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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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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55:15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邵循對那母子倆的話一無所知。

  當晚她侍奉太后歇下,便被留在了寢殿內,睡在太后身旁,床榻的最外側。

  這個活兒其實並不輕鬆,首先老年人覺輕而少,你得整夜不怎麼活動以確保太后不被吵醒,再就是每當太后有一點動靜,你也要立馬清醒,渴了倒水,要起夜了端壺,總之睡是能睡著,但是睡的必定十分不踏實。

  不過幸好的是,太后身體好,平時邵循翻個身什麼的她照樣睡的香,不算難伺候,遠不如邵循小時候照顧祖母的時候折磨人。

  邵循檢查了太后的被子已經蓋嚴了,便也躺下來準備睡覺,不想本以為已經睡熟的太后翻過身來面朝著她,睜開眼道:「阿循丫頭,你來,我們說說話。」

  邵循原已躺下了,便將頭湊過去:「娘娘有什麼吩咐嗎?」

  太后的聲音有些疲倦:「你是見過大公主的,對嗎?」

  邵循一愣:「……這個自然,我們之前還有過一次衝突,多虧了娘娘從中調解。」

  太后也記得那件事,她重重的的嘆了一口氣:「她從小要強,也是被我慣出來的脾氣,但是本性並不壞,只是……唉,歸根到底都是她那個娘鬧得,父母不和,皇帝又是那樣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她能不向著皇后麼。」

  邵循想起很早之前皇帝曾自嘲的那一句「朕不是個好父親」

  不只是對大公主,他對其他孩子可以說也不是非常上心,該給的都給,也會時常去探望,但是卻也沒有完全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

  邵循一直記得這件事,因此也下意識的認為太后的意思就是這個,便小聲道:「娘娘以後常向陛下說說幾位皇子皇女的事情,他聽的多了,自然就會更加上心的。」

  說著,她雖然覺得這話在太后面前說顯得有點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但還是道:「我……我也會找機會跟陛下提起的。」

  太后張了張嘴,意識到她跟邵循說到的是兩碼事。

  她是在想讓邵循今後對恪敬公主再寬容些,更深一步也是想通過她這個中間人作為溝通,讓皇帝對這個孩子更好些;但是邵循作為一個跟父親也不太親近的女兒,以己度人,本能的以為太后身為祖母,關心的是所有孫子孫女跟兒子的感情。

  太后想要解釋,但是其實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說她只掛心恪敬公主一個嗎?

  這叫她怎麼說的出口?

  太后只能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下去:「你、你說的不錯。」

  邵循以為明白了太后的心事,這也是她自己一直記掛的事,此時只覺得兩人想到一塊去了,便露出一個笑來,聲音非常輕柔:「娘娘,早些睡吧。」

  太后無奈的點了點頭,帶著滿懷的心事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邵循一大早醒來,剛剛輕手輕腳的把自己整理好,太后就醒了。

  她叫來伍氏:「你去把衣服首飾準備一下吧,我今天要起來收拾收拾。」

  邵循奇道:「娘娘,今天覺得已經大好了嗎?」

  「早就好了,」太后被伍氏扶起來:「原也不是什麼大病,硬生生的躺了這幾天,身上都僵了。」

  邵循疑惑,剛想問為什麼,但是仔細一琢磨,又有點不確定的想到這是不是為了自己進宮的事……

  這麼一想又有些心虛,不敢再問了。

  這一天太后病愈,又恰逢這個月二十,高位的嬪妃們按制要來請安。

  公主們剛巧在這天讀書,包括趙若桐在內都是得到午間才來,邵循自然就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就留在自己房間裡休息,結果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有小宮女來找她,說是太后吩咐讓她將床頭上的香囊送過去。

  香囊?這不是誰都能送嗎?

  邵循的疑惑一閃而過,也沒往腦子裡過,將那枚香囊翻出來之後就送了過去。

  她從側門探了探正殿,見一眾位分不低的妃子都陪著太后說笑聊天,很是熱鬧,便盡量輕手輕腳不引人注意的找到了伍氏:「嬤嬤,這是太后要的香囊。」

  她自認為任務完成了,轉身就想走,不想伍氏卻直接拿住她的手腕,提高了音量道:「娘娘,邵姑娘將您的香囊拿來了。」

  太后帶著笑意的聲音道:「阿循嗎?你過來吧。」

  這些天邵循在太后宮裡其實也見了幾個宮妃,但都是零零星星分別照面,從沒有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來見人。

  太后一反常態,讓邵循立即意識到了將要發生什麼事,她的心劇烈的跳動了兩下,接著又迅速的平靜了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拿著香囊穩穩當當的走到了太后身邊行禮:「娘娘。」

  太后瞧著笑眯眯心情不錯的樣子,她接過香囊隨手往腰上一掛,拉著邵循道:「這丫頭照顧了我這些天,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被支使過來了。」

  邵循這幾天是寧壽宮的紅人,其他人為了討好太后也隨聲附和。

  「邵姑娘確實是辛苦了。」

  「多虧了她照顧您呢。」

  連德妃都瞥了淑妃一眼,挑眉笑道:「這孩子不愧跟淑妃妹妹是一家子,都這樣體貼。」

  這話聽得淑妃的眉心一跳,臉上卻似乎十分高興:「我可比不得阿循細心,能讓太后娘娘這樣疼愛。」

  太后點了點頭:「我這次身子不適,總覺不大好,確實是多虧了這孩子在一旁照顧著。」

  還沒等邵循那句「太后過譽」說出口,殿外的通傳聲便傳了進來:「娘娘,陛下來給您請安了。」

  太后明顯感覺自己握著的手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

  她低頭笑了一下,接著便叫人帶皇帝進來了。

  邵循能這時察覺到底下的氣氛驟變,除了太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許多人包括幾個年紀已經不算輕的妃子都不自覺得理了理衣物髮飾,連德妃這樣看上去不拘小節的人都忍不住伸手扶了扶發釵。

  等皇帝進來,眾人向他行禮,他又向太后請了安,所有人重新落了座之後,邵循便發現這件屋子裡似乎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了一些,氛圍跟一開始與太后聊天時截然不同。

  即使皇帝是個對妃妾不算苛待的夫主,但他的心意依舊能掌握著這些女人的喜樂,也掌握著她們子女的前程。

  這個人脾氣不錯,但她們在想要獻媚、想要討好的同時,仍然存著濃濃的不容忽視的敬畏之心。

  太后笑道:「你一來,就沒個敢說話的了。」

  皇帝坐在另一邊的主座上,聞言擺了擺手,貌似隨意道:「母后在說什麼?不妨繼續,朕也聽著便是。」

  德妃插了一句嘴:「太后再跟臣妾誇讚邵家的姑娘侍疾用心呢,臣妾看這小模樣生的也好,也不知道家裡有沒有安排。」

  皇帝抬了抬眼:『哦?」

  這似乎是介於感興趣與不感興趣之間的反應,德妃剛要接上,就被淑妃不動聲色的搶了話頭:「她小孩子家家的,當不起德妃姐姐這樣誇讚,臣妾堂兄疼愛女兒,怎麼會沒有安排呢。」

  「臣妾前幾天聽說英國公家的女孩子定了她舅家,」趙若桐的生母恭妃不怎麼敢當眾接話,這是四公主的母妃馮昭儀:「莫不是就是邵大姑娘?」

  「邵姑娘,你已經定親了嗎?」德妃直接問道。

  邵循搖了搖頭:「昭儀說的可能是我家的小妹,是她定了表兄鄭氏。」

  太后拉著邵循的手:「你妹妹定下了人家,你的婚事必定近在眼前才是,你父親可有章程?」

  邵循聽到這話題本該羞澀的,但是太后這一聽就預定好了下文的話把她弄的有些木然,不知該作何反應,羞也羞不起來,只能低下了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皆聽從父母安排。」

  「這可真是再好不過了,」太后撫掌笑道:「可不是緣分,我倒想充一充這「媒妁」了,你肯不肯?」

  邵循看著太后,半晌之後嘴脣微動,但是還沒等她說出什麼話來,淑妃便忍不住插了話:「娘娘保媒的功夫這樣好,也不能忘了自家人呢,彬兒也到了歲數,臣妾已是看準了兩三家的小姐,就是不知道該定哪個,太后不如來為臣妾掌掌眼?」

  要不怎麼說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德妃一早就隱約猜到了淑妃的心思,但是在此刻終於確定了。

  她竟是真的並不想讓邵家的姑娘做兒媳婦。

  其實淑妃的理由德妃也大致能猜得出,無非跟英國公的態度有關。

  但是以德妃來看,邵循的分量無法帶來一個板上釘釘的「三皇子黨」,英國公心中也必定會有所偏向,再加上她本身資質的優勢,已經可以消彌一部分他父親不肯全心支持的劣勢了。

  至少德妃是真心這樣想的,像是大皇子妃齊氏,她的母族不上不下還說得過去,因此女兒一旦成為皇子妃,便迅速的依附上來,死心塌地的追隨大皇子,但是有這樣的好處,自然也有壞處。

  齊氏生性善妒,根本不能容人,要遇上一個專一些的丈夫說不定能琴瑟和鳴的過一生,但她偏偏就遇上了趙言栒這樣兩天不睡一個新人就難受的主兒,可不得鬧得天翻地覆。

  現在齊氏懷著身孕,金貴的緊,鬧得也格外厲害,大皇子被煩的幾乎是有家回不了,德妃也不得不為了調停兩口子之間的關係筋疲力盡,白頭髮都多了幾根。

  淑妃這倒好,現成的媳婦人選,她倒是還嫌棄上了,她一心一意想為兒子選個能帶來最大利益的兒媳,竟是半點不考慮三皇子自個兒的心意。

  就在德妃滿肚子腹誹的當下,太后已經笑呵呵的開了口:「言彬是你生的,你們自己的孩子,自有你們做娘去為他們操心,且用不著我這老婆子多事……」

  淑妃一聽眼睛一亮,心裡知道這是不會插手皇子婚事的意思,她心裡高興,剛要口頭上再推讓一番,就聽見了太后的後半截話:「……我也只操心我自己的兒子。」

  淑妃微微一怔,眼裡的高興還沒來得及掩飾,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太后的意思,只覺得周圍突然寂靜了下來,好幾個原本在竊竊私語交談著的嬪妃沒了聲響,仔細一看,大家的表情都是一片怔然,接著又在迅速的朝極度的震驚過度。

  德妃反應最快,她的瞳仁驟然緊縮,不自覺的直起了身子,手指一下子用力摳在了堅硬扶手上,保養的嬌貴的半寸指甲一下子折斷,竟一點感覺不到痛。

  「娘娘……」

  淑妃臉上還帶著茫然,她的喉頭不停的上下滾動,等對上太后帶著笑卻飽含深意的目光時,便一下子反應過來。

  她震驚到忘記去掩飾自己的情緒,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太后轉向皇帝,問道:「皇帝,你覺得這主意如何?」

  皇帝眉宇輕揚:「如何又扯到朕身上來了。」

  太后笑著道:「這就是裝傻了,那為娘說的明白些——」她將低著頭被眾人目光刺得幾乎不敢睜眼的邵循往前一推:「你覺得這姑娘如何?」

  這時殿內的宮妃已經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錯愕震驚間明了了太后的意思,她們幾乎沒有一個人是樂於見到此事的,於是隻能抱著一絲希望看向皇帝,指望這個最近幾年對後宮沒什麼興趣的天子能一口駁回太后荒謬的打算。

  但是等她們順著皇帝的視線看向邵循時,心又一寸寸的落下了谷底不可能的,平時不往這方面想就罷了,一旦有太后主動牽線,皇帝不可能拒絕這樣一位絕色美人。

  換了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想來都不會拒絕。

  果然,皇帝的視線在邵循身上一凝,接著看似若無其事的移開,但卻沒有一口回絕:「何必問朕,您該去討英國公的主意才是。」

  所有人都在心裡嘆息——果然,不可能有男人會拒絕。

  淑妃的一顆心像是被浸在了冰涼刺骨的冷水裡,身上凍得幾乎要顫抖,臉色不由自主的泛白,腦子裡混亂的像是線團,找不到絲毫頭緒,也想不出辦法來阻止這樁荒謬絕倫的「喜事」。

  德妃自然也不好受,她沉著一張臉,也就靠時不時看看淑妃遠比自己更難看的表情才能緩一緩。

  太后似是非常愉悅的聲音響起來:「有這句話就行了,剩下的自然不用你管。」

  整件事兩人中沒有一個徵求過在場諸妃的意見——她們也沒資格有意見,這些年紀各異的女人只能從被太后牽著的那個看不清神色的少女身上看出一件事。

  ——穩定了數年的後宮格局,就要迎來一次大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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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0:59:25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最後邵循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正殿。

  雖然她知道早晚都有這麼一出,心裡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當真經歷了之後,還是覺得難以直視。

  要是她真的一無所知,是被太后硬配給皇帝的也就罷了,可是她一見皇帝太后的舉動就知道這也是一出雙簧,真的是尷尬極了。

  還有當時宮妃們的反應,那種像是錐子一樣的目光盯在邵循身上,偏偏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僵硬的笑意,如同劣質的笑臉面具一樣扣在臉上,嘴上說著太后眼光好之類的奉承,但是邵循知道如果目光能化成實質,她早就被戳的千瘡百孔了。

  但是這裡面的人中,她唯一直面而不覺得尷尬的反倒是有血緣關係的淑妃。

  她能從淑妃幾乎維持不住平靜表情的臉上窺知她內心要翻涌上頭的憤怒和難堪,看著這個名義上的堂姑如此難受,她心裡說不上十分高興吧,但是起碼的解氣還是有的。

  當初那件足以毀掉邵循一聲的陰謀雖然已經被掩蓋的沒有一絲痕跡,如果不是那個夢,除了淑妃自己和她的心腹,怕是再也沒人知道這個溫柔和藹的堂姑曾經計劃著做了什麼。

  邵循雖然因為各種原因,最終決定不再報復,她心裡不可能沒有怨恨,但是那之後發生了太多事,皇帝已經幾乎將她的心神全部占據,每每當面見到淑妃,她才能想起來原來她在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仇人。

  這有點奇妙,如果淑妃沒有害她,是真心實意的對她好,那邵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皇帝。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邵循也沒有為了自救而跟皇帝產生交集,那他們還會相愛嗎?

