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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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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5 23:27: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章 左擁右抱

  什麼叫做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此時魏采薇至少有一萬字的心得體會要講。很好,這小子學會以人之道,還施彼身了。

  看著魏采薇啞口無言的樣子,汪大夏終於扳回一局,更開心了。

  「哼,幼稚。」魏采薇說道。

  汪大夏說道:「是你先騙我。」然後纏過去,湊近細看,「讓我看看你把九條尾巴藏到那裡去了。」

  魏采薇氣急敗壞,惱羞成怒,「你再這樣我就把你中間那根尾巴給切了。」

  汪小夏嚇得瑟瑟發抖,遂消停起來。

  果然是近墨者黑,跟汪大夏在一起混久了,也被他感染得年輕起來,告老返童似的,和他一起玩這種幼稚游戲。

  她改變他的人生,他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她。她和他,都漸漸變得不是以前的她和他了。

  馬車安靜下來,魏采薇提筆給自己開了個益氣補血的方子,要汪大夏就在沿街找個藥鋪抓藥。

  汪大夏拿起方子,看到她的字跡柔弱潦草,不似以前飄逸飛揚,方知她氣血虧損嚴重,體力不支,不敢再逗她玩了,趕緊要她躺下,脫了外袍給她蓋上。

  臨近陸府時,陸纓在路口等候,汪大夏跳下馬車,「陸統領日理萬機,怎麼從衙門來了?不放心我保護魏大夫啊?」

  陸纓說道:「這是我家,我請魏大夫去家裡做客,自然要親自送進門。家裡人多,什麼人都有。我迎接魏大夫進門,沒有人敢輕慢她。」

  陸纓此人,看似冷血無情,是個莫得感情的工作機器,其實內心也有柔軟細膩之處,汪大夏都沒有想到的,她考慮到了。

  汪大夏改為騎馬,和陸纓並轡而行,從左側門進入陸府。

  陸纓特地把魏采薇安排在自己的讀書習武的院子裡住著,其寬敞豪奢,比汪大夏的客房至少闊氣一百倍。

  陸纓此舉再次轟動陸府。

  三天前帶個受傷的男人回家,兩人舉止眼神皆是曖昧,每天同進同出。

  三天後又帶個受傷的女人回家!魏采薇下了馬車後,陸纓見她面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又命人抬著軟轎來接她。

  陸纓的書房在後宅,外男止步,汪大夏把抓的藥交給小廝去熬。

  軟轎直接抬到了書房門口,魏采薇下轎,身子虛脫,雙腿發軟,陸纓親手攙扶著她進屋,進去之後,魏采薇就直接躺下了。

  陸纓出去,吩咐丫鬟婆子,「魏大夫是我的好友,把我那些做好的、還沒有上身的秋裝給她拿過來穿,不能怠慢貴客。」

  又找了內廚房的總管,問,「吃什麼東西補血?」

  總管說道:「自是以形補形,以色補色。乾紅棗、枸杞、新鮮的豬肝、瘦肉、豬血鴨血等等,那些名貴的食材,鮑魚魚翅燕窩干貝等等,反而不如這些粗陋的紅色食物管用。」

  陸纓說道:「那就照你說的安排菜譜。」

  陸纓如此關心魏采薇,陸府皆驚,尤其是中風過的陸炳,嘆道:「我生病你都沒有如此妥貼周全過。」

  陸纓說道:「她不會武,流了好多血,又孤身一人的。我感覺她被綁架之事還是與我們錦衣衛有關,我們有責任保護她。」

  陸炳試探著說道:「她跟汪大夏的關係好像不一般啊。你……不介意?」

  陸纓來了一句,「我見猶憐,何況汪大夏乎?」

  陸炳聽了,當即噴出一股參茶,「胡鬧!還沒成親,就想著左擁右抱!享齊人之福!」

  陸纓說道:「父親您是知道的,我和魏大夫什麼流產緋聞都不是真的。」

  陸炳感覺自己中風又要犯了,「我說的不是你!是汪大夏!汪大夏何德何能,要同時有你還有她。一個上門女婿,還敢把外頭的女人帶進來,成何體統!」

  陸纓說道:「魏大夫是我親自帶進來的,跟汪大夏沒關係。何況那些不知情的人都以為我和她才是一對,我把他們兩個同時帶到家裡,就是欺男霸女。京城的衙內不幹這種事情,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衙內。我只是犯了天下衙內都會犯的錯。」

  「魏大夫正得尚美人的青睞,那些知情的人,比如景王、嚴世蕃他們,會以為我是故意結交魏大夫,為了前途混個好人緣而已。大家都是女人,比較好說話。」

  「你——」陸炳把茶碗一放,「你畢竟是個女人,這種剪不斷理還亂混亂關係,會影響你的名譽,將來——」

  「將來不好說好婆家。」陸纓替父親把下半句話說出來了,「這正是我想要的,難道我這一生,就是為了找個好婆家?我寧可選擇建功立業。」

  陸炳問:「你到底遇到什麼樣的男人才肯嫁?你給個準話,如今你的婚事比我的中風還要令我頭疼。」我就是海底撈針都要給你找出來!

  陸纓想到了丁巫那句「不破白蓮終不還。」說道:「不是遇到什麼人,是取得什麼樣的成就。父親已經把白蓮教這件事交給我了,等我將白蓮教斬草除根,建功立業,我在錦衣衛做成一樁大事,就甘願功成身退,考慮婚事。」

  陸炳問:「要是破不了白蓮教呢?」

  陸纓說道:「不可能做不到,我對我自己、還有我的人充滿信心。在這之前,您別催我,催我也沒用。」

  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陸炳安慰自己:好歹有個準信了,總比以前堅持不嫁要好很多。

  陸纓退下,忙著尋找綁架魏采薇的車夫,要錦衣衛的畫師去順天府衙門找和車夫對話過的武都頭,詳細描繪此人畫像,貼的到處都是,全城通緝,還出了高達五百兩的賞金。

  陸纓應付完父親,晚上母親李宜人和五妹又來找她,李宜人問:「你帶個男人回來也就罷了,帶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陸纓耐著性子解釋道:「辦案所需,母親不要多慮。」

  陸五妹有些吃味,「四姐姐的書房,平日連我都不讓進,姐姐居然讓一個女醫登堂入室了,是她親還是我親?」

  「當然是妹妹親。」陸纓說道:「是我之前的案子把她牽扯進去了,自是要負責到底,否則以後誰還敢跟我做事?」

  陸五妹說道:「可是我聽下人說,汪大夏和她不清不楚的,姐姐怎能上趕著將一頂綠帽子戴在頭上。」

  陸纓和汪大夏演的太好,單純的陸五妹已經將汪大夏視為準姐夫了。

  陸纓說道:「傳聞不可信。傳聞還說魏大夫為我流產呢,多少人對此堅信不疑。難道你不相信我?」

  李宜人和陸五妹只能選擇相信陸纓。

  於是魏采薇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陸府住下調養身體了。期間毓德宮的尚美人通過司禮監徵召過她一次,司禮監的人先去甜水巷,當然撲了個空,然後打聽到魏采薇差點被當街綁架,如今住在陸府。

  司禮監的人去了陸府請她,看到魏采薇一副無精打采的病容,不敢請她,怕她進宮過了病氣給尚美人。如今皇上幾乎天天都要尚美人去西苑伴駕,可不能生病,掃了皇帝的興致。

  司禮監的人空手而回,尚青嵐聽說魏采薇受傷了,賜了一堆名貴藥材、還有一箱子過冬的毛皮給她。

  尚美人所賜之物浩浩蕩蕩送到了陸府,魏采薇當眾跪謝了賞賜,陸府的人才知道她在後宮新寵尚美人那裡如此有體面。

  魏采薇在陸府休養半月,恢復得差不多了,丁巫的飛鴿傳書也到了錦衣衛衙門,陸纓將密語翻成正常用語,得到了答案。

  經歷重創之後,白蓮教教主趙全最近韜光養晦,主要在豐城搞什麼妙手回春的騙局騙取教眾錢財,並沒有派人去殺魏采薇。

  另外,教主最近忙得很,因為俺答汗要迎娶第三個哈屯了,娶的正是他的外孫女、以前白蓮教的聖女金鶯,教主最近一直齋戒做法,為金鶯祈福,祈禱她早生貴子。教主所謀甚大,不可能為了魏采薇這種小人物興師動眾、自傷臂膀。

  以及,白蓮教的寶卷在中原基本都是口口相傳,很少有印刷出來的,因為教民基本都不識字。即使有書籍寶卷,也基本上用佛經的封皮來隱藏寶卷內容,不可能用《全唐詩》。

  最後,丁巫千叮萬囑,要保護好魏采薇,早日找到真兇。

  陸纓把密信給了汪大夏和陸炳看。

  汪大夏一看金鶯是這個結局,當即罵道:「俺答汗也忒不要臉了。一把年紀,還肖想自己外孫女。」

  陸炳輕咳一聲,「我幸虧把你這個禍水從紫禁城帶出來了,否則就憑你這句話,就可以殺頭了。尚美人如今正得寵。」

  陸纓說道:「丁巫排除白蓮教,那麼就是有人以白蓮教的名義混淆視聽,通緝到現在都找不到綁匪,一定有人接應窩藏。能夠做出如此周密計劃的只有兩個人,要麼是景王,要麼是嚴侍郎。可是嚴侍郎沒有足夠的理由對付魏大夫,何況魏大夫還是後宮新寵尚美人跟前的紅人。」

  「嚴世蕃素來會討好順從皇上,皇上喜歡尚美人,嚴世蕃討好獻媚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讓尚美人討厭他?道理說不通,所以我覺得景王嫌疑最大。」

  陸炳提醒道:「可是景王遠在湖北安陸。」

  陸纓說道:「景王府在京城還有房產、田產、皇店、林地、草場,這些都是王府的人打理,這些地方都方便藏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可以從這些地方盯梢,看有無車夫相貌的人出沒。」

  汪大夏主動請纓:「標下去查。標下認為陸統領的判斷是對的。」

  陸纓說道:「是你把景王弄到藩地上去的。估計整個景王府的人都認識你,對你恨之入骨,你記得喬裝打扮,別打草驚蛇。」

  「沒問題。」汪大夏應下,當即去換裝。

  陸炳說道:「雖然已經排除白蓮教,但是你明面上還是要繼續散播是白蓮教鬧市行兇的傳聞,以麻痺真正的幕後黑手,讓他們以為錦衣衛上當了。」

  陸纓說道:「我明白的,就是明面上找白蓮教,暗地裡查景王底細。」

  陸炳頓首:唉,這麼高的悟性,為什麼偏偏是個女孩子呢?

  汪大夏穿上了陸纓的女裝,扮作一個嬌俏活潑、笑容明媚的少女,走路的姿態比陸纓更像女人,他還在陸炳陸纓父女面前轉圈圈,「認不出來了吧。」

  陸炳簡直沒眼看,又開始無數遍反省自己:我到底把什麼奇怪的東西召到錦衣衛來了?

  汪大夏延續了上一世可怕的審美,陸纓指著他的髮髻,「把花摘下來。」

  汪大夏照做,取下一朵玫瑰。

  陸纓:「繼續摘。」

  汪大夏摘下一朵曇花。

  陸纓乾脆站起來,把汪大夏滿頭的紗花珠翠薅個十之八九,只留下一對應景的茱萸,「不要把腦袋當花瓶,什麼花都插戴進去,你不覺得頭沉嗎?」

  穿戴成這樣,的確認不出他是汪大夏——但是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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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5 23:27: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變天

  汪大夏的監視並不順利,因為此時京城已經到了晚秋十月,夾衣都扛不住冷風,得穿棉衣,怕冷的有錢人甚至早早穿上了大毛衣服,人們變得臃腫起來。

  更麻煩的是,每天秋冬季節,草木逐漸枯萎,萬物凋零,天氣乾旱,西北風一起,滿城都是風沙!

  在漫天風沙下,為了在外出的時候保護眼睛,不吹進沙子,京城百姓,無論男女,都風行在眼睛上蒙上一層眼紗。

  眼紗,也叫做眼衣,類似現在的防風墨鏡,用極其輕薄的絹布做成,眼色多以黑青色為主,後面有兩根帶子綁在後腦勺上,以固定眼紗,不被風吹走。

  中原本無此物,這是是從元朝傳下來的東西,蒙古黃金家族在草原和沙漠上發跡,作為馬背的家族,需要在騎馬的時候遮蔽烈日以及防止風沙入眼,風沙大的時候,甚至給馬眼都蒙上一層眼紗。

  元朝在北京定都,一統天下,雖然從建國到大明滅元朝只有短短九十八年,但元人的眼紗卻因方便實用而留在了北京,每天秋冬風沙天,幾乎人手一塊眼紗,就像後世疫情期間的口罩似的,乃是出門必備之物。

  甚至明朝的京官被貶斥到外面當地方官,無論是什麼季節、無論有無風沙,也必須戴著眼紗離開京城,形成一個不成文的官場規則。

  可是人人都蒙上眼紗,汪大夏和監視的錦衣衛們就是火眼金睛,也看不清出入之人的長相啊。

  有詩云:「短短一尺娟,佔斷長安色。如何眼底人,對面不相識」(注1)。

  戴上眼紗之後,就是晚上同眠共枕的夫妻站在對面,也夠嗆能認得出來彼此來,何況要從無數個蒙著眼紗的路人中把綁架魏采薇的車夫認出來呢?

