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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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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32:35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邵循清醒的時候已經是這天的下午。

  朦朧中似乎感覺到有人伸手貼在了她的額頭上,像是在試探熱度,她的眼睫毛顫了顫,下意識的猜測,這隻手修長有力,是父親的嗎?還是兄長的?

  她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的不出意外並不是她父兄中的任何一個,但出乎意料的卻是這是比父兄更不可能出現的人。

  那人站在床邊,微微俯下身子側著頭感受著邵循額頭的溫度,感覺到手底下的熱度雖然仍然有些高,但是已經比早晨的時候和緩多了,便輕輕鬆了口氣。

  他轉過頭剛想收回手,卻冷不丁的突然發現這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醒了,頭頸陷在柔軟的枕頭裡,正靜靜地望著他。

  他眼中泛出了欣喜的神色,輕聲道:「總算是醒了,姑娘,你真是打定主意要讓朕為你懸心。」

  邵循的喉嚨有點乾澀,她緩慢的說:「陛下……是來看我的嗎?」

  這很微妙,她見到他第一反應不是震驚也不是羞惱,甚至沒有像常人一般好歹問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或是「我房裡的人哪兒去了」,而是直接向他詢問「是不是來看我的」。

  皇帝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不是來看你的,就是迷路才走到你眼前。」

  他這當然是帶著揶揄的反話,邵循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您迷路迷到女孩子的閨房裡嗎?」

  皇帝替她掖了掖被角,有些無奈道:「朕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事,還不是聽說有人病了,燒糊塗了在喚朕,這才來的。」

  看邵循的眼睛睜大了些,皇帝好笑道:「怎麼,不相信?朕這次可沒哄你。」

  「我知道您沒說謊。」邵循眨了眨眼:「我夢到您了。」

  這句話實在是出乎意料,皇帝呼吸停頓的一下,下意識的向前靠了靠:「夢到朕什麼了?」

  邵循看著他笑了:「我不記得了,只覺得肯定是夢見您了。」

  皇帝的眼神在她的臉上定了半晌,語氣沉穩到反而像是在克制著什麼:「姑娘,你知道這是在說什麼嗎?」

  邵循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悄悄伸出了一點指尖出去,她不回答皇帝的問題,「您來了多長時間了?」

  皇帝也不追問,只是攥住她的指尖塞回了被子裡,「今早晨來的。」

  「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要申正了。」

  申正……

  也就是他守著她快要四個時辰了。

  邵循看著他,聲音十分輕:「累嗎?」

  「這才到哪裡,」皇帝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柔和的,他道:「放心吧,累不著朕。」

  「您的朝政呢?您的公務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邵循仍有些發熱的臉頰:「自己還病著呢,做什麼掛心這些事——朕也不是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再說了,還有內閣呢,凡事都要朕寸步不離,那是白白用俸祿養著他們嗎?」

  邵循的臉仍有些熱,但是皇帝的手卻是涼的,她不由自主的用側臉輕輕蹭了蹭那隻手。

  皇帝的手掌就這麼貼著邵循,沒有挪開:「還難受嗎?」

  邵循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但看著皇帝臉上掩不住的關心,又點了點頭。

  「嘴裡發苦……我想喝水。」

  皇帝便從高几上取來茶杯,倒了杯溫熱的白水,坐在床邊問道:「靠著朕行不行?」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便小心翼翼的扶邵循起來,讓她靠著自己懷裡,拿起杯子將水喂到她的脣邊,他的動作有些生疏,肯定是不常做這種事的,但是他的手抬的很穩,沒有搖晃。

  「慢些,你覺得嘴裡發苦是因為每隔一個時辰都要灌一口藥汁,用白水略衝衝就好了。」

  邵循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我的丫鬟們呢?」

  「自然在自己房裡。」

  玉壺和璃珠其實已經隱約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這種事又沒辦法聲張,只能自己憋在心裡,加上這人又是皇帝,被他的人拘在自己各自屋裡,想也不可能有辦法拒絕。

  「還要喝麼。」

  邵循仰著臉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低下頭將杯中的水喝盡了,這才示意夠了。

  皇帝隨手將杯子放在一邊,胳膊環著邵循重新摸了摸她的額頭:「像是好些了,早晨柳心報上來的消息是你已經好多了,結果朕趕過來,額頭竟然還燙手。」

  邵循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您為什麼要來呢?」

  皇帝有些不明白:「不是你生病了嗎?」

  「我生病……您就要來嗎?」

  「不然怎麼樣?」皇帝愛憐的點了點她的眉心:「留你一個小女孩兒自己在家裡孤零零的生病嗎?」

  他的語氣輕鬆,仿佛這是理所應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是邵循知道不是這樣。

  連父母家人都做不到,怎麼能要求旁人無微不至的關心?

  邵循覺得眼眶發熱,可能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平時可以輕易隱藏的情緒此時卻這樣明顯。

  皇帝似乎感覺到了她的難過,便想搬過她的肩膀去看她的臉。

  邵循躲避不過去,將頭抵在他的肩上隱藏已經發紅的雙眼。

  這個動作十分親昵,皇帝愣了一下,接著撫著她的頭髮:「怎麼傷心起來了?別怕……有朕在這兒,你擔心什麼呢。」

  他不說還好,這樣的安慰一出口,邵循極力克制的難過完全忍不住了,她咬著牙不出聲,眼淚卻流出來浸濕了皇帝的衣裳。

  皇帝有點著急,但他一向能穩得住,沒有把這樣的慌張表現出來,而是摟著她溫柔又沉靜地安撫道:「別哭,是朕惹你傷心了?沒關係,朕又不逼迫你什麼,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願意進宮就不進,你要是想見朕,朕便出來看你,好不好?」

  邵循不出聲,但是卻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平復了許久才直起身子。

  皇帝將她臉上殘留的一點淚痕擦去,看她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似乎也快,一邊替她擦臉一邊好笑道:「瞧這小姑娘晴一陣雨一陣的,你平日裡也這樣愛哭嗎?跟個小孩子似的。」

  才不是呢。

  邵循心道,自從她懂了一點事,不再是那個動輒哭鬧的孩童,她就沒有在家裡人面前流哪怕一滴淚,可是這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動輒招她掉眼淚,倒顯得分外嬌氣。

  她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便低下頭直接道:「陛下,您要答應我一件事。」

  這句話說的相當鄭重,皇帝有些不解:「朕若能做到,便不止一件又怎麼樣呢?」

  邵循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和愁緒完全散去,眸光清澈明亮:「您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也答應您。」

  答應。

  實在是被拒絕太多次了,皇帝竟一時反應過來她說的「答應」是指什麼。

  可是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過後皇帝立即明白過來,他的眼神一凝,幾乎以為自己理解錯了,他開口道:「你說什麼?」

  邵循鼓起了勇氣傾身上前,主動摟住了皇帝的頸項,讓他感覺一瞬間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她在他耳邊道:「陛下,您應允我一件事,我願意給您我的一切——只要我有的。

  包括軀體,包括情感,甚至也包括魂靈。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毫無保留的交託到您手上。

  皇帝的身子繃得很緊,他一半的感情在興奮不已,另一半卻促使他無比冷靜的開口:」朕要答應什麼呢?」

  邵循鬆開手,和皇帝面對面對視,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兩人就會發現對方的表情和自己出奇的相似。

  既興奮又克制。

  「如果有一天,您不喜歡我了,又或者喜歡上別人了,就放我離開吧。」

  皇帝看著她鄭重又緩慢道:「朕不會。」

  邵循搖了搖頭:「答應我。」

  「朕可以答應,但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

  「我……知道您此刻是真心說這話的。」邵循笑了笑:「……但是人的情感不會一成不變,如果到了那一天,不要把我留在宮裡,我、我可能受不了。」

  「如果你一定要這個承諾,朕答應。」皇帝鎮靜的看了邵循半晌,突然問出一個問題:「你此刻愛慕朕嗎?」

  邵循沒想到他在這時竟然會問這個,不自覺的有點臉紅,但是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想逃避,於是輕輕點了點頭,實話實說道:「是。」

  皇帝輕輕笑了:「不嫌棄朕有諸多拖累,也不嫌棄朕年紀大你許多嗎?」

  邵循連忙搖頭:「不會的。」

  皇帝繼續道:「你現在還小,不知道這有多難,等到朕的年紀大了,你卻還年輕的時候,可能發現更配你的是那些意氣風發的的年輕人,而朕行將就木,背也挺不直了……」

  他說到這裡自己都有些發堵,頓了一下才面不改色的繼續道:「皮膚漸漸爬上了皺紋,老得像個……腐爛的蘋果——那時候你還能說愛慕朕嗎?」

  「當然能!」邵循有些惱了:「誰都有老的時候,但是每個年紀都有其可愛之處,我既然說要一直陪著您,就絕不會變心。」

  皇帝自嘲一笑:「你現在是這樣想的,真到了那時候,恐怕看都不想看朕一眼了。」

  這樣的話在邵循耳朵裡聽上去格外刺耳,她當真有些生氣了:「陛下,您不用說了,我絕不是那樣的人!」

  皇帝看著她臉上帶著被看輕的惱意,過了一會兒,輕聲反問道:「那朕就是這樣的人嗎?」

  邵循怔住了。

  皇帝見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就放緩了神情,溫聲道:「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何就一口咬定朕是呢?」

  邵循只以為自己提了這樣的條件之後,皇帝要麼答應,要麼拒絕,絕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來一番反問,讓她幾乎張口結舌,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

  她磕絆道:「可、可是……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皇帝溫和卻冷靜的問:「朕跟你一樣是個凡人,還遠比你年長,你擔心朕移情別戀,說沒有一成不變的感情,那為什麼就能保證自己不會變心呢?你既然可以保證,那朕為何不行?」

  他看著邵循被說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嘆了口氣,將她攬在懷裡,話中語氣分外認真:「你若是真的這樣不安,那個條件朕答應了,但是……你要先為自己的輕視,向朕道歉才行。」

  邵循抓著他的衣襟,心中依舊沒有辦法全然放下擔憂,但是不得不說,這已經被皇帝的話消減了大半,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乖乖聽話了,她小聲道:「陛下,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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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52:30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皇帝的語氣一點也不嚴厲,但是卻始終給人一種有十分分量的感覺,邵循被「教訓」的有點灰頭土臉,但是他卻笑了一下。

  「這也沒什麼,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邵循微微揚起臉,額頭觸到了他的下頜,又像是覺得不滿似的,輕輕撞了兩下。

  皇帝動也不動,隨她怎麼動作,「身上覺得怎麼樣?」

  邵循方才說了那些話是鼓足了勇氣也鼓足了力氣,但是其實仍舊沒有好全,一旦放鬆了下來過了那個勁兒,聲音難免有些懨懨的:「還好,就是不怎麼有力氣。」

  「還想睡嗎?」

  邵循搖了搖頭:「頭疼,但是不困,像是睡了好幾天似的……」

  她說自己頭痛,皇帝就不敢再讓坐著了,慢慢將她放平,手掌墊在她的後頸托著枕在枕頭上,一邊收回手一邊輕輕擰了擰她的臉頰道:「你燒的這麼厲害,要是一睡好幾天,說不定就燒成小傻瓜了——不算昨晚,這才過了大半天而已。」

  邵循先是點了點頭,接著突然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抬起上半身:「……大半天?今天是初幾?」

  皇帝將她按回去,又替她蓋嚴實被子,隨口道:「初十。」

  邵循掙了一下,卻完全撼動不了皇帝的手,只能被埋在被子裡不可置信道:「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千秋節?!」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覺昏睡了兩天,沒想到……

  皇帝垂下眼看著她,輕描淡寫道:「嗯,大宴要一直持續到晚上,你家裡人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我、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邵循張了張嘴,話說的及其磕絆:「您……您怎麼……」

  皇帝平靜道:「你病了。」

  「可是……」邵循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畢竟是皇后娘娘的生日呀。」

  皇帝察覺到她像是有極度的不安,便安撫道:「她的生日朕從沒出面過,並不純是為了你,便是沒有出宮,也不過是待在兩儀殿罷了。」

  皇帝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句,這麼多年來皇后的生日他確實沒有出席過,假的則是後半句。

  今年與以往不同,往年千秋節壓根就沒有大辦過,只是意思意思敷衍過去而已;可是今年恪敬公主有了孩子,懷的還有點不穩,她一直為了皇后的事耿耿於懷,太后無論如何想要給孫女這個臉面,這才有了今年的盛宴。

  皇帝本人則不置可否,隨她們怎麼折騰,橫豎他不摻合就是了,可是就是最近幾天偏偏趕上太后身體不適,皇帝做為人子自然要常去看望。

  太后倚在床上,一邊喝藥一邊說希望皇帝能給她和公主這個面子,好歹去千秋宴上露個臉,她身邊的太醫、嬤嬤、宮人也一直話裡話外暗示太后這場病是因為心裡有事,這才憋出來的,勸皇帝順著她的意來。

  太后是真病還是假病皇帝不知道,但是就算是裝的,為了這件事她連能裝病都做出來了,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毫不顧忌親娘的想法,到底是答應了會去露個臉。

