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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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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2:18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起來吧。」

  邵循和二公主一起起身,退到了一旁。

  恭妃長相比較普通,連一句中人之姿都稱不上,外眼角和眉梢都略微往下垂,天然帶著一股愁苦的味道,加上眉心已經有了不算淺的皺痕,看上去像是個普通的中年婦人,而非宮中錦衣玉食的妃子。

  邵循以往並不曾多關注這位二品妃,現在她與趙若桐交好,這才發現二公主雖然臉上的五官大多肖似其母,但是其它不算起眼的地方,諸如眉宇、臉型鬢角等等,這些居然更像皇帝,也或許是這些地方,使她比恭妃更加耐看,也不會顯得太過普通。

  雖然請的是恭妃,但是由於皇帝的突然駕臨,在場的人都沒有主動開口,恭妃也閉緊了嘴巴。

  皇帝掃了眼門口跪了一地的下人,問:「這是出了什麼事?」

  回答的話本該由此間的主人二公主來回答,可是邵循等了一會兒,見皇帝的問題就被晾在那裡,二公主在她旁邊低著頭,牙齒都在打顫,根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邵循無奈,只有上前一步開口道:「回稟陛下,今天是臣女來探望公主殿下,誰知竟撞上了奶娘不分尊卑,竟然怠慢殿下。」

  皇帝下意識皺起來眉頭。

  恭妃愕然抬頭:」不、不可能!」說著回頭看向皇帝:「陛下,若桐身邊的奶娘是臣妾親自選的,向來規矩……」

  皇帝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讓她說完。」

  邵循垂下眼,平靜道:「不僅言語侮辱,竟還敢對殿下動手……著實可恨,臣女想著恭妃娘娘定是被這等刁奴矇蔽了,這才差人去請,想請娘娘親自處置她,為殿下做主。」

  恭妃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邵姑娘,那肯定是誤會了,鄒嬤嬤是嚴厲了一些,但是絕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要是平時皇帝說不定也不信有人敢怠慢他的女兒,可是看著戰戰兢兢縮在邵循身後的趙若桐,跟恪敬是天差地別的兩個樣子,突然覺得要是這性子的話,說不定真有這個可能。

  邵循知道要是皇帝不在場的話,恭妃忌憚邵循、淑妃還有背後的英國公府,說不定還真能順著她的意思處置鄒氏,可是現在當著皇帝的面,要是真認了就成了要麼是她縱容身邊的人苛待公主,要麼是她身為母親對公主照顧不周,因此聽到恭妃一味的替那鄒氏說話也不意外。

  「那位乳母辱罵公主時,竟還說她要是公主的父母云云……」

  皇帝挑了挑眉——這種話在民間還好,可是拿到宮裡來就有大不敬的嫌疑,畢竟公主是皇家血脈,乳母是什麼身份,也敢自比金枝玉葉的父母,往大了說這叫僭越。

  恭妃多少有些急了,她不能讓皇帝真的以為她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貨色:「……邵姑娘定是聽錯了……若桐,你來說!鄒嬤嬤有打罵過你,還說過這話嗎?」

  趙若桐驚恐的抬起眼,觸到恭妃視線的那一瞬又迅速低頭。

  邵循微皺眉頭,不敢讓二公主直接跟恭妃對著來,畢竟是親生母親,若真傷了情分就不好了。

  恭妃見二公主哆哆嗦嗦的不敢說話,便下意識乘勝追擊:「邵姑娘,怕是這嬤嬤得罪了你,這才往大了說,可是那奴婢本宮是有幾分了解的,或許是教育公主慣了,有些倚老賣老,但是分寸還是有的……」

  這話就不只是說邵循聽錯了,而是在暗示是她誇大事實,有意誣陷了。

  恭妃說完這一句就有些後悔,畢竟她也不是真的想得罪邵循,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只能彌補道:「當然,我想邵姑娘肯定是沒聽……」

  「有的……」

  一道微弱的聲音打斷了恭妃的話。

  恭妃怔怔的停下話頭,看著自己一向逆來順受的女兒,只見她緊閉著眼睛,手指緊緊抓住邵循的袖口,咬著牙低聲卻堅定道:「嬤嬤確實時常辱罵兒臣,還說過『我奶過你,就是你的再生父母』這、這樣的話。」

  說著抬起手腕卷起袖口,露出方才意外碰出青紫的地方:「有時還……還故意、故意責打。」

  她說著說著又犯了結巴的老毛病,跪下叩首:「求、求陛下為臣做主……」

  恭妃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而邵循一點也不比她平靜——只有邵循自己知道,方才她是實話實說,並沒有一點誇張,但是二公主這些話……確確實實是誇大了數倍啊!

  一開始面對恭妃的質問,她還不敢說話,怎麼幾句話的功夫,竟然能大著膽子在皇帝面前都敢添油加醋了。

  但是這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邵循的臉上沒有露出半點疑惑的神情,而是鎮定自若到仿佛二公主說的就是大實話似的。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看著二公主,直到把她看的渾身打起了擺子,這才移開了視線,他衝著身邊的何晉榮抬了抬手。

  何晉榮波瀾不驚的彎腰應是,然後走出了房門。

  恭妃還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的看著何晉榮走出去,直到外面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接著仿佛被堵住了嘴,再沒了聲響,這才回過神來,驚慌道:「陛、陛下,這不過是她們小孩子的話……如何能當真?好歹、好歹將人帶上來問問清楚啊!」

  皇帝聲音不重,話裡的意思卻仿佛隱約透著叫人膽寒的冷漠:「一個奴婢,也配跟朕的女兒對峙嗎?」

  恭妃渾身一哆嗦,被皇帝看似平靜的目光淡淡的盯著:「況且就算公主的話不盡不實……」

  二公主的冷汗也跟著流了下來。

  「那她身為奴僕,竟然做的讓主子為了不願意留她在身邊而說謊,難道……還不該死?」

  恭妃當即被嚇到了,直接跪下,驚懼道:「陛下教訓的是,臣妾受教了,今後一定挑最好的留給若桐!」

  母女兩個都跪在地上不敢動彈,皇帝停了一段時間,然後溫聲道:「都起來吧,以後留心就是,人也不需你自己挑,不過是處置了你一個宮人,回頭朕再補你一個就是了……公主到底是你親生的女兒,多用些心。」

  二公主被邵循扶起來,可恭妃卻沒人幫忙,她被皇帝這一頓不帶任何厲色怒意的話敲打的驚恐萬分,好半天才狼狽的站起來,而一屋子的人都眼睜睜的看著,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扶一把。

  皇帝一言不發,特地等她自己站穩了,才道:「朕也乏了,何晉榮,擺駕回兩儀殿。」

  處理完鄒氏的何晉榮深深的低下頭:「是。」

  邵循扶著二公主站到一邊低頭給皇帝讓路。

  「——恭送陛下。」

  皇帝的靴子從面前走過,卻突然停在二人面前。

  二公主心裡何嘗不害怕,她抬頭就看見皇帝往這邊看過來,當即忙不迭的往後縮了一步。

  而邵循感覺到二公主的懼意,下意識向前一步擋在了她面前,睜大了眼睛對上皇帝的視線。

  這是一種具有守護和防備的動作。

  邵循愣愣的跟皇帝對視了幾眼,直到解讀出對方眼裡的笑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十分失禮,馬上低下頭,但一步也沒後退,把二公主擋的嚴嚴實實,只等著對方開口。

  但皇帝並沒有提剛才的事,只是輕聲道:「小姑娘,朕的這個女兒……勞煩你多照顧了。」

  這是一句十分出乎邵循意料的話,她忍不住抬眼,看到寧熙帝眉眼溫和,卻仿佛是對她笑了一下。

  皇帝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轉過身子帶著一群人擺駕回兩儀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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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2:37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恭妃被這麼連消帶打一頓收拾,怕是晚上睡覺都要做噩夢,也沒心情再管女兒,心有餘悸的捂著胸口帶人走了。

  二公主的神情和她母妃如出一轍,等恭妃一走,她一個踉蹌就要撲倒在地上,還是邵循將她攙住了。

  將二公主扶到了羅漢床上,邵循拿起炕桌上的扇子替她扇風:「殿下,您還好嗎?」

  趙若桐漲紅著臉,用力呼吸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緩過來,她睜著眼看邵循關切的表情,忍不住伏在她懷裡嗚嗚的哭起來:「我、我要嚇死了……」

  邵循見她像是徹底好了,倒是好笑起來,邊替她擦淚邊嗔道:「這時候知道怕了,那還敢當著陛下的面胡說八道。」

  二公主抽了抽鼻子:「我那不是、那不是怕陛下聽信母妃的話錯怪你嗎。」

  邵循一怔,這位公主殿下對她不予餘力的好意總是讓她受寵若驚又不知所措。

  她那帕子將二公主的臉蛋仔仔細細的擦乾淨,嘆道:「您要是自己吃虧的時候也有這個膽子就好了。」

  二公主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接著道:「你也別您來您去的了,叫我的名字不好嗎?大姐四妹都是公主,還有那麼多宗親,你若在外面喚一聲殿下,怕不是好多人都能應。」

  邵循也不扭捏,想了想道:「我家裡人喚我阿循,我叫你阿桐好不好?」

  趙若桐連忙點點頭。

  邵循將她拉起坐正了:「你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平常不言不語的,上來就敢跟陛下撒謊,我瞧那樣子陛下也不是沒察覺,也幸好他沒計較……以後遇見這種事,要是在陛下面前,實話實說就是了,看今天的情景,他還是向著你的。」

  趙若桐低下頭,悶悶的說:「要是沒經過,誰知道他會向著我呢?」

  邵循語塞,忍不住低聲埋怨了一句:「為人父母的可真是……」

  話出口了又想起疏不間親,就止住了話頭,但是其實趙若桐很喜歡邵循這樣為自己抱怨的樣子,她聽到這一句明顯更高興了,有了興致拉著邵循逛自己的房子院子。

  正說的投機,外面進來一個內侍,戰戰兢兢的進來通報:「殿下,兩儀殿送的嬤嬤到了。」

  邵循見這內侍神情帶著畏懼,行動緊著皮兒,也不像之前那樣懶散,明白這些人估計有很長時間都不敢故態復萌了。

  「請進來吧。」

  這嬤嬤姓裘,是皇帝承諾要送的,進來就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長相普通但是看著相當平和,也沒有因為是兩儀殿派過來的就傲慢拿喬。

  趙若桐對所有的嬤嬤們都有種生理性的畏懼,只敢偷偷瞄兩眼,但不會主動跟她說話,邵循就道:「裘嬤嬤辛苦,來人,請嬤嬤坐下。」

  宮人將凳子幫過來,裘嬤嬤道了謝,只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儀態也很正派。

  「裘嬤嬤之前是在哪裡當差呢?」

  「回小姐的話,奴婢在兩儀殿偏殿看守衣物布料,從年輕時一直待到如今。」

  邵循點點頭,跟她想的差不多,這位嬤嬤雖在兩儀殿當差,但是乾的是十分邊緣的活計,不受重視也沒什麼油水,性子也沉穩老實,調到二公主這裡來當管事嬤嬤正合適,畢竟鳳尾當了雞頭還算是升了。

  若是真正伶俐又當紅的宮人調到這冷灶來,就算嘴上不說,心裡卻難免含怨,邵循反倒不能放心了。

  「公主這裡今後要勞煩嬤嬤多看顧些了,她靦腆內向,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希望嬤嬤能多留意,不要叫那起子小人冒犯了公主。」

  裘嬤嬤不敢脫大,忙道:「小姐請放心,主憂臣辱的道理奴婢還是懂得的,定會不予餘力的護著殿下。」

  邵循點了點頭。

  趙若桐今天難得的高興,便比平時活潑了不少,想著邵循好不容易進宮一次,就不想只在院子裡走走算完,想帶著她逛逛御花園。

  其實邵循從小到大不知進了多少次宮,御花園逛的說不定比趙若桐這個等閒不出門的公主還多,但她看她這樣興致勃勃的像要獻寶似的,想把家裡最拿得出手的東西拉給自己看,就不去掃興,順著公主的意思出了門。

  這時節御花園的花沒什麼看頭,但是綠葉打理的美麗到一定程度也不輸鮮花,邵循雖然平時見的並不少,但是看趙若桐完全不同於以往的興奮,也覺得來這一趟確實是值了。

  這個時候,遠遠的一群人從前面走來,趙若桐眯著眼睛一看,當即變了臉色,拉著不明所以的邵循就要向後退。

  「咱們快走,是……」

  「二妹是沒看見本宮嗎?怎麼掉頭就走?」

  邵循聽到這透著難以忽視的傲慢的聲音,一下子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這時候裝沒聽見只能激怒別人,邵循拉起趙若桐的手轉過身來。

  中宮皇后唯一的孩子,陛下的長女恪敬公主正被宮人托著手臂,不緊不慢的向兩人走來。

  趙若桐僵在那裡,直到恪敬公主走進來,才與邵循一起行了禮。

  「見過大姐姐。」

  「見過恪敬公主。」

  恪敬公主抬了抬手:「方才妹妹跑什麼?」

  「沒、沒跑。」趙若桐明顯有些緊張:「我沒看、看見大姐姐。」

  恪敬公主哼了一聲,她臉上大多五官生的都沒什麼稜角,顯得非常溫柔,但卻有著一雙分外凌厲的雙眼,眉梢幾乎斜飛入鬢角,這一雙眉眼,將她面上其餘生的過於柔和的五官遮的一點不剩,你看著她的眼睛,就能知道這女人很不好惹。

  「是嗎?」恪敬公主道:「我倒是知道二妹眼睛一向很尖,手也快,還能抓著父皇來給你處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邵循在心裡暗嘆。

  果不其然,這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當事人若不下死力氣瞞著,這不到幾個時辰,就連住在宮外的大公主都知道了。

  趙若桐低著頭一個字也不敢說,恪敬公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半晌,又看向她身邊的邵循:「喲,這不是邵大小姐嗎?不趕自家延嘉宮的熱灶,跟著趙若桐做什麼?」

  這位公主十分不好相處,又深得皇后皇太后的寵愛,從小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別說邵循,就連淑妃德妃見了都要犯怵,宮里幾乎沒人敢惹她。

  邵循道:「公主與臣女很投緣,便在一起說說話。」

  「只是說說話?怕不見得吧?」恪敬公主語帶譏諷:「能幫著她一起討好父皇……可真不愧是延嘉宮的侄女,一樣的聰明伶俐。」

  就是這樣,明明旁人沒招惹她,但只要是跟後宮嬪妃有關的人,只要是跟皇后有利益衝突的人,她只要見到了就會冷嘲熱諷一番,弄的彼此都不舒服才作罷。

  可是這能在宮中行走的人,除開宮女太監不入她的眼,暫且不提,又有幾個和嬪妃沒關係的?不是她們的親戚,就是她們生的皇子公主,這恪敬公主見了這些人都會聯想到現在已經失寵無權的母親,有好心情才怪。

  其實恪敬公主在宮外命婦中的口碑還可以,但是她一進宮,就有本事弄的怨聲載道,除了太后和皇后宮裡的,沒有一個人想和她相處。

  說實話,一開始就恪敬公主時時為母親擔憂的處境而言,邵循隱約有些同情她,可是每次都被為難,她也不是泥捏的,日子久了也覺得恪敬公主見人就咬,很是不可理喻。

  恪敬公主說話的功夫就看到了跟在兩人身後的生面孔,又見她衣著打扮都很體面,就猜到這可能就是皇帝賜給二公主的嬤嬤了。

  「嘖,二妹好大的面子,我都沒有這樣的體面,這倒顯出邵大小姐的好處了——至少能幫著你掙父皇的寵愛了。」

  邵循的額角狠狠跳了跳——說者無心,她這個聽者聽著恪敬公主嘴裡什麼「寵愛」不「寵愛」的話卻很不自在。

  邵循和趙若桐打得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把這瘟神送走的主意,可恪敬公主說了許多,到最後還不忘加了一句:「不過是庶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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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發表於 2022-2-19 00:22:58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恪敬公主也不是全然沒有腦子,她最後一句話的聲音非常低,只有最近的幾人才能聽到。

  趙若桐和邵循都聽到了,邵循不禁為這話裡濃濃的惡意與羞辱而皺起了眉頭。

  趙若桐深深的低下了頭,邵循與她交握的手掌明顯能感覺到她的顫抖。

  恪敬公主打量了趙若桐幾眼:「怎麼不回話?是覺得我說的不對?」

  這未免太過了,你羞辱了人,還要人附和不成?

