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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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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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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19:33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周家男人的意思是把人送回趙家,自此再不管她。然而話還沒說出口,趙琳芳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周家並非刻薄的人家,她都如此便再不好提送她走或者移送去別院清修之事。

  趙琳芳此舉成功留下來,卻是惹惱了大公主。

  以死相逼這一做派委實難看,叫素來重規矩的大公主如鯁在喉。若誰遇著不順心之事便都往柱子上撞,這般還有何體面可言?這又跟外頭那等潑皮無賴又有何兩樣?趙琳芳此舉雖說摸準了大公主的憐惜,卻大大估錯了大公主的性子。嫁入周家這些年她修身養性不問世事不假,並不代表當真改了性子。趙琳芳撞破頭這戲碼別說激起大公主心中憐惜,反而令她十分反感,甚至厭惡。

  畢竟趙琳芳什麼都不做乖乖被送走,大公主記掛著早逝的妹妹,往後再想起來趙琳芳,指不定還愧疚著周家這次不留情面多多貼補她。結果她這麼一撞死明智,那點藏不住的小心思就被人看穿。周家沒有蠢的,誰都看得明白。大公主這輩子最不耐被人脅迫,此次之後,哪怕趙琳芳再舌燦蓮花都不管用了。

  且不說趙琳芳碰了一回柱子,叫她苦心經營半年的知書達理形象一落千丈。就說大公主雖沒當場叫人把趙琳芳送走,她態度一變,周家對趙琳芳的態度自然跟著急轉直下。

  往日哪兒看著覺得趙琳芳懂事乖巧,如今不管她做什麼,大公主都認定她別有所圖。

  趙琳芳發覺後如何哭訴也無用,越著急越弄巧成拙。大公主這個人便是如此極端,愛慾生,恨欲死,之間從來沒有折中。

  至此之後,大公主的小佛堂不再對趙琳芳開放。起先趙琳芳還帶病前去闖過幾回,然而一律被攔在門外。無論說得多誠心,佛堂的人都不放她進去。碰了壁她之後才反應過來大公主不好親近了,然而已為時已晚。

  此時暫且不提,就說水榭之事,太子在得知結果,臉色又青又白好不難看。

  身為當事人,自然對水榭藥物最有切身感受,顯然那趙姓女子的話並未摻假。後來他失控是表妹的身子有古怪,然而這話他不能對外人言。周家的處置他並沒過問,這態度,叫太子妃有心記恨趙琳芳也不好明著下手,只能嚥下啞巴虧。然而當謝家人著人來問如何安置謝思思之時,太子妃還是氣得當場摔了茶盞。

  謝家就是個大麻煩,一家子早晚成了殿下的負累。可這話她怎麼也不能說,太子與皇后都親近外祖家,她一個外人兒媳說多了只會引發夫妻不和。

  宋明月心裡嘔得要命,面上還得裝得端莊大度,給謝思思提了良娣的分位。

  這個分位算高了,畢竟謝思思和離在家還當眾失儀。哪怕她出身再高,宋明月的安排都不算苛責。可謝家接到這個結果許久沒吭聲,這是覺得分位太低了。他謝國公的嫡出姑娘,單論出身,比太子妃的出身還高,居然連個側妃都沒撈著。

  謝家人的心思好猜,宋明月一看這種態度,轉頭便把這事兒告知了太子。太子本就覺得謝思思有意將錯就錯,這時更是落實了這猜測。

  不得不說,他心中十分膈應。

  原先趙宥鳴對謝思思這花容月貌人間姝色的表妹,多多少少有些旖念在的。然而荊州時疫一事之後,他認同了周博雅的能力便放下了這點不可告人的桃色念頭。沒了念想,人反而送上門,這送上門的女子就遠不及求而不得追著不放的人金貴了。

  這點都倒不算什麼,只要周博雅如今對謝四沒念想,他佔了表妹的身子,不過是東宮裡多一個女子的事兒。最令太子食不下嚥的,是他大庭廣眾之下行房過度暈厥過去。

  此乃奇恥大辱,太子的裡子面子都被謝思思連累得拔下來丟地上踩。此時他哪裡還有心思回憶謝思思的身子多迷人?魚水之歡有多暢快?哪怕他心知並非謝思思所願,趙宥鳴還是沒忍住將這份膈應記在了謝思思的頭上。

  所以太子妃說起此事,太子的臉當下便黑了。

  一個良娣還嫌不夠?以他之見,良娣之位他都不想給。謝四人前失儀,本就是名聲狼藉之女,他堂堂一國儲君納一個如此名聲還是出身謝家的良娣別說對東宮毫無裨益,怕是反而會招來好色的惡名。太子妃能大度安排都已算仁至義盡,他謝家竟還不知足?哪怕趙宥鳴與謝家素來親近,心中也著惱了。

  「謝家不願便暫時擱置吧!」左右一個女人的小事兒,太子如今監國,哪有閒心兒女情長,「什麼時候想通你再安排。」

  太子這態度一擺出來,宋明月懸著的心就放下了,臉上笑容都真誠許多。

  與此同時的周家,白日宣淫鬧的倆夫妻,是從午膳起鬧到了天色將黑才罷休。也不知周公子怎麼回事,彷彿吃了藥般折騰起來沒完沒了。郭滿陪他胡鬧了一個下午,餓得前胸貼後背。歪在榻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扶著酸疼的腰,爬起來用些吃食。

  宴上發生這樣大的事兒怎能不知會西風園,下人們自然等正屋理由雲歇雨停,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敲了正屋的門。

  周公子此時已去了前院,中午晚膳滴米未進,怕是要許久才會回來。

  郭滿狼吞虎嚥地嚥下一大碗雞湯麵,想了想,使人也送了一大碗去前院。

  她沒用膳餓得慌,周公子自然更餓。

  倆小夫妻關起門來纏綿一下午,周公子鐵打的身子,此時怕是早已餓得頭昏眼花。管蓉嬤嬤笑瞇瞇地吩咐了清歡去送,上前來一面替郭滿收拾了內室一面又給郭滿把了脈。公子素來不是胡來之人,今日能這般不顧體面地鬧少夫人,怕是也中了招。

  公子素來是個機警的性子,中了招還能等到少夫人回屋才發作,自製力當真驚人。

  把了脈,管蓉嬤嬤心裡也放了心。

  領著一眾人下去,管蓉嬤嬤便隨著桂嬤嬤去了福祿院。昨日徹查,水榭裡來來回回哪些人,大公主都心裡有數。郭滿三番四次出現在水榭自然也被她知曉,大公主有心懷疑水榭陰差陽錯是不是郭滿搗的鬼,卻不好明面上把郭滿牽扯進來。

  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籤文說得再信誓旦旦,謝思思她根本不是周家人。且不說郭氏會不會出什麼麼蛾子,目前來說,她就是周家的長孫媳。

  就算為著長孫媳的臉面,大公主也不許旁人將郭滿牽扯到這事兒上。

  周家那幾個知情人識趣地閉嘴,水榭這事兒與郭滿只能是一清二白,毫無牽扯。不過即便是這般想,大公主私心裡也要弄清楚,郭滿到底有沒有摻和到這件事中來。

  管蓉嬤嬤鎮定地站在下首,等著大公主問話,有一回一。

  「這麼說來,雅哥兒媳婦確實沒在其中攪過混水?」大公主的眉頭舒展了,「那她的下人三番四次去水榭作甚?這大冷的天兒,她難不成是去餵魚的?」

  管蓉嬤嬤想著郭滿這兩天掛在嘴邊叨叨著不準公子去水榭的,又是不準他餵魚的,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幽幽的,「這奴婢也不清楚。少奶奶年紀小,前些時候就聽公子逗少奶奶玩兒,提過一嘴前院水榭的池子裡養了一池子的金貴錦鯉。想來少奶奶便由此記在了心裡,奴婢可是聽她念叨了好幾天……」

  大公主還是覺得古怪,但是管蓉素來有一說一,性子如此,不會撒謊。她若是再揪著不放,倒顯得她極其不信任長孫媳一般,非得故意抓著郭滿不放。不好太追根究底,大公主沉吟了片刻,打發了管蓉回去。

  出了福祿院,管蓉嬤嬤心中便嘆了口氣。這件事兒啊,十之八九跟少奶奶有關。

  就說西風園裡,郭滿聽雙喜打聽來的結果,挑著眉並未說話。

  藥的不是郭滿下的,太子也並非郭滿引的。促成這樁事兒不是郭滿本意,但太子的暈厥,確實跟郭滿有那麼點關係。只能說,謝思思這人不走運,她丟進火盆子裡的那點蘇太醫特配安神藥。沒藥倒謝思思只藥倒了太子殿下,害得太子丟了這麼大一個醜。不過若非謝四非要與周博雅成事兒,若不想著將計就計送上門去,今日這事便不會發生。

  落到這個局面,只能說她害人害己。

  郭滿聽完了八卦,又舒舒服服地沐了個浴,早早上榻歇著。今日上午跑來跑去,下午應付周公子那精力用不完的衣冠禽獸,她累得都想倒地不起了。

  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郭滿頭一歪,人便陷入黑甜一夢之中。

  且說前院周家幾個男人看著素來端方有禮的金孫/兒子/侄子/大哥居然頂著一張吃飽喝足的臉,以及快撓到耳後根的抓痕前來,集體陷入了沉默。

  他金孫/兒子這一天沒露面,到底去幹什麼了!

  周博雅心裡有些尷尬,但面上卻繃著泰然處之的淡漠臉孔,不驕不躁地詢問周家男人找他來,到底所為何事。

  「博雅啊,」周太傅看著他喉結上小巧的牙印,難得老臉通紅,「你……」

  說著,他便說不下去。哪怕是孫子,他也不好在他房事上指指點點。回頭求助般地看向兒子孫子,只見這群人全低著頭當看不見。周太傅欲言又止了半天,只乾巴巴地吐出一句『年輕人要注意克制』,這件事便草草地被帶過去。

  於是便說起了太子失儀,以及周家借此與謝家斷了來往之事。

  「你怎麼看?」周紹禮喝了一口熱茶,閒閒問道。

  周博雅對祖父這兒的茶水半點不感興趣,只沾了沾脣便放下:「不怎麼看,道不同不相與為謀,周謝兩家若非太子從中斡旋,根本走不到一處去。」

  這話倒是確實,周謝兩家本質上就不是一類人。勉強維持個和樂的局面,已是周家最大的讓步。然而這般讓步不僅沒叫謝家感激,反倒助長了謝家氣焰。不過一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裙帶家族,還當真以為把百年世家的周家踩在腳底下。

  周家人面上能忍,骨子裡卻是極其高傲的,早就不耐煩與謝家為伍。

  周紹禮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往後你與謝氏便徹底斷了吧。你媳婦兒瞧著年紀雖小卻是個懂事兒的,前人往事便忘了吧。」

  這話不必周紹禮交代,周公子點了點頭。

  周家幾個男人聚在一起,實為難得。既然博雅也到了,男人們圍在一處,自然是把該探討的事兒都交代個清楚。周家人不多,卻各個獨當一面,事情自然也就多。這般一說起來便忘了時辰,再抬頭,天兒都亮了。周太傅年紀大了,坐了一宿身子有些受不住。最後交代了一些事,便先去歇下了。

  周公子與周大爺又說了一會兒話,才起身回屋。

  然而他才走到二門,門房的下人便匆匆追來,說是親家太太來了,求見大公子。周公子回頭聽了便是一愣,金氏來了?求見他?

  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他問:「人如今在何處?」

  「還在門外,馬上就要進門了。」

  周公子不知這位繼岳母巴巴地上門,但既然掛著岳母的名頭,他便不能不見:「請她去花廳,我梳洗一番,稍候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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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金氏早膳都未用,一大早便匆匆趕來了周家。自從金家出事這一個月來,強忍著悲痛幫金家操持胞弟一家的後事的金氏,整個人看著老了十歲不止。此時垂頭低眉地端坐在周家花廳裡,眼底青黑,面色蒼白,再無往日神采飛揚之態。

  周博雅簡單梳洗後,攜一身水汽與金氏見禮。

  金氏有求而來,半點不敢端岳母的架子,連忙起身就要扶周公子起來。郭家的下人早被金氏打發了,方便談事兒。周公子順勢起了身,款款走到金氏對面的椅子坐下來。周家下人奉了茶後也悄無聲息地退下,花廳便安靜下來。

  「不知岳母親自上門來尋小婿,所為何事?」

  周公子嗓音清淡,一出口卻叫金氏瞬間就紅了眼睛。沒顧著岳母的身份當著周公子的面兒落淚,嚶嚶的哭聲,叫人聽了耳廓發麻。

  金氏當真是走投無路了。自從年前她弟弟一家被賊人殺害,金家就徹底亂了套。幾個庶弟趁亂掏空了家財,連夜消失無蹤。硬朗的金家老爺說中風就中風,倒在床榻之上生死不知。老太太受不住這麼大的變故,整日哭,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如今金家風雨飄搖,跑的跑死的死,就靠她一個外嫁女撐著。

  金家說倒就倒,連人喘口氣的功夫都不給。

  就說三日前,西南邊從匪徒刀下逃過一劫的金家家奴遞了信來京。金氏展開信沒一會兒,人就直愣愣地倒了下去。蓋因信裡直說,趁著她弟弟一家命喪之時,金家遍佈西南地域各處的田地商舖半個月不到的功夫被人吞了個一乾二淨。就連她弟弟養了四五年才養出來的罌粟花山頭,一夜之間被大火燒得寸草不生。

  家財被洗劫,商舖田地被佔,山頭被燒……家財萬貫的金家直接淪落成一個空殼子。

  這是多大的事兒?金家的天都塌了!

  金氏當場便吐了心頭血,這是大禍要亡她金家一門。她也不過一個弱女子,所會的所懂的,不過是後宅那點整治妾室的手段。外頭這大風大浪她哪裡頂得住?

  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金氏就直奔安陵侯府。

  然而出了事兒,金氏才品砸出這侯爵與侯爵之間的不同。她不過是請安陵侯給西南州牧昆城駐兵施壓,為金家討個公道。她女婿為難許久,才去請示親家公安陵侯。誰知親家公聽都不聽,一口回絕了她。

  金氏傻了眼!心中震驚得不得了!

  她女兒半個月前才進的安陵侯府,還熱乎著呢,親家公竟然這般不給情面。可人家不給面子,她該求的事兒還是得想辦法。金氏於是便顧不上身為岳母的體面,當著女婿的面兒,嚶嚶地就落了淚。

  岳母當著你面兒哭,直把安陵侯府庶長子哭得都面色鐵青,不甘不願地跟金氏說了實話。原來安陵侯府的輝煌早就過去,早在上一代便失了聖心,家族沒落了下去。如今不過空掛了侯爵的名號,根本沒本事指使得動西南昆城的駐兵。

  金氏原不過破落戶出身,後來逼死了林氏,外室上位才進了郭家的大門。

  雖說她堂而皇之佔了三品侍郎夫人的名頭,但身上那點糟污事兒,有點耳目的夫人都聽說過。京城貴人們素來自持身份,自然不跟一個外室來往。金氏汲汲營營這十幾年,其實不過在下層圈子裡打混,哪裡懂勛貴之間的彎彎道道?

