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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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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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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8:07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入了夏之後,京城熱得很快。烈日當空照著,彷彿能把人曬乾。

  偶爾襲過一陣風也是吹得人渾身著火,蟬也不停地叫,擾得人心中燥熱難忍。屋裡若沒擺上個冰釜是個蒸籠能把人熱瘋,郭滿是個又怕冷又怕熱的誠實姑娘,自從入夏,她一進屋就想光膀子。若非周公子不準,她其實想穿肚兜度過整個夏天(…)。

  方氏回府,周家中饋自然還到方氏手中。見兒媳忙不迭地還她毫不留戀的模樣,方氏心中說不出的複雜,但總體上又高看了郭滿一層。

  沒了庶務的煩擾,郭滿的日子又回歸到以前吃吃睡睡的生活。下朝回府的周公子看不過去了,太懶了,誰都沒她懶。雖說他也覺得小媳婦兒多長肉好,但蘇太醫前兒來過便說了,光補還是虛,多動動會更有益於強健身子骨。

  「前兒不是說要跟為夫習武?」周公子衣冠楚楚,清朗明秀地坐在榻沿上。彷彿不知道熱似的,身上丁點汗沒有。

  郭滿趴在竹簟上,默默把臉轉向另一邊,裝作聽不見。

  周公子一把捏住她朝上的耳朵,肉肉的耳垂冰涼涼的,特別好捏。手腕輕輕用力,硬是把她的臉給扯過來:「啊,不是說習武?明兒跟為夫一起?」

  ……習什麼武?她才不一起習武。

  一爪揮掉他作亂的手,默默爬起來。這塊地方她趴熱了,換個地方趴。

  周公子看著她,忍不住又笑,「為夫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滿滿?」

  郭滿把長了肉的臉頰貼在冰涼的竹簟上,只覺得火熱的臉頰冰冰的很舒服。彷彿耳邊一陣風吹過般她對周老父親的呼喚充耳不聞,並且頭也不回。

  大熱的天兒,除了身前散髮涼氣的冰塊跟被井水擦過的竹簟,什麼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郭滿非常想念現代的空調,想念吹空調蓋棉被的日子。就算沒有空調,有個電風扇也稍微聊以慰藉,然而此處什麼也沒有。

  郭滿終於明白古代為什麼會有熱死人的傳聞了,因為她現在就很熱。

  「滿滿?」周公子有點挫敗,閨女最近很不聽話啊,「滿滿?為夫跟你說話呢!」

  「你再說一句妾身就脫衣服。」

  周博雅:「……」

  被噎了好半日,周公子竟一句話說不出。

  這小丫頭片子自從發現他不喜她在他面前穿得過於坦胸露乳,便總愛拿這點破事逗他,威脅他。周家老父親簡直無話可說,千百年來就沒有這麼會威脅人的姑娘家。

  真當他好性兒?周公子喉嚨動了動,突然有些羞惱。驀地出手,一把將死癱在那的郭滿給抓過來,照著她屁股就來了一這下子。

  郭滿:「……」

  「小丫頭片子莫要太猖狂!」周公子斥她,心裡琢磨著總該叫她知道點兒厲害!

  周公子近來特別喜歡捏她,就因為她長了點兒肉,坐那兒就愛這個兒捏那兒捏的。郭滿就不懂了,她長點肉容易嗎?長這點兒肉是給他捏的嗎?郭滿捂著屁股一小滾滾開,麻溜地爬坐起來就狠狠瞪著他。

  「你好好說話!」

  周公子就不知道這麼點大的小人怎麼就這麼畏熱,這還沒到酷暑呢,就日日擺著冰釜,「身子沒好透,總貼著冰釜對女子身子不好。」

  郭滿鄙視他:「別以為轉移話題妾身聽不出來!」

  「……」

  撓了撓鼻子,周公子頭扭到一邊去,就當沒聽到她這句指責:「你聽話。蘇太醫特意囑咐你了,不要怕苦怕累不願動彈,明日就跟為夫一起扎馬步。娘那邊雖說不用你主持中饋,也不能見天兒的縮在屋裡。」

  「熱啊,」這話她確實說過,郭滿眨巴著眼睛看他,「可是天很熱。」

  「早起便不熱了。」周公子冷酷無情,非要她一起。

  周公子自從發現肉多之後小媳婦兒軟得跟個棉花似的,就對捏郭滿這事兒尤為熱衷。一面又抓著郭滿爪子一面教育她,「做人要言而有信。」

  郭滿倒是想反口,但對上周公子那雙幽幽的眼睛,憋屈地應了。

  其實經過這段時日主持周家中饋,早起對她來說已經算不得難事兒,她就是懶。次日天麻麻亮,周博雅便拖著小媳婦兒一起去了竹林。

  還別說,清晨確實挺涼爽的。

  郭滿是頭一回見周公子練劍,老實說,帥到不可思議。

  就跟看電影似的,周博雅身輕如燕地躍起,週身竹葉紛飛,再如飛花般輕盈落地。出手如電,翩若蛟龍,起若驚鴻,她睜著眼光看著他氣定神閒地舞上一個時辰,半點不帶喘的。這體力,這武功,她的眼睛都快被閃瞎了。

  舞劍的時候,周公子還不忘監督一旁扎馬步的郭滿。她稍微偷個懶額頭就挨一下。抓抓撓腦袋撓撓頭,再挨一下。

  快到無影,根本看不清他怎麼出手的。

  「好好練。」

  四周很靜,周公子的聲音縹緲而不真實。

  郭滿:「……」

  馬步就是深蹲的進化版,作為被健身房的荼毒過得人她知道,太累。郭滿本來是有那麼點小怨氣的,此時那點兒怨氣卻早不知道丟哪兒去。盯著竹林中彷彿腳尖一點就羽化飛仙的周公子,心中只剩下花癡。她是再一次被周美人給閃到,因為捏她近來跌下神壇的周美人,在她心裡再一次踏上去。

  捂著撲通撲通跳的小心肝兒,郭滿圍著周公子打轉,眼睛亮得出奇。

  且不提周公子見她這般,心中如何暗自得意。郭滿如今是相信他確實真文韜武略,並非外人刻意他吹捧。

  不管如何,周公子的目的是達到了。

  嗯,他很滿意。

  ……

  周鈺嫻被留牌這事兒瞞了小半月,方氏還是知道了。她從賀家回府之後,便將自己關在院子裡狠狠發了一通火氣。蘇嬤嬤無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后娘娘若留嫻姐兒,周家身為人臣也沒法子拒絕,否則便是抗旨不遵,是為大不敬。

  「謝皇后捨不得自個兒女兒,就要拉我嫻姐兒擋!」方氏關起門來就罵,哭到身子都不住地發抖,「她的女兒寶貝,我嫻姐兒難道就是根草?」

  「夫人,夫人你莫哭了,」蘇嬤嬤心疼的要命,方氏身子算不得康健,最是不能憋氣,「這事兒少奶奶特意求到太傅跟前,太傅說了他會周旋的。」

  「周旋能有用?」方氏才不信,「若是有用,我嫻姐兒怎地還不回來?」

  蘇嬤嬤十分為難,又不能說『那你哭也沒用』這話,於是隻能勸她寬寬心。事已至此,除了莫太傷心,難不成衝進宮裡把姑娘給接回來?

  方氏其實心裡比誰都明白,否則當初也不會慌得去白馬寺。求神拜佛地也想博得那一絲的生機,就是因心中沒底。如今確實應了她的擔憂,嫻姐兒果真回不來。不狠狠哭這一場發發脾氣,她心裡頭實在受不了。

  方氏倒是沒有怪罪郭滿瞞著她,兒媳婦是好心,她明白的。畢竟這事兒若太傅心裡有數的話,那身為大公主的婆母應當也是知曉的。她在白馬寺整整一個月,侍奉婆母左右。婆母愣是一個字沒提,怕是嫻姐兒這事兒早沒了轉圜的餘地。

  「哎,我苦命的嫻姐兒……」

  蘇嬤嬤見她還是哭,急得屋裡團團轉。還別說,還真叫她想到一件事。半個月,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皇后寵愛這個女兒尤甚,年年生辰都要大辦。屆時入宮,夫人自然可以親自見見姑娘,聽她怎麼說。

  心裡這麼想,她嘴上便說了。

  方氏覺得對不住女兒,卻也只能這麼應下:「就盼著嫻姐兒能懂事些。」

  蘇嬤嬤心中嘆氣。

  卻說今日,郭滿這種懶骨頭,難得頂著酷暑出了門。此時坐在馬車裡,面前擺著一個小腿高的冰釜。她捧著冰鎮過的乳酪澆櫻桃,一面吃得瞇眼一面笑。巴掌大的車廂,涼氣從冰釜裡冒出來,絲絲地往身上襲。

  雙喜瞧了都替她心酸,姑娘為了用點兒冰,為躲著姑爺吃點獨食人都躲到馬車上了,真是可憐死了!

  雙葉也覺得她們家姑娘可憐,但是沒辦法,姑爺說的話最對。姑娘本就身子熟得比一般女子晚,再不仔細些,怕是更不能養得好。原本雙葉是不願自家主子搬個冰釜上來,但看在她們姑娘快十日熱得化掉的可憐樣兒,今日就睜隻眼閉隻眼。

  主僕三人圍著冰釜,幸福地瞇起了眼……涼爽,舒服。

  外頭車伕趕著車,慢悠悠地往鬧市去。

  今兒出門,其實是為了瞧瞧自己的嫁妝鋪子。說來她出嫁,郭家給備得嫁妝其實尚算不錯。尤其郭昌明開了私庫之後,塞給她好幾間鋪子。不過她人在深閨不方便出來,今兒算頭一回去。

  郭滿沒打算一日就能轉個遍,只選了其中兩家,一間酒樓一間繡莊。

  酒樓就在城南,聽說離得近,郭滿第一站便是酒樓。

  然而她的馬車剛進了巷子,就在岔路口被攔下來。耶律鴻看著這輛有周家家徽的馬車,認出了這是周博雅的。郭滿正覺得心中奇怪,就聽外頭一個爽朗的男聲道:「可是周家的馬車?周大哥在裡頭?」

  郭滿與雙喜雙葉對視一眼,主僕這一刻心有靈犀:……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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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8:19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雙喜掀開簾子,迎頭就是一個燦爛的笑臉。她心中倏地一抖,退開一些。俊逸非凡的棗紅大馬上一個男子烏髮高束,身姿頎長。輪廓深邃而乾淨,額間一抹繡眥睚抹額,好一番英姿颯爽,瀟灑不羈。

  「公子你是……」

  耶律鴻見出來的是個姑娘家,愣了一下。

  再定睛一看,確實是周家家徽沒錯,心道裡頭該不會是周家女眷?他頭一個想到的是周大夫人,然後麻溜地從馬上下來。雙手抱拳,操著一口江湖味兒的言辭道:「在下耶律鴻,來自北國,因仰慕周家博雅的才華,特地前來拜會。」

  雙喜:「……哦,野驢?」

  她回頭看了眼雙葉,雙葉則偏頭去看郭滿。郭滿眉頭皺起來。

  唔,耶律這個姓氏很皇族啊……而且還是北國來人。

  郭滿這幾日因方氏心情不好,也記掛著嫻姐兒。她憶起在謝家壽宴聽來的閒話,心裡那個奇妙的猜測更胸有澎湃了。

  想著既然嫻姐兒那頭若真走不通,這個耶律什麼的人,有可能就是嫻姐兒將來的夫婿。郭滿琢磨了又琢磨,覺得應當會會這個人。

  「主子可是要見見?」

  「……能見麼?」郭滿對古代男女大防還是有些拿不準分寸,問雙葉。

  雙葉看懂了自家主子的眼神,琢磨了許久,覺得私下見見應當不算什麼。況且她跟雙喜都在,外頭馬伕也在,便算不得私會,於是點了點頭。

  「野驢公子,」雙喜聽見後頭兩人說話,回話道,「敢問公子尋我家姑爺所謂何事?」

  這話等於表明身份,耶律鴻立即明白,車裡坐著的是周博雅的內眷。北國人行事豪邁,沒有大召這般太多的彎彎道道。他聽是內眷的頭一個想法還是想見一見,畢竟周博雅被他堵過一回之後,他就再也沒堵到他了。

  「是嫂夫人?」耶律鴻果然是有心思,他道,「鴻有事請求,可否借一步說話?」

  郭滿摸了摸下巴,越來越覺得自己猜的事兒有苗頭。雖然荒謬,但十分可能。於是也沒拒絕他,便叫雙喜代為傳句話:「野驢公子,我家主子要去城南的豐悅酒樓。就在前頭隔了兩條街,公子跟在馬車旁邊即可。」