  所以汪大夏幾乎沒有機會穿女裝、戴他喜歡的珠翠紗花,因為這種天氣穿著男裝蒙著眼紗,晉王府的人都不知道他是汪大夏。

  當然,汪大夏也認不出凶手,大家都成了睜眼瞎子,每天都在朦朧的眼紗裡看著模糊的世界。

  汪大夏在各個蹲守地點吃了幾天風沙後,垂頭喪氣的找陸纓,「頭兒,這活在風沙天根本沒法幹,兄弟們在外頭監視,風吹日曬還要受凍吃灰,一個個咳嗽起來,吳小旗昨晚還發燒,聽說肺都差點咳出來了。」

  「何況這幾天風沙大,人人都戴著眼紗,甚至面衣(就是口罩),凶手走在面前也認不出,即使遇到輪廓相似的,我們總不能強行揭開嫌犯的眼紗看他長什麼模樣,這樣就打草驚蛇了。」

  這的確是個問題。

  陸纓看著灰濛蒙的窗外,到了深秋,沙塵遮天蔽目,看不見太陽,如果沒有打更人敲梆子報時,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時辰,好像只有黃昏和黑夜這兩個時候。

  「這次老天爺不給面子啊。看來要等到冬天下雪,冰雪把沙塵蓋起來,就不會被風吹得揚沙滿天了。」

  冬天天寒地凍,但是空氣反而變成乾淨澄澈起來,只有狂風天才會從漠北吹來些許沙塵,比深秋天天都是揚塵天要好得多。

  汪大夏說道:「按照往年,怕是要再等一個月才能下雪,難道要等一個月?」

  陸纓果斷下令,「那就再等一個月,魏大夫住在我家裡,暫時性命無虞,兄弟們每天這樣喝摻著風沙的西北風,徒勞無功,還把身體熬病了。現在除了有店鋪做幌子的暗哨,其餘在外頭蹲點的都撤了吧。」

  陸纓護短,愛惜手下,不會貪功而不顧手下人死活。

  汪大夏照辦,把手下召回修整。但是他本人並沒有退出,去了正陽門外一條街,專門批發零售眼紗的鋪子裡進了一批貨,扮作貨郎,還租了一個獨輪車,打起一個眼紗的幌棋,專門賣眼紗,每日推車獨輪車,在晉王府的房產田莊等地轉悠,守株待兔。

  原因也很簡單:路人只有在購買新眼紗的時候,才會主動解開舊眼紗,試戴新眼紗,這樣貨郎汪大夏就能看清楚客人的相貌。

  這是個笨辦法,幾乎完全靠撞大運。但是汪大夏擔心魏采薇安全,一心想早日把綁架她的凶手找到,被動的等待下雪天不是他的做事風格。

  外頭風沙大,他在上面戴著眼紗,鼻樑上還蒙著面衣,幾乎把整張臉都蒙起來,頭髮包裹著黑色頭巾,早上出去的時候頭巾是黑色的,晚上回來的時候,頭巾都變成灰白色,至少能抖出二兩灰塵來。

  並且汪大夏每天都從汪府下人進出的後門偷偷遛進來,還要陸纓保密,不准告訴魏采薇,怕她擔心、阻止他用守株待兔的笨辦法。

  汪大夏每次都是把自己洗的乾乾淨淨,才去見魏采薇等人。

  這下使得陸纓對汪大夏的看法大有改觀,對陸炳說道:「我一直以為他只曉得投機取巧、油嘴滑舌,沒想到他還肯下一番苦功夫。我還是小瞧他了。」

  陸炳卻對此有相反的看法,「此事完全可以交給手下去做,他卻要身體力行,所謂慈不掌兵,他將來可能會是個優秀的探子,但不適合當殺伐決斷的大官或者將領。他在錦衣衛快半年了,但他的心居然比我初見他的時候要柔軟。」

  「我錦衣衛的名聲在京城幾乎可以止兒啼,當初他以北城四害的紈絝衙內名聲加入錦衣衛,現在卻變成了有同情心、關心別人的好人,錦衣衛居然把一個黑炭般的紈絝洗白了。」

  陸炳能夠有今天的地位,絕對不是一個仁慈的人,憑著智慧和手段,在灰暗的邊界裡遊走,亦正亦邪,好事壞事都做過。他最初以為汪大夏是同類人,所以悉心培養他,可是他好像看錯了,或許受到了陸纓的影響,汪大夏越來越仁慈。

  其實陸炳並沒有看錯。上一世的汪大夏歷經磨礪,的確成為了另一個陸炳,殺伐決斷,當了令人聞風喪膽的東廠廠公,在灰色地帶遊走,最後還能帶著妻子魏采薇全身而退,得以善終。

  這一世,魏采薇不僅保住了汪大夏的根,還改變了他的性格,讓他在十四歲之後,依然是個眼神清澈的少年。

  陸纓堅持自己的想法,「仁慈不是弱點。什麼慈不掌兵,都是老掉牙的說法。一個人拿起武器,苦練武藝,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東西,小到保護一個人,大到保護一個國家,對自己人仁慈有什麼錯?我覺得汪大夏比以前好。」

  陸炳嘆道:「我還想著好好培養他,給他把路鋪平了,將來他能接替我的位置。有他當保護傘,你,還有整個陸家的日子都能好過一些,現在的汪大夏已經不是最好人選了。」

  陸纓說道:「如果要坐在這位置就要變得冷漠無情,無視手下人死活,還不如不當。」

  陸炳說道:「榮耀背後本來就是孤獨,你外冷內熱,即使是個男孩子,也無法繼承我的位置。」

  「哼,頑固,我才不稀罕。」陸纓拂袖而去。

  汪大夏在宵禁之後回到汪府,用了五桶熱水,才把身上的塵土洗乾淨,他擦乾頭髮,陸纓來了。

  陸纓剛剛和父親爭執,心下不快,隔著門聽見汪大夏的咳嗽聲,敲了敲門,「我給你帶了清肺的湯藥。」

  汪大夏開門,陸纓和沙塵一起進來了,汪大夏猛咳起來。

  陸纓立刻關門,將食盒放在案几上,拿出一壺藥,「吸了一天塵霾,趕緊喝了它。」

  汪大夏對著壺嘴咕嚕嚕喝藥,覺得從咽喉到肺一片清涼,不咳了,說道:「也不是一無所獲,我今天生意不錯,賣了五十幾片眼紗,我將來要是不幹錦衣衛了,還能當貨郎養活家人。」

  汪大夏強打精神,苦中作樂,還問陸纓,「魏大夫今天身體如何?要她千萬別出門,滿嘴風沙,太嗆人了。」

  陸纓說道:「今天宮裡派人來接,尚貴人徵召她進宮,還沒回來,看來被尚貴人留住了。」

  「尚貴人?」汪大夏驚道:「和我一起玩煙花的那丫頭這麼快就升了貴人?」

  陸纓警告他,「尚貴人正得寵。皇上本就喜怒無常,要是皇上知道你和她孤男寡女,單獨相處玩煙花,你輕則被貶,重則被殺。」

  汪大夏說道:「我有分寸,也就和陸統領私下說一說。」

  次日,汪大夏又扮作貨郎、頂著風沙出去賣眼紗。尚貴人派人將魏采薇送回汪府,采薇剛剛進屋,摘下眼紗,裕王府的管事嬤嬤來請,說裕王妃請她去王府問診。

  明明是裕王妃來請她,魏采薇頭一個想到的卻是在裕王府當侍妾的李九寶過的如何了。

  這次進宮,魏采薇和陳經紀見過面,還把他介紹給了後宮新寵尚貴人,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要尚青嵐聖寵不衰,陳經紀就能比內書堂其他學員升得快,前途似錦。

  就像當年她提攜汪大夏一樣,從寂寂無名的小人物,立刻成為宮廷紅人。

  只有陳經紀早日變得強大,才能和李九寶互相守望。否則,他們兩個就是無根浮萍,處處都身不由己,只能隨波逐流。

  采薇換了一片乾淨的眼紗戴上,口鼻還蒙上面衣防塵,登上了裕王府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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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尺娟,佔斷長安色。如何眼底人,對面不相識」是明朝後七子之一王世貞寫的。

  眼紗,眼罩,眼衣,都是一種東西,叫法不同。金瓶梅裡,西門慶每次去外頭偷腥,幾乎都會戴眼紗,除了騎馬時防塵,還有掩蓋面容的作用。

  面衣,臉衣,都是口罩的意思,明朝版畫裡,宴請嘉賓時,端茶送水的小廝經常會戴上面衣遮掩口鼻,保持食物清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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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借錢

  由於上一次被綁架的經歷,魏采薇杯弓蛇影,留了個心眼,哪怕是裕王府的人拿著裕王妃的帖子來接,她也要陸府的管家派出了一隊侍衛跟車。

  見慣了紫禁城的金碧輝煌,裕王府的破敗簡直不像個親王府。

  嘉靖帝厭棄裕王,從裕王的童年就開始了,不過親王們的童年都是在乾清宮東西五所度過的,待遇相同,日子還能過得去,但是親王成親之後要搬出紫禁城,開府單過,裕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戶部管著發放親王公主等皇室宗人的俸祿,管這塊錢糧發放的正是嚴世蕃嚴侍郎。

  而嚴侍郎是支持景王的,他發給景王等皇室成員的俸祿從不拖欠,痛痛快快的,但是輪到裕王,嚴侍郎總是找各種理由拖欠,弄得裕王府經常入不敷出。

  晉王因得寵,除了俸祿,還有嘉靖帝時不時賜給他鹽引、皇莊、皇店等等錢財,盧靖妃也是各種貼補,所以晉王賄賂嚴世蕃,一出手就是一千兩黃金,他有錢啊。

  但是裕王除了俸祿,什麼都沒有,還經常被嚴世蕃剋扣拖欠,日子過得緊巴,可以說是明朝有史以來最窮的親王。

  景王府是新建的,裕王府則是以前老藩王們去藩地就藩後空出來的舊王府,已經快一百多年了,房屋多有毀損,但是一直沒有錢修,裕王就乾脆把那些破到不能住的房屋貼上封條,關起來。

  封起來的破房子就成了野貓們的天下,甚至還有狐狸窩、野兔子窩,搞得裕王府就像一個小動物園。

  兩個王府一對比,就知道嘉靖帝的心都偏到胳肢窩裡去了。

  魏采薇的馬車從西側門進王府。門口守著的侍衛推開門,拆了門檻,讓馬車直接進去,大門的朱漆黯淡無光,而且一片片的暴起、脫落,斑斑駁駁,就像長了牛皮癬似的,侍衛推門的時候,乾裂的油漆碎片在大門的震動掉下來,然後被西北風捲到空中。

  王府的道路坑坑窪窪,馬車行駛而過,顛簸的厲害,坑得太厲害之處,就用燒過的煤炭敲碎後墊起來,大風起兮,黑色的炭灰吹的到處都是,掃都掃不乾淨。

  馬車經過之處,還時常有一根根樹木撐著的圍牆,圍牆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在西風下搖搖欲墜。

  魏采薇經過時,都不禁擔心圍牆會塌下來,砸到馬車。

  到了王府後院,裕王妃的正房,才稍微好一些。

  因為正房在兩年前由宗人府出錢,剛剛修過一遍,以迎接新的裕王妃。

  裕王和原配嫡妻李氏結髮夫妻,感情甚好,有一子一女,可惜兩年前長女夭折。

  論理,親王之女,應該封郡主,何況此女乃是嘉靖帝第一個孫女,所以裕王親禮部和宗人府按照郡主的禮節下葬愛女,但是嘉靖帝不肯,說 「未請封,無例,而且下殤也用全禮?非是」,最終以郡主一半的禮儀下葬。

  女兒早逝,喪禮又如此寒磣,裕王妃傷心過度,一併去了,不多久,長子也夭折。

  喪子喪女又喪妻,裕王傷心不已,請求將裕王妃以親王妃的禮儀風光大葬。但是嘉靖帝不許,連王妃的「薨」字都不給裕王妃用,改為普通的「故」,草草舉辦葬禮,僅僅五個月後,盧靖妃以繁衍子嗣為理由,將陳氏塞給裕王為繼室。

  新的裕王妃要嫁進來,要修繕新屋,迎接新人。可是裕王還沉浸在喪妻喪子喪女之痛中,如行屍走肉,沒有錢,也沒有心情裝修新房。

  眼看著皇室要出醜,裕王又漠不關心,愛妻愛女的葬禮如此寒磣,心灰意冷,不在乎面子上的事情了,反正到時候丟人不只他一個,整個皇室一起丟人,頗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宗人府就出錢把正房修繕一新,勉強舉辦了婚禮。

  正房裝修只有兩年,所以還能過得去,只是細節處仍舊能夠看出破敗來,花開富貴緙絲幔帳上的金線已經不亮了,半舊不新,看起來灰撲撲的。

  風沙霧霾天,門窗緊閉,裕王妃陳氏坐在羅漢床上,屋裡燒著紅羅炭取暖,擺著一盆盆水仙花應景,只是水仙花還沒有結苞,就像一根根蒜苗。

  裕王妃穿著家常襖裙,鬆鬆的綰了個圓髻,髮髻只有一支金步搖。裕王妃生得一團和氣,一看就是個軟和性子,好拿捏,否則當年盧靖妃也不會「千挑萬選」選中了她。

  李九寶則滿頭珠翠,媚色撩人,穿金戴銀,盛裝坐在羅漢床旁邊的繡墩上。

  好一對賢妻美妾啊。

  魏采薇行禮,「民婦拜見王妃娘娘,李選侍。」選侍是王府側室最低的等級,九個送到裕王府的秀女都是選侍,有生育才能抬身份。

  不過選侍品級再低,地位也比魏采薇這種平民百姓高一大截,所以魏采薇需向李九寶行禮。

  裕王妃指著身邊的小杌子,「魏大夫請坐,久聞魏大夫醫術高明,連宮裡的尚貴人都指明讓魏大夫進宮。今日請魏大夫來王府,是想請大夫開個進補的方子,調理身體。」

  裕王妃嫁到王府兩年了,肚皮一直沒有動靜,說是調理身體,其實就是求子。

  魏采薇給裕王妃把脈,又看過眼睛舌頭,說道:「王妃身體康健,且正青春,不需要進補,只不過有些憂思過度,夜不安眠,民婦給王妃開個養氣寧神的方子,幫助王妃入眠。」

  裕王妃柳眉一挑,「魏大夫真是神醫,都能診出我睡不好。」

  魏采薇心想:我若在你的位置,手裡沒錢,丈夫是個撒手掌櫃,只顧著和親爹置氣,家裡萬事都不管,我被迫撐起這個破敗之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照樣愁得睡不著覺。

  魏采薇開了藥方,裕王妃指著一直沉默賠笑的李九寶說道:「李選侍是魏大夫的故交,聽說還是街坊領居,你們故友重逢,應有好多私房話要講,李選侍,你就帶著魏大夫去你院子裡轉一轉,說說話,天色不早了,快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就留魏大夫在府裡吃頓飯。」

  沒想到裕王妃如此通情達理,魏采薇連忙道謝,她正好有話和李九寶交代呢。

  裕王妃客套道:「別客氣,王府粗茶淡飯,委屈魏大夫了。」

  李九寶和魏采薇坐了轎子,來到正房的西跨院,一座精巧的四合院,地方不大,卻很是幽靜。

  魏采薇暗暗吃驚,因為上一世,李九寶生了第一個兒子之後才搬到這裡,之前都和十幾個王府選侍擠在一個院子裡住著,每人只有一個小房間、一個丫鬟伺候,連地主家的小姐都比她們過的舒服。

  這一世,怎麼李九寶提前搬到過來了?