  邵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但是她想,就算兩人的人生沒有交集,她和皇帝還只是普通君上和臣女的關係,那麼或許會有遺憾,但是邵循仍然希望在沒有自己的世界裡,他也能過的舒心愉快。

  邵循當時在眾人面前幾乎要抬不起頭來,太后見到目的已經達成,也就不在為難邵循讓她留在這裡被人觀察打量,找了個理由讓她回去休息,算是替她解了圍。

  而邵循回到後殿,第一件事情就是開始收拾衣物,原因倒是很簡單——太后病愈,該說的也都說出去了,是時候回家了。

  果然,等太后結束了這一早晨的請安,邵循主動提出告辭時,太后心中有點不捨,但還是應允了:「是時候該回去準備準備了。」

  邵循鄭重的行叩首禮向太后告別,同時帶著道謝的意味。

  太后嘆道:「起來吧,不必多禮了,以後咱們娘兒倆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你只要照顧好陛下,也就不辜負我這番心意了。」

  她這話是真心的,所以邵循答應的也格外認真。

  一客不煩二主,太后還是派了尤祥送邵循回了英國公府。

  尤祥這次沒有進門,只是在門口停下,最後壓低了聲音在邵循耳邊囑託道:「大姑娘,位份的事奴婢聽到了一點風聲,絕對不會低了,請您稍安勿躁,在府裡安心等著就是,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他這是在向邵循賣好兒,雖然邵循並不太需要,倒底也領了這份情,她點頭道:「多謝內官提點。」

  尤祥的眼睛不由得笑成了一條縫,他一個宮裡正經五品的首領太監恭恭敬敬的向邵循拱手行禮,這才帶著人回去了。

  邵循進了府,本想先換件衣服,再去向鄭氏請安,不成想還沒等進院子,就被叫到了正院。

  鄭氏和兩個孩子都在東次間裡坐著,邵循一進屋,連安都沒有來得及請就被拉了過去:「阿循,你知不知道宮裡出了什麼事?」

  邵循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家裡的消息這樣靈通,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竟然就得到消息了嗎?

  鄭氏繼續道:「你父親和大哥被召進宮去了,傳旨的人也沒說是為了什麼,真叫人心焦啊。」

  邵循明白過來,又問道:「是同時召了兩個人?」

  「不是,一開始單召了你父親,後來正趕上你大哥也在都督府衙門裡辦差,索性一起帶進去了,只來得及跟家裡送了個信。」

  鄭氏憂心忡忡,邵循卻很淡定:「母親莫要擔心,父親被召進宮奏對政事再平常不過。」

  邵震虞身為英國公,同時也是節制中軍的長官,隔三差五就要面聖奏報,應該是極平常的事了。

  鄭氏急道:「這不一樣,以往不過是個小太監來傳個信兒而已,這次可是何晉榮奉了聖旨傳的陛下諭令,何況還將你哥哥一起帶進去,這可不尋常啊。」

  邵循沒有說話,一旁的小弟邵纓道:「大姐姐,你在宮裡可聽到了什麼風聲?」

  邵循看了他一眼,隨即輕聲說:「是福是禍,等父親回來便知道了。」

  邵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水,打了個呵欠:「爹爹又沒犯什麼錯,怕什麼。」

  她提起精神問:「姐姐,你在宮裡可發生了什麼趣事,太后娘娘好不好相處?」

  「沒什麼特別的,娘娘也很和藹,」邵循道:「不過她還提到過你呢。」

  邵瓊眼睛一亮:「提我什麼了。」

  邵循勾起脣角,微笑道:「問你是不是定給了鄭家啊。」

  邵瓊一愣,臉上的笑意僵住,磕絆道:「是、是麼……」

  鄭氏原本就心情不好,結果除了兒子還上點心,兩個女兒都像個沒事人一樣,她難免煩躁,又不好斥責繼女,只能呵斥邵瓊道:「好了,這些事什麼時候說不好,現在是聊天的時候嗎?!」

  邵瓊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但是察覺到母親是真的生氣了,她不敢頂嘴,只能咬著脣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此時被帶到兩儀殿的邵震虞可沒工夫想他的寶貝女兒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和邵揆在耳房等了沒有多久就被叫進了暖閣內,這時邵震虞便有了預感,今天的事可能不同尋常。

  因為兩儀殿是寧熙帝日常處理政務所在,不遠處就是內閣,軍政兩處大臣來往,但是往往覲見也不一定馬上見到聖顏,因為前面排了不止一個人。

  這次不過剛到就被召見……

  邵震虞收拾好了情緒,表情肅穆的帶著兒子一起叩首行禮:「臣叩見吾皇,願陛下萬安。」

  皇帝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兩位愛卿平身吧。」

  邵震虞和邵揆的心同時放了放——這語氣,至少不是什麼壞事。

  皇帝坐在御案後,先是讓邵震虞把都督府近來的軍事稟報了一遍,中軍諸事邵震虞大致都清楚,因此奏對時不算慌張,君臣兩個商議了一刻鐘的功夫,就把公事說完了。

  接著皇帝也沒忘了邵揆,就著他現在帶著的差事略問了幾句,這才停下來。

  接著殿內就陷入了沉默,直到邵震虞的心重新提起來,皇帝才緩緩道:「邵卿,你與朕相識也有二十來年了吧。」

  邵震虞的喉結動了動,他咽了咽口水:「陛下說得不錯,臣有幸與陛下相識,距今已整整二十五年。」

  皇帝點了點頭,「這些年來老英國公與先帝攜手打下了大周的江山,與其君臣相和,而你,則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也相信你的兒孫將來必定也會是大周的中流砥柱,邵氏滿門忠良,居功甚偉……」

  到了這裡邵震虞聽不下去,也不敢聽下去了,他帶著邵揆一起雙膝跪地,叩首行了大禮道:「臣惶恐。」

  眼見著邵震虞的額角冒出了冷汗,皇帝起身,從御座上下來,繞過案桌走到兩人身前,親自將邵震虞扶起:「邵卿不必多禮。」

  邵震虞被他一番話嚇得不敢起來,想要重新跪下,卻被皇帝如同鐵鉗一般有力的手臂牢牢攙住,跪也不下去:「陛下……」

  皇帝溫和一笑,「小邵卿也請起吧,動不動就跪,可不合咱們兩家的情誼了。」

  邵揆比他父親還要害怕,他沒有經驗,城府也不夠深,尚不能明白為何皇帝態度這樣溫和,言語這樣客氣,反而給人這樣大的壓迫感,讓人兩股戰戰,不能自持。

  正滿腦子裡胡思亂想,邵揆起身的同時不經意間抬了一下頭——也沒有敢抬的太高,視線正好觸及了皇帝腰間的位置。

  但是就是這一眼,讓他目光驟然凝住,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某處,再也沒有移開。

  邵揆在這邊從不可置信到驚駭交加,眼珠子幾乎沒給瞪出來,那頭皇帝卻沉默了下來,似乎在斟酌語言。

  這弄得邵震虞心下更是緊張,因為越是久居朝堂,越是能深刻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當上位者對你越是客氣越是親密就越該警惕,因為那代表他有所求,而能讓天子放下身段折節相求之事,也必定非同凡俗。

  至少邵震虞已經在想自己家裡有什麼東西,或者他可以為皇帝做什麼,能夠值得九五至尊言語謙遜到如此地步,而自己——究竟給不給得起。

  這時皇帝終於開口道:「這次是皇太后召見愛卿。」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她老人家和陳王妃在寧壽宮等你。」

  邵震虞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

  既然是太后召見,那必定事不關朝堂,那無論如何不會到傾家滅族的地步。

  也不怪邵震虞身為超品國公竟然如此怯懦,隨時擔心家族覆滅,而是你在朝堂之上,見多了今日高樓起宴,明日枷鎖加身的慘劇,自然是時時警醒,事事謹慎。

  只是……陳王妃?

  陳王是先帝的堂兄,趙氏目前年紀最大的長輩,陳王妃是他的原配妻室,夫妻兩個如今年紀大了,已不怎麼出門交際了,現在皇帝特地提及她,看來是必有緣故的。

  這樣只有象徵意義的長輩……邵震虞能想到的只有涉及兒女婚事,才有可能要這位王妃出面了。

  他想到這裡有點慌——他還沒有想明白三皇子值不值得他支持,要是真把女兒嫁過去,又想像之前一般不出功出力,那不說長女的婚事結的一點價值都沒有,單論情分上講,這個女兒在丈夫、淑妃之間的日子也絕不好過,說嚴重一點,她這輩子可能都過得不會舒心。

  邵震虞知道,自己是絕不可能因為女兒在別人手裡就會投鼠忌器,壓上家族的人,無論哪個女兒都不可能。

  理智上他絕對做得出來為了避嫌跟女兒分道揚鑣,甚至疏遠不再往來的事,但是,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這樣說放棄就放棄,他在情感上也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

  邵震虞的腦子裡瘋狂轉動,想的都是若陳王妃真是為三皇子保媒,那自己有沒有可能回絕,用什麼理由回絕,如果木已成舟,那三皇子又是否有能成長到值得自己支持的資質。

  他原本以為邵循的婚事還不怎麼急,因此這些事從前只是在腦子裡一過,都沒有深思熟慮,想著再抻一抻,以後有的是時間細想,但是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臨頭,讓他完全沒有時間仔細斟酌。

  他先入為主,所思所慮都是在三皇子身上,居然也沒想到,如果真是為三皇子求娶其女為妃,那皇帝作為長輩,自己就可以跟邵震虞提起,完全用不著隔輩的太后和陳王妃再插手。

  邵震虞這邊腦袋瘋狂轉的幾乎要冒煙,面上還要維持波瀾不驚、略帶惶恐的標準表情,又要不出差錯的向皇帝行禮告退,實在是為難極了。

  結果他後退的時候竟然撞上了正在發呆的兒子。

  這是面聖時絕對不能有的失誤!

  他現在的情緒本就處於一個輒待發作的臨界點,此時更是怒火上頭,當著皇帝的面才強壓著沒有發作,只是低聲訓斥道:「阿揆,聖駕面前,你在做什麼?!」

  邵揆的目光仍然直勾勾的盯著皇帝腰間,被罵了一句才勉強回神,腦子裡仍充斥著各種匪夷所思的猜想,以至於都分不出神來害怕,只是略顯呆滯的行禮:「陛、陛下恕罪……」

  皇帝視線微凝,接著和緩道:「不必多禮,朕叫人連你一同召進宮來,也是想再仔細看看……邵卿的長子,你父親去寧壽宮面見太后,你就暫且留在朕這裡陪侍吧。」

  邵震虞無法,只得應了,臨走之前用力看了一眼邵揆,示意他一定謹慎,不要出差錯。

  可惜邵揆現在腦子比他還亂,根本沒那個餘力接收父親眼睛裡的警告。

  等邵震虞一走,皇帝便對邵揆溫言問道:「朕觀愛卿神情凝重,似有心事?」

  邵揆猛的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搖頭否認:「臣面聖惶恐至極,不敢多思多慮。」

  皇帝輕輕笑了:「是麼……」

  說著他轉頭就要往御案方向走去,邵揆目光閃爍,心裡劇烈掙扎了一瞬,終於還是忍不住在皇帝落座之前顫聲道:「臣……臣見陛下腰間配飾甚是精緻……」

  「卿說得可是這個?」皇帝微微挑眉,手指撫過錦帶上掛著的絡子,順著將那枚無瑕的白玉挑起,放在手中摩挲。

  邵揆的身子下意識前傾,目光一直隨著玉佩移動,這東西但凡不是在皇帝手中,就是在火爐裡他也會伸手去撈來看一看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邵揆想要細看的渴望,皇帝搖了搖頭。

  「這是旁人所贈,要是別的,朕便是賜予你也無妨,」皇帝的聲音緩慢,讓人聽得極清楚:「只是此物為朕所鍾愛,珍視異常,怕是不方便借愛卿一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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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邵揆的內心維持著五雷轟頂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邵震虞從寧壽宮回來。

  期間他的表情倒是看著和內心截然相反的平靜,與其說是維持平靜,不如說是木然。

  是那種極度震驚之後表情徹底崩壞的木然。

  而英國公在寧壽宮足足待了半個時辰才回到兩儀殿。

  皇帝聽到通傳,將批閱奏摺的朱筆撂下,轉了轉手腕,又往邵揆那邊看了一眼,見他還是木愣愣的站在那裡,一點反應也沒有,便叫人傳了邵震虞進殿。

  邵震虞進來時頭是低著的,沒人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一進殿甚至連御案都沒靠近,遠遠的就跪地伏首,久久沒有動彈。

  這次皇帝沒有起身,他甚至沒有問寧壽宮的談話結果怎麼樣,只是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說道:「邵卿今日進宮辛苦了,便先回府歇息吧。」

  邵震虞頓了頓,用力磕了頭:「臣……謝主隆恩。」

  邵揆恍惚中回過神來,也跟著父親叩首告退。

  皇帝微微點頭,準了這父子二人所請。

  兩人一路從兩儀殿直到宮門口都是一言不發,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邵震虞棄了官轎,跟兒子一起坐上了馬車,才重重的的嘆了一口氣。

  邵揆看了眼父親。

  邵震虞的眼中陰晴不定:「你知道在寧壽宮裡,太后和陳王妃說了什麼嗎?」

  邵揆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麼,可是出口卻是只是無聲的氣息。

  邵震虞心裡也一團亂麻,完全沒注意到兒子的反常,只是自顧自的喃喃道:「她們說要阿循進宮……」

  他微微半合雙眼,讓人看不出心情究竟是好是壞:「為的不是三皇子更不是大皇子,而是……」

  「……陛下。」邵揆突然接道。

  邵震虞一愣,接著皺眉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邵揆此時才完全回過神來,看著父親苦笑了起來,眼裡滿是複雜的意味。

  ——他妹妹日日壓在枕下,輕易不示人的玉佩現在就掛在天子的腰帶上,他能猜不出來嗎?!

