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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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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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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5:46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人拖下去,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往日裡清婉有多氣派多體面,下場就有多恫嚇。公子處置起來,半分情面不留,丫頭婆子們再不敢把眼睛往這兒瞄。生怕被惹來遷怒,個個都緊著皮,噤若寒蟬。

  這就是高門大族,甭管你資歷多老,爬到了幾等,規矩就是規矩。

  夜漸漸深了,明日還有早朝。周博雅要早些歇息,事情便全權交於管蓉嬤嬤去安排。方才準備的水已經涼了,雙葉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拎著婆子悄無聲息地進去換了。管蓉嬤嬤指了兩個壯實的婆子將癱倒在地的清婉拉起來,轉身便行了禮低聲告退。

  周博雅擺擺手,人已經進了珠簾,幾人便架著清婉告退了。

  清歡跟著婆子走了一段路,心神俱創的清婉凋零得彷彿一息之間枯萎的梔子花。這時候回了神,把一腔的憤恨全怪在了清歡的頭上。

  清婉只覺得自己被清歡給誆了!這種人最令人作嘔了,面上裝得一幅情深義重,實則心思最歹毒的就是她!她清婉自幼在公子身邊,公子對她的伺候從未有過不滿。若非清歡故意挑破,公子今日又怎會這般對她?瞧瞧,臉醜成這樣還能留下來,果真是個心機深沉的賤人!

  清婉心中恨得要命,指著清歡,張口就是不絕於耳的謾罵。

  「奉勸你歇口氣,靜室就在前頭了。」清歡仿若無動於衷地說道,「若不湊巧叫管華姑姑聽見了,你不脫層皮也不會好過。」

  清婉頓時如被掐住脖子的雞,臉漲得通紅。

  清歡冷冷覬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岔路處,那與管蓉嬤嬤幾個人分了道兒,她轉頭慢慢往西廂那邊走去。

  夜色越發暗沉,月色如水灑落,地上好似鋪了一層銀白的霜。漫天的星河閃耀,映照得周家整個院落處處清晰可見。清歡邊走邊仰頭看了遙遠的星空,靈台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一片。

  屋裡又恢復安靜,有小丫頭低眉順眼地小跑著進來收拾殘局。

  四下裡靜悄悄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將地毯迭起的褶皺撫平,再無聲地退出去帶上門。正屋似乎又恢復了平靜,彷彿方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但西風園的人心裡都明白了一件事,周家嫡長孫,從來不是個好性兒的人。

  屏風後頭有水聲傳來,嵩山瀑布水墨根本遮擋不住裡面的活色生香。浴桶裡坐著的那個人,肌理骨骼儼然漂亮到一個過分的地步。

  郭滿撓了撓額頭,不知要怎麼形容,總之感覺有些怪。

  倒不是說同情清婉清歡吧,只是覺得周博雅行事有些太過冷硬了。郭滿搞不懂,就算清婉她們倆是種在院子裡一棵樹,養十年的話,也該有點不捨的吧?這麼輕易就處置了,她覺得自己這段時日大約是錯看了裡面那個男人。

  周公子的寬容與溫柔,似乎並非表面那麼一回事。

  心裡好一番糾結,郭滿也不想這麼矯情。但大體源自於她奇準無比的直覺,她總疑心自己是不是嫁了個黑心包子。

  盤腿坐在床上,她兩手不停地撓頭,髮髻撓得跟雞窩似的。她安慰自己,估計還是她太小題大做。畢竟周博雅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兒。既沒砍人手,也沒砍人腳,更沒動不動來個『來人,拖下去杖斃』,他只不過降等。職場上做砸了項目,被撤職解雇很正常。這麼一想,郭滿又覺得周公子其實很溫柔。

  抬頭看向屏風那頭,周公子正緩緩從浴桶裡站起身。

  還沾著水珠,頎長優美的身段透過屏風朦朧地印在郭滿眼中。肌理流暢,肌肉緊實,寬肩、窄腰、腿修長……背上因彎腰取物而微微凸出的肩胛骨,漂亮得驚人。郭滿瞬間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胡思亂想飛到天邊去。

  目光灼灼地盯著,心道這時候誰還有空管什麼清婉啊,不看幾眼就是傻瓜!

  感覺到火辣辣的視線粘在背後,周公子只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要被燒出兩個洞來。他此時背對著屏風僵硬地站那兒,想轉個身都不好意思。面上連苦笑都擺不出來,周博雅一時間竟無語凝噎,滿滿這丫頭那破眼睛是往哪兒放呢!

  直到周公子實在受不了,隨手抓了托盤上一塊玉珮,嗖地就往身後砸過來。

  郭滿正瞇著眼睛笑得猥瑣,玉珮不偏不倚地正中她腦門。雖說控制了力度,但這精準度,郭小色女還是痛得捂著額頭閉上了眼。周公子眼疾手快,轉身抓了褻衣就往身上套。那架勢,跟被採花賊調戲的良家婦女也沒兩樣了。

  穿好衣裳從屏風出來,褻衣半敞,墨發如水灑在背後。有幾縷落在胸前,反而無端有股妖邪的媚氣。周公子鎖骨上還沾著水珠,走動間,順著胸前的肌理滑下去。

  活色生香,說得就是這個人。

  眼看著郭滿捂著額頭誒喲誒喲地滿床打滾,他順手取了架子上一瓶跌打藥過來。掰開郭滿的爪子一看,腫了個包。郭滿瞪大了眼睛控訴他,周公子面無表情地摳了一點在手心,一把貼她額頭就開始替她揉。

  郭滿這下子是真痛了,臉皺成菊花,嗷嗚嗷嗚地開始嚎。

  周公子冷聲問她:「好看麼?下次還敢偷看麼?」

  郭滿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但還是非常不怕死地點了頭:「好看,還看。」

  周公子被她這實誠的話騷得耳朵一紅,啞口無言了半天,想不出話來駁斥她。這麼丁點兒大的小姑娘,到底誰教的禮儀規矩?人都要養歪了!周公子儼然忘記這個小姑娘其實並非他閨女而是他媳婦,手下本還余了七分力氣,這回全使上了。

  直揉得郭滿想一拍兩散,咬死他。

  「咳,不揉開不行,腫了。」周公子大約也覺得過分了,尷尬地解釋一句道。

  郭滿這就不高興了。她這額頭腫了到底怪誰?不是你給砸的嗎還有臉說?!於是瞪大了眼睛譴責這個打人還有理的傢伙,眼神強烈地控訴他。

  「好好兒的我能砸你?」周公子咳了一下,教訓她,「該!叫你小小年紀不學好。」

  「給妾身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郭滿不滿地嘀咕道。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切!

  戌時睡前單方面跟他鬧翻的小媳婦兒,戌時還沒過就又鑽到他懷裡。周博雅黑暗中無聲地睜開眼,突然覺得十分好笑。他手背搭在眼睛上,兀自笑得身抖。他什麼時候這麼跟個小姑娘計較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次日四更天,周博雅便起身了。

  這兩日郭滿要管著周家上下,也是這個時辰起。今兒比昨日好些,至少她還認得清人。

  郭滿渾身無力地坐在杌子上,任由雙喜雙葉梳妝。妝檯的銅鏡裡映出周博雅那張美人臉,郭滿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兒忘了說。她渾渾噩噩地在那兒苦思冥想,周公子見她實在辛苦,遞給她一杯蜜水。

  「……」天天喝蜜水,不齁嗎我的小祖宗!

  周小祖宗優雅地飲了三杯的舉動告訴她,他一點都不覺得齁:「今兒下了朝我還有些事兒要辦,怕是晚膳趕不回來,滿滿莫等。」

  「忙啊?」

  「嗯,」周博雅將杯盞放下,接過小丫鬟遞來的茶水漱了漱口,「家裡若是有事,就派人去大理寺遞個口信,我屆時會盡快趕回來的。」

  郭滿嗯嗯地點頭:「公務要緊,夫君你放心家裡。」

  周博雅忍不住笑,看時辰差不多,便起身去上朝了。

  郭滿目送他的背影遠去,還是覺得有什麼事兒忘了說。不過想半天實在想不起來,她乾脆將此拋出了腦後。用了點點心墊肚子,急急忙忙去前院與蘇嬤嬤匯合。蘇嬤嬤與各處的管事管家早已在等了,見到郭滿,立即跪下行禮。

  雖說府上沒大事,但周家上下五百多口人,光是處理日常瑣碎就不是件輕鬆的活計。等與蘇嬤嬤好一通忙,坐下歇口氣之時,她終於想起來忘了什麼。

  兩日後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她忘了問周博雅。

  「奶奶預備去還是不去?」蘇嬤嬤又搬了幾張帖子過來,「若是不去,壽禮得送一份去。畢竟謝府遞了帖子,周家怎麼著都該禮數上周全。」

  她這麼一提醒,郭滿頓時意識到疏忽,連忙就琢磨起要備什麼禮。

  蘇嬤嬤卻不慌不忙,「說來這是謝家的事兒辦得不合規矩。這大家族辦酒宴,哪家不是提前一個月半個月發請帖的?賓友府邸遠的,提前半年發帖子的都有。謝家事到臨頭才發請帖,慌慌張張的叫人家怎麼做安排?可見這帖子發得就不誠心……」

  「那我能假裝沒收到請帖麼?」

  蘇嬤嬤驀地語塞:「……」

  好吧,就知道不行。郭滿有些惆悵,她個繼室跑去前妻府上吃酒,算個什麼事兒!先不管要不要出席,謝家的禮是少不了。郭滿琢磨著壽禮該如何準備,就聽到門口一個小廝小跑著來報:「少奶奶,不得了,姑娘被留牌了!」

  郭滿不明白什麼留牌,有些茫然,一旁蘇嬤嬤面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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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6:01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不對,這不合乎常理。」

  郭滿反應好一會兒才明白什麼是留牌,頓時也有些慌。她可是聽方氏說過,嫻姐兒這次選秀說好了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會突然變卦,「宮裡選秀不是至少得幾個月?嫻姐兒才進宮幾日啊,說什麼留牌?三日而已,怕是宮裡住處都才安排好,決不可能這麼快留人的!」

  蘇嬤嬤心裡怦怦跳,一想這話說得在理,拍著胸口沒繃住罵那傳話的小廝。

  小廝被指責得十分無措,他沒亂傳話啊。傳話的宮人還在大門處等著呢。於是抓耳撓腮地跟郭滿辯解,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奴婢說得全是真的,聽說是儲秀宮的,少奶奶準他進來就知道了。」

  一聽這話,郭滿便叫他去將人帶進來。

  片刻後,一個身著藏青色內侍服的年輕太監弓著身子走了進來。腰間紮了玄色的汗巾子,顯得人細長消瘦。走得近了,一張鵝蛋臉,顯得人清秀。眉眼細長,鷹鉤鼻,面容十分消瘦,瞧著一副很精明相。

  他見到郭滿,兩邊彈了彈衣袖。

  見郭滿坐著沒動,他忽而揚聲道:「傳皇后娘娘的口諭,周家長房嫡女鈺嫻賢良淑德,蕙質蘭心,特免選秀波折,先行入住儲秀宮。」

  他說罷,斜了眼睛覬著郭滿:「周家少奶奶,還不謝恩?」

  郭滿都傻了,這就要謝恩了?自說自話也不帶這樣的!

  說來還是她見識少,就沒接過什麼娘娘口諭,實在拿不準她身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夫人該不該跪著,愣了好一會兒才被蘇嬤嬤給拉跪下。

  賢良淑德,特免選秀波折?郭滿慢半拍地心道,嫻姐兒這是倒了什麼血霉才被皇后娘娘給定了?總覺得這事兒處處透露著詭異。

  細長眼的宮人宣完皇后口諭,又說了許多嫻姐兒在宮裡的事兒。

  拉拉雜雜說上一堆,腳下沒有走的意思。郭滿懂,這是在等賞錢。於是看了眼蘇嬤嬤,蘇嬤嬤退出去再回來,將一個荷包塞給他。這太監不著痕跡地捏了幾下,頓時眉開眼笑:「少奶奶太客氣了,少奶奶太客氣了。」

  郭滿自然笑臉:「哪裡,公公跑這一趟辛苦了,拿去喫茶。」

  內侍笑瞇瞇地連誇了郭滿幾句,樂顛顛地告辭了。

  人一走,郭滿的臉就垮下來。捂著胸口,嘴脣有些發白。蘇嬤嬤心裡也慌得不得了,尋常最仔細的人,此時沒注意到郭滿臉色不好看。她心道夫人前兒才為了這事兒去了白馬寺,這若是知道了,哪兒受得住啊!