  趙若桐只是性子軟,但也不是那等全然不要臉面的人,她哆嗦著死死的咬著嘴脣,就是不開口。

  若是以往,將她逼到這份上,恪敬公主八成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今天情況特殊,她冷笑著向後退了一步:「看來二妹是不想聽我這做姐姐的話了,來人,把二公主帶過來。」

  她身邊帶了幾個嬤嬤宮人,聽了吩咐便二話沒說向二人逼近。

  邵循一驚,立即拉著趙若桐避開了。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

  恪敬到沒想到她們竟然敢躲:「你怕什麼,本宮還能把她怎麼樣不成,不過是教教她規矩,應該怎麼跟長姐說話。」

  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

  邵循心知恪敬公主一定是聽說了寧熙帝親自為二公主出頭的事,這才隨便找理由來挑事。

  放在以往,趙若桐指不定一聲不吭的就受著了,可是現在邵循在這裡,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恪敬公主搓磨趙若桐。

  「殿下,」邵循不再忍氣吞聲,她直視著恪敬公主的眼睛:「二公主只是靦腆不愛說話,並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至於您說的『教導』,我們恕難從命。」

  恪敬公主完全沒想到宮裡竟有人敢這樣跟她說話,她先是震驚,接著被冒犯的怒意便涌向了頭頂:「邵循,我看在英國公的份上才對你好言好語,你未免也太不識抬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想到今天聽到父皇親自去管趙若桐的那檔子破事,再看著邵循美麗而凜然的雙眼,越發覺得要給她們個教訓,要不然以後宮中人人有樣學樣,還不得都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來人,去給我掌嘴!」

  趙若桐抬起頭來,既害怕又透著隱約的憤怒:「大姐姐,你怎麼能……」

  「連二公主一起,我倒要看看這宮裡還有沒有規矩。」

  其實恪敬公主平時確實跋扈,但還沒有幾句話說不過去就要動手的地步,邵循沒想到不過就是送了一個嬤嬤,就讓她敏感易怒到這份上,像一塊一點就燃的爆炭。

  不過邵循倒也不怕這個,她將趙若桐拉回身後,帶著她向後退了幾步,鄒嬤嬤果然帶人上前來攔住了要動手的宮人。

  恪敬公主是皇帝的長女,又深得太后的喜愛,在寧壽宮有恪敬公主在,連三位皇子都沒有站的地方,因此從小到大眾人對她都只有順從的份兒,這一次在宮中竟然有人違抗她的命令,更加讓她覺得錯愕且難堪:「反了!你們還不讓開,竟敢忤逆本宮?!」

  不說裘嬤嬤從兩儀殿出來的目的就是奉皇帝的命令來保護二公主,就連其他人也剛剛被邵循敲打過,此時並不敢放著主子不管,因此也是紛紛硬著頭皮攔在邵循前面。

  恪敬公主即使再受寵也已經嫁了人,如今進宮也不過能仗著太后的疼愛多帶了兩三個下人,遠不如邵循這邊人多勢眾,自然沒辦法再動手了。

  眼見著恪敬公主氣的面皮漲紅,邵循這才皺眉道:「不知臣女所犯何錯,竟讓殿下如此動怒。」

  恪敬公主見她居然擺出一副不解的樣子,當即氣笑了:「你們一個對本宮不敬,一個敢當面頂嘴,難道還不該罰嗎?」

  邵循道:「臣女自問對您並無半點不敬的意思,方才的反駁也不過是因為您要無故責罰二公主,殿下固然尊貴,可是我等也並非無名之輩,若要打罰,也總得有理有據才行。」

  恪敬公主覺得她簡直可笑,「呵」的笑了一聲,接著譏諷道:「這裡可是太極宮,怎麼,邵大小姐這是在跟本宮講理嗎?」

  邵循平靜道:「怎麼,依殿下看來,宮中難道不是講理的地方?」

  恪敬公主臉上的譏笑僵住,隨即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很好,邵循,你膽子很大,不過我是公主,你是臣女,這就是道理,我要打你,你還敢還手不成?」

  邵循的話裡沒什麼起伏:「若是真有這個道理,那這天下間除了陛下太后並幾位娘娘,怕是所有人都得在公主面前任打任罰……不過這既然是從殿下嘴裡說出的道理,臣女願意從命。」

  說著她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這種冷淡又平靜的態度給了旁人不少壓力,連恪敬公主派來的那幾個宮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到了一邊。

  邵循一步步走到恪敬公主面前,一邊與她對視,一邊鎮靜道:「既然這只是殿下一個人的道理,就請殿下親自動手吧。」

  說著她抬起頭,微微仰起側臉,仿佛是在等金尊玉貴的大公主親自往重臣之女臉上扇巴掌。

  恪敬公主先是愣住,隨即馬上反應過來邵循說了什麼:「你、你好大的膽子!」

  之前她的責罰就算只是以莫須有的罪名來無理取鬧,卻也仿佛高高在上的賞賜,帶著理直氣壯的傲慢和漫不經心的輕蔑。

  但是現在不同,吩咐下人動手會遭到阻攔,邵循站在面前請她親自動手,明面上是「順從公主的道理」,實際上卻是在貶低她。

  不說恪敬公主從小養尊處優,恨不得連飯都有人遞到嘴邊才肯咽下,能有多大的力氣,更重要的是現在邵循反客為主,若真如她所願親自動手打人,那就不是公主懲罰臣女,而是在聽從邵循的命令,就算是真打了,在旁人眼裡羞辱的反倒是恪敬自己。

  恪敬公主怒極反笑:「好啊,邵循,平時裝出一副謹小慎微,不言不語的樣子,在本宮面前反倒原形畢露了。」

  邵循看她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反倒忽略了趙若桐,心中便略松了一口氣。

  「你很好,」恪敬公主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永遠能這麼好,再也讓人挑不出錯來。」

  說著她深深盯了邵循一眼,果然將二公主忘的一干二淨,冷哼一聲,帶著人走了。

  趙若桐眼見恪敬公主走了,忙拉著邵循的手後怕道:「你怎麼能跑到她跟前去,方才要是她不管不顧,真的打了怎麼辦?」

  「真打了倒更好,」邵循剛才那一出雖然沒吃什麼虧,但是眉心卻仍舊緊緊鎖著,不見放鬆的神態:「她能有什麼力氣,真打了也傷不了人,可她現在忍了,之後肯定還有下文。」

  「都怨我,」趙若桐低落道:「非要出來逛什麼花園,還連累了你得罪恪敬公主。」

  邵循回過神來,安慰她:「不是你的錯,人家有心發難,就算躲在公主院裡她也能直接找過去,你別怕,方才是我得罪的人,她要報復一時半會也先顧不上旁人。」

  「我怕的是這個嗎?」趙若桐急的都要掉淚了:「她本來就看不上我,平時看不順眼了找個由頭就能教訓兩下,再報復又能怎麼樣,還能打死我不成,可是你本來沒事的,都是因為……」

  邵循這時候倒不擔心了,她笑道:「再說這個我可就惱了,照你這麼說,今天陛下到公主院還是我招的呢,不是我她也不會為這事為難你……這論起來可沒完沒了。」

  *

  原本邵循確實有些怕恪敬公主會懷恨在心,但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她遷怒到二公主頭上,結果回到公主院後,發現趙若桐一直愁眉不展,也在擔心恪敬公主找邵循的麻煩,憂慮到坐臥不安。

  邵循便一直想辦法安撫她,倒沒那麼多空來擔心了。

  「殿下和邵小姐不必擔心。」剛來的裘嬤嬤也道:「恪敬殿下進宮帶不了多少人,只要咱們這邊的人聽話,不眼睜睜的看著她派人動手,就不會真鬧起來,至於被她言語上責罵兩句……說句不好聽的,這宮裡的主子誰沒經過,只要不動手什麼都好說。」

  趙若桐聽了心裡好受了不少,又一個勁兒的催邵循快些出宮回家,好避開恪敬公主。

  但是邵循也不敢早走,現在恪敬公主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要是真氣不過扭頭來報復,再找不到人,那趙若桐豈不成了出氣筒了。

  兩個人一個趕,一個不走,推拒了好半天,結果面面相覷,反倒一起笑了起來。

  真好啊。

  趙若桐心想,有好朋友在身邊,那個平時見了就要害怕的姐姐仿佛也不值一提了。

  兩人放下恪敬公主那一頭的事,搬出棋盤來下起棋來,二公主很不善於此道,但對跟邵循下棋卻非常感興趣,邵循便走一步講一步,一點點的教她。

  兩人慢騰騰的下了兩盤棋的功夫,外頭卻來了人。

  寧壽宮的宮女站在邵循面前:「邵姑娘,太后娘娘請您往寧壽宮去一趟。」

  趙若桐手裡的棋子掉落在棋盤上,臉色有些發白:「什麼?為什麼?皇祖母為什麼要召循兒?」

  「這個奴婢不清楚,」來人實話實說:「這是殿裡的事兒,我們外頭聽不見。」

  邵循想了想問道:「恪敬公主現可在皇太后跟前兒?」

  「回姑娘的話,恪敬公主確實在寧壽宮,已經跟太后娘娘說了好一會兒話了。」

  該來的躲不掉,邵循嘆道:這是去告狀了。

  趙若桐回過神來,僅僅抓住邵循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宮女為難道:「太后娘娘只召了邵姑娘一人……」

  邵循拒絕道:「你待在這裡哪兒也不要去,寧壽宮我又不是沒去過,太后娘娘人很和氣,頂多責備兩句,斷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為難人的,我挨兩句罵又不掉肉。」

  「那是你不知道她把大姐姐看的有多重,」趙若桐急道:「別的事還好說,事關大姐姐,皇祖母一向有些……她就算不罰你,心裡也會起厭惡之心,言語間一定不讓人好受的……我一定得跟去,要不然你被為難,連個幫襯的都……」

  她說到這裡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停下,問那宮女:「寧壽宮裡還有誰沒有?」

  宮女想了想:「幾位娘娘……奴婢走的時候,陛下也剛剛進門。」

  趙若桐一頓,接著微微放下了提得極高的心:「那還好,起碼陛下還在,多少能勸一勸。」

  邵循要整理衣服,將其他人都打發出去,對趙若桐玩笑道:「你倒不怕我被太后訓完了再挨陛下的罵。」

  「我看陛下對你印象很好。」趙若桐回憶了片刻,肯定道:「他應該挺喜歡你的。

  邵循不知想到了什麼,頓了一頓之後抿脣道:「恪敬公主是陛下愛女,深受疼愛……」

  「是麼,」趙若桐輕輕撇了撇嘴:「你看陛下疼愛我嗎?」

  「這個……」邵循就算怕她傷心,也不能睜眼說瞎話。

  「疼愛大姐姐的是皇祖母,至於陛下,除了逢年過節極貴重的賞賜,我沒看出她受的『疼愛』比我強到哪裡去。」

  邵循這才真有些驚呀了:「可是人人都說……」

  趙若桐認真道:「可能就是那些賞賜吧,宮裡的人都覺,賞的多自然寵的多,我不知道這種說法對不對……不過,我很羨慕大姐姐在皇祖母那裡受到的關心愛護,可從沒羨慕過陛下給她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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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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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邵循上午進宮,先去拜見了淑妃,到了中午才見到二公主,之後風波一場接著一場,幾乎沒什麼喘息的時間。

  被帶到寧壽宮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沉,接近黃昏了。

  寧壽宮東鄰御花園,西林臨太液池,北接青竹林,是宮裡難得清幽卻不算偏遠的地方,建造之初被喚作養怡宮,是先帝專門建來供自己修養之地,他駕崩後,皇太后就搬進了這亡夫舊地。

  從那之後,寧熙帝就將「養怡」改作「寧壽」,作為從今往後所有太后養老含飴弄孫之所。

  走到寧壽宮正殿門口,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殿內不算寂靜,時不時的有說話聲傳來,夾雜著女子嬌軟的笑聲。

  守門的宮人見邵循來了,忙進去稟報:

  「娘娘,邵姑娘到了。」

  殿內靜了一瞬,只聽到太后有些蒼老低沉的聲音緩慢道:「讓她進來吧。」

  邵循進去時並沒有抬頭,只是用余光看見皇帝並不在這裡,而恪敬公主坐在太后身邊,緊緊貼著她。

  一路走至房間中央,邵循雙膝跪地,行禮道:「臣女叩見太后娘娘。」

  太后快要都六十多快要七十了,眼睛已經有點花了,她眯著眼睛看不清邵循的樣子,便道:「起來吧,到哀家身邊來。」

  邵循站起來,穩穩當當的走到太后面前,屈膝道:「娘娘金安。」

  太后湯氏細細的打量了邵循一番,心中有些吃驚。

  這孩子長得倒是越來越周正了。

  頂著太后的目光,邵循也沒有顯得慌張,她天生帶了一點笑模樣,但本身卻並沒有笑,只讓人覺得看著舒服,而不顯諂媚。她垂著眼睛,但是角度問題,卻正好能讓太后看見了她淡定並沒有什麼波瀾的眼睛。

  上了年紀的女人跟年輕時不同,只要不是嫉妒心太強的,她們會覺得長相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小夥子格外招人喜歡。

  而邵循,恰好就是長得漂亮的小姑娘裡最出挑的那一個。

  太后本來因為恪敬公主的耳邊風而對邵循很是不滿,但是隻看了她一眼,那份想要敲打的心竟不是那麼強烈了。

  這位老婦人愣了一愣,接著緩緩道:「坐下罷。」

  邵循畢竟從小出入宮廷,就算有日子沒見太后了,也不可能太過緊張,加上她自認為並沒有做錯什麼,就算太后護孫心切,執意要為恪敬公主出氣,也不可能太過分,到時候不論怎麼罰,她受著就是了。

  因此她沒有慌張,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宮人現搬的凳子上:「謝太后娘娘賜座。」

  恪敬公主拉了拉太后的袖子,太后卻沒直接說話,而是一直在觀察邵循的動作。看她不怯懦,更加不驕縱,說是中規中矩,其實更可以叫做毫無錯處,難得的是這種完美的做派不讓覺得虛偽,而是像行雲流水一般,仿佛她天生就該是毫無瑕疵的。

  廳中靜了片刻,那幾個嬪妃也沒有說話,似乎是要等太后直接發難。

  但是她並沒有,反倒對她們說:「你們在這裡坐了好半天了,先回自己宮裡去吧,讓這兩個小姑娘陪哀家說說話。」

  來人是麗嬪和她宮裡的兩個低位宮妃,聽到這話都有些急了。

  她們倒不是有這麼大的閒心非要看邵循的笑話,而是天天到寧壽宮請安,好不容易堵到了皇帝,結果只打了個照面,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這麼被打發走了嗎?