  耶律鴻於是雙手抱個拳,翻身上馬。

  其實也不遠,騎馬駕車,一刻鐘便到了。

  進了酒樓,一股書卷氣撲面而來。

  樓下沒有喧鬧的大堂,也沒有穿梭其中吆喝叫喚的小二掌櫃。大堂被半人高的圍欄隔成一個一個的小隔間兒,裡頭擺著的全是矮几與鋪墊,進來的客人全席地而坐。

  掌櫃的一身書生打扮,安靜地端坐在櫃檯後頭。他身後是那個架子也不似尋常酒樓擺著酒水,而是一個大書櫃,裡面擺滿了書籍。

  郭滿:「……」

  講真,這個高逼格的設計她是始料未及的。

  但一想起郭昌明那個自詡大文豪的另類做派,又覺得似乎能理解。不得不說,這種高端路子,叫整棟酒樓顯得格外的清雅跟與眾不同。郭滿走在其中,察覺用膳的客人衣著華美,身後有小童侍膳,十分富貴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從郭昌明那兒摳出來的嫁妝或許不是他貪污受賄得來的。

  耶律鴻也驚訝了,他來京城這小半個月,竟然沒發現這樣的好地方。

  有人無聲地出現在郭滿一行人面前,是一個書僮打扮的少年。那少年一看雙喜亮出來的玉牌,立即行了禮,抬手做請狀引一行人往後院去。

  雙葉擺了擺手,壓低了嗓音道:「不必,挪個雅間兒出來。」

  那少年低低應是,轉身引一行人上二樓。

  二樓佈置得更加獨到,雙喜雙葉面面相窺之後,低著頭沒說話。一行人慢慢走著,在天字號雅間前停下:「東家可要見掌櫃的?」

  那少年聲音清脆,年歲應當還不大。

  郭滿看了眼跟在身後的耶律鴻,搖了搖頭,「不必,叫掌櫃的備好賬冊,一個時辰後再送上來便是。」

  那少年點了點頭,躬身退下了。

  郭滿看著他,心道怪不得外頭沒人嚼郭滿沒規矩的舌根。裡頭一團糟,外頭的裱糊匠倒是還算不錯。於是雙喜推了門,矮几就擺在窗邊。門口一架大插屏,輕薄的綢子上繡著宴飲圖,十分風雅別緻。

  立即有小童奉茶,郭滿與耶律鴻便就地而坐。

  說實話,耶律十三皇子十分震驚。本以為周博雅的內眷會是個國色天香的婦人,誰知只是一個靈氣逼人的小姑娘。臉頰鼓鼓,朱脣小口,瓊鼻秀目,仿若粉團捏成的一般。他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簾,心裡冒出個念頭,沒想到出塵的周家大哥好這口啊……

  郭滿:「……」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人眼神古怪。

  頓了頓,是郭滿先開了口。

  「耶律公子,」放下杯盞,她道,「不知您特意尋我夫君,所謂何事?」

  耶律鴻於是將自己那番比武言論又複述了一遍。

  郭滿看著他,說出了跟自家夫君分毫不差的提議,死道友不死貧道。耶律鴻聽完就沉默了。他不知想到什麼,一臉的憋屈,憋屈中還隱隱帶著欽佩。然後在郭滿主僕三人的不解盯視下承認:「……沐公子不愧大召第一高手,鴻打不過。」

  「哦,」打過了啊,竟然真為了比武?郭滿有些失望,「那南陽小王爺你可去會過?」

  「南陽小王爺?」耶律鴻聽說過這個名字,花街柳巷,青樓妓館赫赫有名,「那不是大召京城第一紈褲麼?」

  「第一紈褲?」

  郭滿想著趙煜那艷麗的臉,完全沒料到他竟然走得這種風格。她提這麼一句,不過是琢磨著跟她家美人混的應當不是草包。既然這樣,郭滿對耶律鴻就沒什麼興趣了。

  她興致缺缺耶律鴻立即就看出來,頓時又喚了一聲:「嫂夫人!」

  郭滿抬眼看著他。

  然後就見這爽朗的俊俏後生,俊臉忽然詭異地紅了一下,道:「鴻幼年曾隨皇兄來大召做客,彼時鴻瘦弱蠢笨,受了大召貴族子弟好一番奚落。」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下去,嗡嗡的聽不清,「只有令妹不嫌棄,替鴻辯駁,還囑咐鴻今後習武強身健體……」

  郭滿:「……」她就知道,這裡頭有狗血在。

  「所以呢?」郭滿越來越佩服自己了,她就是如此的聰慧機敏,神機妙算,「耶律公子預備如何?」

  耶律鴻突然鄭重地跪直了身子,鄭重地向郭滿道:「鴻乃北國十三皇子,今年年方十九,家中並無妻妾。此次來大召,是特意為令妹而來。若嫂夫人覺得鴻為人尚可,且幫鴻一把,鴻必定感激不盡。」

  郭滿撓了撓頭髮,有些為難。

  又看了一眼耶律鴻,郭滿想起嫻姐兒的意中人沐長風。老實說兩人幾乎同一種風格,沐長風瀟灑不羈,這耶律鴻也俊逸非凡。但怎麼說呢,感情這事兒得看本人怎麼想。她覺得好沒用,得嫻姐兒自己覺得好才行。

  「你可與嫻姐兒說過話?」郭滿不是純正的古人,到底沒那種觀念。

  耶律鴻抓了抓臉頰,似乎有些羞赧,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看人道:「北國使團還在路上,最快兩個多月才到大召京城。鴻心急,便孤身一人先行一步。」

  「哦,」郭滿瞭然地點點頭,「那你可曾進宮面見過陛下?」

  「未曾,」耶律鴻乾脆利落地搖頭,頗有些光棍地道,「鴻孤身一人來此遊玩。」

  怪不得京城還未曾傳出耶律皇子進京的消息,郭滿這些日子家不是白管的,也算對京中資訊有些瞭解。琢磨了又琢磨,覺得這事兒還是得跟周公子說一聲。她雖說是嫂子,但家中長輩尚在,輪不到她亂做主。

  「你且等等吧,」郭滿給不了他準話,「我跟家裡透個口風再說。」

  有她這句話,耶律鴻當即大喜。天曉得他這半個月堵周博雅有多艱辛,周家大哥簡直神出鬼沒,他三更跑出來都堵不住。又很慫地不敢去堵周太傅跟周家大爺,他這半個月不知道被周家大哥溜著玩了多少回。

  耶律小皇子一高興,突然興奮道:「嫂夫人喜歡這件酒樓麼?」郭滿看著他,就聽他繼續豪氣道,「鴻可以買下來送於嫂夫人!」

  郭滿/雙喜/雙葉:「……」這人是聾了嗎?沒聽到方纔那小二喚她東家?

  事實上,耶律小皇子還真沒聽到。他方才為著終於堵到願意聽他說話的周家人高興得找不著北,從一進門,他耳朵就處於失聰狀態。

  「鴻別的沒有,金銀卻儘夠。」

  耶律小皇子眼睛亮晶晶的,土豪而不自知地說,「若是嫂夫人不喜這棟酒樓,想要什麼,儘管提,鴻力所能及必定絕不推辭。」

  郭摳摳這一刻對耶律小皇子的好感猛然上了一個台階。小夥子有前途,可以的。

  送走了興奮的小皇子,郭滿正要吩咐雙喜去將掌櫃請來。雙喜下了樓沒一會兒,廂房的門便被敲響了,郭滿一愣,雙葉心道這麼快,上去開了門。

  門打開,南陽小王爺輕佻地靠在門扉上。

  他挑了一條眉,嗓音低沉如美酒:「大召第一紈褲?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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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趙煜本是在隔壁喫茶,誰知就這般湊巧聽到隔壁有人說他。紈褲這類話他早聽膩了,不痛不癢,並沒有如何。只不過在多聽幾句後,他忽地發覺這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兒聽過。於是心血來潮過來瞧瞧。果不其然,是博雅的小媳婦兒。

  南陽小王爺對這個瘦巴巴的小姑娘目前還記憶猶新,畢竟想在世家大族裡找出一個瘦得這麼像餓死鬼的人還真是很難。另外,上回在周家吃過的醜兮兮的點心,實在令人嘴饞。

  慢悠悠地繞過屏風,他幽幽地道:「大召第一紈褲?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郭滿:「……」

  屏風後頭是一張低矮的長榻,上頭擺著桌案與軟墊。郭滿背對著屏風跪坐在桌案一旁。雙葉跪在她右手邊,偏頭便看見趙煜進來。

  她眼睛一閃,跟鵪鶉似的默默地低下了頭。

  「弟妹不厚道啊,」趙煜聲音低沉而慵懶,彷彿天生帶著鉤子,「本王怎麼說也是與博雅兄弟一場,弟妹私心裡竟這般看本王,當真叫本王心寒……」

  沒想到居然全被他聽到了。

  郭滿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表示她私心裡並沒有瞧低他的意思道:「……雖說是個紈褲,但王爺好歹紈褲當中第一人啊。」

  「這麼說,本王是不是該自矜自傲一番?」

  「……你若想,也是可以的。」

  趙小王爺斜著狹長的眼睛,驀地一聲冷哼:「哼!」

  「教唆耶律十三來會本王?」

  南陽小王爺手背在身後,不鹹不淡地指責道,「你教唆耶律鴻那野蠻人去找沐長風也就罷了,畢竟那也是個野蠻人。本王如此紈褲,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兒,你卻叫耶律鴻來找本王?小姑娘家家的真是個壞心眼!」

  「……」自己都承認紈褲了。

  郭滿終於閉了嘴,趙煜卻緩緩牽起嘴角。

  過於艷麗的容顏讓他笑容格外不懷好意,若非知道他與周公子摯友,光憑他這笑,都能嚇得人將他趕出去。趙煜過來,逕自在耶律鴻方才坐過的位置坐下。一隻胳膊撐在桌案上支著下巴懶懶一抬眼,面上笑意忽地一滯。

  郭滿眨了眨眼睛,斜著眼睛看他,不知道他又怎麼了。

  「哎喲,博雅餵了你什麼?」趙煜驚住了,狹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起郭滿,「這才兩個月不到吧?就養得這般壯實了?」

  ……什麼壯實,你才壯實!

  郭滿很生氣,她這叫壯實麼?明明只是漲了點肉而已!

  「不過壯實了也好,至少看著好多了。」哪裡是好多了,根本是好看了!

  郭滿抿著嘴,沒說話。

  然而絲毫沒覺得自己說錯話的趙小王爺面上一幅嘖嘖稱奇似的又打量了郭滿一遍,心裡卻並不覺得意外。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人,便是骨形生得好。這瘦猴子當初雖頗有些傷眼,骨頭卻美得恰到其份。

  不過再美也開不得玩笑,趙煜收起了口花花,又揪著郭滿背後說他壞話之事。

  「……那小王爺到底要妾身如何?」她真是服了,明明本著一張高貴冷艷的臉,這南陽王府小王爺怎地就這般小心眼兒?他跟她家美人是真摯友?假的吧!

