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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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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7: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章 我們仨

  汪大夏大病初癒,精瘦憔悴的樣子,魏采薇和陸纓都捨不得他半夜行動,所以先瞞著他,陸纓甚至說明天就要押送追命毒師進京。

  沒想到汪大夏也有同樣的打算,作為下屬,他不能當眾頂撞上司的決定;作為未婚夫,他不想讓魏采薇一起冒險,所以,他決定孤軍奮戰。

  三個人就這樣殊途同歸了。

  看到魏采薇和陸纓把刺殺嚴世蕃的計劃安排得明明白白,手段又猛又狠又精準,獨自在東南沿海追兇一年汪大夏鼻子湧來一股酸意:

  我汪大夏何德何能,擁有這麼好的老婆和上司!

  汪大夏穿好了侍衛的衣服,魏采薇也脫下黑袍,穿著一件背部有八卦圖案的道袍,扮作武當山的道士,她將一截白布巾紮在汪大夏的頸脖間,「這是我們自己的人標記。侍衛打扮的掛在脖子上,道士打扮的會紮在腰間,像我一樣。」

  陸纓和汪大夏都是侍衛,魏采薇是道士,她甚至還裝模作樣的背了一把驅邪的桃木劍。

  陸纓打開武當山的地圖說道:「我們的人分散在各處必經之路,一旦發現嚴世蕃逃下山,就以紅色焰火為信號,告知嚴世蕃方向,我們一起做了他。目前還沒有發現焰火,看來嚴世蕃還縮在金殿的太和宮,我們上去以營救之名找他。」

  今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了嚴世蕃,為汪千戶復仇。

  當然在魏采薇心裡,也是為慘死的姐姐和蒙冤而死的父親復仇。

  嚴世蕃,馬上就是大年三十,要過年了,咱們的賬可不能再拖了。

  三人拾階而上,沿路皆是一片混亂,武當山的冬夜寒冷,在寒夜裡值夜的侍衛們就沒有不吃夜宵的,魏采薇把蘑菇磨碎,投到熱湯麵和取暖的酒裡,侍衛們覺得今晚的湯麵格外鮮美,還越吃越精神,越吃越興奮,連湯汁都喝盡了。

  還沒放下碗,他們就覺得心情莫名的愉悅起來,集體陷入了幻象,彷彿耳邊起了一陣仙樂,四周變得不再寒冷,春暖花開,群鳥鳴唱,有仙人從雲間飛來,翩翩起舞,他們情不自禁的跟著仙人一起跳舞,扭腰擺臀,瞳孔放大,目光呆滯,露出傻笑。

  這下把送飯的武當山伙伕們嚇壞了,趕緊去值房把睡覺的侍衛們叫醒,侍衛們在夢中驚醒,還以為進了刺客,慌忙衝過去,卻看見同袍們一個個放下兵器,在寒夜裡起舞,怎麼叫都叫不醒。

  他們那裡見過這種場面?都以為中了邪或者鬼附身,紛紛拍開各個道觀的門,要武當山的道士們起床做法驅邪。

  武當山五百多個道士們趕鴨子上架,紛紛使出各自的本事,有畫符的、舞桃木劍的、殺雄雞噴雞血的、殺黑狗取狗血的,一盆盆傳說中純陽之物的鮮血潑向跳舞的侍衛,皆是無用。

  一個個陷入幻境的侍衛們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舞照跳,不如跳舞,幹啥都不如跳舞。

  有的處男道士甚至不顧羞恥,當場脫褲,朝著妖孽附體的侍衛呲童子尿!

  三人從紫霄台出發,一路上山,穿過黃龍洞、爬上百步梯、進入分金嶺、到了太和宮。

  沿路皆是一片混亂,到處都飄著硃砂繪製的黃符、雞血和黑狗血的血腥味、童子尿的尿騷味,堂堂道教聖地,亂哄哄的就像菜市場。

  不過,幸虧武當山夠亂,三人的上山路幾乎暢通無阻,無論是放飛自我、盡情舞蹈、把自己搖成乘風破浪的海草的侍衛,還是忙於施展法力降妖除魔的道士、還是被這一幕嚇得驚呆的侍衛都沒有留意逆行上山的三人,還以為他們仨是去救駕的。

  更何況,魏采薇還模仿當年道士藍道行在紫禁城裡裝模作樣除黑眚的架勢,揮舞著桃木劍,學著腳踏七星的步伐,一邊走路一邊念著北斗大神咒:

  「北斗七元,神氣統天。天罡大聖,威光萬千。上天下地,斷絕邪源。乘雲而升,來降壇前。降臨真氣,穿水入煙。傳之三界,萬魔擎拳。斬妖滅蹤,回死登仙。天地玄宗!敕妖滅行,急急如律令!」

  魏采薇手中桃木劍所指之處,汪大夏就配合著往那個方向扔一個摔炮仗,啪啪啪炸的直響,還有火光四射,好像真的在做法,場面很是漂亮,看起來比潑雞血、呲童子尿要「仙」的多。

  就這樣,三人一路「施法」,來到了天柱峰的太和宮。太和宮的頂端也就是武當山的最頂端——金殿,玄武神供奉之地。

  武當山頂太冷了,原本嚴世蕃和景王在金殿祭拜玄武神之後要下山去驛館休息,明日打醮時再上來,但是追命毒師突然逃跑,還一直沒有抓到,嚴世蕃和景王都擔心下山路上不太平,就乾脆夜宿太和宮。

  由於太和宮要簇擁金殿,宮殿的東西北三個方向皆依山而建,修築高大的圍牆,圍牆之下全是懸崖峭壁,沒有落腳之處,除非插上翅膀才能飛進來,只有南門一個入口,是武當山最高、也是最安全的宮殿。

  嚴世蕃和景王都是惜命之人,都不想發生一點閃失,兩人龜縮在太和宮。

  到了半夜,太和宮突然鬧來了,嚴世蕃和景王都被「鬧鬼」的喧嘩驚醒——他們是貴人,都不用值夜,所以都沒吃到魏采薇加了料的夜宵,都早早睡下做各自美夢。

  兩人都是壞事做盡之人,乍一聽到鬧鬼的動靜,心下害怕,趕緊要太和宮裡裡的道士驅邪。

  道士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種硃砂描繪的符篆在太和宮上空飄揚,可是無論道行多深的道士,都無法讓侍衛們停止跳舞。

  所有的符篆都失靈了。

  這一群侍衛就像集體穿越到了五百年後的京城三里屯裡的夜店裡,追尋著心裡的聲音舞動著肢體,跳個不停,好像有個無形的DJ在金殿之上不知疲倦的搓著碟片。

  環繞著太和宮的圍牆成了震耳欲聾的音響,跳舞的侍衛除了音樂,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就像被樂符控制的牽線木偶,不由自主的搖擺著身體,集體蹦迪。

  嚴世蕃和景王躲在一個樓閣裡,通過窗戶看著太和殿發生的一切,景王對著金殿防線跪拜道:「玄武神!我的好祖宗!求祖宗顯靈,驅除邪祟,救救你們的後人吧!」

  嚴世蕃年紀雖大了,但頭腦依然靈活,他觀察到道士們百般做法驅邪無用,跳舞侍衛們對符咒毫無反應,但是也沒有發狂去主動攻擊人,腦子裡立刻有了主意,他把跪地求神的景王扶起到窗檯前,告訴了自己的發現:

  「……殿下不必慌張,這些侍衛除了跳舞,並沒有幹點別的,他們手上連兵器都沒有,微臣建議殿下下令將這些跳舞的侍衛驅逐出太和殿,把門一關,由得他們跳去,等到了天亮,太陽一出,或許這些附身的邪祟就走了。」

  景王慌得六神無主,嚴世蕃說什麼,他就信什麼,說道:「就依你說的行事。」

  嚴世蕃打著景王的名義下令。清醒的侍衛和道士們一起驅趕跳舞侍衛,這些侍衛都在原地起舞,對外界毫無反應,無論怎麼呵斥,甚至用刀劍相逼,他們都不往南門挪動。

  直到有個杵著長矛的侍衛情急之下,捅穿了跳舞侍衛的脖子。

  頸血噴湧而出,跳舞侍衛倒地,身體抽搐,斷氣,終於不動了。

  嚴世蕃大喜,趕緊向景王邀功:「殿下看到沒有?他們並不可怕,就是一群只會跳舞的愚物,長矛戳上去都不會躲避。」

  景王一看,的確如此,立刻有些信心,吩咐手下:「你們用繩子綁住他們的腰,一個個往外拖出去。」

  手下們照做,不再用言語和兵器驅趕,就像牽狗似的栓在繩子上,慢慢的南門牽引。

  這一招還真管用!