  「派個小廝去大理寺走一趟!」

  郭滿當機立斷。這事兒必須要跟周公子說,晚了就沒得輓回了,她於是猛地起身來,眼前一黑就要倒,嚇得雙葉臉都白了,衝上來趕緊扶住她。郭滿擺擺手無奈,「沒事。早上忙昏頭了,歇一會兒就好。去大理寺走一趟,要快!」

  蘇嬤嬤也反應過來,連忙下去安排。

  ……

  卻說周家這邊急得要命,周公子才下了朝就被人堵在了東大街。

  只見那人一身鮮紅的騎裝高坐於棗紅大馬上,束著高馬尾,額前綁了一根繡睚眥的玄底抹額。眉眼修長,輪廓深邃,端得好一幅英姿颯爽,瀟灑俊美。

  他咧開一嘴大白牙,笑得燦爛得堪比山中映山紅。老遠就衝周博雅的馬車揮著手高喊:「大哥!周家大哥!」

  周博雅只瞥了一眼便放下了窗簾子,應聲都懶得張嘴。

  石嵐知道主子一會兒還有要事要忙,怕主子不耐,連忙下車去趕人。誰知他這方車門才將將一開,那青年笑得更慇勤了。打馬緩緩向前,恨不得飛過來好好周博雅套好關係。直至馬兒靠近周家馬車,他一扯馬韁,停在了車窗這個位置。

  見周家馬車門窗緊閉,這位紅衣公子還是沒察覺到拒絕之意地往前湊了湊。大約覺得把臉伸進車窗裡頭似乎太失禮,他於是退而求其次地在外面敲了敲車窗。

  周博雅心下無奈,就沒見過這麼沒眼色的人。

  從東軒門就一直跟在他馬車後面,鍥而不捨地跟了幾條街了還是甩不掉。於是掀起了車窗簾子,偏過臉去,聽聽這煩人的小子到底要做什麼。

  窗外的耶律鴻冷不丁對上一張俊美如不染凡塵的臉,以為撞見了墮入人間神祇,驚艷得眼睛都忘了眨。卡了好一會兒,他才彷彿找回了話語般又揚起笑臉:「周家大哥,鴻在北國久聞你的大名,今日進京,特來結交。」

  周博雅冷眼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神色淡淡,沒說話。

  就聽這紅衣小子半點不自在也無,興衝衝地自說自話:「聽說周家大哥文韜武略,足智多謀,與武藝一道上也十分有見地。鴻自幼習武,刀槍棍都有涉獵。武藝雖算不上頂尖,卻也小有些成就。周家大哥若不嫌棄,你我切磋一場?」

  「誰與你說本官武藝不錯?」

  周公子素來周全有禮,但任誰有要事之時被追了幾條街,也有禮不起來。「本官不過一介文官,會些拳腳防身罷了。若要切磋,你大可找大召習武之人。」

  「鴻初來乍到,所知之人就你一個。」

  耍無賴?周公子不吃他這套。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替你指一條路。耶律皇子,」他目光在耶律鴻那標誌性的睚眥抹額上瞥過,直接叫破了這人的姓名。耶律十三皇子瞬間的窘迫,周公子視而不見,「你可知大召戰神姓甚名誰?」

  「沐將軍?」

  周博雅搖了搖頭,笑得微妙。

  見耶律鴻似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於是淺淺勾起了嘴角笑。死道友不死貧道地痛快把沐長風給賣了:「沐將軍的功夫是戰場上廝殺的本能,不是與人鬥技的花哨功夫。這論武藝高超,自然是他的兒子,沐長風沐家大公子。」

  耶律鴻眼睛蹭地一下就亮起來,顯然來了興趣。然而偏頭再瞄一眼車中周公子,他為難地皺起了眉,似乎頗有些依依不捨。

  周公子被他覬的這眼給膈應得面上一僵,靠著極高的教養才沒面露嫌惡之色。

  看得出來,這人是真心癡迷武藝。一聽有一較高下之人,手便不自覺摩挲起腰間的配件。然而耶律鴻想著此行目的,他不會輕易走開,「當真?這個沐大公子武藝那般高超,為何鴻在北國卻不曾聽聞他名聲?」

  「耶律皇子應該聽過一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

  耶律鴻:「沐長風啊,那鴻便去會會他。」

  周博雅淡淡點了頭,給他指路:「鎮北將軍府在西大街的楊子胡同。」

  耶律十三皇子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徑怕是惹得周家這位大公子心中不悅,悻悻地摸了摸鼻樑,當下也不再過度的糾纏了。扯了扯馬韁,衝周博雅一抱拳。周博雅回了一禮,他便利落地轉頭驅馬掉頭。

  高高束起的馬尾在半空劃過一個英氣勃勃的弧度,棗紅大馬前蹄高高揚起。這馬顯然是匹血統極佳的好馬,嘶鳴聲悠長且沉穩。

  馬兒半空一躍,一人一馬往西邊樣子胡同而去。

  石嵐不明白,皺著眉道:「主子,這耶律十三皇子到底是何意?巴巴追了咱們馬車追了幾條街,目的怕是沒這麼簡單吧?」

  周博雅笑了笑,示意馬車繼續前行:「不管他有何目的,有求於人的不是我們。」

  主子心裡有數,石嵐便不再多問。

  車伕一揚馬鞭,吁了一聲,馬兒慢慢跑了起來。

  這耶律皇子也不知是真單純還是故意裝瘋賣傻,面上的殷切都不知道遮掩半分。周博雅心下掠了一遍,只當是個意外。遂將這意外拋去腦後,去城外處理要事。

  周府這邊,小廝得了郭滿的話,火急火燎地趕去大理寺。

  到了門口便被人攔住,等一聽是周家人,有急事,出來個能說話的。小廝見著人便說府上出了事兒,請周博雅回府一趟。大理寺的人頓時十分為難,直說少卿大人今日還未曾來過府衙點卯。

  周府下人心裡急,於是連連追問了周博雅的行程。

  大理寺少卿身負重任,處理案件之時素來要保密行程,以確保府衙人員的安全。所以即便此時見周家這小廝急得滿腦門的汗,大理寺的人也只能三緘其口。

  小廝跟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好說歹說,說得嘴都乾了,就是說不通。

  耐著性子等,等了半天,直到一個知內情的副手含糊地給了個『少卿大人早已出城辦事』的答案,他只能死心再折回周家。

  郭滿蘇嬤嬤幾個一聽這結果,心就沉了許多。

  蘇嬤嬤面如死灰,心裡已經在盤算著盡快遞信到白馬寺那邊。郭滿卻不想這麼輕易就算了,到底是嫻姐兒一生的幸福,該爭取得必須爭取到最後。既然周博雅有事不在,那便尋在的人,能幫得上手的人。

  正好打發去各房問問的下人也回來了。正在花廳,等著回話。郭滿揉了揉眉心,起身往花廳那頭去。

  一進門,周家二房夫人與二房兩個姑娘在。見著郭滿進來,兩姑娘立即起身便喚了聲嫂嫂。不得不說這周家人得天獨厚,兩個姑娘雖比不得周鈺嫻,容色卻也十分出眾。此時亭亭玉立地站在花廳裡,叫這有些暗的花廳都敞亮了不少。

  問明白到底出了何事,週二夫人沉吟片刻,給郭滿指了個方向。

  「雅哥兒忙起來,便是大理寺卿都找不著人。此時尋不到他,實屬正常。」至於周家大爺與周太傅的行程她不曉得,於是便道,「你二叔此時應在城南桂滿樓會客,滿滿若不嫌麻煩,親自走一趟為好。」

  這有什麼麻煩的,郭滿問了清楚便命蘇嬤嬤去備馬車。

  蘇嬤嬤哪兒敢耽擱,自然馬不停蹄地去安排。等郭滿的馬車行至半路,剛要穿過路岔口往南,便碰見了乘車回府的周太傅。

  有三朝元老的周太傅在,自然不必去尋周家二爺,郭滿激動連忙下了車去。

  周紹禮不慌不忙聽完她一番話,許久沒有出聲。眼瞼微微搭攏著,威嚴的氣勢內斂於內,顯得人高深莫測。

  郭滿鎮定地等他發話,周紹禮則偏頭瞧了眼雅哥兒的繼室,素來刻板威嚴的眉眼柔和下來。和顏悅色道:「雅哥兒媳婦莫慌,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

  郭滿心中鬆了口氣,點點頭,由蘇嬤嬤扶著上了馬車。

  夜裡周太傅給老妻寫信,臨了末尾,他添了句:雅哥兒媳婦是個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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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嫻姐兒被留牌,周家大家長似乎早有預料。郭滿心裡好奇就追問周博雅,周公子忙了一整天,還不知道這事兒。此時不知想到什麼,似乎有些恍然大悟。郭滿眼巴巴地等著他,他卻只高深莫測地摸著她的腦袋瓜說了一句:「滿滿懂事兒,為夫沒白疼你。」

  郭滿:「……」哄孩子呢!

  周公子輕笑道:「別這麼看著為夫,這事兒有些複雜,三言兩語怕說不清。往後聽得多見得多,你應當自己就明白了。嫻姐兒的事,祖父自有主張,母親那邊你先瞞著。」

  郭滿有不好的預感,但周公子都這麼說了,她也不能手伸太長。

  夜涼如水,絲絲涼風輕輕拂面,令人心曠神怡。前幾日還悶熱的天兒,在幾場大雨之後忽然轉涼。管蓉嬤嬤說這是要入夏的前兆,郭滿不清楚。只是聞著空氣中一股濕潤的水汽,彷彿呼吸都比平常舒暢許多。

  再有一天就是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郭滿今兒特意記著跟他說。

  周博雅聞言便合上了眼簾,單手支著下巴,好似在發愣也好似在沉思。郭滿坐在他身邊瞪大了眼看他,直勾勾的,看得人不自在。

  閉著眼的周博雅抬起一隻手,精準地罩住了她的臉,捏著扭過去。

  郭滿費力地扯開他手,又扭回來:「夫君你說妾身到底該不該去?」

  「蘇嬤嬤說,按理謝家的請帖至少半個月前就給送至府上。非拖到開宴前三日,這就是不合規矩,大戶人家不會這麼行事,這便是他們沒誠心。」其實她私心是非常不想去的,但身為周家嫡長孫媳,該擔的責任她不會逃避,「妾身想著若是……」

  「去一趟吧。」

  郭滿言外之意他知道,默了默,周公子嘆氣,「周謝兩家同處東宮陣營,太子盼著兩家和睦,去還是得去。滿滿若是覺得怕,下了朝,為夫陪你過去。」

  她怕什麼?她半點不帶怕的!郭大膽覺得他這話有那麼絲絲歧義,於是狐疑地瞇著眼睛,去瞄周公子的神情。

  周博雅今日剛查到荊州物資貪污案的苗頭,為著追查線索,累了一天。倒不是身子累,而是頭昏腦漲,有些勞神。郭滿見他沒別的意思,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眉心一幅很疲憊的模樣,嘟了嘟嘴,便沒像往日那般故意油腔滑調地調戲他。

  雙葉適時端了一壺茶進來,郭滿就手替他斟了一杯,推過去。

  周博雅淺淺嘗一口,眉頭就挑起來:「換了?」

  「昂,」郭滿拍拍衣裳,她往下爬,準備去拆了頭髮去洗漱。連續小半月吃藥食補,她如今這精神頭兒眼見著就好起來。此時眼睛看人時,眼珠子咕嚕嚕的,又黑又亮。臉頰也不似以往消瘦,漲了好些肉。這般燭光下看著,人不大,卻鬼靈精鬼靈精的。

  「怕哪日你把一口牙給齁爛了,特意給你換了果茶。」

  周公子約莫就是個糖罐子成精,嗜甜嗜得離奇。自從被郭滿拆穿,他成功在郭滿的跟前用行動表示了何謂破罐子破摔,一回西風園就要吃甜點。若是嘗了對胃口的,他還要日日吃,對廚房要,還非打著她的旗號去。

  郭滿是不在乎這個啦,她憂心的是,這令人髮指的愛好,周大美人遲早得膨脹。

  見她這態度,周博雅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

  一股不好的預感冒上來:「……茶換了,那往後點心還有麼?」

  「沒了,」郭滿半點沒感受當周公子隱藏至深的小心翼翼,昂著下巴,一幅晚娘臉地鼻孔對著他,「從今日起,你一日一甜點的生活已經被妾身做主,換作十日一甜點。若是實在太忙,就二十日一甜點。」

  周公子如遭雷劈,面上一幅淡漠從容:「為何?」

  「不為何,妾身私以為,這樣比較符合夫君翩翩雅公子的身份。」雙喜已經領著人在盥洗室佈置,郭滿頭也不回屏風那邊去。

  「……」周公子,周公子無話可說。

  然而夜裡歇息,周公子替郭滿上藥卻是用了八分的力氣。一下又一下,直揉得郭滿當場就炸毛了。撲過去就是一口,咬在了一本正經恍若超脫塵世之外的周公子的手腕上。

  不過這人骨頭實在太硬,差點崩了她的牙。

  郭滿氣的要命,憋著一口勁等上他好了藥,再翻臉不認人地硬是把周公子給推到在榻,眼疾口快地咬在人家的耳垂上。

  周公子捂著耳垂,倒在榻上,安靜了。

  好一會兒不說話,寬鬆的袖子擋在臉上,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郭滿虛眼看過去,就看到兩隻耳朵尖兒紅得滴血。