  等明白了這道理,明白了周家與安陵侯府的不同,金氏心裡懊悔得要又吐出一口血。

  早知其中這等文章,當初她哪怕弄死了郭滿也要她家嫣兒替了郭滿成婚才是。想著郭滿搶了她女兒的榮華富貴,金氏本來被金家之事打擊得搖搖欲墜的身子硬生生撐起來。大早上爬起來,她馬不停蹄地求到周家。

  周博雅聽金氏聲淚齊下地說著前來的緣由,神色淡淡。

  金氏一面說一面偷偷打量他,然而這個『博雅公子』為人實在太高深莫測。從她沒忍住落了淚到她說完這一大串委屈,眉頭都沒動一下。金氏有些拿不準他什麼意思,哭到最後,才期期艾艾地道了歉:「我這般不打招呼上門,失禮了。但是金家的遭遇實在是令人髮指,我也是走投無路,這才貿然上門打攪……」

  說著,金氏恨得咬出血來:「西南那南蠻之地遍地豺狼虎豹,仗著天高皇帝遠,翻了天了!」

  「匪徒光天化日之下衝進良民的府宅搶殺肆掠,商戶趁火打劫吞併他人家財,還有那心思歹毒之人損人不利己銷毀他人四五年心血……」金氏雙眼血紅,心頭猶如血在滴,「這些惡人如此行事,就不怕天打雷劈?!」

  周公子捏了捏眉心,鴉青的眼睫下,一雙眸子青幽幽的。

  「博雅……」

  這件事只有周家能幫得了她,只有周家。

  金氏此時看著眼前不發一言的周公子,恨只恨自己不會做人。如今求到人家頭上,都沒底氣張口,「岳母求求你,我金家一門十六口人的人命。若是能藉著求得太傅插手,替金家整治了這些惡人,岳母代金家在天之靈謝周家大恩大德……」

  「西南駐兵都尉乃二皇子的親信,」周公子嗓音依舊淡淡,「若是周家貿然插手,太子那邊交代不過去。並非小婿不願施以援手,實在不是能插手的時機。」

  「可是我金家遭此大難,人財兩空,難道就這般自認倒霉?」金氏敢在郭滿跟前撒潑,對著氣勢壓人的周公子可不敢放肆。

  「匪徒肆掠,殺人奪財,此等大案,官府不會放任不管。」

  周公子依舊無動於衷。

  「朝廷管是管,可得拖到什麼時候?」金氏卻是急了,金家都要倒了,她等不起。見周公子一直不冷不熱的,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地就拔高,「太傅大人不能撥冗給陛下提一句?不過一句話罷了,女婿你若能跟太傅說,他必定會……」

  「這可不是一句話的而已!」

  正當金氏說得急促,一道軟糯的嗓音憑空插入金氏越漸尖利的聲音之中。不一會兒,郭滿領著拎著食盒的丹櫻款款地從花廳的小門走了進來。她笑瞇瞇地跨進來,走到周公子身邊,看都不曾看一眼金氏。

  掛念著周公子一夜未眠早膳也未曾進食,郭滿一大早的親自來送膳。周公子看到她的身影,嘴角便輕輕勾了起來。

  金氏見到郭滿,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

  按理說,世家大族的規矩,岳母有什麼事兒大多都避嫌不會親自去找女婿,而是去後院通過女兒來傳達。然而金氏卻越過郭滿直接找了周公子。她這麼做,就是怕郭滿記恨過往兩人的恩怨,壞她的事兒。

  此時見郭滿在周公子身邊坐下,金氏的臉不出意外地綠了。

  郭滿則冷冷一斜臉色僵硬的金氏,十分站著說話不腰疼地道:「金姨若是覺得事情簡單,又何必求來周家?你親自去敲了登聞鼓便是。」

  「你!」登聞鼓是那麼好敲的?

  大召沿襲了舊制,律令規定,凡敲響登聞鼓者,杖一百。以肺石達窮民,凡遠近煢獨、老幼之欲有復於上,而其長弗達者,立於肺石三日,士聽其辭,以告於上,而罪其長。敲一下,得去掉半條命:「郭六,你怎地如此歹毒!」

  金氏就差指著郭滿的鼻子,氣急敗壞道:「不過是周家抬抬手便能做成的事兒,你又何必故意為難於我?」金氏死死盯著郭滿,只恨不能掐死了她,「我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嫡母,如此不孝不仁的話,你竟也說得出口!」

  「為何說不出口?」

  郭滿根本不痛不癢,若非顧忌著身份,她都想翻白眼了,「方纔博雅不是說了?周家不便插手,周家不方便,你是全沒長耳朵聽是不是?金姨你心中有恨必須要報,那你大可以去找能插手之人幫你啊!何必來逼我夫君?」

  瞧郭滿那氣死人不償命的小模樣,差點沒把金氏氣了個好歹。

  金氏手顫啊顫地指著郭滿,抖得快捏不住帕子。她怒極叱罵道:「郭六,我是你嫡母!翅膀硬了,不把嫡母放眼裡了?你為人子女的孝道呢?!」

  「拿孝道壓人?你莫不是忘了,我娘姓林。」

  金氏竟也好意思提?郭滿正想著沒處懟她,她倒是提醒了她,「你是個什麼身份,在我的面兒,就別裝什麼高人一等。你金家的事兒,大可以去找你自家的女婿幫你伸張正義。做什麼來找我夫君?臉怎麼這麼大呢你!」

  金氏這幾日本就休息不好,此時被郭滿一氣,整個人氣血上湧。她捂著胸口,呼呼地喘著出奇,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郭滿看她這做派,就知道這人又耍老把戲了。

  雖說金家糟了大難,她心中有些唏噓,但卻是完全不同情金氏以及金家的。畢竟以給大召各地銷售阿芙蓉謀財的人家能是什麼好心的?知道毒品厲害的郭滿,根本生不出同情心。更何況,她跟金氏之間還有一樁大仇在呢。當初若非她來得及時,斷得徹底,後期又被蘇太醫調理得好,她早就被金氏毒死了好嗎?

  害了她的命還想求她夫君幫忙做事,金氏想得可真美!

  眼看著金氏想上演頭風犯了,就地躺倒的戲碼。郭滿趕緊給丹櫻使了個眼色。

  丹櫻小丫頭把食盒往桌案上一放,小跑著就跑到了金氏的身邊。然後輕輕鬆松便扛起了往地上一躺的金氏,扭了頭問郭滿:「主子,丟哪兒?」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就連周公子也錯愕。愣了愣,他眼裡漾起了笑意。就見他這混不吝的小媳婦兒頭都沒抬,就近打開了食盒。

  然後拉了拉他袖子,一樣一樣往外拿吃食出來:「丟大門外去。」

  金氏一聽,腿腳飛快地踢了起來。然而丹櫻小丫頭力氣大得離譜,小細胳膊箍住了金氏,跟一把大鐵鉗子卡著似的,只把金氏卡得死死的:「郭六!你今日敢這麼對我,就等著被京城的唾沫淹死吧!」

  郭滿理都懶得理她,周公子聞言淡淡吐出一句:「堵上嘴。」

  尖利的聲音瞬間消了音,清淨了。外頭守著的郭家下人一看金氏是這麼被人送出來,人都傻了。好半天反應過來,拔腿小跑著跟上。

  夫人這是……踢鐵板了?

  周公子牽著嘴角用了小媳婦兒送來的貼心早膳,眉目舒展,看著似乎心情十分明朗。郭滿沒打擾他,周公子便安靜一口一口用起來。等他吃完,郭滿收拾了食盒便拉他回去歇歇。周公子卻好似摸不夠似的摸她腦袋,說還有點兒事。

  郭滿皺著眉看他。

  周公子心裡熨帖得不得了,眼裡漸漸漾著他自己都沒發覺的亮光。嘴上卻淡淡地笑:「你回去,我一會兒就回。」

  郭滿哼了一聲,領著丹櫻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公子走了兩步回了書房。安靜得書房裡,他手扣了桌案兩下,從屋頂跳下來兩個黑色的身影。當人單膝著地,卻透著一股無聲的恭敬。

  「西南那邊留的尾巴,早清理乾淨了。」其中一個沙啞地道。

  書房裡一片安靜。

  須臾,丟下一句:「回吧。」周博雅便起了身,含笑回了西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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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金氏一大早匆匆上門,在周家連個水花都沒激起便沒了動靜。

  方氏聽到動靜趕過來,金氏主僕已經被郭滿的人給丟出了周家大門。她倒是挺好奇金氏上門到底所為何事,但見郭滿一幅不願多談的模樣便也沒多問。金家遭了大難方氏也聽人說了,心中可憐金家遭遇歸一碼事,她卻是自始至終站自家媳婦這邊。周家是否施以援手,方氏都隨小夫妻兩自己決定。

  且說金氏回了府後,越想越氣,越怒越覺得她郭六憑什麼?當初若非她放她一碼,現在坐上周家長孫媳位置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居然敢這麼對她?

  金氏素來是個眥睚必報的,於是買通了幾個長舌的四處嚼舌根,敗壞郭滿的名聲。

  這些風言風語說得似模似樣的,好似親眼目睹了郭滿當日的所作所為一般,恨不得把郭滿當時的小人得志便翻臉不認人的嘴臉說得要多醜惡便多醜惡。不過這話沒傳個倆天,就被早在等著她後招的郭滿抓了個正著。

  郭滿二話沒說,把人扭了送郭家老太太跟前。

  本就是拿錢辦事,金家倒了,金氏的三瓜兩棗也不夠別人閉緊嘴的。幾個人被郭滿的人嚇一下,這些人當場就招了。

  郭家老太太氣得要命,若非可憐金家遭遇,當場就明郭昌明休了金氏這攪家精。

  這些年金氏與郭昌明的事兒鬧得在京城裡的名聲一落千丈,郭老太太想輓救也有心無力,早就認了。想不到這麼些年好吃好喝地養著,金氏的眼界和小家子氣還是沒養過來,總見不得林氏留的這兩姑娘好。成日裡盡做些沒腦子的事兒!

  她以為害了郭滿,郭家能討著好?背後捅這些刀子害得郭滿被周家厭棄了,她自己就能討著好?除了連累郭家還能有什麼用!

  郭老太太當下就把金氏叫來,叫她吃了好一頓排頭。

  郭家這邊雞飛狗跳的,周家卻在生辰宴之後安寧沒幾日,又熱鬧起來。

  周鈺嫻的冊封到了。

  嫻姐兒突然想通,點了頭,當日夜裡大公主便命人把周府的意思傳達到謝皇后的跟前。謝皇后對此自然樂意之至,宜早不宜遲的,她次日便去求見了惠明帝。

  兩人關起門來,在御書房談了許久皇后才姍姍離去。和親的人選於是便敲定了大公主嫡親孫女周鈺嫻。不知謝皇后於他說了什麼,惠明帝這次格外大方。越過原本的郡主稱號,直接冊封周鈺嫻為『明樂公主』,記入皇家玉牒。

  淑妃這邊得到消息之時已經晚了。她本身並不願女兒遠嫁,若非四公主看中了耶律鴻那張臉求到她跟前來,她是不願在這事兒上費心的。

  如今見人選已定,沒多糾纏就放任了。

  聖旨下達的同時,宮裡的賞賜也魚貫而入。長長的宮廷儀仗隊押運著從內務府運出來的各色奇珍異寶,沿著長安街一路風風光光運至周家,威嚴又熱鬧,引得京中一眾艷羨目光。與冊封旨意一同下達的,還有郭滿和方氏的誥命。

  去歲太子從荊州回宮,朝廷論功行賞時,趙宥鳴便提過一嘴自己此次能有此功績,多虧有人伸出援手。他未曾言明是誰,惠明帝心裡卻知是周博雅。

  荊州時疫爆發,太子前腳剛南下深入疫區,後腳周博雅便請旨南下。雖說當初荊州被周博雅全面封鎖荊州消息,但事後太子有意叫惠明帝知曉自己所作所為。太子深入疫區感染了時疫差點沒救回來一事,南下查案的周博雅接替太子主持大局,以及郭滿及時提供見效神速的治療方子等,惠明帝一一心知肚明。

  惠明帝自詡賞罰分明。但周家早已如此榮盛,周博雅又接連破獲了幾樁轟動朝野的大案,本身就要連提三級。這般賞無可賞,自然是惠及女眷的。

  方氏的誥命連提三級,給郭滿的誥命也批得十分爽快。

  這般嘉獎,是當初謝思思在周家之時所沒有的。謝思思原本就因陰錯陽差又落到了同樣的結果,嘔得把自己關在屋裡絕食了幾日。這冷不丁的又從碎嘴的下人口中得知了這樣的消息,氣得直接憋昏在屋裡。下人傳話來,嚇得王氏連夜拿了牌子去請太醫。

  這一番動靜自然免不了又傳到謝皇后耳中,謝皇后只覺得煩不勝煩。她娘家雖說是她有意在惠明帝跟前營造出個不成器的局面。但接二連三聽到謝思思折騰這些個笑話,她心裡也嘔。可謝思思鬧醜,連帶著她在宮裡也被人看笑話,尤其淑妃那個賤人!

  可謝皇后又不能不管,畢竟『偏疼』謝思思也疼了將近二十年,總不能一朝一夕就『厭棄』。謝家的牌子一遞到宮裡,謝皇后連忙就做出了關心之態。

  不僅親自指派太醫前往謝家,更是賜了諸多宮裡的頂級補品送來。

  至於進不進太子的東宮,謝皇后暫時提都不想提。一方面謝家原就是跟東宮綁在一起,這麼個糟心的侄女送進東宮對太子毫無裨益;另一方面,說句難聽的話,謝思思害得太子大庭廣眾之下失儀,她心裡當真十分惱怒。

  好在謝家人也只皇后心中癥結所在,沒敢緊逼著謝皇后立即給個決議。

  來的是德高望重的蘇太醫。

  蘇太醫來了,診了脈,只說是鬱結在心。昏迷了蓋因幾日未曾進食,一時體力不支。等下人給謝思思餵了一碗甜湯下去,她人果不其然就醒了。醒來她便開始哭鬧。也不知她哪兒來的那麼多淚,總之就是死也不願進東宮。

  這些話哪能當著外人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家對東宮有多不滿呢!