  幾人都很不甘心,但是看著太后,到底不敢多說什麼,只能一步三回頭的退下了。

  要不怎麼說這幾個嬪妃運氣不好,前腳她們剛走,後腳皇帝就一邊拿濕帕子擦著臉一邊進了殿中。

  原來他是進門被太后叫去更衣,這才去了偏殿。

  太后見了皇帝,緊繃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來:」怎麼樣,穿的可合適?為娘的手藝還說的過去?」

  皇帝果然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邵循中午見的那件靛藍的袍子,而是換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這顏色十分清淺,藍的素雅俊氣,即使老太后眼睛不好使,沒有繡花,綢緞上本來的紋路就正襯這顏色,皇帝穿著倒真是年輕了幾歲,若是站在三皇子身邊,保管沒人想到這是一對父子。

  太后十分滿意:「我就說穿的不要那麼老氣,我的兒子年輕著呢。」說著她拉住身邊的兩個女孩子:「你們瞧皇帝是不是年輕多了。」

  恪敬公主不敢開皇帝的玩笑,便回道:「全都是皇祖母的眼光高……不過您什麼時候也給孫女兒做一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上個月才給你做了一件,皇帝這件還在你後頭呢。」

  而邵循知道皇太后並不是真的要自己回答,因此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就垂下頭不言語了。

  反倒是皇帝靜靜地看了她幾眼,坐到太后身邊後,似是不經意的問道:「這孩子怎麼跑到您這兒了?」

  太后怔了怔,疑惑道:「皇帝認得她?」

  寧熙帝閒適的將手搭在扶手上,眼睛低下來像是在看袖口:「邵家的姑娘,怎麼會不認識?」

  「是嗎?」太后反問了一聲,接著就想起了邵循跟恪敬公主的衝突。

  可是現在她對邵循的一舉一動都頗為欣賞,又因為見到了兒子,心情非常好,開口的語氣也就不如一開始想的那樣嚴厲:「邵丫頭,聽說你對恪敬公主有所不敬,有這麼回事嗎?」

  恪敬公主皺了皺眉頭——這可不是她預想中太后的反應。

  邵循早有預料 ,不緩不慢的說道:「回秉娘娘,臣女萬不敢有不敬的心思,恐怕是殿下誤會了。」

  「誤會?」恪敬公主怎麼會讓她這樣輕而易舉的矇混過去:「你當面頂撞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是誤會?」

  太后沉下臉,「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據實說來。」

  邵循抬起眼瞧了瞧恪敬公主,「殿下今日跟二公主說了幾句話,因為二公主不善言辭,沒有及時答話,便使得殿下誤會了,臣女怕兩位公主因此有了隔閡,這才出言阻止的。」

  她三言兩語說完了經過,但是個中細節一句沒說,主要是因為知道以太后對公主的寵愛,就算將她當時的惡言惡語如實相告,不說太后會不會信,就算她信了,為了保護孫女也一定會咬定是邵循撒謊,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提這一茬。

  太后回頭看了恪敬一眼,見她不自在的移開視線,就知道這裡面還有其他事,不過就如邵循所想,她一點也不想知道恪敬是怎麼張揚跋扈的,只需要知道邵循並沒有主動招惹她就好了。

  太后點了點頭:「以後對公主還是要更恭敬些才好,她性子直,但是心很不壞。」

  邵循忍住想要抽動的嘴角,低頭應是。

  恪敬公主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這事她確實不占理,敢直接告狀也不過是因為之前太后對冒犯她的人從不會這樣和聲細雨,而是上來就厲聲問罪,下面的人要麼是嚇得話都說不出來,要麼就是急於狡辯讓太后更加厭惡,到底是誰對誰錯反而從不是重點。

  但是這次太后先是對邵循的惡感降低了不少,後來又碰上皇帝進來,那種怒火一熄再熄,罕見的有耐心聽起了邵循的解釋,再加上她的回答也很有技巧,這才讓太后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了。

  太后覺得解決了這件事,轉頭看了一眼皇帝:「你的女兒差點受了委屈,還是我這個老婆子替她做了主,你怎麼一句話不說。」

  皇帝原本一言不發的聽邵循說話,聽了太后的話,略想了一想:「母后說的是朕的哪個女兒?」

  太后一愣,接著有點變了臉色——這次真的受了委屈的是二公主而非恪敬公主。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畢竟趙若桐也是她的親孫女,她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

  皇帝見了反倒一笑:「母后說的是,朕那邊還有幾斤上好的龍井,讓恪敬帶回去吧。」

  太后神色稍霽,摸了摸恪敬公主的頭:「咱們楨兒可不缺你那點子茶葉。」

  皇帝笑了笑,看上去並不在意。

  邵循卻想到了方才趙若桐的評價,現在仔細一琢磨,看來還確實有點道理,只是不知道這種用賞賜表達喜愛的方法是不是他們皇室特有的風格,竟然這般……獨特。

  邵循看事情有了結果,很有眼色的不打擾人家一家人團聚,主動提出了告退。

  其實太后愛看漂亮又不矯情的女孩子,邵循還真的挺討她喜歡,但現在她想跟皇帝單獨說說話,便準了邵循所請,還在她走後,找了個理由把恪敬公主也打發到偏殿中去了。

  這時正殿中便只有皇帝母子二人了。

  皇帝放下手中把玩著的玉佩,見此情景便笑道:「兒子這便知道母后的衣服不好拿,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說?」

  太后見皇帝心情似是還不錯,便多少放下心來,要是他情緒不佳,她還不敢直接提起這事:「還是恪敬的事情……」

  皇帝點了點頭,示意太后繼續說下去。

  「她如今已經為人妻,在外走動的比在宮裡還多,哀家沒辦法時時看顧。這女人的體面,都在娘家這裡,她身為公主,要外面的人敬她,主要……」

  太后看著皇帝的臉色,底下的話就有些艱澀:「主要還是要她娘有體面才行……」

  *

  告別了寧壽宮,邵循看著已經要完全落山的太陽,想著先回公主院去,跟二公主道個別,就該出宮了。

  她一路穿過御花園中間的大道,往回走,還沒走出園子,就聽見規律的拍巴掌聲和腳步聲穿插著從身後傳來。

  這是轎輦經過的聲音。

  邵循下意識回頭,就看見明黃色的帝輦已經到了不遠處。

  她心中有些驚呀——太后明明有話要跟皇帝說,怎麼才這麼短的時間,人就出來了。

  邵循沒功夫多想,按照規矩退到一邊,跪在地上等人經過。

  那轎輦被抬過了邵循身邊,還沒等她松一口氣,就突然停在了前方不過幾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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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太后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她身邊的伍氏走了進來,見這情景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禁有些埋冤:「娘娘,你說這氣氛大好,瞧著陛下也高興,您又提那些做什麼?不是白白掃興。」

  太后心裡也多少有些後悔,但在嘴上又不肯承認:「我是他親娘,就算說了幾句他不愛聽的又能怎麼樣,他還能不認我了不成。」

  伍氏無奈道:「認是不可能不認,但是娘娘沒察覺出來嗎?陛下來寧壽宮的次數越來越低了,除了三天一次請安,哪兒還有旁的機會見到他,就算是親母子,也有個遠近親疏,親密的不比疏遠的強嗎?」

  「那不過是他年紀漸長,都是快要當祖父的人了,在我跟前不可能再像小孩子一樣親近了。」

  太后不以為意,接著又擔心起旁的:「我只掛心楨兒……你說我又不是逼迫皇帝去寵幸皇后,只是讓他多少給點體面而已,竟然就這樣說走就走……」

  「娘娘!」伍氏連提也不想提皇后:「公主她好得很,有您在一旁看著,誰也不敢欺負她,您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抬舉皇后呢,要是她真起來了,奴婢就不信您不膈應。」

  「楨兒現在越張揚,我就越擔心,現在我還能替她撐腰,可是一旦……所以才想著皇后或許能再照看她一段時間……至於皇后,我知道皇帝的為人,他要是厭棄一個人,絕沒有過幾年就再回轉的說法,不過是想藉著皇后這中宮的名頭,再多庇護楨兒幾年罷了。」

  可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既不讓人東山再起,又想讓她有給女兒撐腰的能力。

  「要說陛下眼裡是真的不揉沙子,當初皇后安排慎嬪去陛下身邊,也不過是後宮中常用的伎倆罷了;而且她雖有心謀害皇嗣,但到最後德妃不也有驚無險的把大皇子生下來了嗎?陛下竟然真的完全不念結發之情,說厭棄就厭棄,怎麼看都有些……」

  說到這裡伍氏悚然一驚,這些年一直卡在喉嚨口的疑問與揪心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陛下……該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

  太后被這話驚的整個身子都劇烈的彈動了一下,之後才鎮定下來,呵斥道:「你說什麼呢!這怎麼可能?!」

  「你也說了皇帝眼裡不揉沙子,要是真的知道了什麼,宮裡能這麼風平浪靜十幾年嗎?別一驚一乍的。」

  伍氏心裡仍舊不安,「那件事」就是團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碰上了個火星子,把所有人都炸死。

  這時,恪敬公主板著臉走了進來:「皇祖母還沒跟父皇說完話嗎?」

  太后一見孫女,立即轉怒為喜,招呼著她坐在自己身邊:「你父皇已經走了,怎麼了?怎麼板著一張臉,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恪敬公主撒嬌道:「還不是皇祖母,您方才為什麼不罰罰那丫頭,也好替我出出氣。」

  太后有些無奈,「你還要再提,我瞧她還不錯,知道替你遮掩。」

  「……我有什麼好遮掩的……」

  聽出了恪敬公主話裡的心虛,太后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還要哀家說出來不成麼……不過,你確實該改改你的性子了,當初確實是有不長眼的,但是現在可沒人敢招惹你,放寬了心,別總是發脾氣,你瞧若桐那孩子都有這樣的朋友來時時刻刻維護她,你處處比她強,怎麼就不知道跟人家好好相處呢?」

  恪敬公主低了低頭,不情不願的應了是。

  「今晚留在寧壽宮這裡用膳吧,哀家吩咐了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太后說。

  恪敬公主有些為難:」我、我想去看看母后,她這次病了有些日子了,好久都沒出過門,我想去陪她吃頓飯,也寬寬她的心。」

  恪敬公主固然驕縱,但是她這孝順的心是扎紮實實的,皇后雖為正宮,卻並不能為她爭什麼東西,反而還要身為女兒的恪敬公主時時幫襯,饒是如此,恪敬也從未抱怨過什麼,盡心盡力的伺候母親,她與妃嬪間的矛盾,也多是為了替皇后打抱不平才結下的。

  太后暗嘆一聲,到底不好阻了她盡孝的心,點頭同意了。

  等恪敬公主一走,伍氏便寬慰道:「娘娘別生氣,公主孝順是好事啊。」

  「我不是生氣,我是替我的楨兒揪心吶,」太后道:「皇后越是受冷落,她就越容易鑽牛角尖,性子也越來越偏執,皇帝也是,為了這樣好的女兒,每個月抽出一天兩天來去皇后宮裡坐坐,能費他多少事呢?偏偏就是強著不答應,多說兩句抬腿就走。」

  她越說越傷心,既心疼孫女,又不滿兒子:「滿朝的人都贊他寬厚仁和……那真正寬厚的人是他嗎?他從小就跟個石頭似的,又倔又硬,大了反倒知道要軟和些了,可惜……」

  老太后「呸」了一聲:「——都是裝的!裝的像模像樣的有什麼用,骨子裡還是那般冷硬,連我的話也一句聽不進去。」

  「太后……」伍氏是真的沒轍了:「您不能只看這一樁事啊,陛下平日裡噓寒問暖,有什麼好東西從沒說先給後宮的哪個妃子,不管多少全都送到您這裡,他侍母至孝,您又不是沒看見……」

  「那是這些女人他都看不上!這將來哪天遇上了什麼真心喜歡的,你看著,保不準是個什麼樣子呢。」

  太后倒也不是真的覺得皇帝有這麼不好,只是在氣頭上難免如此,被伍氏勸了好半天,終於靜下來。

  「孝順孝順,孝還不如順,我知道他孝順,可是我不缺別的,就掛心一個楨兒,他卻從不肯放在心上,其他的孝順頂個什麼用呢?」

  伍氏跟著嘆氣:「您方才送衣服給陛下,他多高興啊,現在好了,為了個皇后,大家一起掃興。」

  太后那邊在犯愁,卻不知道他兒子這邊並沒有如她所想直接回了兩儀殿。

  轎輦停在那裡,邵循一開始還抱著跟自己無關的期待,但是她跪了一會兒,發現前面的轎輦始終紋絲不動,這才終於自己站起來,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陛下……」

  那轎輦長寬都足有五、六尺,十分寬敞,頂端有稠帳垂下,能將裡面的人遮住一半,皇帝端坐在其中,邵循並不能看見對方的全貌。

  「你要去見若桐,還是回家去?」皇帝的臉隱藏在帳後,他的語氣卻十分淡定,像是跟很熟的人一起談論對方的去處。

  偏偏邵循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她低聲回答:「先去見阿桐……公主,然後回家。」

  皇帝沉默了片刻,就在邵循以為對方不會說話時,轎輦中傳來皇帝平靜的聲音:「你上來吧,朕送你一程。」

  邵循心中重重一跳,響到她幾乎以為心臟已經從口中蹦出來了。

  「臣女不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讓聲音保持鎮定的,但事實就是她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吐字清晰,讓外人聽了會以為她現在心緒毫無波動。

  「請陛下先行,臣女認得路。」

  一旁一直跟著皇帝的何晉榮有些著急,一個勁兒的給邵循使眼色。

  但是他的眼珠子瞪脫了眶也沒用,邵循絕對不可能同意跟皇帝同乘一轎的。

  就在這時,皇帝伸手在扶手上敲了一敲,何晉榮忙不迭道:「落輦——」

  轎輦穩穩的落在地上,邵循還沒反應過來,皇帝就揮開何晉榮要攙扶他的手臂,自己下了輦。

  皇帝長的十分高大,站在邵循面前,那種壓迫感還有戰慄瞬間抓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陛、陛下……」

  「朕想跟你說說話,既然你不願意同乘,就只能朕與你同行了。」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看著他道:「陛下請講。」

  皇帝搖搖頭,示意邵循跟他一起走。

  邵循猶豫了一下,在何晉榮拼命的暗示中,還是不敢違命,到底跟了上去。

  能跟在皇帝身邊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幾個內侍互相看了幾眼,只選了幾個遠遠的綴在兩人後面,剩下的吩咐轎夫抬輦,一同回了兩儀殿。

  那邊皇帝說是要跟邵循說話,但是實際上卻並沒有開口,若不是邵循能察覺到對方在遷就自己的步伐,特地走的慢了些,幾乎以為他已經忘了還有人跟著了。

  路越走越偏,既不是往寧壽宮,也不是往公主院,但是邵循還是漸漸的感覺到了一絲熟悉。

  直到站在一棟小樓前才徹底確定了

  奉麟閣,竟然是這裡。

  這裡沒有守門的人,皇帝輕輕一推,大門就開了。

  「這處書庫是朕小時候常來的地方。」寧熙帝帶著邵循進了其中最大的一件書房,「後來這裡的書有許多都搬到了藏書閣,漸漸荒廢了起來,朕也就不常來了。」

  層層疊疊的烏木書櫃排了一排又一排,偏偏打掃的不勤快,現下積了不少灰塵,在微光的照耀下靜謐的漂浮在空中。

  邵循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觸碰那帶著時光刻痕的書脊,再收回手時,指腹已經有了明顯的灰跡。

  「這裡……確實荒廢了啊。」

  別的地方還算乾淨,但是書本整理起來就太費事了,打掃的下人想來也是能偷懶就偷懶,將這裡忽略過去了。

  皇帝看著她的動作,道:「那天是朕近幾年第一次踏足這裡。」

  邵循的手指微頓,若無其事的轉移了話題:「陛下既然頗為留戀,為何不派人來整修?對您來說,也不費什麼事吧?」

  皇帝也不糾纏,順著她的話道:「朕自己都不常記起的地方,何必浪費人力來惺惺作態,除了能顯示念舊之意,也無甚意思。」

  「既然已經不常記起,今日為何又帶臣女來呢?」

  「只是覺得你可能對這裡比較熟悉而已。」

  這個話題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了了嗎?