  侍衛們順著牽引之力,且舞且走,舞步一個比一個妖嬈,偶爾有幾個摔倒了,立刻爬起來繼續跳。

  嚴世蕃狂拍馬屁,「殿下真是妙計啊!微臣佩服之極!」

  能夠被有「鬼才」之稱的老狐狸讚美,景王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就是天選之人,注定會繼承皇位。

  因要將跳舞侍衛驅趕出去,關閉的南門打開了,三人組乘亂溜了進去。

  可是,太和宮是武當山最宏大的一處建築群,有五百多間房屋,到處都是亭台樓閣,嚴世蕃究竟在藏身何處?

  這個難不倒三人組,魏采薇抓了一把地上的血水泥土,往臉上和衣服上一抹,看不清相貌。

  侍衛打扮的陸纓和汪大夏撕扯著魏采薇身上的道袍,還把她頭上的帽子都弄歪斜了,現在的魏采薇就像剛剛和人打了一場架,道袍扯的稀爛。

  陸纓和汪大夏一左一右,抓著魏采薇的胳膊,把她拖到一個侍衛跟前,說道:「嚴大人要找的賊已經被我們抓住了,請問嚴大人在何處?我們要把賊人送去復命。」

  這三個人,魏采薇的身材和追命毒師最相似,容易矇混過關。

  侍衛遙指凌雲閣,「就在那裡,掛著著兩盞紅燈籠的地方。」

  三人組往凌雲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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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一章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凌雲閣,汪大夏和陸纓拖著魏采薇,到了入口,兩個侍衛用長矛攔住去路,「此乃禁地,非召不得入!」

  汪大夏說道:「我們抓住了偷東西的賊,押到嚴大人那裡處置。」

  侍衛一瞥滿臉是血水和泥水的「賊」,「你們先等著,我上去通傳。沒有景王殿下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汪大夏說道:「來不及通傳了,此人擅長用毒,今晚這些跳舞的侍衛都是食用了某種會使人跳舞的蘑菇所致,他就是想乘亂逃跑,被我們逮住了。用毒的都會解毒,時間緊迫,咱們這些同袍能不能恢復清醒就全靠這個賊了。你先帶我們一起進去,到了門口再通傳不遲。」

  侍衛一聽,確實是這麼道理,說道:「你跟我來。」

  凌雲閣防守嚴密,幾乎十步一哨,三個人跟在帶路的侍衛後面,到了閣樓樓頂。

  頂樓門口也守著兩個侍衛,帶路的侍衛進去傳話時候,陸纓和汪大夏乘其不備,用蘸著迷藥的帕子摀住了他們的口鼻,將其放倒,拖到拐角處。

  凌雲閣裡,景王和嚴世蕃聽說已經抓住了追命毒師,而且今晚的混亂就是毒師下的毒蘑菇所致,景王怒斥嚴世蕃:

  「這就是你悉心調教的死士!別人的養的狗指誰咬誰,你養的狗連個吃奶的娃娃都咬不死,專門咬自己人!還把我的祭天都攪合亂了,父皇怪罪下來,你來擔當這個責任?」

  景王就藩四年來,除了體重,毫無長進,心浮氣躁,遇事就慌,推脫責任。

  嚴世蕃當即跪在地上,「都是老臣的錯,求殿下給老臣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吧。」

  閣樓裡,景王府的掌事太監衛公公一直都貼身伺候景王,景王去那裡,他就跟去那裡,衛公公的腦子還算清醒,曉得景王要順利登基,必須得借用嚴世蕃的力量,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連忙勸道:

  「殿下,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何況嚴大人年事已高,有些疏漏,情有可原,何況那毒師已經找到了,逼他配出解藥,給侍衛們灌下去,一切迎刃而解。反正中毒的又不是道士們,明日照樣開壇打醮,把儀式做全乎了,今晚的風波下封口令,按住不表,皇上豈能知道,就當無事發生,天下太平。」

  嚴世蕃曉得衛公公在給自己台階下,連忙說道:「就是如此,老臣死不足惜,殿下奉旨祭天要緊。」

  景王聽了,怒火稍平,大手一揮,「把他拖進來!」

  侍衛出去通傳,自是又在門口被汪大夏和陸纓弄倒。兩人一左一右架著魏采薇的胳膊進屋。

  進屋之後,兩人把魏采薇往地上用來打坐的蒲團上一扔,魏采薇面朝地倒下。

  聽到未婚妻摔出一聲悶響,汪大夏心疼不已,乘著景王嚴世蕃衛公公的目光都在摔倒的「毒師」身上,汪大夏和陸纓朝著晉王和嚴世蕃的後頸紮了兩針,兩人就像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轟然倒地。

  正在把地上的魏采薇翻過身來,掏出帕子擦去她臉上的血污,要驗明正身的衛公公聽到動靜,剛剛回頭,就被汪大夏一個縱身撲過去,按在地上,往他嘴巴裡塞進蘑菇粉,然後摀住了嘴巴。

  衛公公先是像一條擱淺的魚般掙扎,過了一會,雙手雙腳一軟,目光呆滯,汪大夏放開了他,還脫掉他的鞋子,衛公公從地上爬起來,穿著襪子跳起了古怪的舞蹈。

  汪大夏放倒衛公公的時候,陸纓過去把倒地的魏采薇扶起來,癱軟在地的嚴世蕃和景王這才看清楚了這兩個無名小卒還有假毒師居然都是熟人!

  而且是三番五次給他們使絆子、當攔路虎的死對頭。景王和嚴世蕃兩個從得寵的親王到貶黜京城去湖北安陸當藩王、從大權在握的嚴世蕃到削職為民歸鄉養老,全都和這三個死對頭有關。

  可謂是宿敵了。

  景王怒目而視,想要大呼救命,可是卻沒有力氣,聲如蚊吶般說道:「你們三個好大的膽子,敢謀害堂堂親王,你們這是謀反,我要稟告皇上,滅你們九族。」

  原本的計劃,只殺嚴世蕃,景王留給將來繼位的裕王除掉,但是嚴世蕃和景王寸步不離,狼狽為奸,只得臨時改變計劃,一窩端了。

  「滅誰九族?又不是我們干的。」汪大夏拿起打醮用的斗筆,沾滿了金墨,在樓閣牆壁上寫下「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十二個簸箕那麼大的金字!

  這是白蓮教最經典的一句口號。

  景王和嚴世蕃都愣住了:他們要將今夜謀逆之事栽贓給白蓮教!