  王氏連忙就給屋裡伺候的使眼色,叫她們送蘇太醫出去。那日回了府,謝思思身邊伺候的兩大丫鬟就被王氏給發賣了。如今新提上來的四個大丫鬟,是王氏的親自挑選的。倆丫頭會意,客氣地請太醫出去用茶。

  蘇太醫素來懶得摻和大家族的陰司,裝聾作啞只當沒聽到謝思思那句『表哥那後宅子裡都是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頭的,你怎麼捨得送我去!』。

  甩甩袖子,他挎著藥箱便隨丫鬟去。

  屋裡斷斷續續傳出謝家姑娘的哭鬧聲。踏入門外的最後,蘇太醫耳朵尖得聽到謝思思毫不顧忌地尖叫:「那就把她弄死啊!娘你不是最有法子嗎?你派人去把郭氏給弄死!我不要進東宮,她郭氏一個低賤之人憑什麼啊?明明都是我的……」

  王氏的聲音低到聽不見,但蘇太醫腳下細微地一頓,繼而又落下去,穩步地走出了謝思思的院子。他邊走邊心想著,這郭氏該是說博雅那小媳婦兒吧?

  也不知王氏到底跟謝思思說了什麼,總算哄得她消停了。

  由著下人餵了些清粥下去,王氏還親自替她擦了臉。屋裡亂成一團,王氏頭疼地指使幾個下人收拾了乾淨,又保證了一遍,才放心地走了。

  人一走,謝思思靠在床柱上無聲地流著眼淚。

  謝思思並非無知無覺,大多情況旁人怎麼詆毀她,她都知道。她不過是全然不在意旁人怎麼看罷了。旁人都覺得她瘋,覺得她胡攪蠻纏,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她是真有一種強烈的衝動在告知她,郭滿偷走了她屬於的一切,現在發生的這一切都是不對的。

  這種玄而又玄的感覺她說不出來,但謝思思卻十分篤定自己沒有感覺錯。

  屋裡的人都被打發了下去,謝思思兀自又哭了一會兒,紅著眼下榻走到妝奩檯子跟前。這幅妝奩不是當初她在周家之時用的那副,但論樣式花紋,跟周家的一模一樣。謝思思蹲下身去,從最底下掏出來一個帶著檀香味兒的木匣子。

  木匣子是當初大公主給她的,說是周家宗婦的戒指。按理說本該先給方氏,再由方氏傳到她。不過方氏一直以來性子太軟糯,大公主初時看不上這個兒媳婦便沒給。再然後幾十年過去,方氏獨當一面,大公主又忘了這事兒。謝思思進門,她正好想起來,便直接給了孫媳婦。然而當初謝思思嫌戒指樣式太醜,也沒興趣當什麼周家宗婦,隨手扔到一邊。

  和離後,她鬼使神差地就揣回了謝家。

  謝思思吸著鼻子打開了黑匣子,一直祖母綠的寶石戒指安靜地存放在盒子裡。套在手指上戴了戴,正好。謝思思心想,看吧,連宗婦戒指都彷彿為她量身定做。

  她絕不會善罷甘休,上輩子在她未曾與表哥有過首尾之前,大公主對她十分寬容。這一世想必……這一想,謝思思又想起自己重蹈覆轍。又一次被大公主抓了個正著,她心裡不禁要把害她的趙琳芳恨進了骨子裡。

  都怪她!兩輩子都是她害了她!她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女人,還有郭六那個賤人!

  被謝思思做夢都扎小人的郭滿,此時窩在周公子的懷裡,被他當成人形暖爐捂他自個兒。睡了一整天,完全沒有睏意的郭滿只想翻白眼。

  不知從何時開始,周公子從一個沾不得的人形刺蝟變成了個黏不唧唧清冷貴公子。

  是的,哪怕他黏你,他也是端得一張淡漠俯視的臉。具體表現在,過一會兒看一眼你在做什麼,過一會兒問你要水,再過一會兒要點心……忙得一天都能沒從書房挪開腳了,他還時時刻刻關注你在幹嘛,提醒你不要忘了他的存在。

  郭滿捧著一本坊間話本子,看得沒滋沒味兒。經歷過各種奇葩腦洞洗禮的郭滿,實在看不慣這類清湯寡水的佳人才子戲碼。她一面看一面嘖嘖搖頭,而後,面無表情地一把抓住了周公子往她袖子裡塞的冰涼大手:「……再冰我一下,我翻臉了。」

  周公子一僵,低頭看她,淡淡道:「為夫冷。」

  郭滿:「……」你冷個錘子喲!覺得冷,你特麼把窗子關上啊!

  「……襖子就在旁邊。」

  周公子不為所動,眼睛目不斜視地盯著桌案上的卷宗。被郭滿抓著的那隻手放棄似的拿出來扣在郭滿的腰肢上,另一隻手卻無聲無息地貼到郭滿的後腰之處,順便捏了一下:「不必了,你身上就很暖和,這就夠了。」

  郭滿:「……」我跟你講,你越來越色了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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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0:17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賜婚的旨意在冊封之後不久便也送達周家府上。方氏看著這聖旨,心裡五味雜陳。這事兒沒成之前她心裡慌,怕誤了女兒的好親,奈何真成了她又不是滋味兒。若是北國路途不那麼遙遠,那才是真真兒的好。

  二月囫圇地就過去,到了三月,連續幾個月的大雪突然就停了。

  氣溫回暖,西風園裡凍了一個冬季的綠植破出了舊枝葉,點上綠意,郭滿去年移栽上的梨花樹也抽出嫩芽,院中積雪消融,一夕之間便換上了一幅新春的景象。

  大召皇室每三年一次春獵,今年剛好輪上春獵。大召這兩年乃多事之秋,惠明帝原本想著今年的春獵便不辦了,省得勞民傷財。本心想得好好兒的,奈何惠明帝此人耳根子當真極軟。二皇子一派以北國人尚武,大召理應借此機會向北國使團彰顯國力為名聯合諫言。他想了想,覺得有理,便又改了主意。

  先那態度明擺著不辦,之後又突然說大辦。這般前後態度一變,官員們操辦起來難免就有些倉促。

  惠明帝卻不管,吩咐欽天監卜算出吉日。日子便定在三月底四月初的小半個月,趕在北國使團歸國之前。

  既然春獵是為了彰顯大召國力,自然是大張旗鼓的。惠明帝下旨,准許世家子弟中善騎射者全員參與。周謝兩家身為朝中重臣,少不得也參與其中。不過周太傅年紀大了,騎射功夫也早忘了乾淨便沒來,於是周家由新一輩的周博雅領著一眾同輩的兄弟子侄參與。

  春獵不像普通皇家出行,官家女眷隨行是有規制的。並不會太多,按品級往下,品級越低隨行女眷的人數就越少。類似周家這樣的大家族,其實也就三四個名額。

  周家府上是離不得方氏的,況且這春獵她隨行也隨行了三四回,早就不新鮮了。她的身子骨弱,每回舟車勞頓累個半死不說,極易凍生了病。今年這春獵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的。大公主琢磨著既然謝思思註定與周家無緣,郭滿這孫媳婦如今也尚且算差強人意,便點了郭滿帶著周鈺靈周鈺敏倆姐妹一同隨行。

  郭滿穿到這世界還沒見識過皇家春獵,說實話還挺好奇的。

  原書中也曾提到春獵這回事兒。但因為原書圍繞著謝思思的生活點滴展開,謝思思當初並沒有參與此次春獵,春獵的盛況其實不過一筆帶過。郭滿覺得新鮮,加之一整個冬季都悶在後宅,早就不耐煩了。為此興奮了好幾天。

  春獵在三月底,如今才將將三月中旬,還有小十天的功夫。

  這些時日正巧春闈又牽扯出了舞弊案,因著周太傅是出題人,周家大爺又是監考官員。周公子作為周家人自然得避嫌。案子他沒經手,但范大人信周家人品,時不時會詢問他些事兒。白日裡周公子忙著公務,夜裡時常很晚才回。

  郭滿夜裡不睡覺,興奮得纏著辦公的周公子問東問西。從場地問到騎射規矩,那副架勢恨不得親自跑獵場去瞧一瞧。

  周公子絲毫沒不耐煩,乾脆丟了手頭的公務。面上謙謙君子地答問題,手下毫不客氣地把人摟過來就剝衣裳。自從食髓知味兒,周公子就把衣冠禽獸這個詞演繹得淋漓盡致。也不知道他哪兒來得這麼多精力,那熱情勁兒,恨不得死郭滿身上。

  不過就算他要得這麼凶,郭滿的小日子還是每月準時來。

  沒羞沒躁的日子過了三個月,郭滿自己到不覺得有什麼,方氏先忍不住著人私下裡偷偷向管蓉嬤嬤打聽。然而打聽到郭滿的小日子素來沒有不準的時候,方氏便又愁上了。

  ……這不應該啊!

  方氏心裡著急啊,先前謝氏懷不上,是謝氏用得脂粉有問題。加之雅哥兒性子寡淡,跟謝氏行房的次數少,這般也算正常。可如今郭滿身子都被蘇太醫調理好了,小夫妻倆夜裡的動靜就沒消停過,怎地滿滿的肚子還懷不上?

  方氏可是再三低向蘇太醫打聽,蘇太醫保證滿滿的身子確實被調理好了。年前初潮一至,年初六圓了房,按部就班就丁點事兒不會有。可若兒媳沒問題,那難不成是雅哥兒有事?

  心裡有這個擔憂,方氏偏又不好去問兒子。於是變著法兒地給周博雅補身子。補出來的力氣,夜裡全撒在郭滿的身上。郭滿也算被這禽獸給鍛煉出來,原本撐不住半場,現如今都能陪周公子胡鬧個半宿。

  周公子對此十分滿意,方氏卻憂心的夜裡都睡不好覺。

  方氏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住大公主。事實上,大公主也在琢磨這事兒。她是不知郭滿與周公子圓房才三個月,只覺得郭滿的肚子著實不爭氣。明明嫁入周家快一年多了,好吃好喝地供著,怎地就是沒個動靜?

  大公主自然從不覺得周公子有事,她只會懷疑孫媳婦。先前懷疑謝思思,如今自然懷疑郭滿。於是趁著蘇太醫上門請平安脈,又叫蘇太醫給郭滿診了一脈。

  等蘇太醫摸好了脈,她立馬打發了郭滿回去,單獨留下蘇太醫說話。

  蘇太醫與周家時老交情了,大公主每回都要留蘇太醫說話。府上人都習慣了,方氏與妯娌李氏沒多留,行了告退禮便都散了。

  人一走,大公主端坐在上首許久沒說話。蘇太醫捋了捋山羊鬍子慢吞吞地整理著藥箱子,理順了才在大公主下首右側的椅子中擇了個順眼的坐下。

  王嬤嬤瞧著自家主子神情不太好,藉口親自奉茶,領著一眾下人避開。

  「蘇太醫,你方才摸了脈……」沉吟許久,大公主開了口。略帶沙啞的嗓音顯得十分厚重,在這客廳裡聽著像是不滿,「我這孫媳身子骨可是有不妥之處?」

  「公主緣何這樣問?」蘇太醫聞言挑了一邊花白眉毛,似有些不解。雅哥兒家的小媳婦兒他這半年不知跑了多少趟,身子早就被他調理好了。

  兩人多少年的交情,大公主也不瞞他,張口便把心中的擔憂說出來。

  她眉頭擰得打了結,她也知這小半年,蘇太醫跑西風園跑得不算少。但是這事兒還真說不準,指不定就……

  「這郭氏進我周家大門,少說也快一年時日了。平日裡她跟雅哥兒好,倆人同吃同睡住一個屋。」想了想,她欲言又止道,「就連當初雅哥兒南下,她也是追隨而去。這般黏乎,根本不似當初謝氏在時分院而居,也不似謝氏跟雅哥兒聚少離多。按理說,肚子爭氣些的,這時候都差不多能生了。這郭氏怎地就一點兒動靜沒有?」

  蘇太醫詫異地抬起了眼睛,順了順眉毛,想著當初郭滿身子有問題。方氏特意請他瞞下來。蘇太醫沒料到方氏連大公主都瞞著。

  想了想,他也沒多嘴提起這事兒,便說,「大公主放心,雅哥兒媳婦身子好著呢。」

  「那你這是說,事兒可能出在雅哥兒身上?」大公主端茶的手一頓,拇指上的扳指不自覺碰到杯沿,發出咣地一聲響,「這不可能!」

  大公主眉頭皺起來,聽這話就有些不高興了。

  她家金孫自幼習武射箭,自律,且從不貪花好色。吃的穿的俱是用的頂好兒的東西,身強體壯,不可能有問題,「雅哥兒的武藝,以一敵十以一敵百都不在話下。不像郭氏,進門那會兒就是個紙片人,風一吹都能飄起來……」

  說著她又看向蘇太醫,不是她懷疑蘇太醫的醫術。這麼多年蘇太醫醫術有多高明,沒人比她更清楚。只是這郭氏當初進門之時,確實瘦得驚人。

  「有沒有可能……方才摸脈沒摸仔細?」

  蘇太醫別的都還好,就是不能質疑他的醫術。當下就把不高興擺在了臉上。他的性子本就隨意得很,越老越不羈,當著大公主的面兒,說話就忍不住衝了起來:「雅哥兒媳婦的身子是老朽調理好的。你若是信不過老朽,大可以請別人來診脈!」

  大公主見他毛了,也知道自己心急說錯了話。可叫她承認事兒出在周博雅身上,她又不願。素來在周家說一不二的人,被蘇太醫這麼一頂撞,大公主也有些不高興。

  王嬤嬤一直在外頭候著,一聽不對,她立馬捧著茶進來。

  她先是瞥了眼大公主,端著托盤掛了笑臉便將茶放到蘇太醫的手邊。再替大公主換了手裡的茶,打圓場道:「公主若實在憂心,不若請蘇太醫給大人公子們一齊把平安脈。爺們身體康健,公主您也放放心。」

  蘇太醫覺得這主意好,把人叫來把脈就一清二楚了,省得猜來猜去。

  大公主面上有些難看,抿著嘴沒說話。

  有些婦人開懷晚,這郭氏進門也才一年,年歲也不大。她倒不是懷疑郭滿身子一定不行,只是旁人似雅哥兒這年紀,兩三個孩子都不算稀奇。雅哥兒前後也算娶了兩房妻,兩個都不開懷,自然比旁人更急。

  想也不想,她一口拒絕。

  特地把她雅哥兒叫來把脈,可不就是認定了生不出子嗣是雅哥兒身子不行?這如何使得,大公主心裡決不允許這樣的侮辱。王嬤嬤這時候也看出主子的意思,左右在大公主心裡,大公子沒子嗣就只能是少奶奶身子不行。