  結果很不巧,太后不知道是不是真不舒服,邵循這邊卻實實在在是病了。

  皇帝的話讓邵循多多少少平復了一下心裡的不安,緊繃的身子也松了下來,但是還是忍不住對帝後的關係感到困惑。

  不知道是邵循現在在皇帝面前沒有刻意掩飾,還是皇帝對她太過了解,總之她心裡的疑惑剛剛冒出來,皇帝便看出來了,他問道:「想問皇后的事?」

  邵循被猜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確實是想知道的:「我、我是聽到了一些傳聞……」

  這個皇帝倒有些好奇了,他饒有興致的問道:「外面說了些什麼?朕刻薄寡恩苛待髮妻?還是喜新厭舊貪歡好色?」

  居然被他說中了。

  邵循尷尬道:「這些都只是旁人胡說的,信得人不多,倒是有說皇后娘娘曾經……怠慢過德妃和大殿下。」

  「『怠慢』,」皇帝為邵循的委婉笑了笑:「這個詞定然是你自己改的,原話一定是『謀害皇嗣』對不對?」

  邵循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皇帝道:「這個到了後來其實不是什麼秘密,那時朕剛登基不久,為了先帝和兄長的驟然離世,整個大周都風雨飄搖,內憂外患,實在抽不出空來料理後宮,當時皇后……懷著恪敬,心裡很不安,就對同樣有孕的德妃出了手,只是她手段也不算高明,不但沒有成功,還被德妃抓了個正著,捅到了朕這裡。」

  「所以您就收回了皇后管理後宮的權利?」

  皇帝點了點頭:「本不應該這樣輕拿輕放的,只是當時的狀況,真是隻能萬事求穩。」

  他專注的看著邵循,見她似是有些疑惑,便用手撫了撫她鬢邊的頭髮,解釋道:「你現在可能還不了解這些,但是在萬事艱難的時候,穩定比變革重要——甚至比一切都重要,朕當時暗地裡調動軍隊,既要防北邊又要防南邊,但是明面上卻不能也不敢動父親留下的任何政令,竭盡全力讓全天下的人都明白,朕坐這個皇位不會跟之前有任何區別——大周,還能繼續存續下去。」

  他的聲音穩定又有力,一點點掰碎了講給邵循聽,她不由自主的聽得入了神。

  「當時,別說皇后是想害皇嗣,就算她想要篡位,朕也只能選擇選擇壓下去,一切必須安安穩穩平靜無波——至少在外人眼中必須如此。」

  「至於後來,朕稍微能放開手腳時,恪敬已經出生了,她是個黏人的孩子,皇后把她抱在懷裡,稍一放開就會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哭到閉過氣去絕不會停下,你知道太后有多麼疼愛她……」

  邵循問道:「就因為這個,您之後就不想見她了嗎?」

  皇帝停了一停,然後才點了點頭。

  可是邵循總覺得有點不對——外祖母曾經說過,早在德妃的事事發之前,陛下剛一登基,皇后就不太受寵了。

  邵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道:「……只是因為這個嗎?」

  她小心翼翼,皇帝反倒笑了,他搖了搖頭,輕嘆道:「自然不止如此,只是……朕也不想騙你,但是,讓朕留一點顏面吧。」

  邵循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一對還算恩愛的夫妻翻臉至此——至少一次謀害皇嗣未遂應該不至於,她十分好奇,但也絕不會再問下去了。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適合傾訴,邵循很明白這一點,至少她絕對絕對不會選擇把曾經做過的那個夢跟任何人透露,包括皇帝——特別是皇帝。

  邵循乖乖的點了點頭:「那我不問了,您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皇帝溫柔的握住了她的手:「朕陪著你。」

  邵循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長得很美,性情也好,但是皇帝覺得自己似乎喜歡的不只是這些,他看著她只覺得這個女孩子無一處不和心意,哪裡都完美無缺,哪裡都招人喜愛,跟她在一起,似乎只是這樣默默無言的對視,都遠比宴飲玩樂來得有意思。

  這樣的感覺很奇特,至少皇帝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他對這感覺並不抗拒,甚至十分享受它。

  但是另一方面,也許也是太過珍視的原因,可能在邵循的眼中皇帝永遠是不急不緩,游刃有餘的,但其實他本身有些束手束腳,像是手中捧著一件無比易碎的珍寶,一邊下意識想要攥緊,另一邊卻擔心攥的太緊會弄碎她。

  所以他看著從容,實際上每走一步都非常謹慎。

  你對什麼付出了心血,就會更加割捨不下。

  「之後的事情交給朕吧,你什麼也不必想,多思傷神,沒有什麼事是配讓你擔憂的。」

  邵循看著他,輕輕眨了眨眼:「好。」

  他們兩個在享受這難得的相聚時光,門突然被敲了幾下。

  「進來。」

  柳心聽見皇帝沒有壓低聲音,就知道姑娘八成已經醒了,她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回去,長長的舒了口氣。

  她推門進去,將一小杯藥汁放在皇帝手邊,小心道:「陛下,姑娘該到喝藥的時候了。」

  邵循笑看著她:「我昨晚病得迷迷糊糊的,但還是能感覺到你們一直在守著照顧我,辛苦了。」

  柳心受寵若驚,又感動又害怕,悄悄瞄了皇帝一眼,小心翼翼的說:「不敢當姑娘誇獎,這都是奴婢該做的。」

  皇帝輕哼了一聲:「退下吧。」

  柳心忙不迭地行禮,麻利地退走了。

  邵循笑道:「您幹嘛這樣橫眉冷對的,都嚇著她了,人家勞心費力地照顧了我一夜呢。」

  皇帝端起藥杯來試了試溫度:「朕是覺得她不夠稱職,送了這麼些人,就她一個能隨時守在你身邊,結果你病了這些日子,她竟然一句沒往宮裡傳。」

  「是我不讓她說的。」邵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值得這樣興師動眾。」

  「這恐怕也是怕朕責罰她照顧不周吧。」皇帝對底下人的這些私心倒是十分清楚:「依朕看,很該換了她。」

  「既送了我就是我的人了。」邵循嗔道:「不許您隨便責罰。」

  「況且,她那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我沒有囑託她不告訴您的話,我相信她肯定不敢瞞報的。」

  皇帝只得作罷,接著用手托起她的頸子,要給她喂藥。

  邵循看了眼漆黑的藥汁,本能的別過頭去:「我都好了,不能不喝嗎?」

  她的語氣裡不自覺的帶上了撒嬌的意味,但是這次皇帝不為所動,直接動手將她托起來,把杯子湊過來:「你還在發熱,聽話。」

  邵循沒辦法,只能屏著呼吸閉上眼一飲而盡。

  說實話這藥也沒有苦到不能接受,邵循咽下去之後,眉頭就松了開來,眼睛也睜開了。

  皇帝檢查了杯子確實空了,這才放到一邊,拿起帕子替邵循細細的擦了擦嘴邊的藥漬,問道:「是不是不苦?」

  邵循倚在皇帝的手臂上,歪著頭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溫和的神情,垂下的眼瞼,挺直的鼻子和稍薄的嘴脣。

  一張極其俊美又顯得十分沉著穩重的臉。

  皇帝沒聽到回答,不解道:「應該不算太苦吧?」

  邵循突然覺得心臟呯呯跳的厲害,在她開口時似乎要從嘴裡跳出來似的。

  她不自覺的咬了咬嘴脣,然後道:「陛下要不要試試苦不苦?」

  皇帝一時沒明白過來,他疑惑道:「朕每次喂你時都會嘗一點,並不算……」

  當他看到邵循緊張卻強撐著的神情時,卻突然福至心靈,一下子明白過來。

  他定定地看了邵循一會兒,然後側臉微微俯身,緩慢地、輕柔地吻上了少女微微苦澀的嘴脣。

  邵循閉上了眼睛,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直到皇帝的手臂收緊,將她的柔軟的身軀完全攬在懷中撫慰了一會兒,她才漸漸松弛了下來。

  然後她便感覺嘴脣被這人輕輕撬開,這親吻開始深入了起來。

  邵循的喉嚨動了動,忍不住稍微回應,便被纏的更緊了些。

  這個吻十分漫長,到邵循渾身戰慄,脣舌都有些發麻時,皇帝才稍微將她放開。

  邵循睜開眼卻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完全不敢看向皇帝,卻聽到他輕聲道:「真的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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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52:47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這次其實是邵循主動的。

  她一旦下定了決心,其實在這一方面不算扭捏,至少比一般的閨秀要大方些,所以在皇帝拍著她的背安慰她時,那種羞怯不敢面對他的情緒已經沉澱下去了。

  邵循側頭靠著皇帝的肩膀,悄悄抬眼看著他,帶著幾分大膽:「陛下覺得好不好?」

  皇帝心中的愛意像是溢出來,自然眉梢眼角都是溫柔,「你覺得呢?」

  邵循坦率的點了點頭:「我覺得挺好的。」

  皇帝經不住笑了:「病還沒好,就來招惹朕。」

  邵循有點不好意思,她被親了這一下,似乎身上的病痛都減了些似的,蹭了蹭男人的肩膀,她輕聲說:「陛下,謝謝您來看我。」

  皇帝攬著她:「這有什麼好謝的呢,不過天經地義而已,你病的這麼重,朕便是在宮裡待也待得不安穩。」

  邵循想說她的家裡人都沒有「天經地義」的來探病,但是又不想在這時候抱怨些無關緊要的人來掃興,便道:「總之,您從宮裡跑出來,陪了我這麼長時間,我是一定要謝的。」

  皇帝的目光動了一下,接著不動聲色的問道:「那你的謝禮呢?」

  邵循已經多少有點了解皇帝的性格了,他大多時候十分穩重,但是骨子裡又帶了點不怎麼明顯的狡黠,總是在使旁人相信他是個正派人的時候冷不丁地捉弄你一下子,要是不了解他,保不齊還要以為自己想多了。

  邵循咳了一聲,非常坦然道:「以身相許,您要不要?」

  被搶了詞的皇帝明顯愣了一下,這才哭笑不得的刮了刮她的臉頰:「你這孩子,膽子越來越大。」

  邵循成功的避開了皇帝的一次小陷阱,不免有些小得意,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好奇的問道:」對了,陛下,您今天是怎麼進來的?」

  上次他是帶著人直接正大光明的從英國公府的大門走進來的,但是今天情況不一樣,英國公本人不在府中,他在千秋節造訪臣子家裡,一待待大半天,明顯不合常理。

  要是皇帝是那種興頭上來,只管自己的心意不管其他的人也就算了,但皇帝明顯不是這樣的人,他更不可能不為邵循著想,所以他來肯定是考慮周全了的。

  皇帝淡然道:「就那麼進來的。」

  邵循狐疑的歪著頭看了他半晌,突然道:「您不會是翻墻進來的吧?」

  他到哪裡都不可能單獨一個人,所以肯定明裡暗裡不少人跟著,所以他難不成是帶著人……

  皇帝不為所動,怎麼著也不肯回答。

  邵循就不再問了,只是靠著皇帝輕聲重複:「謝謝您。」

  皇帝脣角上彎:「現在還用不著你以身相許,每天給朕寫信好不好?」

  「寫信?」邵循覺得有點肉麻:「可以是可以,但是沒什麼好寫的呀,每天就是那些事,又沒什麼意思。」

  皇帝微微挑起了一邊眉毛:「你跟若桐沒兩三天就要來往一封書信,怎麼就有的寫了?」

  送進宮的信件都是要經過檢查的,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夾帶,邵循也不意外皇帝會知道自己與二公主有信件來往。

  邵循無奈:「我們女孩子間都是寫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小事,給您看了就是浪費時間了。」

  「是不是浪費朕說了算。」皇帝道:「你只管寫就是了,不許寫些『安好勿念』的話來敷衍。」

  邵循不想寫,她眨了眨眼,試探道:「反正我給阿桐的信都要經過檢查,您乾脆打開來看了好了,就當是我寫給您們父女兩個的……」

  皇帝被她這神來一筆給弄得既好氣又好笑,他輕輕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一封信,給兩個人,姑娘,你可真能出主意。」

  邵循正要抱著皇帝求饒,聽到皇帝的話突然有點疑問:」陛下,您好像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對不對?」

  皇帝見了她,都是稱她「姑娘」、「小姑娘」之類的,還有一次叫過她「小珍珠」,但是除了詢問姓名的那一次,好像確實從沒聽到皇帝喊她的名字。

  皇帝倒沒注意到這個,沉吟道:「朕現在是叫慣了,但是一開始是感覺你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才不喊的。」

  他還記得她說自己名字的含義是「循規蹈矩」。

  這實在不像是帶著喜愛的描述。

  邵循愣了愣,然後道:「還……可以吧,小的時候確實很不喜歡,但是大一點就釋然了,畢竟名字是自己的,糾結究竟是什麼意思未免顯得有點矯情了……您還記不記得在奉麟軒您是怎麼解釋這個字的。」

  皇帝當然記得,那一天他印象深刻,直到今天都能回憶起邵循當時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

  「循善……循雅。」

  「對呀。」邵循笑吟吟地:「您金口玉言,這就是我名字的含義了。」

  她小的時候和父母不住一個院子,底下又有一對能鬧翻了天,偏偏身體又不好的雙胞胎弟妹,自然不怎麼起眼,祖母行事有自己的規矩,除了極過分的事,該是父母管的事她絕不會插手,比如說給孫女起名字。

  因為邵瓊小的時候生的格外弱,邵震虞擔心這個女兒養不活,便一直拖著沒起名字,連帶著邵循和邵纓也沒有名字,直到雙胞胎滿了三歲,邵瓊身體養得差不多,絕不會輕易夭折時,才給三姐弟起了名字。