  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陸纓將幾朵紙紮的白蓮花擺在香案上,偽造現場,「景王殿下,嚴大人,四年前,你們借著白蓮教的幌子,在裕王府裡偽造黑眚,來刺殺裕王。事後用白蓮教推的一乾二淨,那時候,兩位可曾想過有今天?」

  魏采薇揉著自己摔疼的肩膀,為了演好這場戲,為自己和汪大夏復仇,她豁出去了,說道:

  「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們素年來的積惡被反噬而已,一切都是你們自食惡果。你們以前怎麼算計別人,別人就會用同樣的法子算計你們,到今天我才終於相信,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今晚就是清算一切罪孽的日子。」

  魏采薇緩緩走近兩人,就像復仇的女神,「我從七歲起,就盼著今晚了,為此,我等了整整十四年。我姓禾,父親是錦衣衛禾千戶,四年前,陳千戶父子是我殺的。我也想同時殺了你,可是那時候勢單力薄,一個卑微的游醫,你是高高在上的嚴侍郎,我連你衣角都碰不到。現在,我終於可以復仇了。」

  汪大夏知道魏采薇的身世,陸纓也猜出她就是消失的禾二小姐,為了保護她,一直裝聾作啞假裝不知道,這是第一次看到魏采薇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和殺了陳千戶父子。

  若是過去孤高冷清、古板耿直、不知變通的陸纓,恐怕很難接受魏采薇用私刑來解決仇恨。但是現在的陸纓變了,她會說謊、她有了肝膽相照的朋友、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律法和典獄都不能解決的。

  因為這個世界人生來就不平等,高官、皇族都有赦免的特權。低等軍官、平民百姓的命根本就不是命,被人隨意生殺予奪。

  如果律法能夠適用於所有人,所有人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那麼,陸纓無疑會阻止汪大夏和魏采薇私下復仇,要用律法來審判嚴世蕃和景王的罪行,明正典刑。

  但是,在錦衣衛這幾年,種種風波的結果表明,律法只是用來約束普通人,高官和皇族可以踐踏律法,甚至用律法作為武器去害別人,在他們眼裡,律法就是一塊擦腳布,對他們毫無約束。

  既然律法不公正、不平等、不能保護無辜的人、為什麼還要維護這個墮落的律法?

  所以,陸纓「背叛」了加入錦衣衛的初衷,有些人,是不能用律法來處置的。

  聽到魏采薇自稱姓「禾」,還有什麼陳千戶父子之死,嚴世蕃眼裡一片迷茫,他根本不記得魏采薇說的這些人,他收了太多錢,害了太多人,禾千戶一家的悲劇,他根本就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

  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嚴世蕃知道自己不能硬碰硬,一心求和,說道:「魏大夫,以前多有得罪,你想要什麼,盡管開口,我只求保命。」

  魏采薇打開追命毒師包袱裡的「好東西」,「我只想要你的命。」

  汪大夏提著金斗筆寫完了字,栽贓給白蓮教,「我也一樣。嚴世蕃,你最擅長借刀殺人,用白蓮教害裕王不成、又借倭寇的手殺我父親,只因我父親嚴密監視你們嚴家,擋了你的謀逆之路,你就要害得他屍骨無存,沉屍長江。你老謀深算,不會天真的以為我會放過你吧。」

  嚴世蕃見求和無用,立刻轉移目標,目光落在陸纓身上:「賢侄女,我們嚴陸兩家是親戚,你二姐是我的長子長媳,你二姐的骨肉,是我的親孫子。我親眼看你長大,與你父親交好,我字東樓,他字東湖,我們兩個就像親兄弟,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陸纓說道:「我們陸家會護住自家的女兒女婿和外孫,連你兩個被衍聖公逐出孔府的外孫都一併養在家裡,無人敢欺負他們。我們陸家對得起親戚情分,嚴大人不必用親戚身份來要挾我。」

  「又道:善惡終有報,你若當年能夠聽我父親勸告,做人留一線,凡事不要做的太絕,給自己留條後路,你都不會有今天這個下場。你有今日,都是自食其果遭報應。別說我一個凡人了,就是神仙要出手救你、也會因逆天而行,遭仙劫被雷劈。」

  嚴世蕃聽了,一股從來沒有的感覺籠罩其身,原來這就是絕望。被嘉靖帝下旨抄家,被貶回原籍江西都不曾有過的絕望,居然被三個只有二十出頭的晚輩逼到了死路!

  後生可畏!嚴世蕃不甘心,但是身邊的景王卻有自己的打算,說道:「既然你們兩個都是來找嚴世蕃尋仇的,與我不相干,把我放了,我不會把你們供出去的,全都推到白蓮教頭上便是。」

  「是嗎?」汪大夏指著正在跳舞的衛公公,「你們指使白鹿觀的臭道士把我未婚妻騙到馬車裡,拖到郊外想要弄死她,還栽贓給白蓮教。這事忘記了?」

  汪大夏腳踢一國親王,「我未婚妻被迫割破了手臂,流了好多血示警才得以得救。你要我們放了你,你害人的時候可曾想要放別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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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二章 死有餘辜

  景王見汪大夏和魏采薇不打算放過自己,只得和嚴世蕃一樣,將最後的希望放在陸纓身上,「我父皇最信任的人就是你父親,我是父皇唯二的兒子,你不能不管我!」

  陸纓冷冷道:「我父親只忠於皇帝一人……況且,我父親死於皇帝的賜藥,我知道他雖死無悔,這是他的選擇,我尊重他的選擇,但我不會重復他的路,我有自己的原則。而你,根本不配得到忠誠。」

  魏采薇配好了藥,汪大夏灌給了景王,景王抓著咽喉,似乎想將藥摳出來,「你們給我吃了些什麼?」

  魏采薇說道:「求仁得仁,你不是一直想要當皇帝嗎?甚至不惜對一個嬰兒下手,這個藥會滿足你的一切夢想,乖乖睡覺,在夢裡什麼都有,皇位美人、千里江山,你想要的都會得到。」

  景王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的撕扯著自己的靈魂,腦子就像被一個怪物吞噬,他本來就不多的智慧和情感被一個黑洞吸走,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汪大夏試了試景王的鼻息,「魏大夫,他還活著。」媳婦的醫術怎麼可能退步呢?這不符合常理。

  魏采薇說道:「活死人而已,他會永遠沉睡,到死為止,大概還能活一個月。我需要他活著。皇上是個愛面子的人,即使我們栽贓給白蓮教,如果大明親王死於刺殺,太和宮所有的侍衛和道士恐怕都要被處死。景王只要有口氣在,這些人會有懲罰,但不至於去死。」

  「至於你——」魏采薇目光轉向嚴世蕃,她把追命毒師的包袱收起來了,「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費這些『好東西』,我不想讓你死的太容易,我的姐姐是活活疼死在產床上的。」

  「所以……」魏采薇拿起一炳匕首,一刀一刀捅向嚴世蕃的身體,一氣捅了三十幾刀,她精通人體,刀刀都避開要害,都不致命,邊捅邊道:

  「這一刀是我姐姐給你的、這一刀是我父親的、這一刀是面具吳的、這一刀是丁巫的,你差點將他活活淹死、這一刀是我公公的、這一刀我小叔子的,這孩子至今半夜都會驚醒尿床、這一刀是船上的幕僚……」

  魏采薇捅到手腕脫力,握著刀柄的手發抖了,才把短匕遞給汪大夏,「你來最後解決,追兇一年整,就此了結。」

  嚴世蕃感覺自己都要被戳成篩子了,渾身上下,無一不痛!鮮血不停的往外湧,他覺得好冷,生命隨著鮮血的流出而迅速湮滅。

  嚴世蕃不甘心的瞪著獨眼,「我不要死,我還沒有當上首輔大臣、位極人臣;我還沒有給女兒報仇,殺了衍聖公這個偽君子;我父親還活著,我還沒有給他養老送終,我怎麼能讓白髮人送白髮人;求求你們救救我,我還有好多金銀,分散藏在各地,我把藏寶圖給你們,我的全都是是——」