  「本王是個實在人。」

  趙煜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眼瞼低垂,上翹的眼角平地生出幾分妖嬈之氣:「弟妹若是誠心誠意道歉,本王自然不會計較。」

  郭滿立即誠心道歉:「妾身錯了,不該與人閒話……」

  「哎,光一句話就完了?」

  所以這是敲詐吧?郭摳摳拿眼瞧著她,心中隱隱鄙夷。

  於是硬邦邦地砸出去幾個字:「妾身沒什麼錢。」

  趙煜冷不丁被噎個半死。

  「所謂誠心致歉,本王以為,投其所好便是誠心。」趙煜一面被郭滿這異於常人的思維給弄得接不上話,一面又非達到目的不可,「弟妹覺得呢?」

  郭滿狐疑地看著他。

  「本王不才,幼年嗜甜,至今也未曾改掉。」趙煜乾脆說得直白,拿眼睛挑著郭滿。

  懂了,郭滿點點頭,「既然如此,妾身自當誠心致歉。」

  見她點了頭,趙小王爺心裡舒坦了。

  嗜甜的人就那麼點執著,若嘗到了什麼可口的吃食便非要吃到膩歪方可罷休。否則一直吊著,抓心撓肺的,當真十分惱人。彈了彈衣袖,他慢條斯理地起了身,「那就有勞弟妹了,為兄這就告辭。」

  郭滿起身送了他一小段,趙小王爺滿意地結了賬,拍拍屁股走人。

  趙煜的話雙葉也全聽見了。此時與自家主子面面相窺之後,低低地感嘆一句:「原來南陽王府小王爺跟咱們姑爺的性子一樣,竟也嗜甜呢!」

  「這大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

  剛感嘆完,屋外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雙喜引著掌櫃的上樓,身後跟著三四個小廝,特地搬來酒樓十多年的賬冊。掌櫃的將賬冊全呈上去方不卑不亢地跪下,給郭滿請安:「東家,學生陳元見過東家。」

  對於『學生』這個自稱,郭滿有些好奇,於是便多嘴問了一句。

  這一問之下,行事作風頗有些書生做派的陳元,其實就是個秀才出身。

  陳元是慧明十三年的秀才,晚了郭昌明三年。聽說一次論詩會上,因緣巧合地兩人因一首詞結實。至於陳元一個秀才為何自降身價來豐悅酒樓坐掌櫃的,其中緣由,郭滿是沒什麼興趣知道的。

  先是翻看了近幾個月的賬冊,到底是讀書人出身,賬目清清楚楚,沒什麼可疑問的。又聽陳元言簡意賅地總結了近十年的賬目,大致沒有大差錯,郭滿便決定去下一家。

  臨走之前,打發了雙喜去辦事。

  玲瓏繡莊隔著這裡四條街,若是不穿巷子走捷徑,馬車過去也得一個時辰。

  可走捷徑有走捷徑的難處,必定要經過一家公主別院。別院是惠明帝賜給河洛公主的及笄禮,佔地約三四個院落的大小,就在前有一條巷子裡。河洛公主久居深宮,除了偶爾微服私訪,平日裡甚少來別院歇腳。但為表示對惠明帝心意的珍重,河洛公主的別院一直有侍衛把守著,不許人走動。

  若是馬車過去,只是路過的話,說不得也會被攔下來。

  但周家不是一般人家,不知別院的看護是否會攔。車伕心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輕聲地詢問車裡。

  郭滿掀了車窗簾子往外頭一瞧,立即有縮迴車裡。下午是日頭最烈的時候,當空這般烤著,都能將人給烤乾。馬兒在烈日下也蔫蔫的,似乎走不動路。馬車裡冰釜這時辰耗了並化了大半,郭滿一看這個,就想快些走。

  別管什麼公主別院不公主別院的,也就是個精美的院子罷了,她是沒什麼興趣多看的。想著馬車從巷子路過,借個路而已,又不進裡頭去瞧,應當不礙著什麼。

  於是放下車簾,便說走捷徑。

  車伕也嫌太陽太烈了,曬得頭昏眼花。他們下人就是再皮實,頂在太陽底下,也是覺得曬著不舒服的。於是馬鞭一揚,利索地穿小巷走。

  就在剛要穿過第二個小巷,右轉便是公主別院。

  說來也巧,若是平常,公主別院這邊頂多三四個看護在。今兒巷子口前一刻鐘便過去一小隊巡邏的侍衛。竟是河洛公主特地請求了謝皇后的允準,與謝思思幾個謝家姑娘一起出了宮。

  申時剛到,此時正在後院的湖中亭裡嬉笑打鬧。別院四周,巡邏小隊手拿武器,絲毫不放鬆地警戒周圍。別院庭院中的小湖,宮女內侍們放著風箏,五彩的鳳凰飛在天上,煞是好看。

  郭滿的馬車往裡頭轉,在穿過別院後院的小道兒便能直接到了玲瓏繡莊。

  車伕瞧著攔在馬前的人高馬大的兩個侍衛,今日格外不同,什麼人都要盤問。好言好語說了緣由。車伕直說只要借路一走,並無窺視公主別院的意思,侍衛就是不願放行。

  郭滿在車裡等得心焦,雙葉下車親自解釋也無用。

  最後這番動靜果不其然就驚動了後院裡嬉笑的貴女們。河洛公主聽了管家之言,有些詫異。俏麗的杏眼眨了眨,歪頭看向一旁面色已經很難堪的思思表姐,又問了一遍管家道:「你方才說,那是哪家府上的馬車?」

  「周家的,」管家耐心道,「馬車一進來便鬼鬼祟祟的,侍衛攔著沒叫走。」

  「你可確定馬車裡頭坐著女眷?」

  周博雅與謝思思之間的那點事兒,河洛公主趙馨容可清清楚楚。畢竟當初思思表姐想和離,她母后不同意來著。為了叫思思表姐擺脫周家,還是她親自說項,才說通了她母后給周家降下一道懿旨。

  趙馨容素來是與謝思思最貼心的,謝思思什麼話都與她說。謝思思如今又反悔想哄回周博雅的心,自然瞞不過她:「若是的話,你親自去請,就說本宮要見她。」

  她這話一落,一旁謝思思立即看過來。

  趙馨容笑了笑,安撫她:「思思表姐,本宮便替你會一會姐夫新娶的這繼室。」

  謝思思知道她的手段,臉色頓時好看了起來。

  「主子,周家人說有要事在身……」過了一會兒,管家回來回話。

  「什麼要事?什麼要事比公主召見還要緊?」趙馨容皺起眉頭,溫婉的嗓音卻聽不出喜怒,「本宮要見她,郭六隻能乖乖地過來。」

  管家喏喏點了頭,心中嘆氣地又折回去,轉瞬便將這話傳到郭滿耳裡。

  郭滿:「……」

  說實話郭滿對這名聲不錯的公主還挺好奇的,很想知道這集萬眾寵愛於一身的公主殿下,到底能有多出眾,比她們家嫻姐兒還出眾麼?況且嫻姐兒那事兒,她一直覺得蹊蹺。畢竟世家閨女選秀,再沒有三日便定下留人的慣例。皇后那麼急忙忙留下嫻姐兒,她可不知道,耶律皇子曾與嫻姐兒有舊,肯定不會是好心。

  於是郭滿便聯想到她自己曾看過得諸多替嫁小說,自己半蒙帶猜地,很八九不離十地猜到了謝皇后拿嫻姐兒擋刀的事實。

  管家還在車門前候著,一手做邀請裝請郭滿下車。

  郭滿看了看天色,這般拉拉扯扯也耽擱了許久。再看這官家,她敏銳地覺得進去一準沒好事兒,她直覺素來敏銳,於是理也不理一旁不叫通行的侍衛,衝外頭朗聲道:「既然此路走不通,那便原路退回,今兒便不去了。」

  車伕二話不說,揚鞭原路返回。

  與此同時,趙煜趙小王爺收到了來自石金華樓全部點心各包一份的真誠致歉。趙煜看著滿屋子的各色糕點,心中無語凝噎。

  他只想要個奶漿醜點心的方子罷了,這個笨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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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8:44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近來京的天兒有些反反覆復,前幾日還熱得仿若眨眼就進入酷暑,今兒就突然轉涼了。涼風襲襲的,夾雜著細雨,吹在人身上,叫人忍不住又套上了裌衣。

  郭滿盤腿坐在飄窗邊的軟塌上,琢磨周博雅昨夜入睡前跟她說的話。

  荊州時疫賑災款貪污案,陛下命大理寺徹查。周博雅身為大理寺少卿親自負責相關事宜,後日便要下荊州走一趟。多則三個月少則一個月,歸期不定。

  時疫的話,很危險啊……郭滿皺著眉,盯著院中的一棵銀杏樹定定地出神。

  古代醫療水平普遍偏低,像時疫這類突發性疾病在沒得到控制之前,殺傷力是無法估計的。郭滿其實不希望周公子這時候下荊州,但太子更早便在荊州主持水患事宜。當朝太子殿下已然親自身先士卒,周公子若不去也不大可能。

  因這消息來得突然,郭滿昨晚都忘了將耶律十三的事兒透給周博雅。今兒想起來,周公子人早去上朝,不在府中了。

  抓了抓頭,感覺有些糟心。

  窗外的天,已經黑沉下來。院中的草木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廊下燈籠也微微作響,一派風雨欲來的徵兆。

  雙葉看了眼天色,見郭滿坐那兒想得入神,揀了件衣裳過來披在郭滿的肩上:「這天兒眼看著要下暴雨了,怕是一會兒就要下。」

  一面瞧著院子裡小丫頭們合窗閉戶,輕聲問一句:「主子想什麼呢?」

  「可是在想那河洛公主的事兒?」想著昨兒公主別院那下人要主子進去,自家主子沒搭理,掉頭就走,雙葉心裡頭怎麼都有些不踏實,「若想看雨的話,主子不若坐進來些,這窗子夠大,仔細別淋著了。」

  提到河洛公主,郭滿抬起了頭,她都把這事兒給忘腦後了。

  「主子,這河洛公主聽說很得聖寵,」被她家主子那般拂了臉面,會不會記恨她家主子?「要不要也問問姑爺?」

  「不必,周家女眷還不至於這點事兒還誠惶誠恐。」這點底氣她還是有的,郭滿搖頭,「昨兒我在馬車裡頭又沒露過面兒。看見周家馬車就敢攔,侍衛也是膽大。若裡頭坐著祖母,那河洛公主還得反過來給周家這邊認錯請安。」

  這麼一想也是,雙葉懸著的這顆心總算放下了。

  郭滿看她這謹小慎微的做派,想著這兩丫頭跟母雞護崽似的護著小郭滿長大的不易,心下有些感動。便道:「你家主子如今已是周家人,身後站著整個周家,並非無依無靠。莫要拿過去的身份看低了自己。」

  雙葉難得有些懵,眨了眨眼睛,頓時有些慚愧:「主子說的是,是奴婢狹隘了。」

  其實雙葉擔憂的也並非毫無道理,昨兒她行事,確實有些不合時宜了。公主有請,她若直接拒了也不算失禮。招呼不打,掉頭便走,未免顯得小家子氣。郭滿撓了撓頭髮,有些懊惱,怕是那河洛公主幾個心裡都要笑她。

  她猜得一點沒錯,河洛公主心裡確實在鄙夷她。

  能短短幾個月就叫周博雅捧在手心,她還當這郭六有什麼通天的本事。這般小家子氣,想來不過只懂些邀寵諂媚的後宅婦人手段。趙馨容便又撿了幾句貶低郭滿的話哄好了謝思思,吩咐人將她送回了謝府。

  人一走,趙馨容嘴角的笑意便斂了乾淨。

  收斂了笑意的臉,不見絲毫溫婉,反而顯得人十分漠然。

  「殿下,」一個嬤嬤打扮的女子引著一排捧著一派畫冊的宮人過來。約莫三十歲上下,梳著一絲不苟的獨髻,簪兩根赤金的簪子,顯得十分體面,「娘娘準您出宮散散心,正經事兒卻不能忘。這裡是娘娘命人搜羅的京中才俊的畫像,福內侍今兒一早特地送來。您若得了空便瞧瞧。看著合意的,駙馬的人選就盡快定下。」

  此人乃河洛公主趙馨容的奶嬤嬤,姓余,自幼奶著河洛公主。如今是她身邊的掌事姑姑,宮人們尊她一聲余姑姑。

  趙馨容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轉頭問起了趙宥鳴。

  「荊州那邊可傳信件回來了?」太子下荊州,她跟她母后的這顆心就一直懸著。趙馨容如今是全然沒心思選什麼駙馬的。不過考慮到兩個月後北國使團進京,北國十三皇子要擇一妃回國,她的親事自然得盡早定下來。

  趙馨容本人是無所謂嫁去哪兒,只是謝皇后嫌北國太遠,怕女兒往後遇著事她鞭長莫及。

  「罷了,都搬來這邊。」

  宮人於是便將畫像全搬過去。

  那體面的嬤嬤也一起過去,立在趙馨容桌案的下首。將京城近來發生的事兒都與她細細分說,趙馨容都垂眸聽著。只是話說到一半,便又提起了郭滿。

  「表姑娘心心唸唸地要給那繼室顏色瞧瞧,昨兒那繼室卻不接招,」余姑姑不緊不慢道,「這般行事,倒是叫人說不出什麼好。」

  說什麼好?趙馨容抬起頭夠了嘴角笑,「不管是有意還是故意為之,這郭氏確實行事不夠大氣。」

  「殿下便不管了?」方才不還答應表姑娘答應得好好的?