  兩人進了屋子,李九寶屏退伺候的人,和魏采薇說私房話,「實不相瞞,王妃找魏大夫來開太平補身子的方子,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有求於魏大夫。」

  魏采薇一愣,「不會是找我借錢吧?」

  裕王府是眾所周知的窮。

  只一句,就把李九寶逗笑了,「怎麼會,不是找魏大夫借錢,不過的確和錢有關,裕王府家大業大,開支多,卻好幾年都沒有進項。這次我們九個秀女被送到王府,裕王妃佈置九個屋子,辦了一桌酒,還是靠著偷偷典當了一套金鑲嵌紅寶石頭面首飾,才勉強辦了這樁喜事。」

  魏采薇更驚了,「裕王妃怎麼連這種傷面子的事情都告訴你?」

  李九寶說道:「馬上就是年關,過年又需要一大筆錢,裕王妃實在山窮水盡了,有求於你我,不得不抹開臉面,和我道出實情,說我如今是王府一員,少不得要操心王府開支一事,要我一起想辦法,共度時艱。」

  魏采薇無奈攤了攤手,「是戶部拖欠裕王府的俸祿,王府才落魄如斯。可是我一介女醫,如何影響得了戶部?」

  李九寶說道:「王妃聽說魏大夫和宮裡的寵妃尚貴人交好,又知道了我和尚貴人選秀時住一間屋子,還打聽到魏大夫如今住在陸大人家裡,和陸統領、汪百戶他們……嗯,關係不錯。就想託付魏大夫走陸大人和尚貴人的門路,要戶部把拖欠的銀米發下來。」

  李九寶指著小院,「我前天才剛搬進來,之前都和其餘八個選侍擠在一個院子裡,一人一間屋子,有時候侍寢……的動靜大一些,隔壁的選侍都能聽見。其實王府有的是房子,但皆年久失修,不能住人。」

  「王妃對我另眼相看,就是想要借魏大夫的門路,找戶部要拖欠的俸祿。」

  李九寶又指著頭飾和緙絲袍子,「這是王妃的首飾衣服,借給我見客穿的,到了晚上要收回去。還有這屋裡的紅羅炭,王妃節省,平日只用普通木炭,只有見客時才換上昂貴的紅羅炭撐面子。」

  「我們九個選侍平日連炭盆都不燒的,只在火炕裡燒最便宜的煤,白天黑夜的坐在炕上取暖做針線,王府養不起繡娘,一應針指都是王妃帶著府裡的人自己動手做的。如今過了一個多月,遲遲不發月錢,我們也不敢問王妃。」

  魏采薇聽得目瞪口呆:我只知道裕王府窮,但卻不知裕王府窮到了這個地步!

  魏采薇低聲問:「王妃想要利用你弄錢解燃眉之急,裕王對你如何?」

  李九寶羞怯的低著頭,「先頭的裕王妃走了兩年,王爺對結髮妻一直唸唸不忘,把先王妃的東西都搬到前頭書房裡,時常睹物思人,連王妃都不讓進,我一個妾,就更沒有立足之地了,只是我顏色稍比別人好些,有些寵愛。」

  李九寶說的有些謙虛了,裕王還沉浸在喪妻喪女喪子的悲傷裡沒有走出來,很少寵幸妃嬪,她在裕王府的侍妾從算是「盛寵」。

  李九寶對自己的處境並不樂觀,「以色侍人,豈能長久?新鮮幾日,若一直沒有子嗣,怕是要丟開了。」

  魏采薇趕緊安慰她,「你才十六歲,不著急,這個年齡生孩子,你辛苦受罪,孩子也容易站不住。你先把身體調養好,過個兩年,一定會有好消息的。」

  孩子身體不好夭折,還不如不生。

  魏采薇給李九寶把脈,發現她氣血耗散,下元虧虛,問:「你不是在月經期經常小腹冷痛,嚴重時疼到不能自已?」

  李九寶連連點頭,「正是,尤其是天氣冷的時候,我要在冷水裡洗菜洗碗洗衣服,就會很疼。不過,馬廠胡同的女孩子大多都是如此,沒那麼嬌貴,疼得厲害時,忍一忍就過去了,沒有誰會為了這個看大夫。」

  李九寶出身寒微,母親早逝,一人包攬所有家務。

  魏采薇說道:「你子宮虛冷,此時不易孕育胎元。」

  李九寶聽了,面色慘白。

  魏采薇詢問了她的經期,得知這個月快要來了,忙要李九寶躺下,用艾條灸了她的氣海、關元、中極和氣沖四個穴位(注1)。

  艾灸完畢,魏采薇給她開了何首烏丸,要她在每次經期用溫酒化開服用,說道:「以後每月經期之前五到十天,我就來為你艾灸一到兩次,經期就不會那麼難受了。身體虧損不是一朝一夕,治好也需要時間,要放寬心。」

  給李九寶治病,魏采薇說道:「要戶部還錢一事,我回去和朋友商量,想想法子,只是我人言微輕,不敢打包票的。若真能辦成此事,你在裕王府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魏采薇安慰受到打擊的李九寶,其實自己對此挺悲觀的:嚴世蕃是個貪婪錢串子,送錢容易,要從他手裡摳錢,難於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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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自談允賢《女醫雜言》不孕一節,何首烏萬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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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三章 誤打誤撞

  裕王妃盛情相邀,魏采薇就在李九寶房裡裡吃了晚飯,裕王府如此艱難,居然還湊了十個菜,兩個湯,還有一個暖鍋,配著切片的牛羊肉片還有蔬菜菌菇。

  當然,論吃食奢侈肯定不如陸府,陸府到了深秋,還能吃到暖房裡種植的小黃瓜,裕王府的蔬菜只有白菜和地窖裡種植的韭黃。但魏采薇也曉得,這已經是裕王妃能拿出來的極限了。京城普通人家只能吃大白菜。

  裕王妃平日吃飯,菜從不過五味。

  魏采薇的筷子只碰了暖鍋和兩種菜,其餘雞鴨魚肉等皆沒有動,寂然飯畢,李九寶要送魏采薇出去,被她拒絕了,「外頭天冷風沙大,你經期將至,要注意保暖。」

  魏采薇走後,李九寶把沒有動過的菜裝在食盒裡,要丫鬟送到以前同院的八個選侍房中,大家一起改善生活。

  魏采薇蒙上眼紗,繫上面衣(口罩),還戴著一頂面紗一直垂到腳踝的帷帽,把全身都包起來,以防風塵,走出內院,上了馬車再一一摘下來。

  馬車裡已經擺著裕王妃送給她的診金,五兩銀子、一筒松江三梭布。這個診金和她看過病的豪門貴婦比起來是最低的,不過,裕王府窮到給九個選侍擺酒都需要裕王妃偷偷典當頭面首飾來撐場面,估計這個診金拿出來也不容易。

  魏采薇將五兩銀子給了保護她的陸府侍衛首領,「今天辛苦了,拿去和兄弟們喝酒。」

  魏采薇如今寄人籬下,出手當然要闊綽一些,不然會惹人嫌。尤其是在這種風沙天出門,她又不是陸府正經主人,要有所補償。

  侍衛收下了,馬車出了裕王府,行駛在阜成門大街上,陸府的馬車豪奢,車窗還有玻璃,魏采薇靠在車窗,看著風沙刮過玻璃窗。

  市井百態,人間煙火。甭管是什麼惡劣天氣,人們都是要掙飯吃的,路邊店鋪都開著,只留出一扇門,門口掛著厚厚的夾板門簾,方便客人進出。

  路上行人比平日少些,但從未斷過,都戴著眼紗,摀住口鼻,貓腰弓背,形色匆匆,忙忙碌碌的討生活。

  途徑白鹿觀時,寺廟門口有小販推著一輛獨輪車,掛著「眼紗」的幌子,小販戴著黑色眼紗,蒙著面,戴著灰色頭巾,穿著黑色大棉襖,雙手交叉籠在衣袖裡,蹲在幌子旁邊等生意。

  雖然小販的打扮像一塊黑炭,看不到臉,但是魏采薇總覺得眼熟,她湊近玻璃窗細看,黑炭小販也轉過頭,似乎也看著馬車。

  但是馬車跑的快,很快蹲在獨輪車的黑炭小販身形越來越小,消失在漫天風沙中。

  黑炭小販正是汪大夏,陸府的侍衛們打著陸家的旗幟開道疾馳,所以侍衛們雖然都戴著眼紗蒙著面,汪大夏也能看出是陸家人,只是不曉得馬車裡的人是魏采薇。

  汪大夏今日在白鹿觀蹲守。白鹿觀是景王出錢修建的道觀,嘉靖帝崇尚道教,三十幾年不上朝,窩在西苑修仙煉丹,還自封為飛元真君,迷信各種祥瑞。

  景王為了投其所好,派人四處搜羅什麼白龜、白鹿等祥瑞來獻給嘉靖帝,討得父皇歡心。

  景王覓得一頭罕見的白鹿,嘉靖帝龍心大悅,將白鹿養在西苑,覺得這個兒子孝順又懂事,給予不少賞賜。

  裕王就從來不幹這種討好父皇的事情,性格就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可惜白鹿不到一年就死了,嘉靖帝很難過,景王又拍馬屁,說白鹿在西苑天天聽父皇念道教經文,得了感悟,羽化成仙去了,並不是死去。

  這下戳中了嘉靖帝的心思,修煉成仙是他的夢想,於是又高興起來,景王乘機又獻「好主意」,要給成仙的白鹿來個風光大葬,並且在白鹿的墳墓周圍圈了一塊地,建了一個道觀,取名為白鹿觀。

  為了討好父皇,景王時常去白鹿觀打醮。這個道觀屬於景王府的私產,私家道觀,只接待景王府和景王的親朋好友,一般老百姓是進不去的。

  如今晉王失寵,舉家去湖北安陸就藩,白鹿觀還在,也依然靠著景王府供養。所以汪大夏把白鹿觀列為監視對象。

  太冷了,汪大夏凍得瑟瑟發抖,驀地隔著面衣聞到一股香氣,他轉過頭,看見對面巷子口有個小販推著大爐子,爐子上面放著一口大鍋,鍋裡是粗砂炒的板栗。

  汪大夏不餓,但是他冷啊,就走過去買了兩大包熱栗子,塞進棉襖裡頭的,啊!這個舒服喲!

  汪大夏終於不用縮腰弓背取暖了,胸膛塞進去兩包熱板栗,凍僵的身體滿血復活,回到自己的小攤。

  一個蒙著眼紗的道士騎馬進白鹿觀,看到門口有賣眼紗的,就下了馬要看貨,看來了客人,汪大夏連忙從蹲姿改為站姿,挺直了胸膛。

  風沙天都是蒙著頭臉,穿著大棉襖,厚棉褲,雌雄莫辯,道士的目光落在汪大夏胸口上,「這位……嫂子,眼紗怎麼賣?」

  汪大夏的胸膛塞著兩包熱栗子取暖,因而胸部鼓鼓囊囊的,看起來像是碩大的兩坨肉。

  他是少年人的身板,天天習武,腰肢纖細,沒有一絲贅肉,黑布大棉襖裡,兩包熱栗子雙峰突起,更顯得他蜂腰纖背,豐滿又窈窕,像個已婚已育的少婦,所以道士叫他「嫂子」。

  汪大夏尷尬的看著胸前的兩座山峰,哭笑不得,他將雙手從攏著的衣袖裡抽出來,從箱子裡抽出幾片黑、灰色、青等顏色比較穩重的眼紗,「一片二十三個錢,一百錢五片。」

  他戴著面衣說話,聲音有些甕聲甕氣,加上少年人的聲音本就清朗悅樂,道士一聽,依然認為他是個大胸少婦。

  好一雙白生生、骨節分明的素手,指甲修剪的整齊,指甲縫裡也乾乾淨淨的。

  道士心下一蕩,死死盯著蒙面蒙眼的大胸少婦,雙手接過眼紗,手指頭卻偷偷在少婦手心裡勾了勾,劃了一圈。

  汪大夏只覺得一股酥麻從手心直傳到腳尖,喲,這是個風雲老手,見人就撩撥。

  冷靜!我在這裡守株待兔,不是來打架的!