  嚴世蕃的說話聲戛然而止,汪大夏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臟,「你到死都不曾懺悔、你到死都認為金錢能夠解決一切,那些錢你帶到地府去花吧,看閻羅王會不會被你賄賂、放你回陽間多活幾年。」

  嚴世蕃氣絕。

  現在,還有最後一個跳舞的衛公公。這個衛公公是用來幫助他們逃脫的。

  汪大夏把衛公公扛到了窗檯上,要魏采薇和陸纓先撤。兩個女人跑到了樓梯口,魏采薇脫下一個昏迷的侍衛的衣服盔甲,換下了道士服,陸纓將真侍衛拖到隱蔽處藏起來,然後兩人假侍衛一起躺倒,假裝也被弄暈了。

  見陸纓和魏采薇準備好了,汪大夏放手,衛公公在窗檯上跳著跳著,就失足掉下了去,五層樓告,下面是堅硬的石階,當場腦袋都拍扁了。

  這一聲悶響驚動了守在樓下的侍衛們,一看是衛公公,知道凌雲閣上頭出事,一擁而上,去救駕。

  侍衛們只顧著往屋裡衝救景王,沒有人會去確認門口倒地的四個侍衛。

  人衝進去,魏采薇等三人立刻爬起來往樓下衝,一邊衝還一邊大呼,「景王暈倒了!嚴大人被殺了!大夫!大夫呢!快去叫大夫救救景王!」

  三人賊喊捉賊,假裝去請大夫,侍衛們一個個著急往裡湧救駕,怕景王出事,因而沒有人對三個同袍生疑。

  三人就這麼衝出了太和宮,按照計劃,一旦得手,就往天空放三朵綠色的煙花,以示意大家都回到紫霞殿暗樁裡藏起來,不用再找嚴世蕃的蹤跡了。

  回到大聖南岩宮,陸纓召集手下統一口徑,今晚武當山發生的一切,都是白蓮教所為。南岩宮的觀長是陸纓父親陸炳的心腹,名為錦衣衛暗樁,其實是安排在這個清淨遠離政權之地養老的——陸炳向來就會做人,成全別人就是成全自己,觀長早已厭倦爭鬥,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戳破陸纓。

  汪大夏指著隔間被綁在椅子上的吃了自己的藥暈過去的追命毒師,「他怎麼辦?跳舞的蘑菇是他的,只要朱指揮使大人審問他,我們就露陷了。」

  陸纓說道:「他沒有機會見到朱指揮使。他在被我們追逐的時候服藥自盡了,我們從他身上找到了行兇的痘種。」

  汪大夏說道:「如此一來,就只有證據,沒有活證人了。」

  陸纓年輕的臉露出一絲和她年齡不符的厭倦之意,「這個並不重要,即使我們把活證人帶到皇帝面前,坐實了皇室骨肉相殘,為了皇室顏面,投痘種一事不會公佈於眾,皇上反而會幫景王遮掩。」

  我們千里迢迢跑一趟,只不過為了證實皇帝的猜測,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他就是為了穩穩抓住自己的權柄,平衡朝野和兩個兒子的勢力,裝作不知道。

  都說伴君如伴虎,君其實還不如虎,猛虎尚且不食子,君為了皇位,犧牲兒孫算的了什麼。

  陸纓等人將「服藥自盡」的毒師裝進滿是冰塊的棺材裡,回到京城,連過年都是在路上度過的。

  回去的路上,汪大夏將捅死嚴世蕃的短匕扔進滔滔江水中,以慰父親在天之靈,以及全船枉死的冤魂們。

  嚴嵩看到嚴世蕃殘破的屍首,八十多歲的他喪失了所有鬥志,只剩一副軀殼,這一次,嚴家是真的倒了。

  正月初九,一直昏迷不醒的景王咽氣了。嘉靖帝為了掩蓋皇室醜聞,果然沒有追究景王意圖謀害裕王府小皇孫一事,要宗人府按照親王之禮,好好操辦景王的葬禮,就葬在湖北。

  葬禮期間,景王一個小妾生了,是個女兒,但此女先天不足,沒幾天就夭折,宗人府的人就沒有告訴嘉靖帝知道。

  景王一脈,由此斷絕。由於目前裕王也只有一個兒子,不能過繼兒子給弟弟延續香火,嘉靖帝心中其實也惱火景王的惡行,拒絕了宗人府從其他旁支藩王裡挑選兒子來給晉王當嗣子的建議,直接以無子的理由,廢除了景王一脈的封地。

  此外,嘉靖帝還給景王挑選了一個謚號——恭。

  兄友弟恭的「恭」。是為景恭王。

  裕王聽到弟弟的謚號,真是欲哭無淚:父皇,殺人誅心,您這一招比誅心還狠!兄友弟恭,真是諷刺啊,弟弟要害我的兒子,死有餘辜,您還說他「恭」,往我心口上捅刀子!我又做錯了什麼!

  裕王並沒有做錯什麼,有嘉靖帝這樣多疑自私的父親,他是不幸的,日日夜夜都活在惶恐、憤怒、不忿、和悲傷之中。

  可他又是極其幸運的,他就這麼躺著就贏了儲位,什麼都沒有做。沒有使用任何陰謀詭計、就成為唯一活著的親王。

  奪嫡?不存在的!他不爭不搶,就成為獨一無二的儲君,盡管嘉靖帝一直拒絕正式冊封裕王為太子,但是全天下都已經把裕王當成了儲君。

  由於景王已經死了,且無子嗣,嚴家作為牽制裕王的勢力,已經失去了意義。狡兔死,走狗烹。年老多病的嘉靖帝為了將來政權能夠平穩過度,不出任何紕漏,下令清算嚴家。

  以嚴家豢養死士、霸佔鄰里土地,私藏金銀,在一片有「王氣」的土地上擴建私宅等等理由,甚至把嚴世蕃以前「結交」倭寇的舊賬都翻出來了,再次派了東廠去江西抄沒了嚴家的老家。

  只是看在多年君臣的份上,嘉靖帝沒有處死嚴嵩。

  嚴嵩被趕出豪奢的家,孑然一身,到了祖墳的祭屋裡棲身——按照律法,除非下旨挖墳鞭屍,其家族墳產都不在抄沒之列。

  雖然有祭屋祭田,嚴嵩的日子還能過下去,但是一生叱吒風雲的他無法接受現實,猶如行屍走肉,萬念俱灰。

  次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五年,四月,八十七歲的嚴嵩去世,墳產皆被家鄉親戚們霸佔,死的時候連一副棺材都沒有,一副破席捲了屍體,隨便點了個穴埋葬,連個墓碑都沒有立。

  紫禁城,嘉靖帝聽到太監黃錦傳來嚴嵩已死的消息時,正在和寵妃尚昭儀在太液池裡泛舟欣賞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美景。

  他今年時常生病,已經無法陪著寵妃出宮玩耍了,就在宮裡待著,尚昭儀抓了一把魚食,看著錦鯉過來搶食,玩的不亦樂乎。

  黃錦低聲說道:「……在陸府寄住的嚴紹庭聽說祖父無人收葬的死訊,跟李宜人還有當家的陸繹說要一趟江西,李宜人和陸繹都准了,還準備了船隻奴僕相送。」

  嘉靖帝又想起了奶兄陸炳,嘆道:「忠誠伯為人厚道,他的家人也是如此。嚴家之事到此為止,不要再追究其他嚴家人了。」

  有人悲傷有人喜。景王無子除藩,香火斷絕。裕王府,去年側妃李九寶順利生下了一個女兒,兒女雙全,地位越發鞏固,到了這一年的四月,李九寶月經遲遲不來,請魏采薇去把脈。

  魏采薇又診出了滑脈,李九寶懷上了第三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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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三章 捶