  怕說多了大公主著惱,王嬤嬤只能順著她的意思勸:「許是少奶奶還小。等過個兩年身子骨養結實了,這小小公子說來就來。」

  蘇太醫沒說話,拎著藥箱便說要告辭。

  大公主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桂嬤嬤出去送。桂嬤嬤跟王嬤嬤打了個眼色,撩起簾子便送蘇太醫出了福祿院。路上替自家主子說了好些軟和話,蘇太醫跟周家老交情了。若非清楚大公主的性子,他也不敢撒火,搖頭說不會放心上。

  走到門口處,他腳下一頓,想起那日在謝家聽來的話。

  看了眼桂嬤嬤,見桂嬤嬤一臉和善的笑,他嘆了口氣道:「若是桂嬤嬤得了空,便提醒雅哥兒兩句。叫他對媳婦身邊事多留些心。」

  「蘇太醫緣何這般說?」這話沒頭沒腦的,叫人聽不明白。

  蘇太醫也沒多說,挎著藥箱直接上了馬車。

  馬車幽幽地跑起來,桂嬤嬤看著馬車跑遠皺了皺眉,沒明白蘇太醫是個什麼意思。想不通她便將這事兒記在了心上,轉身回福祿院。

  而此時大公主反覆琢磨,冷不丁冒出了個念頭。雖說有些對不住新孫媳婦,但這事兒也算不得大事。畢竟府上幾個爺們兒後院清淨,其實都有房裡伺候的。說來也是雅哥兒自幼脾氣古怪,不愛跟下人親近,他身邊才只有一個正頭妻子。

  大公主囫圇一下想到,若通房能懷上,那便證明不是雅哥兒。

  這念頭也不過一閃,她自己就先搖了頭。十幾年前大兒子屋裡的通房就鬧出過事兒。當初那通房,差點沒逼得大兒媳懸了梁。若雅哥兒也跟他爹鬧一樣的笑話,那當真是罪過了。重重吐出一口氣,她心笑自己急糊塗了,竟然給家裡找事兒。

  可……雅哥兒那淡漠的性子,跟他爹能一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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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發表於 2022-7-5 01:20:30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大公主心裡的盤算郭滿不清楚,轉眼就到了春獵的日子。

  這日天麻麻黑,郭滿人還在睡夢當中就被周公子給親自伺候著穿衣裳,胡嚕起來。自家小媳婦兒脖子上肩上尤其是胸口佈滿斑斑點點的紅印子,燭光下周公子看著,難得俊臉一紅。情動之時顧不上,他似乎下手太重了些。赧然地拿褥子一裹,將人直接抱上馬車。

  車子還是當初南下那車行頭,不過車廂換了個有周家家徽標識的。

  周公子今兒沒騎馬,安頓好行裝便掀了兀自袍子下擺上了馬車。馬車裡空間夠大,若是撤掉軟榻和小方桌,就是十個人擠一擠也是坐得下的。

  周鈺敏周鈺靈倆姐妹蓋著斗篷從屋裡出來,一眼便看中了這寬敞的大馬車。知道是小嫂子在裡頭,兩人本就挺喜歡郭滿這小嫂子的,難得出來就跟眼巴巴地想跟郭滿一車。然而掀了簾子,對上的正是自家仙人大哥的寡淡臉孔。周公子正一臉淡漠地偏過頭來,兩隻手伸進了郭滿的衣服裡。

  周鈺敏/周鈺靈:「……」

  周公子:「……」

  周家姐妹倆僵硬地站在車下,眼看著自家大哥道貌岸然地縮回了手,小臉兒瞬間漲得通紅。周公子清凌凌的眼睛好似半點不覺不妥,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兩人十分識趣地避開了目光,灰溜溜縮起腦袋。

  雖然避開,但是……沒想到謙謙君子的大哥竟然是這種人!

  倆小丫頭也不想著上郭滿這輛車了,飛快地放下車簾,轉頭就上了後頭的馬車。

  上了馬車之後,兩人對視一眼,耳廓還是控制不住發熱。她們是怎麼也沒料到,素來恨不得跟人不親近的大哥,私下裡跟小嫂子居然是這個樣子。

  想不到啊想不到!兩人搖頭晃腦的,覺得稀奇。

  然而轉頭一想,郭滿本就是大哥的妻,親近也是正常。否則她家小侄兒從哪兒來?這般,大哥方纔的舉動就能理解了。況且這天色也確實太早,大哥一個有妻的人,總不能去車隊後頭跟光棍哥哥們吹這凍掉人耳朵的冷風騎馬受罪吧?

  周鈺敏嘴裡嘀咕了兩句,吸了吸鼻子,覺得大清早的還是有點冷。

  搓了搓手,叫丫鬟趕緊給她弄個暖手的手爐。今年天氣格外反常,往年三月都該開春了,今年卻是比往年冷得多。周鈺敏素來是個怕冷的,抱著手爐暖了半天。

  且說周公子被妹妹們發現私下一面,乾脆破罐子破摔了。

  褥子裡睡著的小豬抱出去賣掉都沒人察覺。他幹脆把郭滿拖出來,自己躺到了郭滿辛辛苦苦焐出來的暖和地兒,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可憐的郭滿在冰涼涼的邊角凍得一縮,閉著眼往熱源這裡靠。轉眼就跟拱白菜的小豬崽子似的,拱了周公子這顆水靈靈的大白菜。

  大白菜十分大方地解了自己的腰帶,由著郭滿把小腳丫子塞他懷裡,圈住了他的腰。

  周公子如今也被郭滿給練出來,睡覺再也不講究什麼體面不體面。夫妻倆就跟一個木樁子上長出來的兩根樹杈般纏在一起睡得香。等車隊晃晃悠悠停下來,車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獵場在京郊,馬車從宮裡出發,少不得半日功夫。

  早上車隊出發的早,到了午膳的時辰。正前頭惠明帝身旁的大太監宣佈暫停歇息,後頭的馬車自然也停下來。石嵐騎馬跟在馬車兩側,聽到訊號便上前敲了敲車廂。裡頭傳來沙啞的一聲『知道了』,他繼而才轉身去安排其他。

  雙葉丹櫻也跟來了,要貼身伺候郭滿左右。其實本來該是雙喜來的,不過考慮到獵場人多手雜,怕不長眼的人衝撞了郭滿,才特意換了丹櫻來。

  馬車一停,兩人便在候在外頭。

  周公子睡了一覺,如今神采奕奕。他素來不必人伺候,換了身衣裳便施施然下了馬車。雙葉丹櫻低頭等著男主子走,抱著梳妝的盒子上去給郭滿上妝。

  只是暫時歇息,約莫停了半個時辰,車隊又行進了起來。

  下午周公子騎馬跟在馬車旁,郭滿巴在車窗邊看沿途的風景邊與周公子說話,十分愜意。這天一亮,氣溫就提上來,陽光灑在身上叫人覺得暖和。路上行程說慢也不慢,郭滿只覺得自己沒一會兒,獵場就到了。

  到了營地,各家下人緊鑼密鼓地著手按營帳。

  皇室的營帳自然建在營地的正中央,各隨行官員按品級分佈在皇家營帳四周。周家的營帳離皇帳不遠不近,郭滿轉悠了兩圈才發現,謝家的營帳居然就在周家斜對面。不巧的是,人前失儀的謝思思也來了。

  郭滿看到她時,她正由幾個丫頭扶著從馬車上下來。

  看來那日水榭之事對她沒造成多大影響,謝思思面上絲毫不見憔悴之色。今兒依舊是一身囂張的紅,妝容精緻,衣衫盡美。纖纖素手搭在丫鬟胳膊上,那股子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媚態,女人看了都要心酥。

  若不想她做的那些事兒,謝思思此人當真從頭到腳美極。

  郭滿看著她就在感嘆,要不是周博雅這男妖精勾她,她也不會跟這麼好看的人為敵。然而耳邊清涼的男聲響起,郭滿回頭冷不丁看周公子一步一步逆著光從遠處走來。鳳眸微斂,脣如點朱,眉目如畫。嘴角淺淺牽起,彷彿有光華在他身上化開。郭滿嘖了一聲,心道她還是跟謝思思為敵吧,家裡這大白菜挺值的。

  「怎麼不進去?」周公子從太子營帳來,款款走到郭滿跟前垂眸看著她。清雅的身姿,好似月宮裡瓊樹一般,當真芝蘭玉樹,「晚上有篝火宴,怕是要很晚,先進去歇一歇。」

  郭滿仰頭看著他『哦』了一聲,而後又回頭看一眼謝思思。

  謝思思這時候也發現周家,眼睛黏在周公子身上。那癡纏又幽怨的眼神,彷彿周公子做了多麼對不起她的事。見郭滿看過來,她目光驟然凌厲,狠狠地瞪她。一雙美目中的妒火彷彿被踢翻了的火盆,恨不得把被周公子溫柔注視的郭滿燒成灰燼。

  原本沒什麼想法的郭滿對上她的眼睛,心裡那點子壞心眼兒鬼使神差就冒出來。

  「博雅。」她頓了頓,突然喚了周公子的名字。

  周公子如今都習慣了郭滿直呼他名字,抬手將郭滿耳側的一縷碎發別到她而後,鼻腔裡冒出一個輕輕的音:「嗯?」

  「你想親親麼?」

  周公子:「……別鬧!」猝不及防的,這是又要作什麼妖!

  「來親一個嘛!」肉爪爪不自覺抓住了身前男人的袖子,郭滿黑黝黝的大眼睛裡閃過狡黠的光。郭滿點了點自己嘟起來的櫻桃小口,紅潤潤的,彷彿最甜美的櫻桃果肉。

  周公子忍不住頭疼,這消停了沒幾天,這丫頭愛折騰他的惡習又固態萌發了。

  「滿滿你莫鬧……」

  明明夜裡欲得不得了的周公子,這時候又害羞了。他幹乾地咳嗽了兩下,企圖端起謙謙君子的架勢,教訓郭滿:「還在外頭呢,你懂事些……」

  郭滿不說話,瞪他。

  周公子咳了一聲,含糊地補了一句:「……嗯,回帳再說。」

  ……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麼?郭滿捫心自問,她不是。

  郭滿於是又瞄了眼不遠處作勢衝過來卻被下人死死拉住的謝思思,突然抬頭,齜牙衝周公子賊賊一笑。周公子被她冷不丁笑得後脊樑一毛,而後就發現這人不給他反應的功夫,出手如電地揪住自己胸前的布料。

  她力氣大得力氣,順勢一把就把人拉彎了腰。

  周公子正要叫她放開,就發現郭滿的兩胳膊已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盜鈴之勢圈住他脖子。周公子詫異地瞪大了眼,反抗都沒反抗。手下意識地把懷裡人圈住了,生怕郭滿冒冒失失地把自己給摔著了。

  郭滿絲毫沒注意到他的好心,肆意妄為,張口就堵住他的脣。此舉大膽且令人震驚,震驚得營帳這附近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來。

  郭滿卻不管,死死困著周公子,舌尖便長驅直入。

  不遠處目睹了一瞬間發生的謝思思,只覺得呼吸突然就止住了。

  心頭一口血湧上來,她淚水瞬間盈滿了雙眼。謝思思當下顧不得自己今日穿得長裙,甩開丫頭扶著她的手,直愣愣地就撲了過來:「賤人——郭氏你這個賤人!」

  謝思思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差點被郭滿帶偏的周公子瞬間就驚醒了。

  他多聰慧的一個人,當下就猜到了郭滿此舉的用心。他睜開眼,就看到郭滿眼睛睜開,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後越來越靠近的謝思思身上。素來情緒很淡的周公子,不知為何心裡突然湧上來一股強烈的怒意來。

  他眼裡的霧氣散了開,看了眼心思都在謝思思身上的郭滿,眼睛漸漸地瞇了起來。

  郭滿卻沒注意,還在作妖。周博雅眉頭擰了起來,當下便迫得郭滿鬆開了嘴。

  「滿滿……」

  周公子嗓音沙啞,卻透著一種緊繃來。

  郭滿還沒說話,身後謝思思牽著裙擺衝上來就要扯郭滿的頭髮。

  不過在她伸手的前一刻,周公子出手擋開。他淡漠的眸子冷冷覬了謝思思一眼,一個字都沒跟她開口,拎著郭滿的後衣領就把人給拎進了周家的營帳。

  謝思思被他冷冷一眼看得呆愣在原地,心裡泛起滔天巨浪。

  等反應了須臾,她忽然怒極,轉身瘋了般地衝上來就要尖叫地哭道:「博雅!周博雅!你瞪我?!!」

  然而她腳還沒踩到周家營帳的門口,就被丹櫻攔下來。謝思思看著周公子的背影,急起來抬手對著攔她的人就是狠狠一推:「滾開!」

  可是推著一下沒推動,反倒是把自己的手給震麻。

  又怒又難過的謝思思抽空看了攔路虎一眼。然而低頭,冷不丁對上丹櫻狼崽子一樣凶狠的眼睛,頓時嚇得眼就是一縮。她還記得丹櫻,當初在西風園被丹櫻教訓了一頓,她還記得很清楚,如今對丹櫻這凶狠的小姑娘都有了陰影。

  當下也不敢硬闖,捂著胸口就在營帳前哭。哭到上氣不接下氣,發現裡頭的周博雅根本不理會她,她才傷心般跌跌撞撞地跑開。

  丹櫻小丫頭十分不講究地衝她背影呸了一聲,插著腰就守在了營帳門口。

  卻說進了屋,周公子臉就拉下來。

  端坐在坐墊上一言不發,屋裡靜得彷彿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周博雅低頭看著手中一封信件,渾身盪開了一層冰涼氣場,涼得一旁郭滿縮著脖子,都不太敢靠近他。

  時隔兩個月,周公子又一次被她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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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0:54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頭一日到獵場,浩浩湯湯一群人安頓下來很費些功夫。大太監梁惠瓊傳惠明帝口諭,隊伍下午休整安頓,篝火晚宴在定在酉時。周公子捧著本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遊記,陰著臉在營帳裡坐了整整一下午。

  郭滿服了他,生起氣來執著得不像個人。

  虧得他坐得住,挺直了腰端坐在書桌後一下午挪都沒挪過,郭滿很想知道他腿都不麻的嗎?實在熬不過這彆扭的人,郭滿磨磨蹭蹭許久之後小碎步跑周公子身邊,貼著他坐下,「……還在生氣啊?」

  小眼神偷偷覬著眉頭都沒動一下的周公子。

  周公子手下不疾不徐地翻過一頁,眼睛終於捨得將從紙上挪開。他淡淡看一眼郭滿,郭滿抬眼於他對視。周公子冷淡挑眉:「不然呢?」

  「……不就調戲一下嘛,又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兒。」

  不就調戲一下?周博雅放下手中的書本,虛虛地籠在手上。郭滿抓了抓手腕,嘟嘟囔囔的:「我以前也調戲你,沒見你這麼生氣的啊。」

  周公子鮮少有情緒外放的時候,此時盯著郭滿的眼神都銳利了幾分。

  他低著頭,看郭滿一幅不以為然的模樣,恨不得眼刀子瞪死這丫頭。他就不明白了,往日機靈得不得了,最最善體查他心的小媳婦兒如何突然就變這般笨了?!他是在氣她調戲他麼?他難道被她調戲的還少?心頭火冒上來,那臉色就更難看了。

  郭滿不知他心中所想,咂摸了片刻,眼神也危險了起來。

  「那要不然,你是氣我當著謝思思的面兒與你親熱?」郭滿黑黝黝的大眼睛斜視著他,口氣頗有些不善,「怎麼?你怕她生氣?我告訴你周博雅……」

  她話還沒說完,周公子眼刀子都飛出來。

  真是聖人都能被她氣個好歹!周公子啪地一聲把手丟桌案上,抓起身旁的小丫頭,抬手就狠狠一巴掌打她臀上。

  郭滿猝不及防被翻了個個兒趴他腿上,臀部火辣辣的疼。

  「……?!!」

  反應過來的郭滿刺溜一下就要爬起來。

  然而後腰被周公子壓著,她就跟個被按住了龜殼的王八,四肢擺動半天,連翻身都不能。郭滿一下子就冒火了!