  等回了英國公府,邵震虞二人直奔正院,果不其然見到邵循和鄭氏母子都在。

  邵震虞一進門,無視了鄭氏上前的噓寒問暖,視線環顧了一周,直接道:「阿瓊阿纓先出去。」

  邵纓還沒來得及跟父親說一句話呢,他愣了一下,看向了同胞姐姐。

  邵瓊剛被鄭氏當著邵循的面訓斥過,現在正賭氣呢,聞言冷哼了一聲,嘟囔道:「出去就出去,誰稀罕。」

  說完便硬拉著邵纓出了門。

  邵震虞現在也沒空理她,叫人關上門之後,看著表情似乎沒什麼異常的邵循,看門見山道:「太后請了陳王妃為你做媒,你知道這事嗎?」

  鄭氏正給邵震虞整理衣服的手頓住,聽了這話眉心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邵循抬著頭,眼眸卻垂下來,沒看任何人:「……知道。」

  邵震虞倒吸了一口氣:「你……該早說才是。」

  邵循道:「太后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提起?」邵震虞道:「跟誰提起,只有你一個人嗎?」

  邵循抿了抿嘴,聲音很是平淡:「當著陛下和……諸位娘娘。」

  邵震虞忍不住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踱步,邵循能看出他的心緒激動,但那種激動是正面的興奮還是負面的抗拒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邵循想,保不齊就是兩者都有也說不準。

  鄭氏忍不住追上去:「老爺,這是……」

  邵震虞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不要問,接著來到邵循面前,斟酌了一下,放緩了語氣道:」阿循……這種事情,你該無論如何跟家裡支會一聲才是,我不相信你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他壓低聲音道:「陛下態度如何?」

  邵循低著頭:「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度。」

  「你……唉!」邵震虞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你怎麼都不知道,我如今沒有任何準備……在太后面前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態度。」

  他知道這個女兒穩重,但是不太會與人交往,也不怎麼會主動討人喜歡,如今看來,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爭取一下,是不是太過內向了,這樣的性子,若……真的能跟陛下說得上話嗎?

  邵震虞臉上喜怒難辨,猶豫了許久,擺了擺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邵循一言不發的蹲身行禮,轉頭出去了。

  邵揆見狀,也向邵震虞請辭,跟著邵循一起出了正院。

  邵循走的很快,邵揆要跟上她竟然還費了些功夫:「阿循,你等一等。」

  他攔在邵循面前,神情嚴肅又認真:「進宮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還有,陛下究竟是什麼意思。」

  邵循仍舊不動聲色的維持了之前那套說辭:「我不知道。」

  邵揆直直的盯著眼前的妹妹,似乎是許久不曾探究過她的想法了,以至於他竟覺得這原本該是世上最親的親人,他竟一點也不了解。

  「你在跟哥哥撒謊嗎?」

  邵循抬起眼皮,長長的睫毛閃動著看向邵揆。

  「你珍藏了多年的玉佩,你親手打的絡子,現就帶著陛下身上,你卻說你不知道?」

  邵循一怔,接著明白過來,邵揆為何會知道自己說的是假話。

  她心裡一下子覺得羞也不是惱也不是——什麼不經意間將玉佩戴在外面,恰好又被邵揆察覺這種事放在皇帝身上,可能的幾率太小了,九成九就是他故意的顯給人看的。

  沒等邵循說什麼,邵揆便繼續道:「陛下說他對那東西「極其鍾愛,珍視異常」,這個你也可以解釋?」

  話說到這裡,邵循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了。

  邵揆見她連解釋都沒有,心裡已經可以確定是怎麼回事了。

  他閉了閉眼,睜開時就是慢慢的失望與難過:「阿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人?」

  邵循沒有注視他:「大哥,這我比你清楚。」

  「我看你什麼都不清楚!」邵揆的聲音不可抑制的帶上了怒意:「那是皇帝,是天子,是你我的主君!」

  他看邵循不說話,話語越發急切:「陛下有子有女,有後宮三千,甚至有全天下的美貌女子供他取樂,你以為招惹他能得到什麼?」

  邵循沒有著急,她緩緩地說:「這些我都清楚,我心甘情願的承擔這些風險……也絕不後悔。」

  邵揆看著自己的妹妹,就像看著一個冥頑不靈的賭徒:「陛下年紀長你那樣多,他甚至做你的父親都綽綽有餘,現在你看不出來,等過幾年他年紀更大,老到頭髮白了,眼睛花了,我看你拿什麼……」

  「你閉嘴!」邵循原本看在他起碼是為自己擔心的份上任他教訓,保持平靜也盡量不跟他理論,可是一旦邵揆的言語波及到了皇帝,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你在說什麼?竟然敢非議陛下!」

  邵揆的氣憤失望,被邵循的驟然發作一下子堵了回去,他怔然的看著邵循因憤怒而顯得格外凜然美麗的雙眼,半晌之後才訥訥道:「我、我是你親哥哥,不比外人可信麼……你真是糊塗了。」

  邵循知道這個哥哥可能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為了她著想的,可是現在她都沒有進宮,也沒辦法把皇帝本人拉過來發誓,因此她不再試圖說服兄長,而是直接道:「好,那就算是我真的錯了,我也承認了,之後呢?大哥,你要現在進宮去回絕陛下嗎?」

  邵揆愣住:「什麼?」

  邵循向前踏了一步:「我說,我錯了,你能去替我回絕陛下,回絕太后的意思嗎?或者退一步,你說服父親去拒絕也可以,大哥,你能嗎?」

  邵揆的腳在這一刻像是長了釘子,他被牢牢的釘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妹妹逼迫似的靠近,聽她用以往別無二致的柔和音調說出這樣咄咄逼人的話:「現在進宮去還來得及,你要去嗎?」

  邵揆沒有動,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自己以為開口特別簡單,實際上過了許久,他才從喉嚨中掙扎出一句話來:「父親……並不一定會應允。」

  邵循眼尾彎起,像是在笑:「大哥,你在外面的時候看著也挺聰明的……怎麼在一旦涉及家事,就總是這樣天真到……呵,我這樣說你別生氣——天真到有些蠢了。」

  她抬起眼似乎是打量了一下邵揆,目光輕而柔,語氣也溫和下來,「從這一點來看,倒不像我的哥哥,反和阿瓊像是一個娘肚子裡待過的親兄妹了。」

  她方才的鋒利漸漸消散,又和平常一樣,是那個脾氣溫和、不爭不搶的好妹妹了。

  邵揆看著邵循與生母有七成相似的眉眼,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正房中。

  鄭氏本該遞給邵震虞的茶水已經傾倒在地上,連同杯子一起將昂貴的地毯弄的污濁一片。

  「什麼?陛下?!」

  邵震虞頭一次知道妻子的嗓門可以這樣大,吵的他腦門疼。

  鄭氏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她連忙平復了一下,坐在邵震虞旁邊的椅子上,追問道:「不是三皇子?」

  邵震虞嗤笑了一聲,「毛頭小子去勞動太后和陳王妃嗎?他又不是太子。」

  鄭氏此時正在震驚著,也沒發現自己丈夫提起這個外甥的語氣又有了微妙的不同。

  「可、可是淑妃在宮裡,還有陛下的年紀……可真叫人意外。」

  邵震虞耷拉下眼皮:「我難道就能想得到嗎?我進寧壽宮的時候還滿腦子都在想是否要拒絕和三皇子結親……結果聽到是太后起了心思,想替陛下納妃……呵,我當時的表情怕是能讓她宮裡的那起子奴婢閹人笑話好久了。」

  「那你準備怎麼回覆皇太后?」

  「準備?」邵震虞古怪的看了一眼鄭氏:「我在寧壽宮就已經當面回覆了,要什麼準備。」

  鄭氏瞪大了眼睛:「已經……!你、你怎麼著也該回來和我、和孩子們商量一下呀。」

  她這時都不問邵震虞是拒絕還是答應了——要是回來考慮考慮,結果還有懸念,這要是當著太后的面當場有了答覆,那結果根本不言而喻。

  「我只能答應。」邵震虞僵著臉:「原本只是妃妾,皇家只需要下旨就行,可是顧及了我父親的面子,陳王妃做媒,太后親自說和……你說我除了答應還有第二種選擇嗎?換了你,你也只能答應。」

  不,這不一樣,鄭氏心想。

  換了她,要是宮裡想要讓她的女兒邵瓊進宮,就算知道不能拒絕,就算知道這是天大的榮耀,她也肯定會想辦法拖幾天。

  可能到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但是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入宮為妃這樣的大事,她就算明知結果,也肯定會有掙扎猶豫,至少幾天之後才能下定決心。

  總之,絕不可能做到英國公這樣果決。

  「那……這只是太后的意思嗎?陛下怎麼說?」

  「陛下什麼也沒說,表現的像是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他只是隨口應允了一般。」

  「這……」鄭氏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那大姑娘進宮之後的日子……」

  邵震虞眼睛眯起:「我方才問阿循陛下態度如何,她說她不知道。」

  他看向鄭氏,說是在問她,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這話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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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有什麼不信?」鄭氏迷惑道:「陛下天威難測,難道還會跟個小女孩兒解釋自己的心思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邵震虞仰頭靠在椅背上:「罷了,多想無益,宮裡頭準備宮室,還要接她入宮,可能要再花幾天功夫,懿旨才能下來,你帶著孩子準備準備吧。」

  鄭氏咽了咽口水:「那……姑娘進宮,能是什麼位分?」

  邵震虞緊鎖眉頭:「還不知道,太后只說『絕不虧待』。」

  鄭氏道:「會不會看在宮裡娘娘的面子上……」

  邵震虞瞥了妻子一眼,接著合上眼皮,慢悠悠的道:「這事確實要看淑妃的面子,不過……」

  他輕哼了一聲:「她若真有那個面子,咱們就沒面子了。」

  鄭氏一愣,聽邵震虞道:「要是淑妃在皇太后和陛下眼裡的分量足夠重,就絕不會讓阿循一個十幾歲且沒有生育的小姑娘越過她進宮時初封的位分,那阿循頂多就是嬪位沒跑了;但若是……依著咱們家的身份,那一個嬪位可是拿不出手的。」

  淑妃一個旁枝之女,怎麼比得過阿循是現任國公的嫡長女。

  「淑妃都能封嬪,若是那兩位並不怎麼顧及她作為皇子生母的臉面,那阿循的身份足可以更上一步……一個貴嬪(昭儀昭容等),或者二品妃位也不是不能想。」

  鄭氏從丈夫的話裡感覺到了什麼讓她害怕的東西:「老爺,你、你的意思是……咱們要跟淑妃翻臉了嗎?那三皇子怎麼辦?他可是正經的皇嗣……」

  「什麼怎麼辦,他姓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邵震虞的語氣遠不如她有起伏,他有些漠然道:「談不上翻臉,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只是現在離的更遠了些罷了,不過……淑妃究竟有幾斤幾兩,這次倒是可以見分曉了。」

  不只是邵震虞能想到這一層。

  太后的話不過幾個時辰就傳遍了後宮,一天之後半個京城的權貴大臣也都聽說了消息。

  雖然大多數人覺得英國公家的女孩子配皇子或許更合理些,但是想到這幾年陛下對後宮的興致越來越淡,太后情急之下,想找個最出挑的女孩子給自己的兒子也是人之常情。

  反倒是延嘉宮因為最近的立儲風波,一向受人矚目,這次將要入宮的女孩兒是淑妃的堂侄女,身份上卻比她本人高了不止一籌,那這孩子初封的位分,其實就和淑妃在皇帝太后心裡的地位成反比。

  要是大膽一點,還可以更進一步推測和三皇子封儲的可能性也成反比。

  皇帝對太子之位的歸屬一直不置可否,眾人來回試探都沒有消息,沒想到一次新人進宮竟然是最能探明其心意的一次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各路人馬都忍不住伸手,有去求見太后的,有去拜見英國公的,還有那十分沒眼色的居然跑去跟淑妃聊天,就是想要試探邵循進宮的位分,結果不出所料被淑妃皮笑肉不笑的請了出來。

  就連邵循的外祖母鄭老夫人都忍不住去了一趟英國公府看望邵循。

  邵循便好笑道:「外祖母也來打探消息嗎?」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嗔道:「你這孩子,我們又不摻和那檔子事,誰愛當太子誰當去好了,是我自從聽了消息之後,就一直為你懸著心,生怕你吃了虧去啊。」