  他們兩個是同產姐弟,起的自然是一對兒。

  而那是邵循正好處於一種對世事半懂不懂,想要什麼不會掩飾的年紀,她甚至不知道夫人鄭氏不是她的親娘,本能的想跟母親親近,撒起嬌來也覺得理直氣壯。

  要是對著親娘,這舉動其實很正常,但是跟弟妹爭繼母的寵愛,自然顯得既不識趣又不懂事,邵震虞覺得這女兒被祖母溺愛的太過驕縱,就替她選了「循」這個字,作為警示。

  邵循懂事之後,確實有段時間對這個名字很膈應,但是時間長了又不覺得有什麼了。

  「你知道朕的名諱嗎?」

  邵循笑了:「這只要是識字的怕是都知道吧,畢竟是要避諱的。」

  本朝為尊者諱的規矩並不苛責,只包括天子長輩和師長的名字,也不需要完全避開,只需要在寫的時候減上一兩筆就是了,所以每個讀書識字的人,一定會被告知皇帝的名字,以免忘記避諱,犯大不敬之罪。

  皇帝攤開手掌,示意邵循寫在上面:「寫全了,不要減筆。」

  邵循便用食指在他的手上比劃了一個字。

  「對不對?」

  皇帝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字和邵循的手一起握住:「你也可以直接稱呼朕的名字。」

  邵循一怔,接著試著張了張嘴想讀出這個字,但是半天都沒有成功,她苦笑道:「不成……太彆扭了,我叫不出來。」

  皇帝無奈的搖了搖頭:「不過是個名字而已。」

  他稍有些遺憾,但是在眼下也沒有強求,想得是早晚有一天能哄她叫出來。

  兩個人天馬行空的聊聊天說說話,居然覺得很有意思,一點也不無聊。

  又過了一會兒,柳心端著特意給邵循做得幾碗清粥小菜送了過來。

  邵循這才知道皇帝居然到了現在還一口飯都沒吃,便勸著他跟自己一起湊合著吃一頓。

  皇帝在這上面很能適應,至少有些邵循吃不進去的東西他都能吃,一點不像個皇帝嬌貴,他一開始放慢了速度,先緊著邵循吃飽,才把剩下的吃完,動作利落,也看不出嫌棄來。

  再之後天就漸漸黑了下來,邵循體力漸漸撐不下去,被皇帝塞回了被子裡休息。

  邵循躺著躺著睡意就開始上涌,但是看著坐在床邊的皇帝卻有點舍不得,「陛下,您要走了嗎?」

  皇帝溫和道:「沒有,朕看著你睡,等你睡著了朕再回宮。」

  邵循的手指伸出去拉住皇帝的手:「我、我睡著的慢……」

  皇帝分明看著她的眼睛一開一合,正是一副要睜不開眼的樣子,但還是順著她的話道:「沒關係,朕多待一會兒。」

  邵循這才有些安心,拉著他的手閉上眼睛,不多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皇帝看她的呼吸趨於和緩規律,就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但是他沒有動,只是握著女孩子的手,看著她安穩的睡顏,當真多待了好一會兒。

  眼看時間有些晚了,皇帝低頭在邵循手上碰了一下,接著放回被子裡蓋嚴了,這才起身出了門。

  院子裡的人早都被柳心以姑娘嫌吵的理由打發走了,此刻靜寂無聲,只有遠處主院中漸漸燃起了燈火,隱隱也有聲音傳來。

  柳心道:「陛下,宮宴怕是結束了,英國公他們剛剛進府。」

  皇帝沒什麼表情,只是道:「照看好你們姑娘,不要有下一次了。」

  柳心心裡一怵,接著又是一松,明白至少這次自己是逃過了一劫。

  皇帝回宮時宴會已經完全散去。

  大宴了一整天,宮裡似乎還殘留著那種極度的熱鬧留下的痕跡和興奮。

  皇帝目不斜視,沒有回兩儀殿,直接去了寧壽宮。

  不出意外吃了個閉門羹。

  嬤嬤伍氏有些尷尬的堵在殿門口:「陛下,太后娘娘已經歇下了,說是誰也不見。」

  皇帝自然知道這是表示不滿的意思,他點了點頭:「勞煩嬤嬤通報一聲,就說朕想給太后請安。」

  伍氏有些為難,湊近皇帝低聲道:「娘娘眼下正在氣頭上,您不如先回去,等明兒早晨再來,說不定娘娘那時就消氣了也不一定。」

  皇帝冷靜的搖了搖頭:「要是今晚不見,到了明日太后的怒火只會更之熾,萬沒有平息的道理。」

  伍氏也不得不承認皇帝說的是對的,她無奈道:「陛下,您瞧瞧這事兒……太后之前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生氣,您……哎呀,要是實在不想去就不該答應才是,這說反悔就反悔,叫娘娘臉上怎麼過得去呢。」

  「是朕思慮不周,胡亂許諾……」被下人埋怨了兩句,皇帝也沒有生氣,只是平和道:「請嬤嬤去通傳吧,朕是有要緊的事與太后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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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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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太后這次確實是真的生氣了。

  這次千秋宴設在麟德殿,朝中所有數的上數的女眷滿滿當當地排了整整一殿,外殿中品級靠上,與皇室親近的大臣也有不少,妃嬪們罕見的對皇后的存在表示出了畏懼,恪敬公主滿懷著期待,都在屏息凝神等待帝後駕到。

  太后早在幾天前就將皇帝會參宴的事情透露了出去,從寧壽宮說出去的事,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的了,結果大家等來等去,等到那股子為接駕提起來的勁頭散到聚不起來,還是沒見到皇帝皇后的人影。

  眼看著開宴的吉時過了許久,殿內難以避免的響起了議論聲,正主這才終於露了面。

  皇后穿著一襲金紅色繡著鳳凰的盛裝姍姍來遲,她已經不算年輕了,常年名為修養實則幽禁的生活更是徹底摧毀了她的美貌,雖然脂粉下看不出有沒有細紋,臉上的頹容卻是怎麼也沒有辦法遮擋的。

  而讓人最能感受到這位大周朝開國以來第二任國母已經日落西山的事情是——她是一個人。

  這裡的一個人不是指她身後沒有下人,恰恰相反,此次皇后的排場前所未有,身後內侍宮女多達幾十人,浩浩蕩蕩的魚貫而入。

  「一個人」特特指的就是皇帝不在。

  他不到,皇后就算是帶上幾百人上千人也無濟於事,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來,緊張和敬畏在這一刻不知不覺中消散了大半,坐在前面的德妃更是當場嗤笑了一聲。

  這一聲音量很小,只有坐在她身邊的淑妃聽到了,她瞥了德妃一眼,挑了挑眉,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當時的場面有多尷尬,光是想想就能猜到。

  太后是長輩,加上她剛剛稱過病也不好打嘴,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想見皇后,便想著開宴之後賞些賀禮算完事,畢竟皇帝在場,太后去不去都沒什麼要緊。

  結果皇帝爽約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皇后當時的難堪太后是想得到的,但是她更在意的是恪敬公主這次得有多麼傷心憤怒。

  太后的怒火正在當頭,說什麼也不願意見皇帝,但是皇帝非常有耐心,不急不緩的等在宮門外,每隔一段時間就差人入內求見。

  到了第四次的時候,太后有些坐不住了,她自是知道皇帝的性情,要是真的不理他,人家能在外頭站上一夜,到時候他倒是心安理得的覺得補償過了,那外頭會怎麼說?

  太后斟酌了一番,到底是松了口,叫伍氏把皇帝請了進來。

  皇帝進來時太后正坐在床上,頭上帶了抹額,身上蓋著錦被,面色難看的倚在床頭上,聽見人進來的動靜,卻連看也不看。

  皇帝若無其事的向她躬身請了安,接著坐在了宮人及時搬過來的椅子上,語帶關切的問道:「母后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本來打定主意不想搭理他,結果他這一來就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直接讓太后沉默不下去了。

  她譏諷道:「托陛下的福,不但沒好,反而就要氣死了。」

  皇帝頓了頓:「您這又是何必呢?」

  「何必?」太后壓著火氣道:「你若是實在不想去就早說,誰還能把你綁進麟德殿去?可是你嘴上答應的好好的,事到臨頭又跑的人影不見……你知道楨兒會多麼難受嗎!」

  這個確實是他理虧,皇帝低了低頭:「是朕的不是,只是事發突然,朕也沒想到。」

  太后冷笑道:「又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說來讓為娘開開眼。」

  皇帝面不改色道:「外朝上的事,母后未必知道。」

  太后右手攥拳,狠狠垂了一下床沿,冷哼道:「別的不長進,糊弄人倒是越來越順嘴。」

  她到底是生養皇帝的母親,對他的了解那是這麼多年看下來的,又怎麼會不知道他這是跟她說謊都說的敷衍,根本不肯認真:「皇帝,你翅膀硬了,我這做娘的管不了你,你……你走吧!」

  皇帝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在太后生氣的喘氣聲中低聲道:「母后,你何苦要逼兒子做不喜歡的事呢?」

  皇帝小的時候還有些毛毛躁躁衝動冒進的毛病,但是戰爭讓人早熟,加上少年時期就登基,被迫接受那樣一個搖搖欲墜的皇朝,這再衝動的人都會被磨平性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是那麼一副八風不動,永遠鎮定自如的樣子了。

  至少太后已經許多年沒感覺出這個兒子情緒有什麼起伏了。

  可是此時,皇帝垂著頭,輕聲問母親她為何要逼他的時候,太后竟從中品味出了傷感又失落的意味。

  太后不滿於皇帝的性情,當他似乎真的低頭展現出弱勢的一面時,她卻開始坐立難安了:「皇帝,我、我不是逼你……」

  皇帝抬起頭來,眼神有些複雜:「母后,您明知道朕心裡厭惡蘇氏,為何總是一意孤行,強逼著朕跟一個……的人相處……您心裡可是高興?」

  太后見慣了皇帝內地裡的強勢,這冷不丁的聽他控訴自己,竟然真的不知所措了起來:「我也不喜歡皇后,可是作為祖母,我總得提替楨兒著想啊。」

  皇帝的眉心不自覺的一跳,接著才道:「您這樣疼愛她,就算……沒有皇后,誰又能輕看了她?」

  「可是我又還能活幾年呢?」太后神色傷感,接著擺了擺手制止了皇帝的反駁,繼續道:「你也不用安慰,人到七十古來稀,我這把老骨頭眼看著也撐不了幾年了。」

  皇帝也沒有反駁這話,只是輕聲道:「那不是還有朕呢嗎?」

  太后驚訝抬頭看著皇帝,只聽他道:「她也不是沒有父親,母后為何覺得朕不能替她撐腰做主呢?」

  太后愣在當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次眼裡不知不覺都有了淚意,她抬手擦了擦已經布滿皺紋的眼角,「你忙,忙得沒時間掛念子女……」

  「朕對孩子們確實不算上心,但是還在不至於是個在子女受到委屈時都視若無睹的父親,您的顧慮放在若桐身上也就算了,恪敬卻不是那種受了委屈也不吭聲的人——只要讓朕知道,沒人能欺辱她。」

  若用一個詞來形容太后的心情,那必然是「五味雜陳」四個字,她看著兒子沉靜的眼睛,心情複雜的險些要說不出話來。

  「你能保證嗎?「太后顫抖著問道:「保證對楨兒視……愛如珍寶,永遠不讓人欺負她嗎?」

  皇帝的語氣十分鎮定:「愛如珍寶可能不容易,但是若有人想欺負她,那朕自然會替她做主……不過她的性子,恐怕朕還沒有用武之地。」

  太后眼中還帶著淚,就被皇帝這一句一本正經的揶揄逗得笑出來。

  皇帝突然又道:「不過恪敬出生之前,朕看您討厭蘇氏的架勢,可萬萬想不到您會這樣疼愛她生的孩子……幾個皇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看來確實是天生的緣分。」

  太后的笑意一頓,接著嘆了口氣:「就是她娘不著調,才更該心疼啊。」

  「母后說的是,」皇帝垂下眼皮:「不過對孩子太過溺愛並非長久之計,特別是夫妻之間的事,若您總是插手,對恪敬來說恐怕不是好事。」

  前面一番話推心置腹,此時太后倒是聽進去了:「你說的也在理,只是……唉,我以後注意就是了,楨兒是個好孩子,就是脾氣強了些。」

  話到這裡,似乎皇后已經無關緊要了,雖然太后仍是擔心恪敬公主對生母的處境耿耿於懷,但是也知道,皇帝說到這份上,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再改變主意了,再逼迫下去,只能適得其反。

  母子兩個因為對女兒和孫女的事情達成了共識,關係終於緩和了下來,太后心情松快了不少,也有心情說別的了:「這次是邵家那個丫頭出了什麼事吧。」

  皇帝有些驚訝。

  太后哼了一聲:「你也是我肚子出來的,那點子心事我還能不知道?這幾日朝上風平浪靜,不可能有什麼急事,你這著急忙慌的跑出宮去,除了要去見心上人,還能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把「心上人」這三個字和自己兒子放在一起,太后總是覺得有點彆扭。

  皇帝也沒遮掩:「什麼都瞞不過母后——她病了,燒得厲害。」

  太后對邵循的印象還不錯,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問題不嚴重,她便道:「怎麼,把人家小姑娘哄到手了?」