  「你放開我!」他生得什麼氣?她親他一下怎麼了,用得著見了謝思思就衝她冒火嗎!郭滿心裡極其不爽,腳飛快地踢他,「放開我!再不放開,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還對他不客氣!

  「對為夫不客氣?來!看你要怎麼不客氣!」周公子冷笑,啪啪又打了兩巴掌。

  郭滿本來還想好好談一談,這下子果斷跟他翻臉了。

  她整個人作死似的在周公子懷裡掙扎攪和。直攪和的兩腳把周公子面前的桌案給踹翻了。桌案上堆積的東西劈裡啪啦摔在地上,兩邊的瓷器也嘩啦全碎在地上。帳中時不時還有郭滿拔高的怒喝傳出去,囂張得不得了!

  而後傳來男子的低語警告聲,以及少奶奶囂張地斥責大公子的聲音。

  外頭周府下人聽到動靜一個個都縮起脖子,恨不得自己耳朵是個聾的。

  周公子其實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感覺,就是一種很彆扭的火氣。叫他非要折騰吊兒郎當的郭滿,叫她把這事兒非記在心上不可。

  周公子自幼便是個慾望極低之人。平生沒什麼非要不可的,也沒什麼非不要不可的。大約無論做什麼都信手拈來,他對很多旁人看得很重的東西都可有可無,甚至於對自身的聲望與權勢也沒半點執著之心。就這樣一個人,如今不知怎地,突然對郭滿這小媳婦對他不死似往日殷切的態度,居然生出一股隱秘的執拗來。

  周公子這個人甚少有這種細膩的心情,但他此時心裡不高興,確實是因為他想要並且非要確保郭滿的眼裡只有他一個。小妻子近來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少了,他漸漸覺得不夠。

  明明她以前注意力很集中,全集中在他的身上,然而現在卻會被別的東西吸引了心神。

  沒什麼慾望的男人竟然開始生出不滿足?!

  可能有點荒謬,但他就是覺得不滿足。他更喜歡郭滿初嫁到周家來的時候。有些粘人,但他很喜歡。喜歡以前他在哪她的眼睛便在哪,只要他出現的地方就看不到他人的樣子。可自從這丫頭知道得到了他的心,對他的態度就越來越輕慢,當真是得到了便不珍惜!不僅不愛往他身邊湊了,懶懶的,今日更過分,竟還拿他當挑釁別人的排頭!

  拿他挑釁謝思思的舉動刺痛了周公子這顆高傲且彆扭的心,心中義憤填膺的男,手下就又啪啪打幾巴掌。

  郭滿氣得要命,紅著臉奮力掙扎,企圖翻過來。

  周公子看她這樣子,控制不住地火冒三丈。

  心中扭婉轉的心思由來已久,他又不好張口向郭滿言明。說不出口人就更彆扭,借此機會就在洩私憤。

  他都這般不高興了,郭滿不來哄他,還跟他對著乾,周公子越想心頭氣就越蹭蹭地往上冒。時至今日,胸腔裡裝了一顆沒什麼欲望的心的博雅公子,終於看著混不吝的郭滿不順眼了,也終於體味了一把普通人的焦灼滋味兒。

  他不好說,郭滿只就當他在亂發脾氣。於是倆人又翻臉了。周公子氣郭滿拿自己當排頭,郭滿記恨周公子打她屁股,兩人第三十一次冷戰。

  夜裡躺在一張榻上,背對著背,誰也不搭理誰。

  雙葉都要愁死了,這倆人是三歲小兒麼?加起來的年歲都快不惑之年了,還這麼喜歡置氣!說來也這謝思思真是個攪家精!明明姑娘和姑爺下馬車的時候還好好兒的,怎地露個臉,一個下午的功夫就又鬧上了。

  深沉地嘆口氣後,雙葉也算習慣了。心道至多兩天,倆人鐵定就又好的如膠似漆。

  於是例行勸了勸郭滿,勸她莫過了分,之後便懶得管了。

  休整了半天,次日一早,惠明帝便親自領著一眾大召善騎射的兒郎浩浩湯湯地入了獵場。耶律鴻等北國使臣作為被大召宣揚國威的對象,自然是第一個跟了進來。北國尚武,騎射功夫乃北國子民骨血裡的驕傲。牽著個字的馬兒,個個摩拳擦掌地要給惠明帝露一手。

  今年的儀式十分簡單,不消片刻,祭祀儀式完成。

  等鑼鼓一開,惠明帝的開運弓一拉,各色高頭大馬如離玄的箭般衝了出去。

  周公子作為東宮一脈,按理說應該貼身跟在太子的身邊。劉展作為東宮侍衛,則需要與周公子一左一右地保護趙宥鳴安全。奈何這林子儘是小路,周公子騎著踏雲,越走越窄。嫌三個人騎馬走小路擠得慌,周圍也有護衛跟隨,周博雅便與趙宥鳴交代了一聲。

  太子不在意,準了,擺擺手示意他隨意。

  而此時獵場的西南邊,謝思思穿著一身火紅騎裝,黑著臉呵斥丫鬟放手。

  「主子,」那丫鬟是王氏院裡撥出來的,對王氏素來真心,死死抱住了謝思思的腰不給她亂來:「裡頭危險著呢!這裡不是外圍,這可是林子最裡面,危險得不得了!姑娘您就聽奴婢一聲勸吧!在這開春,最是要冷不冷的季節,很容易撞著東西。尤其是猛獸,餓了一個冬季的野獸正是最凶狠的時候。您又沒個護衛保護,進去可當真是危險的啊!」

  然而謝思思卻是鐵了心要去,她必須去!

  她心裡似乎有個聲音告訴她,今日進去了這林子,許是能替她往後的日子謀出一份生機。謝思思捏了捏袖子裡的東西,無論誰來,這個獵場她否去定了。

  這般一想,謝思思直接抬腳踹開了丫鬟,翻身上了自己的棗紅小馬。

  馬鞭一甩,她是頭也不回地衝進了林子去。

  與此同時,好些天不露面的趙煜騎了一匹黑馬優哉游哉地從林子一旁出來。他身上披著朱紅斗篷,騷包得不行,殷紅的脣輕浮地勾著,看見周公子就嫌棄地翻了個大白眼:「博雅,你腰上掛著,對,就這醜不拉幾的是個什麼東西?」

  周公子離了趙宥鳴,才從一邊騎馬過來。一手抓住韁繩也慢悠悠的。另一隻抓著馬鞭的手抬起腰間荷包,很隨意的問:「這個?」

  趙煜點了頭,嘲諷道:「這什麼繡娘繡出來的醜東西?這繡工,可真夠傷眼的。」

  周公子低頭看了一眼郭滿給他繡的荷包。其實這玩意原本是件衣裳來著,因為繡失敗了,輾轉變一件坎肩兒。然而郭滿實在手殘,剪裁的時候又呲了,最後成了如今的荷包。

  周公子:「……你閉嘴!」

  他收回冷冷的一眼睃,趙煜砸了咂嘴,居然有點好奇:「裡頭什麼東西?」

  周公子抬起荷包的馬鞭放下,清涼的嗓音沉下去,他淡淡道:「一個瞎眼的老和尚給的姻緣雙魚符。」

  「哦?」趙煜好奇,「有用麼?」

  「不知,」周公子輕輕一拍馬屁股,馬兒跑起來,「家裡有人信這個。」

  趙煜心裡一動,再看那醜不拉幾的荷包,莫名覺得順眼了不少。

  有人信?誰?博雅這小子家裡除了郭滿,還能有誰信這個。趙小王爺眼睛於是又落到那荷包上,看清楚了那金色的荷包上繡了個像豬又像貓的圖案,眸光有些幽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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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三月一過,林間草木彷彿被春風吹拂得一夜之間綠了漫山遍野。蓋因大召今年的冰雪多,如今冰雪消融了,地面格外綿軟,人走在其中深一腳淺一腳,拔腿便是一腿的泥水。騎馬行走其中也是啪嗒啪嗒的,十分惱人。

  春獵雖說是大召三年一度重要節目,其實也無趣得緊。

  每年規則都一樣,以獵物數量最多者或珍奇異獸的稀罕程度取一二三名,而後再由惠明帝親自破格提拔。這等好事,對於無承爵資格又有武藝傍身的世家子來說,那是不可多得的青雲梯。然而對趙煜周博雅這些有才有家族蔭蔽的勛貴來說,卻便可有可無。

  一大早被拉出來,困得眼皮子都掙不開。

  趙煜跨著一匹通體漆黑眉間一縷閃電紋路的汗血跟在周公子的踏雲屁股後頭,懶洋洋地打哈欠。踏雲慢悠悠地走著,周博雅摸了摸踏雲的馬鬃,也有些意興闌珊。昨兒跟小媳婦兒置氣,打定了主意等郭滿先認輸,結果他自己氣得他一夜沒睡好覺。

  周公子臉上彷彿敷了一層冰,冷冰冰的。踏雲通靈性,主人不高興它也無精打采。

  趙煜瞥了眼他的臉色,又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沐長風不在京城,他倆連打獵都提不起勁頭。都不是好武的性子,哪怕兩人肩上都背著箭筒,卻絲毫沒射箭的意思。

  「聽說西邊山澗有火狐狸出沒,」趙煜昨夜才從豫州趕回來,一夜沒睡,實在困得慌,「你不去給弟妹獵個火狐皮大麾?」

  「火狐狸?」

  「昂,禁衛軍清場的時候發現的,好像有一窩。」

  「不過那些個狐狸狡猾得很,十幾個禁衛軍都沒抓到一隻。」趙煜懶洋洋地挑起了眼角,華麗的嗓音叫他說話總脫不出一股獨特黏膩的味道,說:「陸之南那群小子聽說了這消息就躍躍欲試,恨不得昨晚就去守著,剛才他頭一個就衝出去……」

  「去看看。」周公子勒了馬韁,來了點興趣。

  「……哎?」他其實是嫌兩個大男人無所事事地在林子裡亂鑽實在無聊,隨口提一句,「你真去啊?你何時愛湊這種熱鬧?」

  他不愛湊這種熱鬧,但滿滿穿朱色一類的衣裳十分好看,想必也是喜歡的。

  周公子馬韁一甩,踏雲吁了一聲,掉轉了馬頭。

  一陣風吹過,三月底清晨的風還有些涼,趙煜裹緊身上的披風。聳了聳肩,他艷麗的臉縮進領子裡去:「消息放出去,人就一窩蜂地泉湧到西南山澗那塊地兒。那窩狐狸機警得很,人多馬多的,估計早不知躲哪兒去了。」

  「先去看看再說。」

  馬蹄子踏起來,差點濺了小王爺一身泥。

  趙煜放下擋臉的袖子,視線又落到周公子腰間掛著的那繡了似豬似貓圖案的荷包上。以趙小王爺的金貴身份,他長這麼大就沒見過繡工這麼差的東西,虧得博雅不講究地配在了腰間。舌尖頂了頂腮幫子,他幽幽收回視線。

  看來,應當是周家那小媳婦兒繡的……

  腦中莫名冒出這個念頭,趙小王爺又嘖了一聲,也輕甩了馬屁股一鞭跟上。

  紅狐狸出現的山澗在這座山頭的另一面,山路難走,兩人從此處過去得繞到內圍。而後在沿著小路繞過去。不過兩人的馬都是頂級好馬,很快就到了山澗那處。

  果不其然如趙煜所說,有一堆人在。

  都是京城的世家子。他們是聽說了此處有火狐出沒,特地跑來碰運氣的。畢竟紅狐狸這東西算稀罕物兒,雖不及祥瑞白虎得重視,但若能獵得一隻也十分長臉。這些世家子弟人家中爵位早定,本人文不成武不就,可指望能瞎貓碰上死耗子一回。

  然而此時見到周博雅來了,一個個臉色都難看起來。

  周博雅什麼人?那是京中勛貴子弟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文韜武略樣樣拔尖,一個能把人比到泥地裡的天之驕子。他們這些人一大早全跑來堵狐狸窩,那是沒辦法。他周家博雅又不用這途徑謀個一官半職來,跑來這兒瞎湊什麼熱鬧!

