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1-16
- 最後登錄
- 2024-11-2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86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8085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動
溫蕙緊緊閉著嘴巴,一句話都沒有辯駁。
因為辯,是以道理說服對方。而她不肯去死的一切理由,都是無法說服溫柏的。
因為對溫柏來說,全都是貪生怕死的藉口。一個女子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該做的正確的事,就是以死殉節。
溫蕙去死,然後溫柏哪怕賠上性命再去替她復仇——對溫柏來說,這才是對的事。
溫蕙全都懂。
再這麼下去,溫蕙怕不是要被她哥當場逼死了?
小安斜上前一步,插在兩人中間,擋在了溫蕙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說:「舅爺,當時的事有很多身不由己,總算最難的時候也過去了。如今我哥哥嫂嫂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你這動不動讓人去死的,何必呢。眼前,還是青州的事著急,咱們先把青州的事解決了再……」
「不必了。」溫柏道,「就當我今天沒來過。溫家的事,不勞煩霍都督操心了。」
他看了看溫蕙,咬牙道:「你如今是三品誥命,蟒袍加身,我是管不了你了。只你記著,叫人認出來你,宣揚出去,陸家的璠璠,咱家的芫娘、苓娘,都別想有好名聲了。」
「你當娘、當姑姑的,好自為之!」
「以後,你是霍氏夫人。我們溫家的女兒,已經死在了開封,葬在了餘杭。」
溫柏說完,拄著棍子轉身就走。
小安只覺得額角青筋突突地跳。
真的很久沒人敢給他氣受了。他雖然在溫柏面前自認是個弟弟,但他終究是監察院人鬼避忌的監察左使念安。
他氣得狠吸了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蹭蹭走到門口,喝道:「給我攔住他!」
黑色錦衣的番子們立刻從院門外湧進來,將溫柏堵在了院子裡,手都按在刀柄上。
他們當然不知道溫柏是什麼人,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總之只要安左使一句話,讓他們殺便殺。
這些都是手上染過血的人,手一握住刀柄,殺氣自然而然地就外放。
溫柏嘴唇緊抿,將棍子交到左手裡,右手握住腰後刀鞘,拇指一推護手。
「哢噠」一聲,刀身出鞘半寸。溫柏也握住了刀柄。
他是手下領著百十號兵丁的武將,少年時便跟著剿過山匪。
身上也有殺氣。
兩方對峙著。
小安正要說話,一隻手從後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溫蕙低聲說:「三叔……讓他走。」
小安磨磨牙,喝道:「放他走!」
番子們潮水般分開,讓出了院門。
溫柏把刀摁回鞘中,棍子換了個手,大步向外走。
他努力想走得平穩些。只他腿傷沒好,雖硬撐著,還是看得出來微跛。
溫蕙看著那個背影,視野模糊起來。
她記事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壯實少年。成天帶著小妹妹,牽著抱著背著馱著。
闖禍了都是他給收拾。
嘴上發狠說要揍她的時候,落下來的巴掌都像撓癢癢。
嫁給陸嘉言的時候,他送的親,他背她上的花轎。
他是長男,出生的時候,家裡條件還沒後來那麼好。他是實實在在跟著爹娘受過窮的。
作為長子,爹娘對他的期望和要求,跟二哥三哥都是不一樣的。
他跟別的哥哥從來都不一樣。
他是長兄啊。從小就知道要看顧弟弟妹妹。
他叫她去死,溫蕙並不怨恨他。
因她知道,倘若她不是苟活著,而是真的被陸正害死了,他一定會拼卻性命也要給她報這個仇的。
其實,那些講游俠兒的話本小說裡就是這麼寫的。在大俠的眼裡,性命和金錢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總有一些東西更重要。
只從前,溫蕙讀的時候,總是將自己代入成大俠。她那時候哪想得到,原來她是話本裡那些為大俠所不齒的懦弱配角。
