起來,這孩子在程老那裡看來不光學的是四書五經,旁的雜七雜八的也沒少知道。

  她認真的跟趙言樞擊了三下掌。

  趙言樞消了氣,但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聲:「我都想好了,今天要去阿博家裡做客的。」

  邵循臉上的笑意陡然停了一下,她不想騙孩子,但是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害怕兒子再追問下去。

  但是趙言樞看著她,眼睛慢慢垂了下去沒有繼續問,只是鑽到邵循懷裡不說話了。

  邵循心裡有點擔憂,她跟坐過來的皇帝對視了一眼,摸著兒子的後腦勺,溫聲道:「阿樞還在生氣嗎?」

  趙言樞悶悶的搖了搖頭,他一個這樣小的孩童,竟然也有了不想跟父母分享的心事,在母親的懷裡過了許久,他才道:「那阿煜什麼時候進宮來呢?」

  這個問題終於讓邵循松了口氣,她笑著道:「明天就是除夕,阿煜會跟你大哥大嫂進宮來的,到時候你們在一起玩兒好不好?」

  趙言樞停了一下,他已經能察覺出邵循面對他問到兩個夥伴時不同的態度了。

  「……好。」

  看出他情緒不高,皇帝想了想,手裡輕拍著女兒的背:「阿樞,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趙言樞疑惑的睜大了眼睛:「阿樞只有妹妹呀。」

  邵循知道皇帝要說什麼了,她溫柔的看著趙言樞:「你又要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喜不喜歡?」

  她說這話時,殿內的人都眉眼帶笑,卻沒有吃驚,皇帝就知道不光是邵循自己對這事心裡有數,怕是連下人們都猜的八九不離十了,要不是邵循下令隱瞞,借他們百十個膽子也不敢瞞報。

  皇帝有心要罰他們不知輕重,但是從這上頭又能看出邵循御下的手段像進步了不少,要是這時候駁她的面子,恐怕也不好。

  這姑娘怕不是猜到這一點,才有恃無恐的賭這場氣吧?

  趙言樞這下子聽明白了,他的眼睛終於亮了起來:「我想要弟弟!」

  趴在皇帝肩上的趙若棠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轉過身子來伸出小胖手指著趙言樞,嘴裡哇啦哇啦亂說了一通,邵循仔細一聽,只能聽懂「哥哥」「壞」之類的字眼,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妹妹說你壞呢。」

  趙言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我、我不是不喜歡妹妹,只是我可以和弟弟一起玩。」

  妹妹是很可愛,但是也太嬌氣了,碰一碰就要哭。

  新生命即將到來的消息,終於驅散了方才話題裡隱藏的凝重,趙言樞似乎已經忘記繼續糾結小夥伴不見了的事情。

  今天難得清閒,皇帝和邵循都沒有理會公事,專心致志的陪著孩子和彼此過了一天,直到夜深了,兩個孩子才打著呵欠被奶娘抱了下去。

  邵循先去沐浴,皇帝揮退了內侍,自己小心的將頭上的紫玉冠摘了下來放在桌子上,手裡將上面配的簪子摩挲了一陣才放下。

  他換下厚重的外衣,只穿著純白的裡衣,悄無聲息的走進浴室。

  這裡修建的十分奢華,輕紗籠罩,墻壁上鑲嵌著拳頭大的夜明珠,散髮著柔和的光芒,數個浴池可以源源不斷的分別注入不同的浴水。

  但是邵循只習慣用清水,浴池太大了還會頭暈,因此一直只用一個離得門口近的,比尋常浴桶也大不了多少的小浴池,其他的閒置著,都不知道多久沒有注過水了。

  總之,要是前朝修了這宮殿的人看了,必定會罵她暴殄天物,不懂享受。

  宮人們正在為貴妃侍浴,見到皇帝進來也沒有面露驚色,只是紛紛蹲身行禮,倒退著退出了門外。

  邵循也許聽見了動靜,也許沒用,總之她始終微閉著眼睛養神沒有理會,直到男人修長帶著一點薄繭的手掌托住下巴時才微微睜眼。

  那雙手稍一用力,將邵循的頭輕輕側去,身後的人跪坐在溫熱的地上,俯身去親吻她暴露出來的、濕漉漉的頸子。

  這感覺很奇特,邵循沒有掙扎,但是卻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嘴巴,生怕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音。

  她的頸項白皙光滑,皇帝感覺自己像是在吻一塊無瑕剔透的暖玉。

  留戀了片刻,皇帝將邵循扳過來面向自己,當著她的面坦然褪去衣物走入池中。

  邵循不自覺的偏過眼去,在被拽進皇帝懷中的時候低聲提醒道:「還有孩子呢……」

  「朕知道,」皇帝將手伸過去:「朕有分寸。」

  邵循的臉上被水汽熏的泛著微微的紅暈,她在皇帝懷裡發著抖,忍不住閉上眼睛道:「那您就快些。」

  皇帝低沉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裡:「……這個朕做不了主啊,要看你才是……」

  話說這麼說,但實際上不論是開頭皇帝伺候邵循,還是之後……其實主導者都是年長的男人,時間長短邵循根本沒辦法控制,一舉一動都是受他擺布。

  好在皇帝也體恤她如今身體不同尋常,壓著性子也沒有放開手腳,稍稍嘗了嘗滋味,對於有段時間沒有親近愛人的男子來說,不過是淺嘗輒止。

  而對於邵循,雖然顧及孩子,他們並沒有在實質上發生什麼,但是這樣刻意壓抑著的、慢吞吞的動作所帶來的刺激一點也不小。

  皇帝最後草草的披上件衣裳,將昏昏欲睡的邵循從浴池中撈出來,打橫抱著一路走回了床上。

  沒來得及擦拭,邵循渾身還是濕的,皇帝用被子將她的身體整個兒裹起來擦拭乾淨,讓人進來換了一床乾燥的被褥,才摟著他的小姑娘躺了進去。

  冬天皇帝的身上總是熱的,邵循不自覺一直往他懷裡蹭來蹭去,感覺對方的體溫一路往上升,才察覺出不對。

  邵循睜開有點朦朧的睡眼:「陛下,我困了……」

  皇帝就知道這小磨人精早晚有機會要找補回來,當即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把她摟緊了,沉聲道:「那就睡,不許亂動了。」