  說實話,外孫女被太后看中要入宮為妃的事情一被傳到鄭府,幾乎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鄭老夫人前一段日子還在為邵循遲遲沒有定下的終身大事憂心忡忡,閑下來就會想起邵瓊那種種不好處,接著就忍不住一個勁兒的埋怨公孫氏。

  結果這下好了,邵循算是有了著落,眼看著還是旁人想不到的好去處,可是這宮墻深深,皇帝又比她大上許多,對關心小輩的老人來說總是會添上許多擔憂。

  其實公孫氏對這件事的反應明顯更大些,相比於鄭雲喬的失魂落魄,她更加坐立難安,整日陰晴不定,還想去找鄭氏詢問內情,是鄭老夫人把她強按在家裡,不許她摻合這事。

  「你實話跟外祖母說,究竟能到什麼位子,也好安安我的心。」

  「外祖母,太后是真的沒跟我提過這個,她不提我還能上趕著問嗎?」邵循無奈道。

  「那你猜測呢?總在心裡有點數吧?」

  邵循沒奈何,只好道:「怕了您了,我猜——應該不會低,行了吧。」

  這個回答倒是讓鄭老夫人有些吃驚,因為她對邵循十分了解,知道她習慣行事求穩,只要沒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就不會輕易開口,能讓她「猜測到」的事情,很有可能在她心裡就是個肯定的答案。

  不過這答案到底讓老夫人稍稍放了心:「還說沒聽到消息,跟我還瞞的這麼緊。」

  邵循有些無奈,她是真的沒有聽到過什麼,無論是跟太后還是皇帝,她都沒有問過位分的問題。

  倒不是矜持還是什麼,而是她明白皇帝的心意,更相信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委屈自己,何況就算是真的有什麼不如意,也必定有他的難處,要是真的讓皇帝那樣的人都沒辦法解決,那邵循也只會心疼他的處境,更不會強求什麼。

  鄭老夫人吃了顆定心丸,不多時就回去了,邵循馬上叫人緊閉院門,繼續稱病。

  這幾天英國公府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他們去打擾邵震虞和鄭氏也就算了,還有打著探望邵循的名義想往琅玕小築來的,加上邵瓊也一直哼哼唧唧的添亂,讓邵循不勝其煩,乾脆稱病誰也不見,這才清靜了些。

  今天來的要不是鄭老夫人,她能閉門一直到進宮為止。

  所有人都盯著寧壽宮,其中最緊張的就是後宮眾人,稱作如臨大敵也不為過,就連德妃晚上都睡不安穩。

  她這天盤膝坐於在佛堂中,正心煩意亂的念著經,就連凝神靜息的佛經都沒辦法讓她安心。

  過了沒一會兒,她忍不住暴躁的把木槌一丟,直起身子不耐道:「還沒消息嗎?」

  貼身宮人趕忙把木槌木魚還有佛經雙手捧著奉於案桌上,還誠惶誠恐的拜了三拜,這才回頭安撫德妃:「傳旨的人還不知道有沒有進英國公府的門,您耐心些,稍安勿躁。」

  德妃捂著頭:「我靜不下來,從昨天起眼皮子就一直跳個不停——你說不就是進個新人麼,居然讓我們這樣如臨大敵,跟迎皇后似的,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該如臨大敵的不是您啊。」宮人道:「延嘉宮那個才是要急的跳墻了,您擔心個什麼勁兒啊,安安穩穩的坐山觀虎鬥不好嗎?」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沒想到邵氏的名分瞞的這樣緊,一開始要騰出甘露殿來我就覺得不太好了,你說內官監進出甘露殿來來回回這麼多遍,偏偏裡面是什麼制式瞞的嚴嚴實實,要沒點子貓膩,嘴那麼緊做什麼。」

  「那淑妃肯定比您更急,她吃虧,不就是咱們的好處嗎?新人來頭再大,進了宮也是初來乍到,還能越過您去?」

  「不,你不懂。我這是怕前門拒狼,後門迎虎啊……」

  其實德妃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煩躁,這些年宮裡來來去去的新人還少麼,她生有皇長子,什麼時候不是穩坐釣魚台,可是這次偏偏……

  就在這時,宮外終於傳來了消息。

  「娘娘……那邊太后的懿旨已經頒下去了……」

  看著內侍一臉的猶豫,德妃心下更覺得不好,但是她強自鎮定:「封了什麼?你直說就是,剛開始整理宮室時本宮就有數了,甘露殿那是什麼地方,就這麼給了新人,那位分一定是高的……是不是直接封妃了?賜了什麼封號?」

  內侍仍有些吞吐,德妃強自鎮定,勉強笑道:「……該不會初封就是正一品吧……賢妃?」

  其實見到報信人的神情幾乎算得上如喪考妣時,德妃心裡就已經有了一點不好的預感,只不過沒有親耳聽見就仍然抱有一絲希望,現在不過是預感成真了而已,她閉了閉眼:「……是貴妃,對吧。」

  內侍見她自己猜到了,終於松了口氣,點頭道:「太后懿旨,邵氏侍奉有功,又出身名門,初封至……正一品貴妃位。」

  「……」

  貼身宮人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扶住德妃,雖然也是震驚到磕絆,但是還是盡力安慰主子:「您、您別急,她不過是出身高些,都是看在老英國公的面子上……」

  德妃推開她,仍然站的穩穩地:「是,那丫頭是出身高,滿天下找不到比她再高的了,可是我生了皇子就是白生了麼!熬了這麼多年,眼看就要當祖母的人了,連貴妃的邊都沒蹭上,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

  發了好一通火,德妃才冷靜下來,在宮人擔心的眼神中,強笑道:「行,我認了,誰讓咱們『出身不好』!可是不是還有人自詡為開國功臣之後,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嗎?怎麼沒當個貴妃來看看,到頭來連我都比不上!」

  「淑妃……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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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發表於 2022-2-19 01:00:29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貴妃、貴妃……」

  淑妃倚在迎枕上,只感覺腦袋裡面疼的像是被誰用刀斧劈砍過一般,將要裂開了似的。

  她忍不住用力敲了敲額頭,嚇得一旁的珍珠趕忙去幫她按揉道:「娘娘,娘娘,您沒事吧!」

  淑妃推開她,道:「不用了,我且死不了。」

  「娘娘!」珍珠擔憂道:「在宮裡忌諱這些死啊活啊的話……」

  「宮裡?」淑妃將頭一仰,冷笑道:「宮裡都快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還管這些規矩作甚。」

  「您不能這麼說啊,太后娘娘不過是念在老公爺有功於大周……」

  「所以就把我往泥裡踩?我就不是邵家的人,就不是伯父的侄女?」

  淑妃緊緊的閉上眼:「那個丫頭……當初就不該留手。」

  珍珠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但其實主僕二人都清楚其實當時並沒有誰留了手的,是邵循自己運氣好躲過了一劫,順帶也讓大皇子躲過了一劫。

  這簡直就像是報應似的。

  想到這裡,珍珠莫名的打了個哆嗦,強自鎮定道:「娘娘也不用太過憂心,您還有三殿下呢,皇嗣就是您的底氣。」

  提起三皇子,淑妃更是難以釋懷,她沉默了好長時間,突然道:「我有些後悔……」

  珍珠嚇了一跳——淑妃是個打定了主意就一定會去付諸實際的人,心裡從來沒有「後悔」兩個字,可這次……

  珍珠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只聽淑妃慢慢說道:「早知如此,還不如把她配給彬兒……」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邵大小姐進宮已經是板上釘釘,更嚴重的是人家位分還隱隱壓了淑妃一頭。

  「德妃她們在背後還不定怎麼看笑話,」淑妃咬著牙:「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受到過這樣的羞辱,陛下他……就算不看這麼多年的情分,好歹看在彬兒的面上,也不該叫那丫頭壓在我的頭上啊。」」這是皇太后的主意吧,陛下對這些一向不上心。」珍珠道。

  「可就算陛下現在不上心,那丫頭長成那副狐媚樣子,誰知道將來會不會……」

  「娘娘多慮了,」珍珠寬慰道:「陛下什麼美人兒沒見過,什麼艷色沒經過,大姑娘……那位才十來歲的毛丫頭,就算生的略周正些,又能新鮮多長時間呢,當初麗嬪長得也不錯,可是現在也不過就是那個樣子。」

  不得不說,即使淑妃知道皇帝見過的美女艷色多是多,可是美成邵循那樣子的卻少,也明白珍珠這只是為了安慰她才說的話,但仍舊讓她舒服了一點,不像剛才那樣,像是有雞蛋大小的骨頭梗在喉嚨裡,叫人難受的想吐。

  「還有英國公那老狐狸……也不知道有什麼打算。」

  相比於有沒有人位分比她高,這才更是讓淑妃如鯁在喉的事。

  之前大家不明就裡,很多人都把她和英國公府視作一體,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三皇子的分量。

  可是現在倒好,宮裡有了大小兩位邵妃,她與英國公府那並不親近的關係明明白白的顯露於人前,加上這次的事情中透露出的,皇帝對三皇子的態度……

  一頭一腦的煩心事漲的她的頭快要裂開,卻還要強撐著道:「把衣櫃打開,我挑件衣服……」

  她冷冷的哼了一聲:「咱們的貴妃娘娘就要進宮了,可不得收拾的乾乾淨淨的跟人家見禮嗎。」

  即使皇帝心裡再重視,納妃到底不同於一般嫁娶,要費上少則半年,多達數年的功夫。

  按照當朝的規矩,女子該在聖旨下達的第二天午時起身,從私邸出發,進入宮廷,再擇良辰吉日行冊封禮,「良辰吉日」的時間因人而異,有的入宮當天就順利的冊封了,有的過上幾日,而有的幾年都不一定能辦成。

  邵循屬於第一種情況,她將在第二天入宮後行冊封禮,不出意外——就是如果皇帝給面子的話,當晚就會合房。

  太后的懿旨和陛下的聖旨一同下達,即刻起邵循就已經是無可爭議的貴妃了,英國公府及時有了數天的準備,還是不免沸騰聲一片,來往賓客,竟不遜於甚至可以說遠超於正常勛貴人家嫁女。

  人人對這件事都興趣十足,都想來湊湊這個彩頭,唯一可惜的是貴妃接旨之後就開始準備進宮一事,並不見客。

  鄭氏被突如其來的貴妃位分打得措手不及。

  要說,她倒不是盼著邵循過的不好,只是……怎麼說呢,做人後娘的心思可能就是這樣複雜,見繼女過得不好,她也會心疼擔心,但是要是過的太好了——特別是好的超過了她親生的子女,又會有滿心的不是滋味。

  但她心情再複雜也沒用,還是要一邊安慰自己位分不代表一切,受不受寵還未可知,一邊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替邵循忙得腳不沾地。

  原本因為怕品階不夠而沒有準備的東西要重新添進去,唯一慶幸的是,邵循生母的嫁妝打理的井井有條,賬目非常清晰,哪些該帶進宮去,哪些較為普通該留下都一目了然,省了許多功夫。

  英國公對這些異常重視,親自叫人打開私庫,開國以來攢下的珍寶奇珍,都盡挑好的送去給邵循添妝。

  鄭氏也是頭一回操辦這種事,忙的顧頭不顧尾,偏偏以往能幫她分擔的邵循如今已經不好勞動,只能指望一重邵氏的族親女眷和來幫忙的鄭老夫人一起操辦。

  邵循自己該帶的都已經整理好,如今是不需要做任何事的,她被鄭老夫人強行按著端坐在羅漢床上看書來打發時間。

  邵瓊托著腮支在炕桌上看著邵循出神。

  可偏偏邵循對付這個妹妹經驗豐富,她拿著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書,似乎是沒注意到邵瓊欲言又止的神情。

  到最後還是邵瓊實在忍不住,自己開口問道:「姐姐……你要進宮做貴妃了嗎?」

  邵循頭也沒抬:「對。」

  「可是,你是願意的嗎?娘親總說宮門深似海,規矩如石積山,不是我們女孩子好去的地方……你這一去,是不是不是那樣高興?」

  邵循無奈的放下書本:「妹妹,你再仔細想想,母親說的是不是『你們』好去的,還是不是『你』好去的?」

  邵瓊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什麼?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邵循笑了一下,沒跟她理論這個,而是道:「我自然是願意的,太后娘娘和藹慈祥,陛下文成武德,卓爾不凡,我為什麼不願意?」

  倒不是她想要這麼直白,而是若是此時因為矜持說的模凌兩可,自己這個說傻不傻的妹妹過些天再跟旁人說「我姐姐看上去不想進宮,都是被逼的」之類的話,她也不會意外的。

  「可是,宮裡那麼多妃子……」

  邵循微微笑道:「那些都是品德卓越的女子,更值得我去交往。」

  邵瓊目瞪口呆,被這話頂的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絞盡腦汁憋出一句:「還有,淑妃娘娘是我們的姑姑,又對姐姐這麼好,你要是進宮,不就、不就是搶她的夫君嗎?」

  最後幾個字邵瓊不自覺的放小了音量,但是邵循仍然聽的清清楚楚,她眯了眯眼,聲音卻很平靜:「那阿瓊,你覺得姐姐對你好不好?」

  邵瓊一愣,接著點了點頭。

  她還真沒辦法說邵循這個對她時時忍讓,事事照顧的姐姐有什麼對她不好的地方。

  邵循便笑吟吟道:「那……表哥不一樣成了你的未婚夫嗎?」

  這句話殺傷力巨大,讓邵瓊在聽明白的那一刻馬上變了臉色,她不自覺的睜大眼睛,瞳孔緊縮:「我、我沒有!是舅母想……」

  邵循抬手制止了她毫無邏輯和說服力的辯解:「你不用解釋什麼,我在意的也並不是這個。」

  她看著這個自己小時候愛護過嫉妒過也怨恨過的小妹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嬌嫩的臉頰。