  然後這夜,換周公子單方面與郭滿鬧翻。平常都他睡床外郭滿睡床裡,今兒周公子掀了被子,背對著郭滿自己躺床裡頭去了。

  郭滿對此十分橫地哼一聲,躺在床榻外頭,瞬間入睡。

  三更周公子起身喝水,差點沒一腳踩死了他的小媳婦兒。驚清醒了的周博雅喝了水便支著一條長腿靠坐在床沿上歪頭看著榻上的小豬,另一條自然地垂放下。墨發鋪滿了後背,恍若那最昂貴的墨緞。他扶額,無聲地笑得自個兒身顫。

  罷了,就為了點兒吃的,他果真越活越回去。

  次日午膳之後,周公子派人送了一個黑木盒子回來,說是給謝家準備的賀禮。郭滿打開來瞧,一尊南海觀音像。

  郭滿詫異,怎麼這裡的人送賀禮就都選觀音像麼?之前就見過旁人送禮給方氏,就選得羊脂玉觀音。郭滿不知道會這麼送,那是謝家老封君與大公主一樣京城裡出了名兒的信佛,送觀音不出錯,她心裡疑惑一下就將它又裝回去。

  說實在的,若是往年,周博雅自然不會這麼送。但如今周謝兩家關係變了,再不復往日親密,這送賀禮,他自然就隨了大流。

  壽宴這日,朝廷休沐,謝府門庭若市。

  謝皇后深得聖眷,太子殿下又十分親近外祖家,謝國公府在朝中勢大。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賓客自然絡繹不絕。周府的馬車不早不晚,趕在最忙的時候到了謝府門前。自然被夾在了三四輛馬車之中。

  郭滿今日的妝容是管蓉嬤嬤厚著臉皮請了大公主身邊伺候的過來打理的。

  高雅中不掩靈氣,將她郭滿身只有一分的容貌深深拔高到了五分。此時她端坐在周公子身邊,自覺美得冒泡。

  周博雅沒點心可用,茶也是苦茶,他只好拿了卷宗在一旁看。

  台階上迎客的謝家人一眼看到了周府的馬車,當即眼前就是一亮。當下將手頭的事兒交於身邊人,牽著衣裳下擺便匆匆下台階。

  來人是謝家二房長子,謝國公的親侄子。周府馬車的窗簾是拉起的,一眼便看清楚裡頭的人。他好似往日一般熟赧,走過來便敲了車廂:「博雅到了。」

  周公子端坐著,氣定神閒地收起卷宗。

  一開口還是那般清涼如水,只是嘴角笑意疏離:「謝公子。」

  謝俊然面上一僵,自然察覺到周博雅的冷淡。

  心中不禁嘆了口氣,其實他十分諒解。畢竟周謝兩家鬧成這樣,周博雅的名聲都受了重創。換作是他,他怕是恨死都來不及,絕做不到周博雅這份風度與從容。可也沒辦法,四妹妹為著這事兒撒嬌哀求了好幾日,就求他再試一試周博雅的心。

  於是謝俊然恍若不覺,繼續親熱道:「這謝府你也走過許多次,不必這麼見外。既然到了就快下車吧,隨我一道兒進去。」

  周博雅沒動,十分客氣地謝絕:「內子今日頭一回外出做客,心中忐忑,離不得人。博雅這番,多謝謝公子的好意了。」

  被按在角落裡的郭滿:「……」

  「聽說弟妹是郭侍郎之女?」彷彿沒聽懂這話外音,謝俊然十分好脾氣地點了點頭。而後忽地眉一挑,笑道,「也是巧了,今兒侍郎夫人攜幾位郭家姑娘正在府上做客。辰時便已然到了,此時正在花廳喫茶,弟妹大可不必忐忑。」

  周博雅眸中暗盲一閃,笑容更淺淡:「內子年幼,膽子又格外小些,是博雅自個兒放不下心,這番才叫謝公子見了笑。」

  「哪裡,女兒家膽小些也是正常。月姐兒出門做客,也時常會黏著她娘或者她姑姑,」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多說也無意義,謝俊然爽朗地笑著拱手道,「既然博雅都這麼說了,我再強求似乎過了,那便多有怠慢了。」

  周博雅點了點頭,有禮地還了一禮。

  人一走,郭滿從角落裡坐到周公子身邊,滿臉好奇的樣子:「夫君,妾身想問你一個問題。」

  周公子已然拿起來卷宗,安靜地翻看著:「問。」

  「月姐兒是誰?」

  周公子實在抓不住小媳婦兒的重點,挑了一邊眉:「問這個作甚?」

  郭滿眨了眨眼:「難道不能問?」

  那到沒有,周公子瞄了一眼郭滿今日特別不一樣的妝容,心道小媳婦兒每日這麼裝扮也不錯。淡淡啟了脣,他答話:「謝家的姑娘。」

  頓了頓,他垂眸撩著小媳婦兒那狐疑的小眼神兒,突然起了促狹之心。於是故意又添了句,「就方纔那人的女兒。今年,嗯,約莫三歲。」

  郭滿先哦了一聲,沒說話。

  過了會,她突然出手如電,猝不及防一把捏住周公子的耳垂,「把妾身的一世英名還來!」

  周公子:「……」膽子肥了啊小丫頭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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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如今已是六月,京城的天兒,過了卯時日頭就烈了起來。

  耳邊是鬧人的蟬鳴聲,空中那輪紅日漸漸南移,彷彿一團火懸在當空炙烤著大地。周府與謝國公府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南,駕馬乘車最快也得一個時辰。周府馬車一點點移到謝府的門前,已然是巳時。

  才一開車簾,一股熱浪就撲面而來。

  郭滿今日的禮服格外講究,好幾層穿在身上,顯得豐滿與貴重。腰肢掐得很細,郭滿本身就瘦倒是沒感覺勒。只是覺得太厚了,稍稍動一動就一身汗。一旁的周博雅就沒見過她這麼笨的女人家,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走個路像作孽,別提多心酸。

  實在看不下去,就先下了車,此時他立在車馬前。

  高挑的身形襯得他形容俊逸,腰細腿長。周公子已經站了一會兒了,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的笑意,一眨不眨地抬眸看著車裡人。一旁幾家還未進府的馬車裡,隨家中長輩來謝家參宴的姑娘們躲在窗邊,偷偷地看。

  只一眼便心中感慨,周家博雅清雅無雙。

  再一想,周謝兩家鬧成那樣,周公子不計前嫌來謝家恭賀,心胸委實寬廣。不少以他為心中良人的姑娘們再一瞧那馬車,知他馬車裡有誰,無不艷羨得咬牙。然而再是眼紅也無用,人家早已娶妻,只是這妻配不上博雅公子罷了。

  旁人什麼心思,郭滿是聽不見了,此時正煩著要怎麼下車。

  她今兒這裙子好是好,但下擺太長了。走在平地上都嫌累贅,下車就更費勁。方才郭滿起身不注意踩了點兒衣裳的邊兒,差點就一頭撞到了車門上。周公子等著,看不過眼,都顧不上這是在外頭,直接伸手將人給抱了下來。

  他動作很快,但架不住周邊的眼睛都落在這裡。周公子卻渾然不覺,攙扶著郭滿安穩落地了才鬆了手。

  人下來了,郭滿只覺得腦門兒更曬了。

  她如今的身子骨還沒養好,還經不住曬。曬久了就犯頭暈,雙葉適時撐了一把紅油紙傘過來,替她遮陽。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倒是叫一些人酸她矯情。周公子本是走在前頭半步的,也不知心裡怎麼想的,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

  抬手便從雙葉手裡拿走了傘,親自替郭滿撐。

  這一舉動,叫本就往這兒打量的姑娘們心中更是沸騰了,郭滿終於察覺到不同。大眼珠子呼嚕嚕轉一圈,發現門前石獅子的後頭藏著個婆子。

  婆子直勾勾盯著這邊,彷彿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事兒般,此時臉色大變。

  似乎以為自己眼花,這婆子特地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又多瞄過來幾眼。周博雅筆直地撐著傘,除了替郭滿打傘,到沒有其他親密舉動。不過這也足夠她心中驚訝和憤懣了。姑爺竟然真拿那個病秧子當寶寵著?婆子心道,若是她們家姑娘瞧見了,怕是要鬧翻天。

  郭滿走著走著,突然扯住了離她半臂遠的周公子的衣袖。

  周博雅一愣,垂眸看著她:「怎麼了?」

  「無事,衣裳太長了,不好走。」

  周公子沒答話,走了兩步,突然放下手牽住了郭滿扯著他袖擺的爪子。面上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但腳步卻放小了許多。一面小心地替郭滿遮陽還一面半攙扶地牽著小媳婦兒。而兩人這模樣,在那婆子看來,就是周博雅一幅生怕郭滿摔了,正小意兒的呵護。

  心中彷彿沉了一塊大石頭,她連忙收回眼睛,轉頭揣著手匆匆就一路小跑。

  郭滿眼角餘光往那婆子漸漸跑遠的背影上瞄了瞄,黑又大的眼睛閃了閃。見周公子不疾不徐地上台階,她仰頭衝牽她的周公子咧嘴便是燦爛一笑。

  周公子冷淡淡瞥她一眼:「看我作甚?看路!」

  「……哦。」她心情好,不跟他計較。

  郭滿如斯想著,於是老老實實地低下頭看路。

  恰時候迎上來的謝家門房不巧過來,站在原地,委實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前姑爺。周博雅將人牽上來便又鬆了手。那門房一旁看著,卡了好一會兒,才改口喚了周博雅一聲:「少卿大人到了。」

  周博雅點了點頭,將手中紅傘遞給了雙喜。

  雙喜眼疾手快地收起來,一直隱形人似的跟著的石嵐適時上前。見周博雅擺手,他便將懷裡木盒子遞給門房。

  謝家門房接過石嵐遞上來的賀禮,客氣地道了謝。

  按理說,迎客就迎客,他本不該多瞧賓客內眷一眼的,不規矩也實屬冒犯。但因著面前站得是他們國公府前四姑爺,公子方纔還特意打了招呼,叫他留意。此時門房忍不住就將眼睛遞到了郭滿的身上,暗中比較起來。

  老實說,這郭氏相貌並未如傳言般貌若無鹽。只是有些過於瘦弱,顯得人很嬌小。此時立在四姑爺身邊,足足矮了四姑爺一個頭頸加半個肩頭,如此更顯得小鳥依人。他說句不合時宜的實話,不細究的話,還挺登對的。

  郭滿察覺到若有似無的打量,眼珠子一溜就轉了過去。那門房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又黑又亮,下意識便趕緊縮回去。

  周公子不著痕跡地往前,徹底擋住了小媳婦的身影。那門房於是面紅耳赤地抬手請一行人趕緊進去。

  郭滿偏頭瞧他一眼,亦步亦趨地跟著周公子進了謝府。

  謝家的府邸落地十分廣闊,進了院子,入眼便是巍峨氣派的四方庭院。

  朱強綠瓦,獸首塑雕,一派高深氣勢。雕琢精美的遊廊環著,鮮亮的色澤在烈日下彷彿發著光,更顯世家的氣派與巍峨。庭中間好大一塊空地,地上鋪著大小齊整的漢白玉地磚。一架十八獅首的拱橋橫臥其中,只供賞玩。庭院的四周點綴了各色奇花異草,似乎刻意請風水大師勘定過,顯得佈置十分有講究。

  雖與周家的典雅有所不同,但更顯富貴榮華。所謂朱門,大體就是謝家這樣的門第。

  一行人進去,早有下人在遊廊出候著。

  見有人從大門處進來,連忙小跑著過來引路。來人頭垂得低低的,沒看清人,匆匆行了禮便要帶路。謝家周博雅其實往日來過多次,不說爛熟但都認得,此時只作頭回上門的模樣,並未出聲拒絕。

  慢慢往裡走,過了迴廊便就進入二門。謝家特意男賓女眷分開,走到這兒,就另有一個薑黃褙子梳了獨髻的婆子來引郭滿往內院去。

  周博雅有些不放心,雖說自家孩子自己看著哪兒哪兒都好。但平心而論,小媳婦兒某些方面的規矩確實不是很周全。約莫自幼身子太差,沒學過規矩。雙喜雙葉低著頭不敢看姑爺的眼睛,她們家姑娘規矩不咋地,她們自個兒也沒好到哪兒去。

  看著無知的主僕三人,周老父親為難得眉頭都擰成了疙瘩。

  郭滿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拍拍他握著她爪子的手,十分體貼地表示:「夫君你且放心,妾身不會亂說話的。」

  倒還算機靈啊,能看出他擔憂什麼,周博雅無奈。

  「不是叫你不說話,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見郭滿點頭,他又道,「謝府不比家裡,這裡人多,人多口雜,人心自然就亂。進了內院先給老封君見個禮,老封君不會為難的。若有人故意地欺負你,滿滿也不必客氣。還記得為夫教過你什麼?」

  「狐假虎威。」郭滿很乖地回答。

  「嗯,記著就好。」後頭有人追上來,似乎奇怪前頭怎麼不走了,正落後一步等著。這般堵在二門這兒也不成體統,周家老父親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囑咐道:「罷了,若是有事,就叫雙喜或雙葉遞個話到前院。」

  郭滿笑瞇瞇地點頭了。

  二門處分了頭,郭滿跟著婆子進了內院。

  花園裡已經有很多人在了,都是各府未出閣的姑娘家或者才嫁人臉嫩的小婦人。此時或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話家常,或拿了蒲扇撲蝶。

  精緻的妝容,纖美的身段,這般撲來撲去,翩翩如蝶。

  郭滿主僕從花園穿過,又是引來一番閒言碎語。郭滿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只充耳不聞。一些一旁看熱鬧的見郭滿不上當,難免遺憾。其中一個一身鵝黃襦裙的姑娘語氣酸酸地啐了郭嫣一口:「你不是說你家這六妹妹最是經不住哄?」

  郭嫣今兒是頭一回參加這麼大的壽宴,心中激動無以言表。

  今早一進來謝府,見到這些身份極貴往日絕不會出現在她眼前的世家貴女,她樂得就如同掉進魚塘的貓兒,不管哪個,都想巴結一番。不過貴女們早清楚她的底細,嫌與她說話都髒了身份,自然是不理會。

  這回也是因著郭滿進了院子,她才好難得與大理寺卿范大人的嫡次女范雲容搭上話。

  范雲容今年芳齡十三,兩年前曾在家中撞見過,上門找范大人商議公務的周博雅一回。

  那時候她還算個小姑娘,但已然懂得動芳心了。打照面的當日,她就輕易地將公子無雙的周博雅放在了心底。但那時周博雅還是謝國公府的女婿,謝思思她可不敢惹,於是隻能心裡想想罷了。如今謝家的四姑娘自請和離,這個後來居上的郭六又算個什麼東西!