  邵循乖乖的點了點頭,緊緊靠著他的胸膛,不一會兒吐息就變的均勻了起來。

  皇帝摸了摸邵循的額頭,又碰了碰她透著粉色的臉頰,這才平復了一下呼吸,也閉上了眼睛,跟愛人一起墜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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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4:52 |只看該作者
第147章

  第二天就是除夕,邵循起床時還很有精神,這就不得不感謝皇帝的手下留情了。

  宮裡為賀新年,處處都在張燈結彩,為了想要驅散前一陣子籠罩著皇室的陰霾而努力著。

  今年十分特殊,不只是連著發生了幾樁喪事,而是皇帝要立儲的事情已經基本定下了,大家看七皇子,都心知肚明不出意外這孩子就是板上釘釘的皇太子了。

  皇后已經被廢,冊封新後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在甘露殿,準備趁這次除夕家宴觀察一下皇帝對未來皇后的態度。

  太后抱病,已經不再見客,連除夕宴這樣的場合也拒絕出席,幾乎所有人都到齊了,除了御座空著,只剩下德妃的上首,貴妃還沒有到了。

  七皇子和五公主都被帶到了各自的位子上,在人前從不失禮的貴妃居然仍然沒到。

  有了這一層鋪墊,當禮樂奏起,皇帝和貴妃相偕而至時,竟沒一個人覺得在意料之外。

  皇帝獨來獨往慣了,以往就算有皇后出席的場面,必然也是一個人到場,這樣的場合,有人跟著他並肩而行的情況真是少見——其實應該說從未有過。

  對於邵循來說,她的地位早就在眾妃之上,但是像這樣跟皇帝一起受到宗親跪拜的情況也是頭一遭。

  她都不需要抬頭,目之所及不是烏壓壓的發頂就是匍伏的脊背,走在中間活像整個大殿中只有她和皇帝兩個活人似的。

  這感覺其實並不算太好,她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陣子才能適應。

  皇帝察覺到了邵循的不安,輕輕圈住了她的手,雖沒說話,但是其中的安撫的意味不言而喻,直到到了邵循的座位前才鬆開了她。

  等二人分別坐定,得到了皇帝的示意,便有司儀讓眾人平身。

  接下來,按照從前朝就有的規矩,就應該是皇后領著宮中的諸位女眷向皇帝行賀禮,但是遠在貴妃還沒有入宮之前的那些年,這個規矩就已經名存實亡了,皇帝每每不會等皇后說什麼,就會讓各人自便。

  如今太后不在,皇后被廢,皇帝卻遲遲不發話,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位份最尊的貴妃身上,看看她現在是否有資格履行本該只屬於皇后的職責。

  邵循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定了定神,在眾人矚目中站起身來,領著後宮諸妃在陛階前伏身行禮,向天子道賀。

  「臣妾等恭祝陛下新年大吉——」

  緊隨其後,就是各級嬪御齊聲道賀。

  這一聲可以說是一錘定音了,一眾宗親公主心裡已經徹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只等著年後的冊封禮了。

  原以為到此為止,眾人正等著皇帝喊平身,他們也好按次序進賀,但是沒有想到皇帝沉默了有一會兒,卻起身從御座上站起來。

  妃嬪們行禮時低著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遲遲沒有聽見讓她們免禮的聲音,反而是周圍寂靜了一會兒之後,響起了以往絕對不會出現的嘈雜聲。

  這是人人都以為自己是竊竊私語,一起說悄悄話時卻匯集而成了響亮的聲音。

  還坐著的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皇帝走下御階,來到為首的貴妃身前。

  邵循也察覺到了什麼,還在思考時眼前就伸過來的一雙手。

  皇帝若無其事,仿若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珠子掉在地上了一般,將手放在邵循面前。

  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這不是事先準備好的流程。

  邵循覺得自己的手在抖,一時沒有動,但是皇帝很有耐心,他垂著眼簾等著她。

  私語聲漸漸停下了,所有人默默的注視這大殿中央的這一對男女,看著貴妃在漫長的猶豫之後,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手搭在皇帝手上,接著被拉了起來。

  皇帝將她的手握實了,才平靜道:「都平身吧。」

  說罷牽著邵循的手,就像方才領著她一起進殿一樣,帶著她一步步走向了主座。

  已經有人將新的座位安置到了御座旁。

  廢后蘇氏現在還在清涼殿裡關著,不知是死是活,這座位居然照常安置上去了,若不是御用監作死連這個都不記得了,那這個位子的主人就是貴妃無疑了不好太明目張膽的直視龍顏,底下的人眼神亂飛,各自使各自的顏色,向相熟的人傳達著暗示。

  邵循往這邊走的時候,感覺背後各種不同意味的視線能把自己的脊背灼穿,但是真正坐在了這個位子上,卻再也沒有一個人敢直視她了。

  坐在下首的時候察覺不出來,等她跟皇帝一起並肩坐在最高的位子時,才發現從他們的角度,下面的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無從遮掩,各人什麼神色,誰跟誰打什麼手勢,就像是擺在明面上一樣顯眼。

  皇帝平時眼中所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嗎?