  小不忍則亂大謀,汪大夏反復告誡自己,強忍住將臭道士揍一頓的衝動,故作嬌羞的扭了扭腰肢,捏著嗓子說道:「客官試著戴一戴,奴家的眼紗是上好的絹布做成,防風防塵還能看得清楚。」

  若是烈性的良家婦女,被客人在掌心裡撩撥時就會羞著臉跑開了,但是眼前的大胸少婦不僅不躲,還嗲聲嗲氣的和他做生意,看來是個懂得風月的少婦。

  臭道士色心頓起,他故意伸手,假裝解開綁在腦後的眼紗,卻故意打了個死結,放下來,又出言試探,「我的眼紗不小心打個死扣,解不開,不如嫂子替我解開?」

  說完,臭道士轉過身,把後腦勺給了汪大夏。

  老子只賣眼紗不賣身!

  汪大夏恨不得一拳把後腦勺打個洞出來,他才沒有性子解開死結,一手拉住帶子,往上一提,將整個眼紗從腦袋上方扯下來了。

  臭道士轉過身來,將一片新的黑色眼紗遞給汪大夏,「勞煩嫂子給我戴上,若真的好用,我就買五片。」

  汪大夏一下看到了臭道士的半張臉——他鼻子以下還蒙著一張黑色面巾,面巾一直垂到胸膛,以防止吸入塵土。

  汪大夏覺得臭道士的眼睛和額頭很熟悉——和通緝畫像上綁架魏采薇的車夫有些相似,左眼單眼皮,右眼雙眼皮,看上去有些大小眼,粗黑、且短的濃眉,額頭高且方,從面相上看,是個剛直方正和善的面孔,一點都不像是壞人。

  汪大夏激動起來了,他迫切想知道面衣之下的下半張臉是否能夠對的上,於是又捏著嗓子說道:「奴家看客官的面衣都舊了,奴家除了眼紗,還有面衣,都是好料子。」

  說完,汪大夏熱情的拿出兩片黑白的面衣,「面衣和眼紗,奴家都替客官戴上。」

  臭道士見大胸少婦如此主動,還有什麼不樂意的,「若好用,面衣和眼紗我都買五片。」

  汪大夏解開了臭道士的面衣,露出了整張臉。

  高鼻闊口,顴骨凸起,和畫像上的車夫起碼有七分相似了!

  因外頭有風沙,臭道士的眼睛被吹得微微眯起來,汪大夏先給他戴上眼紗,然後蒙上面衣,「客官如何?」

  戴眼紗和面衣的時候,汪大夏還故意挺著胸脯,用胸前兩包熱板栗去蹭臭道士的後背。

  臭道士只覺得後背被兩團東西磨蹭著,一股麻癢從後背傳到全身,顫抖著說道:「很好,我都要了。」

  汪大夏說道:「五片眼紗一百錢,五片面衣一百五十錢,一共二百五十錢。」

  臭道士從錢袋裡摸出一錠差不多有三兩的銀子給大胸少婦。

  汪大夏不肯接,「奴家小本生意,找不開。」

  臭道士將銀子強行塞進汪大夏手裡,還乘機用手背蹭了一把高聳的山峰,低聲說道:「我把你的貨包圓了,不用找錢,你去我的禪房,我要親自驗驗『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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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四章 約嗎

  白鹿觀其實就是景王府暗中豢養死士的地方,是景王將來奪嫡的一把利刀。位處阜成門大街,大街的盡頭就是紫禁城西安門,將來近水樓台先得帝位,有道觀的幌子做掩護,死士們平日裡以道士的面目示人。

  景王去藩地後,他們繼續在京城留守,並且接到了一個絕密的任務:殺了裕王,然後栽贓給白蓮教。

  除此以外,景王府的衛太監還交給死士們一個小任務:殺了魏采薇。

  一來,魏采薇在瓊華島當眾駁斥他,阻止秀女搜山,讓衛太監顏面全無。

  二來,魏采薇似乎得了宮中新寵尚美人的青睞,而景王府和魏采薇因搜山的衝突,已經結了仇,如果將來魏采薇借著尚美人的勢頭和景王府作對,那就麻煩了,不如趕緊把這個隱患除掉,栽贓給白蓮教,一了百了。

  三來,魏采薇以前的情人和保護傘汪大夏已經投入了陸纓的懷抱——衛太監在陸府親眼所見。所以殺了魏采薇,並不會引起汪大夏的追查和報復。

  況且,先殺魏采薇,還可以給死士們先練練手。

  一開始,死士們的計劃還是順利的,私印了封皮為《全唐詩》的白蓮教寶卷,藏進馬車座位下面,也騙得魏采薇上了馬車,準備運到郊外殺掉。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魏采薇會想出鑿穿底板放血示警這一招,綁架失敗,車夫還露了臉,被全城通緝。

  車夫行動失敗後,京城到處都是他的畫像懸賞,他一直窩在白鹿觀,不敢出門,以免被人發現。

  道觀藏了一個月多,車夫快憋壞了,直到最近風沙天,路人出行都戴上眼紗和面衣,遮蔽真面目,站在對面都不識。

  白鹿觀的其餘死士都出去跟蹤裕王,計劃刺殺一事,無人管車夫。

  車夫覺得應該沒有危險了,又無人監督,就乘機出門,他已經快兩個月沒有碰女人了,他想出去找個娼妓睡一覺再回道觀,這種風沙天,全程乾脆戴著眼紗辦事,反正娼妓只認錢,不認人,對客人長什麼模樣不感興趣。

  剛一出房門,眼紗就灰撲撲的,車夫在道觀門口看到一個賣眼紗的攤子,就過去買新的。

  沒想到和小攤老闆娘看對眼了。

  禁慾許久,看個母豬都眉清目秀的,何況老闆娘還是車夫最喜歡的類型:胸大,聲嬌,懂得風月。

  於是車夫用三兩銀子撩眼紗老闆娘和他睡覺。

  按照他的經驗,三兩銀子睡暗娼已經是天價了,老闆娘沒有理由拒絕,何況剛才兩人還當街調情,互相都有意思。

  臭道士要用三兩銀子睡了我。汪大夏內心當然是拒絕的,但是此人和通緝令上的畫像太像了,而且剛剛好是晉王府的人,這條線索不能斷啊。

  色誘汪大夏也不是不行,為了查案犧牲一下色相無所謂,反正胸口只是十個錢買來的兩包熱栗子。

  他無師自通,如魚得水,是個調情高手,可是臭道士要脫了衣服「驗貨」,這就麻煩了。

  別說脫衣服,就是露摘下眼紗面衣,露出真面目,臭道士看到他的喉結,就曉得他其實是個男人。

  跟著臭道士進去「驗貨」,會露出男兒身。不進去,臭道士會不會起疑心?明明調情時還很主動,互相矛盾。

  怎麼辦?

  臭道士的手再次向他的胸口襲來,汪大夏輕輕拍開了他的手,嬌嗔道:「死鬼,忒猴急了,奴家跟你進道觀,被你師兄們發現怎麼辦?奴家是有丈夫的,改天我們出城去,找個客棧,奴家再好好伺候道長。」

  到嘴的肥肉豈有放走的道理?臭道士說道:「我的師兄弟們今天剛好都有事出去了,道觀只有我一人,估計他們會宵禁之前回來,夠我們辦完正事。」

  臭道士覺得大胸少婦是上天的安排,他不需要出去找女人,就自動送上門來了,機會難得。

  汪大夏心道:都出去了?出去幹什麼?白鹿觀是景王府的私家道觀,連景王都去了湖北安陸,白鹿觀的道士們去給誰家做法事?

  汪大夏心中疑點重重,臭道士又催她進去驗貨,汪大夏靈機一動,說道:「可是天快黑了,奴家要趕緊收攤,回家給丈夫做晚飯去,若做的晚了,輕則一頓罵,重則一頓打,奴家明日再來。」

  臭道士攔住去路,「那怎麼行?錢都收了,你快進去,我很快的,不會耽誤你做飯。」

  「奴家住的遠,還要走好長一段路呢。」汪大夏把三兩銀子還給臭道士,「道長放心,就是看在掙點私房錢的份上,奴家明日是必來的。」

  臭道士還是不肯死心,「你家住那裡?我有馬車,辦完事就送你回去,晚不了。」

  汪大夏說道:「露水夫妻,就別問來歷了。若是被奴家醋壇子丈夫發現,他叫嚷著鬧到白鹿觀來殺姦夫,街坊領居不好看,沒得玷辱了道長名聲。」

  臭道長也擔心和有夫之婦偷情被丈夫追上門吵開了,會暴露他是通緝犯的真相,連累師兄弟們,色心再大也只能忍住,他塞給汪大夏一吊錢,說道:

  「給你買胭脂水粉,明日你不要來這裡了,我的師兄弟們應該都在,這條街一直往西走,有個三通客棧,你在三通客棧買壺茶坐著等我,咱們裝作不認識,我會去客棧裡要個房間,拿鑰匙之後,你就遠遠的跟在我後面,等我進了房間,你再敲門進去。」

  汪大夏拿了錢,將胸脯一挺,「知道了,明日我做了早飯打發丈夫出門做工,就去三通客棧會道長。」

  汪大夏瞥了一眼臭道士的荷包,「咱們醜話說在前頭,道長的人奴家要,銀子也要,一次三兩,可不能少了。奴家不是那種被人騙身騙心的傻姑娘,有情不能當飯吃,當衣穿。奴家看到銀子,才肯脫衣。」

  臭道士說道:「這是自然,我也怕麻煩,還是做買賣放心。」

  言罷,伸手抓向汪大夏的胸,想要佔點便宜,這一抓一捏,恐怕裝著熱栗子的紙袋要被抓破了,從衣角下撒下一地的栗子。

  汪大夏身手敏捷,側身避過,低聲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明日在三通客棧讓道長吃個夠。」

  汪大夏推著獨輪車走了,還故意把蜂腰扭啊扭,直到身影消失在漫天風沙裡,臭道士才收回目光,回到了白鹿觀,也不去找其他女人了,一心想著明日和大胸少婦之約。

  也不曉得在堅挺的胸脯之上,是什麼樣一個風騷入骨的蕩婦呢。

  汪大夏推著獨輪車,越走越快,一直推到了錦衣衛暗樁,換了裝,罩上眼紗回到陸府,來不及洗去頭臉的塵土,就去找陸纓匯報情況,安排明日的計劃。

  汪大夏趕到陸府時,剛剛下了衙門的陸纓正在和魏采薇說話,魏采薇說起她今日在裕王府見聞、裕王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難處、還有李九寶的處境,「……戶部的嚴侍郎一直扣著裕王府的俸祿,這銀子當真是拿不回來了?」

  陸纓出身高門,又在錦衣衛,自是曉得一些秘聞,「嚴世蕃和景王交好,自是要給裕王使絆子。裕王成親開府搬出紫禁城之後,每年的俸祿不是晚發就是找各種名目剋扣,最長的一次,是連續三年,一次都沒發。」

  「那時候先裕王妃、小郡主、小郡王都還活著。裕王身為人夫、人父,自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妻兒受委屈,過的緊巴,就拼湊了一千五百兩銀子,賄賂嚴世蕃,還低頭說了好些軟和話。」

  「嚴世蕃收了銀子,就命戶部把三年的俸祿都給裕王補齊全了,還得意的說,就是天子的兒子也照樣要送我銀子,我看以後誰敢不給我送錢。」

  「什麼?」魏采薇真是開了眼了,「按照你的意思,是裕王必須先湊錢賄賂嚴世蕃,才能拿到本來就應該屬於他的俸祿?」

  陸纓說道:「以前是這樣的,現在裕王妻兒子女全都死了,裕王心灰意冷,得了憂鬱之症,得過且過,靠著吃老本度日,消極厭世,已無心再湊錢去賄賂嚴世蕃。故,裕王妃嫁過去這兩年,戶部一分錢都沒發,足足扣了兩年,王府就衰敗成這樣了。」

  魏采薇頓時明白了:其實如果裕王拉下臉面出面出錢,賄賂嚴世蕃,這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如今的裕王妃就是個喪偶似的王妃,裕王萬事不管,對繼妃沒有感情,逼得裕王妃典當頭面首飾撐門面。

  魏采薇說道:「看來我是幫不了這個忙了,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裕王親自出手才能解決。」

  陸纓說道:「只是現在的裕王都不屑向皇上低頭,就更不可能向嚴世蕃低頭了,反正戶部也不可能真的餓死一個親王,只是親王身邊的人要吃一些苦頭,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所以這個問題基本無解。

  魏采薇想了想,問:「如果裕王妃湊了銀子去賄賂嚴世蕃,嚴世蕃會不會發放剋扣兩年的俸祿?」

  陸纓剛剛張口,汪大熙就騰地頂著髒兮兮的臉、灰撲撲的頭髮、還有胸脯雙峰突起的兩團板栗闖進來了,嚷嚷道:

  「我守株待兔,終於找到通緝令上的車夫,白鹿觀的一個道士和他長得七分相似,此人還是個色胚,他以為我是個放蕩的女人,給了三兩銀子就把我道觀裡拖,要跟我睡覺。我找藉口拒絕了,約他明天在三通客棧再——魏大夫?你怎麼在這裡?」

  魏采薇好奇的站起來,走到汪大夏對面,纖纖玉指往他胸脯的高峰上一戳。

  怎麼比我的還大兩倍?這是什麼東西?