  趙馨容又低下頭去看畫像,沒說話,反應頗為冷淡。

  她們家公主對表姑娘這態度,連她們也拿不準是什麼意思。說不好吧,表姑娘遇著什麼事兒了,她們家公主一準給出頭,就連當初表姑娘無理攪三分得非要與周家那位和離,她們公主也幫了。但說好吧,也沒見著她們公主對表姑娘多關心,反倒更像助紂為虐。

  心下這般想著,余姑姑眼睫動了動,垂下頭,便也沒再提謝思思。

  「阿兄若是來信,立即呈上來。」

  落下這句話,趙馨容便擺擺手,余姑姑便領著人躬身退下去。

  郭滿狠狠打了個噴嚏,窗外的雨忽然嘩啦啦倒了下來。鋪天蓋地的雨幕打得庭中草木沙沙地響,濺起的水霧瀰漫了整個庭院。郭滿只覺得鼻尖一團濕潤,深吸一口氣,彷彿整個肺腑都清透了起來。

  傷好回正屋伺候的清歡發覺,少奶奶彷彿十分喜歡下雨。看見雨幕遮天蔽日,她嘴角的笑意都輕鬆了起來。

  郭滿確實喜歡雨天,尤其這種不冷不熱的雨天,天地間都只剩下雨聲,叫人聽著彷彿能掃盡心中的浮躁,身心都寧靜了。她盤腿坐在飄窗前靜靜看了一會兒雨,直到一盤櫻桃吃光才起身命人備傘,去芳林苑走一趟。

  耶律鴻拜託她的那事,必須跟家裡頭通個氣。

  方氏這兩日為著嫻姐兒,私下裡很是流了不少眼淚。她心中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此時聽郭滿說了這其中曲折,很有些反應不過來:「……滿滿是說,這耶律十三皇子是特地為了嫻姐兒趕來大召的?」

  郭滿點了點頭,「怕耽擱,耶律皇子人半個月前就進京了。」

  「還有這事兒?」方氏十分驚奇,偏頭看了看蘇嬤嬤,蘇嬤嬤也一臉驚奇。兩人都有些不信,畢竟北國路途遙遠,嫻姐兒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怎會有這一番淵源,「那十三皇子竟這般中意我嫻姐兒?」

  郭滿笑了笑,於是將耶律鴻的那番話說與方氏聽。

  方氏聽完久久沒有開口。

  默了默,她又問:「以滿滿看來,這耶律鴻為人如何?品貌如何?」

  郭滿實在不好評價,想了想,老實地說:「比夫君差點。」

  方氏聽完,撲哧一聲笑了。

  她食指點著郭滿的鼻子,笑罵她小促狹鬼。兀自笑了一會兒,心境就平和了許多。她沉吟著既然這十三皇子有心,宮裡又似乎早定下了嫻姐兒,不如她找個機會去見見這十三皇子。是龍是蟲,總得她親眼看了方才能放心。

  蘇嬤嬤見她笑了,心裡著實感激郭滿,少奶奶當真是個好的。

  眼看著道用膳時候,方氏便想留郭滿用膳。兩人才說著話,外頭一個小丫頭便急忙進來說是西風園的清歡姐姐在外頭候著,說是公子回府了,正要找少奶奶。

  方氏一聽這話哪還留她?連忙就叫她回去。

  郭滿眨了眨眼睛,心裡猜周美人這麼早回府,約莫為著回府準備明日下荊州之事。起身向方氏行了一禮,在方氏蘇嬤嬤曖昧的目光中隨清歡回了西風園。

  果不其然,就是為了明日出行。

  進屋之時,周博雅正在屏風後頭換衣裳。今日傾盆大雨,他衣衫的下擺全濕透了。郭滿進來便轉悠去了屏風後頭,周公子反應賊靈敏地一把合上衣裳。那樣子,跟郭滿要把他怎麼著似的。

  郭滿:「……」幹嘛啦幹嘛啦!她又不是色狼!

  「滿滿去芳林苑了?」周公子也有些尷尬,偏頭移開視線看向腰間束帶,轉移話題道。

  郭滿點了點頭,問他,「明日幾時啟程?」

  「你問這個作甚?」周博雅慢條斯理地繫上束帶,膚色在雨水的潤澤下彷彿發著光的暖玉,當真好看。鴉青的眼睫低垂,此時看著郭滿眼神很輕柔。

  「跟你一起去。」

  周公子手上動作驀地一滯,聲音加重了些:「滿滿說什麼?」

  「左右家中有母親看著,西風園也有管蓉嬤嬤管著,不必妾身做什麼,」郭滿仰頭看著他,大眼睛直勾勾的,「不若跟夫君一起下荊州,陪你做個伴。」

  周老父親抿著脣,冷硬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就瞎跟著起哄?」

  「你能去得,妾身也能去得!」

  「不準去!」

  郭滿被他凶得一愣,嘟了嘟嘴,有些不高興。

  周公子今日卻沒有緩和,板著臉就是不準。

  郭滿於是到夜裡便沒再提過這事兒,周博雅便當她心血來潮,在跟他撒嬌。荊州時疫雖說得到了控制,但也並非沒有危險了。他閨女的身子本就比旁人嬌弱幾分,跟去了他不放心。不過夜裡抱著懷裡軟乎乎的小身子,周老父親的嘴角翹起來。

  嗯,小閨女就是粘人。

  次日天還沒亮,周公子便啟程了。想著少不得三個月沒法抱著軟乎乎地小丫頭片子,他心下還生出了些悵惘。

  然而行至半路停下野炊歇息,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馬車多了一輛。

  他心下若有所覺,慢慢走至馬車前,抬手示意石嵐等人先行退開。石嵐等人退後幾步,便見著他主子刷地一把掀開車簾,死死盯著裡頭。先是黑著臉,而後繃不住,牽起嘴角輕輕笑起來。

  他這一笑,仿若百花盛開。

  看著裡頭睡得四仰八叉的郭滿,以及兩個跪在馬車上不敢抬頭的丫頭,這一刻,周博雅心都化成了水。罵她道:「不聽話的小丫頭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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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荊州離京城尚有些距離,馬車日夜兼程最快也得五六日。且不說周博雅本就沒打算日夜兼程,現下多了郭滿,自然更不會隨意糊弄。

  不過這才午時,距天黑還有三個時辰。周公子看了眼天色,衝雙喜淡聲道:「跟你們奶奶說,別裝了,方才就看見她嘴抽抽了,裝也不裝得像些。另外,天色不早,天沒亮就縮車裡,叫她下來用些吃食。」

  輕飄飄丟下這一番話,周公子放下簾子便步履從容地走了。

  郭滿齜牙咧嘴地爬起來,被壓在身下的那條胳膊彷彿有千萬根小細針在扎。雙葉趕緊扶她起正,翻著眼皮去看一旁欲言又止的雙喜。雙喜嘴翕了翕,學著周公子的口氣:「姑爺說,叫主子你莫裝,方才嘴……」

  「行了行了,都聽到了。」郭滿撓了撓臉頰,為了盯周公子,她昨夜都沒怎麼睡,其實也才剛醒。誰知道周博雅這麼快發現她,「快扶我一下,這胳膊麻了。」

  雙喜也趕緊過來扶她,郭滿默默地熬,等這胳膊一陣麻過去。

  石嵐等人已經自覺去打水燒開。

  周公子在林間營帳下坐著,耐心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下來,便皺起了眉。打發一個灑掃燒飯的婆子去瞧瞧。這些個隨行的婆子這幾年慣是跟著周公子滿大召跑,也算心腹。擦了擦手便小跑著去,正巧郭滿主僕三人穿戴好下了車。

  婆子悄摸地一瞥中間的郭滿,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女主子,心道年歲這般小啊。

  引著人去營帳,便又行了禮去忙吃食。

  雙喜要替郭滿熬藥,特意帶了三個月的份量過來,便也隨婆子一併過去。

  這段時日吃藥食補地補身子,郭滿身子是日漸豐潤不說,個頭也竄高了好些。雖說還是纖細,但好歹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了。雙喜欣喜不已,私心裡恨不得往死裡補自家主子,好叫那些個愛挺著胸脯在姑爺跟前晃悠的賤皮子都收了那點兒小心思。

  雙喜心裡較著勁郭滿是不知道的,不過她身上的肉跟著蹭蹭往上漲就是了。

  周公子閒來無事,便在營帳裡煮茶。

  紫砂壺上裊裊的水汽冒出來,周公子盤腿端坐其後,俊逸的面孔被水汽暈染得模糊。一舉一動彷彿一幀一幀的水墨畫,清雅至極,賞心悅目。若郭滿是頭一回見周公子,或許會被他這模樣給唬住,湊過去一聞便斜了眼看他。

  「煮得什麼茶?」

  周公子鴉青的眼睫垂下來,淡淡吐出兩字:「花茶。」

  「妾身制的?」

  周公子矜持地點了頭。

  「哦,」郭滿走過去,趴在他手邊的矮几邊沿,「放了多少糖?」

  周公子:「……」

  「你該不會這一壺就放了半罐子吧?」郭滿湊在茶壺邊上聳著鼻子嗅,連水汽裡都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的。於是抬了頭,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他。

  周公子搭在膝蓋上的如玉手指動了動,垂著眼簾,沒說話。

  了然了,這肯定是放了半罐子沒錯。

  「不能喝,」郭滿看了眼雙葉,雙葉悄摸瞥一眼自家謫仙姑爺的臉色,默默去婆子那兒要了大半缽水過來。郭滿冷酷無情道,「說好的十日一甜食,你昨兒才用了雙皮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夫君應當以身作則。」

  於是端起了缽,直接給他澆滅了。

  看著刺啦一聲冒出濃煙的爐子,周公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靜自持彷彿有一絲的崩裂。然後就見小媳婦兒那護犢子的丫鬟雙葉,眼疾手快地就端走了他的甜花茶。

  周公子:「……」突然想送她回府。

  石嵐拎著一桶剛燒好的熱水立在營帳的外頭,心中無限唏噓。

  卻說周府,方氏在聽完郭滿那番話後,就一直想找個機會見一見這耶律皇子。大體是嫻姐兒婚事操心操得太多,方氏頗有些迫不及待。不過再急切也不好自己上門去問的,只有耐著性子等耶律鴻尋上來。

  耶律十三皇子自從那日得了郭滿的鬆口,便三天兩頭地往豐悅酒樓跑。

  他回過頭也查出來了,這間別緻的酒樓背後的東家就是郭滿,想著那日他還揚言把這間酒樓買下來送於郭滿,著實做了件蠢事。

  跑了幾回,總算得了豐悅酒樓掌櫃的一句準話:讓他尋個合適的時機去周家,遞上名帖。

  耶律鴻喜不自禁,當日便寫了拜帖,親自遞到周家門房。

  知道主母早早在等著,門房一接到拜帖便匆匆送至方氏的跟前。方氏本是看到字,覺得龍飛鳳舞,字如其人,那人性子必定不是個小氣的。心中正覺得高興,就聽門房說送帖子是個年輕的公子哥兒。於是連忙問起了那公子哥兒的長相如何。

  門房直接給了八個字:英姿颯爽,器宇軒昂。

  且把方氏給喜得合不攏嘴,於是心裡頭又安定了些。蘇嬤嬤看她高興得團團轉心裡便也覺得高興,但笑了笑後,到底有些隱憂:「夫人,姑娘心裡有意中人。這耶律皇子再是不錯,姑娘若是鐵了心的不願,那……」

  方氏先前就是怕嫻姐兒遇上不良人,蘇嬤嬤提及的,她倒是不甚在意。

  「這情分啊,都是處出來的。」想當初她跟周家大爺也是如此,方氏作為過來人,並不將此視作難題,「若這耶律皇子當真是個赤誠的性子,咱們嫻姐兒也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兩人日久天長的,嫻姐兒那心總是會被捂化的。」

  說著便又想起了沐長風,方氏嘆息,「長風那孩子,跟嫻姐兒沒緣分。」

  想著二十有二了還無妻無妾,方氏搖頭,將軍府這些年也不容易。

  登門的日子,便定在了三日後。

  周家大爺難得今日回府用午膳,見著方氏掩不住高興,便問了一句。聽完她的話,周家大爺沉吟了片刻,道:「三日後,我去告一日假。」

  他要瞧瞧,方氏自然不反對。

  耶律鴻登門當日,特意裝扮過。赤紅的錦袍,腳蹬黑底繡金文皂靴。墨發依舊高束,額前繡睚眥的抹額也換了金線的,神采飛揚。雖行動間頗有些豪放,但禮儀教養卻半點不差的。方氏上下打量著耶律皇子,只覺得哪兒哪兒都滿意。

  周大爺喝著茶也在一旁打量,雖不像方氏那般明顯,但儼然也是滿意的。

  耶律小皇子直至出了周家大門,腳下還彷彿踩著雲,都是虛虛的。不過想著方氏方才看他的眼神,小皇子激動得都能一蹦三尺高。跟在他身後的隨從無奈地笑笑,回頭再看一眼巍峨的周府大院。心道,這周家姑娘的出身,也算配的上十三皇子妃吧。

  見過了人,方氏這心裡彷彿吃了個秤砣,徹底平了下來。

  這北國十三皇子眼神清正,行事乾脆。比起她家雅哥兒雖說還有些稚嫩,但已然是個優秀的青年才俊。約莫北國皇帝寵愛的緣故,性子有些單純。方氏就盼著純良些的女婿,性子純良,日子才好過。她家嫻姐兒是個心思重的,又不愛說話,配個單純些的才好。

  方氏喝著茶就在與蘇嬤嬤道:「是該好好跟嫻姐兒說道說道。」

  蘇嬤嬤那日就在一旁看著,心裡也是歡喜的。

  正巧馬上就有個時機,一個月後,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

  卻說周府這頭一改烏雲密佈的陰鬱,主子面上都笑嘻嘻的,整棟院落都敞亮了。公主別院這頭,謝思思一大早卻氣衝衝地跑來找趙馨容哭訴。

  謝思思心裡苦啊,她覺得家中無一人對她真心。老太太厭惡她,祖父父親兄長們不搭理她,謝家幾個姑娘就會拿話刺她,就連她的母親也嫌她整日鬧事兒不懂乖順,拿了由頭就要說教她,她在謝家的過得實在太累。

  為何就不能順她一回?為何府中上下都看不慣她?彷彿她是個外人。謝思思實在想不通,難不成她嫁過一回,如今就不算謝家人了?

