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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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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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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1:04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周博雅就不明白了,他家這小姑娘怎麼對捉弄他就這麼樂此不疲?難不成看他窘迫無措很好玩兒?不知道厲害就膽大包天!一次慌,兩次忙,三次之後,周公子如今都坦然了。伸手抓起手邊架子上的薄衫從容地裹在身上,他身高腿長,幾步繞過屏風。

  而後,猝不及防便堵在了郭滿的眼前。

  郭滿正準備偷摸地去屏風後頭,轉頭就一個影子罩了下來。她眼睛倏地瞪大,剛準備掉頭開溜,就被人跟被掐住脖子小狗似的拎了起來。

  郭滿反應極快,立即反手去打周公子的手。

  她手短,此時彷彿草叢裡飛快揮舞鐮刀的螳螂,翻過後脖子就去打拎她後脖子的手。不得不說,周公子的武藝不是白練的。手堅若磐石,完全無動於衷。只見周公子一手隔開窗扉,一手提著人,半點商量的餘地都不給把郭滿給丟去了窗外。

  一屁股坐在地盤上的郭滿整個人都是懵的:「……??!!」

  頭頂傳來一聲淡淡輕哼,她抬頭就見沐浴之後清爽爽的周公子半趴在窗稜邊上。

  窗外的陽光彷彿給他披上一層金光,衣裳被水汽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周公子卻半點不以為意。一雙如含遠山的眸子此時幽幽暗暗,垂下來定定地鎖定了地上的郭滿。他不知是惱怒還是羞窘地說:「下次再敢胡來,為夫定要打斷你狗腿!」

  臀部肉厚,這麼坐下去其實也不疼不癢。郭滿揉了兩下就麻溜地爬起來。自從身子好轉,她簡直皮實得要命,「卑鄙!」

  郭滿鄙視他,仗著胳膊長故意欺負她長得矮。

  周公子被她指責得無語,拉下臉就質問她:「到底誰教你的,胡亂地就敢亂親男人?」

  不得不說,周公子對此耿耿於懷。小姑娘家家的一點兒不曉得矜持。

  冤枉!她哪有亂親男人?她不就親了一下自家美人?

  郭滿瞪著大眼睛,一小溜跑地又湊到窗邊,皺著眉頭非常嚴肅地道:「誰亂親男人啦?不就親過你一個!」

  周公子猝不及防地一梗,被噎住了。

  他的喉嚨裡似乎有些癢,喉結不自覺滾了兩下,周公子翕了翕嘴,突然想不出辯駁的話。迎頭是郭滿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周公子不知為何有些不好意思與她對視。眼瞼低低地垂下來,周公子沒說話,鴉青的眼睫下,素來平靜的眸子裡隱隱有光在閃。

  墨發如緞披在背上,更顯周博雅得天獨厚的面孔。冰肌玉骨,芝蘭玉樹,眉目如畫。周公子頓了一下,太眼睛靜靜地瞥著窗下一雙眼睛咕嚕嚕地亂轉的郭滿。

  郭滿一直在注意著他,不過周公子面上情緒太淺淡,實在看不出心裡想什麼。於是仰頭衝他咧著嘴笑得燦爛。手爪子抬起來一指門的方向:「開下門唄夫君?」

  周博雅歪頭笑了笑,然後衝郭滿勾了勾手指。

  不知何時,禮儀絕佳的周公子竟也學會了郭滿這些不禮貌的小動作。時不時不是敲腦袋就是勾食指,連他自個兒也沒察覺這轉變。郭滿見狀卻是眼睛蹭地一亮,以為周博雅這是要學她偷襲,立即把腦袋湊過去。

  就見周公子慢慢地屈起了兩根手指,然後,快準狠地給她額頭來了三個爆慄。打了人還不算過,他嘴上還罵一句:「油腔滑調的鬼丫頭!」

  再然後,轉身便將窗子啪地一聲關了。

  郭滿:「……」

  緊閉的門窗,插上的門,郭滿抓了抓頭髮,這下是真生氣?想著方才周公子眉眼中掩不住的疲憊,郭滿道他約莫是真累。於是收起了繼續調戲的心。正巧雙喜雙葉兩個在門口探頭探腦,見自家主子還被關在門外,臉頓時擰成一團。

  郭滿也看到她們,拍拍屁股便走了過去。

  雙喜看著郭滿,鵝黃的衣裙上沾了灰,裙擺也不齊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主子在地上滾了一圈。臉上攥著手從門口跑出來,她一面替郭滿拍拍灰一面欲言又止。反反覆復幾回,郭滿都看不過去,就叫她有話直說。

  雙喜吐出一口氣,問:「主子可是把姑爺給哄好了?」

  郭滿聞言瞥她一眼,雙喜有些尷尬,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不怪她們,實在是她們家姑娘自從摸透了姑爺好性兒之後,三天兩頭地招惹姑爺。瞧瞧這才幾個月,姑爺都被她家姑娘給惹惱了幾回?雙喜雙葉如今早就見慣不怪。扭頭又看了眼門窗緊閉的正屋,雙喜道:「主子不若親自做些姑爺愛吃的點心?」

  在她看來,周博雅簡直好哄得過分。一碟點心夠姑爺開門了。

  郭滿很氣憤,覺得雙喜這個認知非常沒道理的,她家周美人哪有那麼沒出息!

  事實證明,周公子還真這麼沒出息。

  一盤雙皮奶端上來,緊閉的大門輕易就從裡頭打開了。周公子面無表情地站在門邊,垂眸看了眼郭滿……手裡端著的小盅,而後轉了身,慢慢往內室去。走到飄窗邊上一本正經地端坐著。逆著光,他一雙眼亮得出奇。

  郭滿:「……」

  親自將雙皮奶端給他,周公子沒說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一小盅下肚,兩個月沒吃過郭滿特製點心的周公子心裡美得冒泡。

  兩人重歸於好。

  雙喜得意一笑:看吧,她就知道!

  夜裡抱著軟綿綿的小身子,周公子一面心裡唾棄自己沒原則,一面自暴自棄地認了輸。鼻尖縈繞著郭滿身上獨特的似甜非甜的香氣,周公子摸郭滿狗頭他慈父多敗兒地想,罷了,滿滿還小呢,往後再好好教也不礙事。

  這段時日忙著查案,看顧東陵城,周博雅已經一個多月沒好好休息過。抱著郭滿便是一夜好眠。次日天大亮,郭滿都睡醒了,周公子還沒醒。

  臉埋在郭滿的頸窩,呼吸和緩,睡得深沉。

  郭滿一動不動地盯著青紗帳頂的紋路,探出一隻手從背後摸周博雅的頭髮。周公子的頭髮就是最頂級的墨緞,冰涼且絲滑,一股天生的昂貴感。她摸了半天,直到自己半邊身子都被壓麻了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胳膊從周公子的腰上拿下來。

  不知何時醒了的周博雅輕輕一笑,臉從郭滿的頸側挪開,而後抬起了頭。

  ……雖說有些頑皮,小丫頭貼心卻是真貼心。

  眨眼一個月一晃兒就過,宮裡頭又熱鬧了起來。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河洛公主的十六歲生辰,宴貼早在三個月前便發下去。

  周博雅反應極快,手段很辣且毫不留情,雷厲風行地截斷東宮屬官發至京城的所有傳信。且不說後宮不知荊州這邊的情況,就說早等著荊州傳來太子噩耗的二皇子一脈也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知此番行事到底得手與否。

  太子病重的消息被周公子阻攔在荊州之內,並未曾傳至京城。

  何運等人十分憤怒,太子萬金之軀豈容他人怠慢?周博雅此人當真猖狂,竟然明目張膽地阻攔太子的救治,當真好大的狗膽!

  幾人一怒,便想方設法去太子跟前告他一狀。

  奈何太子如今身子不便根本不願見他們,福喜心中卻只覺得十分諷刺。即便再是不喜周博雅為人傲氣,福喜卻也是有眼睛之人。平日裡東宮養尊處優看不出來品性,如今一經磨難,倒是將許多人骨子裡的秉性顯出來。

  這些個常把『誓死追隨太子』的誓言掛在嘴邊的人,不過一群貪生怕死之徒!

  福喜心中鄙夷又憤怒,太子病重這一個月,這些人來給殿下請安都不敢靠近正屋門前三步遠。就這般膽小怕死,還表什麼衷心?論什麼道義?心眼兒比針尖還小的福喜一一將這些人記下了,敷衍著便把人打發走。

  周博雅人不在,至少得維持太子別院不出亂子。

  福喜心裡隱隱有著預感,只要再熬上一段時日,將會是大功一件。屆時太子攜功回朝,不說此番愛民如子會得滿朝文武讚譽,百姓愛戴,至少在朝堂上打壓囂張的二皇子一脈的氣焰,壓個一年半載,絕不是問題。

  心裡清楚,福喜這日趕走了何運等人,親自去疫區督促太醫聖手們鑽研。

  京城如今還是一派榮和之象。

  驛站有件傳來,說是北國使團半個月後進京。依謝皇后的意思,趙馨容的親事務必在北國十三皇子進京之前定下。奈何她精心準備的畫像,趙馨容一個都沒看上,謝皇后無奈,只盼著此次生辰宴,世家子中能有個叫趙馨容看上眼的。

  生辰宴選在御花園,特准朝中三品以上勛貴的世家子與宴。

  這道口諭傳下去,謝皇后的心思好比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趙馨容對此並無任何異議,駙馬選誰,她本身並不是十分在意。不過若是可以,她其實屬意與鎮北將軍府。畢竟沐家人在軍中的聲望,足夠她阿兄打壓得淑妃那一脈抬不起頭。

  想想罷了,她心中知道是不可以的。

  沐家身為大召第一武將世家,那便是惠明帝的眼中釘肉中刺。淑妃也好,正宮一脈也罷,誰也不敢沾染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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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1:18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入了夏,夜越來越短,夜裡沒睡幾個時辰,睜眼天兒就亮了。

  今兒個是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方氏心裡有事,睡不安穩,四更天就起身去收拾。大公主在白馬寺,郭滿人也不在府裡,方氏不必操心其他,一早便坐上入宮的馬車。

  像她這般早的不止一家,宮裡赴宴,參宴的世家貴婦們自然不敢怠慢。方氏走得巧,路上碰到了鎮北將軍府的馬車。

  兩家本就是世交,早從三代起便相交頗深,自然不會因為惠明帝忌諱而斷了來往。這般湊巧遇上,元氏乾脆就上了周家的馬車。沐長雪如今也在宮裡頭,兩家主母想到一塊兒去,俱藉著今日的機會去見見女兒。

  入了宮,迎頭就有小太監等著。見著高官家內眷的馬車,小跑著便過來牽馬安置。

  元氏方才在馬車上就跟方氏大吐口水,跟周家當初境況差不多少,為著一雙兒女的親事折騰得夜裡難眠。元氏還不知嫻姐兒被留牌,她也早早得知了消息,心裡就怕宮裡那位拿她家雪姐兒去和親。

  方氏知道她是想多了,雪姐兒無事,有事的是她嫻姐兒。不過想著耶律鴻的品貌不錯,於是跟她說了實話。

  兩家人本就關係親厚,方氏不瞞她,元氏聽罷心裡就鬆了口氣。轉頭再看方氏,同心而論,為娘的心,知道方氏心裡不好過,她便也不知說什麼話安慰她好。

  頓了頓,元氏只能安慰她:「既然你都親眼瞧了那孩子不錯,那便不算辱沒了嫻姐兒。妹妹且放寬了心,嫻姐兒那般乖巧懂事的姑娘,往後福氣大著呢!」

  方氏心裡也是這般安慰自己的。

  拍了拍元氏的手,到底沒提沐長風。嫻姐兒自己一廂情願,她總不會為女兒的一點小心思就遷怒將軍府。

  兩人壓低嗓子說得極小聲,前頭引路的內侍沒聽見。光聽到點點氣音,心道,都說周家與鎮北將軍府兩家極其的親厚,這下看到兩家主母,果然是不錯的。

  再一抬頭,便是御花園。

  為著年輕人能多接觸,謝皇后特地將宴設在此處。屆時男客與女客隔湖相望,雖有些不嚴謹,但倒是也算不上輕浮。四周宮廷禁衛在各個角門處守著,五步一衛十步一崗,每一刻鐘一小隊內侍巡邏。這般陣仗,自然不用擔心會出岔子。

  元氏與方氏一進門,早到的各家夫人姑娘便看了過來。

  重點自然不是方氏,周博雅再優秀,人畢竟已經成親了。夫人姑娘們虎視眈眈的是嫡長子還未成親且家中十分清淨的元氏。

  一哄而上未免顯得不矜持,但不少夫人依舊耐不住,熱絡地湊過來說話。

  這邊熱鬧,鹿鳴宮裡頭,淑妃卻還在梳妝。

  昨夜伺候了惠明帝,此時坐在梳妝檯前,媚眼含春,單單坐那兒便顯得嬌媚萬千。二皇子如今弱冠,生了二皇子的淑妃今年也三十有五,但單從她面相來看,雲鬢高聳,媚眼清純,身子婀娜,瞧著到像二十出頭的模樣。能在這個年紀還能留住惠明帝的,想來也知她保養的功夫了得。