  油紙包再也撐不住了,裡頭的板栗嘩啦啦灑落,砸在地板和汪大夏的腳背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咕嚕嚕滾了一地。

  魏采薇和陸纓相視一眼:真他娘的是個沒有色相創造色相也要靠出賣色相來搞情報的天才!

  汪大夏忙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你們聽我解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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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仙人跳

  汪大夏胸口兩個大球頃刻癟了一個,真是橫在成嶺側成鋒,遠景高低個不同。

  汪大夏乾脆把手伸進懷中,將另一包熱板栗拿出來,胸口立刻一馬平川,看著魏采薇和陸纓驚異的目光,說道:「你們不要以為我是變態,都聽我解釋……」

  魏采薇和陸纓都不是那種傳統話本裡的女人,男人要解釋,就捂著耳朵搖頭尖叫:「我不聽我不聽!」

  她們兩個坐下來,喝著茶,吃著熱板栗(沒錯就是汪大夏剛剛拿出來的那包,趁熱吃才香)聽汪大夏解釋他如何將錯就錯,色誘臭道士。

  講到臭道士自稱「我很快的,不會耽誤你回家做飯」時,風月老手魏采薇正吃著板栗,差點嗆住了,用了半杯水才順下去。

  倒是陸纓一臉茫然,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

  魏采薇已經搶了汪大夏的初吻,同意他和陸纓扮演有情人,並且大方的承諾,除了要保持處男之身,其他的事情隨便做,她不會介意的。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汪大夏被綁架她的人佔了便宜。摸了手,還摸了腰。

  如果是被陸纓摸了倒也無所謂。

  嚴重雙重標準的魏采薇湧出一股殺氣:看我不剁了這臭道士的手!我都沒摸過他的腰!

  陸纓聽完汪大夏的解釋,「這麼說,是景王府的人對魏大夫不利?」

  魏采薇說道:「八成是衛公公這個死太監,我那天在瓊華島的時候讓他難堪了,他伺機報復。他又親眼看見你們兩個在一起情投意合,以為我失寵,沒有保護傘,就派人綁架我。」

  想到那日魏采薇放血求生的驚險,汪大夏恨不得將臭道士和衛太監剁了,「明日在三通客棧,我和他進房間,將他當場擒獲,逼他招認幕後主使衛太監,反正景王已經失寵,衛太監也跟著失勢,我們錦衣衛還怕一個藩王府的掌事太監不成。」

  陸纓想的比汪大夏更深,「臭道士說他的師兄弟都出門了,去幹什麼?他們是不是在謀劃另一次針對魏大夫的行動?單是抓了臭道士一個人沒有用的,白鹿觀所有的道士都很可疑。」

  汪大夏立刻說道:「那就都抓起來,往刑房裡一扔,撬開一個人的嘴就夠了。」

  陸纓提醒道:「景王畢竟還是親王,白鹿觀是景王私產。你以為錦衣衛可以為所欲為,擅闖親王的地盤?」

  汪大夏急躁的團團轉,「那怎麼辦?難道拿這個死太監沒有辦法?」

  陸纓說道:「魏大夫的仇是必報的、該查清楚的疑點也要捋清楚。還有,你確定那個臭道士就是通緝令上的人麼?慎重起見,還需和他打個照面的人親自驗看。」

  魏采薇說道:「我去,我在搭車的時候和他討價還價過,記得他的相貌,還能夠聽出他的聲音。」

  汪大夏不想讓魏采薇冒險了,「除了你,順天府衙門的武都頭也見過他的相貌,和他說過話,我還是去請武都頭幫忙。反正風沙天,大家都戴著眼紗,站在對面不相識,讓武都頭去三通客棧指認臭道士。」

  魏采薇的身體剛剛恢復,臉上稍微有些血色,不能再折騰,陸纓也認同汪大夏,「那就趕緊把武都頭叫來,我們一起商議明天三通客棧的計劃,要確認他的身份,還不能打草驚蛇。」

  魏采薇見沒她的事情了,就回去琢磨那件幾乎不能完成的事情:要戶部侍郎嚴世蕃把拖欠裕王府兩年的俸祿吐出來。

  根據陸纓的提醒,此事需要裕王賄賂嚴世蕃,如今裕王消極避世,那麼裕王妃給嚴世蕃送錢行不行?

  雖然裕王妃如今也窮的很,可是爛船還有三斤釘呢,典當首飾湊出一筆錢,賄賂嚴世蕃,用小錢換大錢,等剋扣了兩年的俸祿到手,再把首飾贖出來,這日子也能湊合過……

  陸纓汪大夏等人連夜部署了一個仙人跳計劃,聯合武都頭反復演練,到了半夜方休。

  次日,汪大夏起床,陸纓已經命人將穿戴之物準備妥當了。有一件女子穿著用來包裹胸脯的主腰,只不過主腰前面有兩個兜,兜裡縫進去兩個山東硬麵大白饅頭,這饅頭用料足,一個起碼有半斤重。

  汪大夏光著膀子,把主腰貼身穿在身上,胸口托著一共一斤重的大饅頭,就像兩團盔甲。

  奇怪,這玩意明明不重,穿著怎麼覺得有些累?

  主腰後面有兩排束縛帶,以固定前面亂晃的兩坨肉,汪大夏雙手背在後面,手指勾著帶子,怎麼都繫不緊,不一會,雙手像是在老陳醋裡泡過似的,都酸了。

  咚咚咚!

  有人敲門,一個聲音響起,「是我。」

  正是魏采薇的聲音,汪大夏連忙披了件衣服開門。

  魏采薇提著自己的妝奩,「我幫你梳個婦人頭。」

  四周無人,汪大夏膽子肥了,把外袍一敞,露出紅豔豔的主腰,「想幫我穿上這件小衣服吧,我在背後繫不上。」

  少年人的身體略顯得削瘦,但是脫衣有肉,魏采薇的手指撫過汪大夏如蝴蝶翅膀般的肩胛骨,輕柔的將主腰兩排帶子抽平了,然後扯住兩根帶子,用力一抽。

  「啊!」

  汪大夏發出一聲令人容易想歪的呻吟,「好悶人也,捆的太緊了,我覺得呼吸困難,鬆一點吧。」

  魏采薇說道:「不行,再鬆走路會搖晃的,會被人指指點點說是勾引男人的淫婦。」

  「不行不行,我受不了,我不能呼吸了。」汪大夏說道:「我本就是個賣眼紗也賣身的蕩婦嘛,晃一點才符合我這個人——符合我要假扮的這個人。」

  魏采薇一聽,覺得還挺有道理,就稍微鬆了鬆帶子,在背後打結,還把汪大夏的手放在稍長的那根帶子上,「要脫的時候只需把這根帶子一扯,就解開了,千萬不要扯錯帶子,會越來越緊的。」

  上一世,汪公公只要在家,每天早上都幫她繫主腰上的帶子。

  重來一世,居然變成我幫你了,魏采薇很是感慨。

  穿上主腰,魏采薇給他穿上一件豎領的白綾襖,豎起來的衣領包裹著脖子,遮蔽了喉結,脖子上還有兩排銅扣子。

  汪大夏抓著脖子,「豎領衣服穿著真難受,我轉頭都累得慌,脖子發硬。陸纓春夏秋冬都穿著這種衣服,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魏采薇說道:「只要穿慣了主腰,豎領衣服這種難受算什麼。」

  汪大夏感嘆:「做女人真難。」

  穿上白綾襖,又在外面罩了一件青色的比甲,穿上時興的馬尾裙撐,在裙撐上面繫上一件深青色的馬面裙。馬面裙的裙擺被裙撐撐開了,汪大夏的腰又細,蜂腰蓬蓬裙,整個人就像一尊青花瓷瓶。

  居然還挺好看!魏采薇欣賞著死鬼老公。

  汪大夏在鏡子前轉圈,「還不錯,就是素淡了些。換一件銀紅比甲試試。」

  魏采薇不肯,「你家境貧寒,否則不至於賣身貼補家用,銀紅布料太貴了,小心穿幫。」

  汪大夏這才作罷,魏采薇給他梳了個圓髻,戴上一頂半舊不新的灰兔子毛做的臥兔兒。

  拿出剃眉刀,把濃眉修成了彎彎的柳葉眉,在他臉上拍了一層鉛粉,用簪尾挑了一點胭脂在手心,塗在他的唇上,剩下的胭脂合掌一搓,然後輕輕拍在他的雙腮上。

  汪大夏閉上眼睛,享受著魏采薇兩隻手在他臉上摸來摸去。

  「好了,你自己看看。」

  汪大夏睜開眼睛,鏡子裡的人粉面桃腮,眉目含情。

  「滿意嗎?」魏采薇問。

  汪大夏將鏡子一扣,「不看了,再看下去我恐怕會愛上自己。」

  魏采薇:「……」

  最後是戴眼紗,汪大夏毫不意外的選了一片桃紅色的眼紗,「這個好看。我是個男人,平時不好意思戴這種豔麗的眼紗,今天扮女人,好容易有一次光明正大戴紅眼紗的機會,你們就成全我吧。」

  都說到這份上,魏采薇和陸纓都默許了。

  汪大夏興奮的戴上紅眼紗,「好看嗎?」

  魏采薇、陸纓:好看是好看,就是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倒也誤打誤撞,正是臭道士喜歡的樣子。

  三通客棧,陸纓等人都喬裝到此,汪大夏要了一壺茶,一份最便宜的茶果坐下。臭道士好像有什麼事情被絆住了,到了快中午時才匆匆趕到客棧。

  他是戴著黑眼紗進來的,一眼就看到大堂裡獨坐、磕了一地瓜子皮的大胸婦人。

  雖然昨天沒有看見婦人的芳容,這個婦人還戴著銀紅的眼紗,但是臭道士確定就是她!整個大堂就沒有幾個單身婦人,況且她的胸最大最挺,就像兩團發麵饅頭,桌子上還擺著一疊眼紗,這是他們約定相認的暗號。

  臭道士走過去,借著衣袖的掩飾,將三兩銀子給了汪大夏。然後去了櫃台,要了一間房。

  臭道士拿著鑰匙上樓了,汪大夏扭著小蠻腰,遠遠的跟在後面。

  兩人相繼進了房間,臭道士將汪大夏按在房門上就要啃,汪大夏側臉避過,「你個死鬼,讓奴家等了那麼久,奴家喝了兩壺茶,現在餓的慌,叫一桌飯菜,一壺好酒,奴家吃飽了好辦事。」

  臭道士只好叫店小二馬上送一桌好酒好菜上來。

  臭道士又要動手動腳,說道:「你把眼紗解了,房間裡頭沒外人,讓我好好看看你的俏模樣。」

  汪大夏說道:「要戴一起戴,要解一起解。昨天奴家又不是沒見過你的臉,還遮遮掩掩幹什麼。」

  臭道士心想也對,便摘下黑色眼紗,讓地上一扔,「輪到你了。」

  汪大夏格格笑道:「你來追奴家呀,追到了奴家,別說解眼紗了,道長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臭道士滿屋子追汪大夏,兩人嬉戲玩鬧,圍著桌子轉圈,這時有人敲門,「客官,酒菜備好了。」

  「這麼快?」臭道士有些疑心。

  汪大夏催促道:「趕緊開門要他們送進來,吃飽了好辦事,奴家餓了。」

  臭道士開了門,冷不防被來者踢了個窩心腳,倒在地上。

  武都頭戴著眼紗,一身酒氣,穿著油膩膩的髒棉袍,舉著一把殺豬刀,裝扮成市井屠夫,過來捉姦,大聲喝道:「好個姦夫淫婦!今日讓堵門我捉姦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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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胸識女人

  武都頭是練家子,還是打虎英雄,還是在朝陽門外五里屯當獵戶的時候,就一人打死過一隻老虎,孔武有力,被順天府尹王泥鰍看中,聘為都頭,平日帶著差役們巡街,緝拿強盜,故,他一記窩心腳踢得極重,臭道士疼得靈魂出竅,捂著肚子,蜷縮在地,武都頭只需一招,臭道士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武都頭這一鬧,周圍房間的房客紛紛出來圍觀捉姦,論八卦看熱鬧,中城的百姓絲毫不亞於北城百姓。

  「快來看呀,捉姦在床!」

  「女的長的不錯。」

  「我見過她,剛才還在大堂裡喝茶嗑瓜子,騷首弄姿,恨不得把兩個胸脯拿到男人面前晃,果然是個蕩婦。」

  「我也見過她,難怪一直戴著眼紗沒有解下來,原來是個有夫之婦出來偷情,怕人認出來。」

  「這個女的好認,你看她的胸,就像剛出鍋的大白饅頭,這麼大胸,腰身如柳,這身子一看就記住了。」

  「兄台厲害,看胸識女人。」

  圍觀的越來越多,都不怕被武都頭手裡的殺豬刀誤傷。

  汪大夏縮在牆角,用手帕遮著臉,瑟瑟發抖,胸脯兩個大饅頭也跟著花枝亂顫,「大郎誤會了,我們之間清清白白的,沒有姦情,這位客人要買眼紗,我是來送貨的,你看桌子上有一沓眼紗。」

  武都頭啐了一口,「你這個臭婆娘,到處給我戴綠帽子,平日又懶又饞,嫌貧愛富,老子殺豬賺的錢還不夠養活你啊,你口口聲聲說賣眼紗貼補家用,好端端的在樓下大堂裡賣不成,非要跑到客人的床上賣?你以為我是傻瓜嗎?都賣到床上去了,還能是賣眼紗嗎?老子又不靠你賣身養我!」

  這一下把汪金蓮罵得抬不起頭來。

  「我等會找你這個賤婦算賬!」武都頭一把提起地上像一隻熟透的蝦般蜷縮身體的姦夫臭道士,仔細看他的臉,聽他的聲音。

  就是他!