  趙馨容自然是安慰她,說她多想了,謝家自然永遠是她的家。

  謝思思聽了,也只是嗚嗚地哭。

  趙馨容擺擺手示意下人們都退下,余姑姑領了頭走,宮人們魚貫而出。

  錦瑟琴音面面相窺,也跟在隊伍後頭退下。

  屋子裡只剩下表姐妹二人,趙馨容於是替她擦了擦臉,嘆了氣:「表姐可快別哭了,哭壞了眼睛可了不得!」她道,「舅母也並非故意指責你。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舅母平日裡哪捨得說你一句?今兒說你,約莫是外頭聽見了什麼,心疼你,方會這般惱怒。」

  「她能聽到什麼?」

  謝思思心裡清楚她娘有多疼她,趙馨容這話一說,她心裡立即就信了。因著哭過,她嗓音裡還帶著鼻音:「總不會外頭又傳了我的謠言叫她聽到了?」

  趙馨容卻搖了搖頭,沒說話。

  謝思思見她這般,狐疑地瞧著她,「難不成公主也聽了?」

  「並非表姐,」趙馨容道,「是周家。」

  「周家怎麼了?」

  趙馨容嘆了口氣,十分無奈:「聽說大理寺少卿外出辦差捨不得家中嬌妻,一路隨行。便就有那麼些閒來無事的長舌婦要嚼舌根。說什麼表姐性情嬌蠻不講道理,不如郭家那病秧子良多,方才不得姐夫喜愛,怪不得會和離……」

  謝思思差點沒被這話給氣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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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公主別院這頭趙馨容前腳剛與謝思思勸慰了幾句,後腳謝思思出了別院就又惹了一樁事兒。說來京城百年來就沒見過這麼會不曉得名聲貴重的世家女,接二連三地鬧笑話,把家族的名聲丟在腳底下踩,哪家也養不出這樣的攪家精。

  謝家這個姑娘,就連日理萬機的惠明帝都聽到了風言風語。

  夜裡去正宮歇息的時候便與謝皇后提起了這事兒,一面由著謝皇后伺候更衣一面道:「為撒一時之氣,說博雅那小子和離便和離……」他低頭瞧了一眼恭順的謝皇后,搖頭道,「聽說還是皇后親自下的旨意?」

  謝皇后手上一僵,頭垂了下頭。

  「陛下也知道臣妾素來是個心軟的性子,最是見不得人委屈。」謝皇后聲音低低的,柔順又慚愧道,「思思那孩子哭得實在可憐。求到臣妾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天都要塌下來。臣妾瞧了哪能不管她……」

  惠明帝看著她,抬手點了點頭她額頭:「皇后這是好心辦壞事了。」

  「周家那般聲勢的人家,若只是小姑娘撒撒脾氣,還斷不了這麼幹脆,」惠明帝搖了搖頭,不知何種意味地說,「你瞧瞧教你這一桿子插得,好好的親家反倒弄得跟仇家似的,皇后說你自己是不是糊塗?」

  謝皇后聞言,立即羞愧得抬不起頭。

  默了默,她小聲地辯解:「陛下恩德,我謝家已受陛下諸多的聖眷。臣妾本就心中惶恐,從不奢望過頭。做姑母的,不指望娘家侄女攀龍附鳳,自然也不會考慮得太多。思思的這事兒,也是臣妾私心想叫她婚後順遂……」

  惠明帝心裡十分熨帖,嘴上卻在說她婦人眼界。

  嘆了口氣將謝皇后扶起來,惠明帝又道:「這謝四一個女兒家,沒想到比南陽王兄家的小子還會糟禍,謝國公應當管管了。」

  謝皇后面紅耳赤地抬不起頭道:「也並非沒想過管一管。兄長早前也下過狠心管過,可嫂子卻偏寵思思寵得厲害。兄長若是敢罰,家裡必定雞犬不寧。思思那丫頭哪回犯了錯,都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去……」

  惠明帝免不了又是一句:「哎,你這娘家除了一個老封君,都是糊塗的!」

  謝皇后羞愧不已:「叫陛下看笑話了。」

  夫妻兩半真半假地說著話,惠明帝又說了謝家幾句,便相攜去歇息。

  次日傍晚,惠明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領著一隊御賜的新鮮物件送到正宮。大太監浮沉一甩,直說這是南邊進貢上來稀罕果子,用冰鎮著,連夜快馬加鞭。跑死了七匹馬才送至京城。就這麼點兒東西,淑妃那頭半點沒落著,陛下全賞了正宮。

  謝皇后自然歡天喜地地收下。

  人一走,正宮的宮人們喜笑顏開。謝皇后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一面替她捶腿一面感疑惑:「陛下這是又遇上什麼高興事兒了?還是殿下那頭有進展了?」

  謝皇后合著眼簾靠在引枕上,鼻腔裡無聲一聲哼,卻沒說為何。

  接連趕了小半月路,一行人終於到了荊州。

  周博雅此行特地帶了蘇太醫的得意門生李丹隨行。還未入城,李丹便煮了幾大鍋據說有預防效用的藥,一人一碗。喝了藥還不止,人手一張浸泡過藥汁的口罩,入了荊州地界便全都戴在臉上。

  車裡噴灑了藥,濃濃一股苦澀的藥味兒。郭滿主僕坐在車裡,面上也遮得嚴嚴實實。郭滿覺得有點誇張,但周公子繃著臉,不準她將面罩摘下來。

  才一入城,就察覺到氛圍與別處不同。

  路過城門口時,守衛的士兵攔了馬車。石嵐下車亮了京城周家的身份牌,守衛便立即放行了。宜城城裡格外的清靜,門前守衛個個面上紮著面罩,四下裡走動的人也小貓三兩隻。沿街叫賣的人少了,商販走卒甚少看到。

  經過鬧市區再往前,就更顯寂靜。

  「宜城時疫最嚴重,」周公子將掀了窗簾的郭滿拉回來,「我們不在宜城落腳。穿過宜城往南邊走,在下一個錦城借宿。」

  郭滿點了點頭,方纔她湊巧看到臉色青紫的孩子坐在路邊哭,心下有些沉重。

  「這次時疫到底是個什麼癥狀?」

  原本在京城深閨裡縮著,古代時疫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名詞,沒什麼具象化理解。但親眼見著那孩子的模樣,方才明白時疫對窮苦百姓來說有多可怕,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朝廷可派太醫下來了?這種時候朝廷不會依賴民間大夫吧?」

  周公子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腦袋:「這事兒你莫操心,自有人會管。」

  郭滿沒說話,卻也沒有掀簾子看風景的興致了。

  周博雅要查的本就是荊州貪污案,但落腳地選在相對安全的花城。快馬加鞭,當日傍晚便到了錦城。錦城百姓爆發的病症的人數要少的多,因發現的及時,錦城縣府處置的迅速,時疫並未在錦城引起大麻煩。

  石嵐選了城南的一家十分清淨的客棧落腳。雖說時疫並非引發錦城大騷動,但如今風聲沸沸揚揚,自然都聽到風聲了。錦城離宜城又不算遠,周家馬車進城,還著實費了一番功夫。錦城如今,百姓頗有些人心惶惶。

  周家的車隊在門前停下,立即有小二躬身小跑著過來牽馬。

  周公子有輕微的潔癖,即便暫時歇腳,器具也要全部換過。灑掃的婆子指著小廝們抱著器具進去,陣仗不算大,但下人們習以為常的態度,叫大堂的散客們都好奇了起來。

  心道這是來了什麼人,這般講究,於是都好奇地伸出了脖子來瞧。

  青皮的大馬車,看不出車主人的深淺。只見厚重的簾子掀開,先是兩個嬌俏的丫鬟。杏眼桃腮的,瞧著比富貴人家婆娘還要細皮嫩肉的。兩丫頭下了車,就見裡頭走出來一個眉目如畫的公子。伸著頭的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仙人下凡了吧,我的天啊!

  周公子皺了皺眉,有些不喜這些人仿若看什麼稀奇物件兒一般打量的眼神。不過顧忌著還在路上,不想招惹麻煩便未曾理會。

  偏了頭朝馬車裡伸出兩隻手,要抱郭滿下來。

  郭滿都被他給抱習慣了,他想抱就給抱,半點不帶掙扎的。周公子自己都未曾發覺,他那點不喜與人過於親近的怪癖,被郭滿給磨得一乾二淨。

  將人抱下來,他順手就把郭滿的臉給扣進了懷裡。

  郭滿經過這小半個月的舟車勞頓,好難得長出來的肉掉了不少。把周家老父親心疼得喲,還未曾安頓好就先打發婆子去做些補品。不過即便捨掉不少肉,個子卻又抽條了些。如今看著郭滿,倒有些少女韻味了。

  周公子的品貌實在太鶴立雞群,即便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週身的清貴之氣。

  倒是有人好奇想打聽周公子身份,不過剛拍拍周家下人,就被周家下人生人勿近的臉給嚇得張不開口。石嵐包了客棧,周公子抱著人便直接往樓上去。

  等進了廂房,周公子把人放下來。

  郭滿坐在板凳上就兩手撐在下巴下面,眨巴著眼睛問他:「咱們算微服私訪麼?」

  周公子在她對面坐下,聞言,瞥了一眼她。

  見郭滿眼巴巴看著,他回了句道:「算,也不算。」

  「什麼叫算也不算?」

  郭滿覺得自己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於是壓低了嗓音腦袋湊過去,悄悄說,「如果正大光明奉旨查案,夫君你應當領著一眾人員住官府的驛站。咱們這一路偷偷摸摸走小路,還特地挑這不起眼的小客棧落腳,是不想引起涉案人員的疑心吧?」

  周公子眼皮子一跳,然後胳膊撐在桌案上。

  他俯下身,學她也壓低了嗓音悄悄地回:「沒想到滿滿除了吃喝睡,小腦袋瓜子還整日裡琢磨著這麼些事兒?」

  郭滿莫名被他給噎了一下,翻了眼睛瞪他。

  周公子淡淡地揚了揚眉,滿眼戲謔。

  郭滿站起來頭湊過去,更小聲,「妾身跟出來其實幫了夫君的大忙,對不對?」

  她輕輕嘖了一聲,強行給自己攬功,「畢竟夫君這張臉實在太可疑,稍不注意便引起了涉案人員的注意。有妾身在就不同了,妾身如此貌美如花的一個美嬌娥,就能強行扭轉了夫君你此次出行的意義。畢竟隨行帶著美嬌娥的人,一看就不是正派人。屆時夫君被察覺了,也可裝作出遊剛巧路過,夫君且說是也不是?」

  周公子心裡笑意快溢出來,面上卻故意繃著嘴,斜眼瞧她。

  「……是也不是?」

  「若是,滿滿待如何?」周公子上道兒地點了頭。

  「那夫君得記得妾身的好,」郭滿理所當然地斜他一眼,道,「畢竟妾身幫夫君你做了一個如此正確的決定。」

  周公子摸了摸下巴,沉吟她突然說這話到底想幹嘛。

  郭滿眨了眨眼睛,衝他勾了勾手指。

  周公子疑惑地湊過去。

  郭滿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突然伸出兩隻手,捧住他的臉,飛快地在他嘴脣上啄了一下。然後人跟兔子一般跳下去便轉身就溜,嘴裡卻十分囂張:「這便是你的謝禮了!」