  邵循的心慢慢定了下來,聽到皇帝平靜的聲音在耳畔滑過:「看見了嗎?不需要害怕,這都是他們在揣摩你、討好你、畏懼你,你端坐在這些人頭頂,就是他們的主人。」

  寧熙二十三年從初始就與往年不同,對朝臣和內外命婦來說,都註定是非常特殊的一年。

  自二十二年年尾的除夕宴為始,貴妃邵氏開始全方面的接手中宮皇后所有的職責。

  從大年初一的大朝賀,到十五的上元宴,再到太極宮內外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物,以往太祖皇后,即如今的太后湯氏及廢后蘇氏曾經行使過的、沒有行使過所有權力與責任都一步步過渡到這個剛滿雙十年華的女子身上。

  她即將是大周的皇后,也將會是儲君的生母,從這時起,就已經開始分享皇帝的榮光。

  而從邵循個人的角度來看,就是所有人對她的恭敬都上了一個台階,但是由於本來就沒多少人能壓在她頭上,這不過是敬畏和更加敬畏的區別,所以反而沒多大感觸。

  她腹中的孩子已經是第三胎了,除了親近的幾個人,也就是著人往寧壽宮報了個信,其他也並沒有特地往外張揚,幾乎所有人都被不久之後的封後大典吸引了視線,因此直到天氣轉暖,脫下厚重的冬衣,換上春裝,才有不少人注意到邵循的肚子都已經隆起,看樣子已經有五六個月了。

  原本十分折騰人的封後大典因此改了不少地方,折騰新後的許多費事的儀式大多都轉移到眾多的司儀官身上,要一步步走的路也變成了乘輿,總之是絞盡腦汁讓身懷六甲的皇后娘娘省心省力、安安全全的渡過這一天。

  大周開國才不過兩代,先帝入主太極宮時天下尚未平定,太后當年根本沒有舉行過大典,等到緩過勁兒來的時候,先帝又突然駕崩,她直接成了太后,也用不上冊封了。

  接下來就是蘇氏,當時也是兵荒馬亂,皇帝直接以皇后懷著身孕不易操勞為由,下了明旨取消了封後大典。

  現在對照可是來了,貴妃這不是也懷孕了麼,幹嘛費心改儀式流程,怎麼不把她的大典也取消,和前那一個一樣一道聖旨打發了算完?

  當然沒人敢把這話遞到皇帝耳朵裡,皇帝也當作自己沒說過那話,逼著禮部折騰著想出既盛大有體面又累不到人的方案,最後吹毛求疵的讓人改了又改才滿意。

  邵循腹中的孩子預計在六月降生,封後大典就排在三月下旬她生日的那一天,皇帝本想著提前一段,讓她今年以皇后的身份過千秋節,但是邵循一算接連兩次大典的花費,馬上就拒絕了,並且乾脆將儀式定在了生日當天。

  三月末正好是天氣涼爽宜人的時候,穿著層層的朝服也不會覺得炎熱,邵循被巧手的宮人們上了妝,戴上了皇后的九鳳朝冠。

  可能是已經準備了好幾個月,邵循這時候反而沒有特別激動的感覺,反正遠遠不如她剛進宮的那一天緊張。

  趙若桐抱著今天格外興奮的五公主,領著趙言樞到了邵循身邊:「你看看你母親漂不漂亮?」

  邵循心知今天可能顧不到兩個孩子,只有宮人看著又怕他們不聽話,便將他們託付給了最信任的朋友照顧,就連趙若棠都服她姐姐管,加上密不透風的保護,沒什麼不放心的。

  趙言樞已經能明白今天是什麼日子,也知道對自己和邵循來說意味著什麼,他這幾天一點也沒添亂,老老實實的跟在姐姐身邊,這時候終於忍不住湊上去要邵循摸摸小腦袋,得償所願之後非常認真的讚美道:「漂亮!」

  邵循親了親孩子的臉,對趙若桐道:「阿桐,今天辛苦你了,讓奶娘照顧他們就好,要是調皮你再教訓。」

  趙若桐笑了笑:「我在宮裡的日子也沒幾天了,以後就算想見孩子們也不如現在方便了,正好趁現在多親近親近。」

  她如今已經受封永嘉公主,定下親事,公主府之前就建好了,不需要再等,再過一個來月就要出降,確實在宮裡待不長了。

  未來的二駙馬姓霍,出自江南的書香門第,也是世代的官宦世家,只是近幾代不算顯赫,顯得有些沒落,但是駙馬本人確實有本事的,憑著自己的學識,年紀不大就已經中了進士。

  這人是趙若桐自己挑的,一開始說過的看中的人就是他,兩人是在昌平長公主的賞花宴上遇見的。

  邵循怕她思量的不夠周全,以十二分挑剔的眼光將這位霍公子仔仔細細的查了一遍,結果出人意料,趙若桐竟然真的從一眾各有缺點的世家子弟中挑出了個除了家事不算顯赫之外十全十美的人。

  駙馬比趙若桐還要小上一歲多,家裡人口不算複雜,父母都是和善的人,從沒聽說出過什麼劣跡,因為家裡沒有納妾的先例,他房裡乾乾淨淨,沒有通房侍妾,也沒什麼特殊癖好,除了避不過的應酬,聲色之地也從不踏足,幾乎找不出什麼缺點。

  唯一不足的就是祖上積贊的家業到了他這一代已經不剩什麼了,比起一般世家,要拮據不少,但是這也不算什麼,公主下降,自有金山銀山陪送,夫妻兩人住的是公主府,虧誰也虧不了趙若桐。