  武都頭對著混在圍觀群眾裡的陸纓比了個確認的手勢,然後舉著砂鍋般的拳頭一拳揍過去,正中臭道士門面。

  這一拳下去,臭道士臉上就像開了個果子鋪,頭破血流,汁水亂濺。

  武都頭一邊打,一邊罵道:「你敢睡我老婆!也不打聽一下我胡屠夫的威名!老子一天能殺十頭豬,今兒不差你一個!」

  做生意的最怕出命案,三通客棧的掌櫃連忙趕過來勸架,「這位胡英雄,有話好好說,莫要再打了,再打出了人命,這房間以後誰敢住啊。他睡了你老婆,自是不能白睡,這位客官,你趕緊賠些銀子給胡英雄,花錢保命啊。」

  臭道士呸了一口,連血帶牙的吐出被武都頭打落的兩顆牙齒,「我沒睡你老婆,壯士饒命啊。」

  汪大夏也嚶嚶哭泣,「相公,奴家衣服齊整,連眼紗都沒解,掌櫃那隻眼睛看見奴家和客人睡覺了?你們看看床上被縟齊齊整整的,根本沒有睡過,奴家冤枉,求各位主持公道!」

  眾人的目光立刻從大胸少婦的胸轉移到床上去,床上的被子疊的有棱有角,齊齊整整的,的確不像是春風一度的樣子。

  武都頭又淬了一了口,「你這個人盡可夫的淫婦!你們還沒睡,是因老子來的早,撞破了你們的好事!老子要是來遲一會,你們兩個早就脫光了在床上疊成一處!」

  圍觀路人紛紛稱是。

  「這腰身、這大胸,誰能把持得住喲。」

  「都捉姦在房了,還死不承認。」

  「死鴨子嘴硬。」

  掌櫃又勸臭道士,「你別死在這啊,趕緊給錢了事。」

  武都頭抓著衣領將臭道士往外面拖,「我帶這對姦夫淫婦見官去。」

  一聽說見官,臭道士立刻從疼痛中驚醒,無比慶幸自己滿臉血,被打得鼻青臉腫,圍觀路人都不可能出他是通緝犯,連忙求饒:「這位胡英雄,要多少咱們可以談,不要吃官司。」

  武都頭放手,獅子大開口,「我要五百兩,這婆娘到處給我戴綠帽子,我也正好不想要她了,你給我五百兩銀子,她就歸你了。」

  這話說得圍觀路人都看不過眼了,紛紛說道:

  「這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怎值這麼多錢!」

  「鞋子再好,被穿過了就是舊鞋,這雙舊鞋太貴了。」

  「這種狐狸精女人要不得!買回家去,遲早會勾引其他男人。」

  這下把汪大夏給惹火了,他站起來,雙手掐腰,做潑婦狀,晃著胸脯兩個大白饅頭罵道:

  「睜開你們的狗眼瞧瞧,老娘在南京秦淮河當紅的時候,包月都不止五百兩,就是老大嫁做商人婦,被家中大娘子不容,遠遠的賣到京城,給了這個殺豬的當老婆。你們嫌棄老娘不值五百兩銀子,哼,老娘當年贖身的銀子足夠把你們這些窮鬼砸死!」

  汪大夏一邊罵,一邊往門口圍觀的路人群眾湊,挺著亂晃的大胸當武器,「你們這群臭男人,是不是都想摸一把,來來來,摸,快摸,摸一下十兩銀子,少一分都不准走!」

  圍觀路人都被汪大夏的無恥驚呆了:都捉姦在床了還敢如此囂張!

  不過也對,從南方秦淮河這種風月之地出來的紅姑娘,自是身價高一些。

  武都頭還舉著明晃晃殺豬刀,誰敢碰汪大夏的十兩一個的大饅頭?圍觀路人紛紛後退,怕誤摸之後,被汪大夏碰瓷。

  很顯然,汪大夏的胸比武都頭的殺豬刀更有威懾力。

  為今之計,只能消財免災了,臭道士說道:「我沒有帶那麼多銀子,只有十幾兩碎銀花銷之用,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回去取錢。」

  武都頭自是不肯放手,「我呸!別當我是傻瓜,放你放回去,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怎麼辦?我老婆白白陪你睡了?」

  臭道士欲哭無淚,「我沒睡你老婆!真沒睡!」

  武都頭當即又舉起砂鍋般的拳頭,對著臭道士的面門晃了晃,「給錢還是給命,你自己選。捉姦拿雙,有外頭那麼多客人作證,我待會割了姦夫淫婦的頭去順天府衙門投案自首,頂多判個流刑,老子還是賺了。五百兩銀子,你要不要?」

  武都頭這是強買強賣。

  嚇得臭道士立刻改口道:「好,五百兩就五百兩,我給胡英雄寫個字條,胡英雄拿著字條去要錢,他們看到我的信,一定會帶著銀子過來贖我回去。」

  武都頭單手提著臭道士,將他按在凳子上,「快寫!」

  臭道士拿出自己的一方白手帕,掌櫃的趕緊遞上筆墨,臭道士在手帕上寫了幾行字,要觀長立刻拿錢贖人,末了,臭道士將手帕遞給武都頭,「把帕子送到阜成門大街的白鹿觀。」

  武都頭接了帕子,一把扯下臭道士的錢袋,從裡頭摳出約二兩的銀子,連銀子帶帕子在路人面前晃了晃,「我要看著這對姦夫淫婦,沒工夫去送信,你們誰去跑趟腿,這是跑腿錢。」

  路人們想著,來看熱鬧,還有錢拿,何樂而不為?紛紛舉手道:「我!我跑的可快了!」

  陸纓扮作的路人也高高舉著手,「我!我來給你捎信!」

  武都頭假裝隨機的從圍觀路人挑出陸纓,「就你了,快去快回。」

  陸纓接過銀子和信,「我去客棧借匹馬,馬上就回來。」

  精心設計的仙人跳有兩個目的,第一是汪大夏騙臭道士摘下眼紗,方便武都頭確認臭道士是否是綁架魏采薇的車夫。

  第二個目的是確認綁匪就是白鹿觀道士之後,就用送勒索信的幌子,找個正當理由走進白鹿觀,試探那些道士們,這個任務就交給武功高強的陸纓。

  這時廚房將做好的酒菜送過來了,「這……你們還要不要?」

  武都頭扔給店小二一角銀子,「怎麼不要?給老子擺上!」

  武都頭在房間裡大吃大喝,臭道士一聲都不敢吭,汪大夏蹭到他身邊去,「道長,奴家以後就指望你了。」

  說完,汪大夏還用大饅頭去蹭他。

  武都頭在場,臭道士避若蛇蠍,連忙側過臉去,「我無福消受嫂子的美貌,我與嫂子頂多只能有露水情緣,求嫂子以後別去道觀找我了,嫂子青春貌美,還是趁年輕,找個老實人嫁了吧。」

  汪大夏用帕子捂著臉,泫然欲泣,「你……你好狠的心。」

  武都頭將酒壺往桌上一頓,「除了我,那個男人敢娶你?還不快過來給我倒酒!」

  汪大夏乖乖給武都頭倒酒,武都頭喝著酒,說道:「你偷過的漢子,有一把小米的數目。我睡過的女人,也有一把鹽的數。咱們兩個算是扯平了,你發個誓言,以後再也不出去不偷漢子,你就還是我的渾家。我馬上有五百兩銀子了,你跟著我吃香喝辣,定不會虧待你。」

  汪大夏當即身子一軟,跌坐在武都頭的大腿上,抱著武都頭的脖子嗚嗚哭,「只有你不嫌棄奴家出身煙花之地,奴家以後定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圍觀路人看了,面面相覷:我們是來看捉姦在床的,怎麼一下子變成夫妻破鏡重圓?果然是渣男配賤女啊。

  有路人說道: 「這是玩仙人跳吧?這對夫妻什麼都沒有少,還白得了五百兩銀子。」

  「對!就是仙人跳!這個姦夫連褲子都沒脫,屠夫就進來捉姦,這也來的太巧了。」

  「就是,中了仙人跳,有苦說不出,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不認也得認。」

  「真是得了夫人又得錢,好厲害的仙人跳!」

  汪大夏聽了,當即從武都頭懷裡跳出來,掐著腰,搖晃著兩個饅頭出去罵道:「是誰說仙人跳?老娘日你個仙人板板!有種對著老娘說!」

  圍觀路人是來看熱鬧的,不想引火燒身,紛紛閉嘴,有幾個男人被汪大夏晃到頭暈,不敢睜眼瞧他。

  汪大夏舌戰群雄時,陸纓騎馬到了白鹿觀門口,晃動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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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連環計

  哐哐哐!

  陸纓反復敲了三次門,才有人從門縫裡不耐煩的說道:「瞎敲什麼!這裡是王府私家道觀,閒雜人等免進!」

  陸纓說道:「是志平道長要我來捎信的,道長在三通客棧遇到一個小麻煩,要觀長過去一趟。」

  「三秒」道士道號叫做志平。

  門開了,一個戴著黑紗帷帽的道士,揮手要她進去了。

  白鹿觀地方不大,但有股尊貴的皇家氣象,過道上有兩尊白鹿的雕像,栩栩如生,院子中央是個八卦祭台,台中有一盞海燈,上頭有琉璃燈罩,無論風雪還是風沙,都常年不滅。燒的都是昂貴的蠟油,每天至少耗費二十斤蠟油,可見白鹿觀之豪奢。

  陸纓一邊走,一邊默記道觀的方位和佈置,回去好默畫圖紙,跟著道士走進白鹿堂,這裡坐著兩排玄衣道士,一個個長得頗為強壯,陸纓將寫在帕子上的信遞給坐在中間鹿角椅上的道觀觀長,還將志平道長被胡屠夫捉姦在床的事情講了一遍。

  「……事情就是這樣,志平道長被胡屠夫扣在三通客棧裡,一手交銀子,一手交人。志平道長給了我一角銀子,我過來跑趟腿,捎個信。去不去,勞煩觀長給個準信,客棧那邊還等著我回話。」

  「混賬!」觀長看完手帕上的求救信,將帕子狠狠拍在案幾上,「這個志平一次次栽在女人身上,還沒有教訓!死不悔改,我看他將來要死在女人身上!」

  陸纓心道:從觀長的反應來看,看來這個志平道長好色誤事不是一天兩天了。

  兩排道士紛紛開口,各抒己見,有勸和的:「觀長息怒,為今之計,趕緊出錢把志平師兄救回來要緊,可別因小失大啊。」

  有主張硬碰硬的,不要妥協,「不能給錢,這明顯是仙人跳,志平師兄中了圈套,被捉了個現行。那些市井流氓見景王殿下去安陸就藩去了,景王府沒落,以為咱們上頭沒人,這麼快就設了圈套欺負咱們白鹿觀,倘若今日乖乖交了錢贖人,此事一傳十,十傳百,都以為白鹿觀是軟柿子,誰都可以捏一捏,後患無窮啊,今日來個胡屠夫,明日來個李屠夫,難道一直被人訛詐。」

  有人開始站隊了,「是啊,咱們白鹿觀這些個道士,還怕一個市井屠夫不成?師兄弟們一起去三通客棧救志平師兄,再把那屠夫狠狠揍一頓,看以後誰敢惹咱們白鹿觀。」

  「算我也一個,我也去。」

  也有反對的,「此一時,彼一時也,這都什麼時候了,咱們幫不了景王殿下,也不能給殿下添亂啊。志平師兄就是在色字上栽了觔斗,經過此劫之後,定會吸取教訓,修身養性。不會再惹事了。」

  「附議,風沙天大街雖然沒有幾個行人,但是三通客棧圍觀者甚多,到時候傳出去,只會說一群道士欺負一個屠夫,那屠夫捉姦拿雙,有目共睹,屠夫若去衙門告志平道長與妻子通姦,他也有理,還有證人,等衙門派衙役過來拿志平道長去過堂對質——豈不是更麻煩?」

  「對,小不忍則亂大謀,必須要保護志平師兄。這次師兄吃了大虧,他將來定不敢再犯了。」

  有人冷笑,「志平師兄若不愛女色,母豬都會上樹了,他好幾次把娼婦從後門帶進來嫖宿,搞得禪房烏煙瘴氣,我住在隔壁都聽到聲了,他還死不承認,把娼婦藏在櫃子裡。他就是個禍害,遲早把咱們白鹿觀禍害乾淨了!我看不用拿錢贖人,就讓那個什麼胡屠夫砍了腦袋,咱們以後才能過清淨日子。」

  言下之意就是滅口,借胡屠夫之手殺了隱患。

  立刻有人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當年若不是志平師兄把你從大街上撿回來,你現在估計還端著破碗在城隍廟要飯呢!」

  「養我的分明是景王殿下,不是志平師兄,如今殿下被此人拖累,還不甩了這個累贅?」

  雙方為了保還是棄開始口水戰,若不是陸纓在場,八成要打起來。

  看來景王去藩地之後,儲位渺茫,人心浮動,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別吵了!」觀長站起來,一錘定音,「把人撈回來再說。」

  觀長拿了銀票,帶著同門,浩浩蕩蕩跟著陸纓去了三通客棧,武都頭居然和汪大夏相對而坐,舉杯同飲,志平道長鼻青臉腫的蹲在牆角,「觀長救我!」

  看著眼前的豬頭,若不是聲音熟悉,觀長都認不出他來。

  武都頭見對方來了六個人,將渾家往旁邊一推,拿著殺豬刀橫在中間,「喲,這是交錢還是搶人?來這麼多人,以為胡屠夫怕你們這群臭道士不成?」

  觀長見武都頭和汪大夏都戴著眼紗,「你們夫妻兩個至今不以真面目示人,怕什麼?是不是做慣仙人跳,怕其他苦主認出來,去衙門吃官司?銀票可以給你,先把眼紗取下來。」

  武都頭是順天府衙門的招牌都頭,打虎英雄,很多人都認識他,為了掩蓋相貌,他還故意在下巴貼了一圈絡腮鬍,但是若摘下眼紗,怕是會被人認出來,所以武都頭堅持不肯,找個藉口,說道:

  「你們別以為我傻,我捉姦之前打聽了,你們白鹿觀是景王府的私產,你們都是王爺的人,而且人多勢眾,如果被你們看清楚相貌,被你們找到,將來你們打擊報復我們夫妻,我們夫妻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看來就是赤裸裸的仙人跳了。觀長問:「所以你並不姓胡?」

  武都頭嘿嘿笑道:「那當然,今日除了我渾家那對大奶子,就沒有一個是真的。」

  汪大夏還配合武都頭的話,把胸脯示威似的晃了晃,「道長要不要來驗驗貨呀?」

  到這個時候,就需要博弈了,誰膽子大誰贏。

  驚得白鹿觀一眾道長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這個騷浪勁也太大了,難怪志平師兄會中了圈套,換成我也……咳咳!