  周公子,周公子他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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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不得不說,郭滿的一個小惡作劇在周公子心裡激起不小的浪花。感覺頗有些古怪,但他又不能逮著錯罰她。畢竟就兩人的身份來看,小媳婦兒就是對他更放肆都不算錯。勉強按捺住一股心潮湧動的古怪滋味兒,他這日夜裡都沒抱著郭滿睡。

  郭滿一到夜裡就睡得雷打不醒,對此毫無感覺。

  反倒是周公子自己,連續幾夜沒抱著人睡便輾轉半宿睡不著。習慣是個令人惱火的東西,抱習慣了,陡然不抱就覺得有什麼空落落的。兀自彆扭了幾天,他心中頗覺得不習慣。於是在石嵐置好宅子全員搬去新宅的當夜,他幹脆放棄了彆扭,決定糊里糊塗就這麼著。

  抱也抱了兩個月,沒道理為著一次小姑娘戲弄人的小把戲就生出旖旎的念頭。況且他如今案子纏身,手頭有許多事兒要忙。想不通的話,回京再想。

  如此一疏通,他心安理得地又回歸了抱著夜裡小媳婦入睡的習慣。

  實際上,此次朝廷震怒,特派大理寺徹查荊州貪污案,荊州官員其實早就得到消息。不過上頭派下來的欽差是何人,姓甚名誰,什麼來頭,卻並不清楚。

  案子比較棘手的地方,正是朝中有人與荊州此案牽扯頗深。

  大理寺的動靜雖說隱蔽,但也並非無人察覺,自然就有人與荊州這邊早早傳過消息。周公子這個案子拖了兩個月,越查牽扯出來的人就越多。這般無形中便增加了查案的阻力,於是隻能從根子上著手。不過膽敢將手伸進賑災款中之人,自然不是什麼膽小怕事的小角色,這群人早已做好了準備等著朝廷來查。

  這裡是荊州,天高皇帝遠,欽差到了荊州一樣勢單力孤,得按照他們的規矩來。

  心中有鬼之人早在等著,就想瞧瞧這欽差是個什麼樣的秉性。若是好糊弄,便費些錢財糊弄過去。若是難纏,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叫他有來無回。

  周公子當初卜一進城便感覺到了不同。

  且不提城門口對陌生車輛的盤查格外的仔細,陌生車輛,一副要將人祖上八代做什麼都盤問一遍的架勢叫人心生警惕。就是這城中的衙役巡邏,也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過好在周博雅這一路並未表露過身份,加之生得一幅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模樣,倒是叫人不太能將他往以做事狠辣無情出名的大理寺少卿身上聯想。

  雖說初初進城之時引起了花城上層的注意,但周公子的相貌擺在那兒,想不引人注意很難。早有準備,應對起來自然不麻煩。

  一行人安頓下來之後,周公子並沒有立即著手查案。反倒是陪郭滿在後院窩了十多天。每日縮在書房,閒來無事便作畫寫詩。不得不說周公子畫作詩作的造詣也頗深,不經意流落出去一幅畫,便引起了花城讀書人的一番震動。

  這般動靜還不算,周公子還吩咐下人在城中大肆採買起來。

  花城派人暗中盯了幾日,並沒發現什麼端倪。

  聽下屬來報說是年輕公子帶嬌妻同行,只是路過。加上周公子一進城便置宅子就為了叫嬌妻落腳的這幾日,住得舒坦。而後則又是買綾羅綢緞,又是請城中刺繡名家,再是包圓城中各大玉器首飾。一幅權貴之家閒散子弟為哄嬌妻的豪奢做派。這般張揚,叫不放心又多盯了幾日的那些人,心中不禁鬆懈了幾分。

  就像郭滿所說,帶她來,確實幫他掩人耳目了。

  雖說周公子不太像下派的查案之人,但這個時候進城確實叫人心中在意。十日不到,花城中幾位有名望的婦人,便去周公子常包圓的商舖守株待兔。

  也是巧了,正巧就守到周公子帶郭滿出來。

  周公子的品貌著實震驚了這幾個後宅婦人。所謂公子如玉,如切如琢。這個公子哥兒,當真應了詩句裡令人心顫的姿容。然而再一瞧他懷中的郭滿,不免就覺得失望。倒不是郭滿長得不好,而是年歲太小,相貌過於稚嫩。

  郭滿當場就很想翻白眼,嫌她差,她們比她更差好嗎!心裡這般誹腹,郭滿面上卻一副天真懵懂,腦子不靈光的模樣。

  這些日子一直將周公子的所作所為她也算看在眼裡,雖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麼安排,但大致能明白他藉著買東西之便,在城中查些什麼。

  郭滿不管他到底查什麼,帶她出去買買買,她當然不會拒絕。

  今兒周公子又帶她出來選首飾。郭滿的妝奩裡早就被昂貴的首飾塞滿,實在很懷疑周公子到底帶了多少銀兩,經得住他這麼亂砸。

  府尹太太一旁看著夫妻兩這亂砸錢的做派,心裡越發篤定了周公子富家子的身份。又見著郭滿年紀小,覺得她好忽悠,三日內硬是安排了五次偶遇。

  當府尹太太第六次偶遇,笑著過來說與她有緣之時,郭滿笑得一臉智障地點頭表示贊同。

  「沒成想竟如此有緣,妾身便琢磨著請小夫人上去坐坐。」府尹太太於是順理成章地邀請她上去喝杯茶,「妾身乃花城府尹太太。」

  郭滿回頭看一眼周公子,周公子還沒說話,那府尹太太又是笑。

  笑小夫妻感情甚篤,竟連分開一會兒都捨不得。

  周公子謙遜地笑笑,寵溺地摸了摸郭滿的腦袋瓜子說了句:「那為夫便先去裕華樓瞧瞧,給你多包幾樣你平日裡愛吃的點心。」

  郭滿眉頭一挑:「……給誰?」

  「給你。」

  郭滿:「……」

  「你不是說悶麼?為夫半個時辰後來接你,」周公子從容而優雅,對郭滿暗藏鄙視的眼神恍然不見,衝府尹太太幾個歉意地牽了牽嘴角,道:「內子年幼,若有什麼不當之處,還請幾位夫人多海涵。」

  這話一出,引起一陣輕笑。

  大膽些的婦人當即調侃兩人幾句。荊州不似京城世家規矩大,婦人們行事說話素來不受約束。形成了習慣,即便周公子不是城中之人,她們也沒顧忌地仗著年長調侃他。周公子眉頭蹙了蹙,顯然不喜。

  難得見著這般出色的公子,一人開口,其他人自然也湊個熱鬧。

  其中一位婦人約莫不是正經官家出身,言行舉止頗有些粗俗。聽府尹太太調侃,便也學著她說了些閨房葷話調侃周博雅。只是拿捏不準分寸,說出來的調侃很有些露骨,叫悄悄打量周公子的丫頭們一下子羞紅了臉。

  郭滿心裡十分無語,面上裝作聽不懂,睜著大眼睛懵懂地看眾人。

  這般自然又引發了一陣笑。

  周公子卻一把將郭滿又摟回自己懷裡,臉當場拉了下來。說變臉就變臉,竟半點不怕惹了禍,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

  第一回鬧得不快,次日府尹太太的茶會便邀了郭滿,算作賠禮。

  連著幾回邀請,次次周公子都準時來接,但次次都不進門。

  府尹太太從旁看著,心道這周公子應當就是個閒散公子哥兒。涉世未深,所以性子十分的清高。脾氣雖有些大,但對嬌妻的疼寵卻是實實在在的。不過也是他這般直白,才叫人覺得這位公子哥兒的城府不深。在花城落腳,應當確實是偶然。

  心中所想自然與家中男人分說。這麼一來二往的,盯著周公子的人少了許多。

  府外盯著的人少了,周公子做事便方面了許多。郭滿覺得自己功勞大大的,這般順利,都是她掩護得好。於是這幾日都在琢磨,該從周公子身上討點什麼便宜好。

  不過周公子近來十分忙,回府已是深夜。

  怕擾了郭滿休息,回了宅子,他都是去書房歇息。

  見不到人,自然討不到便宜,郭滿於是在心裡默默記起了小賬。債台高築的周公子這夜又忙到了三更,正準備歇下,卻連夜接到了一封緊急密函。

  太子出事了。

  這段時日,有太子親自盯著,所有政令得到了有效的實施。時疫爆發最嚴重的東陵城疫情得到控制。太醫的研究也漸漸有了眉目,只要再加一把火,便能將此次時疫攻克。然而昨夜太子突然高熱,竟出現了初期癥狀。

  東陵城如今都亂了套,太子出事,所有的事情都被迫停止。

  情況緊急,周博雅必須連夜趕往東陵城。

  姑爺不在,雙喜雙葉輪流守夜。迷迷糊糊之中,聽到後院的門被拍的砰砰作響。雙葉連忙批了衣裳起身,就見一身黑色夜行裝的姑爺披著月光進了屋。那模樣那裝扮,竟跟個武功高強的探子似的,一身煞氣。

  進了屋也沒說話,只輕手輕腳地去捏了捏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郭滿臉頰,而後將一封信放她枕頭下,轉身就往外走。

  「姑爺?」雙葉有些慌,這是怎麼了啊?

  周博雅頭也不回道,「明兒你們奶奶醒了,就叫她裝病,莫出宅子走動。」

  「難不成外頭時疫嚴重了?」郭滿不知什麼時候爬起來,赤腳跑下床。此時披頭撒發的,仰頭瞪了眼睛看著他。

  周公子一愣,他的滿滿怎地這般敏銳。

  「也不是嚴重,只是出了些事兒。」

  「有危險嗎?」郭滿看他這幅打扮,既覺得新奇又很不放心,「夫君這是去做賊麼?」

  周公子敲了敲她腦袋,什麼也沒說,轉身消失在夜幕中。

  郭滿捂著腦袋,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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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東陵城離花城有些距離,連夜快馬加鞭,次日傍晚才到。周公子特意選了花城落腳,就是出於距離時疫爆發地遠相對安全許多來考慮的。

  進了城,城中的景象比當初郭滿在宜城看到的還要荒涼得多。若非太子親自在此處鎮著,這座城必定會被當死城捨棄。周公子一路過來,身形極快,眨眼便到了太子所在的府邸。一批一批遮口掩鼻的侍衛舉著火把在府內巡邏,顯得諱莫如深。

  周博雅到之時,太子正在大發雷霆。

  正屋裡外跪著二十幾個人,太醫大夫屬官皆有之。

  還沒靠近正屋,老遠便聽到太子怒斥:「誰叫你們全聚在本殿這兒的?二十多個醫者不去疫區專研病症,全窩在本殿的屋裡,你們這些人是能替本殿端茶倒水?還是替本殿捏腰捶背?還不快都給本殿滾出去!」

  「殿下,你金尊玉貴之軀駕臨東陵城,已為東陵城百姓盡了最大心力!」

  太子殿下仁慈,是百姓之幸。但此時不該管了,再待下去,太子必定要折在此次時疫之中。

  太子屬官絲毫不覺此番行為有錯,反倒跪求趙宥鳴盡早放棄東陵城,連夜撤出城內回京請太醫全員診治。

  「請殿下撤出東陵,屬下懇請殿下下令封城!」領頭的屬官是太子幕僚何運,「還請殿下且莫因小失大,務必以金體為重!」

  他話一落地,立即一群人磕頭請求:「請殿下務必以金體為重!」

  烏泱泱一群人,請求太子務必保重自己。

  「混賬!」太子伏在榻上,將床柱捶得砰砰作響。時疫眼看著就能攻克,東陵城百姓尚有存活的希望,這時候撤走,等於拋棄自己子民。太子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勸說,雙眼怒紅:「混賬!一群混賬!」

  ……

  太子暴怒,府內外跪倒一片。

  內侍總管福喜一聽門房傳來周博雅到了的消息,當即喜出望外。立即小跑著迎上來,滿臉焦急地道:「周大人,你可算到了!」

  太子一倒下,這東陵城就亂了套。

  原本太子親自下荊州,東宮何先生便極力反對。奈何拗不過太子,只能一路隨行。如今太子出事,他自然越發反對深入疫區,主張立即撤離東陵城,下令封城。如今府上幕僚分成了兩派,一派仍舊堅持主張靜候太子安排,另一派一刻鐘都不想在東陵城待下去。

  隨著昨夜太子高熱不退,大部分人贊同撤出,府上正吵成一片。

  福喜自然是希望以太子為重,畢竟太子萬金之軀,一城池的賤命都抵不過太子一根頭髮絲兒。但他跟在太子身邊伺候二十多年,自然明白太子愛民如子,決不允許棄城逃跑。

  此時若誰膽敢真不管不顧封城,將來太子痊癒,無論到大功勞都不會被太子所喜。福喜就是太清楚這個,才實在不敢做這個主。亦步亦趨跟著周博雅,他言簡意賅地將城中近來發生的事說與周公子聽,指望他趕緊拿個主意。