  「四公主可起了?」她嗓音微微沙啞,不似一般女子的清脆,卻別有一番勾人韻味。

  「回娘娘的話,」一旁替她綰髮的內侍掐著細嗓低低地回話,小心翼翼的,「公主辰時便來過了。聽說娘娘還未起,便說了過會兒再來。」

  「嗯,算她懂事!」

  淑妃也是心煩,她的這個女兒,性子也不知像了誰,見著好看的男子便挪不動腿,見天兒地追在人屁股後頭跑,把女兒家的矜持都丟到天邊去。

  「一會兒四公主來了,叫她進來,本宮有事吩咐她。」淑妃壓了壓脣角,總覺得近來胃口不佳,時常有些反胃。

  正準備起身,她手在小腹摸了摸,忽而問起了一旁隨侍的宮人,「本宮的葵水是不是該來了?」

  宮人忙抬胳膊攙扶了她,聽她提及,眼蹭地就是一亮。她連忙湊過來,隱晦地壓低了嗓子:「娘娘,早過了五日了。」

  淑妃聞言一驚,接著面上閃過狂喜:「當真?你可曾記錯?」

  那宮人面上的喜色更濃,點頭十分肯定。

  淑妃這一顆心倏地飛上了天。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兒,大喜,當真大喜事。到底懷過身子,她心裡其實隱隱有些感覺。不過這也才五日而已,且等等,再等個幾日若葵水還不來,屆時傳太醫確定了不遲。

  因著有這個感覺,淑妃今兒一早上都心情舒泰。便是見了自己那糟心的女兒,她也是和顏悅色的。

  四公主簡直受寵若驚,她母妃難得給她好臉看。

  「今兒你可得給本宮好好兒的表現!」淑妃嬌媚的眼睛挑得老高,眼裡的嚴厲掩飾不住,「謝氏那賤人今日特意將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子都弄了來,就為了給她那女兒擇一門好親。你可不像你那三姐姐,你往日胡鬧是本宮替你擦了屁股。瞞得緊,她們親眼沒見過你那蠢樣兒,叫你還有個公主體面在。今兒世家貴婦都在,你若是鬧了笑話叫她們瞧了去,往後的駙馬挑不到好的,本宮可不管你!」

  四公主老老實實地點了頭,表示今日絕對不會鬧事。

  淑妃眼覬著她,上下一掃她的打扮穿著,頓生嫌棄:「瞧你臉上上得那是什麼東西!品月,給四公主重新梳妝,換身端莊的!」

  四公主低眉順眼地站在下首,淑妃說什麼都不回嘴。心裡知道自己不討母妃歡心,她特別乖覺,從不敢在淑妃面前撒脾氣。雖說她私心裡十分喜歡自己這個桃面妝容,但被淑妃利眼一掃,立即將辯駁嚥下肚子,不敢有任何異議地任由宮人引走。

  引到偏殿,替她拆了髮髻,淨了面,重新梳妝。

  ……

  御花園裡,辰時一過,烈日當空,便開始熱了起來。

  元氏與方氏攜手邊走邊小聲的敘話。現下離開宴還早,兩人便商量著去儲秀宮走一趟。兩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內眷,宮裡伺候的人最是有眼色不過的,自然小心地伺候著兩人。此時聽元氏的提議,半點不敢為難,立即掛了笑臉在前頭引路。

  儲秀宮離御花園其實不遠,秀女們平日裡得了閑都會來園子裡頭轉轉。不到一炷香,便到了儲秀宮門前。

  門前兩個小太監靠著柱子打盹,一聽見腳步聲,立即驚醒,麻溜地爬起來。

  引路的宮人上前與小太監說明了來意,那小太監一瞥衣著華貴的元氏方氏,雖然認不得人,卻一眼認出元氏身上一品誥命夫人的冠冕禮服。一品誥命,與淑妃娘娘可是一個品級的。便是方氏,身上也是三品誥命夫人禮服。小太監頓時心神一凜,客氣地衝兩人道:「夫人且隨奴婢來,奴婢這就去稟告玉蘭姑姑。」

  玉蘭姑姑說儲秀宮的掌事嬤嬤,管束著儲秀宮秀女,教導規矩的。

  元氏點了點頭:「麻煩了。」

  兩人剛走進庭院,聽到消息的玉蘭姑姑便立即趕來。聽說兩人是來看女兒的,立即吩咐宮人下去安排。

  沐長雪在西廂,嫻姐兒在南廂,不在一塊兒。方氏於是先與元氏分開,隨小太監去了南廂,元氏則去了西廂。

  嫻姐兒如今,已然猜到了方氏的來意。不用她張口,她便先行開口說了:「娘不必覺得難受,祖母一個月前便將實情告知女兒了。」

  方氏見她這般平靜,面上有些不安。

  嫻姐兒卻是笑了,她問了方氏:「娘,長風哥哥可是上個月南下南疆了?」

  元氏來時還在路上與她抱怨,說沐長風那小子不聽話,不讓他南下他非不聽,那南疆是什麼地方?他一個人說走就走,叫她這顆當娘的心都操碎了。方氏此時面對女兒,卻是抿著嘴,一副答不上來的模樣。

  說到底,她還是不想周鈺嫻心裡難過。

  「娘不必覺得為難,有話便直說。」也不知大公主到底與嫻姐兒說了什麼,嫻姐兒這會兒竟然不強了。眉眼淡淡的,反倒平靜得很。

  方氏眉頭都擰成一團,「嫻姐兒,你自個兒心裡如何打算?」

  她如何打算?嫻姐兒自己也不清楚。她長到這麼大,其實除了在沐長風身上有些執拗之外,其實對什麼都很隨意。

  嫻姐兒其實是個欲望很低的姑娘。

  「祖母為了女兒的事,親自去找過長風哥哥。但是長風哥哥拒絕了。」默了默,嫻姐兒忽然道,「長風哥哥他,原來真的不喜女兒啊……」

  母女兩對面坐著,方氏忍不住嘆息,嫻姐兒兀自陷入了沉默。

  「……罷了,好在耶律皇子為人不錯。」

  先前還嫌她執拗,這會兒方氏又忍不住心疼她了。到底見不得女兒太低迷,方氏忍不住道,「娘見了人,十分明快俊郎的一個公子哥兒,品貌,誠意俱是個好的。」

  嫻姐兒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她娘什麼意思。

  「耶律皇子特地提前進京,」拍了拍嫻姐兒的手,方氏現在想起耶律鴻,便有些緣分這東西說不準,「他這個月來過咱們府上四五回了,次次都攜了重禮。倒不是說娘在乎那些東西,咱們家這情況,看的就是一個誠意。他堂堂皇子之尊親自三天兩頭跑周家,不管對誰,都十分客氣。光這份誠意,娘是看在眼裡的。」

  方氏話說完,嫻姐兒還是一臉茫然,沒想起這個人。

  方氏見狀,便又把耶律鴻說的那番話拿出來。嫻姐兒聽完蹙眉想了想,而後真想起了個人。她幼年起便記性很好,此時依稀還記得那人什麼樣,不過印象中,那就是個瘦瘦弱弱的小竹竿。

  人弱還不算,還特別好哄。

  嫻姐兒於是有些一言難盡:「娘原來你說的是他啊……」

  「怎麼?想起來了?」

  周鈺嫻點了點頭,十分不客氣道:「那小子就是個蠢貨。」

  方氏:「……」

  她女兒嘴巴能不能別淬毒?

  通了個氣,見周鈺嫻沒明顯排斥,方氏心裡頭這口氣可算平了。等周鈺嫻送她出來,元氏正巧也由著沐長雪送出來。兩人碰了頭,也沒在儲秀宮多待,立即回了御花園。

  也是趕巧,正巧遇上四公主扶著淑妃從甬道那頭慢悠悠地出來。

  四公主扭頭一看方氏,心裡十分可惜。

  唉,天底下最最最好看的男人周博雅,居然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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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日頭越來越烈,御花園裡草木旺盛,吱吱個不停的蟬鳴聲鬧得人心浮氣躁。宮人們架著梯子滿院子地捉蟬蟲,奈何捕了蟬也緩解不了入夏之後的炎熱。夫人們進宮參宴,裡三層外三層的正裝打扮,地上的暑氣一襲上身,連最是不畏熱的方氏也有些受不住。

  天氣炎熱,女客這邊全部挪去蓮花池右側的桃林。

  這般離的男賓區更近,抬了頭便能看清涼亭中公子們的談笑風生。整日縮在深閨,世家大族的貴女們可沒機會見到外男。此時一見就是一群俊秀公子,哪能心中不雀躍。且此次河洛公主生辰宴,說是為公主慶賀生辰,實則就是選駙馬。堂堂正宮嫡公主的駙馬,哪怕是人選,也個個家世,樣貌,才華在京城頂尖兒。

  姑娘們不禁心中羞澀。河洛公主就一個人,這駙馬自然只有一位。等公主挑完了,剩下的公子自行婚配……心裡這般想,姑娘們便忍不住抬眼望向那頭。

  她們生出了小心思各家貴夫人都看在眼裡,且樂見其成。今日帶特地帶了自家未出閣的姑娘出來,可不就是打得這個主意?

  若真有合適的,定下一樁親也不失一樁美事。

  在座之人心思各異,方氏與元氏則十分坦然。周鈺嫻與沐長雪兩人如今身陷儲秀宮,這選秀結束還得兩個月,屆時自家女兒的歸屬是何方都尚不明朗。誰還有心思去思索那些個有的沒的,今兒這謝皇后不管做什麼,都與她倆沒干係。

  兩人老神在在地飲茶,皇后吃的特貢茶,可不是一般的好茶。

  連著吃了兩盞下去,一股子特別的清香從口中化開。似乎帶著下火的效用,呼了口氣,就叫兩人的心一下子靜下來。有小太監搬來冰釜,絲絲縷縷的涼氣往身上鑽。身上那一股汗下去,心中郁躁的火氣便被慢慢撫平。

  「改日叫侄媳婦也去我府上坐坐,」元氏今日聽方氏提起郭滿,話裡話外那是掩不住的滿意與喜歡,心裡便有些好奇,「博雅那小子也真是!回回來我府上,就獨來獨往一個人。見著了我,也沒提帶媳婦兒給我這個伯母瞧瞧。」

  兩家關係親,元氏又是個直爽性子。聽她埋怨周博雅,方氏知道她,自然不以為意。

  提起郭滿,方氏便想著此次嫻姐兒這事兒也是郭滿給她解的憂,忍不住笑道,「是滿滿身子骨弱了,這些日子還在調養,怕去了給你添麻煩。」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這人就是見外!」

  元氏嗔了她一眼,轉頭又嘆氣:「得了空帶侄媳婦兒去我府上坐坐。老沐人在北疆,不到年關回不來,長風這死小子一聲不響地跑去南疆,如今長雪那莽丫頭進了宮,就我一個人守著府邸,也怪寂寞的。」

  確實是難為人,方氏忍不住抓了元氏的手拍了拍。

  兩人貼在一處說話,沒說一會兒,河洛公主扶著謝皇后一起到了。

  皇后人一到,嗡嗡的場面立即就是一靜,立即起身。她今兒是一身的明黃便服,髮飾也較為輕便。說來,謝皇后本身是個十分艷麗的長相。桃花眼斜飛,鼻樑高挺,嘴角下沉,這般面相難免會顯得為人強勢,不好相與。

  謝皇后自然很清楚自身不足,素來在穿著上十分講究。

  怕顏色太艷會顯得輕浮,她從不穿正紅明黃以外的衣裳。平日裡打扮小心,卻不會故意壓低美貌,而是格外偏愛鳳凰,尤其高貴的九尾鳳凰。哪怕身上這件是便服,裙擺上也還是繡上一隻象徵她正宮絕對地位的九尾鳳。

  謝皇后回頭,緩緩一掃視在座之人,收回視線的同時人慢慢走上上首落座。

  在座的夫人們下了座位,按照品級站好,齊齊行禮。

  謝皇后虛虛抬手,示意大家免禮。

  夫人們抬了頭,她的視線還在下首轉,重點在元氏。在座除了到場的趙氏宗室,就六部尚書夫人與元氏身份最高。靠近謝皇后手下有兩個席位,按理說這幾個人誰坐都行,元氏本沒有湊熱鬧的意思,便與方氏湊做一對。謝皇后手下那兩個位子,自然被人坐了。

  她擺了擺手,特意命內侍在右手邊加了座,請元氏落座。

  元氏不願過去湊熱鬧,張口便直接拒絕。

  她沐家已經是趙氏皇室的眼中釘肉中刺,元氏知道自己再謹小慎微也降不了惠明帝的猜忌心,索性行事肆無忌憚。她這般一橫行,反倒叫惠明帝心中舒坦了許多。沐家再是昌盛又如何?娶了個不懂事兒的蠻婆娘,遲早敗落。

  元氏張口拒絕,謝皇后又不能勉強她接受自己賜予的殊榮。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多少被落了些面子,心中有些不愉。

  元氏卻半點不帶怕的,她自來就是這般橫行的,旁人能奈她何?