  皇帝在定下這個女婿之前還特地召見過一次,這小夥子長得很英俊,可能是年紀小些的緣故,顯得有些跳脫張揚,尚且有些稚氣,但是言之有物,也能看上去本性相當純良,雖然聰明心機卻也不深,邵循帶著德妃恭妃在屏風後面看著,都覺得實在挑不出毛病。

  這性子剛好和趙若桐的內斂互補,簡直是個比著二附馬模子長得青年才俊。

  邵循想到這些,不由得開著玩笑道:「等你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要是隨了駙馬的性子,恐怕有的磨,到時候哪還有空想著進宮呢。」

  趙若桐神情未變,微笑著道:「這誰說的準呢……都要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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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5:05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吉時已經快到了,邵循沒來得及跟趙若桐多聊,外面已經禮樂喧天,提醒著眾人冊封正副使已經要到了。

  因為封后跟大婚是不同的,不需要從娘家進宮,而且先一步的儀式都是皇帝和官員們在承恩殿中完成,所以邵循這裡省了不少事。

  邵循站在大殿中,等到冊封的官員們將一切準備好了,才有禮儀使引導她跪下宣讀封後的聖旨,各朝代冊封皇后的語言都是能有多好就有多好,從家世到品德到容貌,力求把新後從內到外誇一遍,就算想找都找不出新意,邵循平時聽皇帝親口說的誇讚都聽的麻木了,再聽這種制式的詔書,真是眼也不眨一下。

  宣讀完畢後,接過了代表皇后身份的金寶金冊,完成了一系列流程,邵循便被人扶起來,坐上鳳輦,一路被抬至承恩殿,皇帝在那裡,等著和邵循一起拜見先祖。

  說是先祖,其實夠資格在裡面供奉的只有歷任帝后,而大周開國以來駕崩的皇帝只有先帝,皇太后如今還在世,自然不算,再往上若干輩的先祖並沒有被追封,另有供奉之處,也不再此列,因此偌大的殿閣中擺放的排位和畫像只有先帝一個。

  這次是諸位宗親還有文武百官一起跟著帝后二人一起祭告先帝,意在讓他在九泉之下知道大周立了新皇后。

  眾人拜完,再跟著御駕一起移至太極殿,皇帝和新任的皇后升座,接受百官朝拜。

  太極殿的陛階很高,至少比邵循去過的麟德殿高得多,坐在上面幾乎讓人有種心驚的感覺。

  眾官員肅立於下,等待封後的詔書從甘露殿取出,一路傳至承天門宣讀。

  儀式開始時,邵循認出了站在勛貴之首的就是自己的父親英國公,而文官的頭位時首輔賀清源,趙言樞的老師程敬茗在後面一點,而舅舅鄭永明如今是戶部侍郎,位次要再靠後一點,諸如邵揆等人還沒入三品之列,連進入大殿向她行禮的資格都沒有。

  一排排官員向帝後行大禮,「賀皇后娘娘千歲」的祝詞從太極殿傳出,於廣場上行禮的人口中傳遞,再是守衛皇城的禁衛,一層一層聲聲不息,直到傳遍整個內外朝野。

  這是太極宮迎接整個天下的女主人,包括邵循的親生父親,都叩拜的理所當然。

  他們曾是邵循的長輩和親人,現在卻已經是她的臣子,有了君臣之別,真正和她並肩而行,一路走下去的人只有她身邊的皇帝。

  不知道是不是坐的太高的原因,明明殿外陽光正好,向她朝賀的聲音也足以使任何一個人熱血沸騰,邵循竟然微微打了個寒顫。

  皇帝在這一刻攥住了她的手。

  這一次沒有用衣袖遮掩。

  從今天起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他們夫妻恩愛是天經地義,沒有任何人可以指摘。

  他的手很暖,帶著灼人的溫度,包裹著她微涼的手指,卻像是將她整個人嚴嚴密密的環抱了起來一般,讓邵循身上的寒意驅散的一干二淨。

  邵循忍不住用力的回握了起來,直到儀式結束也沒有鬆開。

  有了這樣的經歷,邵循回了後宮接收諸命婦和妃嬪的參拜時,就感覺平平常常,不值一提了,即使在人前見到鄭老夫人、繼母等人,也不過多看幾眼,沒覺出有什麼特別的。

  當她名義上的子女們向她請安時,邵循倒是覺得有點微妙,畢竟吳王在那個「夢」中,曾是她的丈夫,如今現實中,卻成了她的庶子,自從淑妃死去,她想起那個夢的時候越來越少,她所親身經歷的現實與之天差地別,差距大到似乎那真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噩夢而已。

  但是吳王妃齊氏與吳王之間的感情破裂似乎沒有改變,即使他們的兒子還好好的活著,自藺博去世起就是趙言樞最要好的朋友。

  但是夫妻二人已經互不搭理了。

  齊氏自從淑妃火燒甘露殿那次差點失去兒子,最該給她依靠的丈夫卻在宮外花天酒地,從此就徹底冷了心,除了自己的院子,旁的一概不管,吳王一開始還耐著性子哄過兩句,但是後來發現人家並不只是置一時之氣,他本來也不是多麼有耐心的人,乾脆也就不再強求了。