  邵循緊緊抿起嘴脣:「是臣女冒犯了陛下!」

  皇帝見她終於不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你知道當初是你冒犯了朕,怎麼如今倒生起氣來。」

  邵循心道,就算是她主動冒犯在前,那誰占了便宜還說不準呢。

  可是再一想,要是換了自己,好好地想看本書,冷不丁冒出個人來對自己又是親又是摸……那確實是吃了大虧的。

  想到這裡邵循又有些理虧,張了張嘴,想說的又咽了回去:「陛下心情不好,我可不敢頂撞。」

  皇帝問:「你又如何得知朕心情欠佳呢?」

  她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皇帝在寧壽宮原本情緒還好,但是從寧壽宮出來之後就有些沉悶,想來是太后那邊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讓他不高興了。

  見邵循沒有說話,皇帝便有些感慨:「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就算朕心情不好,也不見得就會遷怒於人。」

  邵循知道皇帝的脾氣一向很好——至少在他們見的這幾面中是這樣,她忍不住說:「陛下是九五至尊,有什麼難事不能排解的嗎?」

  皇帝好笑道:「這叫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身為國公之女,照旁人的說法,肯定說你也該是無憂無慮的,可是這是真的嗎?」

  自然不是,值得邵循犯愁的事多到數不清,樁樁件件都叫人沒辦法解決。

  皇帝見邵循語塞,便轉身坐到了榻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讓邵循坐了,問道:「你們與恪敬究竟是起了什麼衝突?她可不是能吃進虧去的性子。」

  邵循當著太后的面含糊其辭,不過是因為料定對方一定會偏袒恪敬公主,但是此時明知道皇帝也是她的父親,卻並不害怕向他實話實說。

  她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講完了。

  皇帝靜靜地聽著,期間並沒有說話打斷,直到她講完為止。

  「你做的不錯,只是最後不該冒險,若是恪敬氣的狠了,真的動了手,你不就吃虧了。」

  邵循聽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和二公主一樣,擔心自己受傷,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只是低著頭,聲音有些悶:「恪敬公主不是那等人……再說,就算真挨上一巴掌也沒什麼……」

  皇帝搖了搖頭,又道:「不過前面說的話好,宮中並非不講理的地方,就算是公主也沒有無法無天的權力,恪敬近來確實越來越浮躁,很該有人來治治她。」

  經過前面的鋪墊,邵循已經漸漸在他面前放鬆了下來,不再那樣拘謹,她聽了這話忍不住說:「陛下既然知道公主行事有不妥,為何不出言教導呢?公主仰慕您,您的話,她未必不肯聽。」

  皇帝沒想到她竟然反問自己,這時也經不住看了她好半天,直到邵循有些不自在了,才道:「她自小是皇太后在撫養,太后看的嚴,就連朕說幾句都會不悅,到了現在,越發不好越過她老人家插手了。」

  這種解釋的話皇帝從沒對別人說過,但是即使邵循知道對方肯這樣找個像樣的理由向她解釋已經很不容易,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什麼不好插手,要是真的上心,太后還能攔著皇帝不讓他親近女兒不成,說到底還是不是真心想管,何況大公主可以說有太后攔著,那二公主長這麼大也沒見他管過幾回啊。

  邵循從小就能掩飾情緒,這時心事也沒在臉上顯露出來,但是不知怎麼的,皇帝一見她的眼睛,就能猜到她在想什麼,便微嘆道:「朕確實也從來不是個好父親,你說的不錯。」

  邵循膽子已經漸漸大了,她低聲道:「只是知道有什麼用,您又不改。」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情緒明顯低落下來:「為人父母,不該是這樣的。」

  她這樣的傷感,叫皇帝想起了多年前還是英國公世子的邵震虞喪妻的事情,這孩子是英國公的長女,應該就是難產去世的原配夫人留下的那個女孩兒。

  那時候皇帝才登基沒多久,自己家裡死了父親和兄長,沒有閒心理會旁人家的悲苦,因此他只是勸慰了邵震虞幾句,就沒再記掛了。

  誰能想到,多年前那個尚在襁褓中就喪母的嬰兒,竟長成了這樣的姑娘,此刻滿懷著不為人知的愁緒,就坐在自己面前,不過數尺之隔而已。

  他以為邵循與他父親之間有什麼誤會,便道:「當初你母親去世的時候,邵卿悲痛難忍,抱著你一直不肯撒手,說是你是亡妻拼了命留下的孩子,還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親自看護你長大,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這是朕親耳聽見的。」

  邵循原本只是感傷,可是猝不及防聽了皇帝的這一番話,眼睛登時一酸,險些流下淚來,她飛快的轉了轉眼珠,試圖將淚意忍回去,可是突如其來的心酸和委屈,卻怎麼也止不住,不得已只能偏過頭去,深深的吸了幾口氣,這才好些了。

  皇帝看著她:「記得那時候邵卿擔心你人小立不住,沒有為你取名字,總是寶寶,心肝兒滿口的叫著,朕還嘲笑過他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別說了……」邵循禁不住閉上了雙眼,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艱澀:「陛下,求您別說了。」

  邵循知道皇帝這是在告訴她她的父親曾經有多麼疼愛她,她曾是她的掌中寶,心尖肉。

  皇帝是好意,但是他不知道,人的感情不會一成不變,就算是父母疼愛子女,可能也不是天長地久的。

  邵循盡量調節好心情,她不想讓眼前的人知道,自己不是他印象中那個長在父親懷裡,備受寵愛的小姑娘,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不討人喜歡,用盡了怎樣的手段也得不到父兄的眷顧。

  這樣狼狽又這樣卑微。

  「那時候你沒有名字,現在朕知道你單名一個『循』字對不對?」

  她咽下淚水,點了點頭:「是『循規蹈矩』的循。」

  那是她五歲時,和弟妹一起起的名字

  皇帝搖頭道:「依朕看來,恐怕是『循順循雅』的循。」

  他的語氣一向溫和卻堅定,讓人聽了就會認為是真理,邵循被這句話打動,忍不住向他看去,對上皇帝沉著的眼睛。

  邵循的肌膚很白,仿佛散著瑩瑩的光,五官每一處都精妙絕倫,特別是眼睛,尤其是眼睛,那雙眸子線條極美,平時冷靜自持,不帶任何情緒時就已經十分引人注目,現在美目微紅,像是熏染了一層薄薄的胭脂,艷麗又輕柔,目光更是如同兩灣盈盈的秋水,任誰看上哪怕一眼也不會捨得移開視線。

  被這樣一雙眼睛望著,寧熙帝心中一動:「你到這裡來。」

  邵循的神情動搖了片刻,只能站起來走到他身前。

  皇帝的意思其實是要她坐在自己身邊,但是邵循垂著眼睛直接在他面前跪下來。

  皇帝並沒有強求,這樣的姿勢更能俯視著看她,察覺她每一分情緒的變動,他不怎麼動聲色,既不嚴厲也不強硬,但是這樣直直的從上向下俯視邵循,卻扎紮實實的掌控了她的全部心神。

  「告訴朕,」皇帝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你此刻在想什麼?」

  邵循抬起眼看著皇帝——在想什麼,說實話,方才她滿心裡都是家裡的那攤子事,可是現在就這樣被皇帝在咫尺之間牢牢的盯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這樣覺得,也就這樣實話實說,甚至連自稱都忘了:「我……我不知道……」

  皇帝看了她半晌,之後緩緩抬起手來。

  邵循立即渾身緊繃,她想躲卻又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在皇帝溫熱有力的手掌落在耳側時,忍不住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是臉頰上並沒有被觸碰,她微怔,感覺自己頭側一片溫熱。

  邵循茫然的睜開眼睛,而皇帝就這樣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帶著憐惜與安撫。

  她怔怔的看著皇帝,聽他輕聲說:「你還是個小姑娘呢……」

  邵循依舊看著她,她心裡亂七八糟,什麼思路都攪成一團,但嘴巴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她聽到自己緩慢的聲音:「……在陛下眼裡,我……還是個孩子嗎?」

  皇帝的手微頓,最後替她輕輕理了理額角的碎發,抽回手時指尖不經意間滑過那逶迤精緻的眼尾,讓邵循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

  皇帝收回手,聲音鎮靜,並不帶什麼起伏:「朕……也不是聖人。」

  這話似乎與前後沒什麼關聯,邵循此刻有些遲鈍,頓了一下,這才意識到皇帝已經回答了她方才的問題。

  奉麟閣往中庭走,趙若桐住的院子和兩儀殿是在一條線上的,皇帝和邵循一同往回走,都沒有乘輦,而是像散步似的,慢慢一步步走回去。

  沒有人說話,遠遠綴著兩人的內侍們腳步輕的像貓,讓這世間仿佛之後皇帝和邵循存在似的。

  公主院要近一些,邵循停在門口,回過身來看著皇帝:「……謝謝陛下……今日送我回來。」

  方才的一番話,仿佛朦朦朧朧的改變了什麼東西,雖然極力克制,但是親近就是親近,邵循對他的態度再不像之前一樣,充斥著生疏恭敬。

  皇帝的手像是要動,但最終卻穩穩的垂在身側,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道:「你進去吧,要是太晚了就在公主這裡住下。」

  邵循點了點頭。

  她在等皇帝轉身,而皇帝卻也想看著她進門,兩個人有些僵住,最後邵循道:「陛下先行吧。」

  皇帝看了看她,轉身離去。

  就在他走了沒幾步,邵循卻突然想起一件事:「陛下留步!」

  皇帝轉過身來,看邵循幾步走到自己面前:「陛下,我還有話要說。」

  皇帝的腦子裡一瞬間想到了各種可能,但他面上卻沒什麼變化:「何事?」

  邵循斟酌著用詞:「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平時多看顧二公主……」

  皇帝的嘴角勾了一勾:「之前是朕囑咐你照看她,現在,反倒是你囑咐朕了。」

  邵循低下頭:「我這不是得罪了恪敬公主麼,要是連累二公主就不好了。」

  「這個倒不用你操心,她宮裡的那個新調過去的嬤嬤自然會幫著朕照看她。」

  邵循放下心,向皇帝道了謝,兩人又不由自主的沉默了幾息的時間。

  這次是皇帝主動說:「朕回去了,你早些歇息罷。」

  這次他是真的走了,邵循站在原地愣了一陣,這才轉身走進院中。

  邵循再次見到二公主時,天色已經擦黑了。

  趙若桐已經急的坐立難安,生怕她被太后為難,所以當邵循進來時立即高興的抓住她的手不放:「循兒,你還好麼,皇祖母有沒有為難你?」

  邵循搖搖頭:「正巧趕上太后心情好,甚至連責備也沒有。」

  趙若桐放下心,接著露出一個十分開心的笑來:「看來就連皇祖母也喜歡你,循兒,我就知道你一定討人喜歡。」

  邵循哭笑不得,論起招人喜歡,她自問是沒什麼本事的。

  「對了,」趙若桐問道:「既然沒有為難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莫不是皇祖母留飯了?」

  這真是個好問題,問的邵循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把和皇帝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說的更合理一些。

  接著她發現無論怎麼說,都似乎很不合常理。

  趙若桐看邵循擰著眉頭,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突然問道:「是不是陛下召見你了?」

  邵循的眼睛睜大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趙若桐輕輕搖頭:「不是我知道,而是我猜到的,我說了,陛下很喜歡你,若是閒來無事,找你說說話再正常不過了。」

  真的這樣正常嗎?那為何邵循自己卻始終覺得不踏實。

  ——她不能確定皇帝想要什麼,更不敢往更離譜的地方去想,只能自己一個人惴惴不安。

  趙若桐道:「你就當沒這回事就好了。」

  她看著趙若桐,忍不住想說什麼,卻被她輕輕捂住了嘴:「循兒別怕,你這樣好,人人都該喜歡你,若不喜歡才是有問題,但是你是好的,旁人卻不一定,所以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趙若桐放下手,邵循怔怔的看著她:「只做自己喜歡的事?」

  趙若桐點點頭:「其他的根本不配你去理會……循兒,我是個無用的人,既不招人喜歡,也沒什麼勇氣,但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用臉頰貼上邵循,輕聲道:「你完美無缺,不該有任何遺憾和煩惱。」

  邵循沒想到趙若桐會這樣說,一時連方才的糾結都忘了,忍不住露出笑意來:「阿桐,我在你眼裡難道是仙女下凡不成?天下誰是完美無缺的,誰又能真的沒有遺憾煩惱?」

  趙若桐眨眨眼睛:「至少在我這裡確實是這樣的。」

  邵循到底還是沒在宮裡留宿。

  她告別了二公主,一路走出了宮門,正要上車,就見另一輛馬車在自己旁邊停下。

  眼看就要宵禁了,這個時候進宮可不太尋常。

  只見車上下來一個丫頭,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扶下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她穿著十分寡淡,頭上也沒帶什麼首飾,但是帶了不少下人,比恪敬公主還多一點。

  邵循認出了來人,在她看到自己之後站到一邊,沒有急著上車,等人經過時行了禮:「鄧娘娘安。」

  這位鄧夫人面色憔悴,身上一看就知不是太好,但看到邵循時仍是禮貌的柔聲回應:「邵姑娘慢走,我要去給母后請個安。」

  邵循見她像個紙糊的花瓶一般,仿佛吹一口氣就要倒,也不敢多說什麼:「娘娘當心。」

  鄧氏輕輕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去。

  邵循呼出一口氣,並且聽見身後來送她出門的宮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那宮人見邵循正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別見怪,這位娘娘身子太弱了,奴婢們見了都是犯怵的。」

  邵循笑著表示理解,畢竟她方才也是一樣擔心:「鄧娘娘怎麼這個時候進宮?」

  宮人回答道:「皇太后想念懷憫太子,時不時的就要喚鄧娘娘入宮談談心,也是對著兒子的遺孀寄託哀思的一種方法,不拘於什麼時候,太后常常召見鄧娘娘,要是時間晚了,多半在寧壽宮留宿就是了,還方便鄧娘娘伺候太后,向她老人家盡孝呢。

  「只是娘娘身子骨實在不好,這樣時不時的進宮也吃不消,陛下就給了恩典,特許她在宮內乘轎。」

  能得皇帝的特殊照顧,這位「鄧娘娘」身份可不一般,她是先太子的正室,即懷憫太子妃。

  懷憫太子是太祖與皇太后湯氏的長子,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兄弟倆只差了三四歲。

  當初太祖不滿前朝暴政,於近不惑之年揭竿起義,他得子很晚,當時的懷憫太子十歲,今上也不過是個幼童,太后便帶著小兒子留守後方,懷憫太子卻陰差陽錯的被父親帶到了軍營中。

  據說他本來就有不足之症,又在軍中顛簸了半年,受驚又受苦,等與母親弟弟團聚時已經瘦的不成人形。

  那時起義大軍如火如荼,太祖作為首領,繼承人卻如此孱弱,未免動搖軍心,於是再次上戰場時,他將大兒子留在老家,又換了今上提在身邊,大小戰役無不參與,到了年紀大一點,更是做過幾次總指揮,獨當一面,這才有了皇帝年紀雖小,但卻戰功赫赫的事實。

  後來大周建國,太祖在立太子時也有過猶豫,畢竟嫡長子是天然的繼承人,也是他作為秦王時的王世子,論品行並無過錯,但偏偏長子太過孱弱,次子又功勛卓著,選誰都不太合適。

  最後先帝還是在對懷憫太子的不忍和今上的推卻中封了嫡長子為太子。

  但是這樣做的隱患到最後也顯露出來了——後來先帝病重,懷憫太子仁孝,日夜侍疾不敢稍離左右,結果先帝油盡燈枯,剛剛駕崩離世不過幾刻鐘,還沒來的及登基的懷憫太子就因為操勞和悲痛過度,當場吐了一口鮮血,最後醫治無效,死在了太后的懷中。