  「殿下早已交代過,若是周大人趕來便全權交於周大人處理。」

  周博雅聽完便擰了眉,心知這老太監的奸詐。

  這個決定不好做。若是下令封城,他便是那個視百姓性命如草芥的惡人。若遵從太子命令,將來太子出事,他乃至周家都要擔待起太子出事的後果。周公子似笑非笑地瞥一眼福喜,便問府上謀士如今都在何處。

  「都在殿下寢殿裡跪著,殿下高熱不退,所有人一宿沒睡。」福喜低下了頭,小聲地道,「殿下辰時醒來,正為何先生招走疫區大夫之事發怒。」

  此次太子南下,帶走了太醫屬最擅長時疫的四位太醫正,並搜羅了民間久負盛名的二十位民間聖手。太子來得迅速,二十多位醫者及時投身疫區,這是太子短時間內有效遏制住疫症,沒叫疫症蔓延開來的根本原因。

  周博雅還要往正屋去,福喜卻攔住了他。

  「太子殿下希望周大人能盡快安排,」這個決定再艱難也必須盡快,城中百姓等不得,太子也等不得,「時疫過人,周大人來得匆忙,許是沒喝過太醫配的藥。太子殿下那邊,老奴去傳個話便可。」

  周博雅見就要到太子寢宮門口,於是點點頭:「請福公公代為通傳,本官在此靜候。」

  得了太子應允,周博雅便立即著手去安排相關事宜。

  太子如今還只是初期癥狀,高熱退下去,便沒了性命之憂。周博雅立即安排所有醫正繼續時疫癥狀的鑽研,只留下一名貼身照顧太子。

  至於城中藥物供給,糧食運送,全部恢復以往。

  何運等太子幕僚反對他這樣的安排,連聲質問周博雅是否膽大妄為,將太子性命視為無物。竟然不顧太子安危,留下病重的太子殿下守著這座死城。

  周公子素來不喜與這種酸腐之人爭口舌之利,直接交於福喜去應付。

  太子看重周博雅,福喜自然客氣。

  且不提太醫們為不必親自負責殿下病症而鬆了口氣,就說時疫的癥狀明明都下過無數種方子。功效卻還是差一些。醫者們為此絞盡腦汁,想著到底差了哪幾味藥材,何運一直密信將太子病重之事告到惠明帝那兒。

  惠明帝為此震怒不已的同時,周公子又與福喜一起,查起了太子感染時疫之事。

  畢竟太子萬金之軀,所用器具所飲之水全都經過一一排查,最是嚴格不過。沒道理全府都沒有感染,偏偏最不可能感染時疫的太子殿下卻中了招。這其中,顯然有人暗害太子。

  馬不停蹄地查了半個月,救出三個釘子。

  此人混到太子身邊,為太子侍膳竟已經有八年之久。趙宥毅為能一舉要了太子的命,埋得這麼深的一個釘子都用上了。叫他在太子常用的青瓷茶碗碗口,抹了時疫病人吐出來的膿血。抹的不多,但膿血太毒,吃進嘴裡,自然立即就有了反應。

  福喜何運等人氣得要命,就是講這些個黑心人拖去炮烙都難解心頭之恨。

  然而三個釘子揪出來,才押下去就咬舌自盡了,想嚴刑拷問,告背後之人一狀都無從下手。福喜猙獰著臉,恨不得將背後之人碎屍萬段。

  「這定然是二皇子一脈搞的鬼!」

  二皇子這些年與殿下相爭,已經不止於明面上的陷害。從淑妃起勢起到迄今為止,二皇子一脈給東宮使得明槍暗箭無數,光是赤裸裸的刺殺就不下十次。

  也說不準惠明帝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畢竟他對太子的疼愛不假。可二皇子行刺殺之事,兄弟鬩牆,被揪出來。只要淑妃一去惠明帝跟前哭訴,便能將輕易糊弄過去。過了分,惠明帝會發怒,但卻不會動二皇子的根本。

  之後不久,便又會固態萌發。

  說來這也是因為大召皇室子嗣太少的緣故,大召惠明帝膝下留下來的不過五個,長成人的也才三個。早年曾有過不少子嗣,但因惠明帝本性多疑又喜怒無常,時常被觸怒,因此處置了不少皇子的生母。失去母親庇護的皇子比宮人好不了多少,在宮裡自然不好生存,若本身不夠聰慧,自然只有早夭的結果。

  如今惠明帝的五個皇子,只有太子跟二皇子尚且算得上聰慧。

  太子不用說,自幼被太傅誇讚聰慧且心胸開闊,是個仁君的好苗子,因此頗得盛寵。二皇子不像太子寬仁,行事雖有些放浪激進,卻不失殺伐果決。這些年因著淑妃得寵,他在惠明帝心中也是有著極重的份量。

  辦過幾次極漂亮的差事,倒是把聲望給累了起來。

  而後因著聲望越高,他的野心便越發瘋長。多年來,淑妃一直與謝皇后打擂台,愣是靠著盛寵為二皇子撐住了小半個朝堂的支持。

  太子一脈坐東宮多年,名聲與才能都配得上太子之位。二皇子本不嫡不長的,沒有立儲的指望,但惠明帝對二皇子的態度委實曖昧。這般不清不楚的寵愛叫二皇子一脈行事越發囂張,如今隱隱有與太子分庭抗禮的意思。

  「那些心思歹毒的庶子,當真好狠毒的心腸!」

  查出緣由,整個府邸都沸騰了。

  太子如今重病在床這段時日,這些個被拘在東陵城的幕僚們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怨憤。此時自然全都往謀害的背後之人發去。

  「哼!只有他能用得出這等陰損之手段!」幕僚汪華修不齒道,「一個大男人,使不出陰謀陽謀,竟使些後宅婦人的手段!果真上不得檯面!」

  「庶子便是庶子!」

  都是讀書人,罵不出太有辱斯文的話,罵來罵去就是那幾句。

  周公子一旁淡淡聽著,並未表示自己的看法。他周家雖說私心裡屬意於東宮一脈,但周家其實只在大方向上做出建議,並不太參與太子與二皇子之間的黨派暗鬥。周太傅以及周家一直是對事不對人,事關大召社稷,若太子行事不當,周家在朝堂上一樣會當庭反對。

  惠明帝最滿意的便是周家這個態度,這般他才心裡安心。

  福喜倒是想叫周博雅說一說看法,此時瞥了周公子不下二十次。然而周公子全程只當無物,揪出了謀害太子的釘子,後頭如何查,他便不插手了。

  於是放下杯盞,他便準備告辭。

  「周大人不多留一會兒?」

  周公子回頭淡淡瞥了一眼,落下一句「此事尚未查明,證據不足,自有太子殿下做主」,便叫福喜閉了嘴。

  太子不喜大公主家這表弟果然是有道理的。名聲太響不提,就衝這冷漠傲然的性子。若是他是太子,非得把這人的骨頭打碎了碾成粉末,叫此人匍匐腳下方才覺得胸中舒暢。

  骨子裡太傲了!沒見過這麼傲氣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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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此次時疫癥狀來勢洶洶,感染之後痢下赤白膿血,腹痛,裡急後重。本病多由感受時令之邪而發病,或誤食餿腐不潔之物,疫毒之邪,內侵腸胃。與病機為濕熱、疫毒、寒濕結於腸腑,氣血壅滯,脂膜血絡受損,化為膿血。太醫聖手們如今已知其病症所在,也試過各種方子調製,總是差了一些火候。

  上頭著急,太醫們也著急,就差那麼一點火候,此次疫情便能全面得到控制。更何況太子還在等著,腦袋上懸著一把利劍,他們恨不能一個時辰掰成兩個時辰用。

  奈何越是著急,就越沒有頭緒,弄得整個疫區人心浮躁。

  東宮屬官最等不及,這個瀰漫著死氣的鬼地方,他們是一息都不想再待下去。

  當初便極力反對太子深入疫區。如今太子臥病在床,沒人壓著,這些小心思自然全冒出來。可能下令撤離的人只有周博雅,他們自己就是心中急瘋了也不能走。畢竟若誰膽敢拋下百姓私自離開,那便是臨陣脫逃,註定了不堪大用。

  他們之所以跟著太子,就是為了得太子殿下的賞識,從此青雲直上。如何能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自然是抗也必須抗到最後。誰都不願擔拋棄百姓這個帽子,於是便見天兒地去周博雅跟前進言。

  想著三朝元老周太傅的嫡長孫,周博雅的身份自然也是極為貴重,想來比他們更惜命。

  有心之人借了這個便利,便四處撒發流言。例如時疫難克,太子在東陵城耗費了太多時日,京城下旨召回太子;又例如太子見坐鎮許久疫症並無起色,如今已有放棄東陵城之意,等等。

  一些流言傳出去,人心惶惶。

  自從感染病症以來,東陵城太守連夜撤逃,大批商戶關門。東陵城糧食斷絕,城門被堵,百姓們的生路都斷了。他們如今活下去的指望,就是太子。太子若是走了,太子都不管他們的死活,那可怎麼活下去?

  於是這幾日,總有拖著病體的病患攔官府馬車,或者三五成群地堵到周博雅的辦事府衙去鬧。都是些窮途末路的人,抓著最後一個救命稻草,鬧起來自然偏激且毫無道理。

  趕也趕不走,將死之人,罰也不痛不癢。

  周博雅在一次從疫區回來的途中,差點被突然衝出來病重姑娘給抓破臉。背後之人心道這次叫他見識到此地賤命不值得救,應當會立即下令撤出東陵城。正滿心期待地等著,誰知卻等到了周公子的鐵血手段。

  冷酷無情的大理寺少卿周博雅,這個名字根本不是叫叫就來的。周博雅回了府,立即下令徹查流言。順籐摸瓜,三日後直接揪出背後源頭。

  是東宮一個屬官,名叫楊元朗,三年前被人介紹入東宮。因著口舌十分厲害,為人長袖善舞,幫著太子處置下屬之間的關係往來。雖說資歷尚淺,但尚算得太子賞識。

  楊元朗即便被揪出來也是半點不怕的,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人跟在太子身邊幾年。雖無官身,但朝中官員看在太子的面上,對這些人十分禮遇。時間久了,難免會自視甚高。他得太子重用,周博雅想處置他就必須得掂量掂量。所以被人拖到周公子的面前,問了幾個意料之外的問題。楊元朗都一一不避諱,坦誠地回了。

  本以為問完就放他走,或者更上道兒些,與他們一起勸服太子。楊元朗昂著下巴你等周博雅決定,誰知周博雅當場將他押了下去。

  牢房裡待了一夜,次日便拉出去示眾,半點情面不講。

  周公子此舉可謂冷酷無情,震懾力十足。

  流言壓下去之後,周公子親自坐鎮疫區。此舉叫東陵城一眾心中還惶惶不安的百姓徹底安了心。只是這一番動作,狠狠落了東宮屬官的臉面。

  矛盾挑開了,東宮屬官再看周公子,自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周公子卻是忙得連搭理他們的功夫都沒有。太子不能理事,他分身乏術,吩咐石嵐連夜將貪污案的所有卷宗都挪到東陵城。

  白日裡就鎮守疫區,得了空便與下屬分析案子。何運等人前來求見幾次,都被石嵐曹峰等人給攔下了。

  這一來二往的,不止福喜覺得周公子傲,何運那一派的東宮幕僚都認定了周公子眼睛長在頭頂上,架子比太子還大。心高氣傲的這群人自覺被折辱,心中免不了記恨上了。

  周博雅管不了這些人心中所想,忙起來,夜裡只睡兩個時辰。

  這般一晃,又是小半月。

  案子終於有了進展。

  荊州這群人動作隱蔽,卻還是叫大理寺查出了點兒東西。

  三個月前,宜城太守孫國邦養在府外的女子為他添了一個子嗣。老來得子,喜不自禁的宜城太守不僅擺了三日流水宴,此女子換大宅子的當日,連著三個大馬車的財物抬進外室的宅子。