  趙馨容的目光也落在元氏身上,免不了十分遺憾。若是可以,她最屬意的駙馬人選當是鎮北將軍府嫡長公子沐長風。一方面為了阿兄,另一方面,也是她敬佩沐家。祖上四代能人輩出,皆是威名赫赫的一代武將,這是如何優秀的家族。況且鎮北將軍府如今在大召的威望,不比惠明帝的褒貶不一,確確實實會名留青史的赫赫威名。她若真成了沐家婦,少不得也要沾了沐家男人的榮光。

  心中遺憾,趙馨容免不了多看了元氏幾眼。

  元氏正在附耳與方氏說話,敏銳地察覺到身上的目光。

  她刷地轉過頭去,便對上趙馨容一雙來不及收回的眼睛。趙馨容反應極其靈敏,在被抓的瞬間眼中的探究便轉變成女孩兒的好奇。見元氏還在看她,她不慌不忙,微微勾了嘴角衝元氏淺淺一笑。

  河洛公主當真不像謝皇后,生得一幅極溫婉的長相,十分令人好感。

  元氏自己潑辣,女兒又養了個莽撞的性子,私心裡其實極喜愛溫婉聽話的姑娘。此時見了趙馨容,再聯想到此次生辰宴的目的,不禁心生遺憾。講實話,若這位的身份不是當朝公主,配給她家長風是不錯的。

  念頭只那麼一閃,元氏便收回了視線,垂眸去看手中的茶盞。

  夫人們一一落座,涼亭那頭的男賓相攜過來給皇后見禮。在座人多,四面八方都是眼睛,自然不存在什麼瓜田李下,行禮自然不必太過拘泥。公子們上前,大大方方上前給皇后公主行了禮,再奉上各自的生辰賀禮。

  謝皇后的視線一個一個的落下抬起,在打量前來的公子哥兒。

  不得不說,特意篩選過就是不同,進來行禮的公子,一個歪瓜裂棗都沒有。有英姿颯爽的,有溫文爾雅的,更有活潑明朗的,各色各樣的都有。

  這一群大小夥站在中間,別說謝皇后挑花眼,就是一旁其他夫人也看花了眼。歪坐的姑娘們面紅耳赤,眼睛卻在眾多俊秀公子之間轉個不停。這個也好,那個也俊,真是恨不得自己就是河洛公主,能教這些公子送上來供她們挑。

  看了看去,謝皇后其實有些中意吏部尚書家的三子。

  出身顯貴,是嫡非長,不打眼。聽說去歲秋闈便下場試過水,文章做得不錯。心裡這般琢磨,謝皇后面上卻並未表現出來。方氏全程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抬頭。等人都退出去,謝皇后便偏頭與內侍耳語。

  內侍點了點頭,再然後,浮塵一甩,宣佈開宴。

  宮廷的宴會其實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一種榮耀,並不是貪那一口嘴。在座的那個不是美味珍饈日日吃?菜品擺上席,能吃兩筷子便算不錯了。謝皇后在上首坐一會兒便道了句乏了,後面的事兒便叫年輕人自己安排。

  趙馨容起身,夫人們一起起身恭送,謝皇后一行人便離了席。

  她人一走,夫人們便沒那麼拘束了。幾杯果酒下肚,場面便也熱絡了許多。四公主趙善容湊過來之時,這兒的宴席快散場了。趙善容不滿地嘟了嘟嘴,來遲了,她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她其實一早就想過來看美人的,可是她母妃身子不適不準她鬧事,把她拘在屋裡。

  趙善容想跑又不敢造次,憋憋屈屈才憋到這會兒。

  如今淑妃在歇午,她躲過了品月姑姑的監視,撒了蹄子便跑過來。奈何通往男賓區的那頭有禁衛軍把手,根本溜不過去。沒辦法,退而求其次,她來蹭趙馨容的生辰宴。

  趙馨容酒量不算淺,此時已經一壺果酒下肚,她依舊沒什麼感覺。見四公主帶著人過來,直接命人給她重新置了一席。雖說正宮與淑妃爭鋒相對多年,但趙馨容對趙善容沒什麼惡感,大約出於對笨蛋的憐憫,她有時候還照顧一下她。

  趙善榮沒見外地坐下就開吃,一面吃,一面眼睛賊溜溜地往前方涼亭裡瞄。

  那跟貓看見老鼠似的晶亮晶亮的眼睛,就差把色心寫在臉上。趙馨容不禁抽了抽嘴角,揪了一顆葡萄,一把砸在她腦門上。

  趙善容砸了也沒反應,依舊專心致志地盯著對面的俊公子。

  趙馨容的小動作十分隱秘,倒是沒人察覺。她斜對面的方氏才放下筷子,就一個宮人碎步過來,俯身在她耳邊耳語:「周夫人,皇后娘娘有請。」

  方氏一愣,看了一眼元氏,元氏也不明所以。

  不過既然皇后有請,方氏便起了身。

  ……

  與此同時,荊州這邊,時疫的研究終於有了突破性進展。太醫聖手們廢寢忘食地鑽研,終於在一次誤打誤撞之中,將一個眼見著嚥氣的病患給從閻王手裡給拉了回來。那個病患當夜便止住了便血,連續用藥三天,明顯開始好轉。

  藥方有了改進,時疫的救治效果立即就提上來。福喜簡直欣喜若狂,他就知道自己的預感不會錯,這絕對是震驚朝野大功一件。

  於是連夜傳信至花城,請周博雅即刻趕回。

  密信到花城之時,周公子正在跟郭滿慪氣。是的,他真的在慪氣。素來大度又沉穩的周公子終於還是被郭滿給惹毛了,此時他端坐在正屋的飄窗邊,嘴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地盯著郭滿,渾身冒寒氣。

  兩人隔著一張矮几,郭滿跪坐他對面。眼睛蔫頭耷腦地垂著,盯著周公子腰帶上一顆碧綠的翡翠。她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模樣別提多乖巧。

  「可知錯了?」周公子冷冷道。

  郭滿老實地點頭:「知錯了。」

  「你錯哪兒了?」

  素來溫柔的男人黑下臉來,比什麼都嚇人。郭滿只感覺週身溫度直降,大熱天的,她都不太能感覺得到熱了。

  於是認錯態度良好:「……不該小肚雞長記恨夫君不帶妾身去東陵城,偷跑著跟上。被夫君發現了,還死賴著不走。夫君不讓妾身跟去是為了妾身好,如此為妾身著想,妾身自當銘感五內,熱淚盈眶。可妾身不僅半點不領情,還狗咬呂洞賓,記恨夫君打了妾身一頓屁……咳,臀部,伺機打擊報復,偷偷給夫君的點心裡放鹽巴。真是太過分了!」

  周公子聽到『狗咬呂洞賓』這詞,忍不住嘴角就是一抽。

  本來聽到一堆亂七八糟的詞他就有些繃不住,再一聽到什麼『銘感五內』、什麼『臀部』,周博雅差點就笑出來。不過尚且記著得好好教導郭滿,省得她不知輕重,胡作非為。

  於是周公子瞇著一雙眼,冷冷呵斥:「你知道就好!」

  東陵城雖說時疫得了控制,但到底危險,周博雅不想郭滿跟去。一頓凶後,見她一臉的可憐兮兮,周公子又有些於心不忍。

  「那夫君你何時能原諒妾身?」這都氣了一天了,還沒氣夠啊,郭滿拿小眼神瞥他。

  周公子冷冷一哼,沒理她。

  郭滿其實也並非胡來,而是這些時日在周公子身邊,也聽說了不少時疫的癥狀。本來她不想摻和的,可是昨夜睡著睡著,她忽然夢到以前看過的一個中醫紀錄片。約莫每個穿越之人總有金手指,她就夢到了類似的病症,痢疾。

  十分湊巧,她剛好記下了藥方。

  周公子為了時疫忙得焦頭爛額郭滿看在眼裡,救世主她沒想過,只是能幫點忙就幫點忙。也不是說她的方子必定有用,但癥狀類似的話,能給專業人士提供參考。如果她跟去了,不經意提醒到哪個太醫或大夫,讓他研究出更完善的藥方,那也是好的。

  郭滿默默地將身後一個食盒打開,從裡頭端出一碟點心,再默默推到周公子面前。

  盛怒中周公子眼睫毛倏地顫了一下。

  郭滿瞥了眼他,默默手又伸進食盒,再端出一碟,推。

  周公子喉嚨動了動。

  再端一碟,推……

  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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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1:45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平日裡好得跟一個人的兩位主子鬧起了脾氣,雙喜雙葉倆十分無措。

  門外石嵐清風等人豎著耳朵聽,裡頭少奶奶好話跟不要銀子似的往外倒,就為著哄他家公子。奈何少奶奶說乾了嘴,公子才冷淡淡地回一句。兩人聽著心中震驚的同時,又憋不住好笑。公子長至弱冠,還從來沒似這般矯揉造作地生過氣。

  不得不說,他們長見識了。

  僵持了一天,三盤點心下肚的周公子最後還是妥協了,帶郭滿去。

  不然能怎麼辦?趕又趕不走,凶她又不曉得怕。成日裡就知道與你嬉皮笑臉的。打,他也是打過,這丫頭就是粘人。若不帶她,怕是他前腳一走,後腳這丫頭就自己偷摸跟來。主僕三人都不是個長心的,瞎跑的話,指不定會跑去哪裡。

  「去了也只能待在府裡。」

  雖說妥協了,周公子卻不給她好臉瞧,「太子殿下感染了時疫,如今正病重,府裡上下把持得十分嚴。即便在府裡,也是不能隨意走動的。」

  郭滿半邊屁股坐在小杌子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沒辦法,凳子不敢坐全,怕周公子覺得她太得意又要毛。郭滿小心地憋著嘴,雙手交疊垂放在小腹,低眉順眼地一幅全聽周公子安排的小模樣,別提多老實巴交。

  周公子看她這樣子就忍不住冷笑,這時候到曉得裝乖。

  既然要帶上郭滿,自然不能騎馬,下人便立即下去備馬車。因著東陵城不安全,周公子特意命人仔細地做好病疫的防護。馬車的車廂木板一一拆下來泡過藥汁,再裝好。還不放心,車裡各處再灑了藥。這般一搞,弄得一股子要命的藥味兒直衝人頭頂,郭滿捂著鼻子,熏得人眼睛生疼。

  娘喲!簡直可怕!

  車簾子一掀,郭滿當場就想打退堂鼓了。不過顧忌著周公子一天都沒給她好臉色,作為一個看臉色生存的小可憐,郭滿十分自覺地怨言往肚子裡咽。

  這一路,周公子都對郭滿愛答不理的。

  甜食她送,他吃了,好話她說,他也聽了,郭滿不管獻了什麼慇勤,他都照單全收,但就是不松嘴原諒她。郭滿幽幽地瞪著一雙黑黝黝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瞧。周公子無情地把頭偏開,不給她瞧。

  郭滿:「……」

  天曉得生氣的周公子有多難伺候,連她都沒轍。

  周公子不禁心中十分得意,淡淡瞥了眼一旁抓耳撓腮的小媳婦兒。垂下眼簾就是一聲冷哼:別以為他治不了她!