  魏采薇來裕王府給李九寶診脈的時候,魏采薇看見內花園裡飄著好些風箏,一群麗人嬉笑玩鬧,一個個姿容都不亞於李九寶,看來王府又新納了一批侍妾,用來開枝散葉,現在裕王已經是事實上的儲君了,戶部和宗人府都上趕著討好,不像嚴世蕃那時候剋扣俸祿銀米,裕王府財大氣粗,養得起諸多美人,也不需要裕王妃典當首飾撐門面了。

  裕王就像一頭勤奮耕耘的老黃牛,不停在各種田地上耕地播種,他不知道那塊田地能夠開花結果,就盡可能的多耕幾塊地,現在一雙兒女遠遠不夠,萬一再夭折,他就沒有子嗣了,所以,孩子多多益善。

  論理,裕王作為一國事實上的儲君,應該要學習料理政務了,歷代儲君都是皆是如此。但嘉靖帝越老越病就越多疑,防著唯一的兒子,連見都不見他,裕王也不敢干政,整天無所事事,白天讀書,晚上吭哧吭哧辛勤耕耘。

  李九寶第二胎女兒從發動到出生只有半天,生的順利,母女平安,但是懷孕的過程十分艱難,經歷了孕吐和水痘的折磨,身體虛的厲害。

  魏采薇要李九寶好生調養身體,最好兩年之內不要再懷孕。結果李九寶卻三年抱倆。

  雖診出了喜脈,魏采薇並不高興,婉言提醒:「側妃保重身體要緊,你還有一雙兒女,將來的路還長。」

  意思是說,你得好好活著,你要是死了,你真的就是給別人生孩子了。

  李九寶低著頭,就像做錯的事的孩子,囁喏道:「我沒有忘記魏大夫的叮囑,盡量不往王爺身邊湊,可是王爺非要來我這裡……我不能拒絕王爺。」

  裕王覺得李九寶這塊地最好,長勢喜人,就頻頻來耕,李九寶雖然升為側妃,生下一對兒女,但在裕王眼裡,她和其他王府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生育的工具——一個好用的工具。

  生育工具除了生孩子還有什麼用處?

  如果李九寶難產,裕王絕對不惜傷害母體也要保孩子。

  而且,所有的人都不會覺得裕王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對此,魏采薇也無可奈何,懷都懷上了,只得叮囑她調理身體,不要碰外頭的任何東西——送子觀音事件之後,裕王府就沒有再容許李偉進王府探望李九寶。

  送走了魏采薇,奶娘抱著剛剛睡醒的二姐兒進來,小姑娘長的白胖壯實,看到了母親,張開雙臂就要抱。

  二姐兒也是魏采薇剪的髮,一雙兒女都還沒有得到賜名,也無封號,就這麼低調的養在王府。

  李九寶抱著女兒親了親,香軟的一團在懷裡,令人愛不釋手,不過,她還是狠了心還給奶娘,「你們抱她去花園玩,我還有事。」

  李九寶聽見女兒咿咿呀呀的聲音消失在門口,去了書房,翻開案頭看了一半的書,還時不時提筆做著筆錄,字跡和剛剛進王府時有了雲泥之別。

  以色侍人,豈能長久?人人羨慕的李九寶卻一直有深深的危機感,她並不甘心只當一個床上用的工具,其他侍妾學彈琴唱歌、跳舞按摩,各種溫柔小意,李九寶一直沒有停止讀書練字。

  她也不知道學這些有什麼用,但是,總比什麼都不做,當一個被人豢養的寵物、渾渾噩噩的過要強。

  貧民窟瓦匠出身,李九寶家裡唯一一本讀物就是曆書,青梅竹馬的鄰居陳經紀教她把曆書上的字認全了,能夠記賬、看懂契約,不當睜眼瞎子被人蒙騙罷了。

  給她一本聖賢書,書上的字大多看不懂,更別提其中的意思了,李九寶在王府六年,孩子一胎胎的生,書一本本的慢慢啃,加上有名師指點,現在起碼能夠讀懂《邸報》上那些政令是何意。

  「李側妃,張先生送來了新字帖。」侍女抱著一摞字帖。

  「快拿過來。」李九寶面露笑意,這比裕王和裕王妃賞賜衣服首飾更珍貴。張先生叫做張居正,湖北荊州人,堂堂兩榜進士出身,是國子監的司業,有諸多學生,也是裕王府的侍講學士。

  李九寶出身低微,幾乎是個半文盲,她努力上進,尊敬有學問的人,自學期間,多得張居正指點,進步飛速。

  故,小皇孫只有三歲時,李九寶就將張居正力薦給裕王,給小皇孫開蒙讀書。張居正對小皇孫竭盡全力,甚至親手畫畫,製作繪本,寓教於樂,給小皇孫啟蒙,

  小皇孫今年才四歲,就認識好幾千字,能夠自己讀書了。

  李九寶打開張居正的字帖,是其親筆寫的模板,要小皇孫跟著描紅。

  李九寶極其重視長子的教育,她拿著字帖,親自送到小皇孫的書房,督促兒子好好練字,卻發現書房空空,只有伴讀的太監在清洗小皇孫用過的毛筆。

  「三郎人呢?」李九寶冷了臉。這個時辰,兒子正是午睡醒來,在窗下讀書的大好時光。

  太監連忙回道:「方才王妃領著去放風箏了。」

  裕王府後花園,隔著老遠,就聽見兒子的笑聲,開心極了。

  小皇孫太小,還放不動風箏,天上飄著大蝴蝶、蜈蚣、美人、大魚等等風箏都是侍女和太監所放,呼啦啦飄在空中,把湛藍的天空裝扮的五彩斑斕,很是熱鬧。

  花園有一處草坪,綠草如一塊碧玉,上面有各種彩旗小旗和孔洞,裕王妃把一根底部彎曲的棍子遞給小皇孫,教他打捶丸。

  捶丸的規則和後世高爾夫球很相似,將雞蛋大小的圓球擊打進草坪的洞裡,反復擊打,所以叫做「錘」。

  裕王妃將一個捶丸放在小皇孫腳下,指著距離最近、插著紅色彩旗的洞口,「你用這個棍子把捶丸撥到洞裡就贏了。」

  裕王妃一面指點,一面虛虛揮著手裡的棍子。

  四歲的小孩子就沒有不愛玩的,小皇孫學著裕王妃的樣子揮桿,一桿進洞。

  「進了!王妃,我打進了!」小皇孫舉著棍子歡呼。

  裕王妃命人將另一個球放下來,指著稍遠的一個插著紅旗的洞口,「你再試試這個。」

  小皇孫興奮得再次揮桿,這次用力過猛,方向也不對,小球和紅旗擦肩而過,嗖嗖從滾上坡,然後滾下坡,一直滾到一個茄花色水波紋雙膝織金馬面裙前停下。

  一看到母妃李九寶,小皇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手中木棍落地。

  李九寶走過來,給裕王妃行禮。

  裕王妃親手扶起李九寶,「你又有了身孕,要好好保重身體,咱們裕王府的希望,全都在你的肚皮上。今兒風大,不在屋裡休息,怎麼還出來了。」

  李九寶說道:「下午去書房看三郎寫字進展如何,誰知三郎不在,我就出來找他。」

  李九寶一面說,一面看著逃課的兒子。

  小皇孫自知理虧,受不住母妃的凝視,本能的躲在了裕王妃身後。

  裕王妃伸手摸了摸小皇孫的頭,以示安慰,笑道:「是我要他出來的,想著他喜歡風箏,今天是放風箏的好天氣。他見我打捶丸,很是好奇,我就教了他幾下,不是他的錯,是我耽誤他學習了。」