  他們大張旗鼓,外人只當這外室受寵,反倒沒有起疑心。

  大理寺的人連夜衝進宅子,搜出了三個黑箱。上面一層是女子的布匹首飾,掀開夾層,下面碼滿了十兩一錠的金磚。官府的刻印還未融掉,抓了個正著。

  於是周公子連夜帶人,去抄了宜城太守的府邸。

  一身黑色勁袍的周公子眉眼肅殺,仿若殺神轉世。若郭滿此時看到,怕是以為白日裡清雅溫柔的周公子變態了。那模樣那氣質,必定反派無疑。

  大理寺行事素來不講情面,府邸抄了個底朝天。

  府中一眾老小全部關押,連當日在太守府藉助的嬌客也未曾落下。一夕之間處置乾淨,旁人連周博雅的人都沒見到。這種行事作風根本不是正經的欽差,倒更像個暗中之人。

  宜城太守落網消息傳來,花城這邊風聲鶴唳。

  顧不上郭滿對外聲稱病重,不宜見客,花城府尹太太等幾位夫人硬是攜了重禮登門看望郭滿。雙喜雙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周博雅離開花城已經快一個月了,除了時常有信傳來說他很好不必擔心,郭滿其實也不清楚他去做什麼。

  此時盤腿坐在院子裡葡萄架下,管家在一旁也急得一腦門的冒汗。琢磨著不管如何,她先把人給糊弄走。

  哼哼哼,周美人又欠了她一筆,郭滿很大方地給他記了小本本上一筆。

  「雙喜,」裝病沒人比她更在行,郭滿手一揮,「走,上妝。」

  雙喜雙葉跟著郭滿,就算不清楚緣由,也能猜到府尹太太幾個人來者不善。於是立即去佈置內室,雙葉則換了身衣裳,去前院接待幾位太太。

  宅子置辦的匆忙,沒有掌事嬤嬤,全是雙喜雙葉來管。

  拖了半刻鐘,太太們俱有些不耐煩。有幾個心急的,立即扇著帕子便陰陽怪氣地問起了郭滿的病狀。

  雙葉眼裡暗芒一閃,抬了頭,便轉變成一臉的欲言又止。

  彷彿見人實在不耐煩,方無可奈何地領人進內院:「太太們,我家少奶奶的這病症發得急,實在有些嚇人。明明前幾日還好好兒的,突然那天就發了高熱。夜裡便上吐下瀉,公子急得不行,連夜請了大夫。」

  說著,她瞥了一眼府尹太太,斟酌地道,「誰知大夫來了,只把了脈上便不敢再上門。說什麼另請高明,咱們到如今也不清楚主子身子出了什麼事兒。」

  她這一邊說,虛虛實實的,跟著府尹太太過來的幾個夫人中就有人變了臉。畢竟這半年,荊州時疫鬧得實在太凶,死得人不說成萬,那至少也上千。這般一聯想,立即有人想打退堂鼓。

  畢竟,什麼都沒自己的小命重要。

  府尹太太心裡也有些鼓動,但還記掛著自家相公的囑託,必須見人。

  她於是利眼一掃,其他幾位立即歇了退的心思。

  石嵐購置的這間宅子不大,兩進兩出。一行人人進院子之時,郭滿已經滿臉懨懨地躺倒在床。屋裡一屋子的藥味兒,窗戶打開,也散不出去。此時她半靠在引枕上,黃黃的臉上隱隱泛著晦氣,濃重的黑眼圈半睜半合的,憔悴不堪。

  郭滿這段日子一直在喝藥,此時到了喝藥的時辰,手裡正巧捧著一盅。

  府尹太太幾人進屋帕子便掩在鼻子上,心裡本就有些怕。這再一看到郭滿的人,當即就嚇退了好幾步。約莫是覺得這般太失禮了,那退後幾步的太太還尷尬地解釋說自己走得急沒站穩,不過腳下卻不敢往前一步。

  如今荊州時疫的風聲鬧得厲害著,郭滿這模樣,確實跟時疫病患也差不了多少。

  府尹太太雖說心裡記掛著大事,但也不敢太靠近郭滿。老遠地瞥郭滿的臉色,見她當真將藥汁一口一口喝進肚子裡,她心裡也沒了底兒。

  含含糊糊地寬慰了郭滿幾句,她便不太敢在這個屋子繼續待下去。然而郭滿虛弱不堪地一口將藥汁喝完,突然捂著胸口咳嗽。

  雙喜立即拿了托盤上的帕子遞給她,只見郭滿壓著口劇烈地咳嗽幾聲,再拿開手,帕子上鮮紅一片。這時候一個膽小些的太太就叫了一聲,她一叫,其他人都身子就是一抖。

  誰還敢盯著郭滿看?命不想要了麼!於是忙不迭地就往外退。府尹太太還拿捏著身份,邊退邊說下回等郭滿好些再來瞧她,根本連周公子的人她都沒想起來問。

  雙葉還記得規矩,小跑著跟上去送她們。

  屋裡安靜了,郭滿爬起來將帕子啪地往地上一丟,鄙視非常:「一群膽小鬼!」然後十分得意地往榻上一躺,叫雙喜出去看看。

  雙喜笑得見牙不見眼,麻溜地跟去看熱鬧。

  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一身勁裝的周博雅正輕盈地從窗稜上跳下來。他腳下輕盈,走起來若不仔細並不能聽見動靜。疾步靠近了床榻,冷不丁看到榻上之人一張將死的臉,他心頭猛然就是一顫。

  等看清了郭滿眼睫動了,肉爪子還繞到身後在臀上摳了兩下,他無聲地捏住郭滿的一隻耳朵,默默地擰了個圈。

  躺得正舒服的郭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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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0:25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周博雅是特意趕回來的。宜城發生了那麼大的動靜,花城這般自然會被打草驚蛇。周公子不放心郭滿一個人,昨夜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來。不過看她生龍活虎還能嚇唬人的鬼模樣,顯然他擔心得太多。

  郭滿連忙打掉他的手,爬起來就翻著眼瞪他。

  周公子捏了捏眉心,昨日一天一夜沒睡又騎了整宿的馬,眼睛有些疲憊。在屋裡慢慢走動兩圈,屋裡還是走時候的模樣,他轉身便在床榻邊坐下。一抬眼,對上郭滿那死人臉,周公子嘴角猛地就是一抽。

  實在看不下去,伸手就敲她腦袋:「趕緊去洗了!」

  見他確實累,郭滿便沒故意鬧他了。下榻趿了鞋子,四處找水擦臉。盥洗室裡還留著一盆清水,以便郭滿隨時淨手。她便就此洗了脂粉。一個月未見,她捨得那點肉又漲回來。心寬體胖地又養得一身好皮子,白得彷彿上好的羊脂白玉,毫無瑕疵。

  立在一邊,烏髮雪膚,身子骨也養豐盈了許多。臉頰鼓鼓,彎了一雙大眼睛顧盼生輝的小模樣兒,別提多招人喜歡。

  看來蘇太醫的藥開得好,總算把他家這小猴子給補得有個人樣兒。

  半靠在床柱上,周博雅虛瞇著眼看著郭滿。

  鬢角有絲絲頭髮灑落下來,尋常最是一絲不苟的公子哥兒難得這般模樣,別有一番灑脫與俊美。郭滿拄了下巴一旁打量他,周公子被盯得無奈。抬起一隻手遮住她那雙惱人的大眼,「又在看什麼?」

  郭滿扒開他的手,嘖了一聲突然問:「夫君你知道『黃雀啣環』、『犬馬之報』麼?」

  周公子不知她這腦袋瓜裡又在琢磨什麼東西,於是挑起一邊眉:「怎麼?」

  「那夫君可知『蛇雀之報』?」

  「……到底要說什麼。」這小丫頭片子,周公子服氣了。坐起身,捏住郭滿湊得很近的一邊臉頰,「有什麼話便說,為夫聽著。」

  「哦,」郭滿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喜歡捏她,但還要繼續自己的討債,「妾身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告訴你。夫君作為這些什麼蛇啊、雀啊的,還記得妾身的功勞是大大的嗎?」

  周公子猛然想起那日被小丫頭偷襲,整個人驀地僵住了。

  郭滿卻彎了大眼睛衝他笑,然後故技重施地又突然湊過去。然後再周公子瞪大了眼睛之下,快準狠地一口親在周公子的脣上。周公子躲都沒來得及躲,就這麼接二連三地被她偷襲給成功。這回郭滿過分了,啄了下還不夠,還特別輕佻地趁機吮了下。

  吮到一口就撒嘴,乾脆得不得了。

  然後就跟屁股後頭有惡犬追似的,掉頭,拔腿就跑。

  周公子:「……」

  這回他倒是沒卡住了,就是耳尖紅的滴血。

  低垂的眼睫飛快地顫抖,顯得有些驚慌的樣子。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愣是將心中突然湧出來的一股古怪衝動給壓下去。深吸了一口氣,周公子忍不住笑罵郭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個小丫頭片子!

  看了一路熱鬧折回來的雙喜此時在門口伸頭伸腦,默默將手裡的棍子放下來。

  方纔跟著雙葉去門口送人,回頭便聽到自家姑娘屋裡有男人的聲音。本想著姑爺不在,哪個登徒子膽敢闖進來?忙從雜物間抓了一根棍子就衝了過來,準備若是真有登徒子翻牆,她便一棍子打死那混蛋。雙喜雙葉倆如今也算被郭滿給練出來,潑婦起來,連她們自己都怕。動手敲悶棍什麼的,從來不帶猶豫的。

  不過衝到了門前才看清了來人,是周博雅。她心裡鬆了口氣,還有些詫異。這個時候姑爺盡然不聲不響地趕回來。

  郭滿不在屋裡,就一個周公子在。

  雙喜回頭再看一眼周博雅,總覺得姑爺此刻的臉上彷彿在放著光。雖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叫姑爺心情如此舒暢,但絕不會是壞事就行。

  想著自家姑爺性好潔,從外頭回來必沐浴更衣,於是麻溜地去後廚提水。

  後廚離得不遠,雙喜水提進來,郭滿在院裡轉悠一圈又折回來。

  周公子心裡有股古怪的彆扭,看見郭滿在身邊探頭探腦,就是故意不搭理她。

  「生氣了?」

  周公子:「……」

  「真生氣了?」郭滿心道難不成他被她給調戲得生了氣?不會吧?於是跟在周公子的屁股後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周公子眼角餘光注意到郭滿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於是便是一陣輕哼。

  ……完了,真生氣了。

  郭滿撓了撓臉頰,補救一下:「要不然給你親回來?」

  周公子:「……」

  內室的水兌好了,雙喜便拎著空木桶出去。見倆主子似乎有悄悄話說的模樣,她出了門還體貼地將屋門給帶上了。郭滿於是目光隨著周公子漫無目的地在屋裡轉一圈,直到周公子問她到底要做什麼,才想起來示好。

  於是屁顛屁顛地替周公子去準備換洗衣物。

  周公子等人過來接過衣裳,便毫不留情地把人給趕了出去。郭滿被人關在了門外,身後房門啪地一聲響,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此時瞪大了眼睛與門口的雙喜大眼瞪小眼。

  雙喜眨巴著眼睛一臉好奇:「姑娘你惹姑爺生氣了?」

  郭滿摸著下巴,深沉地點了點頭。

  擺手示意雙喜走遠點兒,她有悄悄話要對屋裡人說。雙喜則非常默契地轉身就走,順便將正巧進來的雙葉也一併拉走。

  雙葉兩邊看看,不知道自家主子又打得什麼主意,但還是十分乖巧地跟雙喜走。

  人都走了,院子就靜了下來。

  郭滿走了兩步,覺得自己這裙擺有些太長。然後便麻溜地提起一邊角,將自己寬大的裙擺扎進了束腰的汗巾子裡。那副模樣,倒是腳步鬆快了許多。她身子輕,走路也輕,輕飄飄地轉悠到正屋後頭的窗邊邊,什麼動靜也沒有。

  就見那正屋的窗子緊閉,用一根木栓拴著,看不清裡頭情景。

  這棟宅子的窗戶依舊沿用了周公子在京城的一慣喜好,大而明亮,夠一個人進出。郭滿走過去,手法嫻熟地在紗窗上開了個洞。然後手伸進去,手指那麼一勾。便聽到啪嗒一聲,那窗戶栓被勾了,她十分自然地就開了窗。

  那技藝,那架勢,跟慣偷也沒差多少了。

  後窗其實與周公子正沐浴的盥洗室就隔了個屏風。視線暢通無比,周公子沐浴靠在浴桶邊,將自家小媳婦兒一舉一動全部看在眼裡。然後就看著郭滿一條短腿跨上去,肉爪子在窗稜上摳摳摳,摳半天,哼哧哼哧地爬到上面坐著。

  似乎還挺費力氣,她坐著還順便喘了會兒氣。再然後,刺溜一下靈活地爬了進來。

  一切盡入眼底的周公子這一口氣岔了道,差點沒把自己給嗆死。

  ……必須打,不打要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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