  原本東陵城離得花城便不算遠,快馬加鞭只需一日。馬車走得慢,路上又停下歇息幾回,這才耗了一天一夜。別彆扭扭地走了一路,周公子被哄得心裡那叫一個美滋滋。眼看著馬車已經到了東陵城城門下,他十分遺憾,這路若再長些就好了。

  進城前,隨行的大夫特意煮了藥,一人一碗。

  東陵城的時疫爆發得十分嚴重,為了防止疫症擴散引發更大的麻煩,城裡其實早就封了。就是偶爾有運送草藥糧食的馬車,也是盤查十分嚴的。

  到了城門口,一左一右十個手持長戟全副武裝的守衛。見著馬車過來,兩邊立即一叉,將馬車給攔了下來。出城管得嚴,進城也丁點兒不馬虎,這是周博雅當初走之前特地定下的規矩。石嵐知道,不慌不忙地亮出太子府邸的腰牌。

  侍衛一看腰牌,請了罪便放行了。

  進了城,城內一片蕭條之景。

  街道兩側的商舖全都關門了,冷冷清清。衣不蔽體的人或站不住靠在路旁聲嘶力竭地喘著氣或佝僂著腰蹣跚地走,個個眼底佈滿血絲,已然瘦到脫相。烈日無情地炙烤著大地,這些人置身其中,彷彿一具具麻木的乾屍。

  一切收入眼底,郭滿心裡沉甸甸的。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講大義之人,說是說想盡綿薄之力不錯,但特意跟來,其實有自己的小九九。大約沒經過事兒,抱著僥倖。想著興許藥方發揮了立竿見影的大效用,拯救萬千病患於水火之中。那將來朝廷論功行賞,作為提供人,她就想沾點榮光。

  此時看著這些人,她那點子功利心忽然就消散了。

  周公子說是在看卷宗,其實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郭滿。本來還興致高昂的人突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不禁挑了眉。

  「怎麼了?」

  郭滿放下車窗簾子,沒說話。

  其實不必她說,周公子也知她在憐憫外頭那些人。小媳婦兒心善是好事兒,不過他還是要告誡她:「遠遠幫一把便好,窮途末路易生惡,不必靠得太近。」

  郭滿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表示明白。心裡在回憶那日的夢境,想著盡早落腳。趁記憶還深刻,把那藥方給記下來。

  馬車趕得很快,沒一會兒便到了太子暫居的府邸。

  福喜從接到消息後,一大早便在門口候著。如今見著人,袖子一甩就小跑著迎上來。只是此時再看周公子,福喜的眼神頗有些複雜。他不在東陵城的這十來日,被那群屬官鬧得抑鬱吐血的福喜總算體味到太子心中對這位表弟的複雜心境。

  近則不喜他為人太傲,遠則又心有不甘,只因周博雅這人的能力令人割捨不下。

  福喜的態度明顯熱絡了許多,周公子自然能感覺到。瞥了眼他,周博雅只淡淡衝他點了個頭,而後便轉身,將手伸進了馬車裡。

  福喜一愣,倒是詫異了起來。

  周博雅這人素來獨來獨往,小廝都不常帶,這回花城走一趟,難不成還帶了什麼人回來?心下好奇,福喜攥著手便伸了頭來瞧。

  只見那青皮的大馬車簾子掀開一角,先是一雙肉呼呼的手。接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女冒個頭出來,眼睛咕嚕嚕的轉,十分機靈的模樣。小姑娘把手搭在周博雅的肩膀上,就這麼被周公子給抱了下來。

  一旁福喜眼瞪得老大,跟見鬼了似的。

  他一面看看周公子一面又瞧瞧郭滿。郭滿如今調養得不錯,身子漸漸圓潤,個子也抽了許多。福喜再看郭滿,驚覺這不是個小姑娘,是個十分嬌憨的少女。

  驚訝過後,心中不禁生出一股了然來。

  他就說嘛,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只是沒想到彷彿生來就該飲晨露食清風的周大人居然好的這一口。表姑娘那般風情萬種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愛,偏愛這種青澀的花骨朵兒。嘖嘖,周大人也是重情,這個麼姑娘外出辦差還捨不得落下,攜了南下不說,竟是藏到了花城去。

  福喜心裡不禁搖頭,這世道啊,果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時疫有了新進展,周博雅特地趕回便是為著這事兒。將石嵐留下替郭滿安置,他就隨福喜趕去了城東的藥廬。

  郭滿老老實實地去周博雅的院子,她人一入府,周公子金屋藏嬌的消息便傳遍了太子府邸。

  東宮屬官們可算抓到周博雅的把柄了,當即喜不自禁。他周博雅不是自詡正派大義?南下荊州還貪戀美色,算什麼正派大義!

  本就是錙銖必較的小人,又在周博雅手下受了委屈。這般立即跟嗅到腥味兒的貓,聚在一處琢磨著用這把柄,狠狠刮下周博雅一層皮來。

  太子病重不知情,福喜又出府了,這群人根本肆無忌憚。

  郭滿還不知有人正想拿她去攻擊周公子,只進了屋便吩咐雙葉準備筆墨紙硯。記憶這種東西說不準的,也許前一刻記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就能忘得一乾二淨,她得趕緊記下。

  另一邊,周博雅已經趕到了藥廬。

  太醫們激動得滿面紅光,此時看到周博雅過來,抖著手就想上前抒發自己的激動之意。周公子卻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疾步往藥廬裡頭走,便詢問太醫院元首鐘兆元具體情況:「病情可穩定了?昨日到如今可有過復發的徵兆?」

  如今不敢聲張就是在擔憂這事兒,鐘兆元回答十分保守:「還不能斷定,尚在觀察之中。」

  周博雅沉吟片刻,道:「帶我過去瞧瞧。」

  病患就安置在藥廬的後院兒廂房。周博雅進去,太醫還特地拿了遮口的面罩。周公子戴上後隨鐘太醫進去。因這時疫傳染力十分強悍,發病又來勢洶洶,不得不小心提防。鐘兆元在觸碰病患之前特地套了天蠶絲的手套,而後再替病患號了脈。

  周公子立在一旁,不遠不近地看著。

  等了一會兒,廂房靜悄悄的。鐘太醫號了一刻鐘脈,再抬眼看向周博雅時憂喜參半:「好轉是當真在好轉,只是成效太慢,就怕染上的人病太重拖不起。」

  興致勃勃而來,聽到這個結論,這驚喜不免大打折扣。不過既然有了突破,往後再改善也容易許多。周博雅安撫了鐘太醫幾句,扭頭便又去了藥廬前院。說來,二十多個太醫聖手們為著此次的突破,已經接連兩個月吃住都窩在這藥廬,此時難得有了這麼大的進展,自然是個個都喜上了眉梢。

  周博雅從後院回來,冷不丁就見一群老頭兒眼巴巴看著自己,一幅求讚揚的模樣。

  又不是他的閨女,一把年紀還這模樣,委實滲人。

  周公子腳下猛地一頓,眼皮子忍不住就要跳。那頭福喜反應極快,已經十分自然地做起了鼓舞士氣之事。他掐著陰陽怪氣的細嗓兒,予以在座之人極高的肯定:「既有了這般大的突破,時疫被攻克也是早晚之事。在座的各位都辛苦了,且再多鑽研機會。等東陵城復活,太子必定予以眾位厚賞!」

  說罷,還將視線投向周公子。

  周博雅這人天生一股從容自若的說服力,不需多言,只要淡淡地立在那兒便能叫人信服。況且今兒福喜的話一丁點兒不錯,周公子自然點頭表示贊同。藥廬的各位好似受了極大的鼓舞,歇息片刻後,立即投入到鑽研試藥之中。

  藥廬這般如火如荼,府裡郭滿的方子騰出來,記在了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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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夜裡周博雅回府,特意去前院沐浴更衣了方才回正屋。

  出門在外為了方便自然輕裝簡行,身邊帶的都是小廝護衛。周博雅不喜生人,孤身一人在外時,屋裡從不留人伺候,難免顯得過於冷清。不得不說,屋裡多個女子就是不同。郭滿跟來,雖說只帶了雙喜雙葉倆個人,卻也明顯叫這屋子有人氣多了。

  廊下兩盞燈籠映照的廊下明亮,門口沒人守著,四下裡亮堂堂的。

  進了屋裡,牆角各處都點上了雁足燈。帷幔垂下來,屋裡屋外都沒看到人。轉一圈又轉出來,周博雅心下奇怪,滿滿這個時候能跑哪兒去?

  郭滿在後廚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兩個姑娘家,一個十五六歲,另一個則小些,約莫十一二。兩人俱是一身太子府邸粗使丫頭的衣裙。大些的姑娘細皮嫩肉,渾身掩不住的嬌弱之氣。此時她泫泫欲泣地看著郭滿,旁邊小姑娘心疼地攙著她,似乎是她的丫鬟。

  「夫人,」那姑娘抬起了頭,清秀的眉眼十分憔悴,「小女有冤請夫人做主。」

  郭滿:「……」

  大晚上的,草叢裡頭突然竄出個人,差點沒把她給嚇死。

  雙喜雙葉倆一個提食盒,一個提著燈籠利落地擋在郭滿的身前。面面相窺之後,扭過頭去看自家主子,郭滿一臉的懵。老實說,她們今兒下午才到,這也剛找著廚房。連府裡是個什麼情況還沒弄清楚,實在不明白這又鬧得哪一出。

  見郭滿一動不動,孫雲娘心想,難不成要她跪下?

  咬了咬脣,只見這嬌弱的推開小丫鬟的攙扶,牽起裙擺便要給郭滿跪下。單薄的身軀搖搖晃晃的,夜裡看著更纖細,十足的可憐。

  郭滿嚇懵的腦子總算回了神,於是連忙叫雙喜把人扶起來。

  還沒跪下去就被拉住,孫雲娘順勢站起身,抬頭便淚如雨下。她抬手拭了淚,指了指一邊的涼亭,請郭滿借一步說話。老實說郭滿出來這一趟,其實是為了給周公子做盤點心。周公子忙了一整日,她是打算犒勞犒勞一下她家美人的。

  抬頭看天色,夜幕濃黑,周公子此時應當已經回府了。

  郭滿急著回去,怕剛出點心涼了不好吃,也怕周公子回來看不到她的人會著急。不過轉頭見這姑娘實在哭得可憐,只好點了頭隨她去涼亭。

  雙葉知道自家主子所著急,便說了句不中聽的,叫這姑娘長話短說。

  只這一句,孫雲娘立即就啜泣起來。說什麼她們主僕如今是沒法子想,才出此下策。請求郭滿一定幫她們伸冤。說什麼自己本是好好兒的官家千金,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落到這個境地,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面哀泣,一面手還拉著郭滿不放。

  郭滿受不了,直言她若再不開口自己還有事兒,這就要走。孫雲娘嚶嚶的哭聲立即止住,委委屈屈地開始訴苦。

  然而郭滿越聽,臉色就越古怪。

  眼前這個姑娘姓孫,名叫蕓娘,是宜城太守孫國邦嫡出的次女。孫家昌盛,她自然是金尊玉貴。不過這尊貴在兩個月前的某日夜裡就化為泡影。孫家毫無預兆地便被人給抄了,一家老小全部被人帶走。

  孫雲娘自己則是因著去廟裡上香還願不在府上,逃過一劫。

  她心中委屈又驚慌,可到底只是一個弱女子,根本無能為力。因怕那賊人斬草除根,連夜與貼身丫鬟逃出了宜城。慌不擇路之中,一頭鑽進了鄰城糧草車中。孫雲娘說起這個就要差點沒哭斷了氣,只因她們進了城才發現,自己躲的竟然是東陵城。

  東陵城什麼地方?那是要命的死城啊!她們怎麼可能要窩在東陵城,自然想方設法出去。可等她們跑去城門口,方知如今的東陵城四個城門已經全部關閉,且把手十分嚴密。別說人想出去,就是一隻蒼蠅也難飛得出去。

  孫姑娘悲從中來,郭滿卻不知道說什麼。她能說抄了你家的人,不出意外應該是我夫君麼?她能告訴她,下令封死城門口的人,指不定也是我夫君?

  頓了頓,郭滿問她:「……那孫姑娘你攔我,是如何打算的?」

  「伸冤,小女想請夫人代小女伸冤。」孫雲娘滿含恨意地道,「小女知道這裡是太子府邸。可是小女自從躲進來,根本見不著太子殿下。夫人的相公是這府裡的大官,不知可否請夫人可憐可憐小女,替小女一訴冤情?」

  郭滿:「……」

  雙喜雙葉也是無語凝噎,欲言又止的,面上不免露出了一絲為難之色。

  這種情況自然不能答應幫她,姑爺忙了多久才查到端倪。但要她們叫人來抓眼前這個漏網之魚,又好像不太張得開口。兩人拿眼睛瞄著郭滿,聽郭滿怎麼說。郭滿抓了抓臉,面不改色地表示了同情。

  「這事兒是個大事,我不能立即答覆你。」郭滿委婉道,「不如這樣,你且等幾日,等我仔細思索過再與你回覆?」

  不過是叫她跟自己的男人說一聲,這是多難的事兒麼?這點事兒也要思索幾日?孫雲娘不可置信地看向郭滿,那震驚的模樣,似乎在譴責郭滿居然沒一口答應。

  只見這姑娘嘴脣顫啊顫的,眼淚又撲簌簌地她下來。她委屈巴巴地看著郭滿,眼裡不滿之色一閃而過。不過在大黑夜裡,本就模模糊糊看不清人神情,孫雲娘那絲不滿不過一閃,郭滿並沒有注意到。

  郭滿只是有些無語。

  講真,她看她可憐,才想著給這姑娘留一條生路。這姑娘自己不打聽清楚她什麼來路就上趕著找死,也是很令人佩服的。

  既然這樣,郭滿頓了頓,道:「罷了,我回去便與我家夫君提一提。」

  詞話一落,孫雲娘當即破涕為笑。手伸進懷裡摸了摸,摸出一根血玉的簪子。她從宜城逃得出來逃得匆忙,金銀細軟一樣沒帶,身上只剩這根品相上乘的簪子。孫雲娘也並非不知規矩,請人辦事自然要送禮,於是便要把這根血玉簪子塞給郭滿。

  周公子人找過來,就看到郭滿在收受賄賂。

  郭滿:「……」

  ……

  且說京城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宴,方氏被單獨請去正宮。正宮裡佈置了四個冰釜,進來便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方氏垂頭斂目,心裡猜到她請她過來所為何事。進了殿,便在等著謝皇后開口。