  皇帝靜默了一瞬,因為從某種意義上,太后說的居然很貼切。

  「既然那孩子答應了,就不要拖著了,早些進宮也省得你一天到晚惦記宮外,定下位分,哀家下旨就是了。」

  皇帝沒有動:「母后覺得什麼位分好?」

  太后思索道:「你登基後納的妃子中,初封最高的是淑妃,一進宮就是四品嬪位……她是那孩子的姑姑,你要不要顧及淑妃的顏面?」

  皇帝笑了一下,太后便就懂了:「既然如此,她比淑妃出身還高一些,六貴嬪中昭容之位空缺,不如賞了她。」

  說實話,這個位分已經不低了,當時最出風頭的麗嬪,生育了六皇子的宜嬪,進宮時不過是七品的美人、才人而已。

  但是皇帝沒有接話,太后看了他一眼:「你想直接封妃?這太過了吧……」

  沒想到皇帝竟然仍舊沒有給予肯定,終於道:「她是英國公家嫡長女,母后認為什麼最合適?」

  太后本以為他直接看上了一品賢妃或是貴妃的位子,本想皺眉反對,但是再一打量他的神情,心中竟然似有預感似的,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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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太后緩緩抬眼,看著皇帝道:「你又是什麼意思?」

  皇帝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很能表明態度了。

  太后只覺得那一口氣就這麼憋在嗓子眼裡,堵的她幾乎不能呼吸,她經不住咳嗽起來,自己拍著胸口順氣。

  皇帝默默的遞上一杯茶,被太后用力推開了:「皇帝!不管你腦子裡在盤算什麼,我都要直說了——不行,不可能!」

  皇帝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論門第,論相貌,論……人品,她配不上嗎?」

  太后沒想到他竟然真有這個想法,,她又急又氣:「這是她配不配的問題嗎?如果皇后的位子是只要配得上就能後來者居上的話,那你一輩子恐怕換三四十個還不夠呢。」

  「還有,皇后就算在你心裡頭有千般不好,但是這幾年也是老老實實的在咸寧宮裡窩著,你竟這樣輕易的就起了廢后的念頭?叫朝野百姓如何議論?」

  皇帝神情沉靜的然人覺得冷,「她曾有大錯。」

  太后頓了頓,怒意消退了一些,放緩了聲音繼續勸道:「那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了,現在拿出來說能服人嗎?是,你要是執意拿那舊事作為廢后的理由,費些功夫未必成不了,可是明眼人誰不知道這裡頭有貓膩?如果這是為了給將來太子的生母騰地方也就罷了,頂多被人議論幾句不念舊情,可是你現在要迎娶的新後可沒個兒子讓你立,到時候要讓人家議論邵氏未出閣就跟你有私情,勾得你拋棄髮妻?」

  這話說的有些刺耳,皇帝忍不住蹙了蹙眉。

  但是刺耳才有用,太后見他的表情就知道說到了點上,明白原來那個姑娘才是重點:「別忘了,她可還是淑妃的侄女呢,從小出入宮廷,到時候旁人得說的有多難聽,人人口耳相傳,恐怕幾代之後都有人議論。」

  太后自認為這話說的在情在理,皇帝若真是為了邵循著想,就該打消那個荒謬的念頭才對,但是她卻始終也並沒有得到回應。

  皇帝貌似平靜的靠著椅背,一隻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輕輕扣住頂端雕刻精緻的獸首,長目微垂,分明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子女與母親閒聊的架勢。

  但他聽了太后的勸解之後卻一言不發。

  太后忍不住去看皇帝的眼睛。

  皇帝察覺到那道探究的目光,抬起眼瞼與母親對視。

  太后的心迅速的沉了下去,形容如墜冰窖也不為過。

  ——他的眼神中泛著微涼的神光,讓本該平和的表情顯得有種隱約的戾氣。

  像是錯覺,卻讓人畏懼。

  太后的喉嚨不可遏制的動了一動:「你——想讓皇后去死嗎?」

  皇帝移開視線:「朕並沒有這樣說。」

  可是他在發現皇后占了他心上人的位子時,確確實實的是動了殺心的!

  太后簡直不寒而慄。

  她娘家人口簡單,嫁得夫君又極有能耐,除了先帝剛剛起義時與丈夫分離吃了半年的苦,後面幾乎被保護的密不透風,安穩的待在了後方,可以說是一直處於在亂世中人人想也想不到桃源之地了。

  先帝登基後她無可爭議直接就是皇后,雖然宮中也有幾個以前的侍妾,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舊人,幾乎見不到先帝的面,唯二的兩個皇子都是她親生的,誰當皇帝她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后。

  這樣一個沒怎麼經過風霜的老婦人,說她善良也罷,說她愚蠢也好,面對著此刻殺心隱露的兒子,她實實在在起了畏懼之心。

  一瞬間的懼怕之後,她馬上回過神來:「皇帝!那是你的髮妻,是楨兒的生母!」

  「你、你如果真的動了那心思,就是把楨兒往死裡逼啊,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就沒法活了!」

  太后這次又驚又懼,當真哭得老淚縱橫。

  皇帝的呼吸聲很輕,聲音也低沉:「朕沒說過要把她怎麼樣。」

  「你不用否認,」太后哽咽著搖了搖頭:「有也好,沒有也罷,你只要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皇后身體如何沒有人比楨兒更清楚的了,要是突然出了事,她會猜不出是怎麼回事嗎?父親殺了母親……這就是在要她的命啊!」

  她看著這個生下來就沒讓她安心過的兒子:

  「你就算不顧我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的情分,好歹也看在你父親第一次去打仗時,我拼著被人打死、餓死,也把你護的安安全全的面子……

  還有那次維野之戰,你父親不在,所有人都不贊成你調兵冒險,只有我和你哥哥無論如何相信你的能耐,咬著牙支持你把僅有的兵力分走了一半,結果你是大勝而歸,風光無限。可是你知道我們娘倆守著一座不剩多少人的城池有多麼艱難嗎?阿瀛拖著病體去城樓上鼓舞士氣,兩天兩夜沒有閤眼,最後……最後……你還記得嗎?」

  她想起那次的事就難受的說不出話來,皇帝沉聲接道:「兄長被流矢射中……險些喪命。」

  「是啊,他被一箭貫穿左肩,就剩了一口氣,昏迷了許久才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我不要怪你……可是我怪你了嗎?你也是讓我驕傲的兒子,我從沒對這件事抱怨過哪怕一次……」

  皇帝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母后和……兄長的恩情兒子永誌不忘。」

  太后擦擦眼淚:「也不是讓你怎麼樣,只是你要做什麼,都先稍微為楨兒想想,為我想想……再不濟,你去問問邵氏的意思,問問她願不願意背負著一條人命債走進宮裡。」

  皇帝睜開眼:「母后不必提她,朕並沒有要皇后命的意思。」

  太后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她往後一靠:「過幾天,我就召邵氏進宮來侍疾。」

  不遠處門旁的時鐘一刻不停的行走著,寢殿中氣氛靜謐到讓人不適,太后用很輕的聲音道:「禮尚往來,皇帝,你的心上人,我讓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事非的踏進宮廷……」

  皇帝靜默了一會兒:「多謝母后。」

  他站起身來,高大到看不出小時候那瘦小孩童的影子:「兒子告退了。」

  皇帝要走到到門口時,太后叫住他,聲音難免蒼老:「你想做什麼……都要一步步來,也好……讓旁人心裡有個準備。」

  皇帝就站在門邊,他躬身行禮:「是。」

  這次英國公府去給皇后賀壽的人是邵震虞、鄭氏和邵瓊,幾人回了府,邵震虞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又被衙門裡的人叫走了。

  鄭氏忙著替丈夫換好了衣服,送他出門,又自己換了家常的衣服,把邵瓊也收拾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被人提醒說大姑娘發熱了一天,現在像是好些了。

  她想起這件事,這就又帶著女兒去往琅玕小築探病。

  這時候邵循已經比之前看上去好了許多,鄭氏進臥室,親眼看見邵循,這才松了口氣:「阿循,你覺得怎麼樣了?」

  邵循正披著衣裳,倚在床頭看書,聞言抬起頭笑道:「早就好了,母親和妹妹這是從宮裡回來了?」

  鄭氏探了探邵循額頭上的溫度,道:「可不是麼,這一天下來,累的氣都喘不動……你父親也想來看你,只是公家那邊又有事……還是有點熱,但是不嚴重了。」

  邵循閒適的將書本放在了隨手枕邊:「本來就不是多嚴重……阿瓊,你怎麼了?」

  邵瓊一臉懨懨的表情:「這次宮裡一點都不好玩,排場大是大,但還不如上次淑妃娘娘的壽宴有意思,一句話不許多說,一步也不讓多走,菜又油又軟,難吃死了,大家都不笑也不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葬禮呢……」

  「阿瓊!」鄭氏呵斥了一句,邵瓊癟了癟嘴,不敢說話了。

  邵循把玩著手中玉佩的流蘇,並沒有說什麼。

  鄭氏打量了邵循幾眼,有些好奇道:「阿循這是有什麼好消息嗎?」

  邵循怔了一下:「沒有……啊,怎麼了?」

  「我瞧你似乎是很高興呢。」鄭氏道:「雖然帶著病……」

  沒錯,雖然邵循現在雙頰還帶著發熱引起的紅暈,但是雙眸明亮透光,看著旁人時帶著灼灼的光芒,心情好到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邵循碰了碰自己的臉頰,眨了眨眼,笑眯眯的說:「有嗎?可能是身子快要痊愈的原因吧。」

  鄭氏有些疑惑,卻又得不到答案,只能慣常的囑咐她保養身子,又說了幾句話,顯示了一下關心,這就帶著邵瓊離開了。

  琉翠進來給邵循端藥:「就這麼走了?還真是就過來看『一眼』而已呢。」

  邵循將那杯藥一飲而盡:「說這些做怎麼,沒見人家還算是好的了,旁人可是連面都沒露。」

  也不怪鄭氏覺得她今天心情好得出奇,以往邵循說這種話時心裡總是不高興的,但是她今天語調輕快,連這種抱怨聽上去都帶了一股子甜味。

  琉翠動了動嘴,剛要說什麼,邵揆作為「曹操」,就說到就到了。

  邵揆急急忙忙的趕過來,頭上還冒了汗,進門就先問邵循的情況:「怎麼樣了?」

  引他進來的柳心偷偷跟玉壺做了個翻白眼的動作,玉壺差點忍不住笑了。

  柳心道:「喲,是世子來了,真不巧,您來晚了,我們姑娘就快大安了。」

  邵揆進門就被噎了這麼一下,心下有點不虞,但是最近邵循對他耐心漸消,也懶得給他好臉色,以至於他這個當哥哥的也不知不覺的小心翼翼了起來,這要是換了以往他必是要訓斥柳心以下犯上的,可是現在竟然連妹妹房裡頭的姑娘都不敢隨意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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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53:32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邵揆咽下了這口氣,進到裡間去看妹妹。

  邵循也不看書了,手上拿了一些深深淺淺的線正在打絡子。

  「你看上去好多了。」

  邵循手指翻飛,也沒有停下,聞言抽空抬起頭露了個笑:「哪能時時都病呢,到了時候,什麼病都能好的。」

  邵揆輕輕坐在她的床邊:「早晨我見你像是很不好受,本該多留一會兒照顧你的,可是正趕上今天當值……」

  他這話像是帶了點歉意的意思,邵循倒是無所謂:「可別,還是公務重要,我這裡也不缺人伺候。」

  邵揆有些小心的看著妹妹的臉色,發現她竟然是真的不怎麼在意,也沒有一點生氣的跡象。

  他稍微愣了愣,接著慢慢道:「你現在懂事……」

  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他好歹還沒有遲鈍到這樣的程度,話說到一半就反應過來妹妹肯定不愛聽這話,又硬生生地將後半句咽了回去。

  邵循則是發現這個哥哥好歹比之前會看人眼色了,要知道剛才那種類似「你比之前懂事多了」、「不像小時候一樣胡鬧」、「總算是長大懂得道理了」的話他之前可是張口就來的。

  這不知道究竟是誰長大了,總算學會看人臉色,不再自以為是的令人難以忍受了。

  房間裡一時沒人說話,氣氛尷尬到邵揆有些坐不下去。

  「你在打絡子嗎?」他沒話找話道:「家裡數你的女紅最好。」

  這不是個問句,邵循沒說話,繼續手指翻飛,低頭的樣子帶著十二分的認真。

  邵揆見了,忍不住發出了和鄭氏一樣的感嘆:「阿循,你今天看起來格外開心。」

  邵循敷衍地勾了勾嘴角,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將完成了一大半的絡子跟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放在一起比了比:」怎麼樣,這顏色樣式配不配?」

  沉默的氣氛好歹打破了,邵揆忙不迭地誇獎道:「再好不過了,你的手未免太巧了,這樣複雜的樣式也打的出來。」

  邵揆雖然是刻意誇讚,但是說的卻不算謊話。

  邵循手裡的絡子是用藍色的錦線編織而成的,但是那顏色卻一點也不單調,從淺淺如春水般的淡藍色一點點過度,到天藍到正藍再到靛藍,她現在只做到這裡,但是邵揆看到她身旁的笸籮裡還有比靛藍更深些的若干種顏色,想來是都要用上的。

  樣式也跟一般的繩結有所不同,更繁複些也更好看些,一層纏繞著一層,直叫人眼花繚亂,連邵揆這個男子都能看出是費了大功夫的。

  他看著這顏色樣式都不像是女式,心中一動,有些期待道:「這是……要給誰的?」

  他記得近幾年邵循都沒有主動給家裡人做過針線了。

  邵循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脣邊的笑意一下子真實了起來:「什麼給誰的,我自己帶著玩不行嗎?」說著晃了晃手裡的白玉。

  邵揆這才察覺這絡子要配的是那枚羊脂玉。

  「怪不得不給旁人,」邵揆拿過那枚玉把玩了一下,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原來是要配它的。」