  這讓本來就比旁人家混亂的吳王府一旦失去女主人約束,那簡直就是人腦子打成狗腦子,每年懷孕的侍妾真是多到數不過來,但是順利生下來且養大了的還是只有二子一女。

  德妃為此傷透了腦筋,一開始還想著家醜不可外揚,在邵循等人面前強撐面子,但是後來人盡皆知,差點鬧到御前去,德妃這才繃不住了,提到兒子兒媳就是一通抱怨,並且酸溜溜的讓邵循仔細著些,說看趙言樞長的模樣,就不可能少了女人緣,將來說不準她也會有為了兒子後院愁出皺紋的一天。

  ……這可真是相當可怕的詛咒。

  但是其實說來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趙煜活下來所帶來的改變,在邵循的記憶中,齊氏其實已經因為被喪子並且無法生育打擊的成了半個瘋子,也沒怎麼管理家事,但是吳王府中似乎也不是這麼亂,就邵循記起來的幾個片段,也沒聽說哪個侍妾懷孕,似乎吳王直到邵循記憶的最後,都是沒有子嗣的。

  跟如今現在的情況,也不知道哪個更糟糕一些。

  邵循眼看著比自己還大兩歲的「兒子」給自己磕頭,口稱「母后」覺得很是彆扭,想來趙言栒自己也不見得自在到哪裡去,問安的話全都是又齊氏說的,他自己一直保持著沉默。

  接著就是魏王和王妃,這兩人自從皇帝廢黜蘇氏之後行事愈發低調,趙言杭的情況跟他大哥正好掉了個個,偌大的親王府中既沒有侍妾也沒有子嗣,清淨的過了頭。

  楚王和楚王妃介於兩個哥哥之間,就是正常的皇室夫妻應有的模樣,楚王如今醉心於詩酒書畫,日子過得也還湊活。

  他是個很能隨遇而安的人,淑妃的死帶給了他不小的打擊,但是卻沒有因此頹廢或者怨恨,實在有些難得。

  六皇子還在讀書,遠不到娶妻生子的年紀,被母妃宜嬪牽著,規規矩矩的給邵循請安,看著穩重懂事了好些,不像小時候一樣調皮了。

  說來也怪,都是一個父親生出來的孩子,卻各人有各人的不同,也不知道她生得這幾個將來會長成什麼樣子。

  最後是趙言樞,這是邵循親生的兒子,以往母子親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如今邵循是中宮皇后,反而不好在人前區別對待,因此就像對六皇子那樣,將兒子召過來摸摸腦袋安撫了一下,就放他下去了。

  公主們都是慣常見的,沒什麼好說,整個流程走到這裡,大半天都過去了,前朝後宮中分別招待外臣和女眷,分作兩撥舉行大宴,這個本來是要新後出席的,但是怕邵循辛苦,就稍微改了流程,讓宗親和諸妃主持,外臣命婦們自行歡宴也就是了。

  人都轉去了麟德殿參宴,邵循這才放鬆下來,一眾宮人一擁而上,飛快的將壓在她頭上身上沉重的頭冠和禮服除下,連皇帝都沒等,生怕她大著肚子被累出個好歹來。

  皇帝應付完前面之後,回來看見的就是邵循倚在榻上,太醫正仔仔細細的給她診脈。

  「怎麼樣了?」

  張太醫點頭道:「一切很好,娘娘和腹中的胎兒都很健康,陛下不必憂心。」

  皇帝的袞冕禮服還沒來得及換,他讓人將太醫送走,挨著邵循坐下,含笑問道:「皇后娘娘累不累?」

  這個稱呼她不太習慣,邵循摸著肚子感受了一下:「還好,他今天還算老實。」

  皇帝俯下身子在她肚子上聽了聽:「這孩子自來比頭兩個鬧騰,你辛苦了。」

  他的頭輕輕貼在邵循的腰腹上,冕冠上長長的毓珠垂下來,邵循忍不住伸手從他的頸後一路摩挲到面前冰涼的珠串。

  皇帝怕這大冠敲到邵循的手,僵著脖子一動沒動的任著她好奇的摸來摸去。

  「這個看起來比我那套沉多了。」

  「這倒是沒覺出來。」皇帝見她摸夠了,才小心的直起身來:「朕去把這衣裳換下來,免得太硬了傷到你。」

  皇帝燕居時愛穿些青、藍、紫調的顏色,在往上就是明黃色的常服,穿玄色的時候少之又少,而冕服就是以黑色為主調的,邵循看著十分新鮮,覺得這種顏色和皇帝的穩重出奇的相配。

  雖然衣服厚重,將人包裹的嚴嚴實實,但是面龐頸項和修長的手指等露出來的地方都能看出不同來,這顏色將他的膚色反襯的格外白皙,也格外……吸引人……

  是哪個話本上說的來著,遮的越嚴,露出來的的那一星半點更能誘惑人想往下看。

  邵循拉著他的袖子不讓他換下來,上下打量著的目光讓皇帝頗感無奈:「怎麼這樣看朕?」

  「您穿玄色的衣服好看,怎麼不常穿呢?」

  皇帝聽到誇獎先是高興,後來搖頭道:「朕年輕的時候覺得黑色耐髒,倒是常穿,近年來倒是少了。」

  邵循問他原因,他反倒閉口不言。

  他怎麼好說是因為這顏色穿在少年身上顯得成熟,但是現在……他這不是擔心顯老麼……

  皇帝溫和的撫摸著邵循腹中還沒出世的孩子,想了一下說:「你知道,朕今天在承恩殿祭祀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是什麼?」邵循問道