那些配角都是用來反襯大俠和烈女的。
一諾千金、慷慨赴義的大俠,和剛烈的貞潔女子,才是世道所稱頌的。
溫柏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番子們也退了出去。
院子裡安靜起來。
只有小安還站在門口生氣瞪眼。
「三叔。」溫蕙道,「青州那邊的事,拜託你了。」
「我知道。」小安說,「我這就親自過去。一點小事而已,好解決。」
「只……」他道,「嫂嫂必須得答應我一件事。」
他目光炯炯,盯著溫蕙。
溫蕙道:「你說。」
小安道:「我這辛苦為溫家奔波,回來,必須看到嫂嫂全鬚全尾的。但凡我回來,嫂嫂有個什麼萬一,什麼青州溫家餘杭陸家,都關我屁事,我摁死他們!」
他笑得妖嬈:「嫂嫂,你覺得我做不做得到?」
溫蕙道:「你當然能做到,你跟四哥一樣,都不是好人。」
小安笑得歡暢起來:「嫂嫂知道我們。」
溫蕙微微一笑。
她臉上還有淚痕,卻笑得平靜。
「我不會自盡的。」她道,「你不用擔心。」
「當然!」小安道,「活著不好嗎?」
溫蕙道:「有時候也挺不好的,只是又不甘心死。」
小安呸道:「世上比你活得糟糕萬倍的人多的是,都使勁活著呢。」
「是啊,光是想到這一點,」溫蕙道,「都不甘心隨隨便便去死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安道,「你既答應了我,那我便去了。」
「多謝三叔了。」溫蕙屈膝給他行禮,「我哥哥脾氣不好,我替他給三叔賠罪。」
小安也不避,氣呼呼地受了這一禮:「我跟你說,整個大周,敢給我這種臉色看的人,真的不多了。」
「是呢,都是我不好,讓三叔受委屈了。」溫蕙道。
小安享受了會兒,道:「那行,我這就帶人追舅爺去。」
溫蕙道:「他的腿……」
這真是,有血緣就是不一樣。那哥哥叫妹妹去死,妹妹還惦記著哥哥的腿傷。
小安十分嫉妒,哼了一聲,道:「我曉得。嫂嫂我跟你說,你別看我打不過你,但外面的事,交給我你就放心。」
其實小安年紀比溫蕙稍大的。
溫蕙對這弟弟,溫柔一笑。
小安先去給霍決寫了封信,放了信鴿,然後帶人出城追溫柏去了。
溫柏只有一輛黑油小車,還是楊家借給他的。小安比他晚出發半個時辰,但很快就追上了。
小安原不想驚動他,以免半路發生齟齬。他生怕自己火氣上來,半路把溫柏給剁吧了餵狗,到時候跟溫蕙不好交代。
哪知道溫柏的車從官道的第一個岔路口走的方向就不對。
小安還以為他走錯路了,還想著讓他再多走點冤枉路好嘲笑他。
等第二個岔路口溫柏的車依然選擇了向南走,小安明白過味來了。
他道:「給我截住他。」
番子們夾馬,呼嘯著追上去。
黑油小車被從後方突然出現的錦衣番子們包圍,一柄柄手弩對準了他們,弩頭閃著冰冷的光澤。
車夫嚇得鑽到了車轅下面去了。
溫柏臉色鐵青:「你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小安道,「該我問,你想幹什麼?你這是往哪去?」
溫柏道:「我回家。」
「呸!」小安翻白眼,「當我是路痴嗎?這是往開封府的方向。」
溫柏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溫柏也沒想到,來京城一趟,會是這樣的結果。
溫蕙竟沒死,竟委身了連毅。
溫柏從霍府出來,上了車,腦子稍稍清醒了些。
事情變得很不一樣,只有一樣是沒變的——陸正該殺!
甚至比之前他以為的,更該殺!
溫柏上了車,便對車夫說:「走,去開封!」
溫柏都想好了怎麼殺陸正了。
他就大剌剌地以舅爺的身份上門。陸正有太多事要隱瞞,不可能不見他。
只要見面就行,只要離得足夠近就行了。等到見面,話也不必說,直接拔刀砍了他!
來一個短平快!
如此,才能解了心頭恨!
只沒想到,走得太陽都偏西了,突然被念安帶著人圍了。溫柏臉色鐵青。
「我知道哥哥不願意看見我。我也挺不願意見你的。」
當著許多人的面,小安也不亂叫「舅爺」。他跳下馬,走到車旁踢踢下面發抖的車夫:「滾。」
車夫手腳並用地從車底下爬出去了。
小安跳上車轅坐在溫柏旁邊問他:「哥哥這是想去殺陸正嗎?」
溫柏抿著唇不說話。
小安摸出腰間的匕首把玩著,道:「那可不行。」
溫柏怒道:「憑什麼不行!」
「憑陸正該怎麼處置這個事,溫家哥哥說了不算,」小安道,「得我哥哥說了才算。」
他說完,燦然一笑。
手中匕首旋轉,刀柄照著溫柏的大腿,狠狠給了他一記黑手!