  這塊玉是邵揆和邵循的生母鄭夫人生前所有,老夫人分遺產時看它價值不菲也很罕見,正盤算著該分給誰,是邵循覺得它分外得眼緣,這才用別的東西換到了自己手裡,這些年一直珍藏起來,都沒給別人看過幾次,連邵瓊都知道這玉佩要不到手。

  邵循從他手中將那玉佩拿走,仔仔細細的拿帕子包好塞到枕頭底下,一邊重新拿起錦線編著繩扣,一邊道:「大哥忙了這麼久也該累了,回去休息吧。」

  但是他們……才說了兩句話而已了。

  邵揆被下了逐客令,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等他一走,柳心端了茶進來,湊趣的說:」咱們世子也實在是有意思,該來的時候不見人影,不該來的時候倒是來的挺快。」

  邵循剛才的冷淡其實是有一多半故意表現給邵揆看的,讓他識趣點不要多待,她有點煩是真的,厭惡倒不是說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多,現在聽了這話,只是有點感慨道:「大哥自來在我這裡總是做什麼都不合時宜,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不對付。」

  不過邵循今天的心情確實出奇的好,這件以往會讓她耿耿於懷的事現在就像是蜻蜓點水,過了就一點痕跡都沒了,又重新低下頭認認真真的打起了絡子。

  玉壺將柳心拉到一邊輕聲道:「你不要在姑娘面前提這個呀,她會傷心的。」

  柳心經不住笑了,她雙手拍了拍玉壺的肩:「我的好姐姐啊,這都是什麼時候的老黃歷了,你去瞅瞅姑娘,她哪裡還有心思難過?」

  玉壺有些怔然,她悄悄回到次間朝裡探了探頭,見自家姑娘一道道的編著花樣,時不時的拿起幾條錦線比對顏色,看上去認真又專注。

  這竟真的是……一點都不在意了。

  秋高氣爽的天氣,雖然有些冷意,但是空氣中的沁涼似乎能讓人更精神。

  邵循只比二公主高了一點,但是逐日卻比平常的馬高了不止一節,更別說是這種更小巧些的母馬了。

  趙若桐只能抬起頭來看邵循,有些哭笑不得:「循兒,我這匹馬平時看著也不矮啊,怎麼和逐日一比,顯得像是沒斷奶一樣。」

  邵循此時已經完全病愈,兩個好姐妹約好了來御林苑一起騎馬散心,原本這地方進來要走很多流程,費不少事,也就是邵循手裡有令牌,這才能說來就來。

  她聞言笑吟吟的俯身貼在了正衝著母馬噴氣的逐日的脖子上:「我們逐日是千里馬嘛,當然與眾不同了。」

  逐日往上蹭了蹭大腦袋,老實了。

  趙若桐也笑道:「也罷,它這樣的,除了你和陛下,旁人也消受不了。」

  她原也不笨,這段日子早就學會自己騎馬了,只是見了邵循有些撒嬌,不肯一個人騎而已。

  邵循聽了她的話,有點不好意思:「我是沾了陛下的光,要不然,這樣的寶駒恐怕怎麼也輪不到我……就算得到了也白糟蹋了它。」

  趙若桐故意抬槓調侃她:「你就知道陛下沒有糟蹋它了?你見過他騎馬?」

  邵循一愣——她還真沒見過,但是皇帝在她心裡無所不能,他又曾征戰沙場,騎術怎麼也得……不錯吧?

  「我……猜想是這樣的,陛下騎得不好嗎?」

  趙若桐忍不住笑了:「自然是好的,陛下當年無論騎還是射都力壓三軍,沒人敢與之爭鋒呢……過一會兒讓他給你演示看看。」

  「過一會兒?」

  趙若桐嘆道:「前幾天陛下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一道用膳,何公公私底下就問過我我們是不是約好了來這兒,你不信就等著瞧……我才跟你見面待了多長時間啊。」

  她話裡忍不住透出一絲絲的埋怨。

  邵循聽了就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趙若桐看了看邵循,道:「循兒,陛下喜歡你。」

  這句話趙若桐不是第一次說,早在邵循感覺自己和皇帝八桿子打不著時,她就說過這句話,可是邵循認為當時的「喜歡」指的應該是「欣賞」之類的意思,可是現在明顯不同了。

  邵循牽了牽韁繩,讓逐日走的更慢更穩了些,輕聲道:「我知道。」

  「那……」趙若桐歪著頭問道:「循兒喜歡陛下嗎?」

  這個「喜歡」的意思也顯而易見。

  邵循思考了一下,想要找個恰到好處的方法表述,但是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合適的,於是她便看著趙若桐誠實的點了點頭:「是喜歡的。」

  二公主愣了有一眨眼的功夫,接著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帶著一點嘆息道:「我就知道……」

  邵循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表情,趙若桐感覺到了她的忐忑,不由得無奈道:「別擔心,我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哎呀,我早說過,你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既然你喜歡陛下,他就該是你的。」

  邵循被她這理直氣壯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我是怕你覺得尷尬,畢竟陛下……是你的父親啊……」

  「那又能怎麼樣呢?」趙若桐笑了笑:「我父親至少配得上你,要是其他人……嘖。」

  邵循多少松了口氣,她不想因為這件事破壞和趙若桐的友誼,接著十分感興趣的問:「你說的其他人是……」

  趙若桐努了努嘴:「我也沒見過幾個男人吶,就是那天一起來御林苑的。」

  「你是說我表哥?」

  「還有另外兩個呢。」趙若桐說話細聲細氣,點評起來倒是毫不客氣:「一個優柔寡斷,一個有心無膽,一個風流成性。」

  邵循忍不住笑了,趙若桐自從認識了她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壓迫她的嬤嬤被處置了,還是皇帝賜的那個裘氏太會調教女孩子,她這性格平時還讓人覺察不了什麼,一跟邵循在一起,總能顯出和之前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時候邵循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天生的性格都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轉變至此。

  「陛下固然不是十全十美,但是總比那些……強百倍吧?」

  趙若桐形容其他人時放低了聲音,邵循仔細聽到了其中兩三個字,大致猜到了那是什麼話,有些失笑,但是她仍然認真的反駁:「我覺得陛下挺完美的。」

  趙若桐酸溜溜的道:「那循兒覺得我呢?」

  「嗯……」邵循故意抻了一抻,這才在趙若桐要著急之前道:」自然也是十全十美。」

  趙若桐自然知道邵循作為她的好朋友,說話既不客觀也不真實,但是仍然高興,她繼續問道:「那我和陛下你向著誰?」

  「當然……是誰有道理就向著誰啦。」邵循狡猾的說。

  兩個女孩子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陣子天,邵循還半真半假的跟趙若桐賽了一次馬,各自盡興,都玩的開心。

  趙若桐體力不是很好,不久就有點累了,雖然不想走,但還是帶了點不甘心的說:「我得走了,循兒,不然過一會兒就撞上人了。」

  她近來雖說漸漸開朗,也敢在背後跟邵循悄悄抱怨皇帝,但是見到他本人還是有些犯怵,不敢多說話。

  邵循知道她的膽怯,也沒有強求他們父女相處。

  送走了趙若桐,邵循就騎著逐日圍著馬場遛彎兒,也不知道逐日有沒有踏出十幾二十步,邵循就在抬頭時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人她的雙眼微微亮了起來,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彎。

  皇帝站在場邊,也忍不住向著邵循露出輕柔的笑意,接著點了點頭,示意邵循到他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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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22-2-19 00:53:52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逐日帶著邵循噠噠噠的小跑到皇帝身邊。

  邵循沒有下馬,駕著逐日繞著皇帝走了一圈又一圈,「陛下來的正是時候……不過怎麼能這麼巧呢?」

  她語帶調笑,卻就是不下來,皇帝卻也不著急,他看著邵循放任逐日撒歡,不動聲色的在女孩兒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後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驟然出手拉住了逐日的韁繩,接著以邵循完全反應不過來的速度翻身上馬,坐在了她身後。

  !!

  邵循被驚了一跳,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時皇帝已經反客為主控制住了逐日,讓它帶著兩人跑了好長一段距離了。

  「陛下!」她驚叫道。

  皇帝的笑聲低沉,但是也不掩其中的暢快和愉悅:「姑娘,你也未免太得意了。」

  邵循試著拽了拽他放在她身前控馬的手腕,但是不出所料就跟蜉蝣憾樹似的,不僅不能撼動他分毫,反而讓人家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倒也識趣,見怎麼也不可能掙開,乾脆也就安安分分待在皇帝懷裡,甚至還自動自發的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把九五至尊當作墊子用。

  皇帝眼中隱含笑意,果然,看見邵循,他心裡的一切煩惱都會消退。

  共騎了一段路,逐日載著兩個人怎麼也不可能把速度提到最高,皇帝也知道她的騎術不錯,一般的速度肯定能適應,也就不再想些小動作跟她親近了。

  一直到了樹林邊上,皇帝先下了馬,回過身來向邵循伸出手臂,想扶她下來。

  邵循眨著眼看著他,一時沒有動靜,皇帝見狀,以為她是年少氣盛,不想要旁人多事,便想要收回手。

  就在這時,邵循歪了歪腦袋,沒有搭上他的手,而是直接從馬上跌下來撲進了他的懷裡。

  皇帝將邵循接了個滿懷,他愣了一下,接著感覺到女孩子的手臂緊緊的摟住了自己的脖頸,身子軟軟的貼著自己,他的心一瞬間就無可抑制的柔成了一團。

  輕輕摸了摸邵循柔順的烏發,皇帝輕聲道:「想朕了嗎?」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笑道:「方才還嫌棄朕來的『巧』呢。」

  「不是嫌棄,」邵循道:「您分明早就到了,為什麼要等到現在呢?」

  「朕怕打擾到你們。」皇帝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解釋道:「你跟若桐有說有笑,要是覺得朕礙眼怎麼辦?」

  邵循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來:「我喜歡和阿桐相處,但是同樣相見您啊。」

  皇帝失笑道:「這樣貪心嗎?」

  「這又不是非此即彼。」邵循道:」怎麼能說是貪心?」

  皇帝揉了揉她的腦袋,突然微笑著問道:「如果真是非此即彼,你想和誰在一起呢?」

  「這……」

  這個問題和方才趙若桐的那個一樣難回答,但邵循能預感到皇帝比他女兒要難應付的多,她眼珠子轉了半天,就是想不出該怎麼回答,直到皇帝輕輕擰了擰她臉頰:「看你這為難的樣子。」

  邵循不好意思道:「就是不好說嘛,有時候更想您,但是有時候也想找阿桐一起玩。」

  皇帝溫和的牽起她的手,不再為難她了,道:「罷了,朕沒辦法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你能有個說得上來話的朋友是好事。」

  皇帝一手牽著逐日,一手拉著邵循,兩個人沿著林子在草坪上散著步往回走。

  「你今晚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太后可能召你入宮侍疾。」

  邵循驚道:「我?」

  宮裡不說宮人太醫,連嬪妃都有那麼多,怎麼會讓自己這個外臣之女入宮侍疾呢?

  她剛把疑惑說出口,心中一動,有點忐忑的問道:「太后娘娘已經知道了嗎?」

  皇帝點了點頭,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無需擔憂,太后不會為難你。」

  邵循大致明白皇帝安排這件事的用意,但是仍然難免緊張。

  她的手指微曲,抵在脣上,也說不上究竟是擔心太后的看法態度,還是糾結於「侍疾」這件事所代表的真正意義。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絕不會有任何動搖,但是面對著完全可以稱作她人生最重要的轉折之一——另一個就是她在淑妃壽宴當天做的那個夢,仍然不由自主的覺得畏懼。

  邵循在這邊思考,皇帝也在想另一件事,在她的心緒慢慢從聽到消息的衝擊中平復下來時,就冷不丁聽見皇帝沒有絲毫鋪墊的問出一句:「你想做皇后嗎?」

  ——如果此時邵循正在喝茶,那這口茶一定毫無疑問會被她咳出來。

  「您說什麼?!」

  邵循停下腳步,瞪大了眼睛看著皇帝。

  皇帝也停了下來,他一隻手握住了邵循的肩膀,用極低的聲音問道:「邵循,你想不想作皇后?」

  這是他第一次稱呼她的全名,聲音雖低,但是一字一字清楚又穩定,不像是一聲心血來潮,而更像是把心中斟酌過的想法說出來似的。

  邵循絕沒想過會聽到這句話,她心中的驚遠大於喜,下意識道:「可是,皇后娘娘還在……」

  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了一句蠢話。

  皇帝的嘴脣動了動,但是他注視著邵循清澈美麗的眼睛,想到了那天在寧壽宮中太后看自己的眼神,那時他確實動了一點殺念,太后表情驚恐又畏懼的看著自己,不像是看親生的兒子,更像是看這什麼吃人的猛獸。

  他的眼神暗了一暗,原本想說的話在咽喉處微頓,接著用極其平穩的聲音道:「她並非無過。」

  這是要找錯處廢后的意思。

  邵循的喉嚨微微顫動起來,她微張開嘴,好半天才道:「可是這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您當時沒有發落,現在……動了罷黜中宮的心思麼,為了……我?」

  雖然不明顯,但是她的聲音確實是帶著惶恐無措的情緒,皇帝見狀在心底暗嘆一聲,他盡力讓自己眼底裡的凝重散開:「也不全是,還有朝上的事……原因有許多,不單是為了你。」

  邵循不自覺緊繃起來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一點,但仍然沒有完全恢復。

  她下意識咽了一下口水:「陛下,我知道皇后娘娘必定是做了什麼錯事,但是……這是母儀天下的國母,膝下還有大公主,您、您要慎重……或者……

  她說到這裡開始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也分不清自己想要表達出什麼意思。

  皇帝張開手臂圈住邵循:「朕明白……朕知道你的意思。」

  邵循靠在他溫暖的懷裡,忍不住緊緊摟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皇帝的手安撫的輕拍著自己的脊背,突然感覺自己自己是這樣的膽怯缺乏勇氣和決心。