  接著就是太子妃鄧氏聽到消息,驚痛交加,七個多月的身孕早產,那男孩兒剛生下來,只哭了幾下就沒了聲息。

  皇室的這一連串悲劇就在猝不及防見一件接著一件發生,完全沒有給人喘息的時間,整個朝野動盪,說是風雨飄搖也不為過,南邊前朝殘存的勢力尚且虎視眈眈,漠北也極不安分,還是當年不滿十八歲的寧熙帝力輓狂瀾,穩定了朝局,這才沒讓大周這個新生沒幾年的國家就此四分五裂。

  現在這麼多年過去,該平復的傷痛都已經過去,皇帝大權在握,政局穩定,太后也漸漸從傷心中平復了下來,含飴弄孫過的也不錯。

  只有鄧氏,在登上皇后寶座的前一刻同時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她的損失是完全無法彌補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這悲劇中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八年,這才顯得如此頹唐憔悴。

  邵循心裡有些同情這位前太子妃,畢竟這種打擊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換了邵循自己,能不能撐過去還是兩說,因此她從不敢覺得鄧氏脆弱,因為她能活下來,真的已經足夠堅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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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邵循趕在宵禁之前回了英國公府,下了車看到熟悉角門的那一刻,才終於感慨原來自己真的才在宮裡呆了一天。

  這一天下來,經歷的事情就像是過了幾個月似的。

  她從角門進府,進垂花門不久就是琅玕小築,本想著直接回院子,打發人到正院說一聲就是了。

  不成想就在院門口見到玉壺提著燈籠,正來回踱著步子,像是在等她。

  「玉壺姐姐?」

  玉壺也看到邵循:「我的好姑娘,你怎麼才回來啊?」

  邵循一邊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給她,一邊就要往裡走:「多跟二公主說了幾句,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玉壺接過披風,卻伸手將邵循攔了一攔:「姑娘先別回去。」

  「怎嗎?」邵循疑問道。

  「世子派人來了好幾趟,說是讓您回來了,務必先去他院中一趟。」

  邵循皺了皺眉。

  要是之前,無論她多麼累,邵揆這麼一說,她是無論如何也要走一趟的,但是這次不知道怎麼的,她原本不覺得多累,但是聽到要去見他,倒是感覺一瞬間所有積壓的疲憊感翻涌而上,幾乎讓她暈眩了一瞬間。

  又累又沒意思。

  邵循都沒費功夫猶豫,直接接過玉壺手中的燈籠,徑直往屋內走:「我這邊在宮裡待了一天,實在是乏的很了,玉壺姐姐派個人去向大哥致個歉吧,就說我動不了了。」

  「哎、哎!姑娘!」

  玉壺還沒從邵循的拒絕中回過神來,就見她真的不管不顧的就要回去了,勸了兩聲見她是鐵了心不去了,便無奈的絞盡腦汁想了個委婉的理由,將邵循沒去的事情解釋到滴水不漏,叫人傳給邵揆去了。

  這邊邵循草草吃了幾口應付過了晚飯,就洗漱好了趴在床上。

  時辰還不算晚,往常這個時候,她不是練字看書,就是要做一點女工。

  邵循躺在床上,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的聽見最後一句話,就是璃珠跟琉翠壓著聲音道:「姑娘這兩回進宮,怎麼瞧著比之前累了好多,這才什麼時辰,竟就要睡了。」

  她朦朧間聽見這句話,還不忘在心裡解釋:之前進宮只需要意思意思應付淑妃就行了,可是這次不知道衝撞了哪路神仙,遇到了之前幾年不一定能碰到的麻煩事,要應付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先向淑妃請安,幫二公主調教下人,再就是恭妃、恪敬公主還有太后……和皇帝……

  這一圈下來,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啊。

  邵循睡前明明什麼都沒想,但是睡著了之後卻做了許許多多奇怪的夢。

  一開始是恪敬公主坐在太后懷裡,用輕蔑又隱帶得意的聲音說:「你冒犯本宮,自然該罰——來人,給本宮張嘴——將她的臉打爛為止!!」

  這不是恪敬公主的聲音,而是大皇子妃齊氏的,邵循被這聲音嚇得心跳停頓,連臉頰仿佛也撕心裂肺的疼痛起來。

  接著那疼痛越演愈烈,她幾乎要痛的滿地打滾,二公主卻在這時上來緊緊摟著她,輕聲說:「循兒別怕,你完美無瑕,本就該得到一切。」

  恪敬公主和太后消失了,邵循臉上的痛意也漸漸在趙若桐溫柔的安撫中平息了下來,她睜開眼睛,退後一點要說什麼,卻見趙若桐原本摟著她的的雙手上全是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兩人的衣服上。

  趙若桐發現了她的目光,慌忙將手藏在身後,張嘴卻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的看著她,接著就在霎那間消散了。

  邵循怔怔的低頭看著自己被趙若桐的血染紅的手,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小小嫩嫩的,像是個孩童的手。

  對了,她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啊。

  下一刻,一雙男子的大手摟著她的腋下將她抱起來摟在懷中,一隻手輕輕的拍撫著她的腦袋,嘴裡柔聲哄道:「寶貝不哭啊,小姑娘不要哭了……」

  這一定是她的父親。

  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懷裡嚎啕大哭,哭得理所應當,毫無顧忌。

  「爹、爹爹……」

  「乖寶貝不哭……」

  她驚恐的說:「爹爹、阿桐…流血……」

  頭上的手掌一遍遍的撫慰著她,男人輕聲道:「別怕,會沒事的……一切有朕……」

  邵循迷迷糊糊睜開眼,好半天后終於回憶起自己做了個什麼樣荒謬的夢。

  她納悶自己的想象力怎麼會這樣豐富詭異,想了了半天,最終也只能歸結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上。

  在去給父母請安的路上,玉壺說道:「保不齊昨兒晚上世子爺就是真有什麼急事,你睡下之後,他竟然親自過來,說是有話要說,可是那時候你是真睡著了,我只能把他擋住了。」

  邵循也想不出邵揆能有什麼急事……對了,昨天她自己是進宮去了,邵揆卻跟鄭雲喬一同約好了要出門遊玩,這麼說,事情八成是跟鄭雲喬有關。

  那就更沒什麼值得關注的了。

  說實話,就算邵揆要跟她說鄭雲喬明天就要跟邵瓊成親,邵循說不定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值得驚訝的,說曹操曹操到,到了進了榮安堂的院子,剛走到正房門口,邵循就跟邵揆碰了個正著。

  邵揆見到邵循的瞬間,就睜大了眼睛想要說什麼,不想話還沒出口,鄭氏就在裡面聽到了動靜:「是阿揆阿循嗎?進來吧。」

  邵揆的話堵在嘴邊,只能看了邵循一眼,掀簾子進去了。

  屋裡邵纓已經在了,兩兄妹嚮往常一樣給邵震虞夫婦請過安,分先後坐在了椅子上。

  邵揆問道:「阿瓊呢?可是又懶床了?」

  鄭氏嗔道:「她一向憊懶,加上昨天跟你們去逛了一天,身子有些受不住,起得來才怪呢,等回頭看我怎麼說她。」

  邵震虞端過茶盞抿了一口,聽了這話就道:「她還是個孩子,晨昏定省一時不到很正常,何況還是身體不適,你說兩句就行了,可別嚇壞了她。」

  鄭氏像是不滿:「我說呢,都是老爺慣壞了她,一天天的沒個女孩樣兒。」

  說著又看了一眼邵循:「我就說還是老夫人會調教人,瞧瞧阿循,多麼規矩啊,你這成天慣著阿瓊,讓她姐姐怎麼想。」

  「她兩個又不是一路性子。」邵震虞漫不經心的說:「阿循天生就是這樣,更不會攀比這個的,是不是,阿循?」

  最後的話是問給邵循的,邵循便含笑應是:「父親說的不錯。」

  看著邵震虞滿意的點頭,邵循臉上在笑,心中卻有些迷茫。

  她想起皇帝昨天說過的話:

  你父親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親自看護你長大,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

  那個抱著新出生的女兒在皇帝面前賭咒發誓的父親,跟眼前這個難道不是一個人嗎?

  他們明明是一個人。

  「對了,阿循,你昨天進宮,聽說不早才回來,是出了什麼事嗎?」鄭氏問道。

  邵循沒有提宮中發生的任何事,言簡意賅:「一切還算順利,勞母親掛心。」

  鄭不經意間轉了轉眼睛:「娘娘……和三皇子都好嗎?」

  邵震虞聽了這話也微微抬起頭。

  邵循道:「娘娘一切都好,至於三皇子,倒是聽見他去給娘娘請安了,只因我們男女有別,並沒有撞面。」

  鄭氏聽了一愣,接著纖細的眉毛輕輕皺起,像是在思考不解的事。

  邵震虞重新低下了頭,將一杯茶一飲而盡。

  這時,邵瓊終於打著呵欠進來了,她的房間就在榮安堂的東廂,出房門不過十步就能到正房,這情形,確實是剛剛才才醒。

  她迷迷糊糊的行了禮:「爹娘,女兒給你們請安。」

  鄭氏將她拉在身邊,這時候也不提要教訓的話了,反而是摸了摸她的頭:「我瞧瞧又發熱了沒有?」

  邵纓在一旁打趣:」哪裡那麼容易發熱,她昨晚還活蹦亂跳的,這就是玩累了,多寫兩個字就能好。」

  邵瓊向他吐了吐舌頭,同時也清醒了起來,對著邵揆道:「大哥哥,昨天玩的好盡興啊,下一次你們出去再帶著我嘛。」

  邵揆道:「等有機會吧……你跟著我們亂跑,也不怕母親擔心。」

  邵瓊滿不在乎,「這有什麼不放心的,前些天一起去騎馬,我險些摔一跤,你們不一樣護住我了嘛。」

  鄭氏也跟著笑道:「你這孩子最穩重不過了,還有雲喬也跟著一起,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若不是阿循昨天進宮,也該一同去逛逛才是,你們年輕人一處聚聚,總該有好處。」

  邵揆點了點頭,用手按了按額角:「說到這裡,父親母親,外祖母那邊我們也有日子沒去看過了,我想帶著阿循去看看她老人家。」

  邵震虞點頭:「正該如此,岳母年紀大了,最疼你們這些孫輩,很該常去看看,也替我和你母親進進孝心。」

  邵瓊聽了,馬上積極道:「我也要去!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外祖母了!」

  「你怎麼這麼粘人。」鄭氏點了點她的額頭,像是再責備:「哥哥姐姐去哪裡都跟著。」

  她對邵揆道:「那你多看著她些,別叫她惹老夫人生氣。」

  邵循無聊的快要打盹了,卻突然見邵揆神色一頓,話裡有些不算明顯的不自然:「阿瓊不是身上不好嗎?不如在家裡休息兩天,等氣色好了再去……不然,不然外祖母看了掛心就不好了。」

  其他人倒沒覺出不同,但邵循自己的瞌睡已經沒了。

  她眨了眨眼,眼睛在邵揆身上一掃而過,很快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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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22-2-19 00:24:42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邵揆一向疼愛小妹,他的理由也合情合理,所有人甚至鄭氏都沒察覺出不同來——除了邵循。

  請安之後出了正院,沒等邵循說什麼,邵揆開口就道:「你跟我來一趟,我有話說。」

  避無可避,邵循便只能跟上。

  邵揆的院子離琅玕小築很遠,邵循已經有日子沒來過了,自從這次邵揆回來,更是一步也沒有踏足過。

  「阿循,你最近跟雲喬相處的怎麼樣?」

  邵循被這句話問懵了:「這話怎麼說的?我們前天不是還見過嗎,大哥不也在?」

  邵揆張了張嘴,「你……唉!」

  邵循這時候心中已經隱約明白他想說或者說想暗示什麼了。

  她歪了歪頭,作出正在傾聽的動作,想看邵揆的反應。

  邵揆想了想又問道:「舅母上次過來,可說過什麼?」

  邵循一聽這話,就已經懂了八成了,她心裡徒然生出一種興趣……或者說是一種好奇。

  她十分好奇自己這位哥哥在洞悉了一些事情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態度,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於是這次邵循終於沒有再敷衍他,而是實話實說道:「她沒怎麼跟我說話,倒是拉著母親聊了好一會兒阿瓊。」

  邵揆明顯有一瞬間屏住了呼吸,他閉了閉眼,接著站起來來回回的踱步:「真的一句話也沒同你說嗎?」

  「只說讓我常去看看外祖母。」

  邵揆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下來,直視著妹妹的眼睛:「阿循,這樣不行。」

  邵循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輕聲問道:「怎麼不行?」

  邵揆頓了頓:「你要多去跟舅母相處……我之前就說過,雲喬是個再好不過的夫婿人選。」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阿瓊是從小得舅母疼愛,我還能去爭去搶嗎?」邵循的話裡沒什麼起伏。

  邵揆以為邵循沒聽明白,已經有些急了:「不是讓你去爭,只是你總得主動一點,像阿瓊那樣活潑一點,嘴甜一點,多跟舅母和雲喬說說話……」

  邵循聽完突然冷不丁的問道:「是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邵揆停了一下,這才道:「並沒有發生什麼,只是覺得既然將來要嫁過去,就該主動……」

  沒等邵揆把話說完,邵循突然站起來:「可我為什麼要主動?」

  邵揆被驚了一下,隨即略帶不耐的說道:」我不是說過嗎?雲喬十分難得……」

  「我就不難得嗎?」

  「什麼?」

  邵循平時比兄長矮了不少,但此時她站著,而邵揆坐著,高低反置,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論身份,」邵循道:「我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女;論相貌,呵……自問也算不錯;論才學,至少說的出名字的閨秀沒有比我強出許多的……我是哪點差了呢?讓你覺得我處處不如旁人,非要低聲下氣的去討好別人,才能得到一樁婚事?」

  邵揆被邵循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的張口結舌,還要被她追問道:「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好呢?」

  這句話其實不只是為這一樁事,其中還暗藏著許多不同的隱意,但邵揆連針對眼下這事的一句都招架不住,更別說其他了。

  他的聲音明顯低下來:「我沒說你不好,只是、只是……」

  「我明白。」邵循輕嘆了一聲:「……算了,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

  兩人一同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邵循才輕聲道:「但是我知道你至少這次是真心為我好的。」

  「哥哥,不管怎樣,我都該為你剛剛跟我說的這些話謝謝你,不過……」

  邵揆抬起頭來看著妹妹在晨光下格外秀麗的臉龐。

  「不過只有這個,我是真的不需要。」

  邵揆張大了眼睛,聽邵循平靜的聲音繼續道:「勞煩大哥為我費心了。」

  邵循沒坐多久就起身告辭了。

  她出了邵揆的院子,原本還算平靜的表情微微扭曲,忍不住回頭望瞭望,接著又很快轉過身來,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邊邵揆也怔怔的呆坐在原地,妹妹冷淡而清晰的聲音始終在耳畔回響,良久之後放在桌上的手掌緩緩收攏:「其他的都可以……但這次……」

  第二天邵揆果然帶著邵循去了鄭府——沒有帶邵瓊邵纓。

  他身上其實是有差事的,不過剛剛外差了大半年,回來有一個月的休沐,這才有了功夫。

  鄭府和英國公府是姻親,但是邵揆還是按照規矩提前一天就給鄭府下了拜帖,免得自己兄妹二人一去卻成了不速之客。

  鄭老夫人知道他們要來,果真哪兒也沒去,專在正房中坐著等著外孫過來。

  邵循進門一來到羅漢床前,就被外祖母緊緊的摟了起來:「我這沒良心的心肝兒啊,你這是把我這老婆子忘了呀。」

  邵循身子緊繃了一下,之後慢慢放鬆下來:「外祖母……」

  鄭老夫人用那雙已經刻上細紋的手捧著邵循的臉,一寸寸的打量,一寸寸的摩挲,沒有遺漏任何地方,許久之後,才感慨道:「不過個把月的功夫,竟瘦了好些了。」

  邵循的視線對上了這位老人慈愛的眼神,這眼神裡充斥著毫不掩飾的疼愛和喜悅,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心暖。

  她的每一份關愛和疼惜都是真實的,並沒有摻雜什麼虛假。

  邵循趴在鄭老夫人的肩膀上:「外祖母……」

  「這是想我了。」鄭老夫人愛憐的摸著邵循的肩膀:「那就常來看看外祖母呀……」

  邵循微微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獨一無二,暫時沒有任何人來分享的懷抱。

  在「夢」中,並沒有出現太多關於鄭家的畫面,她只知道在自己出事之後,鄭老夫人確實既心疼又憤怒,她在家中怒斥了大皇子許久,後來還貼了許多梯己為邵循補嫁妝,在她出嫁時依依不捨,後來邵循在吳王的後院中還經常收到她託人送進來的物件,這些無一不證明鄭老夫人確確實實是真疼邵循這個唯一的外孫女的。

  但與之相反的是,她再也沒有提過邵循和鄭雲喬心照不宣的婚約,也絕口不提曾經對這門婚事有多麼讚許,不說爭取,真的就連嘗試都沒有過,甚至在不久之後親自做主同意了邵瓊嫁進鄭家。

  邵循當然傷心過,這傷心遠超聽到表哥和妹妹的婚訊時,或者說,二者一個天一個低,根本沒有可比性。

  但是在後來的日子裡也漸漸想通了。

  何必對旁人這般苛刻?