  謝皇后約莫有些過意不去,說正題前先行賜坐。

  果不其然,宮人一盞茶奉上來,謝皇后便提起了此次選秀之事。

  她語速非常緩慢,不疾不徐地向方氏道明瞭留嫻姐兒牌子的緣由。原本她身為一國之後,想留哪家姑娘替嫁,一道懿旨下去便可。但周家跟旁人不一樣,留大公主的嫡親孫女和親,她少不得要給個說法的。

  謝皇后抬手,示意打扇的宮人莫扇了。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北國十三皇子半個月後進京,屆時陛下會下旨賜婚,還請周家表弟妹心裡有個準備。表弟妹大可放寬了心,嫻姐兒為大召與北國兩國的友誼背井離鄉,此等大義,本宮不會虧待她的。」

  方氏垂眸吹著茶末,不言不語地聽謝皇后說完。

  「屆時本宮將親自會懇請陛下,冊封嫻姐兒郡主封號,上皇家玉碟。」謝皇后繼續道:「屆時她會從宮裡出嫁。嫻姐兒的嫁妝表弟妹也不必憂心,既然從宮中走,自然是本宮代為操持。本宮必定保證嫻姐兒嫁得風光。」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方氏不能沒有表示。

  雖說心裡知道其中內情,但皇后這般要別人家女兒替嫁還一副賜恩的嘴臉,方氏免不了有些膈應。順手將杯盞擱到案几上,她站起身,淡淡道了謝。

  謝皇后叫方氏來,就為了告知她這件事。如今見方氏並無任何不滿,知道她出了名的好性,只當她接受了,便放了心。

  端起一旁的茶水,淺淺呷了一口,謝皇后再說起其他事。

  太子自幼由太傅教導帝王之術,君子六藝,說來周家應當與正宮親近。但謝皇后與方氏不是一路人,素來都說不到一塊兒去。往年逢年過節進宮參拜,都是由大公主打頭,如今大公主不在,謝皇后與方氏說話便有些沒滋沒味。

  說了不到一會兒,她便以身子乏了,打發了方氏出去。

  方氏回了,宴席差不多要散。眾多京中貴婦,元氏其實只與方氏一個人關係親近的。方氏走了,她便淡漠著一張臉不怎麼開口。旁邊好幾家想與她寒暄,說不上兩句就冷了場。方氏回來就見元氏一個人做在一旁喫茶,繃緊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來。

  平娘就是這個性子,也虧得她福氣大嫁進了沐家。

  回來與元氏說了好一會兒話,席便散了。

  河洛公主趙馨容先走,後頭四公主也跑了個沒影兒。各家夫人見主人都退了,她們在坐著也沒意思,於是也三三兩兩地告辭。

  方氏心裡有事兒,回程的路上沒與元氏一道,先行回了府。

  她馬車剛到周家大門口,周家大門門口已經停了三四輛馬車。馬車上標著周府的家徽,方氏心裡一驚,連忙叫下人擺上杌子。她踩著小杌子下了馬車,巧的是那頭馬車裡的人也正巧下來。王嬤嬤攙著馬車裡人的胳膊慢慢走,是大公主回來了。

  方氏扶著蘇嬤嬤的胳膊,急急忙忙便要上前。

  就見那馬車簾子一動,裡頭還有個人。

  方氏心裡奇怪,婆母在白馬寺吃齋念佛,怎麼還帶了個人回來?於是往前走了兩步再抬頭,那個人也下來了。

  杏眼桃腮,身姿窈窕,是個年輕的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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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大公主見正巧碰見了方氏,便與她說了:「不必準備院子,芳姐兒跟我一塊兒住。」

  方氏愣了下,芳姐兒?沒聽說過誰家有閨女叫芳姐兒的。她於是偏頭去看那姑娘,只見那姑娘緩緩抬起下巴,淺淺地衝她勾脣笑了笑。方才沒仔細瞧,這時候正面看著,方氏才發現這姑娘生了一幅極其乖巧的長相,瞧著就討人喜歡。

  「芳姐兒?」方氏走過去,親自上前攙扶大公主的胳膊,與趙琳芳正巧一左一右,「哪家的芳姐兒?當真生了副好相貌。」

  趙琳芳害羞地低了頭,粉頰薄紅,眼瞼低垂時,彷彿一朵嬌羞的白蓮。

  大公主聽她問,瞥了眼低頭的趙琳芳搖了搖頭道:「晚些時候在與你說吧。」

  芳姐兒家裡境況不好,也是實在無奈才投奔到她這兒。大公主憐惜趙琳芳身世孤苦,自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話,省得惹了人傷心。拍了拍方氏的胳膊,她轉而又問道,「府上一切可好?聽說雅哥兒媳婦身子骨不是很好,可傳過太醫瞧了?」

  方氏還在打量趙琳芳,聞言收回了目光,又笑了下。

  「滿滿的身子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太瘦了些,太醫瞧過了,說是得好好地進補。」

  方氏可不會在外人跟前暴露自家媳婦兒哪兒不好,這幾個月下來,郭滿十分可是得她的歡心的。提起郭滿,方氏樂意替媳婦兒在婆母跟前討個好,「這不,雅哥兒有公務南下,滿滿不放心,特地跟了去。小夫妻倆和睦著呢!」

  「你父親也在說,」大公主也是笑,「這小丫頭還挺懂事兒。」

  方氏點點頭,心道可不是懂事兒?

  婆媳兩說著話便進了內院。趙琳芳一路攙著大公主,嘴角含笑靜靜地聽著,並沒有討巧或是什麼的故意插嘴。只是方氏提到她時,才會笑著回幾句話。既不會太慇勤又不會失禮,這般倒是顯得這姑娘的教養極佳,行事落落大方。

  大公主就是喜歡她的乖巧大方。

  到了福祿院,方氏陪著大公主說了會兒話。大公主知道嫻姐兒的事兒,便也沒問。兩人默契地都沒提及嫻姐兒,只大致說了這幾個月府裡的情況。

  大公主聽了點點頭,表示知道。

  方氏也沒多待,見時辰差不多便告辭了。婆媳不在一處用膳,大公主擺擺手示意她自去,坐著歇會兒便要用晚膳了。於是命貼身伺候的王嬤嬤,先送了趙琳芳下去安置。

  趙芳琳輕聲謝過大公主,轉身便隨王嬤嬤下去安置。

  京城府上多了一位嬌客,郭滿這裡丁點兒不知道。她此時莫名有些奇怪,燈下的周公子氣質怎麼突然變得有些奇怪。他人此時站在陰影裡,半張面孔映照在燈光下。明明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長相,隱藏在黑暗中卻染上了妖冶。

  「滿滿,在那兒做什麼?」周公子手裡提著一盞燈籠,立在廊下。

  清雋的身形與獨特的氣質,叫他在暗處也十分顯眼。郭滿回頭看了眼,眨了眨眼睛。孫蕓娘的這支血玉簪子還握著,就見周公子的目光直直地落到了她的手上。郭滿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東西,一臉誠實:「正在收受賄賂。」

  周公子:「……」

  雙喜雙葉兩人臉漲得通紅。姑娘真是的,怎麼說話的!明明沒有討要東西,是這個莫名其妙的孫雲娘自己硬塞的。雙喜有忍不住操心,姑爺聽了這話該不會要覺得姑娘眼皮子淺吧?於是抬了眼睛,巴巴地瞄周公子。

  抬了長腿走過來,周公子伸出一隻手,攤在郭滿的跟前。

  「……幹嘛?」郭滿盯著眼前彷彿玉雕的大手。

  周博雅無奈,抬起另一隻手曲起手指直接給她一個爆慄:「還人家。」還敢理直氣壯?收受賄賂當真了不起了,周公子就不明白了,這小丫頭片子腦袋瓜裡頭成日在琢磨什麼,「簪子這類東西,只有為夫能給你,旁人給的,就莫要拿了。」

  嗓音清涼如水,在這寂靜的夜裡,彷彿月光照清泉般優雅溫潤。

  郭滿一雙眼睛忽然就亮了起來,「你說的。」

  雖然她不想要簪子,但周公子這話她愛聽。郭滿喜滋滋地仰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撩人不自知的周公子瞧,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她麻溜地就把簪子還了。

  而後牽了裙擺,樂顛顛地往周博雅身邊湊過來。

  周博雅手裡還提著燈籠,生怕她莽撞地撞翻了燙著自己,連忙將燈籠拿遠了些。這般胳膊一挪開,正好方便讓郭滿人靠他更近。抬眼瞥了眼孫雲娘主僕,他垂眸衝郭滿道:「夜深了,若沒什麼要事,隨為夫回屋。」

  別人家的府邸本就不像自家令人安心,周博雅是特地出來接她的。

  郭滿嗯嗯地點頭,直接抱了他胳膊。

  周公子顯然已經被她磨得沒脾氣,她要抱就給她抱。一邊手一揚,提高了燈籠正準備走,就聽到耳後有嬌嬌怯怯的女聲喚了一聲:「公子請留步!」

  孫蕓娘是太驚艷,一時間看癡了忘了出聲。

  她在荊州長至十五的年歲,還不曾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周博雅的皮相真是太蠱惑人心,孫蕓娘差點就忘了自己的悲苦還等著人給她伸冤呢。推開扶著她的丫鬟小楓,她蓮步輕搖,緩緩地走到周博雅跟前就要跪下。

  本以為周公子會像郭滿一樣伸手攔,誰知周公子立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她跪下去。

  膝蓋直直地碰到地面,撞到青石板上,發出碰地一聲響。孫蕓娘痛得臉就是一抽,眼淚說出來就出來。她抬起了臉兒,哀哀慼慼地看向周公子。這時候也不求郭滿給她遞話,自己就倒豆子似的把身上發生的悲慘訴給周博雅聽。

  她說得聲淚俱下,本身長得頗為清秀,任誰人看了都會心疼。

  四下裡靜悄悄的,除了孫蕓娘哀泣。

  周公子立在一旁,高大的身形顯得是那麼的可靠。他一言不發地聽她說完,不置一詞。

  蕓娘說了一長串,眼巴巴地等著周公子的寬慰。然而迎著孫蕓娘期盼的眼睛,周博雅啟了脣,淡淡喚了聲:「來人!」

  孫蕓娘頓時就是一愣,不明所以。

  而後就見角落裡忽然竄出一隊手持武器的護衛。速度極快地將涼亭圍起來。孫蕓娘瞪大了眼睛驚慌地左右看,連聲問這是要做什麼。就見周公子帶著郭滿下了涼亭,月光披在他的肩上彷彿給他鍍了一層螢光。

  他十分冷漠:「宜城漏網之魚,抓起來。」

  話音一落,別說孫蕓娘跟被掐住脖子的雞,就是郭滿主僕也瞪大了眼睛。

  一聲令下,護衛直接把人給拷走了。

  郭滿不禁嚥了口口水,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周博雅!誰來告訴她,她家溫柔美麗善良的周美人,怎麼會是這樣子?回頭看了眼整個人懵得彷彿失聰的孫蕓娘,郭滿忍不住抓了抓手中的胳膊。

  周公子胳膊肉都被她揪了一下,垂眸無奈:「又怎麼了?」

  「沒,」郭滿覺得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他,想了想,還是問道,「你不覺得她無辜麼?」她父親做了什麼,她一個無知少女,其實並不知情。

  周博雅笑:「滿滿覺得她送你的那根血玉簪子值多少銀兩?」

  郭滿眨了眨眼睛,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一城太守的女兒,隨手一根極品血玉簪,滿滿還覺得她無辜麼?」

  郭滿:「……」

  吃的用的若都是來源於搜刮的民脂民膏,那因此而被逼死的窮苦百姓又怎麼說?按大召的律法來說,孫雲娘確實算不得無辜。郭滿嘆了一口氣,她只是覺得那姑娘挺倒霉的,好不容易逃出來保住了一條小命。偏又自己上趕著送死,有點替她可惜。

  兩人回了屋,已經是戌時了。

  周公子看著已經變了形的點心,俊臉明顯都有些垮了。他家閨女難得親自下廚做點心,居然弄成這樣。周公子嚼著味道沒怎麼變但形狀變了很多的點心,總覺得差了點兒意思。雖然有些悶悶不樂,但嗜甜鬼周博雅還是眼眨不眨地將一盤子吃完了。

  此時一面涑著口,一面還手捧著卷宗在看。

  郭滿坐在梳妝檯邊由著雙喜拆頭髮,身子養好之後,她的頭髮更漂亮了。

  她如今除了沒長成喜馬拉雅,臉盤子還有些稚氣以外,其餘都是旁的女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一身雪白的皮子仿若最上乘的羊脂白玉,墨發又厚又密,脣紅齒白,粉面桃腮,絕對稱得上一個美字。

  雙喜雙葉早在暗戳戳地等,盼星星盼月亮地就盼著自家姑娘初潮來。

  慢慢替郭滿疏通了頭髮,那頭雙葉也領著提水的婆子進來。周公子專心致志地看著卷宗,並沒有出去的意思。

  說來這也是郭滿忍不住吐槽周公子的地方,她沐浴的時候周公子可從來不出去的。但一輪到他自個兒沐浴,她就看不得,哼!