  邵瓊此時莫名地有些怕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卻沒敢躲開。

  而這時候邵循終於放緩了聲音:「阿瓊,你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被母親時時抱在懷裡,恨不得飯都替你嚼好了喂進嘴裡的小孩子了……」

  「人不可能永遠年幼,也不可能永遠被父母護在懷裡,你即將成為人婦、成為人媳甚至成為人母,當你生兒育女,哺育他們的時候,還能像現在這樣糊裡糊塗的嗎?」

  邵瓊張了張嘴,下意識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糊塗……」

  邵循搖了搖頭:「你得先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喜歡什麼……阿瓊,問問你自己,別人喜歡的你就真的也喜歡麼,別人吃剩下的飯就那麼好吃?」

  她這話語氣不重,意思卻有些重了,邵瓊被說的有些委屈,不自覺的紅著眼眶:「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邵循見狀嘆了口氣:「說不說的也是我最後能叮囑你、為你做的事了,再多的你想聽也沒有了。」

  她揉了揉額角,疲倦道:「我有些乏了,妹妹,你先回去,讓我睡一會兒吧。」

  邵瓊有些不知所措,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來,「那,姐姐,你好生休息,我們以後再說……」

  看著她一步三回頭的走出去,邵循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思了,她搖了搖頭,拿起那本書,重新看了起來。

  邵循的位分足夠她帶想帶的人進宮伺候,但是一旦進宮,就要和家人分離,也說不上是什麼好事。

  四個大丫鬟裡,柳心是皇帝給的,萬沒有留在宮外的道理。再就是玉壺從邵循還是嬰兒時就和她作伴,無論如何也割捨不下,她也年滿雙十,早在幾年前就下定決定不嫁人,一直伺候自家姑娘。璃珠父母雙亡,是被賣進英國公府的,家裡早就沒了人,了無牽掛,也沒有什麼負擔的選擇跟著邵循一起進宮。

  唯有琉翠是府裡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府裡當差,雖然對邵循忠心耿耿,但也沒辦法全然不顧親人,拋下他們進宮,便被邵循做主留下了。

  當晚琉翠依依不捨的向邵循道別離開之後,柳心才捧了個盒子笑眯眯的走進來:「姑娘,這是給您的。」

  邵循有點意外的接過來打開,裡面竟是一對流蘇鑲寶的金耳墜。

  「外頭傳了信兒,說是陛下擔心您害怕,原想今天悄悄來看望您的,但是現府裡人多眼雜,不好避開,就親自挑了這個讓人稍進來,是專門給您賠禮的。」

  邵循忍不住笑了——他要真現在過來,不巧被人撞見了才是添亂呢,因此賠禮是假,兩人好些天不見,彼此想念了是真。

  她看著匣子裡做得巧奪天工的的耳墜,眉眼不自覺的彎了起來,連那心中隱約的忐忑也消彌了大半。

  沒什麼好畏懼的,過了今天,她的人生就是一段全新而值得期待的旅程,以往的種種都是過眼煙雲,再也不值得她憂慮難過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接下來,就是維繫它、守護它並且享受它,而最值得高興的是,今後的路上也終究不是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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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次日清晨,邵循起床,宮裡的人已經到了,正在門外等候。

  邵循已經起來了,這些人就得以進屋,有的往外搬東西,有的伺候她沐浴洗漱,之後才開始替她打扮起來。

  她的臉上本來就十分光潔,白如凝脂,所以細棉線絞上去不算特別疼,一頭烏黑如鴉羽的長髮被女官的巧手一縷縷盤起,空氣中彌漫的是淡淡的桂花香氣。

  女官將她的頭髮盤成精緻卻不算繁複的凌雲髻,用的都是細小不起眼的銀飾和玉飾固定。

  邵循之前都是少女的發式,留著一層薄薄的劉海,上面的多用絲帶系成小股,蜿蜒固定,下面則是散下來束成一束,這也是時下未婚少女最常用的發式,而這一天她將劉海梳起,也第一次將所有頭髮盤起來,堆疊在腦後,也意味著她即將從少女嫁作人婦。

  「娘娘,咱們現在不上髮飾,進宮之後就在甘露殿前行冊封儀式,之後您的正一品朝服和配飾就要穿上戴上,金冊也會在當時賜下來。」

  這些邵循已經知道了,但還是含笑點了點頭。

  接著就是上妝,邵循本身就有十分的姿容,要是上的妝過於濃烈反倒污濁了她的好顏色,加上在冊封之前都要身著素衣,不飾釵環,女官便只是淺淺的為她描了眉,又染了脣脂,別的也就罷了。

  妝畢,宮人們幫她穿上了一套顏色清淺沒什麼紋飾,也相對比較輕便的衣裙。

  這時果然已經接近中午,眾人恭恭敬敬的行禮,「娘娘,都準備妥當了,請您登翟輿,啟程進宮吧。」

  邵循環視了自己住了八年的屋子,心裡未嘗沒有感嘆,最終點頭道:「走罷。」

  一出門,整個府邸的人按照身份排了數列,其中英國公與夫人鄭氏位次最前。

  大周公、侯、伯等爵均為超品,國公又是其中最尊的一等爵,單論品級,應當除了皇室就算是最高的了。

  但是後宮嬪御是內命婦,與外朝品級並不可同日而語,一般嬪以上的主位已經有了分量,一、二品妃身份就更是越於諸外命婦之上。

  因此,就像鄭氏進宮要跪拜淑妃一樣,現在他們也要向貴妃行禮,就算這是親閨女也一樣。

  這是應走的禮節,鄭氏覺得有些彆扭,但是邵震虞倒是行禮行的地很自然,禮畢便上前拱手道:「請娘娘升輿。」

  邵循道:「望父親、母親珍重,女兒這便要去了。」

  邵震虞和邵循轉身,兩人一道走在最前面,隔了約有數尺,鄭氏等人順勢跟上,再之後才是眾多的隨行宮人。

  邵震虞低聲道:「阿循,進宮之後行事一定要謹慎,侍奉聖上不能驕縱任性,但也不要太過刻板,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知道如何把握尺度。」

  邵循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還有,淑妃那邊也不用擔心,平常相處就是了,若她聰明就不會為難你,但若是萬一……也不必理會她,現在她比你多的不過是個龍嗣罷了,皇子嘛,誰又不會生呢。」

  邵循的嘴抽動了一下,感覺自己的父親今天格外不正常。

  她的手虛虛的搭在邵震虞的手臂上,心情意外的平靜,她想起很早以前看著父親拉著妹妹的手,又羨又妒氣的啃手指的那個小姑娘,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翟輿前排場很大,儀仗侍者占了能有一條街,邵循將手放下來,向生養自己的父親行了最後一個福禮,轉身乾脆的上了輿車。

  隨著儀官一聲高亢的「起——」,輿車便啟程了。

  輿車下的內侍生怕邵循思念家人過度,要是哭出來就不好了,便道:「外面還能看見國公府,娘娘可要將帷帳拉的再開些?

  邵循聲音淡漠:「不必了,風沙吹的我頭疼,把帳子全放下來吧。」

  那內侍一愣,接著連忙照做了。

  帷帳一面面落下,邵循輕輕閉上了雙眼。

  貴妃的冊封禮不比冊封皇后隆重,邵循先是要在甘露殿前接了由奉召使宣讀的冊封詔書,接了貴妃金冊,就又專門的宮人帶著她入內將貴妃的朝服及配飾換上,再受眾妃參拜。

  至於諸王命婦進宮,就是明天的事了。

  其他的還好,「受眾妃參拜」這個流程,邵循已經可以預見場面的尷尬了。

  皇帝登基多年,後宮的妃嬪其實著實不少,在品級上能與邵循平起平坐的只有德妃和淑妃,但是所有人卻都比她的資歷深厚。

  邵循自幼入宮次數不少,遇見這些妃子都是行過禮的,現在尊卑異位,不止要跟人家共事一夫,還一來就成了她們的頂頭上司,這真是……不知道誰更尷尬了。

  在邵循重新飾妝換衣時,該到的人都已經到齊了,淑妃和德妃分別坐在主座兩邊,臉色都帶著相似的木然,聽到司儀高唱貴妃到的時候,眼珠才慢慢轉動了起來。

  邵循此時身著深紅色的內命婦正一品朝服,著霞披,長衫,其上繡有鸞鳳團雲紋,配玉革、綬帶,髮髻上插著金鳳含珠簪,左右各一,含珠五顆,配有紅寶額飾並數枚鑲玉發針。

  這是很華麗的打扮,但是貴妃和德、賢、淑名義上共處正一品,禮服和配飾的制式只是稍有不同,大致是很相似的。

  可是邵循年輕,又是那種盛極絕色的美貌,整個人燦若朝霞,美如明月。當她打扮一新,身著華服,一步步沉穩的走向德淑二妃時,明明穿著差不多的衣服,佩帶著差不多的首飾,竟然能讓人產生她們不是在同一個品階上的錯覺。

  德妃的眉角不由自主的跳動了一下,接著慢悠悠的起身。

  而淑妃,直到邵循已經走到眼前了,才勉強勾出微笑來掩蓋神情,從椅子上站起來。

  三個人互相見了禮,誰也沒多說話,紛紛落了座。

  之後就是宮妃們按照位分高低,依次上前來給貴妃行禮,這些人位低,不需要邵循親自回禮,只需要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賞賜下去就完事了。

  可能今天是邵循進宮的第一天,眾人摸不著她的調,加上皇帝的態度未明,她們都選擇了按兵不動,沒人蠢到這麼快就做出頭鳥,連德妃和淑妃都捏著鼻子暫且認了。

  氣氛還算和諧,邵循也沒有想要刻意為難人立威,參拜禮很快就順利進行到結束了。

  送走了一眾妃嬪,邵循便帶著幾個心腹回了寢殿。

  「娘娘覺得怎麼樣?」玉壺該口改的還算快。

  「太彆扭了,」邵循對著將頭上的一隻鳳釵取下來,微微挑眉道:「其他人倒還好,但是除了見禮的時候,我和淑妃德妃一句話也沒說。」

  「怕是還不習慣,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呢?」璃珠笑道:「淑妃娘娘要怎麼稱呼您呢,總不能還和以前一樣,張口就直呼您的名字吧?」

  這時柳心按住邵循的手:「娘娘,您還是先等等吧,讓陛下看看您的新打扮不好嗎?」

  邵循倒是知道皇帝八成會來的很早:「這又不是怎麼新鮮樣式,德妃和淑妃還穿著跟我一模一樣的呢。」

  「那怎麼能一樣。」柳心俏皮一笑:「要是陛下來了不誇您好看,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好了。」

  「這個好,」活潑的璃珠也來湊熱鬧:「姑……娘娘這樣好看,我賭陛下見了您第一眼就得誇。」

  邵循哭笑不得,只得任由她們重新將鳳釵插上。

  這時候其實已經傍晚了,邵循原本還在想皇帝是不是要用完晚膳後再來,自己是不是可以趁這個空去逛一逛這座已經屬於她的宮殿,就已經有人來通傳:「娘娘!陛下已經過了甘露門了,眼瞅著就要到了!」

  邵循自然是很開心,可是又覺得這宮裡的小內侍有些過於一驚一乍的。

  她不知道,皇帝冷落後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就算來也不過是在幾個生了子嗣或是侍奉得久的妃子宮裡略坐坐。

  邵循一來就初封貴妃是好事,但是被分到甘露殿的宮人自然希望她能得寵,畢竟她初來乍到又沒有資歷,就算身居高位也不一定能過得好,而宮人們跟她一損俱損,到時候的日子自然也難捱。

  所以這殿內邵循尚且還沒認過臉來的內侍宮女,有一個算一個,無不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得聖寵,最好快點生個一男半女,這樣就算是以後無寵,也可以有個依靠,誰也不敢輕慢了。

  現在新來的貴妃生的國色天香,地位也高,一切都很美好,唯一怕的就是皇帝還和以前一樣,說不來就不來,這要是陛下不來臨幸,就算是仙女下凡,想要誕育皇嗣也難啊。

  因此一見皇帝居然真的往這邊來了,他們個個喜出望外、歡欣鼓舞,看上去比邵循本人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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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1:01:02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皇帝踏進院門,一眼就見到邵循正俏生生的站在大殿門口衝他笑。

  那身深紅色、繁瑣又稍微老氣的衣服穿在邵循身上反而讓她更端莊柔雅,像是將她的年紀稍稍提了兩歲,讓她更顯的長大了一點,比平時更加成熟明麗。

  燦金色的鳳釵插於雲鬢中,順著金鏈子垂下的是渾圓無暇的麗珠,點襯著她皎潔小巧的臉龐,眼睛柔而美,眼中仿佛盛著萬千的星光,此時正全新全意,毫無保留的向不遠處的男子傾瀉下來。

  像是神女自天際投注在人身上的光。

  這裡已經是邵循的家,她就這樣帶著期盼與歡欣,迎接著與她相配的另一個主人。

  皇帝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像個少年人一般管不住心臟,讓它的跳動迅速加快,心底裡似乎微微一熱,仿佛有暖流涌出,浸得他全身從上到下都暖洋洋的,也讓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走到邵循身前。