  她想,外祖母疼愛自己不假,但更愛表哥也是真,這是人之常情。

  若是連這個都沒辦法容忍,那她……還能剩下什麼呢?

  邵循忍下那一瞬間格外難受的淚意,輕聲道:「前一陣子是淑妃的生日,忙來忙去,就沒來看您。」

  屋裡除了鄭老夫人,還有家裡的幾個女眷,大太太公孫氏,二太太何氏,大房的表妹雲靈和二房的表妹雲靜。

  何氏見了這祖孫情深的一幕,不由得打趣道:「可難得見表姑娘這麼撒嬌呢,平時多麼穩重的一個人呢,還是跟老夫人您親近的緣故。」

  鄭老夫人就算知道她這是有意奉承,也不免高興,她笑道:「我的親孫女,不跟我親還跟誰親去?」

  「不是我說,」何氏又道:「我瞧著表姑娘跟咱們大姑奶奶越長越像了,一樣的好模樣。」

  鄭老夫人聽到人提起女兒總是有些傷心的,但是邵揆邵循此時就在眼前,多少衝緩了那點悲意,她看著邵循道:「別看我是永晴的親娘,也得說句公道話,阿循這孩子小的時候長的像她娘,現在越長越大,倒是比她娘漂亮了不知有多少了,你們也不用奉承,女兒和外孫女不論哪個生的好,都是隨了我了。」

  幾人都笑了起來。

  說笑一陣後,邵揆在一旁道:「外祖母,不知雲喬表弟在不在,我有話要跟他商量呢。」

  鄭老夫人也想起來了:「對了!快把雲喬叫過來,真是的,家裡來了客,也不見他出來陪著。」

  這話的含義也不能只聽表面,至少兩個女孩兒都捂著嘴偷笑了起來。

  鄭雲喬並沒有來,公孫氏解釋道:「老夫人也知道,我娘家侄兒昨天到京了,雲喬一直在陪著,想來今天是跟他一同出去了。」

  邵揆這時候格外敏感,臉色已經有些發沉了——他昨日是正經下了拜帖的,偏偏今日鄭雲喬出去,這可不是巧合的事了。

  鄭老夫人也有些不悅:「怎麼偏生今兒出去了,不知道家裡有客來嗎?」

  公孫氏帶著歉意道:「我那個侄子在家裡沒人管得住,最是放浪不羈的一個人,他拉著雲喬出門,我也不放心吶,況且他整日眠花宿柳的,雲喬萬一也跟著……」

  鄭老夫人就著摟住邵循的姿勢捂住了她的耳朵,聲音帶了嚴厲:「行了!雲喬是什麼性子你這當娘的心裡清楚,他不是那樣的人!」

  公孫氏噤聲,其他人也不敢說話了,只有邵揆和緩了神色,對鄭老夫人道:「他不在也無妨,我是前一陣跟他去郊外騎馬,見表弟騎術大有長進,便想著過幾天挑個日子,帶著家裡的孩子去散心,叫上表弟,再去練練騎術。」

  公孫氏推拒道:「我侄子最近都要留在京城,雲喬去哪裡,他必是要跟著的,到時候衝撞了幾位外甥女就不好了。」

  「這個不必擔心,」邵揆道:「舅母娘家的教養我是信得過的,那位公子就算行事不羈一些恐怕也沒有大錯處,況且我們是去太極宮後邊的御林苑,那是皇家的地方,恐怕沒人敢放肆的。」

  聽到「御林苑」幾個字,在場眾人都是一愣。

  那是皇家的馬場和園林結合在一處的地方,位於太極宮以北,與之緊鄰,說是趙氏的後花園也不為過,是先帝為了將來子孫能不忘武德特地修出來的。

  那地方跟太極宮不過一墻之隔,甚至還設有院門可以直接通過,因此一般官員實在望塵莫及,平時連邊都夠不到。

  只有為大周朝建立建下汗馬功勞的功勛子嗣可以進入,而且必須提前申請,兩儀殿那邊親自批准才可以放人進去。

  這勛貴也不是哪家都可以,上面規定只有侯爵及以上的人家才有這個資格。

  開國以來大周一共才有四公八侯,其中有幾家是追封,還有一兩家眼看絕嗣,剩下的有資格申請使用御林苑的人少之又少。

  而英國公府湊巧就是其中之一,饒是如此,因為摺子需要兩儀殿御準,所以邵震虞和邵揆也很少進去,生怕給皇帝留下行事輕狂的印象。

  這機會可以說的上是難得至極了。

  不說公孫氏,就連何氏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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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4:57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邵循在穿衣服。

  今天肯定是要騎馬的,她指了一身褐色的騎裝就要讓丫鬟幫她換上。

  玉壺有點尷尬的笑了笑:「姑娘,世子方才說……」

  「阿循,我之前送你的那套紅色的騎裝,你拿出來穿上。」

  邵揆的聲音隔著窗子傳來。

  邵循差一點就要翻白眼了,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大哥不用去準備嗎?大清早的不用為了我這樣費心。」

  邵揆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玉壺,你給你們姑娘收拾的整齊一點,不要像平時那樣敷衍了,衣服也挑鮮艷的穿。」

  玉壺看了眼邵循,無奈的擺了擺手,轉身回去拿衣服去了。

  等到邵循真的如邵揆所願,仔仔細細的打扮了一番,走出房門時,連這個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親哥哥也不免為妹妹的姿容感到驚艷難言。

  邵揆愣怔了好一會兒,仿佛是突然發現自家妹子的容貌竟不是區區「容色上佳」就可以形容的。

  邵揆這次本想就帶著邵循一個,但是去御林苑是要上摺子的,幾天下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瞞住家裡,於是邵瓊邵纓也理所當然的隨行了。

  本來邵揆是十分擔心,生怕弄巧成拙,但現在看著邵循的樣子,又隱約覺得自己的擔心是不是太多餘了。

  他自己就是男人,自然知道美到極限的容貌能帶給一個男子多麼大的衝擊力,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還能看見其他人,那再做什麼都沒用了——這一定是心有所屬還對愛人至死不渝的那種男人。

  兄弟姐妹四人到的時候鄭家還沒到,幾人先行去了御林苑中占地十分寬廣的跑馬場一邊選馬一邊等人。

  那邊鄭雲喬帶著他母親娘家的表哥公孫楠也到了御林苑的大門口。

  邵揆在之前已經支會過門衛了,但是二人在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還是被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個遍,公孫楠平常就吊兒郎當的,就算是現在也不例外,他張開手臂讓人搜檢還要倚著樹幹。

  「這回我可真是占了你的光了,你們家這姻親確實面子大,御林苑都進得去。」

  鄭雲喬的神情卻不似以往淡然,他的眉頭始終微蹙,像是有什麼心事。

  公孫楠看他這一副優柔寡斷的樣子就煩,「這有什麼可糾結的,不就是發現你未婚妻的妹子也……」

  「噤聲!」鄭雲喬難得嚴厲一次,當即厲聲喝止他。

  正巧搜檢完了,兩人被放進去,公孫楠一邊往前走一遍避著人低聲道:「喜歡哪個就娶哪個,這還不容易。」

  鄭雲喬道:「這根本就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這婚事雖沒明面上定下來,但大家都有默契,哪裡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餘地。」

  公孫楠也是出身世家,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大族聯姻的彎彎繞繞,只是他生來就不喜歡這些捆死人的規矩,因此很是不以為然:「那你到底喜歡哪個?」

  鄭雲喬有些赧然,但對著關係好的表哥還是說了真話:「阿循妹妹很好,我……」

  「行了,不用說了我懂了。」公孫楠:「這不是正好嗎?連換都不用換,你還愁什麼?」

  鄭雲喬沉默了片刻:「二表妹年紀小,平時也單純不諳世事,我想她可能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若是我實話說了,恐怕傷了她。」

  公孫楠一愣,接著用詭異的目光打量著鄭雲喬:「可以啊表弟,姑母平時還愛罵我見一個愛一個,沒想到你更上一層樓啊——那可是英國公家的閨女,你還想占齊人之福不成?」

  鄭雲喬沒想到這話會被誤解成這樣,當即漲紅了臉:「我沒有!你不要胡說!」

  公孫楠哈哈大笑起來:「開個玩笑罷了,我也沒瞧出你哪處出色到讓這種頂級貴女為你爭風吃醋的地步啊……不過算算我們這一群人竟然都是表親,你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我自問家事容貌比你也差不到哪裡去,倒時候你一個我一個,咱們再做個連襟,不豈是親上加親。」

  鄭雲喬為人正派,就算從小就跟公孫楠關係好,也知道他不過是嘴上過過癮,心裡不一定有惡意,但聽到他用這樣輕佻的語氣來談論邵循邵瓊,還是非常不高興。

  公孫楠見狀便嬉笑著道:」你別惱,說句實話,這些個高門貴女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性子驕矜做作,就算真聘給我我也不願意,方才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鄭雲喬不去理他。

  這時兩人正好到了目的地,前面幾個少男少女在一處,瞧著正在挑選馬匹。

  兄弟兩個便向著那邊走去。

  公孫楠原本對騎射就不感興趣,他隨意的往那邊一掃,目光卻本能的被一道紅色的身影吸引住了。

  邵循挑了一匹紅棕色的馬,正在輕輕撫摸馬頸來跟它增進感情,聽到邵揆說鄭雲喬已經到了,便抬眼向那邊望去,正好跟一個陌生的看著呆頭呆腦的青年撞了個對眼。

  她離的最近,就自然的走上前去。

  邵循的五官不算特別鋒利分明,但是有柔和的地方,也有明麗的地方,每一分都結合的恰到好處,她原本就眉不畫而黑,脣不涂而朱,就算是素著一張臉都有本事讓人移不開眼,現在又在邵揆的要求下細細的上了妝,更是將那完美的五官上所有優點刻畫的更加鮮明矚目,讓人見到她,就不得不想到「傾國傾城」四個字。

  再加上這一身非常合身紅色的騎裝,艷麗的衣服,雪白的脖頸兒與臉頰,不算多麼高挑卻看得出纖腰長腿,在該有點肉的地方也有剛剛好的豐腴,這時一步步向兩人走近,說是艷光四射絕不為過。

  鄭雲喬看到這樣的邵循有些臉紅,但還是盡量自然的向她介紹:「這是公孫家的表哥公孫楠。」

  邵循點了點頭:「公孫大哥。」

  公孫楠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鄭雲喬的注意力也都在邵循身上,沒察覺什麼不對,接著道:「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

  公孫楠的臉不知不覺比鄭雲喬還要紅,幾乎要滴出血來,他根本沒過腦子,下意識跟著道:「表妹好……」

  氣氛為之一頓,幾人都陷入了沉默,接著公孫楠才反應過來,急忙結結巴巴的改口:「不、不對,是邵姑娘,邵姑娘好。」

  邵循原本心情不算很好,此時卻是在忍不住,險些笑了出來。

  她忍笑的表情並沒怎麼遮掩,鄭雲喬和公孫楠都覺得丟臉丟到抬不起頭來。

  幸好邵家其他三人的到來暫時解了兩人的尷尬。

  邵瓊牽著一匹小白馬跟著哥哥弟弟走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鄭雲喬:「表哥,你可算來了,我挑了匹小母馬,就等著你來教我呢。」

  鄭雲喬看了邵循一眼,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邵揆便道:「母親不是不許你碰這些的嗎?」

  「那不是我之前身體不好麼,現在好了,娘早就同意我學了。」

  說著鬆開弟弟邵纓的手,跑到鄭雲喬邊上讓他看自己的馬。

  邵揆嘴脣動了動,卻不好說什麼,便拽了拽邵循:「你有什麼不懂的,也跟去問問雲喬啊。」

  邵循看了他一眼,不對這種蠢話發表意見。

  邵家是以軍功立身的勛貴人家,不論是邵震虞還是邵揆都在軍中任職,不說邵循本身騎術怎麼樣,就算她真有不懂的,問親哥哥不比問鄭雲喬這個文人強?

  當誰都能像邵瓊這樣撒嬌賣痴毫無違和感嗎?