  在她看來,若非她還未及笄,周公子的繼室輪不到郭六來撿便宜,她爹可是周公子的上級。

  小姑娘的記恨來得突然,可一記就卻記恨很久。此時瞪著郭滿走遠的背影,低頭看了看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口,鼻腔裡不禁冷冷一聲哼。

  那個郭六的身子明明比她的還青澀,周公子怎會看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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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6:39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謝家老封君的院子離得不算遠,但郭滿裙子所限,也著實走了好一番功夫。引路的婆子心裡就在嘀咕,都說四姑爺的新婦身子骨差,如今看來半點不沾假。那婆子悄摸摸地瞄一眼郭滿的臉,覺得比起自家四姑娘還差得遠。

  不過主子的事兒也輪不到她們下人去可惜什麼,約莫還是沒緣分。心裡如是想著,謝老封君的院落就在前頭。那婆子將人送到院門口,便轉身又折回去。

  郭滿道了聲謝,前頭又有一個綠半臂的丫頭在候著。

  那丫鬟客氣地與郭滿見了禮,笑語盈盈的,到顯得周謝兩家毫無齟齬似的。郭滿想著周博雅說過的話,太子希望周謝兩家和睦,自然也擺出好臉來應對。

  謝家老封君這院子叫松鶴院,走進去,院裡卻是十分應景地栽種了許多萬年青。

  郭滿一邊跟隨著丫鬟一邊打量院落。總覺得這老封君的院落佈置得有些冷硬。不見花草,滿目蒼翠,彷彿男人的院子。

  等進了正屋見著人,郭滿才若有所覺,謝家老封君本人意外得一身的冷硬氣派。

  面色紅潤,精神叟爍。滿頭鶴髮,只用一根碧綠的簪子簪著。額頭帶著一條嵌綠寶石抹額,耳朵上掛著同色的寶石耳鐺。除此之外,再無墜飾。屋子裡的擺設也十分男兒氣,粗狂卻不失風味兒的擺設。

  郭滿虛虛一打量,小碎步走上前去與她見禮,說了好些恭賀的話。

  謝老封君果然如周博雅所言,並無為難之意。先是感謝郭滿撥冗前來,再者便是泛泛詢問了些周家的近況。郭滿一一答過,她客氣地請郭滿上座。接著有一身著鵝黃半臂的丫鬟立即奉茶上來,郭滿坐下後,便在一邊靜靜地飲茶。什麼時候旁人提及她時便答一句,若沒問到,就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各家夫人們閒話。

  說來這屋子裡普遍是方氏那個年紀的夫人,就郭滿一個年輕小婦人。她這麼不聲不響端坐在中間,怎麼都顯眼。上首謝家老封君忍不住瞥過來幾眼,眸光有些晦暗。

  這一比較就看出差別了,她們家思思就坐不住。

  郭滿耐著性子聽貴婦們聊京城近來發生的一些新鮮事兒。到底見識少了,京中的格局不大瞭解,她在一旁聽了一耳朵的閒散話,心裡默默捋半天沒都捋出個所以然。不過後來戶部尚書夫人劉氏提及了今年的選秀,郭滿總算聽懂了一些。

  說來此次選秀,內務府遞下來的花名冊中的秀女,皆是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官宦家族。與往年大選天差地別。且此次選秀,朝廷格外重視,由皇后娘娘親自督辦。

  有夫人立即就接話了,說是三個月後北國使團進京。

  有些政治嗅覺不敏感的夫人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聯繫,便在問使團進京又如何?總不會為著後頭接待北國使團,所以今年選秀才辦得如此匆忙。

  然而她這話一說完,屋裡就靜了下來。

  提及這事兒的戶部尚書夫人有些尷尬,抽出帕子壓了壓嘴角,沒接話。

  其他猜中其中緣由的官夫人拿眼瞥著上首謝老夫君。謝家老封君耷拉著眼瞼,輕輕吹著茶末飲了一口。頓了頓,她不鹹不淡地接了後頭的話:「屆時,北國十三皇子進京,有意擇大召一貴女為妃。」

  這話一出,屋裡嗡嗡的敘話聲就沒了。

  在座夫人們頓時神色各異。驚喜者、震驚者、驚慌者都有之,默了默,眾人又議論紛紛。郭滿悄默默一旁聽著,驀地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嫻姐兒那事兒是為何。

  她抬眼盯著謝家老封君瞧,見她不動如山地端坐其上,對耳邊的議論充耳不聞。

  郭滿的心裡還是覺得古怪。畢竟就算選秀為了擇一貴女,那這還沒開始呢,怎地才三日就定好了嫻姐兒?她心裡突然冒出了個不合邏輯的猜測。該不會那什麼十三皇子,早看中了嫻姐兒才巴巴從北國跑來大召的吧……

  當然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逝,想來也絕不可能。嫻姐兒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周家貴女,哪有機會見什麼勞什子的北國十三皇子。

  ……

  松鶴院這邊賓客滿座,後院南邊一棟小院。一個婆子慌裡慌張地穿過小路,一路小跑著進了小院。

  錦瑟一早便被謝思思打發了出來在外頭候著,就等著前院打探的婆子過來回話。此時她已經在廊下佔了快大半個時辰,總算遠遠看著那婆子匆匆趕了過來。

  「來了,人來了!」

  錦瑟也是被她們家姑娘折騰得沒辦法想,先前去郭家回來受得那頓罰,差點沒去掉她半條命。她如今也是學乖了,什麼事兒只要順著她們姑娘就行。莫管什麼道理不道理,否則出了事兒,姑娘根本不護著她們。

  「來了?這麼慢啊,等得花兒都謝了!」

  謝思思從三日前就在抓心撓肺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一聽到動靜就瞬間坐起了身,急忙道:「來了就快叫她進來,本姑娘親自問話!」

  那婆子進來,一口氣還沒喘勻。

  跪在地上喘好一會,才在謝思思的催促下把話給說連貫了。

  誰知她一番話說完,屋裡突然安靜了。呼吸清晰可見,靜得彷彿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見,跪在地上的婆子莫名有些怕。

  「……你說,博雅親自替那個賤人打傘?還大庭廣眾之下牽著她?」

  謝思思嗓音含著重重的鼻音,嗡嗡的,可有耳朵的都能察覺她這是又生了氣,「莫不是騙我吧?郭家那小賤人又醜又病弱,憑什麼呢?何德何能啊?」

  婆子平日裡在外院伺候,不是替謝思思辦事的,此時有些慌,不明白四姑娘這是何意。她感覺到不對便不太敢接這個話,於是抬眼去看錦瑟琴音。誰知錦瑟琴音兩個大丫鬟的頭都垂了下來,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衣領裡去。

  她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嘴翕了翕,不敢說話。

  「說!」謝思思吸了一口氣,喝道,「為何不說話?你騙我是嗎!」

  「沒!沒有!四姑娘您誤會了,」這話就說得嚴重,什麼騙不騙的,她一個嚇人哪敢用瞎話糊弄主子。婆子連忙又伏下身去,為自己辯解道:「老婆子得了四姑娘吩咐,一早便在外頭等著。方纔所言皆是親眼所見,句句屬實!」

  「不可能!你肯定看錯了!」

  老婆子簡直委屈,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怎麼可能看錯?

  於是抬頭還想辯,可剛一張口,就看到琴音對著她這邊的一隻手正衝著她不住地擺。她立即一愣,轉頭又去瞧上首臉色鐵青的謝思思,忽然反應了過來。

  四姑娘這是不願聽?不願聽人家過得好?

  於是連忙又磕了個頭,婆子改口道:「也,也有可能是奴婢看錯。今兒府上賓客太多,奴婢老眼昏花,看錯是十分可能的……」

  她這話一說,謝思思的臉色果然就好了很多。但還是狐疑:「……真看錯了?」

  「看錯了看錯了!」鬧得這一場,婆子愣是被嚇出這一身冷汗。

  心裡不停地咒罵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做什麼想不開替四姑娘辦事,面上卻把頭磕得砰砰響,「老奴也是方才想起來,今兒門口那女子,穿了正紅的衣裳。郭家那賤人再如何會哄人也不過姑爺的繼室,繼室哪來的膽氣穿正紅?誰準她這麼穿?約莫真是老奴看錯……」

  這句話說得對,謝思思心裡終於舒坦。

  「可不是!妾室穿什麼正紅,繼室在原配跟前就是妾!妾她憑什麼?你定是看錯了!」臉色好轉之後,謝思思放下了腿就要下來,「博雅那個人我最清楚。他雖說溫潤寬容,卻是個十分重規矩的性子。郭六那小賤人便是再會哄人,博雅那塊石頭也絕不可能容忍她的僭越。」

  「是呢是呢……」

  「博雅心裡應當還是有我的……」謝思思趿著繡鞋,有興致梳妝了,「若不是有我,他今日就不會來。」請帖是她寫得呢,博雅應當認得她的字跡!

  錦瑟一看她坐在梳妝檯前,心中嘆了口氣,轉頭下去吩咐小丫鬟備水。

  「琴音,去把本姑娘那件朱色的直裾拿來,今兒我要穿那個!」正紅只有她能穿,她之後,誰都不能越過她去。

  琴音緊著皮,連忙去找。

  婆子跪在那兒心中狠狠鬆了口氣,別說得賞,沒罰就是萬幸。

  卻說前院這邊,周博雅一踏入庭院便被謝家下人慇勤地引去了水榭。謝老太爺為人風雅,效仿前人在院落中修建了一池曲水流觴。今日宴請賓客,還在水榭飲茶,開宴之後再挪去水榭旁的曲水池。

  謝國公坐在老太爺下首右手邊,一抬頭便看見周博雅進來。

  周博雅大大方方行了一禮,謝國公滿心複雜,好好的女婿……唉,多說無益。他招了招手,像往日一般示意周博雅來他的右手邊坐。水榭裡一群同僚在,周博雅便也沒拒絕,從容不迫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且不論謝國公心思如何,在座的看了,心中免不了要誇一句周博雅好心胸。

  都是朝中官員,且又是在外做客。酒色沾不上,自然都在聊朝中近來發生的大事兒。今年乃是大召的多災之年,荊州水患瘟疫本是天災,若是救治的得當,本不會引發這麼大的騷亂。可就有那膽大妄為之人貪心不足蛇吞象,盡然貪墨了朝廷撥給荊州災民的賑災銀餉。

  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會生出亂子來。

  幾日前,荊州傳來急報,流民聚到一起被心術不正的匪徒一慫恿,揭竿而起暴動了。雖說不過一群烏合之眾,但委實損了朝廷的威嚴,陛下的威嚴。

  帝王一怒,朝中人人自危。

  這群高官長吁短嘆,都明嘲暗諷荊州太守是個廢物,竟然牽累到他們。卻也有幾個心中有鬼的悶頭喝茶,時不時拿眼睛偷偷觀察正在徹查此案的周博雅的神情。

  周公子神色從容,恍若不覺地垂眸吹著茶末,並不參與。

  營繕清吏司的董大人咳了咳,突然道:「這些個貪墨之人當真膽大包天!人命關天的事兒也敢從中撈取私利。瞧瞧荊州百姓,如今過得是什麼日子?這些人啊,當真不堪為人。不知少卿大人可曾查到什麼線索?」

  周博雅抬起頭,裊裊的水汽,將他面孔暈染的高深莫測。

  「董大人何來此問?」

  董前程被他噎了下,摸了鬍子哈哈一笑:「自然是好奇。少卿大人不常早朝怕是不清楚,陛下近幾日雷霆之怒,已經鬧了好幾場了。太子殿下為著這事兒,連夜下了荊州。我等身為人臣,自然也時時掛念。」