  她沮喪難過道:「對不起……陛下,對不起……」

  邵循沒有哭,但是嬌軟的身軀卻有一絲微微的顫抖,皇帝摟著她只覺得又憐又愛,心裡頭嘆息,又道:「別怕,是朕不好……」

  八字還沒有一撇,更需要許久的時間來鋪墊謀算的事情,拿出來在她面前提起,除了讓這孩子為難驚懼,不能起任何作用,是他太著急了。

  他語氣輕緩又真摯:「好孩子,是朕錯了……咱們不提了好不好。」

  邵循又自責又自厭,聞言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重複道:「對不起……」

  兩個人都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皇帝連忙將話題轉開,說道:「你進宮在太后身邊待幾天,雖然應該不至於,但是要真受了什麼委屈,一定不要忍著,聽到了沒有?」

  「嗯,」邵循抬起臉來,終於放鬆了下來:「我不會受委屈的,再說了,還有您呢,是不是?」

  皇帝見她平復下來,也笑了:「你說的對,一切有朕呢。」

  皇帝總是這樣溫和,但似乎什麼天大的事情到了他眼前都是揚不起波瀾的小事,邵循聽他說什麼就信什麼,絲毫起不了質疑的心思。

  兩人靠在一起似乎是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短短幾瞬,直到邵循突然想起一件事,這才打破了這樣安然又寂靜的氣氛。

  邵循從衣襟中取出一件東西,捧著遞到了皇帝眼前:「陛下,您看喜不喜歡?」

  皇帝微訝:「給朕的?」

  「不然呢?」邵循笑道:「不是給您的如何拿到您跟前來呢。」

  皇帝便把邵循手中穿著絡子的玉石拿在手中,一邊道:「要是朕不問問,到時候還沒驚喜完,就聽你說這是給你家裡人或者是送給若桐的,那朕可就要傷心了。」

  「才不會呢。」邵循迫不及待道:「您瞧瞧好不好看?」

  這是一枚比雀卵大一些的羊脂白玉,橢圓形下面微微寬些,只有淺淺的幾筆刻痕,沒有更多雕琢過的痕跡,觸手即可生溫,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看不到任何雜質,皇帝見多識廣,東西剛入手就知道是塊難得的好玉。

  當然更難得的是上面作為配飾的絡子,像是福壽蓮花的樣式,卻比那個更複雜一點。

  這枚玉佩不是特別大,要想好看,配的繩結也須得小巧些才好,難為能在這麼小的空間裡編出這樣新奇又複雜的花樣。

  不知怎麼的,皇帝一見便知道這是邵循做的:「你親手做的嗎?」

  邵循點了點頭:「我想做的好一點,就編越多,稍微有點繁瑣了,可能樸素些更襯這玉。」

  「不會,分明恰到好處。」

  此時她就算只送一根繩子,在他眼裡說不定也是世上最精緻的繩子,更何況是這樣一看就知道下了功夫的東西。

  「這玉墜是我娘在世時收藏的,現在傳到了我手裡。」

  她認真道:「陛下,您見得好東西多了,這塊玉在民間難得,在您眼中說不得只是尋常物件而已,但是這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好的、最喜歡的東西,現在送給您。」

  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一切的一切,都為您所有。

  只要,您的心意如初。

  皇帝摸索著這枚天底下最珍貴的羊脂白,半晌之後才抬起眼簾凝視著邵循,用似乎是禮貌又鎮靜語氣問道,「朕現在……可以與你親近嗎?」

  邵循的笑了笑,沒有等皇帝動作,伸手主動環住他的頸項,踮起腳在他脣邊用力的落下了一個吻。

  她剛要離開,皇帝一下子伸手將她禁錮在懷中,緊緊攥著玉墜的手固定住她的脊背,牢牢將她托了起來,深深的吻了下來。

  他的親吻與方才文質彬彬的詢問略有出入,但是邵循沒有掙扎,她輕輕闔上眼睛,將朱脣微啟,得到了順從的配合,這個吻不出所料的浸潤的更深、更讓人……激動。

  許久之後,皇帝微微鬆開了她的脣,就著剛才的姿勢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

  邵循枕著他的肩膀,閉上眼睛,感受著親密而帶著暖意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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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22-2-19 00:54:11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皇帝的消息十分準確。

  邵循回府之後有些忐忑的等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寧壽宮的太監總管尤祥便帶著太后的口諭登了英國公府的大門。

  這天正是大朝會,邵震虞去上了早朝,邵揆反倒趕上了休沐,和鄭氏邵纓邵瓊都待在了家裡沒出去。

  一定說宮裡來了人,不管手頭上在做什麼,都要放下來接待客人。

  尤祥是寧壽宮的大太監,但是其實遠不如不如伍氏來的體面,他是前朝就在宮裡的太監,直到先帝入主太極宮才被分給了還是皇后的湯氏,一開始只是個打雜的小太監,是二十多年間一步步的升到了這個位子。

  但是伍氏卻是太后娘家的陪嫁,這麼多年一直陪在她身邊,見證了懷憫太子和當今聖上的出生和成長,情分自然非尤祥這個半路出家的外人可比。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這位內官平時便十分低調,謹言慎行,即使此時並不知道邵循被召進宮的內情,仍然給了她足夠的客氣和尊重。

  「入宮侍疾?」鄭氏頗為驚訝。

  這種召臣下之女進宮陪伴的事只是小事一樁,還動用不到懿旨,因此尤祥只是口頭上傳達了太后的意思,不需要一干人等奉香案跪迎。

  「正是,」尤祥將茶杯放回桌山,正色道:「貴府大小姐前幾次入宮時得了太后娘娘的眼緣,現在娘娘身體不適,便想起來召她入宮陪伴。」

  鄭氏一向知道自己這個繼女行事周全,讓人挑不出錯來,但是卻沒想到她居然能討太后她老人家的喜歡,要知道除了大公主,寧壽宮可從沒表現出對誰另眼相看過。

  她看了正在一旁肅手而立的邵循,笑著對尤祥問道:「娘娘的旨意自當遵從,只是怕我們家的孩子從小嬌生慣養,倒是若是哪裡做的不到位,還請您多包涵。」

  尤祥一揮手:「哎?哪裡的話,說是侍疾,其實太后娘娘只是想讓邵大小姐進宮陪她幾天而已,幹活又不缺人,不會真的勞動大小姐。」

  邵揆在一旁聽了,不僅疑惑,更多的還是有些不放心,他道:「除了舍妹,娘娘可還召了旁人?」

  「這……」尤祥道:「我是隻負責到您家來支會一聲的,旁人家倒沒聽說。」

  邵揆一愣,還沒等他說什麼,邵瓊就好奇地插話:「公公,真的就我姐姐一個人?」

  尤祥自認為已經說了一遍,不明白這位小姐為何要再問,心裡有些不耐煩,但他慣會做人,也不表現出來,只是點了點頭。

  邵瓊撅了撅嘴:「這麼說,我還是要被關在家裡啦?」

  鄭氏狠狠拍了她的手背一下,讓她閉了嘴。

  尤祥重新端起茶杯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接著才放下,對著邵循道:「邵大小姐,咱們也別耽擱了,您去收拾收拾,我就在馬車上等著您了。」

  邵循應是之後,便去房間裡拿來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

  路上,邵揆頗是不放心的囑咐道:「阿循,你在宮裡一定要謹慎行事,太后娘娘究竟是什麼意思還說不準,還有……延嘉宮那邊也不要忘了打招呼……」

  他這是擔心這次進宮是跟三皇子選妃的事情有關,雖然他很不看好這位皇子,但是想著萬一真的猜中了,對淑妃客氣些,總不至於是壞事。」

  邵循點了點頭:「大哥放心罷。」

  鄭氏則道:「這說走就走嗎?要不要打發人去外邊請你父親回來?」

  邵循道:「不用了,父親這幾天公務多,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不必勞煩他跑一趟。」

  這次可真不是小事了,鄭氏想,事關皇室,事關太后,再謹慎些也不為過。

  她打定主意,要等邵循一走,就把邵震虞請回來商量。

  目送著邵循上了前往太極宮的轎子,邵瓊有點羨慕道:「姐姐也不知道是如何得太后娘娘青眼的,可真叫人好奇……我也想進宮玩…」

  「你少說兩句吧,」鄭氏蹙著眉道:「你姐姐這樣穩妥的人進宮尚且讓人掛心,換了你,我和你父親哥哥晚上說不定睡都睡不著了。」

  這是實話,鄭氏相當明白自己女兒的缺陷在哪裡,她在自家人面前還好,一上了大場合,見了上位者,總是會顯得不知輕重,這個缺點一般人看在英國公的面子上不會計較,,但是太后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到時候一不舒服給個沒臉……

  接著她蹙眉對邵揆道:「阿循什麼時候和太后娘娘有了交集,她可有跟你說過?」

  「沒有。」邵揆憂心忡忡中染上了尷尬:「她近來並不怎麼跟我搭話……母親,您說是不是三皇子……」

  「這倒不可能,」這次鄭氏倒是很有把握:「你不常見太后所以不知道,三皇子的事還勞動不了她大駕,這要是淑妃病了讓阿循進宮,倒是還有幾分意思。」

  邵循自做過那個「夢」之後,宮裡的事就再沒跟家裡說過了,他們只以為她跟二公主關係不錯,進宮就是在公主院中活動,從來不知道邵循經歷過什麼,此時猜起來自然便格外費事。

  …

  鄭氏和邵揆怎麼想的邵循不知道,也不想去關心,她此時踏進了寧壽宮,整理了一下就安安分分的跟著尤祥進了太后的寢殿中。

  這時在太后身邊侍奉的好巧不巧,正是淑妃。

  她正端了一碗粥水站在床邊,見到邵循時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人:「阿循?!」

  礙於是在寢殿內,這驚呼聲很小,所以邵循徑直向太后行禮,全當沒有聽見。

  太后原本有沒有病誰也不知道,但是自那天跟皇帝談過話,就是真的有點不舒服了。

  她倚在床頭,看著邵循很規矩地跪在自己床前,心情是絕對是複雜的。

  一方面她對邵循本身還真沒有什麼惡感,還因為前幾次見面時因她生的相貌姣好,又舉止有度,對她有幾分另眼相看;可是另一方面,她的存在又實實在在的威脅到了皇后的地位,間接有可能對恪敬公主產生不好的影響。

  可偏偏太后本身又實在不喜歡皇后,甚至可以稱得上厭惡,這樣幾重因素增加,她現在對邵循的感官是喜厭都有,自然很是複雜。

  但是既然答應了皇帝,這份複雜她就不想表現出來,因此很及時的喊了平身。

  邵循起身站穩了,微微抬頭時瞧見太后正有點出神的盯著自己,便向她露出了一個細微的笑意來。

  她生的美,真心實意的時候笑得更美,太后下意識的回了一個笑,之後才反應過來似乎是不該太和氣。

  她在心裡嘆息了一下:罷了,既然要送佛,自然要送到西,也好替趙若楨結下一個善緣,別在幫了人又不討好,得不償失。

  「姑娘,你到我身邊來坐吧。」

  太后的稱呼她的方式正好和皇帝一樣,邵循對這個很習慣,當即上前幾步,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淑妃在一旁看得十分錯愕,這是忍不住出聲試探道:「娘娘,這孩子是來……」

  太后扯出一抹笑來:「我這幾天不舒服,看你們都看煩了,還是小姑娘新鮮些,就想起這孩子來,暫且讓她進宮陪我這老婆子兩天。」

  淑妃因為之前的算計,見了邵循這個之前很喜歡的侄女總是不自在,沒事也並不想看見她,因此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宣她入宮過,這次實在沒想到能在寧壽宮見到她。

  她很有幾分驚疑不定,但是現在又不能表現出來,加上實在是猝不及防完全沒料到,因此在盡力保持平靜的時候,臉色顯得比太后還要僵些:「這……是她的福分。」

  說著想起手裡端的東西,便上前了一步:「……太后,您的粥熬好了,趁熱吃吧。」

  這時才發現邵循坐在床邊,正占了她之前的位子。

  淑妃本以為以邵循一貫的做派,定會識趣的給自己讓位,可是這次她猜錯了。

  邵循抬頭非常自然的伸手接過淑妃手中的腕,輕聲道:「娘娘,讓我來吧。」

  淑妃沒有防備,就這麼被輕而易舉的從手裡拿走了東西,反應過來之後才道:「阿循……你陪太后說說話就行了。」

  邵循側過細緻姣好的面容,似乎是衝淑妃笑了一下,輕聲說:「娘娘想必累了,換我侍奉太后,您也好休息。」

  可是太后不發話她怎麼去休息,淑妃不好硬搶,只能尷尬的空手站在一邊,看邵循將米粥吹涼,喂到了太后嘴邊。

  太后其實也不怎麼自在,但是看著小姑娘這麼細心的喂飯,也就不好意思拒絕了。

  不成想邵循竟像是有經驗的,沒見手忙腳亂,每一勺都晾得不冷不熱剛剛好,接著利落的喂到太后嘴邊,等太后咽下去之後,還特意會停留一瞬,等粥水實實地落進肚子裡,才會適時的送上下一口,時間把握得準,心細知道幫太后擦拭嘴角,手還十分穩,總之還頗熟練。