  進來的時候,描有車夫志平畫像的通緝令還貼在客棧牆上呢,幸好這個莽夫把志平打成豬頭,一群人圍觀都沒有人看出他就是牆上通緝犯。

  通緝令上寫的很清楚,抓到此人,一千兩銀子的賞銀。

  這個玩仙人跳的莽夫自以為賺了五百兩銀子,卻不知他明明可以合理合法賺雙倍的!

  眼大漏神的蠢貨,觀長輕蔑的把五張一百兩的銀票拍在案几上,「放人。」

  武都頭拿起銀票,塞進懷裡,拉著汪大夏的手,「我們走。」

  志平道長見武都頭遠去了,忿忿道:「哼,一對賊公賊婆!」

  啪!

  觀長揚手就是一巴掌,「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們白鹿觀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來人,將他抬回去,按門規處置。」

  志平道長曉得自己錯了,挨打也不敢做聲,何況比起剛才武都頭的窩心腳和毀容拳,觀長這一巴掌就像蚊子咬一口似的,不算疼。

  掌櫃的趕緊追上去,「那個……房錢和酒菜錢麻煩結一下。」

  其實應該找武都頭,畢竟志平道長沒有真的睡覺,東西也不是他吃的,但是武都頭手裡那把鋒利的殺豬刀太可怕了,掌櫃不敢追上去要錢,就捏起了軟柿子。

  所謂樹倒猢猻散,景王這棵樹還沒真的倒下,昔日高高在上的白鹿觀就被玩仙人跳的賊公賊婆、還有三通客棧的掌櫃給訛上了。

  觀長一心把志平這個禍害先弄回去,不好節外生枝,忍了又忍,只得給了銀子。

  做戲做全套,武都頭和汪大夏一路招搖過市,從阜成門出了城,消失在漫天風沙裡,做出一副玩一次仙人跳就換個地方的架勢來,以混淆視聽,其實在郊外立刻換了一身行頭,變裝完畢後,從正陽門回到京城。

  回到京城時,天已經黑了。各回各家,武都頭回到順天府衙門,汪大夏去了錦衣衛衙門。

  汪大夏屁股剛挨著板凳,陸纓就甩給他一套繡著白鹿觀標記的玄色道袍,「今晚要潛進白鹿觀打探,快換衣服,觀中有人接應咱們。」

  原來,陸纓送信要白鹿觀去三通客棧撈人,是為了乘虛而入,等觀長帶著大部分道士出門去三通客棧,觀中只有兩個人看門,防守空虛,錦衣衛暗探就悄悄翻牆進去,偷了幾件白鹿觀道袍,方便今晚夜探白鹿觀。

  查案不易,大夏嘆氣,「就讓我歇口氣吧,我還沒吃晚飯呢,一桌酒菜都是武都頭吃的,我還要在一旁扮作小媳婦給他斟酒夾菜,累死了。」

  陸纓說道:「武都頭幫了咱們大忙,你伺候他是應該的。你若是餓了,不是還自帶兩個山東大饅頭嗎?時間不早了,就在車上吃。」

  汪大夏只得換了衣服,梳了個道髻,拿著比他腦袋還大的饅頭啃起來,邊吃邊問:「今天魏大夫身體如何?」

  陸纓說道:「尚貴人又徵召她進宮了。」

  汪大夏心疼魏采薇太勞累,一個月前流了半壺血,這才剛恢復,怎能如此來回折騰,問:「前天剛從宮裡回來,今天又召?這尚貴人事真多,魏大夫的身體又不是鐵打的。」

  陸纓說道:「聽宮裡巡邏的兄弟們說,宮裡出現黑眚(念省,一團黑影的意思),衝撞了尚貴人,尚貴人嚇壞了,高燒不止,就召了魏大夫進宮。」

  --------------------------------

  黑眚,音同黑省,古代謂五行水氣而生的災禍。五行中水為黑色,故稱「黑眚」。在北宋滅亡之前,出現過此物,嘉靖皇宮也多次出現,至今都是謎。據《明史》記載:同年「七月庚戌,京師黑眚見,民間男女露宿,有物金睛修尾,狀如犬狸,負黑氣入牖,直抵密室,至則人昏迷。遍城驚擾,操刃張燈,鳴金鼓逐之,不可得。帝常朝,奉天門侍衛見之而嘩。帝欲起,懷恩持帝衣,頃之乃定」。

  意思是說,這個怪獸有金色的眼睛,長尾,長得像狗或狐狸,帶著一團黑氣登堂入室,看到的人都昏迷。整個京城都被驚動了,但捉又捉不到。最後甚至想闖入皇宮。嚇得皇帝都想起身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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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八章 驅邪祟

  這山東大饅頭用料十分實誠,汪大夏吃了幾口,就乾得口水都無法順下去,只得一邊喝水一邊吃,水在胃裡將饅頭泡發了,汪大夏只啃了十口,就覺得胃裡撐得慌。

  他放下啃了一個缺口的大饅頭,從懷裡拿出幾張收據,「這是和武都頭買了換裝的衣服鞋子等物、還有雇馬車回京城的車費。勞煩陸統領簽字,我好明天去衙門報銷。」

  陸纓連價格都沒看就簽字,「今天任務完成的不錯,演活一個出身風塵的蕩婦,你不去演戲,在錦衣衛真是屈才了。」

  汪大夏嘿嘿笑道:「我也覺得自己挺美的。」

  陸纓簽完字,把手一伸:「給我。」

  汪大夏將簽了字的收據疊好,「沒了,就這幾張。」

  陸纓勾了勾手指,「我說的是五百兩銀票,白鹿觀觀長給你們的五張一百兩三通錢莊的銀票。」

  汪大夏身子一縮,「這……我犧牲色相換的銀子,陸統領也要收上去充公?這是我的賣身銀啊。」

  陸纓:「這是贓款。」

  要從汪大夏手裡摳銀子,比從嚴世蕃手裡摳錢還難,汪大夏不肯歸還贓款,還振振有詞說道:

  「錦衣衛貼了一千兩懸賞告示,是我每天頂著風沙出去賣眼紗守株待兔,天天喝沙子,我容易嗎?人是我最先發現的,這不能否認吧?雖然我們一起設計了圈套抓人,但我厚著臉皮說一句,此事我當立首功,對不對?」

  「當然,此事武都頭還有兄弟們都出力了,我不能貪功,我要的不多,賞銀的一半就是五百兩,剩下五百兩交給陸統領去分,這不過分吧?橫豎都要給我五百兩銀子,何必收繳了五百兩贓款再給我五百兩賞金?左手出,右手進,多麻煩啊。」

  汪大夏和魏采薇有三年之約,他只有三年時間賺老婆本了!因而比誰都看重錢。一改以前的懶散敷衍的歪風邪氣,變得工作積極,賣力幹活,以前是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現在是幹啥啥都行,尤其是報銷第一名。

  陸纓說道:「錦衣衛的懸賞肯定是論功行賞,你分五百兩也不是不行,但是一碼歸一碼,贓款是贓款,賞金是賞金,不能混淆,賬目會對不上的,把銀票給我。我要交給贓銀庫。」

  也只有陸纓這種較真的上司(主要是汪大夏打不過她)能夠制得住汪大夏這種滑頭。

  汪大夏就像割肉似的,把懷裡捂熱的五張銀票掏出來。

  陸纓接過銀票,但是汪大夏不肯放手,銀票都被拉直了。

  陸纓說道:「你若再不放手,銀票扯成兩半,損失你來賠。」

  汪大夏立刻放手。

  言談間,馬車到了阜成門大街白鹿觀附近,此時雖然還沒有正式宵禁,但街上已經沒有人了,店鋪也都提前打烊關門。

  馬車停在小巷子裡,兩人穿著白鹿觀的道袍走在道觀圍牆下,這裡已經垂下兩根用於爬牆的繩子,正是混進去接應他們的暗探提前準備好的。

  兩人戴上了手套,扯著繩子,腳踩著圍牆往上爬,爬到牆頭時,汪大夏感覺冰冰涼涼的東西砸在眼紗上,眼紗瞬間濕了。

  然後,一滴滴雨水和像撒鹽般的細雪隨之落下,雨夾雪,冰雪會凍住浮土,持續了快一個月的風沙霧霾天終於要結束了。

  就在陸纓和汪大夏夜探白鹿觀時,魏采薇也到了紫禁城的毓德宮,她戴上防沙塵的、面紗一直垂到腳踝的帷帽下了馬車。

  一個同樣戴著帷帽的嬤嬤扶了她一把,「魏大夫小心,下雪了,路上有些濕滑。」

  終於下雪了,明天就不用捂得嚴嚴實實,空氣也不會永遠都是有些嗆人的土腥味。

  魏采薇走進毓德宮,發現毓德宮燈火通明,到處都懸掛著氣死風燈籠,甚至在正殿門口還立著兩排至少掛著五十個燈籠的燈架,魏采薇戴著眼紗、還垂著帷帽都覺得燈光亮得刺眼。

  除此之外,正殿門口還搭建了一個高大的祭壇,壇上有十幾個道士頂著冰雹和細雪正在轉圈頌著經文,還有一個黃袍道士開壇做法,將一炳木劍舞得虎虎生風。

  這個黃袍道士不是別人,正是嘉靖帝目前最寵幸的道士藍道行。

  風越狂,雨加雪越急,藍道行穩如泰山,將手中木劍的劍尖沾上一片鬼畫符般的黃符,在火爐裡點燃,然後左手結著法印,右手舞著火劍,腳踏北斗七星,嘴裡念著北斗大神咒:

  「北斗七元,神氣統天。天罡大聖,威光萬千。上天下地,斷絕邪源。乘雲而升,來降壇前。降臨真氣,穿水入煙。傳之三界,萬魔擎拳。斬妖滅蹤,回死登仙。(注1)」

  唸完之後,藍道行將火劍往北方一點,大聲喝道:「天地玄宗!敕妖滅行,急急如律令!」

  話音剛落,聞得北方啪啪啪三聲爆響,並噴出火花。藍道行劍尖的火也隨之熄滅。

  藍道行左手摀住胸口,右手以木劍杵地,吐出一口血,「黑眚已除。」

  一旁的宮人們紛紛對著藍道行伏地跪拜,「藍神仙顯靈了!邪祟黑眚已除!」

  藍道行說道:「黑眚不止一個,除掉這個,將來恐怕還有,黑眚最怕光,白天不出來,你們今晚要守著這些燈,只要燈光徹夜不滅,黑眚就不會闖進宮裡害尚貴人。」

  宮人連忙應下,輪流當值,隨時填補燈油。

  宋嬤嬤也遙遙對著藍道行一拜,她佛道不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皇上要藍神仙來毓德宮升壇做法,驅除邪祟,看來我們貴人的病快要好了。」

  魏采薇沉默不語,其實藍道行剛才只是變了個戲法,他往北方扔了三個摔炮仗而已,可不就啪啪炸開了嘛,只是他身處高高的祭壇,宮人們都看不見他做的小動作。

  但是魏采薇心如明鏡,對藍道行的把戲瞭如指掌。上一世,藍道行失寵之後,下了東廠大獄,審問他的正好是汪大夏汪公公,重刑之下,藍道行對自己招搖撞騙的把戲一一招認,汪大夏將此事告訴過魏采薇。

  眼看他烈火烹油、被萬人拜服、在祭壇上俯瞰眾生,形同神仙,誰能預料幾年後他會蹲大獄,被一手捧他起來的嘉靖帝賜了一杯鴆酒自盡了呢?

  大明名利場中心的紫禁城,盛寵容易,只要皇帝願意,別說活人了,就連一隻貓都能封伯爵,但是想要全身而退,得到善終難啊!