  邵循要行禮,被皇帝拖住了手臂扶起來,仔仔細細的認真看了她好幾眼她歪頭問道:「陛下瞧什麼呢?」

  皇帝順著她的手臂向下,溫柔握住了她白皙的手指:「自然是瞧我們姑娘有多美。」

  邵循本該取笑他,說話竟然讓兩個丫頭猜到了,但是不知怎麼了,聽到他仿佛極平常的一句誇讚,竟覺得臉頰微微發燙,不知不覺竟然紅了一片,什麼開玩笑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皇帝忍不住用手去碰了碰她的臉。

  邵循順著他手掌的力度抬起頭,目光明亮,含著羞澀與笑意,就這樣看著他。

  兩個人站在門口,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說話也不動,像是能對視到天荒地老似的。

  他們兩個小別重逢,自然怎麼看也看不夠,其他的宮人們卻不能任由兩個金貴的主子就這麼站在風口裡。

  於是柳心跟玉壺面面相覷,還是柳心硬著頭皮上前,但是她也乖覺,說的是:「陛下,現在風涼,還是別讓娘娘站在風地裡了。」

  皇帝聽了,果然回過神來,捏了捏邵循放在他掌心裡的手指,感覺並不算太涼,這才放下心來。

  他攬著邵循的肩膀,帶著她進了屋。

  一進門皇帝就打量著四處的陳設:「朕怕引人注意,也沒過來看看,擺設和布局卻是自己挑的,感覺應該和你很配,覺得還合心意嗎?」

  邵循道:「怎麼不合?只是時間太短了,只來得及看了看西配殿就寢的地方和大殿。」

  皇帝道:「朕陪你去逛逛?」

  邵循答應了。

  甘露殿大致位於太極宮的中心軸上,與兩儀殿挨得極近,二者僅隔了一道甘露門。

  這座宮室位置絕佳,意義也非同凡響,上一朝雖也住過皇后和寵妃,但是大多數時候是被皇帝徵做寢殿或是玩樂之所。

  在寧熙帝入主太極宮前,太后嫌棄甘露殿離前朝太近,每逢大節就嘈雜不休,便選了東邊更臨近東宮的鹹安宮,連帶著當時的幾個妃子也跟著搬過去了。

  那時候先帝便把太后挑剩下的這處重新整修,住了進去。

  後來皇帝登基,他不想父親剛剛去世就占他的宮殿,再就是這裡其實已經算做內廷,妃嬪們若要來往十分方便,讓他覺得容易被打擾,便又將御駕起居和處理政務並書房合成了一處,前移到了兩儀殿,從此甘露殿就空了下來。

  這座宮殿雖然沒有明確規定是給誰住的,但是其歷代的主人都非無名之輩,這也是德妃為何說一見有人開始收拾甘露殿,她就如臨大敵的原因。

  這麼多年過去,這宮室已經煥然一新,沒有多少先帝留下的影子了。

  從給邵循定下這個居所,皇帝就沒打算讓她和別人共住,因此整座宮殿裡都是邵循的東西,沒有留下什麼可以供人浮想聯翩的空白。

  主殿三間,東西兩間次間作為日常活動的地方和書房,配殿兩間,一座是寢室,一座是用來放置物品的庫房,再就是耳房偏殿等處,供下人居住。

  邵循被皇帝拉著逛完了這座占地不小的宮殿,這才回了西次間。

  皇帝坐在羅漢床上:「給你選甘露殿不過是覺得這裡離前頭最近,方便朕時常來看望,倒是忘了問你自己的意思。」

  「我覺得很好。」邵循站在他身邊:「我也想離您近一些。」

  皇帝目光柔和的看著她,接著將她拉到身側,稍一用力,讓她跌坐在了自己腿上,像抱小孩子一樣將她環抱住。

  邵循下意識的左右去看,然後才反應過來現在兩人已經可以名正言順的相處了,就算有人看見,也頂多腹誹兩句太過親密不合規矩,說不出別的什麼來。

  邵循看了皇帝一會兒,主動去摟他的脖子:「陛下……」

  皇帝抱著她纖細小巧的身子,又伸手摸了摸她潔白修長的側頸:「是不是不習慣?」

  邵循悶悶的搖了搖頭。

  「那就是想家了?」

  邵循否認道:「我不想家,我只想您……」

  皇帝的呼吸停了一下,接著苦笑道:「姑娘,你這些話是從哪裡學來的?」

  邵循直起腰看著他:「發自肺腑,不用人教,怎麼,您不樂意聽?」

  皇帝無聲的笑了笑,接著道:「朕再願意不過,只是……折騰了一天,也沒怎麼休息,你餓不餓?」

  這話沒頭沒尾的,但是邵循一天只吃了幾塊糕點,自然很餓,於是也沒多想,很誠實的點了點頭,皇帝便迅速叫人從御膳房傳了膳。

  他近來十分注重養生,晚膳向來清淡量少,傳說中的御膳擺在面前,邵循才發現這跟想象中的全是大魚大肉很不一樣。

  但是味道卻比想象中更好。

  皇帝克制著不會多吃,也怕她餓狠了吃得多頂著胃,盯著她吃了有七八分飽就叫了停。

  膳食撤下,邵循摸了摸肚子:「……嗯,似乎是沒吃飽呢。」

  皇帝聞言也伸手探了探她的腹部,感覺並沒有凹陷下去,便道:「你是吃的太急了,下一次不許這樣急了。」

  邵循乖乖的點了點頭,接著道:「我們書房看看吧,我的書還不知道擺的合不合習慣呢。」

  皇帝一頓,接著用手抵了抵嘴脣,慢悠悠的說:「……這個明天再去看也不遲。」

  邵循愣了愣:「明天?那今天……」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站起來握著女孩子的肩膀:「你去換件衣服,松快松快吧。」

  邵循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被牽著手交到宮人手裡,又被宮人拉進了西配殿中的浴室裡,站在了沐池前,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她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個徹徹底底,連帶著後頸處都能看出紅暈來。

  侍浴的宮人們被叮囑過了,此時各個忍著笑,動作輕柔的伺候邵循卸了釵環妝容,脫下衣物,小心翼翼的服侍她在浴池中沐浴過後,又拿了一件素白色輕薄卻不絕暴露的寢衣幫她穿上。

  最後將她的頭髮用一根玉簪輓起,沒有做其他修飾。

  總之就是快到邵循的心理準備還沒做好,就已經被整理好帶到臥室裡了。

  皇帝這邊比她還要快些,現在正倚在榻上,拿了一本書在看。

  他聽到動靜,抬頭看見邵循正別彆扭扭的站在門口,跟腳上生了釘子似的,就是不往這邊走。

  皇帝笑了一下,放下手裡的書,向邵循微微張了張手臂。

  邵循抿了抿嘴角,一步一步磨磨蹭蹭的走到皇帝身邊,然後將自己塞進他的懷裡,聲音有點委屈:「陛下,我有點怕……」

  她對這種事的了解都在那個夢裡的幾個片段裡,可是除了能隱約看到這事會讓人非常痛苦,其他都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楚,還不如臨走前鄭氏塞給她的避火圖有用。

  她當然會怕。

  皇帝也不意外,只是輕聲安慰道:「別怕,有朕呢。」

  他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撫慰著邵循的脊背,過了許久,才覺得懷裡的人稍稍放鬆了緊繃的身軀。

  皇帝便低頭在她耳邊問了一句什麼,邵循有些懨懨的應了,但是還是埋在皇帝懷裡,手臂牢牢的摟著他的腰,一動也不動。

  皇帝於是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輕飄飄地抱著她走向了床榻。

  邵循在這幾步路中緊張的更加厲害,到了床上還死死的抱著皇帝,說什麼都不肯撒手。

  皇帝也不著急,彎腰將她放在床上,自己順著她的身子壓下來,手掌拖著她的後腦勺,在她側面的頸子上輕吻。

  邵循忍不住瑟縮的了一下,悄悄睜開眼睛看著他:「陛下,我真的害怕,是不是很疼……」

  「不礙事,」皇帝用拇指輕輕摸索著她耳前細膩的肌膚,接著又俯下身子在這裡吻了一下:「不會的……」

  皇帝很溫柔,動作輕而緩,顯得一點也不急切,反而很有條理,但就是這樣溫吞的作派,給了邵循莫大的安全感,不知不覺就慢慢放鬆了下來。

  察覺到邵循的變化,皇帝這才敢稍稍放開了手腳。

  就像是被煮在溫水裡的一隻小青蛙,邵循的底線慢慢降低,承受能力卻在一點點升高。

  她迷迷糊糊的一遍遍依靠著本能喊著他:「陛下、陛下……」

  皇帝帶著十二分的克制,摸了摸她的額角,低聲命令道:「叫朕的名字……」

  邵循一開始咬著牙不理會,但是到最後被折磨的都要哭了,對方還是不肯動作,她忍不住松了口,帶著有點不滿的哭腔喚道:「趙寰——你、你……」

  皇帝耐心的給了她一點甜頭,無比緩慢道:」姑娘,繼續……」

  邵循緊閉著眼睛,終是忍受不了地開了口:「阿寰……寰郎、求你……」

  皇帝終於滿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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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夜漸漸深了。

  就在皇帝已經將他筋疲力盡的小姑娘抱在懷中,共赴夢鄉的時候,太極宮中卻多的是不眠人。

  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甘露殿,她們的人手插不進殿內,便只能忍著內心的焦灼盯著它的大門,時時刻刻希望能看出什麼動靜。

  延嘉宮中,淑妃也一直沒有睡著,寢殿內的蠟燭只留了幾隻,顯得燈火昏暗。

  淑妃躺在她布置精緻、環繞著香氣床上,卻一直睜著眼睛,透過昏暗的光,費力的數著頭頂床帳上的條紋。

  守夜的宮人捧著一盞光線微弱的燈,輕手輕腳的進來,想替主子蓋蓋被子,再熄一盞燈。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掀開床幃,就被淑妃幽幽地聲音驚了一下:「……那邊有沒有消息?」

  宮人一愣,接著有些為難:「回娘娘的話,現在還沒有……」

  淑妃坐起來,宮人連忙想拿衣服給她披上,被擺手拒絕了:「幾時了?」

  「……剛過醜初,娘娘先睡吧,」那宮人急忙道:「甘露殿那邊自有人看著,陛下一離開,我們一定跟您通傳!」

  「……醜初?」淑妃的語氣在深夜中顯得格外譏諷:「不必等了……呵,他到天亮能不能從那丫頭床上爬起來還未可知呢……」

  那宮人不是珍珠,跟淑妃的關係也不算推心置腹,聞言一臉尷尬,涉及貴妃,她不敢附和,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幹巴巴的重複道:「……娘娘還是先睡吧。」

  可是淑妃如何能睡著!

  她現在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煩躁,恨不得起身把整個宮裡的東西砸個稀巴爛來泄憤,可是她又不比德妃,脾氣上來可以隨心所欲。

  淑妃更想要面子,就不能當著眾人的面發火,也不能讓人家知道,她現在為了皇帝寵幸新人而怒火中燒。

  更憋屈的是,她現在甚至不能打砸東西泄憤——管著後宮內諸器用具的不是延嘉宮這邊的人,她前腳去補了什麼,後腳滿宮裡都能猜出她是為了什麼需要補東西了。

  這一晚上她都在等,等皇帝什麼時候從甘露殿出來,可是如今都等到半夜了,再說人家在一個絕世美女屋子裡,跟之前來看她一樣,都是喝兩杯茶,聊聊孩子之後就離開的話,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不是說她身為宮妃不許皇帝寵幸別人,而是……皇帝之前明明都可以素那麼長時間,讓人都以為這是徹底清心寡慾了。

  因此就算是新人進了宮,也難免會讓人有一種錯覺和期待,覺得這位保不齊也是個擺設,空有尊貴的位分,但也要跟她們一樣獨守空閨。

  雖然這種想法過於樂觀,但是淑妃可以肯定,後宮裡少說有一大半的女人都是這麼期待的。

  期待皇帝在貴妃進宮當晚不搭理她,或者退一步,礙於面子去甘露殿坐坐,過不多會兒再出來也行啊。

  可是這長夜綿綿的等待,像是巴掌一樣扇在了她們臉上,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不是皇帝看破紅塵不進女色,而是你們不夠年輕、不夠漂亮,不夠討人喜歡。

  相比於其他人,淑妃心裡更要憤恨百倍,這個踩著她的頭把她踩到泥裡的人是她的堂侄女,在不過半個月之前,她還在嫌棄人家,想方設法的想讓她離自己兒子遠一些,不要妄想攀龍附鳳。