  屏風後頭水兌好,郭滿起身去沐浴。

  郭滿到底是個現代靈魂,平日裡能教雙喜雙葉伺候,但沐浴都是自己一個人。雙喜雙葉經過這一年,也習慣了放她一個人沐浴。東西歸置好便領著人出去,屋裡便只剩下郭滿跟周公子兩人在。

  靜悄悄的夜裡,屏風後頭的水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郭滿一面洗一面透過屏風看飄窗邊看卷宗的周公子,那叫一個專心致志,那叫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她於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籠包……嗯,小荷才露尖尖角。忍不住向天翻了個大白眼,等著吧周博雅!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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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2:26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次日一早,周博雅正在梳洗,郭滿盤腿坐在床榻上撓頭髮。

  昨晚到現在,她一直在猶豫,若不然直接把謄得藥方給周公子得了。昨兒進城之後她便發覺了。城中戒嚴,周公子怕她亂走又格外看著她。她根本沒那個機會把藥方遞出去。特意跟來就是為了藥方,若藥方發佈不出去,她不是白來了麼!

  郭滿這邊抓耳撓腮,眼看著周博雅收拾妥當準備走,她連忙從床榻上跑下來。

  周公子聽見動靜回了頭,他眼睛自然就落到了郭滿的腳上。白嫩的腳丫子踩在毛氈的地毯上格外小巧雪白,周公子眉頭卻蹙起來:「鞋子呢?」

  鞋子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下面的話。

  郭滿滿腦子該怎麼解釋,隨意擺擺手當做回應:「夫君,妾身前些時候在花城,偶然得到一本醫學典籍……」

  郭滿糾結之時,腳指頭會不自覺地動。此時腳丫便動起來,她自己卻從未注意過,「昨兒聽府裡的下人說了此次時疫的病症,總覺得十分耳熟。那個,夫君啊,妾身來之前特意謄了一張方子,應當是有些用處的。」

  「去把鞋子穿上。」周博雅淡淡道。

  救人要緊啊,還穿什麼鞋?她都熱死了好嗎!(…)

  心裡著急,郭滿想個更容易接受的:「夫君,這藥方可是古籍裡的!」她著重強調這點,省得周公子不重視,「流傳多年才獨有這麼一份方子,妾身是走了大運才弄到的。方子就在書桌上,不若你拿去給太醫們瞧瞧?」

  人走了過來,雪白的腳丫子近在眼前,周公子的視線不自覺鎖定了那雙腳。

  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女兒家的腳不能隨便露的?

  然而郭滿本人無知無覺。作為一個夏天穿吊帶涼鞋的現代靈魂,她很難有腳丫子不能見人的意識。她雖說沒親自去過疫區,但病症真的對得上。

  見她是好心,周公子便掰碎了與她解釋:「此次時疫是新型病症,往年未曾有過記載,太醫聖手們翻邊大召醫藥典籍也不曾找到過相同的疫症。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滿滿的好心,為夫知道。但你要明白,從古籍裡得的方子,即便有相似之處,也不太可能全然適用。治病與一般做事不同,即便只是一味藥的偏差,也十分可能致人命。」

  道理郭滿當然懂,但她這個方子不是前人智慧,她圖方便才瞎編的這個理由。她那個藥方,其實是後世中醫醫藥的集大成啊!

  說著話,那雙腳丫子跟抽筋似的動個不停:「夫君你帶去給太醫瞧瞧嘛!」

  周公子眉頭快擰出花兒來,實在很在意。

  他幹脆走過來,一把將人旱地拔蔥似的直直抱了起來。郭滿猝不及防地雙腳離地,掛鹹魚一般半個上半身掛在周公子肩膀上,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在跟他說要緊事兒呢,周公子居然不搭理她,抱著她就往床榻那頭送去。這人的肩膀又實在太硬,郭滿胸口剛好抵在他肩膀骨頭那一塊。她可憐的一對小荷才露尖尖角,都要被他給壓平了!!

  疼到臉抽抽的郭滿氣死,掙扎掙不開,打他臉她下不去手。

  腦子飛快一轉,她扭過身子一口叼住了周公子近在咫尺的耳垂。含在嘴裡,含含糊糊地威脅他:「快王我壓來,無放我就咬泥!」

  耳朵一熱的周公子倏地渾身一僵,觸電似的把人給放下了。

  郭滿腳落地之時還有些驚奇,這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叫他放開就放開?郭滿揚起了腦袋詫異地瞥他,就見周公子面上見鬼的神情一閃而逝。一雙狹長淡漠的眸子,硬生生給瞪得圓了,裡頭似乎閃過一絲狼狽?

  周公子眼睫飛快抖幾下,見郭滿還盯著他看,倉促地就別開了臉。

  郭滿:……這是怎麼了啊?

  周公子偏過了身,側著臉嘴角拉了下來,似乎有些不高興。

  「夫君?」郭滿喚了他一聲,該不會又生氣了吧?

  他壓她小籠包她都沒生氣呢!周公子做人不能這麼小氣,郭滿道:「藥方你要帶上麼?妾身敢說,它十之八九是有大用處的,不如帶去給太醫聖手們瞧瞧?」

  周公子還側著身站,沒看她:「拿過來。」

  聲音低沉沉的,不似平日裡清悅。

  完蛋了!真生氣了。郭滿吸了吸鼻子,不敢再鬧,小跑著去書桌那邊將夾在食譜裡的藥方拿出來,轉身屁顛顛地送到周公子的手上。

  周公子接過去打開看,飛快一掃便折起來,塞進了袖子。

  「外頭不安全,今日一樣,不準出去。」丟下這句話,周公子轉身大步離去。郭滿看著他去時如風的背影,悻悻地嘟了嘟嘴。

  卻說周公子出了院子,冷淡的面孔上閃過懊惱之色。

  小丫頭沒輕沒重的,方才鬧起來,嘴脣不經意就蹭到了他的敏感之處。周公子自己都不知道,他耳朵上還有這麼個乾坤在。雖說從未對郭滿起過什麼心思,到底身子年輕氣盛,碰到了關鍵點自然就起了反應。

  慢慢運出一口氣將那點突如其來的反應壓下去,周公子總算恢復了平和。

  從院子到大門,那點反應也歇了下去。門口早早牽來一匹踏雪的黑馬,他下了台階,接過馬童遞來的韁繩便翻身上馬,直接往城南藥廬趕去。

  小媳婦兒給的那個藥方,他方才看了。周公子素來記憶超群,雖不是學醫之人,但這些時日守在東陵城,太醫們研製出來的藥方他都會過目。方纔那個藥方,除了三位藥材有偏差,竟真與太醫生守門廢寢忘食鑽研出來的東西大致相同。

  不管小丫頭從哪兒弄來的東西,既然像模像樣,那便送去藥廬看看。

  東陵城不大,從城南到城北才一個時辰的馬程。道路上沒什麼人,周公子騎馬又快,很快就到了藥廬門口。太醫聖手們為了此次時疫,窩在這個藥廬已經兩個月不曾挪過窩。都是年紀不小的人,不眠不休地辛苦這麼久,難免難為人。

  大熱的天,有些累得很了的靠在熱烘烘的藥廬子旁邊就睡著了。

  周公子進來,直接親自去找了太醫院院首鐘太醫。鐘太醫還在後院那病患的房中,反覆地檢查病患,以便隨時記錄恢復情況。

  聽說周公子來了,立即淨了手出來。

  「病患今日的情況如何?可曾有大的恢復?」周公子密切關注這個病患的恢復,畢竟效用若能提上來,東陵城一半的人就不必耗死在這裡。

  鐘太醫還是那副樣子,憂喜參半:「還在恢復,只是恢復緩慢。」

  周博雅的心也沉了沉。

  藥物已經分發下去,如今並非怕救不了人,有太子在,沒人敢斷東陵城的草藥供給。怕就是在怕藥效發揮效用太慢,重病之人拖不起。

  周博雅沉吟著死馬當活馬醫,於是從袖子裡掏出了郭滿今早給他的方子,遞給了鐘兆元。不是學醫之人,周公子不敢妄自定論,只說道:「這是內子偶然得來的一幅方子,聽說治療的病症與此次時疫十分相似。鐘太醫你看看,能否用這個方子試一試?」

  鐘兆元也不含糊,立即打開。

  然而一打開,引入眼簾的是一排的狗爬字。一坨一坨的,要多糊有多糊,鐘太醫看到便傷眼地閉了閉眼。他們這類見慣了漂亮字體的人,實在是看不上這種十歲小娃娃都寫不出來的狗爬。

  周公子十分尷尬,摸了摸鼻子,怎麼也得替他家小媳婦兒遮掩兩句:「內子幼年病弱,腕子總使不上力。疏於練習,叫鐘大人見笑了。」

  鐘太醫想找個點描補一下,也乾巴巴地笑著寒暄:「哪裡哪裡。字醜確實是醜了點,可好歹一個一個的,能叫人看懂。」

  周公子:「……」

  鐘大人:「……」

  默了默,太醫院院正乾脆放棄描補,低下頭,專心致志去看藥方。

  因著上了年紀,看得慢,他仔仔細細看了兩遍,臉色才漸漸變了:「這,這方子……」鐘太醫激動的手都在顫,「對啊,對啊!原來如此,我怎麼沒想到呢!這位開方子的人大才啊,這兒就該用這一味藥材才對!」

  嘴上這般嘀咕,他此時看著這狗爬字,只覺得越看越喜愛。

  「周大人,」鐘太醫看了藥方,忽然間茅塞頓開。彷彿這些時日蒙在眼前的那一層紗被揭了去,他立即就明朗了,「這個方子或許真能試上一試。」

  「不若召集眾位醫療聖手們看過再做定奪?」

  不是不信任鐘太醫,只是周公子其實沒抱大期望,正巧得了方子就有用,他總是會有些顧慮的。一個人斷定不如請一群人蔘謀來得穩妥。若是半數以上的聖手們認可這個方子,那便事不宜遲。城內所用病患,全部換新方子用藥救治。

  鐘太醫也沒覺得這話冒犯,眾人集智總是更有把握些。

  既然如此,周公子便立即吩咐下人去將藥廬所有人都聚到了後院庭院裡。藥方從鐘太醫的手傳下去,拱眾人一一看。郭滿的狗爬成功荼毒了一群老眼昏花的太醫聖手們的眼睛之後,得到了半數以上的太醫聖手的認可。

  「能試便試,所有人,藥方全換掉。」周公子當機立斷,此時筆直地立在台階之上道,「太子的癥狀已經十分嚴重,不能再拖下去。」

  鐘兆元點了點頭,立即招手喚來藥廬裡三十來個藥童,命他們下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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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新藥方一投入治療,效用立竿見影。

  藥廬後院廂房裡躺著起不了身的病患作為第一個試藥的病患,一碗藥下去,次日再去聽他的呼吸聲兒就平順了許多。藥廬裡的大夫們全員關注著這個病患的情況,一個個去聽,都能聽到他此前呼吸裡發出的彷彿拉破舊風箱的哼哧哼哧聲兒沒了,俱都狠狠鬆一口氣。

  太好了,得救了,東陵城的百姓有救了。

  大夫們個個喜不自禁,再耐著性子等上三日,且看看後續服藥病患的是否會有反彈。沉穩如周博雅,此時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激動。東陵城的這場疫症,他自太子手中接過來便繃緊了神經地盯著,可算是有一些成效。

  為了盯緊了後續,這三日,周公子吃住自然都要在藥廬。

  郭滿接到消息悄悄懸著的那顆心也放下去。有用就好,她跟周公子說得信誓旦旦,其實心裡沒多少底氣的。畢竟從夢裡得來的東西,她又沒親自試驗過,敢這麼橫,全拼得一種僥倖。不過看來她運氣很好,僥倖也僥倖對了。於是擺擺手,示意石嵐下去歇息吧。既然周公子這幾日回不來,她便自己一個人睡。

  周公子不在,府裡又清淨了許多。

  郭滿每日待在屋裡,沒人說話,無所事事,其實也挺無趣的。

  這日又是窩在床榻上不知道幹什麼,自從身子養好之後,她已經不像之前那般嗜睡。精神奕奕地上房揭瓦都沒問題,偶爾想歇個午覺,躺下躺半天都睡不著。於是插著腰在屋裡團團打轉,琢磨著找點兒樂子。

  雙喜雙葉一旁瞪大了眼睛看,就見自家姑娘從屋裡走到屋外,又攤在了軟榻上。

  仔細想想,看書豐富學識她耐不下性子;繡花,她沒那本事;文學涵養的話她比不上從小接受教導的正經古人,除了能背個唐詩三百首,連押韻的打油詩都做不出來;至於寫一手好字她,嗯……這麼一想,郭滿猛然驚覺自己竟如此之廢柴?

  郭滿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發現自己除了能做點超時代的甜點哄周公子以外,居然一個其他特長都沒有!