  李九寶怎麼敢指責裕王妃,連忙說道:「王妃寓教於樂,何錯之有?」

  裕王妃見李九寶身後的侍女捧著一摞字帖,說道:「你不要把孩子逼的太很,他這個年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睡多跑跑曬曬太陽,身體才健康。沒有什麼比建康更重要的了。」

  「何況,三郎才四歲就認識幾千字,還能讀書給我聽,的孩子都不如他,他已經學的很好了,咱們這種人家,將來又不指望他去考狀元。學累了就放他出來玩耍,勞逸結合。」

  裕王妃發話,李九寶作為側室只有聽的份,不敢反駁,「是。」

  李九寶是底層打拚上來的,她希望兒子受到最好的教育,讀聖賢書,親賢臣遠小人。

  而作為已經放棄了生育的裕王妃,小皇孫健健康康的活著最重要,作為嫡母,裕王府的子嗣繁茂,都是她的功勞。她並不介意小皇孫學識淺薄平庸——平庸的人才好控制。

  況且,小孩子天性都愛玩,一個整天逼著學習的庶母,和一個將他從繁重的課業中「解救」出來玩耍的嫡母,孩子更喜歡誰?

  李九寶有天然的生恩,她永遠都比不過,唯有養恩可以與之抗衡。

  裕王妃指著旁邊的涼亭,「你去那邊歇著,我教三郎玩幾個球,你再帶他走不遲。」

  「是。」李九寶溫順的退到涼亭,坐在防風的帷帳裡看著兒子和王妃打捶丸。

  李九寶緩緩的撫摸著自己還沒有顯懷的小腹,裕王妃明顯想要插手兒子的教育,把兒子養的和她親近,和生母離心。作為王妃,也完全有權力這麼做,名正言順。

  可李九寶真的不甘心只當一個生育工具、忍受數次生育之痛,給王妃生兒子啊!十月懷胎,一朝生產,坐一個月的月子都不能恢復,她至少要用一年的時間完成一個孩子的生育。

  她付出了那麼多,卻只是一個可以隨時拋棄的代孕母親,就像捶丸一樣,被打進洞了,還有好多捶丸期盼著被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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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后,一個底層代孕母親的逆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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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四章 烽火戲諸侯

  李九寶不是坐以待斃之人,裕王聽到寵妾懷了第三胎的好消息,美人都不睡了,趕緊過來看她。

  李九寶仗著肚裡的龍種,大膽進言:「……妾身出身低微,沒讀過什麼書,至今也就是認得幾個字。如今懷了第三個孩子,更是感覺精力不如從前,何況三郎是長子,總不能讓他長於婦人之手,是時候要他搬到外院去住,出閣讀書了,親近之人皆是有學問的賢德之人,將來方能成大器。」

  在內宅,裕王妃隨時都能把小皇孫叫出去玩耍,但在外宅,小皇孫正式出閣讀書,身邊至少有十幾個講學圍著,輪番授課,誰都叫不走。

  李九寶不想把長子當成爭權奪利的籌碼,想要他遠離後宅的勾心鬥角,專心學業,讀書方能明理,留她和裕王妃之間在內宅撕扯就夠了,不要牽扯到孩子。

  裕王聞言猶豫,「三郎才四歲,會不會太早了。」

  李九寶撲到裕王的懷裡,眼眶一紅,「他四歲了,早就啟蒙讀書,識的數千字,能讀聖賢書,卻連個大名都沒有取,至今還沒上皇室的寶冊。他生來就與別人不同,危機四伏,自是要付出遠高出常人的努力。殿下放心,妾身會每日過問他的生活,照顧好他的身體,妾身只能夠給他一條命,學業和見識得王府的大學士們給,妾身希望他能夠早日成才。」

  裕王從小就被父皇冷落,十二歲才正式出閣讀書,李九寶一提,他瞬間想起自己在紫禁城裡受到的冷遇,既然能夠現在就給兒子最好的教育,為什麼不呢?兒子又不是普通孩童,他天資聰明,勤奮好學,是個神童,現在的學問和十歲的孩子差不多,就讓他提前讀書吧。

  裕王安撫著李九寶,「那就依你所言,我以前沒有的東西,我兒子得有啊,我會把最好的都給他。就讓張先生管著他讀書,張先生管著國子監,手下學生無數,等三郎長大,這些學生都成了人才,皆為三郎所用。」

  和堅持「二龍不得相見」的父皇不同,如果可以,裕王恨不得現在就請封三郎為世子,確定儲位,將來繼承他的一切。

  但他做不到,一旦冊封就必須先取個大名,嘉靖帝遲遲不賜名,三郎就當不了世子。

  出於補償心理,裕王要給兒子他所能給的一切。

  就這樣,小皇孫被挪出了內宅。他縱使是個神童,畢竟只有四歲,對母親有天然的依賴,他不想搬出去,不想離開母親,母親對他雖然嚴厲,但總有溫柔的時候。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小嘴癟了又癟,還是忍住了沒哭出聲,從小母親和夫子就教育他要堅強,不能哭鼻子,要他聽話。

  小皇孫忍住了,李九寶沒忍住,她一把將兒子小小的身軀摟在懷裡,「你雖搬到外院住,但是每天早上都來給王爺王妃請安,請安之後,你就過來看看你妹妹,看看……我,教妹妹說話,陪她玩一會,然後再回去讀書,和平日是一樣的,只是住的稍微遠一些。」

  「我跟張先生說過了,讀書每十天就休息一日,你的房間我會一直留著,休息那日,你就回來住一晚。」

  小皇孫懂事的點頭,可是情感上依然受不住,離開的時候,緊緊攥著李九寶的裙角。

  李九寶心如刀割,她沒有硬拽兒子的小手,任由他攥著,抱著他,就像嬰兒時期哄睡一樣,拍著他的背。過了好一會,小皇孫終於自己放開裙角。

  讓一個四歲的孩子接受離開母親的現實,實在太殘酷了,可是留在後宅,他就成為李九寶和裕王妃博弈的籌碼。

  沒有好的選擇,就只能選擇一個不那麼壞的。

  李九寶牽著兒子的手,親自送他出了後院,侍講張居正站在垂花門等候已久了,他中等身材,相貌端正,留著漂亮的鬍鬚。

  李九寶把兒子交給他,「以後就拜託張先生了。」

  張居正牽著小皇孫的手,「臣定不辱使命。」

  因李九寶第三胎來的太快了,魏采薇擔心她的身體受不住,故每隔十天就來為她請脈一次,這次來,得知小皇孫已經挪到外院單過去了,心下久久不得平靜。

  回到甜水巷的家裡,魏采薇跟汪大夏說了今日在裕王府的見聞,「……我以前聽一個故事,說兩個婦人為了爭奪一個孩子打官司,對簿公堂,都自稱是自己生的。縣太爺就判把孩子分為兩段,一人一半。其中一個婦人放棄了,說她不要了。縣太爺就把孩子判給她,只有母親為了孩子的性命而選擇放棄孩子。」

  「我一直以為這是個胡編亂造的故事,沒想到會活生生發生在我身邊。」

  魏采薇很是惆悵,「越是在紅塵俗世裡打滾,就越覺得這世上多無可奈何之事,快意恩仇是極少的。」

  汪大夏還停留在小皇孫四歲出閣讀書那裡,連連咋舌,「我五歲的時候還在玩泥巴,我的名字『汪大夏』,只會寫中間那個「大」字。七歲開蒙讀書,每個夫子都堅持不了一個月就氣跑了。我們將來的孩子,可千萬別隨我啊!」