  本來嘉獎的名額本來就不多,還三年一次,統共就三個。分都不夠分的的,若是再被周博雅給攪合了,他們還如何像家裡交代。感受到濃厚威脅的世家子們,心理惴惴的,統統都警惕地瞪著周公子。

  周博雅眉頭都不抬一下,直接翻身下了馬。

  對一眾落到他身上的目光視若無睹,周公子取下馬背上的弓箭,他又拍拍踏雲的脖子。踏雲這馬通靈性,悠哉地打了個響鼻,而後隱沒在樹林中。

  趙煜對紅狐狸沒興趣,不過來都來了,便也取了箭下馬去湊個熱鬧。

  趙煜這混世魔王別的不提,武藝卻是令人膽寒的高。眼看著他也取下了弓箭,世家子們心都要涼。這一個兩個都跑來湊熱鬧,這還叫人怎麼獵火狐?且不說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世家子弟臉都綠了,十分不滿。就說另一面林子深處,誤打誤撞。衝進了獵場林子內圍的謝思思眼前嗖地竄過去一隻紅得像火的狐狸,她眼睛頓時就亮了。

  只見那紅狐狸在林中跑跳,彷彿一團火紅的雲霞,喜得謝思思什麼都不顧上立馬就追了上去。

  她雖說被謝家嬌養得厲害,但騎射卻是很有一手的。

  謝思思幼年時,沒像如今這般肆意驕橫,那時候也是跟著府上的兄弟一起騎馬射箭。這麼多年,書沒讀幾本,騎射功夫她卻確確實實練出來。只見她兩腿一夾馬肚,胯下那棗紅小馬如離玄的箭般衝了出去。

  那紅狐狸竄得飛快,嗖嗖的奔跑聲叫人聽不分明。但謝思思的眼力十分了得,駕了小馬,總能先一步堵到紅狐狸逃竄的方位。

  狐狸從石頭縫中竄到草叢,又從樹後躍到石縫,速度飛快。然而竄來竄去,被謝思思給堵得無路可逃。山野裡生存的野狐狸食肉,自然不是個好性兒的。見避無可避,它扭過頭來,身體半伏在地上,四肢緊緊抓地,盯著謝思思雙目露出凶戾之光。

  謝思思卻不管,興奮得滿面紅光。

  她抽出肩上一支箭,嘴裡念叨了一句『誰叫你生得這般漂亮,做了衣裳鐵定十分好看,別怪本姑娘心狠』,而後架起弓箭對準了地上的火紅狐狸。

  那狐狸似乎察覺到危險,後肢翹起來,嘴漸漸咧開,滿嘴的尖牙。

  就在謝思思射出箭得一瞬間,那狐狸一躍而起,仿若一道紅光閃過。張開嘴一口咬在了棗紅小馬的脖子上,馬兒吃痛得瞬間前肢高高昂起,馬頭瞬間就狂亂甩動起來。它是想把脖子上的紅狐狸給摔下去,然而狐狸口器銳利,咬進去血液四濺。

  慌亂之中,謝思思的一箭射偏。

  箭矢嗖地一聲飛射出去,竄入樹木之中。只聽噗的一聲利器扎入血肉的聲音,在謝思思三十步開外的樹上,一個手持暗器。射向太子命門的黑衣人滾落了下來。且不提劉展聽到動靜的瞬間躍起,拔出腰間佩刀砍向那顆樹,發現那黑衣人居然被一箭穿心。

  三十步之外的謝思思,棗紅馬甩不開紅狐狸的,慌不擇路地衝西南方向衝了出去。

  這要是從馬上摔下來,不死也殘。謝思思頓時嚇得魂都要飛了,連忙扔了手裡的弓,雙手抱緊了馬兒的脖子,任由馬馱著她扎入了林中。馬兒橫衝直撞,無數的枝葉刮在她身上,刮得臉兒也花了,頭髮也散了,持續不斷的尖叫響徹樹林。

  然而這馬不知怎麼回事,慌亂中亂竄亂撞,卻一個不漏地把林中埋伏之人的藏身之處給暴露出來。原本準備截殺太子的黑衣人心中暗道見鬼,雖說時機未到,但猝不及防地被暴露出來,他們也只能趕鴨子上架,先行暗殺。

  眼看著一群黑衣人漸漸把太子等人圍了起來,林中漸漸安靜下來,氣氛一觸即發。

  在場至少三十個黑衣,看身形和吐息的姿態,這群人幾乎全是一等一的暗殺好手。趙宥鳴立在劉展身後,面色漸漸凝重起來。他也是追紅狐狸追到此處,如今後悔也來不及。身邊只有一個護衛,死馬當活馬醫,趙宥鳴從袖中掏出一個銀哨子吹響了。

  這哨子是太子召喚暗衛的信物,一種獨特的哨子,苗谷裡出來的東西。吹響之時發出的聲音,若非武藝高超,一般人聽不見這哨聲。

  不得不說太子的運氣還算不錯,哪怕他屏退了護衛,暗衛也沒隨侍左右。以一敵百的周公子以及風滿樓東家的趙小王爺,湊巧也追著一隻紅狐狸追到了附近。兩人雖識不得哨聲,但不妨礙兩人都聽得到。

  周公子與趙小王爺對視一眼,擰起了眉,而後默契地飛身往哨聲源地掠去。

  兩人悄然無息地落在樹枝上,將林中的場景納入眼底,臉色突變。趙煜不管朝堂之事,但太子自幼便護著他,他與太子趙宥鳴的情誼自來不同。太子有危險,他二話不說,抽出腰間軟鞭便直接加入了戰局。

  他一落下,樹上的周公子也架起了弓箭。

  三箭齊發,直奔黑衣人腦門而去。

  暗殺太子的人此時不是一般殺手,武藝高超,十分的難纏。趙煜劉展哪怕武藝再高,雙拳難敵四手,太子還是受了傷。周公子此次出來本不願參與狩獵,肩上箭筒裡的箭矢不超過十支。路上射獵物浪費了幾支,三箭齊發,箭無虛發也不過解決幾個人。

  只聽幾聲悶哼,黑衣人瞬間倒下五六個。

  黑衣人發現身後的周博雅,當即放棄了趙煜,轉頭攻向他。畢竟周博雅雖名聲在外,但武藝上卻並無傳出什麼名聲。柿子挑軟的捏,他們立即分出三四個掠上來,狠辣無情攻向周公子。

  箭用完了的周公子一把丟了弓箭,瞬間從樹上躍起。他左閃右閃,十分被動。樹上不便施展,他飛起一腳,踢飛背後偷襲的黑衣人,跳下樹便要去撿起地上的佩劍。周公子的武藝在大召除了沐長風趙煜,難逢敵手。這些人不清楚,但有武器和沒武器可大不一樣,自然是不給他撿起武器的機會。

  然而即便沒武器,赤手空拳,這些黑衣人一樣不是他對手。周公子身形鬼魅,速度極快,直逼得圍著他的三個黑衣人節節後退。

  正當這時候,謝思思那四處亂竄得快力竭的馬從草叢一躍而出,倒地不起。

  而馬背上的謝思思正好撲在了黑衣人腳邊,真不知她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總能趕上事兒。只見那黑衣人眼看著身邊兩個被周公子擰斷了脖子,在周公子攻過來的瞬間,他一把掐住了謝思思的脖子。

  謝思思還沒反應過來何事,喉嚨被卡,她下意識地就像迎面的周公子大喊:「住手!」

  周博雅眼中厭煩一閃而逝,此時收手已來不及。他當機立斷改爪為拳頭,一拳砸了下來。

  謝思思以為他下手不顧她死活,一張漂亮的臉上血色都褪盡了。

  然而這一拳並沒有落她臉上,卻是擦著她的臉,將轄制謝思思的黑衣人連同謝思思一起打飛。黑衣人背狠狠撞到一塊尖利的石頭,瞬間就口吐了鮮血。謝思思趁他鬆手的瞬間,她腦子反應比身子快。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兒,就連滾帶爬地往周公子身邊跑了過去。

  謝思思跑了半路,太子那邊的黑衣人都快被趙煜與劉展殺了乾淨。兩人彷彿殺神在世,長鞭一甩出去就是一片血肉飛濺。眼看著一場刺殺潦草收場,謝思思突然又不跑了。

  她回頭看了眼,心裡記恨起了黑衣人掐了她的脖子。

  她停下來,在屍體上抽出一把劍,不怕死地非要返回去刺那黑衣人。

  狠狠刺那黑衣人一劍之後,解了氣,她轉了身,往旁邊去。周博雅正好瞥過去一眼,看到謝思思身後那沒死透的黑衣人抓起了手邊的武器。周公子眉頭一皺,不能不管她死活。擊殺了身邊的圍攻者的瞬間,飛身過去,哢嚓一聲擰斷了黑衣人的脖子。

  謝思思聽到這聲音,回頭一看差點穿透她胸口的劍高高舉起,臉上冷汗如雨下。

  周公子看了眼趙煜那邊快解決了,心裡一鬆,看著謝思思眉頭就皺了起來。謝思思是怎麼出現在此地?她一個女眷不在露台那邊喝茶,跑這來給人添麻煩。正當他開口,就感覺冷汗直流的謝思思突然一變,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力氣大到周公子都沒反應過來,一把把周博雅拉擋到了自己面前。

  只聽噗嗤一聲利器扎入肉體的聲音,一把箭矢猝不及防穿透了周公子的腹部。

  鮮紅的血液浸透了月牙白的錦袍,越染越紅。謝思思眼睜睜看著,好似自己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麼。手軟腳軟地撲通跪在了地上,對著震驚的周公子抖著手就哭出來。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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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周公子低頭看著凸出的箭頭,尖銳的疼痛從腹部湧上來。

  「你……」

  謝思思手不住地顫,慌張地回頭,對上瞪大眼睛看向這邊的三個人。

  林子陷入死寂,撲通撲通的,是謝思思混亂的心跳。她的臉漸漸白了:「太,太子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他拿箭矢刺過來,」謝思思語無倫次,心虛慌亂之中她根本不知在說什麼,「我不知道,我只是躲一下……他,是他!」

  她這番辯白一出口,幾個人的眼神更利了起來。

  謝思思這時候倒是不遲鈍了,敏銳地太子眼中的失望震驚以及不可置信之後,她耳中嗡地一下就轟鳴了起來。指著地上被周公子補了一劍死得不能再死的黑衣人,她跳腳地辯白著,企圖為自己的行為做出合理的解釋。

  然而越是慌越是亂,音調不自覺拔得老高。翻來覆去地辯解著,反正周博雅受了傷都怪黑衣人偷襲,她不是成心的,所以不能怪她!

  趙煜猛地揮出一鞭扭斷最後一個黑衣人的脖子,反手就是一鞭子打在謝思思的面前。那帶著血腥氣的長鞭擦著臉笞下來,濺起泥土石礫無數。那股子狠辣無情,嚇得謝思思張口就是一聲刺人耳廓的尖叫。

  周公子眼瞼低垂著,一把推開了受驚便湊過來的謝思思:「……閉嘴。」

  謝思思被推得一踉蹌,簡直不可置信:「你推我!!」

  周公子看抬眼看她一眼都吝嗇。一隻手捏了捏眉心,他腳下猶如踩在一團棉花上,落不到實處。明明傷到的是腹部,此時他的頭顱中彷彿有一隻手在肆意地拉扯。扯著他的神志,額頭一抽一抽的,劇痛無比。

  不堪其擾,周博雅扶額甩了甩頭企圖緩解,然而顱中的拉扯感卻更強烈了。

  「呃……」站不住,他踉蹌了兩步。

  刺穿周公子腹部的東西是隨意散落在林中的箭矢,鋒利無比。

  趙煜回頭一眼看到他搖搖欲墜,都顧不上太子也受了傷,腳下一踏飛身過來一把接住將將倒下的周博雅。月牙白的衣袍上血色越來越重,像打翻了硃砂水似的,要叫人流血身亡。趙煜大驚,抬手連忙就封住他週身的幾處大穴。

  習武之人,經脈穴位認識雖不及大夫,卻也算略懂一二。趙煜的武藝高超,幾處大穴一點,周博雅的傷口立即就止住了血。但他的這類武人止血法子素來是治標不治本,只暫時止住了,傷者根本不能移動。

  若不曉事兒這時候動了,周博雅怕是人在半路血就能流乾淨。

  太子連忙從劉展的身後出來,也走過來。

  周博雅的情況委實不太好。按理說,不過一箭穿腹,沒傷著命脈不至於流這樣多的血,可周博雅卻血流不止。太子心思一轉,抬頭就對上同樣疑心的趙煜。

  ……這箭淬了毒!

  「快回去營地!」謝思思不知兩人所想,回神看周公子倒在血泊裡,眼倏地紅了,「快,快點回去!營地有太醫,太醫醫術高超,一定能治好博雅!」

  慌亂之中拉周公子擋了刀,謝思思捫心自問她並非故意,她還是愛他的。她兩輩子都愛周博雅,又怎會害他?人在慌亂之中都會出錯,她不過格外膽小些而已。謝思思捂著臉嗚嗚地哭,一面哭一面求太子不計前嫌,別耽擱,快把周博雅送回營地。

  趙宥鳴聞言扭頭看她,只覺得彷彿頭一回識得這單純活潑的思思表妹。

  趙煜素來對謝思思沒好感,握長鞭的手手指捏得根根發白。一雙眼鎖定在哭得不能自已彷彿好一番深情的謝思思,那狠厲的模樣,恨不得一鞭子打爛她的嘴。

  周公子脣上的血色褪盡了,汗大如豆,面白如紙。

  其實方纔那黑衣人出手的瞬間他就已經察覺,那點攻擊於他來說,不過偏個身就能躲過。只是周公子沒料到,謝思思會猝不及防地扯他出來擋。他捂著腹部滴血的傷口,心裡陡然生出一股荒謬來。這種情況也並非一回兩回。從很久以前起,只要遇到謝思思,任何事不管難易,都會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岔子。

  失血過多,頭顱中還拉扯得劇烈疼痛,周公子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周公子這時候才曉得後悔,他就不該管謝思思的。

  眼皮子越來越沉,周公子心裡發慌,他此時已經猜到謠言傳回營地會是個什麼景象。想想郭滿聽到謠言之後會是什麼臉色,他不禁閉了閉眼睛,心中越發的後悔。跟郭滿冷戰也僵持了兩天,他可是都打算好獵只紅狐狸就回去跟滿滿低頭認輸的。如今狐狸沒獵到,反倒替謝思思擋了一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算什麼事兒!

  他意識昏沉,身體也漸漸感覺到冷意。

  ……這個樣子被抬回去,滿滿估計要半年都不想搭理他了。眼皮子完全沉下去之前,周公子心中幽幽地嘆息道。

  趙煜一看大驚。

  太子臉色也白了,捂著胳膊當即呵道,「劉展,馬上回營地把太醫帶來!」

  劉展領了命,眨眼間就往營地掠去。

  劉展飛身趕回營地之時,郭滿正巧衣裳髒了,急著回自家營帳去換身衣裳。露台那處是隨行官家女眷飲茶觀望的地方,郭滿沒個相熟的人在,便坐在了角落。她的座位兒那正巧一個笨手笨腳的丫頭經過,而後將一整壺酒潑到了她裙子上。

  也不知這酒到底是什麼酒,酒味濃得刺鼻,粘到人身上就怎麼也除不去。換了身衣裳,郭滿滿鼻子在自個兒身上亂嗅嗅,還覺得有一股子刺鼻的酒味兒在。

  晴天白日的,這又不是在家中,沐浴是不能的了。退而求其次,雙葉去要了盆熱水回來,替郭滿仔細擦了擦。酒味淡些,她才哄著郭滿趕緊起身。講真,若非方氏大公主等人都不在,周家她沒個主事的人在,她才不願湊熱鬧,寧願在營帳裡睡覺。

  擦過一遍,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郭滿施施然起了身。

  正當她從營帳出來,這白日裡沒什麼人在的營地,冷不丁就叫她撞見個綁人事件。只見一個高壯的漢子(劉展?),咯吱窩下夾著雙手緊抱藥箱子一臉懵的蘇太醫,匆匆地就從她的眼前走了過去。

  郭滿沒見過劉展,是不認得劉展這個人,自然不知他是好是歹。蘇太醫幫她調理好了被毒害已久身子,算她恩同再造的半個救命恩人,郭滿一看蘇太醫被人綁走立即就急了。

  這絕對不能坐視不管!哪裡能任由別人光天化日之下擄人!