  現在倒好,邵循沒有攀趙言彬這「龍子」,直接攀上了他父親這條貨真價實的真龍。

  誰說人生的際遇不夠奇妙呢?要是還有選擇的的機會,淑妃一定二話不說就立馬把她定給自己兒子,也好過這樣跟……

  讓人看夠了笑話。

  淑妃怎麼想,邵循不知道,也不去關心。

  她在這很有些寒意的初冬,舒舒服服的窩在皇帝溫暖的懷裡睡滿了一整夜,睜開眼時還有些迷糊。

  這時候天還沒亮,室內只有很暗淡的光線,邵循睜開眼沒多久就清醒了過來。

  她現在幾乎沒穿什麼衣服,枕在皇帝臂膀上跟他睡在同一個被窩裡,身上還有一點點酸脹。

  這是很奇妙的感覺。

  她從沒跟人這樣親密過,就算不算上昨晚上的……也是如此。

  只是與他肌膚相貼,倒像是兩顆跳動的心也毫無隔閡的黏在一處似的,不分彼此,親密無間。

  邵循在皇帝懷裡輕輕抬起頭,接著微弱的光線仔仔細細的看著這個已經是她夫君的男子。

  看著看著,她又覺得很不滿足,便伸手悄悄戳了戳她眼前的鎖骨,輕輕地。

  有點硬。

  她抬了抬頭,皇帝的下巴稜角分明,平常看上去就很貴氣,從她這個角度看上去下頜線極其優美,要是單看著這一處還讓人有一種這人十分傲慢的錯覺。

  但是他明明那麼溫柔。

  邵循打從心底裡覺得手癢,她忍了半天,實在忍不住又去摸了摸他下巴上的線條。

  嗯,這處的骨骼手感比鎖骨上還要硬,像是包裹在血肉之下的鋼鐵。

  她越看那種愛意和歡喜就越上涌,咬了咬嘴脣,還是忍不住想去輕輕碰碰他的臉。

  就像一個小女孩,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偶,那種興奮到愛不釋手,總是忍不住去看他去碰他。

  結果這次,她軟綿綿的手指剛碰到他的臉頰,就被人不輕不重的捏住了。

  邵循嚇了一跳,接著就看見皇帝抖了抖長睫,睜開了那一雙在此時仍然流光溢彩的眼眸。

  他的眼睛裡含著笑意:「在做什麼呢?」

  邵循偷摸人家被抓包,有點慌張道:「您什麼時候醒的……是我吵醒您了?」

  皇帝的聲音裡沒有多少睡意,他用手將邵循的手指一根根圈住:「有隻小貓在朕身上蹦來蹦去,朕能不醒嗎?」

  邵循有點不好意思,摟著他的腰貼近了他的懷中:「對不起,我、我……」

  忍不住呀……

  她這一動,兩人的身子靠的更緊密,皇帝不由自主的輕嘶了一聲,看著信賴的依靠在自己懷裡的少女,苦笑著輕聲道:「偏又來招惹朕……」

  「什麼?」邵循聽到了幾個字眼,下意識在皇帝懷裡揚起臉來看他。

  「沒什……朕是說,」皇帝看到了什麼,下意識的移開視線,想了想,又理直氣壯的移了回來。

  他低聲問道:「昨天……覺得痛嗎?」

  提到這件事,邵循本能的覺得不好意思,但是皇帝問的很認真,她便忍著羞澀輕聲回答:「……不疼。」

  她原本是很害怕,因為不論是外祖母,繼母,還是宮裡派過去教導她的嬤嬤都說第一次會非常疼,還說要是疼的受不了,也千萬不能拒絕反抗皇帝,一定要順從,越順從了才越容易好過,還說反正要不了多長時間,咬牙忍忍就過去了。

  邵循就算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是被人一句句說的都怕得要命了,一開始自然是緊張的。

  但是沒想到情況跟她們說的完全不一樣,皇帝很溫柔,做什麼都慢吞吞的,以至於初次合房,邵循幾乎沒察覺出痛感,即使有,也稍縱即逝。

  反倒是皇帝為了……特意延長了時間,讓那種奇特的感覺在邵循體內周流不休,這才真的有些磨人。

  皇帝的眸光克制不住的變暗了一點,但是聲音卻還是一如往常的冷靜:「沒有旁的不適嗎?」

  邵循感覺昨天那種感覺實在稱不上「不適」,相反,還有些很……怎麼說呢,很奇特的舒服。

  她心裡這麼想,又知道這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向其他人吐露了,便帶著一點害羞,湊到皇帝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皇帝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坦白又直率的描述,他有一瞬間被這姑娘招惹的無法招架,差點克制不住想要動作。

  可是又考慮到邵循年紀小,昨晚又是頭一回,未免傷了她,就硬生生的忍住了。

  他的手臂微微收緊,吻她的脣角時稍用了一點力道,多少緩解了一點。

  反倒是邵循年輕,克制力遠不如年長的男人,被他猝不及防間吻得精神都沒辦法集中。

  兩個人在昏暗的的光線裡對視,在皇帝極度自持又隱忍的目光中,邵循輕咬了咬嘴脣,忍不住小聲說:「能、能不能……我是說您還想再來——唔!」

  她的嘴脣被用力吻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皇帝沒有用太多的手段,也是擔心她受不住,因此天剛濛濛亮,就已經結束了。

  這天偏正趕上三天一次的朝會,皇帝將這小姑娘伺候的舒舒服服,已經昏睡過去後,就無奈的發現差不多到了要上朝的時候。

  何晉榮在外邊輕輕敲打著門框,示意該起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用非常緩慢地動作將邵循緊摟著他的手臂打開,又將她輕輕放平,裹上被子,這口氣才鬆開。

  等他一步三回頭,艱難的從床邊拔開腿的時候,才終於切實的理解了古人那句「從此君王不早朝」裡包含了多大的誘惑。

  不過他的意志力到底還算可以,並沒有因此耽誤政事,在時辰到之前就穿好了龍袍,洗漱乾淨,準備到前朝去了。

  臨走之前又忍不住回房看了眼邵循,見她臉頰泛紅,睡的正香,這才跟旁邊的玉壺等人叮囑道:「貴妃進宮頭一天,按理要向皇太后請安,不過那邊要到辰時後才起,時間還充裕,不要太早叫醒她……要是到了時辰,她實在起不來……就差人去兩儀殿跟朕支會一聲,朕著人去跟太后解釋。」

  柳心等人都應了,只有玉壺和璃珠這兩個從小陪伴邵循的人知道,這囑咐也是白囑咐。

  ——邵循在這上頭一向謹慎,當時在家裡,只要不是病的爬不起來,給國公、老夫人、夫人請安,從沒有一次是遲過的。

  何況太后還是皇帝的親娘,第一天拜見婆母,邵循必定會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去全力應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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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玉壺兩個人是對的。

  別看邵循現在睡得很熟,但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到了寅正多一點兒,邵循就準時醒了。

  玉壺早有預料,在床頭彎腰道:「娘娘,太后那邊要到辰正才起身,收拾好了都要到巳時了,您再睡一會兒,到時候了再叫您。」

  邵循跟太后同起同臥過幾天,對太后的作息比皇帝這做兒子的都清楚得多,但是她還是搖了搖頭:「醒都醒了,再睡也睡不好,還是起吧。」

  又問:「陛下今天早朝,是什麼時候走的?」

  璃珠看了眼立著的自鳴鐘:「怕不是快半個時辰了。」

  「這麼早?」邵循有些擔憂:「進過早膳了沒有。」

  柳心利落的幫邵循把衣服披上:「從時間上看,應該來不及。」

  邵循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其他人都以為這個話題已經過去了,但是等到邵循坐在梳妝檯前上妝的時候,卻見她忍不住抬頭道:「御膳房會在早朝後再替陛下準備早膳嗎?」

  眾人都是一愣,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宮人沉穩答道:「娘娘放心,若是陛下覺得餓,一旦吩咐下去,御膳房是會盡快上膳的。」

  邵循的視線從鏡子裡移開,注視著這個中年女人:「你是?」

  那宮人便跪下叩首:「奴婢秦氏,之前是尚儀局從六品司籍,現蒙陛下恩重,拔擢為五品尚儀,伴貴妃娘娘左右。」

  「你之前就是單在尚儀局當差?」邵循問道。

  秦氏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之前在兩儀殿當差。」

  邵循便明白這又是皇帝派來照顧她的人,便點頭道:「起來吧。」

  等秦氏起身,恭恭敬敬的侍立於一旁,邵循一邊任璃珠將她的頭髮盤起,一邊問道:「我這邊小廚房做了吃食,要是送去兩儀殿,可合規矩嗎?」

  秦氏點頭道:「各宮主子自做的點心吃食時常往陛下那邊送的,只是……陛下用不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邵循的眼神動了一動,秦氏看了趕忙道:「娘娘自然與旁人不同,不妨送去試試,就算陛下不用,也損不了面子,畢竟旁人送去的也沒見他用過。」

  邵循倒不怕丟不丟面子,而是覺得如果那邊會準備,就不用多此一舉了,可是聽秦氏這麼一說,又覺得似乎是皇帝傳膳,御膳房才會動作。

  她便吩咐道:「璃珠,你去小廚房盯著做兩三道點心……就山藥紫薯糕、白玉棗泥卷……還有鵝掌鴨信罷,做好了溫在那裡,等陛下下了朝就送到前邊兒去,就說是我讓去的。」

  反正這裡離兩儀殿不過幾步路一道門的距離,送過去點心怕還是熱的。

  璃珠道:「就這幾道嗎?要不要湊夠六道或者再多點?」

  邵循哭笑不得:「陛下能吃幾口啊,之後有午膳,墊一墊而已。

  璃珠應是。

  秦氏在一旁打眼瞧著,倒覺得這位年輕的貴妃娘娘與眾不同。

  邵循起得早,她又有輦車,因此到得也早。

  伍氏一聽說貴妃已經到了,非常的驚訝,連忙去她所在的偏廳侍奉。

  邵循見了她,將茶杯放下,微笑道:「幾日不見,嬤嬤一向可好?」

  伍氏這時卻不敢託大,下拜行禮道:「奴婢拜見貴妃娘娘。」

  邵循親自將她扶起:「嬤嬤不必多禮,太后可是起身了?」

  伍氏搖頭:「您來得太早了,太后娘娘還沒醒。」

  她一方面覺得邵循能在進宮第二天這麼早過來請安,對太后尊重,是難得的好事,另一方面,又不免擔憂另一件事……

  伍氏不動聲色的悄悄打量了這位新貴妃幾眼,見她雙頰雪白,隱隱泛紅,眼神明潤剔透,像是有……

  但是這也未免太有精神了些,又像是沒有。

  她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說起,又被邵循問道:「娘娘這幾日吃的好不好,睡覺一晚有幾個時辰,頭疼的病犯了沒有?」

  伍氏連忙拋開那些胡思亂想,謹慎的回答了邵循的問話。

  這問題一個個答完了,那邊的小宮女便來通傳:「嬤嬤,太后娘娘醒了……」

  伍氏連忙道:「貴妃娘娘,奴婢得去伺候了。」

  邵循笑著點頭,又道:「托賴嬤嬤替我問問,不知道娘娘嫌不嫌棄我笨手笨腳,伺候得不周到?」

  伍氏怔了一下,接著行禮恭敬道:「奴婢明白。」

  等伍氏回了寢殿,太后已經起身了。

  「這是去哪裡了?」

  伍氏連忙上前接過衣服,一邊熟練的幫太后穿上外衫,一邊道:「貴妃娘娘已經到了,奴婢去招呼了幾句。」

  太后剛醒,一時都沒反應過來「貴妃」是誰,等眨眼間明白了之後,比伍氏還要驚訝,她睜大了眼睛:「昨夜……皇帝不是去看她了嗎?我睡得早,難道後來又離開了不成?」

  「那哪兒能啊,」伍氏道:「陛下今晨直接從甘露殿上的朝。」

  太后的神情有點變化——這、這要是摟著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都沒有……

  伍氏低聲道:「貴妃剛剛還問能不能進來伺候,您要不要……」

  太后忙不迭點頭:「讓那孩子進來吧,我……我也私底下問問……」

  等邵循進來,端著首飾匣子興致勃勃地替太后挑首飾時,太后便跟伍氏對視了一眼,接著咳嗽了一聲,慢慢道:「阿循,昨晚上睡得好不好?習不習慣?」

  「您瞧瞧這個怎麼樣?」邵循挑出一對兒翡翠耳墜,替太后戴上,又答道:「很好啊,比在家裡……國公府睡得還好些。」

  「咳、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跟陛下……處得怎麼樣?」

  邵循頓了一頓才明白過來太后指得是什麼事,她的臉登時就紅了,嗔道:「娘娘!」

  太后去握住了她的手:「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人人都經過……究竟如何呢?」

  邵循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她這一停下,太后的心都涼了半截:「該不會……真的沒有圓房?」

  眼看太后就要從「皇帝是不是不行」想到了「有病怎麼能諱疾忌醫」上了,邵循慌忙解釋:「有的,有的,我們……」

  她跟皇帝要求「再來一次」的時候倒是很順利,當著太后卻實在難以啟齒,直到臉漲紅了才憋出極低的一句:「我們、我們已經圓房了……」

  太后仍然不信:「果真嗎?那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以前的那些是什麼情況,過了這兩年太后都有些記不清了,可無論以前如何,現在他素了這麼久,邵循又是他真心喜歡,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得手的絕色佳人,不說要貪戀床幃吧,怎麼也不能讓人家一大早還這麼精神啊。

  邵循這才知道太后因何有這樣的疑問,一方面被已婚老年婦女這發散的思維震驚到了,另一邊卻真是羞到抬不起頭來,直到太后一再追問,她沒辦法才紅著臉湊上去,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太后聽了,一邊的眉毛忍不住高高挑起,放下了心的同時還「嘖」了一聲,點評道:「這孩子,倒還知道憐香惜玉了……」

  邵循被迫透露了床笫之間的私事,覺得又羞又愧,便坐在圓凳上,帶著親昵地將頭抵在太后肩上:「娘娘……咱們不提這事了嘛……」

  她在家裡端莊自持,輕易不與人說親密的私房話,但是太后作為皇帝的娘親,在她心裡已經比英國公府中所有人的分量都重,也比他們更值得親近了,因此此時羞慚之下,下意識的將跟皇帝相處時的樣子用在了他母親身上。