  頓了頓,汪大夏改口道:「讀書隨你就行了,其他的都可以隨我,我們將來的孩子,一定是聰明可愛又漂亮、膚白貌美大長腿、文能寫藥方,武能打架,上馬能開弓,下馬能耍大刀,若為男,就是全京城少女們的夢,若為女,就是全京城少男們的夢——呸呸呸!那個敢夢到我的閨女,我就殺了他!」

  汪大夏還沒結婚生娃,就已經自動帶入了老丈人的情緒裡,要殺了敢肖想他女兒的臭小子們。

  成功為父親復仇之後,汪大夏眼裡的陰鬱漸漸消失了,熟悉的那束光漸漸回來,偶然也有波動,但至少回來了。

  「你清醒一點,三年孝期還沒過呢,就想那麼多。」魏采薇將配好香料的香包繫在汪大夏腰間,以驅除蚊蟲。

  魏采薇嘴上嫌棄,其實她還挺高興聽到汪大夏信口開河的,人不能總是背著過去的種種苦痛負重前行,展望未來是個不錯的、慢慢丟掉苦痛包袱的法子。

  何況,她和汪大夏都不是獨自前行,他們會一起走完餘生。

  柔軟的手指在腰間撫動,戳到了汪大夏的癢癢肉,他不禁心猿意馬起來,「只有七個月零十二天就結束了。」天天倒計時數著日子。

  過了孝期,就可以張羅遲到三年的婚事、做汪小夏最喜歡做的事情了。

  汪大夏是真的孝順,這個以浪蕩輕浮聞名於世的紈絝,在父喪三年期間一直規規矩矩的禁慾,不越雷池一步,魏采薇都暗自佩服,心想將來孩子的毅力最好隨爹。

  「好了。」魏采薇整了整汪大夏的衣領,「你趕緊去錦衣衛衙門當差,別遲到了,陸纓要扣錢的。」

  一提錢,汪大夏立刻不磨蹭了,他一把抱住魏采薇,把鼻子埋在她的頸脖間,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未婚妻真香啊!」

  七個月零十七天就可以再次「吃到」美味了。

  時間就在汪大夏一天天期盼的孝期倒計時、裕王府李九寶漸漸隆起的肚皮、小皇孫一本本臨摹的字帖中過去了。

  京城又在一片風沙漫天中入冬,路人行人都戴起了眼紗和口罩,紫禁城裡,尚青嵐在毓德宮裡不能出去,憋得難受,睡覺的時候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一旁嘉靖帝年紀大了,睡眠更少,問:「愛妃怎麼了?那裡不舒服?」

  尚青嵐說道:「沒有,就是覺得無聊。」

  嘉靖帝索性坐起來,「愛妃覺得做什麼有意思?朕陪你玩。」

  嘉靖帝老病已久,身體已經垮了,玩就是玩,幹不了別的,而尚青嵐只有十八歲,正青春,嘉靖帝想補償寵妃,一切都由著她。

  尚青嵐靈機一動,「外頭風沙大,我們就在宮殿裡頭玩煙花吧。」

  嘉靖帝和寵妃起床點燃了一箱又一箱的煙花,看到寵妃的笑容,嘉靖帝覺得值得。

  一隻點燃的花蝴蝶飛到了床上,火星引燃了幔帳……

  魏采薇半夜被喧鬧聲吵醒,她推開窗戶看去,凌冽的北風裹挾著風沙差點將她吹倒,紫禁城方向火光沖天,空氣中除了風沙的土腥味,還有煙塵的味道。

  這熟悉的景象、這熟悉的味道。魏采薇關了窗戶,看了一眼案頭上的黃曆,上一世的事情又在同一時刻發生了。皇帝和尚青嵐在毓德宮裡玩煙花,把宮殿給點了。

  這種乾燥的大風天氣,最助火勢,就是龍王爺在紫禁城上天呼風喚雨,也是救不過來的。

  半夜之間,毓德宮燒成一堆焦土,黑灰飄得全京城都是。尚青嵐這次玩了個大的,把整個毓德宮當成煙火給放了。

  有朝臣上書,把尚青嵐比作禍國殃民的蘇妲己,要求嚴懲尚昭儀。

  嘉靖帝把上書的官員打了板子,削職為民。尚青嵐若是蘇妲己,朕豈不是昏君?

  所以,嘉靖帝不僅沒有懲罰尚青嵐,還給她提了位份,從昭儀封到妃位。因嘉靖帝最近身體一直不好,總是生病,他最期盼的就是長壽,所以,給尚青嵐取了個充滿期盼和祝福的封號——壽。

  尚青嵐成為了尚壽妃,比以前更加榮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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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五章 最初的美好

  紫禁城裡最年輕的嬪妃、年僅十八歲的尚青嵐卻封了個「壽妃」,真是諷刺,尚青嵐不喜歡「壽」這個封號,私底下在魏采薇面前抱怨說「太老氣」,暮氣沉沉的,好像她要躺進棺材裡似的。

  她明明正值妙齡啊!

  不過,看在老皇帝封了她爹為驃騎將軍、右軍都督僉事的份上,尚青嵐還是接受了這個封號——須知紫禁城裡位份最高的文貴妃,其父也只是封了個指揮同知,比尚父的官小一級呢。

  嘉靖帝感覺到了死亡的降臨,他懼怕死亡,這張龍椅坐了四十五年,他還沒有坐夠呢,「壽」這個封號,其實給自己的,宮人們整天「壽妃」的叫,就像是祝福他長壽一樣。

  嘉靖帝懼怕死亡,更害怕皇權旁落,他命令錦衣衛加強了對裕王府的監視,要求每天都要上報。

  除了裕王一家子的一舉一動,汪大夏乾脆連守衛裕王府的校尉吃了什麼夜宵都寫進密報裡,先送到陸纓那裡過目。

  陸纓打開厚厚一摞密報,後面還貼著一張今天裕王府采買菜蔬的單子,密密麻麻的看的頭疼,「你不用寫的這麼詳細吧,看完這些流水賬得半天。」

  汪大夏說道:「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避嫌。裕王已經將自己軟禁在王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怕有人栽贓陷害。」

  「拿去給朱指揮使。」陸纓匆匆翻了翻,合上密報,「裕王自有分寸,他從來就沒有爭過什麼。倒是李皇親那邊,你得盯緊了,千萬不要讓爛賭鬼再生事。可別再出現上次玉觀音的么蛾子。」

  汪大夏說道:「我們的人就在李皇親宅,每天換三班,不捨晝夜的貼身『保護』李偉,上廁所都一起去。」

  陸纓說道:「辛苦了,忙完這一陣,給你放個長假,你安心回去和魏大夫結婚。」

  嘉靖帝的身體狀況很不好,不僅如此,他還拒絕不顧太醫院的勸告,天天吃道士們獻上來的「仙藥」,把仙丹當藥吃,正經的湯藥拋到一邊。

  太醫們苦勸無用,還被皇帝訓斥,就紛紛閉嘴,不敢開藥了——萬一吃死了,就要給道士們背這口黑鍋。

  道士們為了哄騙怕死的老皇帝,要他相信玄術能保命,紛紛製造各種「祥瑞」,將一顆黃靈芝黏在宮殿柱子上,嘉靖帝就改名為「玉芝宮」,還告祭太廟——他連親孫子孫女都沒有賜名。