  他這一說完,立即就有人附和:「哎喲,董大人心繫百姓。老朽年紀大了,經不住幾次雷霆之怒,這天天自危著實難受啊……」

  一人附和,深有同感的便也點了點頭:「是啊,太磨人了。」

  「正是呢……」

  ……

  周博雅淡淡一笑,不明意味地誇了一句:「董大人消息靈通。」

  董前程擺了擺手,沒接這話,於是低下頭故作飲茶。

  忽而一人說起了其他事,這話題便又被歪曲了。周博雅淡淡的視線落在董前程身上,落了落便收回來。垂眸看著茶杯裡漾出的一圈圈細微的波紋,心裡忍不住懷念小媳婦兒的果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茶,太苦了。

  謝國公忍不住又將視線落到周博雅身上,心中忍不住怨懟王氏。若非她將女兒寵壞了,哪會鬧成如今的局面。

  又坐了一會兒,吉時便到了。

  有小廝過來詢問是否開宴,謝國公看了眼謝老太爺。謝老太爺已經站起身,袖子一甩便招呼在座各位去曲水池子邊坐下。

  原本衝著太子來的,有兩位朝中一品大員特地撥冗前來。一位戶部尚書黎川,一位司徒大人歐岳麓。雖說太子昨夜因荊州之事連夜下荊州,今日未曾前來有些遺憾。兩位如期而至,此時自然是上座。周博雅在最後,目光沉沉地落在董前程的背影上。

  正準備起身去安排好的位子去就坐,桌案上突然多了個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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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打開,上面是潦草的字跡寫了一句話:南苑露台一聚。

  沒指名道姓,沒落款,周博雅卻一眼便看穿這是謝思思寫的。竟還曉得不用自己的字,看來這大半年長進了不少。周博雅看完便揉成一團。水榭亭中鎏金三足獸首的香爐,頂蓋上冒著縷縷青煙。他起身瞥一眼,隨手丟進了燃著的香爐。

  曲水那邊賓客已經落座,周博雅衝小跑著過來請他的小廝擺手,起身過去坐。

  今天天熱,坐沒一會兒就一身的暑氣。

  曲水邊坐下,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就襲了上來。有些血熱肉厚的同僚剛坐下就喟嘆一聲,惹得旁人瞧了直笑。這人也無奈,半笑著為自己解釋道:「這轉眼就要入夏了,日子一天天就過去了。夏日就這點兒不好,蟬一鳴,熱得人心躁。」

  「可不是!」在座的都是養尊處優之刃,體寬之人自然不在少數。於是立馬就附和,「似我等身子比旁人重的,夏日就最難捱了。」

  這話一出又是引得一番笑言。

  下人們早已擺好案席,地上鋪了軟墊,大家席地而坐。丫鬟們適時魚貫而出,奉上加油美果品,一人一席,倒是顯得謝家這宴席擺得格外別出心裁。有人見狀自然要誇一句別緻,謝老太爺顯然很得意,眉梢嘴角都高高翹了起來。

  謝國公先引著眾人喝了一杯,算是開宴。

  前院男賓開席,後院自然也開了宴。郭滿跟著一群高官內眷坐,著實聽了不少消息。這些內宅婦人與她印象裡縮在後宅爭風吃醋完全不一樣。身為一個家族主母,她們所思所想,眼界,與見識都要比電視劇裡演的貴婦高明了不知多少。

  郭滿於是撩了一眼悶聲不吭作飲茶姿態的金氏。金氏厚著臉皮坐在其中,不知是插不上話還是出於對自身身份的自覺,坐下就沒開過口。

  素淨的裝扮,別緻的面妝,在一眾華服美釵的官家大婦之中顯得獨樹一幟。

  金氏是因著面相清秀,厚重的妝容撐不住才特意做的這番打扮。如此來了謝府之後方意識到弄巧成拙,自己這般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有些知她底細看她不起的夫人們,此時就忍不住鄙夷:外出做客也敢一幅姨娘裝扮,當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世家大族的女眷可不看你清雅與否,看你這一身,只會覺得你輕慢且不知規矩,不懂分寸。心中不住地搖頭,許是因這金氏不是正經正頭夫人的出身的緣故,眼界不同吧。

  郭滿只瞧了一眼,暗暗慶幸自己這身穿是對了。雖說麻煩了些,但不得不說,給好些重規矩的夫人留下了好印象。

  不管金氏,她便轉頭又去看戶部尚書夫人。

  說來今日謝家這宴,戶部尚書夫人儼然成了這裡頭除壽星公意外,獨一份尊榮的存在。其他人明裡暗裡地捧著她,好言討巧,盼著能為自家夫君的仕途添一條門路。郭滿猶豫了又猶豫,到底沒一起湊過去。畢竟她家周公子的才能家世根本不用她畫蛇添足。嗯,就算要攀,她其實也不會。

  馬上開宴,夫人們便都站起身。

  前頭好幾個丫鬟引著路,宴席聽說擺在了後院的竹林。

  好似這些世家都愛栽種梅蘭竹菊這類的草木,周家也有好大一片竹林。郭滿心裡想著,嘴角掛著淺笑隨大理寺卿夫人歐陽氏一併走。

  周博雅是大理寺卿的下屬,歐陽氏從郭滿進門起就表現得十分親近。

  歐陽氏心道博雅這繼室這聽話,比她家雲姐兒還乖巧,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可千萬別學什麼以瘦為美,那是文人酸腐,瞎禍害人。這小姑娘家家的,就該好生的吃喝,」歐陽氏大約覺得郭滿生得太嬌小,與她女兒也差不了多少,十分不見外地拍郭滿手,「身子骨養壯實了,比什麼都值得!」

  郭滿笑瞇瞇地點頭,不反駁,就這麼聽著。

  兩人相攜往外走,沒一會兒就到了花園的月牙門。園子裡撲蝶撲累了的世家貴女們也早挪去了花廳,此時正巧從遊廊那頭過來。這般走著,兩群人自然碰上。范云云一眼看到人群中她娘正捏著博雅公子那個繼室笑得一臉慈和,當即一股火氣衝上頭。

  郭嫣落後她一步,見狀心裡頓時一喜,瞪大了眼睛跟上去。

  說來郭嫣近來生活十分如意,是夜裡睡夢中都能笑醒。原本因著回門之事,她與她娘都被罰去了家廟。可她娘本事,就是在去家廟的路上也遇見了貴人,還十分湊巧地得了貴人賞識。而後順理成章,為她定下一樁極好的親事。

  為了這樁親事,他爹特意派了人將她們母女又接回去。

  男方出身極其顯貴,是安陵侯的長子,今年十九歲。雖說並非侯夫人所生,但從出生起便掛在侯夫人的名下算作嫡子養大。安陵侯爺心中愛重此子,更有意要立此子為世子。人長得俊否在其次,她若是嫁過去,指不定就是世子夫人。

  郭滿已經高興了小半月,如今再看郭滿,倒是沒那麼多怨憤嫉妒。只覺得周太傅長孫又如何?有爵位麼?沒爵位,她郭六還不是低人一等!

  心頭得意,郭嫣慫恿范云云去奚落郭滿,只是在找樂子。

  范云云年紀小性子也莽撞,卻並非是個蠢的。她雖說被郭嫣挑撥了兩句,心下有些不忿,但當著眾多高官夫人的面兒可不會給郭滿難堪。

  出門做客,貴女的一舉一動都在京中貴婦的眼皮子底下。若做出什麼失禮之舉,那可事關女兒家名聲的大事兒。今日哪怕一點點不妥被人看進眼裡,指不定就影響了她往後的議親。

  客氣地與郭滿見了禮,又與眾夫人一一行禮。得了眾人一番例行誇讚的話,范云云紅著小臉兒作害羞狀,躲到了自己母親的身後。

  這般就理所當然地擠開郭滿,既不會突兀又顯得小女孩兒嬌憨可愛。

  郭滿往旁邊站了站,見歐陽氏看過來,笑了笑:「范夫人您帶范姑娘先行一步,妾身隨後就到。」

  歐陽氏點了點范云云的鼻頭,嗔了她一下,范云云嘟嘟嘴沒說話。

  「那滿滿慢點走,」許是知道郭滿這衣裙行動不便,歐陽氏笑著說,「今兒這天也躁的很,不急的,慢些走。」

  郭滿笑了笑,歐陽氏便帶著女兒先行一步。

  郭滿剛準備走,一旁郭嫣卻突然叫住她。

  這長廊都是人,郭滿自然要注意維持知禮懂事兒的人設不能崩。於是笑著回頭喚她一聲『三姐姐』,問她有什麼事兒。

  不知是故意炫耀還是為了什麼,郭嫣今日特意穿了湘妃色的煙羅裙。煙羅那明亮的色澤,穿在他身上,映得郭嫣一張臉白嫩比花嬌。雖說礙於金氏不高,郭嫣身段只能算勉勉強強,但一雙胸脯卻被精心養護得鼓囊囊的,儼然金氏費了一番功。

  光從她這一身打扮來看,郭嫣今兒還挺有世家貴女的氣勢。

  郭嫣嘴角噙著親熱的笑,指著不遠處假山道:「六妹妹,姐姐有話與你說,可否借一步?」

  郭滿看一眼那假山,雖說不太遠,但她裙子不方便不想去。但一瞧沒走遠的夫人姑娘們,她只好點了點頭。

  兩人過去,郭嫣就為著郭滿好整以暇地轉悠了一圈。

  郭滿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又怕一會兒入席完了惹眼就有些不耐煩。正準備要走,卻聽郭嫣一幅奚落的口氣開了口道:「你也是膽大包天啊,來謝府做客,居然穿得正紅。」

  這話郭滿就不懂了,她難道不能穿?

  「難道不是?」郭嫣一瞧郭滿皺了眉,一臉『你果然蠢鈍如豬』的眼神看著她道,「難道你不清楚你那相公的原配是謝府的四姑娘?」

  郭滿當然知道:「那又如何?」

  「你個繼室,到人家家裡做客還敢這麼明目張膽噁心人家,」郭嫣一臉幸災樂禍,「果真是沒娘教的,就是不知禮數。你這明目張膽的,就不怕礙著謝四姑娘的眼?作為一家人我才好心提醒你,當人家繼室就該有個繼室的樣子,別仗著無知盡做些不自量力的事兒。」

  郭滿被她這劈頭蓋臉地一頓嘲諷,弄得簡直要笑了。她就算是個現代靈魂也懂和離跟喪妻的不同,這郭嫣難不成是拿她比較她的母親?

  「我為何要怕礙眼?我堂堂正正,怎麼就穿不得?」郭滿眨了眨大眼睛,「況且,就算礙眼了又如何?難道她謝家還能扒了我這身衣裳?」

  「堂堂正正?」郭嫣這就詫異了,「就你?」

  郭滿忍不住就想翻白眼。

  事實上她確實翻了,今兒憋了一天,她內心的槽意快噴出來。下巴昂得高高的,小模樣要多欠扁有多欠扁,就聽她能一張嘴毒死人地道:「你別拿我跟你娘比行麼三姐姐?我正經八抬大轎抬進門,你娘外室上位,本質不同。」

  郭嫣本是奚落郭滿,沒想到對方刀槍不入,她自個兒反倒被揭了疤。

  「你住口!你以為自己多了不起,還不是個繼室!」郭六這小賤人了不得啊,嫁到周家就以為翻身了?居然敢這麼跟她說話!