  嘿,也是巧了,別看太后跟這個兒子相處的不怎麼樣,母子兩個對看小姑娘的眼光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太后見她這樣漂亮,又自自然然的衝自己撒著嬌,心裡當即就軟下了大半,不禁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眼角的細紋也彎起來:「有什麼好羞的,都是人之常情嘛……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已經是婆媳的兩個人,在邵循的主動親近下,比之前還要和睦親密,讓一旁的伍氏看了很是欣慰歡喜。

  畢竟自從恪敬公主閉府養胎,太后許久不曾開懷了。

  而且說句老實話,就算公主在的時候,太后的心情也不見得就是真好。

  她一把年紀的人了,所想所做都要為著孫女考慮,看見她時雖然高興,但是心底裡又怎麼能沒有憂愁,這樣愁來愁去,都愁成習慣了。

  她這一頭有些感慨,那一頭太后卻難得的沒有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樂樂呵呵的跟邵循頭抵著頭討論哪個首飾好看,等全都裝扮上,往鏡子裡一照,不由得笑了,指著邵循對伍氏道:「你瞧瞧這孩子,把我都打扮成老妖精了。」

  「怎麼會呢,」邵循故作不滿道:「這樣多精神啊,這翠的顏色只有您才撐得起來呢。」

  伍氏打量了一番,也贊同道:「耳墜子和碧玉簪都選的好,不怎麼奢靡,但是瞧著就鮮亮。」

  太后自己其實也很滿意,只是老小孩老小孩,想要謙虛謙虛,惹別人再誇誇她而已。

  這時有宮人提醒道:「娘娘,各宮主子陸續到了,都說是來請安的。」

  太后眨了眨眼,看向伍氏:「瞧我都過糊塗了,今兒是逢五還是逢十的日子?」

  伍氏笑道:「哪裡是逢五逢十,您還當娘娘們是真來跟您請安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說著指了指邵循。

  邵循也料到了,她對上太后詢問的目光,大大方方道:「那我就陪您一起嘛,又不是不能見人。」

  太后就是喜歡她這個勁兒,聞言輕輕擰了擰她的臉,起身來伸手讓她虛扶著,一路去了正殿。

  她們到的時候,嬪妃們都在三三兩兩的說著話,連德妃和淑妃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機鋒,想要試探彼此對貴妃的態度。

  只有二公主緊盯著內殿,猜測邵循什麼時候出來。

  孫輩來的顯然不止二公主,雖然今天並不是該給太后請安的日子,但是所有宮妃都跟約好了似的,不止自己到了,有孩子的連孩子都一起拉了來。

  ——除了三位年長的皇子。

  二皇子是沒有生母,日常跟咸寧宮走的近些,可是皇后和恪敬公主不在,也沒人叫他。

  三皇子是什麼原因大家都清楚,至於大皇子——自己兒子的毛病,德妃心裡也有數,之前暗地裡調戲調戲小姑娘也就算了,現在人家都是他的庶母了,一見面保不齊就被人瞧出點什麼,還不如讓他離得遠些,日子久了,說不定那點子想頭就淡了。

  除此之外,馮昭儀身旁坐著四公主,宜嬪則將六皇子緊緊的摟在懷裡,不讓他調皮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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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1:01:51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看到邵循扶著太后的手臂進來,眾妃神色各異,但大體還都是得體的。

  太后做到主座上,先讓人給邵循搬了把椅子,這才讓行禮的妃子們免禮。

  看著她們落座,太后捧著茶盞,臉上很有幾分似笑非笑的意思:「這是什麼風把你們都吹來了?」

  這種話一般也只有高位的妃嬪才敢接,德妃笑道:「娘娘心裡明鏡兒似的,臣妾們平時憊懶得緊,今天這麼勤快,不就是想來瞧瞧新來的妹妹麼。」

  這話說的坦誠,太后神色稍霽:「罷了,以後有的日子還長著呢,何必急於一時。」

  淑妃平時話雖然不多,但是每句都很得體,今天德妃說完之後本來就該輪到她了,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只要有邵循在,她說什麼都是錯的。

  就說稱呼,德妃厚著臉皮能叫她一聲「妹妹」,可是淑妃能嗎?

  還有以往淑妃在別人面前提起邵循,總是以家里長輩的口吻,帶著居高臨下的訓導意味,可是她現在又該是什麼態度?

  眾人站在淑妃的角度上想一想,覺得要是自己那肯定是覺得又尷尬又難堪,頭都要愁大了吧。

  嗯,這絕對不是幸災樂禍。

  德妃從昨晚開始的那點兒鬱郁多少消減的一二,她勾脣道:「娘娘說的是,日子這麼長,貴妃妹妹可別嫌棄咱們煩啊。」

  她叫一句妹妹,淑妃就難受三分。

  邵循知道這話甚至不是說給自己聽的,根本不想接茬,反倒是太后道:「貴妃還年輕呢,你們別嚇著她。」

  這話說的。

  德妃剛剛揚起來的嘴角忍不住又耷拉了回去,跟其他人難得想到了一處去——說得跟我們沒年輕過似的,當年怎麼不見您這麼護著人。

  德妃等人一邊腹誹,另一邊卻忍不住拿眼睛去瞄邵循。

  她真是一如既往的貌美,即使看過不止一次,都不得不承認邵循實在是國色天香,若是在亂世,說不準就要被扣一頂禍國殃民的帽子,可是在如今的盛世,她這樣的出身,又使得這相貌被豐厚的養料滋養的如同即將要盛開的牡丹花,仿佛能永遠這樣常開不敗。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正是青春當年的時候,青澀的氣質正飛快的褪去,一頭濃密烏發束成墮馬髻,含珠金鳳簪斜斜的插在一邊,除此之外別無金玉髮飾。

  作為剛進宮的新人,這打扮未免簡單,但是以她盛極的容貌,盛妝顯得貴氣逼人,這樣簡單的裝扮則是有些慵懶,暗含春意,微微流露出一點點屬於女人的風情。

  總而言之,就是長著這樣一張臉,怎麼打扮都是好看的,而且各有風韻,一點不單調。

  年紀稍長的幾人也就罷了,年輕的嬪妃,尤其是麗嬪幾個,面色都漸漸難看了起來。

  這時,被宜嬪拘在懷裡的六皇子有些坐不住了,用力掙扎了一下,被母親緊緊環住還有些不滿,衝著太后叫道:「皇祖母!」

  太后也有日子沒跟小孫子親熱親熱了,便對宜嬪道:「快別拘著他了,讓言傑到我這裡來……說起來,這幾個孩子還沒見過貴妃呢吧?」

  這裡的見過指得是「拜見」的意思。

  宜嬪點了點頭,剛要撒手讓趙言傑上去,就聽馮昭儀道:「長幼有序,那讓二公主先去拜見貴妃娘娘吧。」

  氣氛靜了一瞬,宜嬪連忙笑道:「娘娘,傑兒都坐不住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坐在恭妃旁邊的二公主突然起身了。

  恭妃想拉她,但是並沒有拉住。

  這個房間裡每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這裡,等著看這對昔日的好朋友如今是個什麼狀況,二公主有沒有跟這個「姐妹」翻臉。

  畢竟朋友成了庶母,聽上去也不比淑妃那邊好到哪裡去。

  結果情況並沒有朝她們所想——或者說所希望的方向發展,趙若桐三步兩步走到太后和邵循面前,非常流暢,一點兒不勉強的行禮道:「若桐見過貴妃娘娘。」

  聲音很響亮,比她以往在人前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邵循伸手將她扶起。

  也能看出趙若桐有點緊張,被邵循握住的手心微微冒汗,她抬起頭,略帶著一點靦腆衝邵循一笑。

  邵循也笑了:「咱們用不著多禮呀。」

  「喲,」嬌軟的聲音響起來:「二公主還真是胸襟寬闊,什麼都看得開呢。」

  這聲音很特殊,但凡是聽過的人就不容易忘記,邵循微微皺眉,抬起眼皮,果不其然看見下手坐著的麗嬪也在往這邊看。

  麗嬪跟邵循的視線相觸,帶著十分艷色的眉眼微微彎起,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轉頭去跟恭妃說話:「恭妃娘娘,要嬪妾說啊,您的女兒眼光真是太好了,一早就知道咱們將來能有位貴妃娘娘,瞧嬪妾睜眼瞎似的也沒來得及奉承,不及她及時呢。」

  這話咋一聽像是在奉承,但實際上,在場的除非那種十足十的蠢人,都能聽懂她話裡的潛台詞。

  邵循的眉頭不禁皺得更深,她正想用什麼給麗嬪一個教訓,就感覺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

  她看向趙若桐,只見她垂著眼不做聲,嘴脣抿的緊緊地。

  就這個空檔,恭妃已經帶著想要息事寧人的口吻道:「這孩子也不知道竟有這緣分……」

  麗嬪本也想要點到即止,但是聽恭妃這麼一說,又見邵循和趙若桐一時也沒有說話,心底裡那股子氣不知怎麼地燒得更旺,忍不住想要再說些過分的:「公主不知道,難道是貴妃知道不成?」麗嬪手裡的帕子捏得很緊:「我說公主這麼靦腆的性子,怎麼偏就和貴妃投緣,原來是……」

  「我自己願意!」

  這是趙若桐突然低聲開口,聲音雖小,但是不知道為何,竟能將麗嬪的聲音壓下去,讓她一時噤了聲,頓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趙若桐抬起頭來,臉色泛白,但是眼睛卻瞪得很大,像是在用這種方式震懾敵人:「我說我自己願意!」

  她的聲音漸漸抬高了:「貴妃娘娘什麼都好,我自己願意跟她交往……不止是我,太后娘娘和陛下會用眼睛看,自然也會知道她的好處,喜歡貴妃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喜歡她卻要喜歡誰去——麗嬪娘娘你嗎?」

  旁人聽了她這番話都目瞪口呆,有的甚至對這位不言不語的公主有些刮目相看,並且怎麼聽都覺得她應該還有下一句——你配嗎?

  這一句她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包括麗嬪本人都能聽得出這弦外之音。

  麗嬪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還能被二公主反擊,她眯了眯眼:「公主,你說話……」

  「行了!」

  邵循的好心情都被攪壞了,她自己覺得女子間爭風吃醋在所難免,不過是被口頭上沾兩句便宜,自己已然占盡優勢,旁人酸兩句也就隨她們去好了。

  可是這些人竟然為了拈酸吃醋拿公主做筏子,含沙射影的讓人膈應,這真是柿子都挑軟得捏,當二公主還跟以前一樣沒人管嗎?

  她轉頭看了眼似是在閉目養神懶得動彈的太后。

  太后似乎能察覺到邵循的視線,此時微微睜開眼與她對視,接著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邵循心裡便有了數,轉頭過頭來便沉聲道:「麗嬪,你來說,公主是什麼人?」

  麗嬪感覺到了什麼,有些不甘心的搖了搖牙:「公主就是公主,還能是什麼?」

  邵循搖了搖頭:「公主是天子之女,若是當真有錯處,你指出來也無妨,便當做直諫便是了,可是她分明無措,你又是什麼身份,居然敢出言譏諷,後又帶上了本宮……怎麼,你是覺得本宮與公主相交,是誰辱沒了誰?」

  「……嬪妾並未說什麼,」麗嬪嘴硬道:「不過開兩句玩笑……」

  邵循根本不去和她理論,直接叫了人:「來人,現就請麗嬪娘娘出去,在自己宮裡想清楚再出來。」

  所有人都一震,接著垂眸不言。

  麗嬪更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是這幾年最後一個曾得寵過一陣的妃嬪,誰也不知道陛下那裡還有沒有殘存的情分在。

  因此雖然位分不高,在眾妃中卻很有些特殊,妃嬪中除了德妃和淑妃她不敢惹,其他人誰她都敢出言挑釁,只要不過分,旁人一般也都不理論,這次不過說了幾句不陰不陽的話,自覺根本沒什麼,居然就要受這樣的侮辱她當即克制不住揚聲道:「娘娘!嬪妾根本沒說什麼,你怎麼能……」

  邵循見太后閉著眼微皺起了眉,擔心她被麗嬪尖銳的聲音吵到,便用手輕輕往下壓了壓,做了一個讓她噤聲的手勢,帶著並不怎麼上心的語氣輕緩道:「好了,麗嬪,留一點體面給自己。」

  麗嬪的話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裡,她左右看看,見不知是因為邵循本身的地位還是太后的默許,又或者是她本來就沒什麼人緣,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躲開了她的視線,沒有一個替她說話的,便不由自主漲紅了臉,用力拽了一下帕子,在宮人們暗含壓迫的眼神中咬了咬牙,扭頭飛快的走了。

  麗嬪一走,低位的妃子一時噤若寒蟬,位分高一點的如恭妃等也都一時不敢說話,還是淑妃的一聲輕笑打破了緊張的氣氛:「貴妃進了宮,倒是嚴肅起來了。」

  邵循轉頭去看她,含笑道:「淑妃娘娘覺得我做的不對嗎?」

  她說話很客氣,甚至連稱呼也是沿用了未進宮之前的那一種,尊稱淑妃為「娘娘」,自稱「我」,但是不知怎麼的,這反而讓淑妃臉上的笑微微發僵,接著一點點消失了。

  坐在淑妃下手的馮昭儀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她咽了咽口水,牽著女兒的手都有點出汗了。

  就在這時,太后突然一個激靈睜開了眼,似乎是剛醒的樣子,也沒注意到這裡有些怪異的氣氛似的,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眯眯的自顧自說笑:「瞧我,竟然睡著了,你們到哪裡了?貴妃,若桐給你見了禮,你該也回個禮物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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