  皇帝看向邵循道:「朕看著先帝的畫像,想的是朕的畫像將來也會掛上去。」

  邵循歪了歪頭,她自然不會說什麼皇帝萬壽無疆之類的套話,她道:「難道我不是嗎?陛下,到時候找畫師把我畫的漂亮一點好不好?」

  皇帝輕輕笑了:「照實畫就夠美了,你會是最美的皇后。」

  邵循主動去握住了他的手:「那我要是老了呢?」

  皇帝道:「那也會是最美的老太太。」

  「陛下也是。」邵循認真的看著她的夫君:「陛下是最英俊的男人,無論是年輕還是年老。」

  皇帝能聽出她的話是真摯的,或許他有朝一日會老去,正如英雄遲暮不可避免,但是或許在邵循的眼睛裡他仍然是最好、最完美並且無可取代的那個人。

  在他曾經無所不能,卻被時光和死亡打敗的父親畫像下,那種由來已久的憂慮,被邵循發自肺腑的言語中像是冰雪一樣消融了大半。

  他年少時原本是那樣驕傲自信,愚蠢的認為自己無所畏懼,包括死亡。

  或許所有太過傲慢的人總會得到報應,直到遇上了邵循,他才發現原來天底下也並不是沒有讓他害怕的事物。

  眼前的女孩子這樣的年輕,她風華正茂,有著蓬勃的活力與青春,看著這樣的愛人,他總是既欣喜又憂慮,他害怕的或許不是衰老本身,而是將來年齡差距所帶來的隔閡,擔心的是有一天從她依然明亮年輕的眼睛看到自己老朽的面孔。

  她會恐懼麼,會厭惡麼,會後悔嗎?

  「我不後悔。」邵循道。

  皇帝詫異的睜大了眼睛,幾乎以為自己把心裡的話說出了口。

  但是其實沒有,邵循從他的眸光中讀懂了他的憂慮。

  「趙寰。」邵循看著他,輕聲道:「我很抱歉,生的這樣晚,這麼遲才遇上你……但是作為補償,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她靠過去倚在皇帝的肩頭,冕服左肩滿繡的是輝煌的烈日,邵循枕著真正的太陽,慢慢說道:「我們生死不棄,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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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2 00:15:3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1)

  這是一個年輕的國家新生的第二年,距離定下國號,新皇登基不過數月的功夫。

  連年的戰亂終於看到了頭,被折磨的快要活不下去的百姓重新燃起了希望,新帝都京城在短短的時間內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即使再覺得舊土難離的人也不免對其充滿了嚮往。

  在京城的城門口,一大早往城裡進的人馬車隊排成了長龍,其中不乏有達官顯貴的車駕,裡面坐的是平頭百姓想都不敢想的貴人家眷,如今在這樣的情景下也不得不老老實實的排著隊,與挎著籃子腳著草履,跋涉數日甚至數月的百姓並沒有什麼區別。

  長長的車隊中,有幾輛雖然寬大,但是裝飾的普普通通的馬車本分的擠在一處,排在了不遠不近的位置,灰撲撲的車簾幾乎毫無裝飾,別說鑲金掛玉,連用料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粗布。

  這時幾匹駿馬從城內飛馳而來,停在了這輛樸素的車前,打頭的青年昂首挺胸,英朗不凡,勒馬後立即下來,不顧灰塵僕僕的地面,一撩下擺跪了下來:「兒子給母親請安。」

  馬車裡很安靜,過了片刻,才有一道和緩的女聲傳出:「進來吧。」

  青年起身,有些激動的掀開車簾,結果第一眼看見的不是親娘,而是更靠近門邊的一個少女。

  這孩子大約十四五歲,尚且還有些稚氣,但是卻仍有著令人難忘的傾城之色。

  她靜靜的向來人望去,膚如凝脂,眉若新月,眸如燦星,形狀美妙的眼睛中眼珠烏黑明亮,睫毛濃密的似乎能投下陰影,五官精緻,竟無一處不美。

  在這毫不起眼的馬車中,坐著的竟是個在暗夜中都能發光的絕世美人。

  還算見多識廣,但是直面美色仍然被驚呆了的青年愣在原地。

  直到那少女彎起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睛,向他微微一笑,開口道:「哥哥,好久不見。」

  一聲哥哥,勉強把青年飛了的魂兒叫了回來,他眼神還在發直:「妹……妹妹?」

  少女神情未變,旁人的驚艷對她來說已經不值得付出多少心思去揣摩了,她點點頭:「哥哥好。」

  「震虞!」坐在靠裡一點的婦人年紀約麼三十來歲,也是個美人,但是此刻眼含不悅,神情嚴厲地冷聲道:「你做什麼?」

  小時候的陰影一下子讓邵震虞徹底清醒了,他連忙移開視線,對邵夫人解釋道:「我、我是看阿循長這麼大了,一時沒認出來……」

  邵夫人不悅道:「都是當了爹的人了,如此輕浮,也不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教你的,他人在哪裡?」

  邵震虞已經有好幾年沒機會見到親娘了,剛一見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劈頭蓋臉一通教訓,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都有點蔫了。

  邵循是邵震虞一母同胞的親妹子,見此好笑的同時也有點心疼,便勸道:「娘,哥哥這麼長時間沒跟咱們見面了,一時激動而已,您何必動怒呢?」

  邵夫人嚴肅的視線移到女兒身上,見她衣飾整潔,髮飾簡潔精巧,只用一根細細的金簪將幾束髮絲挽起,剩下的一多半在半截處束成一束,一絲不亂的搭在身後,眼簾微垂,雙手規矩的交疊於小腹之上,又被袖口擋住,只露出了如羊脂玉一般白皙晶瑩的一點指尖。