  一邊公孫楠將這出眉眼官司看了個全,他不知道怎麼的,一點也沒有想去提醒鄭雲喬的意思,反而搜刮著自己腦海中相當貧乏的騎射技巧,想上前去搭個話。

  這時邵循已經對邵揆一遍遍的催促感到不耐煩了。

  其實自從在宮中夢到「前世」的事情之後,邵循對家裡這些事情的耐心已經不知不覺的低到了一定程度,包括邵揆也不例外。

  又一次被哥哥催促去跟鄭雲喬請教,邵循深吸了一口氣,牽著馬走到鄭雲喬身邊,不等他或者邵瓊說什麼,便道:「表哥,我想去騎馬了,你要來比試嗎?」

  騎馬的一大樂趣就是賽馬,鄭雲喬知道邵循小時候就有學練馬術的習慣,騎術也很不錯,便欣然同意了。

  隨即鄭雲喬也選了一匹馬,兩人在起點上,邵揆當裁判,規定跑五圈就結束。

  隨著邵揆一聲令下,兩人同時駕馬飛快的跑了出去。

  邵循在跑第一圈的時候就感覺鄭雲喬的騎術還算說的過去,但要說多好還不見得,至少比邵揆差了十萬八千里,這樣的騎術她想輸都難,只是要注意贏的不要太過分,以免傷了情分,細說起來還挺沒意思的。

  不過這比試本來就是她為了敷衍哥哥才提出來的,本來也沒指望多盡興,也就談不上失望了。

  她將韁繩握緊了一些,也控制好了速度,果然最終比鄭雲喬只快了小半個馬身的距離,瞧上去倒像勢均力敵似的。

  兩人在終點不遠處控馬停下,鄭雲喬像是想說什麼,這時傳來一聲叫洪亮的叫好聲,把在場幾個都嚇了一跳。

  原來是兩人比賽的專心,旁人也看的專心,因此並注意一行人就在他們身後,也將這場比賽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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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5:22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邵循牢牢握著韁繩,控制著馬身回頭望去。

  明黃的帝王御駕就在不遠處。

  鄭雲喬驚疑不定的看著邵循:「……這是?」

  邵循利落的下了馬:「是御駕,表哥,隨我一同去見過陛下吧。」

  鄭雲喬被這話嚇了一跳,趕緊也跳下馬來,一邊往回趕一邊緊張的問道:「陛下怎麼會過來……這、一會兒要做些什麼嗎?」

  邵循道:「這是人家的園子,待會兒只要按制行禮就行,陛下問什麼答什麼……不過一般都不會問到我們,不用緊張。」

  怎麼可能不緊張,鄭雲喬在心裡苦笑,這可是天子,九五至尊,誰要能蒙幸得了召見,都不可能視若平常的吧。

  到了近處,邵循才看到不只皇帝,還有幾個皇子公主居然都在御駕邊上。

  剛才那一聲叫好就是出自大皇子,他身後就是邵循見過的六皇子趙言傑,此時一點也沒有當初欺負姐姐時的調皮搗蛋,正老老實實的站在角落裡不敢吭聲。

  御駕右側頭一個就是恪敬公主,她的手搭在一個青年的小臂上,被那人牢牢扶住,看樣子應該是她的夫婿,駙馬都尉永興伯世子藺群。

  在她身後,二公主趙若桐正墊著腳尖向這邊看過來,等終於看到邵循的那一刻眼睛驟然一亮,邵循也驚喜的向她笑了笑。

  再就是只有十一二歲的四公主趙若桑,這孩子邵循見的不多,只知道她的生母是馮昭儀。

  總之除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竟然都到了。

  寧熙帝已經從御輦中下來了,他身後隨侍的不是別人,正是邵循的父親,英國公邵震虞。

  邵揆幾個都恭恭敬敬的站在皇帝邊上。

  皇帝原本側著頭像是在聽邵震虞說著什麼,余光一下子就瞥到了邵循的身影。

  他輕輕挑了挑眉頭,偏過臉去跟邵震虞道:「愛卿家的兒女,都教的很不錯。」

  邵循恰巧這時候已經到了他身前,聽了這句話不由得眼皮一跳。

  邵震虞很是惶恐,他低著頭道:「陛下的皇子公主才是個個人中龍鳳。」

  皇帝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邵循道:「這也是你的女兒?」

  剛才邵揆幾個已經給皇帝介紹過了,邵震虞急忙道:「這是臣的長女……」

  「叫邵循是吧?」皇帝沒等他說完就接了下去:」朕記得。」

  邵震虞有些迷茫——知道你還問什麼呀。

  「……是,陛下記得不錯。」

  邵循垂下眼,和鄭雲喬一起行了禮:「見過陛下。」

  皇帝的鼻腔中發出一聲「嗯」,接著慢慢道:「這……又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此臣之內侄,山東布政使司參政鄭永明之子鄭雲喬。」

  皇帝看了鄭雲喬一眼:「朕記得鄭永明是開國元年的狀元,剛剛及冠之年便已高中,你是鄭卿之子,可有功名在身?」

  鄭雲喬不禁將頭低的更厲害了:「回陛下,今、今年秋天草民便要參加鄉試……」

  皇帝沒有多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淡淡地道:「原來如此……」

  他明明沒說什麼,但是鄭雲喬的臉還是因為羞愧不由自主的紅了大半。

  他的父親年紀輕輕便已高中狀元,他現在也小不了幾歲,卻連舉人都不是,這還是在皇帝面前,自然感覺很是沒臉見人。

  但其實他這年紀有這樣的功名已經算是不錯了,畢竟一家出一個神童已經很難得,誰也不能規定狀元的兒子還一定也要是狀元才行啊。

  邵震虞請皇帝去觀賽的台子上休息,這一大串人便跟著一起去了。

  邵揆特地走到最後,拉著一個跟著御駕的年輕人問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三皇子今天有事,絕不會過來嗎?」

  那人是御前的侍衛,也是個世家子弟,雖說宮裡的事原則上不該往外傳,但是這種無關大雅的事情,加上跟邵揆關係不錯,這才拿來賣個人情,他也鬱悶道:「三皇子確實沒來啊,現在教他的翰林病了,他今天去探望去了——你沒瞧見二皇子也不在嗎?

  可是陛下的心思咱們從哪處猜啊,今天早朝完了,他去寧壽宮給太后娘娘請安,看見幾個皇子公主也在,誰知道怎麼說的就有了興致,要帶著他們一同來御林苑,順便還把你爹也叫上了……我看肯定是想起你遞的那個摺子了。」

  邵揆真是覺得不順極了,他明明只是想找個機會撮合撮合妹妹和表弟,讓他們的婚事順當一點,這怎麼弄著弄著就成了侍奉聖駕了。

  皇帝一到,氣氛果然嚴肅壓抑了起來,連邵震虞都戰戰兢兢,更別說邵瓊邵纓等人了。

  看始終沒人說話,坐在主位的皇帝笑了笑:「不必如此拘謹,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別為了朕掃了興致,你們方才不是在賽馬嗎?這就很好,不拘是誰贏了,朕這裡還有彩頭。」

  皇帝的彩頭自然都不是一般的東西,在場的人包括隨行的侍衛都眼睛發亮,躍躍欲試。

  恪敬公主摸了摸肚子,略帶不滿道:「兒臣現在身子不便,可不是就要錯過父皇的賞了?」

  大皇子瞥了她一眼:「大姐姐不必遺憾,我看駙馬不是在嗎?讓他陪著弟弟跑幾圈,說不定那彩頭就到手了呢。」

  恪敬公主緊緊抓住藺群的手,臉色難看起來。

  大皇子武藝十分出眾,這兩年也隨軍出過徵,很是辦成了幾件差事,遠不是駙馬那幾下花架子可比的。

  要說輸給別人也就算了,皇后和德妃一向很不和睦,恪敬公主和大皇子年齡相仿,生日都只差了幾個月,這些弟妹她最厭惡的就是他,到時候一比試,自己夫君被大皇子給比的落花流水,那還有什麼臉面。

  藺群人很溫順——要不然也不會和大公主相處融洽了,而且他還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絕不往上湊,便道:「多謝大殿下美意,只是公主剛剛診出有孕,我還是在底下陪伴她吧。」

  大皇子毫不掩飾的嗤笑了一聲,讓恪敬公主的臉色更加不好。

  大皇子取笑完藺群之後,眼光不由自主的往邵循那邊看去。

  邵循和哥哥一起站在最邊上的位置,剛好二公主在另一邊,離得非常遠,從她剛才開始就眼巴巴的不停往這邊望,邵循也只能隔著一群人包括皇帝跟她用眼神交流,完全沒有發現自己也是好幾個人視線的聚集點。

  就在幾個侍衛私下裡商量好要上前時,大皇子卻突然搶先一步,他越眾而出,直接站在了邵循面前,回身向皇帝請示道:「陛下,臣方才見邵大小姐英姿颯爽,騎藝頗佳,想跟她比試一番,請陛下應允。」

  這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邵循還沒說什麼,邵揆就先皺眉道:「殿下,舍妹一介女子,又怎麼能跟您比試,請您另尋對手吧。」

  大皇子呵呵一下:「原來如此,我是男子,那剛才的那個什麼雲的就不是了?」

  邵揆和鄭雲喬對視了一眼,張了張嘴,一時語塞到說不出話來。

  畢竟表兄妹的關係並沒有什麼說服力,未婚夫妻他們又算不上。

  邵震虞也頗為不悅,他覺得大皇子太輕佻了:「大殿下,倒不是男女之別,只是小女身為女子,天生不如男子有力,跟您比試自然是比不上的。」

  「輸贏有什麼要緊,」大皇子滿不在乎:「不論誰勝誰負,陛下的彩頭都是大小姐的。」

  說著他向皇帝躬身行禮:「請陛下准許。」

  皇帝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在扶手上一下下的敲擊著,半晌後才抬起頭,他既沒看長子,也沒看邵震虞,而是直直的望向邵循:「朕有什麼不準的,只是比與不比,都是人家姑娘的事,你們在這裡爭什麼?」

  皇帝的話叫邵震虞和邵揆不敢再反駁,大皇子則逼視著邵循,重新問道:「邵大小姐,你的意思呢?」

  趙言栒的眉毛粗獷,又壓的極低,給人一種凶惡又桀驁不羈的感覺,而事實上這位皇子的脾氣也確實稱不上好。

  他現在寸步不讓的神情讓邵循想到了「夢」裡顯得沒有這麼意氣風發的吳王。

  邵循說不上恨他,畢竟雖然被他毀了清白,還只能以國公之女的身份做他的側室,但是實際上趙言栒雖然一開始因為那件事對她有些遷怒,但也沒做什麼傷害她的事。

  「夢」中兩人的相處一般是以碎片的方式展現給邵循看的,寥寥幾個片段中能看出大皇子並沒怎麼虧待她,相反,還有空就到她那裡坐坐,在她覺得悶的時候也會找機會帶她出門一趟,就算這只是看在美色的份上,也已經算得上是體貼了。

  於一個夫主對待妾室的做法而言,他唯一沒做到位的可能就是在齊氏為難邵循的時候沒有怎麼管,他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也助長了齊氏的氣焰。

  但是換個角度,齊氏才是他的妻子,夫妻一體,他原也不可能為了妾室去違逆妻子。

  毀掉邵循一生的災難確實起自於他,但他卻不是加害人,而是另一個受害者。

  邵循抬頭看著趙言栒十分有壓迫感的眼睛:「殿下騎射俱佳,臣女早有耳聞,能與您一較高下,臣女求之不得。」

  她答應的十分爽快,趙言栒當即和緩了表情,眼神也似有欣賞之意,倒淡化了之前的輕佻。

  「不過殿下須得答應一件事。」

  「我決不食言,不論輸贏,賞賜都是你的。」

  邵循搖頭拒絕了:「誰贏誰拿彩頭,這是規矩。臣女是想求殿下不要敷衍,比,就要認真比。」

  她知道大皇子的本意可能根本不是什麼賽馬,而只是想挑逗她一番,而且就像邵循之前做的,面對懸殊過大的對手,總要放點水才算是不傷體面。

  但是現在邵循卻想要兩人都拿出實力,真真正正的比試一場。

  ——眼前這人是她前世的夫主,她想盡全力與那個夢裡的一切一刀兩斷。

  大皇子對邵循的要求略有些吃驚,這驚訝中還夾雜著幾分的不以為然。

  畢竟就剛才她與鄭雲喬比試的水準來看,在女子中確實能算獨占鰲頭,但是要想跟他比……還不太夠格。

  不過即使他這樣想,面上卻也爽快的答應了,畢竟小女孩嗎,有那麼幾分本事就以為自己無敵了,這也是慣有的事,邵大小姐長成這個樣子,怕是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虧,有那麼幾分傲氣也是常事。

  很不幸的,這種想法讓他在賽馬一開始險些落於下風。

  兩人的馬匹同時如離弦之箭般射出,這次的比試整整比上一場多了一半的路程,途中還設有不少路障,這樣大的跑馬場,各跑十圈之後才定勝負,誰先到達終點即為勝者。

  大皇子在出發之後不過幾息的時間就感覺到了不對。

  本應在一開始就被他拋在身後的女子竟與他並駕齊驅,並且馬頭向前,竟隱有超過的架勢。

  發現這個事實的瞬間大皇子就聽見了觀眾那邊的驚呼聲,簡直是寒毛直豎,心都漏跳了一拍,但是他也是久經陣仗的,立馬反應了過來,大呵一聲「駕!」,雙腿驟然夾緊,勉強越過了邵循的馬頭,將劣勢扳了回來。

  這下他當真不敢再大意,集中心神,也沒空去想什麼小美人了。

  兩人這下都用上了全力,短時間內竟是一副不分上下的樣子,讓圍觀的人都驚訝萬分。

  到了過障欄的時候,一開始只有一兩尺高,看上去還可以,到了後來高度逐漸到了半丈還多,讓人遠遠看去就有些心驚。

  大皇子和邵循幾乎是同時到達最後一個障欄前,兩人的馬匹一同抬起前腿,接著高高躍起。

  所有人看的都聚精會神,二公主緊緊盯著邵循,緊張到幾乎要驚叫出聲,直到見她駕著馬順利越過,才一顆心落地,忍不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這口氣剛剛出盡,卻不經意間掃到身邊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只見他雖然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裡,看似一動也沒有動,但手緊緊抓住了扶手,此刻才慢慢松了下來。

  趙若桐眨了眨眼,還沒來的及思考,就又被邵循那邊激烈的賽情吸引了心神,沒有繼續想下去。

  那邊兩人你爭我奪,越跑越快,眨眼間就跑出好幾圈去,速度過於快時,竟讓一旁的人分不清誰先誰後,都在提著心觀望。

  但是大皇子畢竟經驗技術更豐富,加上他用的是自己常用的馬匹,明顯耐力更強,也更默契些,到最後超出了邵循一些,最後十圈跑完時,到底還是勝了邵循一籌。

  兩人的馬跑的盡興,直衝出終點好遠才紛紛拉僵住馬,這才騎著馬回到觀賽台前。

  邵循下了馬,對面前的大皇子福身行禮:「多謝殿下賜教,邵循心服口服。」

  大皇子怔怔的看著她,好半天也沒說出話來,許久之後才低聲道:「你也很不錯……」

  明明贏了,倒是一點沒之前咄咄逼人的要人和他比試的氣焰了。

  兩人一同來到台上,在御座前跪地行禮。

  這時候所有人才回過神來,公孫楠久不進京,對宮裡的規矩也沒那麼謹慎,他覺得精彩,沒管在場的有沒有天子,當場就鼓起掌來。

  這一場賽事確實精彩,好些人心情澎湃之下,被公孫楠一帶,下意識也跟著鼓掌,等發現自己這是在皇帝面前失禮後,忙不迭停下時,就見皇帝也輕輕拊掌而笑:「精彩的比賽,你們平身吧。」

  這場賽事十分激烈,騎馬也不像常人認為的那樣是件輕鬆的事,邵循和大皇子其實都廢了不少體力,特別是邵循,她此時呼吸尚且不穩,臉龐微微泛紅,額跡帶著明顯的汗水,可能是美人的天賦,這不僅不顯得她狼狽,反而更加光輝四射,引人注目。

  反正鄭雲喬就明顯聽見一群人咽口水的聲音。

  二人站在前面,聽皇帝道:「你二人皆技藝絕佳,朕的彩頭看來是沒有理由不給了。」

  他著人將一個托盤捧上來:「這是朕新得的角弓,上等的匠人費時數月才得一張,還從未用過,如今就給了你罷。」

  皇帝的御弓自然是最上等的貨色,對於習武的男人來說,得到一把好的兵器就像是娶到一個美女老婆,而這把弓就相當於邵循這樣的絕世美女,在場的就沒有不眼饞心動的。

  趙言栒從剛才開始就有些沉默,此時看著自己面前紅色隱泛光澤的弓,伸手愛惜的摸了摸,接著抬頭抱拳道:「此弓臣受之有愧,請陛下轉賜予邵大小姐。」

  皇帝看了他一眼:「怎麼,拿朕的東西做人情?」

  趙言栒一愣,急忙解釋:「臣並沒有這個意思……」

  邵循這時轉頭開口道:「殿下,這弓能者得之,您莫不是認為我輸不起吧?」

  趙言栒頓了頓,兩方夾擊之下,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收下了。

  皇帝道:「其他人各自去騎馬吧,今日松快松快,不必緊著當值。」

  除了貼身保護皇帝的侍衛,其他都是隨儀仗過來的,也是些年輕貪玩的小夥子,聽了皇帝的話不多會兒就躍躍欲試的撒起了歡。

  邵揆拉著鄭雲喬去一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公孫楠遠遠的跟著。邵瓊邵纓姐弟兩個第一次遇到這種場合,面面相覷不知該做什麼,最後老老實實的找了個離父親不遠的角落站好了。