  「我告訴你郭六,你別太得意!」郭嫣恨不得將自己的婚書砸到郭滿的臉上,叫這個狗眼看人低的賤人知道厲害,「你不過一個大理寺少卿的繼室,本姑娘馬上就要嫁去侯府,將來便是侯夫人!今兒得罪了我,將來沒你的好果子吃!」

  侯夫人?好厲害哦!郭滿一雙白眼翻死她:「……切!」

  郭嫣一張臉直接氣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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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7:20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若論吵嘴,郭嫣儼然不是如今郭滿的對手。沒說兩句,就被郭滿毒舌毒得眼圈兒都紅了。可這是在謝府做客,又不能像在自家那樣撒潑。郭嫣憋著憋著,把自己給憋得受不住,落下一句「你走著瞧,」轉身氣哼哼地跑了。

  雙喜雙葉這時候才抬起頭,看著郭嫣主僕走遠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

  郭滿忍不住笑:「你倆這是作甚?」

  「姑娘你難道不覺得心中暢快麼?」雙喜嘴快,壓低了嗓音卻掩不住話裡話外的興奮勁兒,「三姑娘往日可往死了瞧低咱們。姑娘總顧及著一家人給她留臉面,今兒就該好好叫三姑娘知道,到底誰貴誰賤!」

  可不是!雙葉雖說沒說話,面上的激動卻不摻假。她們家姑娘正經的原配嫡出,三姑娘一個奸生子憑什麼騎在她家姑娘的頭上作威作福:「姑娘往日就是太好性兒了,不想撕破臉才叫正院那對母女忘了自己的出身。」

  雙喜還要笑,雙葉瞥見廊下陰影裡站著謝府的下人,頓時意識到她們有些得意忘形了。這還在別人家做客呢,莫鬧什麼動靜惹了旁人笑話。於是連忙叫雙喜收斂一下,自己卻忍不住重重吐出一口胸中郁氣,實在暢快。

  雙葉特高興自家主子終於開竅,曉得拿話堵人了。想了想,她鼓勵郭滿道:「主子你可千萬要記著,咱們出身正,如今名分也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底氣是應當的。」

  郭滿嘖了一聲,點了點頭。

  假山這邊背陰,遊廊裡走過其實不大容易看到這邊。郭滿主僕三人縮在這兒,謝府引路的下人只當客人都跟上了,也沒多留意便趕去後院的竹林。等郭滿主僕三人從假山後頭出來就發現,這外頭的人已經走光。

  雙葉雙喜齊齊道了聲壞了,她們不認得路。

  郭滿看了眼晃人的烈日,瞧著四周的佈局大差不差,按著記憶選了個方向走。雙喜雙葉自然是跟著她,亦步亦趨地替郭滿撐傘。主僕三人轉悠了許久,越走越偏,到後來眼前的景致已然完全陌生。

  三人此時站在一處精緻的小樓腳下。

  三層小樓,樓層在這個時代看來算有些高度的。四周圍著一圈低矮的圍牆,茂密的樹木沿邊栽種,枝葉罩在圍牆上,顯得蔥蔥鬱郁。從郭滿主僕的角度看過去,是兩片搭理得十分精細的花圃,奼紫嫣紅,煞是好看。

  「主子,要不要奴婢進去問一問?」這四周也看不見過伺候的,真不知道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的謝家這條路怎麼一個人沒有,雙喜提議道。

  確實十分奇怪,就是這條路再少人走,不該一個下人沒有。弄得她們想找人帶路,都找不著人影兒。

  再這麼瞎轉也不是辦法,沒得浪費了體力還走錯。郭滿想了想,就讓雙喜去了。

  雙喜進了院子便一眼看見廊下立著個姑娘。看打扮,還是個體面的。她頓時心中一喜,小跑著便過去問了。錦瑟已經在樓下站了快半個時辰,一直在瞧著是否有人過來。方才郭滿主僕身影出現,她便已然注意到。

  「可是今兒來參宴的客人?」錦瑟上回去郭家,她心中羞愧便沒敢抬頭,自然不認得雙喜。

  雙喜倒是覺得她有些眼熟,但也沒想起來在哪見過。於是便點點頭:「我家主子方才走累了在涼亭歇了歇腳,落後了一步,這才跟引路的姐姐走散。如今耽擱了好一會兒,怕是已經開宴了,還請姑娘派個人來給帶個路。」

  她也不說指路了,指路不如叫人帶路方便。

  派人是沒指望的,謝思思此次行事刻意避著人,就帶了她跟琴音兩個貼身丫鬟。錦瑟有些為難,實在走不開。可一看這是老太君宴請的客人,怠慢不得。於是便叫雙喜等等,她上去請示一下她的主子,看能不能走開片刻。

  雙喜十分感激,笑說多謝她。

  錦瑟輕手輕腳上了樓,將下頭的事兒言辭複述了一遍。

  謝思思方才就趴在露台的欄杆上,早將下面之事收入眼底,此時卻冷著臉沒說話。說來,她心裡是惱怒的,對謝家老封君的惱怒。

  就因為上次她去郭家鬧得那事兒。謝老封君嫌那事兒傳出去丟了一個大醜,害得謝家面上無光不說,差點連累府上其他姑娘的名聲。當眾責罵她『不知羞恥』,『丟人現眼』,為此罰她將女戒女德抄一百遍。

  謝思思羞憤欲死的同時也耿耿於懷,一直記恨到如今。

  她覺得老太太偏心。本就嫌她性子嬌氣不服管教,這回根本是借了由頭故意罰她。她心裡極不服,但她娘求情了無用,老太太咬死了罰她就不鬆口。她只能忍下『不知廉恥』這個臭名,誰能知道她心中有多噁心。

  況且,今兒她會縮在閨房,沒去松鶴院,也是老封君不準她出來,哼!

  「……姑娘?」聽不到回應,錦瑟抬頭疑惑道。

  謝思思心裡雜念翻湧,一面想撒氣一面又知道這樣不合道理。於是轉頭又看向樓下,郭滿紅油紙傘下遮著臉,只看得見穿著一身正紅的直裾。

  她突然問:「可問了是哪家夫人?」

  錦瑟一愣,搖搖頭。

  「是奴婢疏忽了。」錦瑟說,「不過聽那下人說,那位夫人要去竹林酒宴。這個方向,應當是此次老祖宗請來的客人沒錯的。」

  謝思思總覺得底下這人怎麼瞧怎麼像周博雅的新婦,她還記得早上那婆子的話。說什麼今兒見那女子正紅衣裙,紅油紙傘,可不就是底下這個人麼?謝思思素來任性慣了,心裡起了疑便跟錦瑟道:「你去請那女人上來。」

  錦瑟經過這段日子早就學乖了,主子叫做什麼她便做什麼,於是轉頭便下了樓。

  郭滿走了這一路實在累,便也沒多想,上去坐坐。

  然而隨著錦瑟上了樓,郭滿腳下才踏入露台便一眼看到露台邊上的謝思思,頓時滿目的驚艷。只見眼前軟榻上趴伏著一個艷若牡丹的女子。瀲灩的桃花眼脈脈含情,瓊鼻朱脣,雲鬢高聳。眉心化了一朵紅蓮花鈿,更加奪人眼球。

  謝思思也看清了郭滿,與郭滿的讚賞不同,她眼中劃過一絲不屑。

  這種不屑是出於美貌的壓製,儘管郭滿今日的妝容算得上美,在謝思思的眼中還是不及自己一根手指頭。大體是謝思思天生的敏銳,她雖然不認得郭滿,但還是一眼認出了郭滿就是周博雅新婦的身份。

  「可是郭家六姑娘?」謝思思無視了郭滿婦人髻,如此開口詢問道。

  郭滿立即察覺到這話的古怪,心裡隱約有些感覺。黑黝黝的大眼睛閃了閃,她選擇一個更溫和的態度,「正是,不知姑娘你是?」

  「我是謝四,」謝思思從榻上站起了身,高挑的身形顯得更貴氣逼人,「原來你就是郭六啊,」她似乎感慨又似乎失望道。緩步走下來,繞著郭滿慢慢走了一圈,嘟了嘟朱脣,「嘖!可真叫本姑娘失望……」

  這話一出,郭滿不動聲色,雙喜雙葉卻齊齊沉下了臉。

  ……

  與此同時前院,曲水流觴正玩了幾輪下來,周博雅被一個衣著體面的婆子借一步說話。來人是謝府老封君身邊伺候的楊嬤嬤,一般若無大事,是不用她親自出面。周公子於是不好意思地與身旁同僚拱拱手,起身隨她走到一旁水榭再說。

  楊嬤嬤十分歉意道:「去竹林那條路,老奴已經派人來回尋遍了,就是沒有找到小周夫人。老奴想著許是小周大人這頭有消息,特地來問問。」

  「怎麼會走丟?」周博雅只覺得十分荒誕,這是在府裡又不是在大街上,況且滿滿也不是三歲小姑娘,「府上附近的院落可派人找了?內子有些體弱,累了曬了都受不住。怕是身子不適,尋個蔭蔽的地兒坐坐也十分可能。」

  「這……」

  楊嬤嬤其實不好說,又下人匯報說聽見郭氏與郭家姐妹躲在假山中爭執,會不會與郭家那姑娘有關。但周公子這話是質疑他們尋人不仔細了,她於是便問:「不知小周夫人是不是與郭家三姑娘一起?郭家三姑娘如今人也不在。」

  周博雅擺擺手,滿滿跟郭家姑娘相看兩相厭,絕不可能湊一塊。

  「罷了,若是方便,我親自去找找。」今兒小媳婦兒頭回出門,別一不小心踩空掉池子裡了。這謝府裡頭,光荷花池就三四個。他這顆慈父之心啊,實在受不了。

  楊嬤嬤聞言眼皮子一跳,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了。

  往日她們家四姑娘鬧事兒,可沒見姑爺這般關切過。楊嬤嬤是謝家老封君的身邊老人,也算看著謝思思長大。心道,都是一樣娶進門的妻,這般前後分出差別來,她謝家作為前妻的人家心裡自然不快活。

  面無表情的石嵐瞥楊嬤嬤一眼便知她想什麼,心裡忍不住啐了一口。

  如此,周博雅便隨著謝家人親自去找。謝家這後院他往日走過不下十遍,自然都認得。到了遊廊假山這兒,四個方向實在不好區分,於是與謝家下人分成兩撥。周公子選得這條,正巧是南苑小樓的方向。

  他方才就在猜,找不著滿滿的人,許是她被謝思思給攔了。畢竟以他對謝思思的瞭解,這樣的事兒,她做起來可一點不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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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同樣一身正紅,謝思思嫵媚多情、貌美如花。郭滿站在她面前,哪怕梳著婦人髻,就是一個沒長開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圈郭滿,謝思思的那雙眼睛定在郭滿的那條正紅的裙子上就流連不去。

  此時她心中所想,臉上皆一一表現了出來。那黑沉沉的臉色與不屑譏誚的眼神,不用多想就是在嘲笑且責怪郭滿的自不量力。

  郭滿:「……」沒想到看著十分聰慧的美人,跟郭嫣是一路人。

  謝思思沒請郭滿坐下,郭滿顧及自己客人的身份,也不好不請自坐的。於是立在露台的一邊,耐著性子聽這美人請她上來到底所為何事。然而她等了半天,謝家這位前妻除了看不起她的相貌與繼室的身份之外,就在隱隱嘲諷她低賤的出身?

  郭滿就不明白了,禮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官。她原配嫡出怎麼就出身低賤了?難不成在這位謝前妻眼裡,一品往下就都是低賤?

  如果是,那真是厲害了。

  ……

  眼見著日頭越來越烈,蟬鳴聲也愈發的刺耳惱人了。一路走過來,路上竟一個人影都沒看見。這在下人眾多的謝家,可是什麼不合常理的。下人覺得古怪,面面相窺之後,神色各異。楊嬤嬤一旁看著,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刻意去瞄了眼前頭的周博雅,周博雅眼瞼低垂,鴉青的眼睫遮住了眼眸,看不清他的神色。

  楊嬤嬤眉頭皺了起來,有不好的預感。千萬別是她想得那樣,四姑娘才被老太君罰過,也該漲漲記性的。

  楊嬤嬤心中如此想著,一行人在南苑小樓的門前停下。

  其實也並非下人們想停下,畢竟這棟小樓可不是誰人都能進的。這小樓是謝家用來藏書的地兒,裡頭藏了古今著作上萬冊,本本都貴重。謝家素來不準人輕易進去。樓裡除了灑掃的下人,也就謝家主人偶爾會引著貴客上來坐坐。

  可四姑爺腳下不停直往這兒走,他們自然得要跟上來。

  楊嬤嬤哪兒還有不明白的?就看四姑爺選了這條路,這條路就果真有鬼,她要是看不明白其中貓膩,她就是白在老祖宗跟前伺候了四十年。

  她心下免不了要嘆氣,這也怪不得老祖宗總瞧不上這四姑娘。就這點兒小心思,藏都不曉得藏好,赤裸裸暴露在旁人眼皮子底下,還叫人怎麼看得起?這天底下啊,就沒有這般能給自己招事兒的姑娘。不過有些人就是天生命好,四姑娘幸運就幸運在投生到謝家這樣和睦的大家族。這要是身份稍低一些,一準被人磋磨死。

  下人們站在小樓門外,踟躇著不敢進去。

  楊嬤嬤長嘆一口氣,恭敬地請周博雅稍候片刻,自己則繞到小樓後頭的罩房去。果不其然,楊嬤嬤從伺候小樓的下人口中得知了四姑娘人在樓上的消息。

  「罷了,嬤嬤上去通報一聲。」身份變了,周博雅自然不做那僭越之事。

  楊嬤嬤屈膝福了一禮,轉身上樓。

  樓上露台,謝思思此時的面色有些古怪。她就坐在露台邊上,自然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周博雅的人。但今兒若只有周博雅在,她定會歡歡喜喜親自下去迎接。奈何這樓上還有個不合時宜的小賤人,呆在樓上不行下去更不行,怎麼都礙眼。

  謝思思抿著脣,心中忽然十分懊惱,她為何要一時好奇非將人給弄上來?看看如今博雅找過來,她進退兩難不說,計劃都泡了湯。

  郭滿如今也不著急了,反正就算她趕過去,宴席怕是也快接近尾聲。

  謝家這前妻看樣子對周大美人餘情未了,郭滿眼不瞎,自然看得出來。但老實說生得好的人就格外惹人優待,哪怕郭滿反感別人對周大美人起心思,但她不討厭眼前的女人。不知道為何,約莫腦子是出了鬼?!

  雙喜雙葉也是同樣感受,只覺得眼前這女子,天生就該別人捧著她寵著她。

  雖然不討厭這個人,但雙葉雙喜依舊厭惡她說的話。她們家姑娘雖說不及這人貌美,但也絕不是瞧一眼就失望的,她家姑娘底子可好著呢!將來一準長成大美人!!