  發現了這個事實,郭滿有些受打擊。

  雙喜跟在她身後看了一圈也算看明白了,她家姑娘這是沒事兒乾,閑的:「姑娘,既然姑爺說了不能出府,不如咱們在府裡頭轉轉?」

  郭滿搖了搖頭,她還記得周公子的耳提面命。這裡畢竟是太子府,她作為客人還是莫要亂走動為好。畢竟若衝撞了什麼貴人,周博雅不在,沒人給她撐腰。郭滿這方面可是十分乖覺的,能省事兒就多省事兒。

  雙喜也就隨口這麼一提,見主子沒這意思便又道:「那不如姑娘給公子繡個荷包?」

  說到這個,雙喜其實早就想提醒郭滿。她們家姑爺往日的褻衣褻褲等貼身衣物是清歡清婉倆做,雖說如今清婉被送走,卻還由清歡在做。不是她小氣,她可聽說京城裡許多夫人這方面很忌諱,能自己做就不假人手。有些醋勁兒大些的夫人,更是絲毫不給下面人獻慇勤的機會,自家夫君的貼身衣物俱是親手做。

  她們家姑娘連雙襪子都沒提姑爺做過。雙喜就想郭滿多費費心,也不是要她一蹴而就,繡兩針盡個心意。東西不論好賴,姑娘給繡了,姑爺必定高興。

  郭滿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琢磨半天,她決定試試。

  雖說沒怎麼動過針線,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郭滿好歹各種款式的衣服都嘗試過,具體結構她還是能裁剪的出來的。

  正當她裁剪得高興,外頭一個婆子進來,直說有人求見她。

  郭滿不明所以,正好沒事兒,便準了那人進來。

  可她著實沒想到,太子府的宮人求救居然求到了她這裡。

  因著太子病重,主事的周公子不在,府裡如今就東宮的掌事姑姑以及福喜在看著。但他們即便看著,也不能一日十二個時辰都盯著。沒個像樣的女主子把持,稍一鬆懈,便總會鬧出些的麻煩。

  今兒鬧得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有些難看。

  事情是這樣的,太府中有一個伺候花草的宮女名喚茯苓。是此次太子南下,太子妃挑選南下伺候的二十個宮人其中之一。也是湊了巧,這個姑娘正巧就是東陵城的人。當初無奈被送進了宮,許多年沒回過家鄉。雖說時機不對,但能回到東陵城再見父母,卻也算難得有幸。

  她家裡人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女兒回來的消息,特地叫家中幼女來看望。誰知那般湊巧,茯苓妹妹進來的那日,剛好遇上了太子屬官中一個姓張的大人。

  姓張的屬官見這姑娘生得清秀可人,心裡就起了心思。

  私下暗示了茯苓幾回,茯苓推脫不了,便去問了自家妹子。然而不巧,茯苓的妹妹心中早有意中人,並不貪圖張屬官的富貴。張屬官近來被打壓得厲害,心中本就憋了火氣,如今一個鄉野村姑也敢拒絕他,心下頓時就生了惱。

  他半點餘地不留,就要強佔了這姑娘。

  若是一般人,嚇唬個幾回就從了。但這姑娘性子極烈,寧願碰柱子也不想隨張屬官的意。這般一來二去的,張屬官可不就上了心。

  茯苓雖說不敢拒絕張屬官,但到底自家妹子重要便想了個法子。叫家裡快刀斬亂麻地替自家妹子定親,想著這般定親了,張屬官一個讀書人應當不會糾纏。於是家裡便不聲不響地替茯苓的妹妹與她的意中人定了親。

  就是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張屬官,他看上這姑娘是茯苓一家的福氣,居然敢不識好歹。他心中憋了火,便以拿捏茯苓家中老小來逼迫茯苓親自下手。

  茯苓這幾日各處碰壁,早已心力交瘁。

  如今又是在這人人自危的東陵城裡,時疫這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還在,她自己為著一家人的性命,已經鬧得幾宿難免。本就不是個強性子,此時整個人都快崩潰了。輾轉求了許多人,沒有一個人為她這種奴婢費心。

  這是看準了女子心軟,看準了郭滿不是東宮的人才輾轉求到郭滿這裡。

  茯苓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直說自家妹子鄉下姑娘沒見過世面,配不上屬官大人的厚愛。請夫人伸個援手,救救她一家老小。

  坐在上首的郭滿嘴角慢慢沉下來,沒有說話。

  她其實不是什麼正義感旺盛的人,但身為女兒身,總是對女子多一份憐惜。強搶民女這事兒她往日在故事裡聽過許多,但真真遇到真事兒,講實話,心中十分膈應。

  古來女子多柔弱,封建社會的女子就更卑微。有權有勢的男人,不說從不拿女人當人看,但大多不會給與多少尊重。然而她心中再反感,這事兒她也不好干涉。畢竟東宮屬官不是周博雅的下人,她管不到那人頭上去。

  雙喜雙葉聽著覺得可憐,轉頭去看自家姑娘怎麼說。

  郭滿眼瞼垂下來,顯得有些冷漠。

  「夫人,」茯苓聽說周大人十分疼寵這位,她猶如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奴婢自知卑微,入宮之後也沒期盼過老來如何。只是沒想到這次回鄉,竟連累到家裡人受苦,實在是不能忍……請夫人發發善心,救救奴婢一家。」

  「府上沒有管事之人?」

  不是她冷血,而是這種忙若幫了就是在給周公子招惹麻煩。郭滿可以幫忙,但幫忙的前提是不給身邊人找事兒,所以當真很為難。

  茯苓搖搖頭,哀哀地哭:「奴婢去求過了,福總管縈紆姑姑沒功夫管。」

  郭滿的手在膝蓋上點了許久,又問:「那你可曾去求太子?」既然是東宮的宮人為何不求太子,反而捨近求遠,求到她身上來。

  跪在地上的茯苓身子一僵。

  頓了頓才說,太子殿下如今精神不好,她不敢求。

  郭滿眼睛不自覺地瞇起來,問她:「那你覺得我一個內宅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如何幫你就你一家老小?」

  茯苓似乎被問住了,垂下了頭,眼淚不住地在眼圈裡打轉。

  雙喜雙葉因同為下人難免感同身受。她們身為奴婢,身不由己。雙喜看茯苓哭得無助得彷彿天塌下來,心中不由同情,欲言又止地看向上首的郭滿。

  郭滿卻沒有鬆口,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求。

  茯苓沒求到郭滿心軟,出了院子,整個人都垮了。然而東宮西園那頭就等著周博雅不在郭滿鬧事兒的人,得了這個消息後不免十分遺憾。沒想到周博雅養的這小姑娘,看著軟乎,心腸卻這麼硬。

  算計不成,幾人難免心中泱泱。

  郭滿不知旁人心中所想,只覺得很煩。雖說覺得這事兒古怪,但那個茯苓的姑娘所求應當也是真事兒。畢竟真有假了,那宮女也不可能慌成那樣。見死不救這事兒吧,沒那麼強的心臟,當真受不了。

  插著腰在屋裡走一圈,郭滿長長吐出一口氣。

  「姑娘,咱們真不管麼?」雙喜是個嘴上潑辣心腸柔善的姑娘,她當真可憐茯苓。「奴婢方才跟出去,茯苓姑娘出了咱院子,魂都要丟了。」

  雙葉從頭到尾沒說什麼,但心裡也不好受。

  郭滿琢磨了半天,問了一句:「那個福喜公公,如今人在哪兒?」

  雙喜眼一亮,「奴婢去打聽打聽?」

  郭滿道:「找到了福喜公公就問他三個問題,就說是我說的。其一,太子病重,不問世事,是不是旁人便能當太子不在?其二太子身邊伺候的被惡人強佔民女,走投無路,求救都求到我這內宅婦人跟前來,難不成東宮無人了?其三,是不是太子倒下了,一朝儲君的威嚴就成了笑話?」

  雙喜將這話記在心裡,默默嚥了嚥口水,轉身便出去找福喜了。

  福喜正巧午歇醒了,一聽這話,整張臉都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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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2:56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福喜這老太監並不是個傻的,郭滿那三個問題一點出來,他立即就轉過彎兒來。此時處置張屬官,特地聚集了府中所有人,就是叫他們全部看著。既是殺雞儆猴,也是在做給東陵城的百姓看。

  只見平日裡守衛森嚴的太子府邸今日大門敞開,當眾處置張屬官。

  常有人都說,沒根的男人陰毒無情,這話並非以訛傳訛,福喜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前一刻他能笑瞇瞇地與你說著話,下一刻便能翻臉無情,輕飄飄一句話便要你的命。況且太子病重,作為太子身邊第一人,福喜的話就代表太子的旨意。

  福喜的處置,可以算十分狠辣無情。他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張屬官,直接要將人押入靜室。

  太子的府邸設有靜室,用來懲戒太子身邊犯錯的下人或者屬臣。據說裡頭有著大召所有陰毒的刑具,進去的人幾乎有去無回。東宮中無人不知其可怕,但因太子仁慈,從不會無緣無故降下處罰。

  久而久之,許多人便忘了靜室的存在。

  平日裡守衛府中人員安全的護衛,對於東宮屬官這些人來說是擺設。尋常出入,他們誰也不曾真正將這些人看在眼裡。然而福喜一聲令下,護衛們卻彷彿個個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顯出了凶戾來。別說張屬官,就是觀望的人都刷地白了臉。

  張屬官嚇得神魂不屬,等切切實實跪到了地上才回了神。他自然不認這樣的處罰,不過是看上了一個鄉野村姑,哪裡只當如此重罰?

  於是扯著脖子怒吼:「福公公,在下不服!」

  福喜浮沉一甩,冷冷就是一哼,敷了粉的老臉全是殺氣。

  「殿下素來仁德,愛民如子。為拯救東陵城百姓於水火之中,親自深入疫區。爾等不能體會太子良苦用心已是失職。」

  尖利的嗓子拔高,福厲喝道:「如今殿下不幸染上時疫,正需要靜養。爾等不僅不為殿下分憂,還做出此等損害殿下名聲的惡事。這是將東宮的威信置於何地?仗勢欺人?強搶民女?張承中你好大的狗膽!!」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一出口便鎮住了全場。

  不得不說,太子平日裡確實對這些屬官太過禮遇了些。禮賢下士是對於有品德的人可用,無品無德的小人,他們只會蹬鼻子上臉。

  福喜往日不想管他們是想著大家都為殿下辦事,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給殿下省心。然而周博雅養的那女人卻是說到了點子上,他光想著不與這群人交惡,忘了太子的名聲才是最首要,確實是本末倒置。他家殿下做了多少事才得了如今的好名聲,怎麼能由著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下人給敗壞了!

  反應過來的福喜,辦事能力不用說,張承中不到一夜便被處置了。

  府中其他人眼睜睜看著他被拖進靜室,次日一張草蓆捲著丟出府去,全體靜默。即便福喜只是一個閹人,但拿出太子的令牌,屬官他說處置就能處置。

  躁動不安的太子府邸,經了這一場,徹底安靜下來。

  福喜大張旗鼓地折騰,成功震懾府中其他心思不軌的人。府外福喜特意安排了人,將此事以太子名義傳出去。

  百姓們不知內情,但聽聞太子此舉是懲治強搶民女的下屬,俱都在稱讚太子英明。

  那日郭滿沒出去看,但府中發生什麼,自有人傳到她的耳中。聽到是這個結果,郭滿失語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話。老實說她提醒福喜,只是讓他約束太子屬臣的行為,完全沒料到張口就是一條命。

  因著這事兒,郭滿當夜便做起了噩夢。

  作為一個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郭滿無法坦然接受上位者一句話,輕易要了別人命的事實。周公子三日後從藥廬回來,就見郭滿心思重重十分憔悴的模樣。他心中不解,多看了郭滿幾眼郭滿都沒發覺,不禁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婆子備了水,周公子先繞去屏風後頭梳洗更衣。

  等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出來,一面擦著手一面眼睛又落到郭滿的身上。郭滿今日完全不似平日裡的活潑,整個人懨懨的,魂不守舍。

  周公子眉頭擰得打結,於是淡聲詢問雙喜:「你們少奶奶到底怎麼了?」

  雙葉嘆氣:「少奶奶連著兩夜沒睡,嚇壞了。」

  雙喜雙葉其實也受了不小的驚嚇,但比起郭滿的萎靡,她們卻認為是稀鬆平常。這世道,人命不值錢,下人的命更賤如草芥,她們這些人見得多聽得多早就適應了。周公子問,雙葉便言簡意賅地將福喜處死張承中的事兒說與周公子聽。

  周博雅聽完,整張臉都沉下來。

  一雙淡漠的眸子此時黑沉沉的,顯然被惹惱了。滿滿一個小姑娘哪裡聽得這種事兒?殺人見血的事兒敢拿來髒他閨女的耳朵,這個福喜當真可惡!