  恪敬公主站累了,由駙馬扶著在遠處找了個座位坐下了,她一動,另外兩個公主也不得不動。

  趙若桐依依不捨的看了眼邵循,只能和三妹一起靠著恪敬公主坐下了。

  恪敬拿帕子扇了扇風,看著不遠處低著頭的大皇子,毫不避諱另兩個妹妹,對著藺群嗤笑道:「你瞧趙言栒那樣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剛才還眼睛朝天,活像他就是天下第一,現在可好,險些輸給個姑娘,跟女人比試都贏的拖拖拉拉,看他以後還有臉說你。」

  她討厭邵循不假,但跟大皇子更是陳年舊怨。

  藺群老實,實話實說道:「這倒不是大皇子沒本事,那個邵姑娘騎術確實驚人,之前跟鄭家子比的那場明顯是留了手的,跟她賽馬,要贏得乾脆利落很不現實,換了我上,估計要不了五圈就要落敗了。」

  恪敬公主當即柳眉倒豎,唬的藺群忙不迭去哄。

  趙若桐在那裡規規矩矩的坐著,聽了誇獎邵循的話,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上揚的嘴角拉下來。

  那一頭,邵循本想就此功成身退,不想下一刻皇帝就衝她招了招手。

  她沒辦法,只能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御座前:「陛下……」

  邵震虞侍立與皇帝身側,臉上並不好看,他低聲責備道:「學了一點三腳貓的功夫就來招搖,還不向陛下請罪。」

  邵震虞並不是真心厭惡女兒學習騎射,只是他的想法還是很老派,覺得女孩子讀幾本書學些針織女工才更有用,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爭強好勝——特別是其中還有她將來的夫婿鄭雲喬,未免太過招搖,不夠穩重。

  要是以前邵循掙了臉面,回頭得不到誇讚反而被劈頭蓋臉責罵一番,那她即使面上能恭恭敬敬的認錯,心裡也定是有委屈的,可是這次十分奇特,現在站在皇帝面前和他視線相對,邵震虞的這番訓斥就像是過耳的清風,並沒有在她心上留什麼痕跡。

  她沒有如父親所說向皇帝請罪,而是微微歪著頭,像是在小貓伸爪子一樣試探他的反應。

  皇帝衝她輕輕一笑,果然不像邵震虞那樣出言訓斥,也和她一樣當作沒聽到方才的話,而是溫聲問:「有沒有受傷?」

  邵循搖了搖頭,運動過後格外漂亮的眸子清澈的像極了天空,就這樣靜靜而專注地瞅著他,輕聲道:「有些累,謝謝您關心。」

  她實在是非常美麗,難得的是不僅靜態是美的,她動起來時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同樣美的驚人,剛才在馬上奔馳,迎著風卻雙眸發亮的樣子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這樣的孩子,這樣的姑娘,這樣的……

  女人。

  皇帝的笑漸漸消失,他以同樣甚至更認真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姑娘,從她有些汗濕的額角到眉眼,再到鮮紅的脣線,最後落到被風吹散的那一縷落在耳旁的頭髮。

  他的手不可抑制的動了動,最後卻攥起拳來收在身側。

  兩人不知為何正默默無語,邵震虞卻以為是皇帝有所不滿,便請罪道:「小女年輕不懂事,不是有意冒犯大殿下,還請陛下多多包涵……」

  邵循迅速低下頭。

  皇帝回過神來,聽著邵震虞在耳邊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從心底生出一股子煩躁。

  但他到底還是忍下了,笑著打斷道:「愛卿不必多慮,令媛不僅無過,反倒很有些本事,文武雙全,這才是我們大周的兒女,朕原本要賞的,怎麼還會怪罪呢。」

  邵震虞松了口氣,不敢再多說了。

  皇帝視線沒有離開邵循,召來身邊的內侍,低聲吩咐道:「將逐日牽來。」

  那內侍並非何晉榮,而是兩儀殿的另一個大太監康李,他聞言吃驚的看了皇帝一眼,隨即領命去了。

  過了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康李便帶著馬僕牽著一匹高大健壯的黑馬回來了。

  這馬一到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它長得及其神駿,體健腿長又十分高大,通體烏黑,只有在額頭有一塊白色,健壯的肌肉隨著呼吸起伏,踢踏著腿就把身旁大皇子的坐騎排擠到一邊,襯的人家像個沒成年的小馬。

  這馬一看就十分難得,連邵震虞這種從軍已久之人都忍不住發出讚嘆,更別說其他人了。方才散開的人群都不由自主的聚了回來,圍觀這難得一見的神駒。

  邵循詢問的看向皇帝。

  皇帝含笑看著她:「去看看喜不喜歡。」

  邵循這才知道他的意思,驚訝的張大了眼睛:「陛下?」

  皇帝以正常的旁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大皇子的那份朕已經賞了,你這樣的年紀能有這樣的騎藝已實屬不易,這是朕給你的。」

  如果說大皇子得的弓是讓人羨慕,那這匹馬引來的就是源源不斷的嫉妒懊悔的目光。

  特別是那幾個被大皇子搶先一步的侍衛,總感覺要是他們早一步,這馬說不定就在囊中了,此刻真是恨不得時光倒流,搶在最前面賽這場馬。

  邵循心裡有點不安:「這太貴重了,臣女不敢收。」

  皇帝搖搖頭,沒有理會她的推卻,直接起身道:「隨朕去瞧瞧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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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25:38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邵循跟著皇帝走到那匹駿馬前,其他人不經允許,只敢遠遠的圍觀。

  其實看邵循的騎術就知道,她的莊園中其實是養了不少馬的。

  但是一來頂級的馬匹並不好得,二是朝廷為了限制軍資,對戰馬的買賣有嚴格的規定,私人每買一匹馬都要登記,並且賣出的都經過了限制,市面上的馬都是經過了篩選,這才能到私人手中,邵循養的那幾匹馬,只有一匹白色的母馬是經過英國公的門路才得到手的寶駒。

  說是寶駒,只是對比一般的馬匹而言,也就是跟大皇子那匹仿佛,跟這匹黑馬相比……說句不好聽的,那真是提鞋都不配。

  「他叫逐日。」皇帝介紹道:「你來。」

  說著他稍微往旁邊讓了讓,手中牢牢控制韁繩,親自牽制馬匹來引導著邵循來跟這匹「逐日」親近。

  邵循是馴過馬的,知道越是非凡的駿馬越是桀驁不羈,等閒不與主人之外的人親近,更有甚者,還會暴起傷人,所以她伸手時大膽卻又帶著謹慎。

  她已經做好被躲過甚至被攻擊的準備了,但是出乎意料,直到她的手實實在在的按上了逐日的側頸,對方都沒有絲毫閃躲的動作,只是睜著一雙有神的大眼睛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

  邵循幾乎是就是在這一瞬間喜歡上了這匹駿馬。

  她讓自己的手臂放鬆了些,從馬頭上的鬃毛一直撫摸下來直到背部,最後輕輕停在下頸。

  期間逐日一邊注視著邵循,一邊微微擺頭,似是將身體主動湊到她手裡。

  皇帝見狀,說道:「逐日雖然能日行千里,體格強健,但是性格是非常罕見的穩重溫和,雖然也不許旁人乘騎,但是若不招惹,也從未有過傷人的先例。

  邵循撫摸著馬頸點頭道:「看得出來,他這樣的好脾氣可真是不常見……這是御林苑中養的嗎?」

  「御林苑中可養不出這樣的馬,」皇帝注視著逐日泛著光澤的鬃毛道:「朕當年征戰疆場時的馬是名駒『踏影』,但前幾年壽命已經盡了,這匹『逐日』就是從它的後代中選取的最優秀的一匹——祖輩父輩皆千挑萬選,生育的母馬也都是名種,最後才在小馬駒中選得了這一匹。今年就要滿四歲,原本已做了朕的新坐騎。」

  邵循本以為這只是從御林苑中選的良種,沒想到竟是皇帝精挑細選的御馬。

  這……竟比邵循想象的還要貴重。

  她的手停了下來,斟酌了一下,正要開口,就在這時逐日卻突然向前踏了一步。

  邵循一驚,但是她非常克制的沒有後退,牢牢站在原地沒動。

  果然,逐日並沒有要傷她的意思,而是伸著長長的脖子,用頭重重的的蹭了邵循的肩膀。

  它應該是在撒嬌,但是不知道邵循的力道不如男子,險些被它蹭個趔趄。

  皇帝及時伸出另一隻手將她扶住:「當心些。」

  在邵循站穩之後又不動聲色的將手收了回來。

  邵循並沒有為這突如其來的一撞生氣,她站直身子之後立刻向逐日看去,見它眨著帶長長睫毛的大眼睛,還在安靜的看著她,好像方才並沒有險些闖禍似的。

  這性子……

  邵循的眼裡泛起了笑意。

  她伸手攬住逐日的脖子,回頭道:「性格穩重?」

  皇帝也帶了些疑惑:「它平日裡很少捉弄人的。」

  這種所有人都道穩重溫和,卻總是冷不丁戳你一下的樣子……

  邵循瞅了皇帝一眼,眼睛經不住笑彎了。

  可真是……物似主人型啊。

  皇帝覺得莫名,「可是有什麼不妥?」

  邵循眉眼彎起,一個勁兒的搖頭,但是心裡無論如何都想要推辭的意思卻不知怎麼的消失了大半。

  皇帝雖不知邵循想的是什麼事,但看她高興,竟也覺得久違的舒心,便也低著頭看她笑了起來。

  邵循略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然後想了想,還是道:「陛下,這樣的寶駒千萬匹中不一定能得一匹,自該有他的用處,我既不能時常騎馬,又沒有合適的馬場可以配得上他,給了我就真是糟蹋了,若陛下要賞,不如準我時常來看看他,這就足夠了。」

  皇帝嘴角微不可查的動了一動:「這怕是會讓人笑朕吝嗇小氣了……這樣吧,逐日照舊放在這裡養,特許你不經上報就能進御林苑,朕要用的時候它就還是御馬,你用的時候便算是你的馬。」

  他頓了頓,面不改色道:「算是朕與你合用了。」

  按理說他的處理應該非常合適才對,但是邵循卻不自覺的凝起了眉——怎麼感覺有哪裡不妥呢?

  這時皇帝拍了拍逐日的腦袋:「敢上去試試嗎?」

  邵循在躍躍欲試中拋開了那點猶疑,她眼睛發亮:「這有什麼不敢?」

  皇帝將韁繩遞到了邵循手中:「開始不要跑的太快,適應好了再說。」

  邵循點點頭,抓著馬鞍乾脆利落的爬上了馬背,低頭揉了揉馬耳後的毛:「逐日,咱們一起試試。」

  逐日可能真的通人情,聽到這話竟然當真「噅噅」的叫了一聲,抬起腿踢踏了兩下。

  邵循拉緊韁繩,沒有用馬鞭,一夾馬腹,逐日便穩穩當當的跑了起來。

  它一跑,邵循便感覺到了好處,因為明明速度加快,但是她伏在馬背上竟感覺不到太顛簸,比平常時候都要穩當不少。

  逐日的奔跑在馬背上的主人看來是十分穩妥又舒適的,但是旁人眼中卻非常駭人,高大的馬匹,健壯的四肢和一往無前絕不會停頓的氣勢,讓其他也在馬場上騎馬的人不由自主的紛紛避開,沒有人或馬敢與之爭鋒,一圈下來,還在奔跑的到底只剩了逐日一個。

  邵揆站在父親身後,父子倆一起望著遠處駿馬上飛馳的身影,邵震虞有些憂慮道:「你妹妹今天……未免太出風頭了,一個女孩子……」

  邵揆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今天三皇子不在,至於大皇子……

  他輕聲道:「我瞧大皇子似是有點心思。」

  邵震虞譏諷道:「有妻室的人也想來找惹我的女兒,真是癩蛤……咳,別說他正妃尚在,就算是大皇子妃立即就沒了,阿循也不可能去給他當繼室,除非……」

  邵揆明白父親的未盡之言——除非大皇子得到了太子之位,要不然想也是白想。

  這也想著,邵揆冷不丁的聽邵震虞問道:「今日三皇子沒來嗎?」

  邵揆心裡咯噔一聲,但是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聽說是和二皇子一道出宮去了。」

  邵震虞聽了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但神情卻明顯若有所思,接著又看了眼不遠處正在望著邵循騎馬,卻又被邵瓊纏著說話的鄭雲喬,有些遲疑道:「你說如果……」

  「如果什麼?」邵揆的心提了起來。

  「不、沒什麼。」邵震虞的心思也沒跟兒子說,終是嘆了口氣:「再說吧。」

  邵震虞在心裡感嘆兒女都是債,哪個也不叫人省心時,邵循這邊已經跑完了三圈。

  她騎術不錯,經驗也算豐富,雖然沒有對比,也對逐日的速度心中有數了。

  之前她還能推辭,騎過之後她心裡就另添了許多的舍不得,便默認了皇帝的提議。

  她騎著馬,視野在高處,往遠處一掃,突然頓住,駕著逐日來到皇帝身邊。

  她剛要下馬,被皇帝制止了:「才剛適應,多跑一會兒。」

  邵循點點頭,這是她第一次在高處俯視皇帝,難免覺得彆扭,但還是認真低聲請求道:「陛下,我想請一人與我共騎,不知您能不能應允。」

  皇帝一怔,接著視線罕見的有些飄忽,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邵循都有些疑惑了,才道:「……若你想的話……自然可以,逐日已經是你的馬了。」

  邵循得了準話,便向二公主的方向揮手,揚聲道:「殿下,阿桐!」

  趙若桐原本就在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這聲音立馬就聽見了,她即刻起身快速跑了過來,先是看了眼皇帝,見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便有些戰戰兢兢的行了一禮,這才繞過他走到馬前:「循兒?」

  邵循伏下身子,盡量和趙若桐平視:「阿桐,你來和我一起騎馬好不好?」

  趙若桐眼睛現實立刻亮了起來,但是隨即想起了什麼,不好意思道:「還是算了……我、我不會騎馬……」

  其實宮裡的孩子都是要學習騎射的,但趙若桐小時候膽子小,不敢上馬,那師傅見她是個女孩子,又不得寵愛,也沒費心思勸,就這樣讓她站一邊看別人騎了,後來她大一點,好不容易有點興趣的時候,連小幾歲的妹妹都已經騎的很順趟了,她就更沒臉說要重新學了。

  現在跟邵循一起騎馬她自然是樂意至極,但又擔心自己什麼也不會,還得讓邵循浪費時間,就有些退縮。

  邵循道:「怕什麼,阿桐你上來,我帶著你一起,逐日穩健的緊,再不濟,還有我呢麼。」

  趙若桐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這馬背比她還高的黑馬,逐日發現了她的視線,當即不悅的噴出了一口氣,嚇得趙若桐後退了一步。

  「逐日!」邵循有些嗔怪的抓了抓它的鬃毛,這才讓「性情溫和」的逐日不情不願的允許趙若桐的接近。

  騎馬,還是跟邵循同乘一騎,這誘惑實在太大了,趙若桐踟躕了好半天終於還是答應了。

  可是她有日子沒碰過馬匹了,甚至連怎麼上馬都記不太清楚,加上逐日遠比一般的馬要高大得多,趙若桐試了好半天連爬都爬不上去。

  皇帝從剛才起就沒說話,瞧著趙若桐笨拙的爬了半天始終不成功,終於在邵循要下馬扶她一把的時候,終於上前托著女兒的背,將她帶上了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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