  郭滿於是立即不遠處抱了一盒點心回來的丹櫻使了個眼色。丹櫻先是一愣,不解何意。然而轉頭看到了匆匆走過的兩人背影,一眼也認出了蘇太醫。

  她立即懂了郭滿的意思,東西往地上一丟,她轉身就扯住了蘇太醫的腿。

  蘇太醫還被人夾著呢,扯住了蘇太醫等於扯住了賊人。劉展只覺得叫被『鐵鉗子』扣住了,狠狠扯了兩下,根本沒扯動。郭滿就趁這兩人糾纏時小跑過來,一把攔在了劉展跟前:「你是何人?做什麼抓蘇太醫?」

  半路衝出來個人,還是個極美極美的女人,沒看路的劉展愣住:「啊?抓?」

  「這裡是官家營帳!」郭滿看蘇太醫頭朝下的懸掛在壯漢肩膀上,臉因著氣血不暢都綠了,張口怒喝道:「還不快快把蘇太醫放下!」

  劉展急著走,伸出一隻胳膊就要撥人。

  正當他差點撥到單薄的郭滿身上,快被顛簸得頭昏眼花的蘇太醫連忙開了口:「雅哥兒媳婦快別攔著功夫了!這是東宮的劉護衛,雅哥兒在林中傷了腹部,血流不止。劉護衛正急著帶老朽去林中瞧瞧呢!」

  郭滿這陡然一聽周博雅重傷,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博雅受傷了?」然而看蘇太醫著急不像假的,心裡咯噔一下子就涼半截,她還是有些不信,「他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啊。」

  「快點讓開,別耽誤了!」蘇太醫來不及跟她解釋,語速極快道。

  郭滿被他高聲呵得一抖,不敢耽擱時辰,連忙讓開。一面讓開了一面想起來催促劉護衛快別傻杵著,趕緊帶蘇太醫先走。

  劉展衝郭滿點了頭,腳尖一點,飛身掠進了林中。

  露台那邊周鈺敏周鈺靈兩姐妹還在,郭滿看著他飛走的背影,心裡火燒火燎。說實話,周公子受重傷,郭滿身為妻子,此時的心裡眼裡哪裡還管得上別人?她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原地轉了兩圈,打發了一個下人去露台那邊,告知周家兩姐妹她不過去了。

  倆姐妹聽郭滿不來也沒多在意,只叫那下人傳話回來,請郭滿讓不必擔憂她們,只管好生歇息。

  郭滿於是也不管了,一門心思想去看看周公子傷勢如何。奈何她不會騎馬,穿過來這一年多也沒想過騎馬。出行不得的這時候,她倒是覺出古代交通的落後來。哪怕有輛自信車,她都能跟上去,不比在原地幹著急。

  越想越不放心,她乾脆心一橫,叫丹櫻去找石嵐來。

  石嵐清風是周公子的得力心腹,武藝也當屬一流。郭滿要親自過去看看,沒人送她去,馬車又不能進獵場。想了想,這時候也顧不上別的虛的,叫石嵐用輕功送她過去。

  林中,半昏半醒狀態的周公子恍惚地睜開了眼。

  頭顱中拉扯的那一根線突然就扯斷了,他耳廓裡一陣嗡鳴之聲。周公子先前還疼痛難忍的感覺瞬間消失了,好似之前就沒有過一般。這種感覺古怪又稀奇,但很玄妙。緩緩抬起了眼簾,周公子雙眸裡映照出謝思思一張心虛又緊張的臉。

  看著這張臉,周公子身子雖還下午因失血過多而一陣陣犯冷,但靈台卻是一片清明的。

  一直籠在他心頭的一層東西,被撕扯了乾淨。

  周博雅從未有那一刻如此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不喜謝思思。刨除皮囊,謝思思這個人從品性,到行事做派,再到學識與認知,全然不是他會欣賞的類型。周公子不由得懷疑,他究竟是為何對謝氏忍耐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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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1:35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然而這個問題知道郭滿來之前,他沒琢磨清楚人便先昏了過去。

  郭滿過來看到的便是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周公子,今日所穿的月牙白長袍被血水染得鮮紅,臉上血色刷地就褪盡。匆匆從石嵐身上下來,郭滿的腿都有些發軟。她牽起裙角,跌跌撞撞跑過來。

  周公子此時由趙煜抱著,蘇太醫神色凝重地捏著他手腕診脈。

  一旁謝思思哭得眼睛都腫了。謝思思其實心裡也慌,在她心中,周博雅可是像高山一般偉岸。哪怕天塌了都不可能會倒下的人。如今看著倒在地上面如金紙的男人,嘴裡反覆地說著什麼『不能怪她,她並非故意的,怪黑衣人偷襲』。念抽抽噎噎地,像只趕都趕不走的蠅蟲,而後被不耐煩的蘇太醫給揮到一邊。

  郭滿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一看這情形,就知道跟謝思思脫不了干係。

  「到底怎麼回事!」早上們還好好的跟她冷戰,這才這麼一會兒就到在這兒人事不知,果然遇上謝思思就沒好事兒!「不是說皇家獵場沒危險嗎?為何他會傷得這般重!」

  謝思思被郭滿眼睛一瞪,心虛地扭過頭看向別方。

  郭滿心中又氣又急,一把推開圍著周公子的人便擠進裡頭去。流血過多,周博雅素來白如玉的臉此時毫無生氣,郭滿看著心頭的那股氣蹭地就冒上來,眼睛瞬間就紅了:「他不是武藝很高嗎?怎麼不過打個獵就打成這模樣?」

  太子就蹲周公子的右側,冷不丁地就被她推得個踉蹌。回過頭來看到郭滿的人,瞪大眼沒反應過來這美人是誰。

  不過倉促之間,自然也沒人注意郭滿對太子的這廂無禮。趙煜的眼睛小心地抱著周博雅,抬頭便只看到紅著一雙眼的郭滿,怕嚇著人似的,下意識地先出口柔聲安撫她道:「弟妹你莫哭,莫慌啊!博雅的傷口在腹部,沒刺中要害……」

  「沒刺中要害為何流這麼多血?」他這話出口沒人注意他語調的柔軟,郭滿本人也沒注意,在場人的心神全在周博雅的傷口上。

  郭滿雖說性子有些混不吝,但生在和平的環境中,兩輩子她都從未見過如此嚇人的場景。當下握著周博雅的手都在不住地發顫。

  「箭上抹了點東西,因此血流得有些多,」太子見郭滿情緒有些激動也出言安撫,「不過男子體內血比較多,博雅應當不礙事的,這……」

  「這麼大的出血量,耽擱得久一般人怕是都死了!」

  雖說上回周公子腹部也傷過一回,但郭滿回來之時他傷口早癒合了大半。郭滿還從未見過周博雅流這麼多血,心裡慌,於是連忙伸手去摸他手。這陡然一摸,就跟摸到一塊冰似的冰涼一片。郭滿心知有些傷口看著不嚇人,但失血過多是十分有可能就傷及性命。她就不懂了,周博雅一個男主命的人,劇情不是該偏愛他的嗎:「蘇太醫你快想想辦法!博雅的手都開始涼了,他是不是要不好?」

  「胡說什麼!」蘇太醫正在靜心地把脈,先前謝思思鬧個不停,後頭郭滿來了又喋喋不休。他覺得煩了,張口就呵,「什麼好不好的,人不是還沒死呢嗎!」

  絮叨的郭滿瞬間住了嘴,瞪大黝黑的眼睛看向蘇太醫。

  蘇太醫見她這模樣也不好太嚴厲。知道周博雅這小媳婦兒年紀尚小,怕是沒經過事兒才這般慌亂,於是嘆了口氣。一面手腳麻利地抽出藥箱裡一卷針一面就叫郭滿趕緊解了周公子的衣裳,方便他施針。

  「你安心,有老夫在,出不了大事兒。」

  他都這麼說,郭滿也不再多話,閉上嘴巴便聽蘇太醫吩咐。謝思思見郭滿動手也伸手,卻被蘇太醫一手給擋住:「人家內人幫夫婿寬衣,你個外人插什麼手?邊兒去!」蘇太醫蘇太醫素來看不上謝思思,多少年也看不上。

  她覺得一聽這話當即就不高興了,覺得這老匹夫是故意在為難她,非伸手去勾。

  然而蘇太醫也是個驢脾氣,火氣上來,他是誰的面子都不給。謝思思伸手他就揮開,冷言冷語地叫她邊兒去,才懶得管自己此舉給了謝思思多大難看。他出手也不客氣,也不管謝思思被他一胳膊肘揮開是不是臉上一陣青一陣紫。

  謝思思氣得要命,跺跺腳就要發脾氣。

  然而這是什麼場合,周博雅傷成這樣了,還在這裡鬧脾氣。郭滿都還沒先發火,謝思思不成熟的行徑卻先行惹惱了京中霸王趙煜。趙煜才不管她是不是太子心愛的表妹,只見他眼中戾氣一閃,抬手直接一鞭子就揮過去。

  鑲嵌軟金絲的長鞭笞下,濕潤的地面瞬間被劃出一道兩寸深的長溝。濺起的土粒子灑得謝思思裙擺一片髒污,謝思思當即抱頭跳腳地尖聲叫出來。

  「閉嘴!」趙煜素來沒那憐香惜玉的習性,此時一雙狐狸眼斜過去便冷冷的警告,「再吵鬧一句,本王就擰斷了你的脖子!」

  太子也有些煩,刺殺一事雖囫圇地解決。但這次若非周博雅趙煜趕來及時,他怕是會糊里糊塗地在此被截殺了。心情頗有些不郁,謝思思還在不知分寸地吵鬧。於是抬頭冷冷一眼掃向謝思思,謝思思迎上他冷淡的眼睛,彷彿一瓢涼水從頭澆到腳,老實了。

  郭滿抖著手替周公子解開看衣裳,因著衣裳沾滿了鮮血,黏膩地貼在了身上。郭滿深怕扯著了周公子的傷口,小心翼翼地解開。

  箭矢尚未拔出,從肉裡穿過來的畫面,郭滿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握著他冰涼的手,看著傷口的郭滿難得想哭,悶葫蘆痛死了也活該。想著自己這兩日給他臉色看,郭滿又忍不住心酸,怕太冷又把肩上的斗篷接下來蓋到周公子上半身。

  蘇太醫也怕他凍著了不好,下針很快,而後快準狠地拔出了箭矢。

  周公子人已經昏過去,不知傷口塗得到底是什麼藥物,拔箭這麼大動靜,他愣是連眼睛也沒睜。箭矢拔走的一瞬,蘇太醫眼疾手快地便扯了一塊繃帶按住了傷口。許是趙煜點穴,即便蘇太醫拔箭的動作狠辣,沒流多少血。

  箭拔出了,針下了,一盞茶功夫沒到,蘇太醫便又撤了針。

  「不是什麼厲害得毒,」直到上了藥包紮好傷口,蘇太醫才對眼巴巴看他的幾雙眼睛道,「不過箭頭上塗了些叫人的傷口大出血的藥物罷了。血既然已經止住,後面只要傷口處置得好,就不會有事兒。叫馬車過來吧,把人帶回去好好將養。」

  「流著麼多血也沒事兒?」郭滿還是有些擔憂,流著麼多血若是擱在現代,醫院至少得輸好幾袋的血,「蘇太醫您看看,後面是不是要補補血?」

  「補自然是補,這不著急,」蘇太醫眼神示意郭滿趕緊替周公子合上衣服,「不過他手腳此時都涼成了冰塊,你先替他暖著手。」

  現在人在外頭,條件有限,郭滿於是趕緊替周公子搓手。

  蘇太醫在此拔箭之時,周家的馬車也因著太子的口諭得以進了內場。清風匆匆把馬車拴在一邊,兩三步上前,便與石嵐一起小心地抬了主子上車。

  貼身照顧周公子,郭滿隨後才上了馬車。

  出了刺殺這檔子事兒,在場之人,誰也沒了打獵的興致。太子倉促地包紮好了胳膊,劉展也帶了人把在場的屍體處理了,他倒是有興致想其他。眼睛在馬車裡抿著嘴的郭滿臉上沾了沾,有些羨慕起了周公子的艷福。先前的謝思思,國色天香在京城是有目共睹。沒想到他如今這後頭娶的,居然也這般容色無雙。

  搖了搖頭,太子將腦子裡突然的羨慕甩開,衝行禮的石嵐擺擺手,「先送你們主子回去,孤這兒自有主張。」

  石嵐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坐在了馬車車椽子上。

  馬鞭一甩,馬車吱呀吱呀地行進。

  蘇太醫跟著一併上了馬車,因著來得緊急,周博雅的傷口只不過簡單處理了一下。等一會兒回了營帳,他還得好好地替周公子看傷。

  趙煜怕還有埋伏,便拿了武器跟在太子的身邊,等太子的人到來。

  老實說太子如今的心緒並不好。一來這些時日,因著與謝思思大庭廣眾之下鬧出來的笑話,他到底被損了儲君的威儀。哪怕下面人三緘其口,奈何想知道的人依舊把事兒穿揚了出去。謝皇后在宮裡被連累被嘲笑了好幾天不說,惠明帝也對此十分不悅。二來二皇子辦了幾樁大案,能力入了惠明帝的眼。今日出來打獵便是散散心,誰成想散心沒散成,又折騰出這麼一樁事兒。

  今日這場刺殺,不用想,必定是二皇子一脈的手筆。這老二是越來越明目張膽,皇家狩獵惠明帝在當場的時候他就對他動手,這場刺殺當真給太子敲響了警鐘。

  且不提太子黑著臉在前,謝思思轉身的瞬間,袖籠裡一個繡了似豬又似貓圖案的荷包出來。許是料子太滑了,荷包不用掏便掉地上。趙煜正靠在樹幹上擦拭自己的鞭子把手,眼一低便看到地上一個醜兮兮的荷包靜靜地躺在哪兒。

  趙煜:「……哎?」

  他聲音發出來不大,然而謝思思就在趙煜的不遠處,自然聽見。低頭一看,就自己從周博雅腰間抽出來的荷包掉落在地。她做賊似的,想也不想便要把東西撿起來。

  然而她才彎下腰,趙煜便先她一步把荷包撿起來。

  「我的東西!」謝思思有些惱怒。

  「什麼就你的東西?」趙煜嗤笑地換了之手,絲毫不給面子地拆穿她,「這明明是博雅的荷包,你方才從博雅身上摸的吧?」

  謝思思臉倏地漲得通紅,被趙小王爺連著用鞭子恐嚇了好幾回,謝思思在趙煜的跟前根本不敢造次。

  眼睜睜看著他修長的彷彿玉雕般的手指捻著沾了點血漬的荷包,好奇地拆開來。裡面是一張折成了魚狀的符。趙煜拿在手上反覆看,想到周公子先前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家裡有人信』,不自覺地哼地笑了一聲。