  她的目光總算是有所和緩,但是語氣仍然有些生硬:「他是被你們父親慣野了,以往眼不見心不煩罷了,既然如今又回到我眼皮子底下,想要再這樣,可就不能了。」

  她語氣中並不含怒氣,但是話中的含義簡直讓邵震虞毛骨悚然,脖子後面的涼涼的。

  「你父親人呢?」

  「父、父親本想親自迎接母親,只是臨時又有了公事,這才耽擱了……」

  邵循聽了倒是有點失落——她已經有許久不曾見到父親了,連他的樣子都有些記不清了,本以為馬上就能得見的……

  她歪了歪頭:「我想念爹爹了……」

  她的渴望和失望之色溢於言表,邵震虞被妹妹的臉弄的暈暈乎乎的,一不留神就開了口:「不然我帶阿循先去看望父親……」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傳統守舊的邵夫人明顯不可能同意女兒跟著哥哥出門。

  確實如此,邵夫人當即柳眉倒豎就要發火,但是邵循原本低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真的嗎?我能見到爹爹了!」

  邵夫人的表情糾結了起來,眼見著邵循挨著她哥哥明顯親近了一點:「不會耽誤爹爹的事嗎?」

  「這倒不會……父親奉命修整南圍獵場,只是出了一點岔子,現在那邊看的松 ,我們哥兒幾個都是常去的,咱們在裡頭等著就是了……」邵震虞一邊說一邊看向母親。

  邵夫人猶豫了一下,最後擰著眉歎道:「罷了,阿循一路在車裡待了有一個多月了,你帶她去逛逛也好——只是記得,現在仍不太平,不能離開你妹妹一步。」

  直到邵震虞帶著邵循坐上了前往南圍獵場的馬車,仍有些驚奇,他打量著許久不曾見過的親妹妹:「妹妹,連同爹爹在內,我還從沒見過誰能讓娘改變主意呢。」

  邵循眼帶笑意,看得出來即將見到父親讓她心情舒暢,但是在母親面前與兄長親近的姿態卻稍微收斂了一些,她搖頭道:「我們兄妹長久不曾相處,母親是希望我們能快些熟悉起來,這多虧了哥哥待我親近。」

  邵震虞挑了挑眉,鬆鬆的往後一靠,眉宇間確實如邵夫人所言,有三分輕浮之色:「居然不是個悶葫蘆……妹妹,跟哥哥說說,跟在娘身邊,是不是覺得憋屈極了,什麼事也不能做,什麼事都要守規矩。」

  邵循輕緩的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越是這樣,邵震虞反而來了興趣,他追問道:「怎麼不說話,是怕說實話讓娘知道了責備你嗎?」

  「哥哥,」邵循原本端正的坐姿也鬆了下來,她就用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姿態倚在靠枕上,忍不住笑了起來:「有時候旁人的沉默是一種讓你得以保留面子的反駁,不該追問才是。」

  邵震虞原本輕佻的神色一頓,他先是錯愕,然後「嘖」了一聲:「開個玩笑罷了,真沒意思……」

  他嘴上這麼說,但是其實心裡反倒對這個原本沒什麼感覺的妹妹起了濃濃的好奇心,覺得她比在家中寄住的堂妹有意思多了,一路上纏著邵循就著她們母女在老家的生活問東問西,邵循也沒有不耐煩,一一回答了邵震虞的問題,只要他不用那種欠揍的語調跟她說話,她是願意跟親哥哥親近的。

  等進了獵場,邵震虞道:「母親還是老樣子,現在這世道,禮崩樂壞的,姑娘們都瘋得很,就她還守著那套世家的老規矩,你居然這麼老實,也不跟她據理力爭。」

  邵循一邊好奇的打量著這座佔地不小、風光還算秀麗的獵場,一邊道:「我於國於家都無寸功,反而要父母時時顧持,在亂世中不僅保住了性命,還能錦衣玉食,已經是得天之幸,難道還要因為小事讓母親不愉嗎?」