  上輩子,魏采薇用盡了心機和人脈,才幫助傻白甜尚青嵐在盛寵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在後宮安享一生,活得比她和汪大夏都長——反正她死的時候,尚青嵐還活的好好,已經是太后的李九寶在宮裡對她照顧有加。

  魏采薇進了屋,摘下帷帽和眼紗,清洗了手和臉,換上一套乾淨的外袍,就連鞋子都換了,才步入尚青嵐的寢宮。

  嘉靖帝居然也在!坐在病榻前握著尚青嵐的手,神情疲倦。

  尚青嵐還在發燒,昏迷不醒。

  魏采薇連忙給嘉靖帝行禮,嘉靖帝抬手說道:「免禮,你快過來給尚貴人看病,她燒得說胡話,都有你的名字。」

  尚青嵐的身上很燙,尤其是額頭,皮膚鮮豔,色如赤丹,還微微腫脹,就像畫裡面的壽星翁似的。

  魏采薇給她把脈,脈大如極數,說道:「這是嚇壞了,驚嚇過度,鬱結於心,成為丹毒,丹毒發作在額頭上,叫做抱頭丹(注2)。」

  嘉靖帝急道:「既然知道患結所在,趕緊給貴人醫治。」

  魏采薇開了兩帖治療丹毒的藥,「熬兩碗藥送過來」,隨後又拿出一把細若牛毛的針,說道:「陛下,抱頭丹需要在額頭點刺放血消腫,這樣好的最快,只是點刺之後,肌膚需要時間恢復,至少半個月不能在御前伴駕了。」

  嘉靖帝看著尚青嵐壽星翁般腫脹的額頭,「你只管放手去治,破相都不要緊,朕喜歡的又不是她的皮相。」

  魏采薇先用火燒紅細針,等涼透後再用針刺放出丹毒毒血,放血之後再灌了藥,到了半夜,尚青嵐終於不燒了,嘉靖帝這才去了隔壁房間休息。

  次日早上,尚青嵐在睡夢中尖叫著坐起來,「是黑眚!不要過來!不要吃我!我的肉一點都不好吃!」

  嘉靖帝聞言,穿著寢衣,光著腳就跑過來安慰寵妃,「不要怕,朕在這裡,昨晚藍道行已經開壇做法,收了那黑眚妖怪,不會再出來害人了。」

  驚魂未定的尚青嵐撲到嘉靖帝懷裡,還伸手到處亂摸,「符呢,藍道行的護身符呢?臣妾以後一定要隨身帶著。臣妾錯了,不該取笑藍神仙裝神弄鬼,藍神仙是真神仙,為臣妾驅除邪祟,臣妾要好好賞他。」

  一旁值夜的魏采薇昨晚時不時起來查看尚青嵐身體情況,沒有睡好,雙眼都熬紅了,心想那裡有什麼黑眚,其實並沒有什麼妖怪,都是弄假而已。

  一切就是藍道行自編自演的把戲,目的是讓皇帝的新寵妃對他感恩戴德,用他的符咒,喝他的符水,成為他的靠山。

  尚青嵐這個大腿太粗了,不止我一人想抱住,多少人爭著搶著要抱上這個大粗腿,其中就包括藍道行。

  不過,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上輩子都沒讓你得逞,送你一杯鴆酒,這輩子就更不能了。

  --------------------------------

  注1:兩個咒語都出自道教的《早晚功課經》

  注2:關於丹毒和抱頭丹的病症和治療方法,均出自談允賢的《女醫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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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護大腿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十年繁華夢

  尚青嵐這一世機緣巧合之下比上一世提前一年承寵,而且,和上一世一樣,初次承寵,便盛寵不衰,嘉靖帝沉迷於她的嬌憨年輕單純不設防,和她在一起就像吃了仙丹似的飄飄欲仙,甚至覺得自己變得年輕起來!

  每個人時間都是有限的,嘉靖帝身為皇帝,也不可能比普通人多出十二個時辰,畢竟時間管理大師只是少數人,嘉靖帝在陪著新寵玩耍的時間長了,留給修仙煉丹的時間不多了。

  並且,嘉靖帝畢竟是皇帝,他雖然三十幾年不上朝,可是每天都要處理國家大事,還要牢牢將皇權和統治權把握在手裡,這個不上朝的帝王從來沒有被大臣給架空過,其中付出的精力和時間不言而喻。

  嘉靖帝的日常就從治國和修仙煉丹變成了治國和陪尚青嵐玩耍,藍道行很快發現自己被冷落了。

  上一世,藍道行還能忍一忍,覺得嘉靖帝是一時新鮮,過陣子就丟開了,重新投入修仙的懷抱。

  但是他沒有等到那一天,尚青嵐的風頭越來越盛,每隔一段時間就升一次職,美人,才人,貴人,婕妤,昭儀,嬪,聽說還即將封妃,宮裡人都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紛紛去奉承尚青嵐,甚至她身邊的掌事女官魏采薇都成為宮裡的新紅人,權勢都要蓋過藍道行了。

  藍道行覺得這樣下去他會徹底失寵,他決定利用幻術和戲法重新得到恩寵,而這一次,他不僅僅想要得到聖心,他還想要宮中新寵尚青嵐對他感恩戴德,堅信不疑,從此多一個虔誠的信徒。

  於是,藍道行在宮裡製造黑眚出沒的假象,利用尚青嵐貪玩的弱點,在八月登高賞月的夜裡,開始了他賊喊捉賊的計劃。

  他每日用尚青嵐用過的手帕來訓練一隻被毒啞的細犬——因為傳說中的黑眚大部分都是犬形,以確保細犬熟悉尚青嵐的氣味,找到目標攻擊。

  行動那日,他將細犬毛髮上塗上摻著綠色熒光粉的顏料,這個顏料在白天看來平平無奇,但是一到晚上,就會發出幽幽綠光,就像鬼火一般。

  尚青嵐那晚夜遊兔兒山,黑眚現身,朝著尚青嵐衝過來,與此同時,藍道行收買的內應偷偷用濕布摀住口鼻,點燃令人昏迷致幻的黑色煙霧。

  按照傳說,黑眚都是伴隨著一團黑氣出現的。

  細犬所到之處,黑煙漫天,無論大內侍衛還是伺候的宮女太監,皆吸入黑煙中招,要麼暈倒,要麼致幻,陷入幻覺的人能夠看到了各種幻想中的妖魔鬼怪,嚇得落荒而逃,無人去救尚青嵐。

  黑眚出現時,魏采薇當機立斷,把尚青嵐推進一個山洞裡,要她從山洞裡繞路下山,和侍衛們會和。

  尚青嵐嚇傻了,沒有想太多,拔腿就跑,魏采薇看著眼前由遠及近的一團綠光,並不信鬼神之說、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她立刻鎮定下來,心想,奇怪,兔兒山至少有一百來人來夜遊,為何黑眚獨獨追著尚青嵐不放?

  魏采薇把心一橫,撇斷了兩根樹枝,拿在手裡當武器,守在洞口,阻止黑眚進入山洞追尚青嵐,一娘當關,黑眚莫開。

  就在黑眚越來越近,魏采薇要揮著樹枝和黑眚搏鬥時,她聽見了一聲噓哨,黑眚驀地半途停下,然後追隨著噓哨的方向而去。

  魏采薇覺得奇怪,就拿起樹枝,反過來去追黑眚,但是突然一陣黑煙迎面而來,魏采薇吸到一股就像雨後青草氣味的氣體,然後就中了迷煙,陷入了幻覺。

  幻覺中,她變小了,回到了心中永遠的夢魘之地:姐姐難產而死的產房,姐姐的鮮血浸透了被縟,雙目圓睜,瞳孔已經散了,嘴巴大開,發出無聲的吶喊。

  小小的她卻無能為力,王婆子和陳大郎還要殺了她滅口,魏采薇拔足狂奔,一直跑到了兔兒山最高處的旋磨台。

  另一邊,尚青嵐從山洞裡跑下山,剛出洞口,就看見發著綠光的犬形黑眚朝著她衝過去來!

  「救命啊!」

  尚青嵐大呼,抱頭又要跑進山洞裡,可是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她摔倒在地,眼瞅著黑眚越來越近,她幾乎要絕望的閉上眼睛。

  「大膽妖孽!」

  藍道行穿著道袍及時趕到了,他舞動著桃木劍,手持符咒,口中唸唸有詞: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鬼妖喪膽,精怪亡形。內有霹靂,雷神隱名。洞慧交徹,五炁騰騰。金光速現,覆護真人吾身。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注1)

  說完,從藍道行的木劍裡迸出一股金光,直射向黑眚,立刻火光四濺,閃得尚青嵐閉上了雙眼。

  睜開眼睛時,黑眚已經消失了,藍道行扶起尚青嵐,「娘娘沒事吧,娘娘放心,妖物黑眚已經被貧道除去,不會再害娘娘了。」

  尚青嵐正要感謝藍道行,突然聞得山頂一聲淒厲的尖叫,尚青嵐抬手望去,一輪滿月下,一個女人的身影正在山頂旋磨台上狂奔,手裡揮著樹枝,雖然看不清相貌,但是聽聲音就知道是魏采薇。

  魏采薇揮舞著樹枝,嘴裡還大聲呵斥著,「我不怕你們!你們害死了我姐姐!就是化作惡鬼,我也不懼你們!你們敢來纏我,我就打死你們!」

  原來,中了幻術的魏采薇內心依然堅強,再被王婆子和陳大郎一路追到旋磨台之後,激發了她心中的戰意和永不言敗的精神,居然穩住了,在噩夢中絕處求生,發起反攻。

  幻境中,魏采薇揮著樹枝抽打兩個惡鬼,惡鬼們被她打得連連後退,魏采薇反敗為勝,緊追不捨,可是這並不都是好事:幻覺裡,她身處京郊五里河的平原之地,到處都是田地,她追殺兩個惡鬼,可現實是,旋磨台位於紫禁城兔兒山的山頂,她即將要跌落山崖了。

  尚青嵐嚇出一身冷汗,顧不上給藍道行道謝,揮舞著雙手尖叫道:「快停下!不要前行!不要前行!不要前行!」

  可是幻境中的魏采薇聽不見尚青嵐的呼喊聲,正在乘勝追擊的她怎麼可能放過害死她姐姐的惡鬼?

  當年我親手殺了你們兩個,為姐姐復仇。現在我也可以再殺你們一次。

  勝利就在前方!

  就在瘋癲的她即將從旋磨台失足跌落山崖時,對食夫妻汪公公聞訊趕來,將她死死抱住,從懸崖邊緣拉了回來,這才逃過一劫。

  汪公公將懷裡撲騰著像一條大鯉魚的魏采薇扛下了兔兒山,一直鬧到半夜,精疲力竭的她才昏睡過去。

  醒來之後,尚青嵐一直陪著她,眼睛都熬紅了,「你可算醒了,昨晚你差點從旋磨台上掉下來,旋磨台雖然不高,可是下面全是假山岩石,摔下來可就沒命了。」

  魏采薇身上無一處不痠痛,好像和汪公公荒唐了一夜之後的清晨,看到尚青嵐無事,心下稍安。

  後來和汪公公說起她的遭遇時,魏采薇就提出了疑問:「在失去意識之前,我聽了一聲噓哨,黑眚就朝著噓哨聲方向而去了。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妖物怎麼像一條狗似的,聽到噓哨就跑?我覺得其中有蹊蹺。」

  汪公公當時是東廠的人,他雖然怕鬼,但是他選擇相信妻子,既然魏采薇覺得有疑點,他就仔細調查,幾乎把整個兔兒山都掀起來找證物,終於,在尚青嵐跌倒的地方不遠處,獵犬對著一處地瘋狂吠叫,還用兩個前掌扒拉地上的落葉。

  汪公公幾乎掘地三尺,挖出了一隻發著綠色熒光的細犬,這就是傳聞中的黑眚。

  藍道行自稱施展法術,除掉黑眚,救了尚青嵐,可是黑眚卻是一條死狗。

  汪公公不敢直接動藍道行,就抓了他幾個徒弟,一套拷問下來,召除了藍道行為了爭寵監守自盜,賊喊捉賊的計劃。

  汪公公將人證物證呈給嘉靖帝,嘉靖帝勃然大怒,藍道行居然敢把寵妃尚青嵐置於險境,罪無可恕,遂將藍道行下了東廠大獄。

  就這樣,藍道行近十年的恩寵,就此消散,十年繁華夢,如過眼雲煙。曾經連內閣首輔嚴嵩都要尊敬的稱呼藍神仙的道士,就這麼倒下。

  藍道行是嘉靖帝一手提拔上來的,君不能出錯,錯的只能是臣,為了遮掩皇帝「有眼無珠,識人不清」的事實,嘉靖帝賜了一杯鴆酒,了結了藍道行。

  魏采薇親自送上鴆酒,「所有害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藍神仙,上路吧。」

  追求富貴權勢並沒有錯,這宮裡,誰人沒有追名逐利之心?但害人就不對了。

  這一世,尚青嵐提前承寵,藍道行也提前用黑眚嚇唬她。

  上一世,事發地點在兔兒山。這一世,外頭刮了一個月的風沙,尚青嵐不能出去玩耍,黑眚就在她的藴德宮出現了。

  這一世沒有魏采薇保護她,尚青嵐被活活嚇得暈過去。

  毓德宮身處西六宮,藍道行在西苑侍奉君王,他不能踏足後宮。

  所以藴德宮裡有藍道行的內鬼。那條偽裝成黑眚的死狗說不定還在毓德宮。

  是誰幹的?死狗埋在何處?魏采薇的目光在毓德宮伺候的宮人們之間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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