小安觀察很久了,已經看出來溫柏的腿痛處在哪裡。他這一下子,就照著那裡去的。
溫柏也是條硬漢,這一下劇痛,硬是咬牙憋住了沒哼出聲,只人捂著腿側倒下去了。
小安從車轅上跳下來,沖番子們努努嘴。
番子們一擁而上將溫柏捆了起來。
溫柏張嘴喝罵,小安叫人綁了他的嘴,把他丟進了車廂裡。
番子把車夫提溜過來扔回到車轅上。
小安道:「調頭,回青州。」
車夫乖乖地轉了方向。
河南府和開封府都在河南,離開封府不到三百里的距離。
霍決受命來辦周王以庶亂嫡的案子。
照皇帝的意思,這一任的周王既然沒有嫡子,正好趁機收回「周王」這個親王位。
親王位是世襲罔替的,親王死了,會有一個嫡出的兒子承襲親王爵,其他的兒子封郡王,郡王的兒子封振國將軍,振國將軍的兒子封輔國將軍,累次減等。
親王一直在,就一直不停地生出新的郡王們,郡王們又生出新的振國將軍們,振國將軍們又生出新的輔國將軍們。
趙家人一直都很能生,周王一系是其中的佼佼者,血脈之廣,人數之眾,光他一系,能吃掉河南三分之一的賦稅。從景順帝,到元興帝,到淳寧帝,歷任皇帝每每看到戶部的數據,都心疼得直抽抽。
故皇帝最樂見這樣的爵位能收回。
更何況周王是太祖血脈,論起血緣來,跟當今的天子早就出了五服了。
誰看著遠房親戚瘋狂生孩子吸自己的血都不會開心的。
霍決很明白淳寧帝的心思,他是打定了主意這次過來要替皇帝收回這個親王爵的。
不料卻掀開了一樁大案。
監察院慣用的一個手段,便是誘惑威逼事主府中的下人檢舉揭發,常能得到許多有用的線索和意外的發現。
這次實在是意外,周王家的正堂裡,揭開青石地板,下面竟然鋪著一層金磚!
所謂金磚,乃是御窯燒製的一種特殊的地磚。細密沉凝,有暗金光澤,敲之有金屬聲,顧名金磚。
金磚,專供禁中,鋪於皇帝的宮殿裡。
它是皇帝專用的。
金磚都有了,龍袍還會遠嗎?
霍決也是沒想到一起繼承糾紛案會牽扯出這樣大的事來。但他出來辦事,淳寧帝都會給他一道「代朕行事」的手諭,霍決當即便持手諭從河南衛軍調了兵,圍了周王府。
周王府的府兵不怎麼能打,也根本不想為了一群宗室,跟大周的監察院和衛軍打,基本上直接就繳械投降了。
監察院將周王府掘地三尺,找到了王府密庫,果真找到了龍袍!
那龍袍老得都掉色了。
因它並不是剛死的這任周王的,也不是上一任周王的,它實際上,是上上任周王的。
不想當皇帝的藩王不是好藩王。每個藩王都肯定做過皇帝夢。
只真敢燒金磚裁龍袍的,那是不要命。
時間太久遠,已經無從可考前前前任周王為什麼最終沒起事,但周王系曾經有謀篡之心是鐵板釘釘的了。
這很好,正是需要監察院大展身手的情況。
霍決在河南府,將整個周王系一網打盡。
這事,百姓喜聞樂見,百官喜聞樂見。竟沒有一個人罵監察院不好的。
尤其是河南官員。
大周官場上都知道,當官莫去河南。河南這個宗室多如狗遍地走的地方,不僅難出政績,還經常受宗室的氣。
難得監察院給他們出了口氣。
辦案子辦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霍決收到了小安的飛鴿傳書。
康順見霍決臉色有異,問:「怎麼了?」
霍決把小安的急信給他看了。康順看完,氣得直笑。
「這陸正,真個是狗急跳牆啊。」他道,「竟對親家下手。」
哎,真想讓他知道,他兒媳婦如今是都督夫人了。他要是知道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對溫家下黑手了。
「溫家倒是沒什麼事,受了些委屈。小安過去處理了。」康順問,「開封那裡,要不我過去一趟?教訓教訓他?」
「不用去,別動他。」霍決道,「就讓陸正好好的,平安順遂如意。」
陸正幹的事情越壞,他人過得越好,就越是一坨橫亙在溫蕙和陸嘉言之間無法踰越的龐然大物。
康順砸吧了砸吧嘴。
「……」霍決問,「幹什麼?」
康順道:「就怕將來我嫂子揍你。」
霍決道:「我受著便是。」
停了停,還是道:「這裡交給你。」
康順:「啊?」
霍決道:「我回京城去。」
康順道:「也是,回去看看吧。溫家大哥把嫂子罵了一頓,叫她殉節呢。」
霍決堅定地道:「她不會想不開。」
話是這麼說著,半個時辰之後,便將這一大攤子的事都交給了康順,一隊黑衣人如三百里奔襲一般,往京城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