  「謝四姑娘,」雙葉小心翼翼攙著郭滿的胳膊,今兒姑娘累了一天,怕是要站不住了,「若無其他事,我們便不打擾。就是不知姑娘可方便派個丫頭替我家主子引路?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再不去,怕是謝家老封君那邊要著急了。」

  謝思思靠在軟塌上,抿著嘴不說話。

  一旁錦瑟著實尷尬,她與琴音就站在謝思思的身邊,自然也看到了樓下等著的周博雅。此時自家姑娘心裡顧慮什麼,她們哪有不清楚的。可這般乾耗著也不是個事兒不是?把人留這兒,指不定老祖宗那邊人就尋了來。

  然而她才一想,樓梯裡便傳來了腳步聲。

  過了會兒,就聽那腳步聲一下一下清晰,楊嬤嬤的半張臉在地板的盡頭露了出來。

  楊嬤嬤只一眼就看到了郭滿主僕三人,更眼尖地看出了郭滿身子不適。額頭有汗冒出來,妝容花了些,能看得出來臉色不是很好。於是連忙走上來,先是給謝思思行了個禮,轉過頭立即與郭滿行禮。

  楊嬤嬤可是老祖宗身邊伺候的,最是威嚴體面。

  「楊嬤嬤!」琴音錦瑟兩人連忙屈膝。

  楊嬤嬤點了點頭,快步走到郭滿身邊。仔細打量了郭滿,見她眼睛十分有神,便又半信半疑地放下心。郭滿確實有些不舒服的,約莫是身上衣裳太厚熱的,或者她曬了太陽中了暑,總之她胸口隱隱在翻湧,想吐。

  「小周夫人,老祖宗那邊一直不見您的人影兒都急壞了。沒成想你竟是在這兒呢……」

  「嬤嬤見笑,」郭滿羞澀地笑了笑,嗓音糯糯的,口齒卻十分清晰,「妾身這身子骨有些弱,走至半路走不動便去涼亭歇了歇腳,誰知出來就跟丟了隊伍。謝家妾身頭回來,著實不熟,誤打誤撞走到這兒,叫貴府四姑娘給請上來。」

  楊嬤嬤連忙道:「那小周夫人可與四姑娘談完了?老祖宗那邊宴席還熱鬧著,這時候過去也不耽擱什麼。」

  郭滿也想快些走,這般站著,她真要站不住。

  可她剛要準備張口告辭,謝思思卻突然開口說還有些話兒要與郭滿說。楊嬤嬤就忍不住鬧心,這四姑娘什麼時候能懂事兒些!下頭前四姑爺還在等著。她就不信了,四姑娘坐在那邊上還能瞧不見周博雅?

  謝思思就是心裡頭不舒坦,她不舒坦,別人就別想舒坦。

  楊嬤嬤為難了片刻,還是決定把話說開了好,省得四姑娘任性起來叫兩家人都難堪:「四姑娘若是有什麼話盡快說,小周大人還在底下等著。是被小周夫人這事兒給驚動了,特地隨老奴尋來了後院。」未盡之意,長了耳朵的人都聽明白。

  謝思思臉色倏地漲紅,不滿楊嬤嬤這般說話。博雅明明是被她的字條引來的,什麼為著尋郭六?郭六算個什麼東西!

  楊嬤嬤嘆了口氣,罷了,她下去將前四姑爺請上來吧。於是也不管謝思思樂不樂意,她轉頭便下了樓梯。

  謝思思又瞥了眼郭滿,郭滿直裾裙擺下兩條腿都隱隱在顫。誰說她單純不知事兒了?謝思思可是很清楚站著不動累人。把郭滿叫上來,故意不叫她坐下,就端看著郭滿那兩小腿肚不停地顫,心裡十分暢快。

  老實說,這種法子是一般大婦用來罰不規矩的妾室的。比如國公府夫人,折騰後院那幾個姨娘,她既不呵斥也不體罰,就特別愛用這種法子。寒冬酷暑地叫人家在院子裡頭一站,任由風吹日得頭昏眼花,身子骨也出不了事兒。

  謝思思學了來今兒用在郭滿身上,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她一面瞧著郭滿難受一面又在遺憾沒能叫郭滿在太陽底下站著。

  楊嬤嬤下去請人,她這時候倒是開口了。一開口便是睜眼說瞎話:「瞧我,都忘了郭姑娘你還站著。錦瑟,琴音,你們也真是的!我沒瞧見你們也沒瞧見麼?郭姑娘站了這麼久,你們怎地也不記得提醒我?」

  錦瑟琴音欲哭無淚,跪下便要認錯。

  謝思思一面訓斥兩丫鬟,一面拿眼睛睃著郭滿,就等著郭滿自己把這事兒圓過去。

  郭滿素來直覺敏銳得與猛獸也差不離,光這麼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謝思思對她的惡意毫不隱藏。她這個人最講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美色也不能阻止她。郭滿眨了眨眼,心道既然謝思思心藏惡意,那便別怪她耍賤。

  袖子下,她捏了捏雙喜雙葉的胳膊,故技重施地往地上就是一倒。

  雙喜雙葉不愧是她萬年的托兒,當下一個眼圈通紅,手忙腳亂,另一個張嘴便是嚎啕大哭。

  雙喜的眼淚素來是說來就來,哭起來也嗓門震天。此時就見她抱著郭滿,嚎啕道:「主子,主子你快醒醒!蘇太醫開得要莫不是假的?不過站了半個時辰罷了,怎地就這麼倒下去了呢?主子你快醒醒啊……」

  不得不說女人在鬥氣的時候格外聰慧,錦瑟琴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謝思思愣是看出郭滿在裝。正要說話,就見地上那人突然睜開一隻眼睛,飛快地衝她眨了眨。

  謝思思頓時一股暴怒衝上了腦門,尖叫著道:「你個賤人裝的!」

  話音剛落,周博雅的人出現在露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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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7:44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博雅,她是裝的!」

  謝思思敢任性,大多數時候是因為本身底氣太足。她的出身、她的家族、以及太子的寵愛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給了她傲視的底氣。知道別人不敢對她如何,謝思思才肆無忌憚。然而這種理所當然對周博雅行不通,尤其生氣的周博雅。

  謝思思又氣又惱,可郭六還躺在地上,她便是再自覺沒錯心裡也沒底兒。

  「你自己看,她方纔還在眨眼睛,她故意的!」

  周博雅從上了樓嘴角便淡漠地抿著,面上彷彿敷了一層薄冰,臉色又冷又硬。

  只見他疾步走過去,推開圍著的兩個丫鬟親自將那個郭六抱在了懷裡。沒有排斥,熟練得彷彿他經常這麼抱。他不是不喜與人貼著麼?!謝思思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看向錦瑟琴音:周博雅這死人到底在做什麼!

  錦瑟琴音就在她身後站著,怎麼會看不見?俱低下了頭。

  「博雅!!」謝思思頓時心裡就慌了,「你不嫌棄她?你為什麼不嫌棄她?」

  謝思思可是很清楚的,周博雅這個人其實有怪癖。往日除了她,他誰都嫌棄,兩輩子都這樣。謝思思之所以自認在周博雅心中最特別,就是仗著這一點。如果不是她最特別,周博雅為何會除了她,不碰任何人?

  可如今親眼看著又多了個不嫌棄的,謝思思心中的依仗彷彿亭台樓閣被抽了地基。胸口一起一伏,她一張臉刷地就白了,脂粉遮都遮不住。

  「你放開她,」謝思思不喜歡他這樣,非常不喜歡,「我叫你放開!」

  周博雅理都不曾理會,將郭滿打橫抱起來便冷冷地丟下一句:「告辭。」而後也不管謝思思在身後怎樣發脾氣,連聲叫他站住,抱著人大步流星地轉身便走。

  謝思思臉上彷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撲在軟榻上就哭了起來。

  楊嬤嬤這般城府的人,此時也掩不住尷尬。且不提她一個下人親眼目睹主子這樣的場面是否合乎規矩,就是四姑娘已經跟人周家公子和離了還一幅正妻的姿態自居,爭風吃醋的委實難看。叫她們一旁瞧著都面上火辣辣的,無地自容。

  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博雅下樓,楊嬤嬤有些不敢看周博雅的臉色。

  四姑娘真是,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講究的姑娘家。楊嬤嬤心裡感嘆著,趁機又瞥了他懷中的郭滿好幾眼。見郭滿病懨懨的,周家這個新婦身子骨真如傳聞中那般差。幾番猶豫,她還是小聲地開了口:「小周大人,不若請府醫來一趟?」

  謝家養了府醫,周博雅知道。但府醫到底比不得太醫高明,周公子其實是打算打道回府,找蘇太醫看看。他低頭瞧一眼郭滿,就見郭滿的眼睫忽然抖了抖。

  周公子忽地一愣,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約莫是今兒她衣裳太紅,花叢中飛舞的蚊蟲以為她是一朵艷麗多姿的鮮花。方才一個小蟲子飛她眼皮上,太癢了,實在沒忍住。那蟲子從一個眼皮飛到另一個眼皮,郭滿只好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右移動,然後就被抓包了。

  周公子呵地一聲輕笑,嚇得一旁楊嬤嬤一大跳。

  狐疑道:「小周大人?」

  「無事,」嘴角的笑意不著痕跡地收斂了乾淨。周公子托了托懷裡人,將郭滿的臉給按進了胸口,「勞煩嬤嬤請府醫。」

  楊嬤嬤點了點頭,抬手作請狀:「小周大人這邊請。」

  楊嬤嬤打發了小丫鬟去給竹林先給謝家老封君報個信,好叫老太太放心。至於四姑娘又鬧事兒,等今日壽宴辦完,她再與老夫人好好說道說道。心下這般琢磨著,楊嬤嬤送周博雅夫妻去了客房,轉頭親自去請府醫來。

  屋裡擺著冰釜,一進屋,一股沁人心脾的亮起撲面而來。

  郭滿心下已經很滿足了。畢竟讓周公子這樣的人當眾撒潑絕對不可能,不搭理人於他來說,已算十分失禮。她於是保持著昏厥的狀態,奈何維持這一姿勢不動實在好累,周公子的胸口又特別的硬。她這麼被人摟著,都要憋不過氣來。

  郭滿堅持了一會兒,感覺束縛得要命。再不動動,她就真要昏過去。於是假裝終於清醒地嚶嚀一聲,正要睜開眼睛……

  周公子沒憋住,抬手就一巴掌順手打在她的屁股上。

  郭滿:「……」

  雙喜雙葉眼睜睜看看自家主子被姑爺突然來了這麼一巴掌,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周博雅就在一旁這般冷眼瞧著,他今兒到想看看,小丫頭片子到底什麼時候憋不住。周公子瞇著眼心裡恨恨的,叫你嚇唬人,該!

  郭滿保持不變的姿勢趴在那兒欲哭無淚,我滴娘,胳膊都要麻了。不過這時候就是再麻也肯定是裝死的,誰睜眼睛誰傻瓜,郭滿硬撐著厚臉皮就不睜眼。

  周公子見狀又好笑又生氣,最後還是心軟,替她擺弄了個舒適的姿勢。

  雙葉手拄在脣下,作勢咳了一聲:「奴婢想著,今兒這天這麼熱。日頭當空的,出去走一遭就能曬掉一層皮,少奶奶約莫是中了暑。」

  「應當是的,」雙喜擰著兩條小細眉,悄咪咪地瞥著周博雅的臉色,絞盡腦汁地替郭滿描補。生怕一會兒謝府的府醫來了,張嘴就說自家姑娘身子骨沒事,那豈不是丟了大人?「又在露台上站了半個時辰,自然頭昏目眩。」

  周博雅忍不住嗤笑,這兩丫頭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行了,你們奶奶我在這兒守著,出去瞧瞧府醫可來了。」

  雙喜雙葉就當沒聽懂這話,麻溜地爬起來去屋外守著。

  站了沒一會兒,楊嬤嬤領著謝府的府醫匆匆趕來。前院謝家老封君也聽聞這事兒,為表歉意,打發了大兒媳婦,也就是國公夫人帶她來看望郭滿。

  周博雅聽到腳步聲,立即摘下床帳。

  帳子剛放下來,國公夫人在下人的攙扶下走了進來。話傳到老封君耳中,作為謝家主母,王氏自然也聽說了內情。委實尷尬,更尷尬的是這人還是她前女婿。

  「小周大人見諒,思思被國公慣壞了,行事難免任性了些。」國公夫人雖說心裡可惜丟了周博雅這個女婿,但和離已成事實,她心裡自然拎得很清。不過拎得清是一回事,膈應還是另一回事。於是說話頗有些陰陽怪氣,「她這丫頭素來沒什麼壞心眼,想來你也知道。今日所做失禮之處,還望小周大人看著往日情分上,莫要與她多計較。」