  太后本來是趕鴨子上架,幾下之後就察覺出好來了。

  說實在的,術業有專攻,她這些「兒媳婦」,十指不沾陽春水,照顧人遠沒有宮女們照顧的好,偏偏太后有恙,妃嬪侍疾是常理,怎麼著也得意思意思讓她們動動手,要不然就是她這個做太后的嫌棄人了。

  所以妃子們爭相來獻殷勤獻孝心,太后本人反而不太受用,每每讓她們伺候了幾次就換上宮人,然後讓她們在一旁說說話,遞個杯子什麼的,這就是盡了孝了。

  可是邵循這模樣身段比宮妃們看著還要嬌柔,不成想動作麻利又細心,倒讓太后意外的滿意。

  她一滿意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即便之前對邵循有點芥蒂,此時也不免放軟了心腸。

  等一碗粥進完,邵循將空碗交給宮人,適時遞上帕子,太后接過來沾了沾嘴角:「邵丫頭做事實在是周到,」然後忍不住對淑妃道:「可把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比下去了。」

  淑妃已經收拾好了心情,這時候下意識的湊趣:「娘娘之前也沒嫌棄,可見是新人勝舊人,這就把我們拋到腦後了。」

  邵循的眉毛輕輕一動,太后也用帕子掩住了嘴——淑妃只是在說笑,不想竟還說到了點子上。

  這實在是有些尷尬,又說了幾句話,太后就道:「你宮裡事情多,就先回去罷,我這裡有這孩子在呢。」

  原本宮妃侍疾就是走個過場,特別是淑妃和德妃身上帶著差事,這時間也到時候了,她便笑著道:「那娘娘好生歇息,妾先行告退了。」

  等她行禮告退,回過身來的那一刻卻不自覺的輕皺起纖細的眉毛,直到回了延嘉宮都沒有鬆開。

  她最得用的大丫鬟珍珠見狀便來問是出了何事,淑妃就將寧壽宮中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珍珠驚訝:「這是咱們家的體面,娘娘該高興才是啊,大姑娘得了太后喜歡,不比德妃那邊的人出頭強嗎?」

  淑妃捏了捏鼻梁,疲憊道:「可是我這心裡不知怎麼的就是不踏實……總是覺得哪裡疏忽了。」

  她腦子轉了個彎,突然「靈光一閃」,直起身子道:「太后看得上她,該不會自作主張將她配給彬兒吧?」

  「這……不能吧?太后不是一向不管這些事嗎?」

  「誰說不管的,」淑妃蹙眉道:「得她喜歡了自然會管,你看大公主的婚事不就是千挑萬選老太太一手操辦的嗎?阿循不比公主,但是要真讓太后動了做媒的心思,那也未必不可能。」

  「娘娘是三殿下的生母,再怎麼著也不可能越過您去的,再說了……」珍珠為難道:「其實咱們家大姑娘事事周全,要什麼有什麼,做什麼什麼好,要找個比她更出挑的女孩子還真不容易,真要是讓您說中了,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呢。」

  淑妃嘆道:「她什麼都好,就是沒個好父親……國公從小就和我不對付,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你說我進宮來生了皇子,換了別家不得頂族相助麼,可是偏生他……這麼不冷不熱,活像彬兒是別人的外甥,阿循是他女兒不錯,可是要讓他轉變立場,怕是分量不夠,別白白被占了正妃的位置。」

  「更何況,」淑妃想到了什麼,端莊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點:「經過上次的事,我一想到彬兒未來的妻子差一點和別人睡在一起,就覺得膈應的緊。」

  「那……二姑娘呢?我瞧著國公爺像是更疼小女兒。」

  「阿瓊?」淑妃更加嫌棄:「別說英國公只是稍有偏疼,還到不了讓他全心支持彬兒的地步,就算她真有這個本事,我還看不上這種做什麼都拖後腿的兒媳婦呢,將來的國母要是行事這樣毛躁不知進退,不是讓人家笑話嗎?」

  在心腹面前淑妃的性情看上去真實了許多,說的也都是心裡話,她無奈道:「還是血緣遠了,就算他的女兒嫁進來,能不能生下嫡長子未可知,生了資質如何也未可知,說是忠君愛國絕不站隊,其實就是怕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得不償失而已。

  我要是伯父親生的……不、這還不行,應該說我要是邵震虞的女兒,彬兒要是他的外孫,這才可能讓那老狐狸下注啊……」

  但事實上淑妃只是邵震虞的堂妹,她既沒辦法保證他的女兒嫁進來一定能做皇后,也沒辦法保證做了皇后就能生皇子,這個留著他血脈的皇子能不能繼承大統更是沒影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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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54:26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寧壽宮中。

  太后喝完了米粥,覺得口味淡,便抱怨道:「這些個太醫,只叫吃些粥水,味道這般寡淡,素雲,你去傳些其他的來。」

  伍氏訕笑道:「這個太醫向陛下稟報過,陛下下了令,要一切遵大夫的話,不許我們私自行事。」

  太后眉心一擰,就要發作,之前一直靜靜聽著的邵循輕聲道:「娘娘,粳米味甘性平,滋陰又補脾胃,生病的人吃著最好,還自帶清香,即使不放配料也有一番風味,太醫說的好對您有好處。」

  太后道:「那要我說,這個月進的粳米不好,一點米香也沒有。」

  邵循便溫聲勸道:「您覺得沒有味道,是因為脾胃虛弱,口舌不靈敏的緣故,若是早些病愈,什麼吃不得?」

  伍氏搭腔道:「邵姑娘說的是,娘娘您要是病好了,奴婢親自下廚,為您做一桌子菜,保管大魚大肉,要什麼都行。」

  太后又氣又笑:「你們合起夥來哄我,要是真到那時候,又有旁的話好說了。」

  話是這樣說,但卻再沒提讓廚房上膳的話了。

  邵循一向有分寸,該說話的時候說話,不該說話的時候也懂得聆聽,太后跟伍氏聊起年輕時在老家的事,聊聊先帝當年多麼有魄力,聊懷憫太子小時候生病多麼不好照顧,還聊到皇帝少年時有多麼不服管教,難纏的很。一聊就是許久。

  邵循就在一旁饒有興致的聽她們說,倒像是聽故事,還挺有意思。

  太后雖然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其實始終留了一隻眼睛在觀察邵循,見她踏踏實實的坐在旁邊,也沒有因為無聊而下意識做些奇奇怪怪的小動作,反倒歪著頭,聽這些陳年舊事聽的認真。

  太后原本就是有心抻她一抻,看她是否坐得住,現在見邵循不但沒有急躁不滿,反而聽的津津有味,自己反倒有了些興趣,忍不住主動搭腔:「丫頭,你聽著這些不覺得沒意思嗎?」

  邵循回過神來,略帶不解的道:

  「這些都是旁人想聽還不能的,建國之前的事怕是只有老一輩的人知道,如今都不出來走動了,臣女父親更是不敢隨意談論尊上,臣女知道了許多人想知道而無從得知的事情,怎麼會覺得沒意思呢?」

  太后經不住笑道:「家長裡短的,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人老了忍不住嘮叨,楨兒都聽煩了,一聽我提起這些事就這些就忍不住躲。」

  「那八成是殿下聽的多了,怕是一字不忘,可是臣女從未聽人提起過,自然覺得新奇有趣,引人入勝。」

  伍氏捂著嘴取笑道:「可不是麼,您的這些故事別說公主了,就連奴婢都要背過了,也就是邵姑娘聽著還覺得新鮮。」

  「你們啊,」太后笑著搖了搖頭,接著又問邵循道:「你可是在家裡時常照料老人?」

  「這倒也沒有,只是年幼時曾經替祖母侍疾,只是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現在有時侍奉外祖母,可惜……」邵循嘆道:「畢竟去鄭府只是做客,到底不好長留。」

  太后能聽出她這時是真心實意遺憾的不能盡孝的,只覺得這孩子確實難得,但她仍有心結,不想表現出這種欣賞,便道:「你在家中侍奉父母也是一樣的。」

  邵循頓了一頓,接著微笑著應是:「……娘娘說的是。」

  太后上看下看,只覺得她竟然找不出什麼毛病來,忍不住挑刺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孩子都喜歡在溺愛自己的老人膝下承歡,殊不知父母即使嚴厲也是為了你們好,特別是母親,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的生下來……」

  正說到興頭上,她忽然察覺邵循的笑意有些凝住,不由得遲疑停住:「……怎嗎?」

  邵循吸了口氣,硬是拉了拉脣角:「不……沒什麼。」

  太后只是因為心裡的那點不舒服,忍不住想為難她一下,卻也沒真想做什麼,此時便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看向伍氏。

  伍氏擰著眉思考了一瞬,想起了什麼,便俯身在太后耳邊道:「這姑娘家裡的夫人,是位繼母。」

  「啊?這……」太后有些錯愕,脫口道:「你外祖不是鄭家嗎?還有雙胞胎……」

  太后常年在寧壽宮中養尊處優,愛聽人家家裡的事打發時間,但是英國公夫人鄭氏難產而死畢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太后也不需要把各府的關係記得那麼清楚,她只記得英國公夫人出身名門鄭氏,非常有福氣的生了龍鳳胎,其他的早沒印象了。

  這竟不是這孩子的親娘麼。

  這時邵循已經整理好了情緒,便若無其事的答道:「臣女的弟妹是現在的母親所出,她是臣女生母的姊妹,是以二人皆出自江陰鄭氏。」

  小姨做繼母,底下又有小不了幾歲,風光無限的弟弟妹妹。

  太后到底是個女人,年輕時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族出身,家長裡短的事情見的多了,年紀大些又直接做了頂頂尊貴的太后,心裡對這些事反而不會從「聯姻」,「兩性之好」,「利益」之類的角度出發,而是更關注身處其中的孩子的處境。

  在她看來,邵循在喪母的孩子中,無疑是處境最尷尬可憐的那一類。

  可憐到太后實在不忍對她再為難了。

  邵循見狀,連忙補充道:「其實現在的母親對臣女一直不錯,比弟弟妹妹也不差什麼……」

  太后感嘆著擺了擺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說些什麼了。

  繼女和後母,真的視如己出就怪了,區別不過是表面功夫做的到不到位而已。

  這孩子的繼母肯定是那等能做到位的,但是進門沒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說是疼愛能有幾分真心呢?

  她下意識的對邵循有些憐惜,態度不自覺的就又好了三分。

  邵循這時到了一杯溫熱適中的水來奉於太后:「那您飲些水潤潤喉嚨吧。」

  這又是個十分善解人意的舉動,惹得太后在心中不住的嘆息,喝完之後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麼了,便揉著頭道:「我這坐了這麼久,到底有些乏了。」

  邵循便上前扶著太后撐起來,一手去拍了拍枕頭,小心翼翼的扶著太后躺了下去,接著替她蓋嚴了被子。

  太后跟伍氏對視了一眼,伍氏便知機退下了。

  邵循坐在床邊凳子上,對太后輕聲道:「您睡會兒吧,臣女守在這裡。」

  太后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就在邵循以為她已經睡著了時,冷不丁聽太后突然出聲:「丫頭,你是知道皇帝的心意吧?」

  邵循原以為太后的態度是心照不宣,不會跟她提起此事的,但是現在聽她這樣問也只是微微錯愕,還是鎮定道:「臣女知道。」

  太后原想說什麼,但是看到她的樣子又覺得不必多說什麼。

  這孩子心裡頭怕是什麼都清楚。

  其他的事情做主的是皇帝,跟她說也沒什麼用處了。

  最後,太后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竟也睡著了。

  邵循守了將近一個時辰太后才醒了,一睜眼見到邵循眼睛半閉著眼倚靠著床柱,竟仍舊守在床頭動也沒動。

  她這麼大的小姑娘,這樣能坐得住,太后不禁有些動容。

  邵循只是在養神,並沒有睡著,太后一醒她便馬上察覺到了,起身低聲道:「娘娘醒了?可是要喝水?」

  太后點了點頭,邵循便再次利落的倒了杯水,將太后扶起來伺候她喝了,心裡想的是竟然是之前自己病了,皇帝親自喂水喂藥的事情。

  她照顧長輩起居本也十分習慣,再加上這又是愛人的母親,伺候著更加心甘情願,沒有任何怨言。

  這人心是肉長的,病榻前的真情假意最容易分辨清楚,太后能感覺到她這份真心實意,心裡更是複雜。

  總之跟這姑娘相處了小半天,只能說皇帝眼光獨到,選的人確實有她的好處,就算沒有這幅好相貌,邵氏也比遠比皇后討人喜歡。

  太后喝完了水,拍了拍邵循的手:「孩子,你原姓邵,閨名是什麼呢?」

  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呢,從不能一直「丫頭丫頭」的喊著吧。

  邵循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字:「臣女單名一個『循』字,家裡的人都叫『阿循』。」

  太后嗯了一聲:「阿循,去把你伍嬤嬤換進來吧,你去休息。」

  說著又忍不住說:「可別在寧壽宮待幾天就累瘦了,到時候我可不好跟皇帝交代。」

  被愛人的母親這樣打趣,竟比面對皇帝本人還讓人難為情,邵循當即有些不好意思,一邊應是,一邊不自覺的捂了捂發熱的臉頰,轉身退下了。

  親眼看著伍嬤嬤帶著人進去伺候太后,邵循這才回到了給她安排的屋子裡。

  都說整個太極宮裡待遇最好,最奢靡的宮殿不是兩儀殿,而是寧壽宮,這話倒不假,這才剛剛深秋,沒到冬日,只因為太后年老怕冷,底下的地龍便已經微微燃起。

  給邵循用的屋子離太后寢殿不遠,也設有地龍,微微的暖意熏上來,讓邵循覺得熱的同時,也有些昏昏欲睡。

  她將門關上,打開包袱取了件薄一些的水紅色繡著白玉蘭紋的交領襦裙,帶到屏風後想要換上。

  這時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她進宮是來侍疾的,自然不能帶丫鬟,當下不疑有他,只以為是尤祥安排的那個伺候她起居的小宮女來了,便直接叫人進來了。