  邵震虞撇了撇嘴,接著又帶著邵循去見識了這裡的馬場,看著她明顯有些興奮和好奇的目光:「會不會騎馬?」

  邵循搖了搖頭。

  「我就知道,母親肯讓你學就怪了。」邵震虞對著像是井底之蛙一樣的妹妹表示了輕視。

  邵震虞轉身要走,但被邵循拉住了衣袖:「哥哥等等,我想騎馬。」

  「……你不是不會嗎?」

  「不會可以學呀,一時不會又不是一輩子不會。」

  「剛才不是你說不想讓母親不高興?」

  「是我說的,」邵循理所當然道:「不讓她知道不就好了。」

  在老家母親眼下就她一個,現如今一家團聚,不僅是哥哥,還有嫂子和不滿週歲的小侄子分散注意,看她可定不如以前緊了。

  邵震虞目瞪口呆,他雖然方才嘴上說的過癮,攛掇著妹妹跟母親對著幹,但讓他自己違背邵夫人的意思,他還真有有些犯怵,因此話鋒一轉便要打退堂鼓。

  邵循含笑望著兄長:「哥哥一路上說的都是些什麼話,我可是都還記得呢,這不是如你所願了麼,在娘跟前我也是有話說的。」

  「……」

  「……」

  「……我、我教還不行嗎。」

  邵循盯了他半晌,直到邵震虞徹底投降,發誓再也不敢胡說八道捉弄她才收回視線。

  她雖然在臨近京都時休整了一夜,衣飾都比較正式,但是到底是還是方便活動的那一種,也不需要換衣服,當即就選了一匹馬,開始了她期待已久的學習。

  邵震虞大致說了一下訣竅之後,把妹妹扶上馬去,苦哈哈的替她牽馬。

  「爹爹接了我和娘過來……京裡如今已經全然太平了嗎?」

  「大致上已經穩定下來了,去年剛建國的時候,行刺主公的刺客一個月能遇上五六起,翻過年來明顯就少了……只是還有另一樁事怕要出亂子。」

  皇帝登基時間還不長,他們這些臣下之子還習慣用老稱呼。

  「立太子的事?」

  邵震虞這時候已經不為妹妹不是想像中的懵懂無知而感到驚訝了,他點點頭:「兩位公子各有所長,主公很是猶豫,現正在關鍵的時候,你在外邊可不要亂說。」

  邵循到底還是個孩子,平時被邵夫人拘得狠了,但是好奇心一點不少,忍不住俯身低聲問:「你當真覺得兩個都好嗎?」

  邵震虞一頓,他側過臉去,看見妹妹明亮的雙眸,竟真的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別說是我,其實就連主公都知道二公子智勇雙全,行事果斷也素有威望,又有軍功傍身,要比大公子合適的多,只是……」

  只是趙瀛身居嫡長,為人仁和寬厚,也沒有任何錯處,兄弟倆感情還很好,他們這些人就算再著急再不服他,也不好明著攛掇趙寰去奪儲,免得到時候豬八戒照鏡子,落得個裡外不是人。

  可是長輩們已經為這事吵破頭了,眼看就要把原本兄友弟恭的兩兄弟逼到了對立面上,這還真是……

  這時候,突然有人來找邵震虞,原來是英國公那邊還不知道他帶了邵循,叫他去幫忙。

  這是公事,邵震虞不好帶上妹子,便吩咐下人照看好她,自己忙去了。

  邵循在同齡人裡還算謹慎,沒有哥哥看著不敢騎馬,只是牽著,旁人見了便放鬆下來,也不緊緊跟著了。

  邵循只顧著滿懷新奇的看這裡的景致,一不留神就走遠了,在林子裡轉了個彎,回過頭來見路她還記得清楚,又知道這獵場剛建好,什麼猛獸都沒來得及投進來,便無所謂的繼續朝前走。

  手裡牽著的小白馬很溫順,遠遠的看見前面一面小湖,灰灰的輕頂著邵循的肩催促她快些上前要喝水。

  邵循便帶著它又往前走了幾步,結果這馬竟然猛地停住不肯走了,還一個勁兒的倒退。

  邵循心裡一頓——這反應有點不對。

  即使邵震虞已經保證過多次這獵場裡如今什麼都沒有,安全的很,她仍然有些懼意,當即不敢往前走,就要打道回府,還沒等她動,前方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一隻相當高大的動物頂開腦門上的柳枝探出頭來。

  邵循一下子鬆了口氣——只是一匹馬,不是什麼猛獸。

  她剛剛放下心來,那匹馬就昂首闊步,踢踏著很有節奏的步伐往邵循這邊走過來了。

  邵循的心又提了起來——雖然只是匹馬,但是這馬未免也太高大了吧?

  它乍一看通體黑色,近看是一種黑紅的顏色,皮毛光亮,比小白馬起碼要大一倍,光是脊背就比邵循的頭還高出好大一截,腿長而壯,踢踏起來恐怕能輕易踹斷成年人的腰。

  邵循讀過很多書,也被教過很多道理,但是畢竟經歷的少,在某些方面確實如邵震虞所想是個小鄉巴佬,她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動物,本能的恐懼使她下意識的閉上眼,連動也不敢動,手裡牽著的小馬倒退著掙脫韁繩逃走了也顧不上管。

  接著熱騰騰濕漉漉的呼吸湊了上來,邵循嚇得緊閉上眼,臉上被毛髮貼上來的時候險些叫出聲,等過了幾息才敢睜眼。

  那匹說不清是黑還是紅色的馬湊到她眼前,眨著大眼睛默默的盯著她,並沒有要發狂傷人的樣子。

  邵循也跟著眨了眨眼,等這匹馬就像是方纔那匹一樣,溫柔的輕撞她的肩時,她才漸漸大起了膽子,她深吸了一口氣,竟然還敢膽大包天的去摸人家的鬃毛。

  馬兒看上去很是穩重,只是方才撞了邵循一下就再也不動了,這時候穩穩當當的站在那裡,享受著小美人兒的撫摸,長長的馬臉上竟還能人性化的表現出愜意的樣子來。

  邵循試探著把人家的頭從上到下摸了個遍也沒受到一丁點的攻擊,又看到它背上有簡單的馬鞍馬鐙就知道這是人馴養的,這才完全放下了心,摸了摸它的鼻樑:「你的主人在哪裡?」

  馬當然不會回答,但是當邵循放下手來時,卻又低頭去撞她。

  這次力氣沒把握好,邵循往後退了一步,當下好笑的將手重新放在它的背上,對方這才又恢復了沉默。

  邵循這「小鄉巴佬」從沒見過這麼通人性的動物,喜歡的不得了,忍不住留下跟它玩了好一會兒,最後把臉貼過去,親暱道:「你真漂亮,我們起個名字好不好。」

  馬兒突然灰灰的叫了起來,邵循不明所以,問道:「怎麼了,是已經有名字了嗎?」

  「——烈陽。」

  一道略帶生澀的男聲冷不丁的響起,讓邵循嚇了一跳,立即轉過頭。

  只見一個少年站在不遠處,他臉龐相當俊美,生得十分高挑,要不是尚能看得出有些青澀,身上也帶著揮之不去的少年氣,完全就是成年男子的身形,至少不比邵循的哥哥矮多少。

  他目光先定定的落在她身上,之後不自在的微微移開,頭顱輕抬,語氣中有著與生俱來的傲慢,聽上去還帶了一點不耐煩,但是口中卻在罕見的重複自己的話:「它叫做『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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