  周博雅沒接這話,淡淡笑了笑,起身讓府醫。

  府醫坐下,雙葉將郭滿的手腕拿出來。

  「小周夫人這是怎麼了?」

  周博雅沒說怎麼,且等著府醫診斷。

  府醫這一探,心裡就不住地搖頭。要說這周府的少奶奶,身子骨是真差得可以。但非要說什麼大的病狀,其實也沒有。於是號了脈便給了個籠統的脈案:累的,勞累。

  國公夫人其實本是盼著府醫能給個別的脈案,好叫她在老太太那邊好交代些。可府醫話都出說口,妥妥是思思任性才鬧出這事兒。她又往帳子邊上湊了些,隱約能看清帳中郭滿確實形容狼狽,心裡頭忍不住罵了自己心頭肉一句不懂事兒。

  於是嘆了口氣:「累到小周夫人,是我府上招待不周。」

  今兒鬧得這一場,周博雅心裡早已不舒坦了。此時神色淡淡便也沒說場面話,順著王氏道歉的話便提出了先行告辭。

  王氏聽這話就是一愣,心裡有些難堪:「可這宴席還未結束,不若等散席?」

  「不了,」周公子拱手道,「多謝國公夫人好意。內子身體不適,留下也不方便。博雅已經與國公爺打過招呼,這就告辭。」

  強留也不好看,壽宴講究個喜氣,思思這回逃不了惹老封君的厭了。

  王氏命貼身的嬤嬤代為相送,又特意準備了一份厚禮送與周府。雖沒有直說,但該有的致歉態度都一點不含糊,倒是叫人不好再計較。

  夜裡散席,謝思思便被松鶴院的嬤嬤給請了去。

  王氏就怕這個,思思還小,又是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難免單純不懂事兒。老太太怎地就不能軟和一回?顧不上已經歇下了,她披上衣裳就匆匆趕去松鶴院替女兒求情。奈何謝家老封君今日格外惱怒,誰勸都無用。

  謝國公來也被拖了來,不過與王氏一樣,被楊嬤嬤攔在了門外。

  謝思思心裡不服,梗著脖子不認錯。

  折騰得整個府邸都驚動了,都來替她求情。謝老太太一口氣噎在了嗓子口,連聲地叱罵這些不肖子孫:「你們就慣著吧!儘管慣著!總有一天,叫她吃了大虧!」枴杖狠狠往地上一杵,氣哼哼地回了裡屋。

  「往後謝四的事兒莫來尋老身,老身絕不再管!」

  謝家這邊雞飛狗跳,周家西風園這邊,郭滿跟周公子又對上了。此時她插著腰就這麼大大剌剌地站在浴桶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程光瓦亮。浴桶裡周公子渾身僵硬,恨不得化身一尊玉石雕像。他是起身也不是,乾坐著也不是,羞窘難分。

  周公子被她磨得沒脾氣,「……為夫沐浴,有甚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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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7:55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周公子的本錢,無疑是十分令人滿意的。

  郭滿故意拿眼睛上下掃,叉腰還帶墊腳的,周博雅越侷促她越來勁,要多壞心眼有多壞心眼。周公子扶額,他這小媳婦到底哪個教壞的?瞧那賊溜溜的小表情,瞧那猥瑣的小動作,比紈褲子還紈褲。周公子被她逼得沒辦法,想著反正坐著也是看站著也是看,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鼻腔裡忽地哼了一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嘩一下站起來。然後出手如電,一把摀住郭滿的大眼睛。

  冷不丁眼前就是一黑,郭滿一下愣住了,顯然沒料到臉紅紅的周美人居然會反抗?

  清冽的香氣從鼻尖傳來,郭滿當即腳往後頭蹬,屁股撅著往後退。

  眼看著就要掙開,腰上突然多了一挑胳膊。周公子也算被這小丫頭片子給練出來,稍微有點小苗頭他就能猜到她要使什麼壞,於是眼疾手快地將人給夾在了身體和胳膊之中。

  郭滿:「……」

  郭滿那點小力氣,這麼點的小身板,也就夠她就橫那麼一會兒。然後她就跟被拎住了後脖子的小狗似的被周公子整個兒提留了起來,腳都離了地。

  再然後,就這麼被夾著一把丟去屏風外頭。

  地上鋪了地毯,當然沒摔著,況且屁股著地,屁股肉厚,不疼不癢。以為他這樣,她便會認輸?太小瞧她了吧!

  於是郭滿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小溜又跑回去。

  剛穿過屏風,周公子已然穿好了褻衣,好整以暇地凝視著她。

  墨髮鬢角尾梢染濕,顯得他膚質潤得彷彿雨過的花瓣。水沒擦,褻衣有些透的貼在身上。他的褻衣是那最輕薄的杭綢,此時這般貼著周公子本人恍然不覺,逆光站在浴桶邊,眼眸深邃如夜空。明亮的燭光從背後照過來,肌理優美,惑人犯罪。

  「滿滿啊,」周公子眼神有些危險,淺淺勾起嘴角溫和地笑,「過來,告訴為夫,誰教的你這些東西?」

  郭滿:「……」

  ……

  謝思思鬧得那一出,有謝家人聯手捂著,沒惹出笑料來。

  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的熱鬧叫京中貴人們都見識到了。古語有云高朋滿座,謝家此次壽宴才是真正的高朋滿座。一半朝中大員親自前來賀壽,何謂一等世家的氣勢,何謂盛寵,謝家如此昌盛,著實令人艷羨。

  且不論謝家又在京中長了一波名聲,謝皇后卻為此焦心不已。

  惠明帝疑心重,這是朝堂後宮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她身處這後宮,如履薄冰,掙得的每一份尊榮都是處心積慮得來的。外人都說正宮聖眷尤盛,那是因為她最知情識趣,所作所為得了惠明帝的心罷了。

  謝皇后就是清楚地明白這些,越尊榮越不敢放鬆,更加地謹慎小心。哪成想她在後宮謹小慎微,生怕一步錯滿盤輸,娘家卻半點不知道體會她的辛苦。折騰出這麼大的陣仗,叫惠明帝又惱了她,叫淑妃那個賤人看了笑話!

  謝皇后愁眉不展,宋明月就是想出言安慰也不知從何說起。

  謝家那一大家子人,人多自然心雜。這個人有個人的想法,她身為兒媳,不好說謝傢什麼不好。想著便命內侍將在偏殿玩耍的小皇孫抱來:「母后且寬寬心,父皇許是這幾日為朝堂的事兒心煩,過幾日便好了。」

  小皇孫如今三歲多點兒,胖墩墩白嫩嫩的,正是最惹人愛的時候。小傢伙一搖一擺地走過來,小胖臉上還掛著討喜的笑,別提多討喜。

  「燁哥兒前兒還學了幾首新詞,」宋明月將小傢伙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太傅都誇他背得好,不若叫燁哥兒背給母后聽聽?」

  燁哥兒一聽母妃誇他,立搖頭晃腦地就背起來。

  謝皇后這顆心啊,立即就化成了水。

  連忙從宋明月手裡把乖孫抱在懷裡,不住地親香:「哎喲,我們燁哥兒怎麼就這麼討人喜愛?」她一邊親一邊誇得,「我們燁哥兒生得好,出身正,比別人家歌姬所出的孩子不知討喜到哪兒去!」

  別人家歌姬所出的孩子說得誰,宋明月心裡最清楚不過。二皇子家的芳哥兒一個出身不正的孩子總抱來聖前晃悠,確實挺噁心人的。

  「燁哥兒可想皇祖父?」宋明月替兒子擦了擦額前的細汗,「今日燁哥兒學了好多詩,皇祖父見到燁哥兒,怕是又要誇你了。」

  「說的是呢!」謝皇后喜歡這兒媳就是喜歡她體貼,跟她一條心。

  果不其然,聽說太子妃抱著燁哥兒過來,惠明帝午膳果然就來了正宮。謝皇后笑得溫婉,牽著燁哥兒的手就衝惠明帝招。惠明帝也是極為疼寵小輩,當即幾個大步走過來,抱起燁哥兒就樂呵呵地逗他說話。

  說來還是子嗣太少的緣故,太子一脈就這麼一個命根子。二兒子為人風流些,可風流了這麼些年也就得了一個庶長子,其餘都是不頂用的丫頭片子。三子,四子,麼子別提別提有子了,連丫頭片子都生不出來。趙家子嗣這事兒儼然成了惠明帝一塊心病。燁哥兒芳哥兒這唯二的兩個孫子,他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燁哥兒今兒隨你母妃來祖母這,可是又學了什麼?」

  惠明帝抱著金孫在主位坐下,就聽燁哥兒口齒清晰地連背兩首詞,果真歡喜。連連誇了燁哥兒幾句好,謝皇后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因著燁哥兒,謝家這事兒惠明帝總算是放過了。謝皇后派人連夜把這事兒與謝家老封君說,謝老封君聽罷,沒說什麼,派了人將幾個兒子都找了來。

  謝國公沉默了許久,跪下給謝家兩老磕了個頭:「是兒子大意了,給娘娘添亂。」

  謝老封君無奈地嘆了口氣,早在幾個小子說要替她大辦,她就拒絕過。奈何三房子嗣都在勸,人逢七十古來稀,她活到這個歲數福氣大,叫大家都沾沾福氣。她拗不過,便只能隨兒媳去操持,誰成想皇帝居然計較成這樣,還真惱上了皇后。

  「罷了,娘娘既然傳話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謝老封君擺擺手,示意他起身,「似我們這樣的外戚世家,朝廷近臣,說是舉族尊榮,其實是浪口風尖。好在此次宴席隨鋪張卻沒有逾越之處,否則聖上絕不會惱一惱娘娘便作罷。咱們家如今這處境,稍有逾越之舉被有心人利用便是抄家滅門的大禍。此事權當個教訓。往後切記,莫要再犯。」

  迎上自己母親銳利的眼睛,謝國公老臉躁得通紅,什麼心思都被看透。

  「是兒子輕狂了。」

  謝國公這幾日就在為壽宴得意,此時彷彿被悶頭敲了一記悶棍,愣是給驚出一身虛汗。他心裡著火,又有些羞愧,親自扶著老母親進屋休息。

  派來傳話的內侍還在偏廳,謝國公名人好生招待,自己轉頭便去書房寫了一封信。上了蠟漆交於傳話的內侍,「辛苦公公了。」

  那內侍拱了拱手,身影消失在謝家。

  時間一晃就過,方氏原本約好了叫郭滿代為管家,十日後便歸。可這一去,整整一個月才先大公主一步回來。到府上之時,已然是傍晚。

  郭滿正在園子裡剪花,選那最新鮮的花,好製成花草茶給周美人喝。

  方氏進了園子,老遠就看見花叢中站著個白嫩嫩的小姑娘。眼睛跟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瓊鼻朱脣,臉頰鼓鼓的,又漂亮又嬌憨。

  這是誰家姑娘啊,方氏心裡奇怪。等走得近了,注意到小姑娘梳得婦人髻。

  「娘你回來了?」郭滿一見人就笑,燦爛得彷彿百花盛開。

  方氏先前還在疑惑這姑娘誰家的,頓時就被這熱情的笑容給帶得笑起來。這個府上,叫她娘的姑娘,除了嫻姐兒,也就她兒媳婦。方氏頓時眼睛瞪得老大,眨了又眨地不敢相信,這才一個月沒見,這孩子怎麼就漲這麼多肉了?

  郭滿把剪子遞給身邊的清歡,牽著裙擺笑瞇瞇地湊過來。

  方氏一雙眼睛跟看什麼稀奇物件兒似的上下地打量郭滿,見郭滿不僅臉上長肉,身板似乎也結識了許多。眼睛咕嚕嚕地,神采飛揚。她心裡頭高興,拍著郭滿的肉爪爪,「蘇太醫不愧大召第一聖手,這出手就是不凡!」

  捏著肉爪,方氏心道抱孫子有指望了,於是覺得手裡爪子更軟更好摸。

  「那藥吃了一個月,蘇太醫可有給你換方子?」她還記得蘇太醫的醫囑,「沒換也不要緊,明日娘就派人去請蘇太醫再來一趟,你還照著那藥方吃幾日。」

  郭滿是肉眼可見地身上長膘,日日抱著睡,周美人早就跟她說過了。

  「蘇太醫明日來,」其實她不止精神好轉,胸口那兩塊平地近來也十分腫痛。郭滿知道這是底子好轉,身子要發育的徵兆。她還指望自己能成就『喜馬拉雅』的夢想,自然不排斥吃藥,「藥還在吃,等蘇太醫來了再看看要不要換藥方。」

  「乖孩子,乖孩子!」方氏喜笑顏開,意有所指地跟她說道,「你聽話。身子養好了,往後做什麼都不遭罪,娘不會害你。」

  說罷,方氏笑瞇瞇地看著她,嘴角的笑容叫人看了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郭滿其實覺得自己這長肉的速度有些快,怕再吃下去,她半年就能一個泰山壓頂下去壓死周美人。可又想這一個月長得快,興許是底子太虛,才會猛然暴增。也有可能是最近吃得太好,被管蓉嬤嬤給補出來這模樣……

  算了,再看看,說不定只有這一個月長得快,後面或許很慢很慢呢?如果真長成肥豬,再減肥就是了。

  熬過了黎明的黑暗,喜馬拉雅的夢想就在前方,她絕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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