  她這時已經將那件厚的褙子脫下來,換上了裙子,她一邊披上那件交領衫,一邊隨口道:「我在這兒。」

  她忙著換衣服也沒來得及注意腳步聲,直到身後傳來一道明顯的呼吸聲,她才驚覺不對,連忙轉身過去。

  正正好和皇帝面面相覷。

  她的衣服還沒穿好,前懷甚至還敞開著,露出了裡面清涼的……貼身衣物。

  邵循忍不住低低的驚叫了一聲,連皇帝什麼反應都沒來得及看,手忙腳亂的轉身背對他將衣襟合攏,又哆哆嗦嗦的去系腰間的帶子。

  不知是不是緊張又或者覺得丟臉,她原本靈巧的雙手跟僵住了一樣,發著抖腰帶系了幾次都散了開來。

  越出錯就越急,越急就越出錯,就在邵循額上冒汗時,皇帝嘆了一下,走到了她身後,將伸出長臂她僵硬的身子身子環住。

  她的腰身非常纖細,常人一臂就可輕易環住,皇帝的身型修長,手臂也長,都沒有怎麼觸碰她的身體就毫不費力將她圈在懷裡。

  邵循僵著身子,眼睜睜的看著皇帝的手指繞過她身前,將她手中的腰帶抽走,不過眨眼間就打了個簡單樸素的結,將腰帶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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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54:51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皇帝從身後圈住邵循的腰身,雙手將腰帶系好後頓了一下,並沒有收回,而是輕輕的順勢貼在了她的腹部。

  他沒有動。

  邵循下意識的按住了皇帝的手背,接著想起了剛才的事,像被燙了一樣,忙不迭地鬆開手,轉過身來,咬著嘴脣問道:「陛下如何會到這兒來?」

  皇帝的手落了空,便攬著邵循的肩膀帶著她一起並肩坐在小榻上:「朕想說是來看望太后……你也要相信才行啊。」

  這就是特地來見她的意思。

  「你方才……」

  邵循一直捂著臉,這時飛快的打斷了皇帝的話:「您快忘記剛才的事……」

  皇帝忍不住想笑,強忍著安慰邵循道:「朕其實也沒看到什麼。」

  「……真的嗎?」邵循原本羞愧難當,一聽到皇帝說他沒看見什麼不該看的,立即覺得有了希望,馬上放下手,小心翼翼期待道:「真的沒看見?」

  皇帝這下實在忍不住了笑了出來,他邊笑邊道:「這……你叫朕怎麼說呢?」

  邵循一愣,接著馬上反應過來方才那什麼「什麼都沒看到」又是一句鬼話,最可惡的是這人每次騙到了人,總是連掩飾也不肯掩飾多長時間,立刻就要讓人知道自己上當了,讓她連自我安慰的餘地都沒有。

  「——陛下!」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向邵循擺了擺手指,邵循狐疑的瞧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將耳朵湊近了他。

  皇帝便彎著脣角,俯身在邵循耳邊道:「你還記得當初與朕在奉麟軒的事麼……」

  這話一入耳,邵循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她忍不住羞得閉上眼,咬著牙道:「您、您又提它做什麼?」

  皇帝這時候倒是滿臉無辜:「朕是說這次不如上一次……」

  邵循撲上去將他的嘴緊緊捂住:「您不許再說了!」

  皇帝見好就收,知道邵循有的時候坦率,有的時候卻又臉皮極薄,也不再評論方才那一幕,只是將她轉過來,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也是四體不勤,連腰帶都系不好。」

  邵循深吸了幾口氣,才從方才的尷尬羞澀中拔出心神來,她摸了摸腰間的系帶,反駁道:「我不是連這個都不會,只是、只是嚇到了而已。」

  說著她揚起臉來,眼神明亮:「我侍奉太后娘娘,她都覺得很好的。」

  皇帝怔了一下,第一反應竟是:「太后讓你親自動手……她為難你了?」

  邵循眨了眨眼,不解道:「這是什麼話?我是來侍疾的,不親自動手,難道就在一旁看著嗎?」

  皇帝的眼神一凝,低垂下眼解釋道:「朕的意思,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並不需要你真的做什麼,太后身邊又不缺宮人。」

  「那怎麼能一樣,」邵循的臉頰微微鼓起,「我的祖母或者外祖母身邊難道缺人嗎?不過是我們想盡了心意而已。」

  皇帝摸了摸她的臉頰:「不需要這樣,她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不是的,」邵循的頭輕輕歪了歪,枕在了皇帝的肩上,他下意識的調整了坐姿,好讓小姑娘靠的舒服些。

  「我想讓太后娘娘喜歡我這不假,但是相比於討她老人家歡心,我更想的是盡我的真心,去照料您的母親。」

  皇帝與她對視,只聽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您的娘親啊,我一時半會兒也不能陪在您身邊,替您照顧您的母親,這不是理所應當的麼。」

  皇帝渾身一震,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裡的動容可想而知,他好一會兒沒說話,過了許久低聲道:「不覺得累嗎?」

  邵循眼睛笑彎起來:「不累,能替您做些事情,我喜歡這樣。」

  這就是……愛屋及烏嗎?

  皇帝心裡知道邵循其實並沒有見過太后幾次,要說多麼親近更是沒影的事,但是她就是能這樣真心實意的去侍奉太后,不為別的,不過是因為她是生養皇帝的母親而已。

  實際上也是如此,邵循自己的生母已經去世,她因為各種原因也沒辦法去親近繼母,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總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但是她沒有母親,皇帝卻有,她這是下意識的在親近皇帝,也想親近他所有的一切,既想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在渴望將他的母親當作自己的母親來孝敬。

  別人的娘跟她八竿子打不著,但是她對皇帝抱有愛意,這份愛意多到足夠漫溢到跟她並不熟悉的太后身上。

  這時早不早晚不晚的,並不是皇帝平時跟太后請安的時候,他這幾天又有不少政務要處理,因此只是悄悄的來看了邵循一眼,沒驚動其他人,不一會兒就又回去了。

  邵循則是休息了一會兒,養了養精神,等到晚上了就又回到了太后寢殿裡伺候她用晚膳,喝藥,夜裡又幫著伍嬤嬤服侍太后睡覺。

  這樣無微不至又專心專意的照顧,比宮人們聰慧貼心,又遠比宮妃熟練用心,也沒過多久,太后就迅速和她熟悉了起來,有時候還夜裡也能睡在太后身旁方便照顧。

  這些日子正逢恪敬公主有身孕,身子不太穩,太后便吩咐沒有大事不許出來走動,她身邊就缺了一個最親近的小輩。

  而另外的孫輩,幾個快成年的孫子不算,他們忙著上學,忙著參政,也沒有空閒來關心祖母。

  女孩子中二公主是個鋸了嘴兒的葫蘆,有邵循在場時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不錯,但她卻也只跟邵循說話,旁人想搭個腔都不容易;三公主又有點諂媚小家子氣,太后雖沒說什麼,但其實是有些嫌棄的。

  再就是六皇子趙言傑,平時太后也挺疼這個最小的孫輩,但是他的調皮搗蛋卻也讓染病的太后被吵的有些受不了。

  這時候邵循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照顧起居,關心飲食,也陪她說話聊天,湊趣解悶,做什麼都不多不少剛剛到好處,這一來二去,太后還能生得起厭惡之心才怪了。

  不只是太后,這寧壽宮裡,包括伍嬤嬤和大總管尤祥,提起邵循沒人能說出一個「不」字來。

  而後宮的妃子們,也照常按照慣例輪流到寧壽宮侍疾,但是仍是像之前一樣,遞個帕子遞個杯子什麼的。

  只是之前還能在寧壽宮消磨一段時間,跟太后聊聊天,可是自從邵循來了,她們找話時總是要帶上她,語言中難免帶著調侃,其中以婚姻大事為多,邵循自己有點尷尬,而太后跟邵循越來越親近,聽到這些話也能替她感到不自在,因此每每不多長時間就將她們打發走,連淑妃德妃也不例外。

  畢竟要照顧要貼心要聊天邵循一個人就可以勝任,反襯的其他人笨手笨腳,無甚用處。

  這幾天皇帝來寧壽宮請安的次數不多,甚至比以前還少些,還全是挑邵循不在時來,為得就是避嫌,不讓任何人能在事後聯想到皇帝跟邵循見過哪怕一次面。

  可是這天有些趕巧,邵循替太后煮了一壺紅棗茶,耽誤了些許時間,還沒來得及被替下去休息,皇帝便到了。

  他一踏進殿內,邵循手裡正在倒茶的茶壺險些弄翻。

  皇帝也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邵循,但是他也沒有迴避,畢竟她在寧壽宮服侍太后,跟皇帝一次照面都沒有打過,這也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

  皇帝中規中矩的給太后請了安,便隨意撿了個凳子坐下,問道:「這幾天母后一切可好?」

  太后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在旁邊端著茶壺有點不知所措的邵循:「阿循,你要給我泡的茶呢?給你們陛下也添上一杯,他最不耐煩我們喝的這些甜膩膩的東西,試試『今天』這杯有沒有什麼不同。」

  邵循愣了一下,接著低下頭應了是。

  她慢慢走到皇帝身邊,將壺裡的棗茶穩穩當當的倒進了皇帝的茶杯中。

  皇帝輕側著頭看著邵循動作,幅度不大,但是細看下來眼睛也一步不離她左右,等茶水倒好了,他便衝這姑娘輕輕微笑了一下,接著就要去拿杯子。

  「等等,這茶有些燙!」邵循連忙道。

  她這壺是直接坐在炭火上燒滾了的,遞給太后前她總是吹得稍涼一點才送過去,可是這次皇帝分明看見了杯中的熱氣還要伸手,嚇得邵循忙不迭的制止。

  皇帝抬頭溫言道:「無礙,朕不覺得燙,你別擔心。」

  怎麼能不燙,邵循瞪圓了眼睛,背對著太后,無聲示意他放下茶杯。

  皇帝的嘴角微彎,從善如流的沒有碰那滾燙的茶杯。

  太后在床上倚著,從她的角度中看不見邵循擔憂的表情,但是從自己兒子的神態中就能將兩人間的眉眼官司猜個八九不離十。

  畢竟皇帝的情態很不同以往,雖然乍一看像是以前一樣溫文爾雅,但是往深裡想真是處處不同。

  還「不覺得燙」?

  怕不是故意挨燙去搏人家的關心同情吧。

  太后哼了一聲:「丫頭,到我這兒來吧,陛下他皮糙肉厚,想來生飲鐵水都燙不著他。」

  皇帝聞言忍不住低頭笑了,反而是邵循有點遲疑,回到太后跟前時總是忍不住擔心皇帝,只是在太后面前強忍著沒有回頭。

  侍奉太后自然沒有那麼多糾結,邵循親自將杯子裡的茶吹涼了,才送到太后手裡。

  太后飲了一口溫熱甜沁沁的紅棗茶,真是覺得心情都被染上了甜意。

  邵循看見皇帝其實眼睛都是亮的,下意識的留心他的一舉一動,但她知道這不是時候,便想太后告辭道:「臣女先告退了。」

  她本就該休息了,太后沒有多留,當即點頭同意了。

  眼睛送著邵循出門,等她一走,皇帝道:「這孩子可還合您的心意?」

  他跟太后之間的相處也說不上不和睦,只是比平常人家親密無間的母子關係要生硬些,可說的話也少,隔一兩天請一次安,坐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但是聊起邵循便是共同話題,母子之間的話就多了起來。

  太后道:「合我的心意?怕更合你的心意吧,上次一起吃飯的時候我記得她對你可是沒沒什麼意思的,你是用了什麼方法,這沒幾個月功夫,我瞧著那孩子就你迷的暈頭轉向,見了你就想不起別人來。」

  邵循還年輕,還只善於掩飾不好的情緒,對於頭一次付出的愛意卻不知道怎麼遮掩,那種見了愛人歡喜和愛意總是不自覺的流露出來,遮也遮不住,太后是過來人也是知情者,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可是皇帝見到邵循時的喜愛一點不比對方少,說不定還要更多些,但是他更年長,更懂得克制與掩飾,那份情誼像是漲潮的春水,帶著的是內斂沉穩、不動聲色的入侵,表露在外的卻只有星星點點。

  皇帝聽到太后的話也不反駁,只是問道:「母后覺得如何呢?」

  太后沉默了一會兒,到底是開口道:「是個好孩子,我瞧著比其他人都要好些,模樣出身性情都是沒得說,可是最難得的卻是那份真心實意……有多難得我們都是知道的,該如何待她,你心裡有數,不用我多說什麼了。」

  這不出皇帝所料,在他眼中邵循就沒什麼地方是不好的,要是有不好就是旁人眼瞎,他點點頭:「那您的意思……什麼時候合適?」

  太后想到皇后和恪敬公主還是有些嘆息,但能把事情轉圜到這樣的地步,已經算是不錯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便道:「我這病好的也差不多了,等她回去,再過兩天就把該準備的準備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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