  ……原來是個姻緣符啊。

  這個荷包其實方才謝思思早就注意到了。畢竟周博雅用的東西素來精美,這麼醜的荷包繫在腰間,叫人不發現也難。謝思思看著不順眼,方才趁郭滿解周公子衣裳的時候,順手從他身上扯下來。

  雖說她根本不清楚裡頭裝得什麼東西,她莫名有種直覺,這是個不好的東西。所以拿下來之後,心安理得地就把荷包給藏了。

  此時看到符的一瞬間,她腦中就只有一個念頭,撕了它。

  她不知這念頭緣何起,但她就是看這符不順眼,且感覺十分強烈。若非趙煜武器拿在手,她抬手就想從趙煜手中搶走了:「這是本姑娘的荷包,還請汝陽小王爺交還給我。」

  「什麼就交還給你?」

  有時候就連他趙煜都要佩服這謝四的臉皮,趙小王爺忍不住譏諷,「這明明是博雅媳婦兒繡給他的荷包,早上還看他配在腰間,本王自然帶回去是要物歸原主的。」說著,他不無諷刺意思地挑了謝思思一眼,道,「本王就不懂了,謝姑娘你拿人有婦之夫的荷包要作甚?還一幅理直氣壯的模樣,真是有趣!」

  此話一落,謝思思的臉就青了。

  什麼叫他人的有婦之夫?博雅明明是她的相公!然而心中不忿,謝思思卻不敢跟趙煜撒潑。趙煜這廝跟旁人不同,禮義廉恥於他來說什麼都不頂用。

  「這符一看就有古怪,」若說謝思思最討厭周博雅為數不多的摯友中的誰,那必然是怎麼都看她不順眼的浪蕩子趙煜。他素來是丁點兒不顧及她的身份,想翻臉就翻臉,她斷然不敢在他的面前橫,於是憋屈地說,「……折這麼奇怪的形狀,定是不祥之物!」

  什麼不祥之物?不過一個黃紙的符。

  趙煜兩指夾著來回看,又塞進了荷包裡,荷包直接繫在了腰上。看也不看眼巴巴盯著荷包的謝思思,抬腳跟上了太子。

  謝思思眼睛盯著趙小王爺腰間的荷包,心裡慢慢惱怒了起來。

  且不說謝思思這邊覺得那符不詳,快馬加鞭地送回營帳的周公子被合力抬到榻上。陷入昏迷之中,卻居然做起了夢來。

  他在做一個跟郭滿曾經做得相似的夢。也是一分為二地分成兩個人,一個自己以上帝視角地端坐在雲層中看著,另一個自己則在下面與夢中人往來。他夢到了自己與謝思思的曾經,從成親到和離,郭滿沒出現之前,他與謝思思的曾經。

  周公子一言不發的看著兩人發生過的種種,只覺得充斥著一種違和感,十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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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1:50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似曾相識的夢中場景一個接著一個冒連冒出,周公子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俯瞰著。驀然回首觀之,方覺出不同。周博雅冷眼看著場景往後推移,越來越接近如今。直到夢境的最後只剩郭滿的一雙通紅的眼睛,他才一身汗地從夢中驚醒了。

  已經夜了,三月底的山腳底下氣溫比較低。一陣風穿過營帳溜進了帳中,帶著青草的芬芳,拂得帳中燭火搖曳。營帳燈火通明,四下裡安靜無聲。

  周博雅扶著床沿慢吞吞地坐起來,喉嚨裡彷彿火燒般撕裂地疼著。

  帳中一個人沒有,丫頭沒在,似乎郭滿也不在。腹部的傷口已經被仔細處理過,此時還麻麻地疼。他試著張了張口,乾啞得發不出大的聲音。周博雅端坐在榻上愣愣地發了會兒呆,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麼,扶額低低地笑出了聲。

  郭滿端著藥回來就聽到帳中他在笑,連忙掀了帳簾進來:「你一個人傻笑什麼?」

  軟糯的嗓音從屏風後飄來,周博雅抬起頭,就見郭滿正端著托盤擰了眉頭看他。

  他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眼裡閃過一絲懊惱。

  面上還是失血過多的蒼白,他滿頭青絲披散下來,覆蓋了他整個後背。鬆開的髮絲有幾縷落在身前,身後的則蜿蜒地灑滿了床鋪。燭火下他膚質白得透明,褻衣領口敞開了,露出纖長的脖子與細膩的鎖骨。周博雅一手捂著腹部一手衝郭滿緩緩招了招,鬆散的褻衣襯得他骨骼消瘦,羸弱得彷彿一陣清風。

  郭滿覺得他這笑容有些怪,跟平日裡清淡的笑意很有幾分不同,似乎放開了。不,應該說他此時整個人瞧著都與平日裡不同。

  「滿滿……」

  嗓音還是乾啞的,他靠在引枕上笑得溫軟又柔弱,「為夫好疼啊……」

  「哦,這是你活該。」

  周公子:「……」

  頓了頓,他又說,嗓音沙啞得跟作孽似的:「滿滿,為夫是真的疼……」

  郭滿碰地一聲放下了杯盞,周公子眼睫一抖,不敢說話了。

  「哪疼?」說實話,郭滿自從知道周公子這傷是救謝思思弄的,心裡就很不爽來著。奈何周公子一個素來不會說疼的人都示弱般一張口就跟她說疼,想必是真疼了。於是放下托盤坐到床榻邊緣,肉肉的小手覆在他額頭。

  周公子聲音小小的,仔細聽還含著一絲委屈在:「……都疼。」

  「沒發熱。」郭滿臉色依舊臭臭的。心裡卻鬆了一口氣,在這沒有抗生素的古代,這樣的大傷口就怕感染發燒。

  「為夫身上疼,頭也有幾分隱隱作痛,」周博雅趁機將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有幾分柔弱意味地說,「許是睡得久了,嗓子更是疼得厲害,想要杯水。」

  郭滿聽他嗓音確實乾啞,沒說話,推開他的腦袋便去倒了杯水。

  奈何一杯水遞出去半天沒人接,燭光下周公子眉眼柔得彷彿滴出蜜。見郭滿一直黑著臉不說話他也不怵,對白日的事兒他一個字不敢提。拿一雙濃墨般漆黑的眸子鎖定了郭滿,聲音輕飄地道:「手沒什麼力氣,端不住。」

  郭滿就是再大的火氣,這時候也不好發作。

  於是只好一言不發地扶著他,把杯子遞到他嘴邊餵他。周公子乖乖垂首喝著,不疾不徐地一口一口。喝完了便又把腦袋靠在郭滿的頸窩裡,低低地對她說聲『還要』。

  郭滿乾脆把水壺端到榻邊,這樣接連續了三杯。餵了他口中,他似乎才覺得飲夠了推了推郭滿的手。

  喂完了水,她一言不發地把桌上的藥端過來,面無表情地遞到他的跟前。

  周公子今日全程表現得十分乖巧,對,就是乖巧。丁點兒公子的嬌氣脾氣都沒有,即便郭滿粗魯地餵他,差點喂嗆了他,他也沒吱聲。此時看了眼散髮著苦澀氣味的藥汁兒,鴉青的眼睫便低低地垂下來。

  燈光下,纖長的眼睫在眼底落下兩團青黑的陰影,更柔弱了。

  「喝了。」郭滿冷言冷語的,一張晚娘臉,不為所動。

  周公子不敢造次,乖乖地接過去。

  只是這入口的苦味簡直要刺穿人心,周博雅敢指天發誓,他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苦的藥。一口乾地下了肚,直苦得他一張俊臉都抽抽起來:「這是什麼傷藥?」

  苦到周公子都失態地伸手去掩嘴,「為何會這般苦?」

  營帳裡就小夫妻倆個人,周公子自知有虧,本以為郭滿懶得搭理他。誰知她轉了個身將碟子放到托盤上,回了他一句:「哦,蘇太醫的傷藥。」

  頓了頓,她好似隨意般地補了句,「我叫雙葉給放了一把黃蓮。」

  周公子:「……」

  郭滿把托盤擺弄得砰砰地響,可見她心情有多不愉快。營帳外雙葉丹櫻對視一眼,又默默地退了出去。營帳外周鈺敏周鈺靈兩姐妹還在等,丹櫻只衝兩人搖了搖頭,周鈺敏便知道帳中怕是有些不便。

  大哥重傷被抬回來,她們下午才得到了消息。早前已經看過了,不過周博雅沒醒,兩人心中實在擔憂,便趁夜色又來一趟。

  「大哥可是醒了?」周鈺敏心裡放不下,不方便進去也的知道情況才好。

  丹櫻這段時日雖說學了規矩,但性子直一時半會兒改不了。也不曉得避諱,張口便將營帳裡主子夫妻的事兒抖出來:「醒了,才醒沒一會兒。」她點著頭,說得直白,「不過主子有些不高興,姑爺嚇得不敢說話。」

  周鈺敏/周鈺靈:「……」

  丹櫻皺著淡淡的眉,「這時候進去,應該不太方便。不過兩位姑娘若是有什麼急事兒要見姑爺,且等奴婢通報一聲。」

  「不,不必了。」

  周鈺靈飛快地說,「這些是我們親手做得,你拿給大哥,我們明日再來看他。」

  說罷,兩人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丹櫻,轉身便走了。

  丹櫻接了東西,嗅到盒子裡一陣香甜的氣味兒,猜裡頭定是點心。她於是換了隻手提著,扭頭便準備進帳子。然而腳下才踏入外帳,便被三步變做兩步走的雙葉一把拉住了:「不管什麼東西,明日在拿給主子。夜深了,咱們先出去。」

  她壓低了嗓音,語速極快,似乎裡頭髮生了什麼。

  丹櫻一臉懵懂地被她拉出來,拉得匆忙,手裡的食盒差點就摔了。心下奇怪,便回頭看。就見內室的屏風後頭有人影隱隱綽綽地晃過,似乎是男主子爬起來,正抱著她家姑娘小聲地說些什麼。可雙葉實在走得匆忙,那畫面也就一閃,後面根本就沒看清。

  出了帳子,雙葉才教訓似的那食指點她的額頭,說她沒眼色。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周公子知道郭滿心中不快,故意使得一點苦肉計吧。郭滿十分嫌棄地抱著他,到底捨不得他傷口開裂。費盡地把他又扶到榻上,一動不敢動地由著他硬生生把自己窩到了她的懷裡來。

  「滿滿,」周公子此時心中的感覺玄而又玄,想解釋發現好像也沒什麼好解釋的。於是嘆了口氣,道:「往後咱們好生地過日子吧……」

  這語氣,叫人聽著窩火!

  「怎麼?」郭滿的一雙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人家拿你當擋箭牌,終於死心了?」

  這話說得酸的,一缸簇都沒這麼醋。周公子臉埋在郭滿的脖頸,眼睛彎成了月牙,嘴上卻不敢丁點兒表露心裡歡喜:「瞎說什麼,只是想通了些事兒。」

  「想通?」郭滿嗤之以鼻,「是啊,再不想通點兒,就要丟命了。」

  「滿滿莫鬧!」周公子忽然張口輕咬了她一下,感覺郭滿身子僵住,他才鬆口緩緩道,「跟你說的話,你或許並不能理解。但這種事兒,為夫也只會跟你說。你先前與為夫鬧脾氣,是不是記恨為夫對謝思思的態度曖昧?」

  郭滿眨了眨眼,沒說話。

  「為夫承認,確實有些曖昧不明。」

  他終於親口說了實話,郭滿一雙眼睛漸漸瞪大。

  周公子見她臉色一變,連忙一把將伸手就要推他的郭滿給按住,語速加快地道:「但為夫若說,為夫心中無她你可信?」

  信,這點郭滿是信的,所以她才覺得煩:「那你為何要表現的這般藕斷絲連?」

  「大約被蒙了眼,一時糊塗。」

  郭滿:「……」

  ……這就是在敷衍她吧?這就是在敷衍她!還一時糊塗?一時糊塗能糊塗個三四年?被人捅了一箭才幡然悔悟。郭滿本就心裡煩得很,他居然還不好好說話。郭滿聽他這不倫不類的解釋,只覺得一團火衝進腦子,是火冒三丈!

  「周博雅我告訴你,別以為我不說話你就拿我當病貓,信不信我也不稀罕你?」

  這人是真的不懂還是吃定了她喜歡他?喜歡值幾個錢?她今兒能喜歡他,明兒就能喜歡別人!真當她郭滿是軟柿子不成?郭滿的臉一瞬間全黑了,也不管周公子傷口還沒好,一把將他從自己身上給撕下去,「我看你一個人也挺好的,你就一人過吧,我不奉陪了!」

  冷不丁被翻到在榻的周博雅一愣,顧不上傷口滲血,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郭滿的後脖子。

  郭滿冷不丁地被他扯了個踉蹌。

  明明方纔還抬不起手端杯子的人,如今手勁大跟頭牛似的,倉促離開的郭滿跟只被套了繩子的馬兒拎住後脖子的貓兒,怎麼也掙不脫。郭滿氣得要死,他不怕疼她難道還替他疼不成?於是頭也不回,腳下用力地往前蹬。

  她就不信了,重傷在身的人的力氣還比她一個健全的人還大?

  周公子拽著郭滿的後領就是不鬆手,即便爬不起來,他手也攥得牢。

  郭滿的臉都因用力過猛而通紅了。

  「你這狗脾氣!怎麼這麼愛生氣?」周公子攥著郭滿衣領的手背上手筋都暴了出來,臉也因用力過猛紅了,「為夫並非你以為的那個意思,滿滿就不能心平氣和地聽為夫說一說?」

  郭滿咬牙切齒的,「你給我放手!」

  「你聽話,我就放。」

  ……老娘聽你個錘子!火氣湧上腦子,郭滿理他才有鬼。

  於是兩人就跟互相較勁的三歲小娃一般,誰也不願先鬆了力氣。

  端了一碗清粥的雙葉縮在角落裡只覺得心累不已,這兩夫妻,何時能成熟點?還有她家主子,姑爺傷口都滲出血來,她就不能體諒嚇姑爺身上帶傷?

  嘆了口氣,正準備張口,就聽刺啦一聲,郭滿身上那件薄襖子硬生生被周公子給撕了一塊長條下來。薄襖子從身前滑下來,露出郭滿光滑的後背。燭光之下,那毫無瑕疵的皮膚彷彿白玉一般,瑩瑩生輝。

  雙葉:「……」

  ……對了,她家姑娘今兒沒穿褻衣,直接套了件襖子來著。

  一看故事走向不對,雙葉木著臉,放下清粥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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