  夜裡兩人歇息,周公子難得舍下矜持,將郭滿整個兒抱進了懷裡。

  郭滿經過兩個晚上的自我調節,其實已經好很多了。她如今睡不好,是覺得張承中那條命因她而丟,心中不好受。說什麼做了虧心事怕鬼半夜敲門就太低級。但經過靈魂穿越這一遭,她真的很難說服自己這個世界沒鬼魂。

  說到底,就是害怕。

  此時嗅著周公子身上清冽的香氣,心中的焦躁與恐懼漸漸被安撫下來。周公子這個人身上有種令人安心的魔力,靠著他,彷彿天塌下來也沒事。

  「滿滿,」周公子沒哄過人,但也知道郭滿在害怕,「任何人做錯事都要自己承擔惡果。你也好,旁人也罷,誰也不能避免。」

  清悅的從頭頂飄下來,涼涼如水,十分悅耳。

  「你要記著,張屬官是因自己先做惡事,壞了太子的名聲才會丟掉那條小命。」毛茸茸的腦袋窩在他頸側,一動一動的,鬧得他耳根子發癢。不過小媳婦兒嚇得不輕,周公子勉強只作無物,「自行不義必自斃,張屬官行為不端,福喜此時不處置,太子恢復後也必定不會容他。」

  雖說郭滿沒法自欺欺人,騙自己這事兒與她無關,但周公子的安慰卻安了她的心。

  這日夜裡,周公子難得說了好些話。清淡的嗓音彷彿窗外皎白的月光,明明說著淡漠無情的話,卻偏偏令人心中感到安寧。

  周公子一面說一面拍郭滿後背,跟拍娃娃似的,把她拍睡著了。

  漆黑的夜裡,他自己反倒睜著一雙眼睛,沒了睡意。周博雅幽幽地盯著床頂,忽而無聲地冷笑,將福喜所做之事記了心上。

  三日過去,郭滿所給的藥方治療效果十分顯著。

  城南藥廬的那個病患,此時已經能扶著床柱坐起身,精神恢復了不說,連進食也恢復正常。如此成功,整個藥廬的大夫當場便喜極而泣。歡天喜地的氣氛中,承擔了疫區重擔的鐘太醫狠狠放下了懸了四個月的心,這麼大年紀,當場哭得不能自已。

  得救了,這下真的得救了,東陵城活下來了。

  新藥方投入治療,整個藥廬的人不論醫術高低全都支起了爐子,馬不停蹄地煎藥救人。周博雅嫌太慢,安排了府衙的官差將藥方滿城貼。怕有些人不識字,還拍了口舌伶俐的人走街竄巷地敲鑼打鼓,以口傳送藥方。

  城中設了四個點,城南、城北、城西、城東四個方向全部設有熬藥點。熬好了的藥,命人專門送至重病之人手中。

  太子這邊,自然也換了新方子。

  臥病在床這些時日,府中發生的所有事,福喜都一一說與他聽。張屬官被處死,太子也是知情的。這段時日雖時夢時醒,但卻叫他看清了許多人的面目。往日說的比唱的好聽的那些個近臣,此時正在正屋門外跪了一片。

  何運等人原本都打定了太子熬不過去才敢那般張狂,此時跪在地上,冷汗不停地往下流。好幾個膽小的,整個人彷彿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魂都要嚇飛了。天曉得周博雅那廝竟然運氣好到這個份上,必死的局面都叫他耗出了頭。

  早知如此,他們就該拚死支持太子的決定。

  專研出新型時疫的方子,救下整個荊州百姓的性命。想得再遠一些,有了方子,就不怕往後爆發此等相似疫症。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功一件,這群人如今悔得腸子都要青了。當初哪怕什麼都沒做,只要不出聲反對,他們回了京城也一樣是功臣。

  福喜冷眼看著這群人臉上青了白白了青,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只覺得可笑。

  現在後悔了?晚了!

  且不說太子身子恢復會如何處置,卻說此時京城,北國的使團終於抵達了。

  惠明帝為了表大召的友好與重視,特意命二皇子親自接待。二皇子出宮之時,正巧遇到偷摸著跑出來的四公主趙善榮。兄妹倆平日裡不算親近,但也不疏遠。二皇子雖說嫌棄四公主腦子不好使,但到底顧念一母同胞,對她頗為照顧。

  此時聽說她想跟他一起去宮外湊個熱鬧,忍不住又要教訓她。

  這丫頭從小就不是個老實的,規矩從三歲開始教。淑妃是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她全學進狗肚子裡,扭了屁股就忘。

  二皇子一看她那雙不安分的眼睛就頭疼。他也瞭解自己這妹妹,此時若不帶她去,她必定會偷摸跟。為了不叫趙善榮在北國使團跟前鬧笑話,他於是命人給淑妃傳了個信。說是四公主今夜在二皇子府歇息,如此便帶她一起出宮了。

  北國使團到時已是傍晚,天邊紅霞映照,漫天緋色。

  二皇子一群人站在城外涼亭中,遠遠看著一行人浩浩湯湯靠近。頂頭一個紅衣少年騎在棗紅的大馬上,身姿頎長。刀削斧鑿的輪廓,一雙眼睛亮若星辰。他下巴高傲地昂著,額間一抹金線繡睚眥圖案的抹額,俊逸非凡。

  四公主墊起了腳尖:「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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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3 00:33:08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藥方見效快,畢竟不是神藥。前幾日恢復迅猛,後期再服藥,藥效便會慢慢緩和下來。太子病症算輕的,用了藥,好得比一般人快許多。半個月的功夫,他已經能由人攙著出門走動了。府裡人被清理了一大半,整個院落都清淨起來。

  周博雅端坐在他對面,眼瞼低垂,正慢慢地為自己斟茶。

  閻王殿裡臨門一腳又拉回來,趙宥鳴如今的心境明澈了許多。往日看周博雅,他覺得哪兒哪兒都不順眼。可東陵城這幾個月下來,城中一切都是他頂著。花城東陵城兩頭跑,趙宥鳴如今看著姑祖母家這個表弟,突然就釋懷了。

  周博雅優秀,甚至比他這個太子更優秀,他承認了。

  「聽說你攜美同行?」心境開闊了,趙宥鳴的笑容也真誠起來。周博雅從花城帶了個小姑娘回來,福喜也跟他說了。不得不說,僕似主人形,太子跟福喜想到一塊去。沒想到這個仙人表弟居然好童女。

  因著這個愛好,太子突然覺得周博雅有人氣多了。外貌再是不染凡塵,內裡還是一個跟他一樣的大俗人。他好歹喜好正常,周家表弟就古怪多了。

  心裡這麼想,太子看著周公子就更順眼了些。

  周博雅聽他這般略帶親近的打趣,詫異地揚眉看了他一眼。

  趙宥鳴卻並不忌諱,直接敞亮地笑出來:「看來還是叫你給發現了。」

  他一手拄著脣,低低地咳了兩下,又緩緩開口道,「往日孤確實有些看你不順眼。孤自幼被人稱讚天資聰穎,聽得多了難免會自負自傲。一直被贊聰穎無雙的人,某日驚覺自己並非最優異。無論學什麼,總是被人壓一頭。偏偏壓人一頭的那人自己還一副不屑輕鬆的姿態,是個人都會覺得討厭。」

  被茶苦到了心坎兒的周公子:「……」

  「如你所覺,孤討厭你。」

  趙宥鳴難得敞開心扉,似乎要把自己往日的憋屈全說給周公子聽:「你大約體會不到這種憤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學會,有的人只看一眼就會。竭盡全力去做一件事,有的人隨便擺弄幾下就會更好。你說誰能受得了?博雅啊博雅,孤忍你到今日可是嘔得心口都疼了。」

  太子直剖心意,周博雅放下了杯盞,面無表情地聽著。

  「不過過了今日,孤決定承認這個事實。」

  其實沒什麼不好意思,嫉妒就是嫉妒,不如別人就是不如別人。他堂堂太子之尊,難不成這點承認技不如人的胸襟都沒有?趙宥鳴笑了笑,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你也別寡著個臉,就是看你這神態,也覺得十分討厭。」

  周公子眼睫忍不住抽了下。

  「殿下見笑了,」周公子淡淡道,「臣自小就是這神態,改不了。」

  「沒叫你改。」

  趙宥鳴坐了一會兒,覺得不舒服,自己便扶著石桌站起了身。

  來回踱了兩步,他慢慢走到涼亭邊上,眺望北方的天空,「孤先前有些不成熟,總想著事事爭第一。現在已經想通了,不管你多優秀,只要孤還是儲君,你的能力便是孤的助力。既然是孤的,那自然越優秀越好……」

  說到這,他回頭笑,「傲氣一些也好,孤不必擔心你會被蠢貨招攬。」

  這話說得實在,周公子忍不住也笑了。

  他一笑,趙宥鳴笑得更開。君臣二人對視一眼,似乎親近了許多。

  罷了,太子自己看開,於他於周家來說不算一件壞事。周家自從周太傅教導太子開始,便被默認劃到太子陣營。幾個皇子中,唯一叫人看得上的眼的,也就太子。周公子雖說沒投入太子麾下,實則也差不離。

  東陵城的事兒告一段落,周公子便想著告辭。

  荊州賑災款貪污案只進行一半,太子如今恢復了,剩下的事務便不必他時刻盯著。與太子說了會兒話,周公子便提出了告辭。他在查案子這事兒太子心知肚明,沉吟片刻,點頭道:「剩下的事孤會處理,你且先走就是。」

  至於時疫的功勞,將來論功行賞,等回了京城再說不遲。

  周博雅手裡的一杯茶喝了半天,還剩下一大半。他默默地將杯盞放到石桌,起身行了禮。得了太子應允之後,轉身離開。

  回了院子,天色已經黑了。

  案子拖了三個月,必須盡快結案才是。明早啟辰趕往花城,於是便立即吩咐下人。石嵐清風常年跟在周博雅身邊走動,清楚他的習慣,立即下去準備。

  這日夜裡,周公子還是將小媳婦兒抱在懷裡睡的。自從這丫頭被嚇著了之後,夜裡總睡不安穩。稍稍離了他懷抱就容易做噩夢,周老父親是既心疼又惱怒。心疼她被嚇得不輕,惱怒福喜那閹人行事惡毒。

  出發回花城這日,又下起了雨。

  荊州水患這半年來,百姓們都怕了下雨。不過好在這場雨沒下多久,馬車將將好到了花城城門口,雨便停了。

  東陵城時疫被攻克之後,不必擔心時疫感染,花城這邊守衛便鬆懈了起來。馬車進城,侍衛只查了石嵐的腰牌,接過石嵐塞得荷包,連車廂裡幾個人都沒看便放行了。馬車穿過街區,慢悠悠地往先前那棟小宅子趕去。

  幾日前,東陵城派人將方子貼到了花城的公告欄,花城如今又恢復了繁榮。

  離開了東陵城的太子府邸,沒了殺人見血的陰影,郭滿漸漸從蔫巴巴的狀態中脫離,又恢復元氣。下人們正一樣一樣往下搬東西,郭滿跟周公子兩人坐在車中等。周公子手捧著卷宗安靜地看,閑得無聊,郭滿就又想招惹他了。

  「夫君,夫君……」

  「嗯?」周公子正看得認真,聽到郭滿喊他,頭也沒抬便應了聲。

  他這個反應就不好玩了。郭滿於是人湊過去,兩胳膊搭在周公子對面的桌案上。周公子的眼睛卻跟黏在書頁上,連分一眼給她的功夫都沒有。郭滿於是開口催促道:「夫君你別光『嗯』啊,你且抬頭,快看看妾身。」

  周公子不明所以,眼睛從卷宗上挪開。

  「你看看,你湊近一點看。」

  看什麼?周公子不解。聽她著急,於是順著她的意思看向她。

  郭滿瞪大了眼睛,眼睛直勾勾地回視著他。見他眼睛左移右移的不靠近,特意將自己的臉湊得更近。周公子一看她這架勢,立即想到郭滿曾經的偷襲之舉。他警惕地挪開一掌遠,斜了眼睛盯著郭滿的眼睛。

  郭滿狠狠瞪他,周公子尷尬。

  她問他:「夫君有沒有覺得,妾身的眼睛今日特別亮?」

  周公子:「……啊?」

  「你不覺得嗎?」郭滿眨巴眨巴眼睛。

  周公子半信半疑地真看過來。郭滿生了一雙似桃花眼又似杏眼的大眼睛。瞳仁很黑,眼白帶著淡淡的藍,顯得眼睛十分清澈。然而他看半天,沒看出什麼變化。於是猶豫地答:「尚可,眼睛每日都亮。」

  郭滿皺眉,不高興道:「難道夫君不覺得今日特別亮?」

  周公子實在不知道她玩得到底哪一套,於是再多看一眼。實在沒看出什麼端倪。但想著小閨女萎靡了這麼些天,難得打起精神,不能打擊她。他抱著哄小女孩兒開心的心態,笑著便點了頭:「嗯,確實特別亮。」

  「你知道這是為何麼?」郭滿緊接著又問。

  周公子不恥下問:「為何?」

  郭滿慢慢低頭一笑,彷彿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因為妾身的眼睛裡有你。」

  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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