  道士們又在老皇帝的書桌和床上放仙丹,謊稱是上天所賜。這些鬼把戲尚青嵐不相信,但是老皇帝堅信不疑,還要百官進賀表,尚青嵐見老皇帝瘋魔如此,不敢觸龍鱗、逆聖聽,隨便道士們折騰。

  皇權,這種高度集權的龐然大物,當掌控者只願意相信他相信的、看到他想看到的、聽到他想聽的,把所有反對的聲音都當成「總有人想要害朕」時。

  那麼,周圍的一切就會順著他的心意,只呈現出他想要的。而這些又證明了他的做法是「正確的」,用謊言來證明幻想,幻想就變成現實。

  嘉靖帝以藩王之身繼位,十六歲就坐穩皇位,三十多年不上朝還能牢牢掌控皇權,所有人的都是他的棋子,卻在人生最後的時刻像個傻子似的被道士們愚弄,相信天降靈芝、天賜仙藥這種拙劣的謊言,諱病忌醫,迷信丹藥,不僅不能長壽,還加快了自己的死亡。

  所以,除了嘉靖帝本人,所有人都覺得嘉靖帝命不久矣,無藥可救,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汪大夏也在等,不過他希望這一刻晚點來,他和魏采薇的婚期依然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只是因守三年孝期,推遲了三年。

  汪大夏雙手合十,對天祈禱,「希望老天保佑,皇上至少能夠過了這個年。」

  否則,守完家孝守國孝,啥時候能夠結上婚啊,他今年二十一,魏采薇都二十五歲了!

  從十四歲就開始盼著這一天,我太難了。

  臘月初九,正是奶兄陸炳的祭日。嘉靖帝心情不好,對著陸炳的畫像傷神。他年老體弱多病,又拒絕治療,把丹藥當飯吃,吃藥之後亢奮,皮膚發紅,鶴髮童顏,有仙人之態,好像康復了。

  但藥效一過,立刻萎靡不振,躺在床上的時候,連被子都覺得重,壓得他呼吸困難,就又取了藥丸來吃。

  反復如此,身體就被掏空了,只剩一副皮囊。

  有藍道行凌遲處死的前車之鑑,所有道士都不敢在陸炳的祭日這天獻藥。嘉靖帝對著畫像靜坐,回憶和奶兄的往昔歲月,耳邊只有窗外北風呼嘯的聲音。

  嘉靖帝在蒲團上打坐,連坐都坐不穩,身上無處不痛。道士們不敢在陸炳祭日獻藥,但是嘉靖帝還有不少「存貨」。他打開藥匣子,用冷水服了一丸。過了一會,感覺沒有多大的作用,還是疼,又連服了兩丸。

  三顆藥的藥性散發出來,一股熱流從丹田注入五臟六腑,驅趕疼痛,嘉靖帝覺得身上發熱,就脫去了外袍,連束髮的竹冠都覺得扯著頭皮,就把竹冠摘下來,披頭散髮,灰白的長髮垂到腰間,終於舒服了。

  恍恍惚惚,嘉靖帝聽到馬蹄聲,推門遠眺,一個人身著雨披,頭戴紅氈帽,騎著快如閃電的汗血寶馬疾馳而來。

  正是奶兄陸炳。以前嘉靖帝召他進宮議事,無論什麼節慶,天氣,時辰,甚至半夜,只有皇帝傳召,陸炳定然會立刻趕到,風雨無阻。只要奶兄一來,什麼棘手的事情都能解決,什麼危機都能度過。

  嘉靖帝不顧外頭的風雪,跑了出去,那一刻,衰老和病痛都消失了,白髮、皺紋、駝背、老寒腿、鬆弛的皮肉等等也都不見了,變成一個黑髮紅唇、皮膚水潤的青蔥少年郎。

  他還是那個湖北安陸的十五歲小藩王,最大的夢想就是什麼時候能夠走出藩地,去看看外頭的世界。

  兩人在大雪紛飛的宮道下相遇,陸炳在汗血寶馬上伸出手,「殿下,我來接你回家。」

  這是個夢吧。湖北安陸的獻王府是嘉靖帝少年時一直想逃離的地方,到了暮年,卻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注1)

  嘉靖帝握住了陸炳的手,身體騰空而起,坐在了陸炳身後,像往常一樣,緊緊摟住了奶兄的腰。

  陸炳策馬揚鞭,一日千里的汗血寶馬如風馳電掣,跑著跑著,馬蹄下冰冷的積雪慢慢變成安陸的稻田,空氣中是淡淡的稻香,大雪天變成了夏天的夜,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四處都是綠光閃閃的螢火蟲。

  嘉靖帝伸手一抓,螢火蟲在拳頭裡閃耀,從手指縫裡透出綠色的光芒。

  陸炳問,「殿下抓了幾隻螢火蟲?」

  嘉靖帝鬆開手,三隻螢火蟲從掌心裡飛出去了。少年嘉靖帝和陸炳一起跳下馬去追螢火蟲,追著追著,他們從少年變成了兩個幼童,互相往對方臉上糊泥巴,糊成了兩個泥人……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許久都沒有聽見裡頭嘉靖帝叫人,也不敢打擾,等到了中午,該吃飯了,還是沒有動靜。

  不能讓皇帝餓著,黃錦斗膽推門進去了,看見嘉靖帝只穿著一件單衣,披頭散髮,連鞋襪都脫了,就像過夏天似的,仰面躺在蒲團上。

  這一幕黃錦司空見慣,服藥之後,身體發熱,皮膚敏感,觸之即痛,需脫衣鬆髮,以發散藥性。

  黃錦趕緊扶起嘉靖帝,「皇上,地上冷。」

  但這一次,嘉靖帝沒有任何回應。黃錦意識到了不對,趕緊叫太醫。

  太醫們對嘉靖帝的病情束手無策,油枯燈盡,神仙難救,都不敢放手去治療,怕擔責任。

  內閣首輔徐階把所有道士獻藥的道士們都關起來了,安慰太醫們:「你們盡管放手去治,皇上的身體是這些妖道折騰壞的,與你們無關。」

  有了內閣首輔的保證,太醫們施展其能,救治嘉靖帝。治活了有功,治死了有道士們擔責。

  徐階要保住老皇帝的性命,是因為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昏迷不醒,裕王作為事實上的儲君,要開始監國之職。

  一旦裕王監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發布命令,掌握權柄,讓皇權順利的過度。所以嘉靖帝現在還不能死。

  裕王在錦衣衛的護送下進宮了。

  汪大夏怕出紕漏,命手下把景恭王的生母盧靖妃(是的,她還活著)牢牢看住,就像看管爛賭鬼李偉一樣,連上廁所都跟著,確保裕王在紫禁城的安全。

  還有十八天我就要結婚了,老皇帝你千萬要挺住啊!

  倒是甜水巷的魏采薇保持淡定,從尚壽妃告訴她老皇帝開始濫用丹藥,她就知道這一世嘉靖帝會重蹈覆轍,活不過今年。

  好在作為臣子,國孝是一百天,婚禮差不多要推遲三個月。三年之後又三年都等了,就不差這三個月了。

  紫禁城,西苑。

  「裕王殿下,遺詔起草完畢,請殿下過目。」內閣首輔徐階將嘉靖帝的「遺詔」給裕王看。

  嘉靖帝還沒有斷氣,像個活死人般沉睡,他到昏迷也沒有立唯一的兒子裕王為儲君,怕分走他的皇權,當然沒有提前留下所謂的遺詔。

  嘉靖帝如今是個任人擺弄的娃娃,遺詔寫了什麼,他做不了主。

  裕王打開「遺詔」初稿,「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四十五年……皇子裕王,仁孝天植,睿智夙成,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

  這是一份遺詔,說明自己的正統地位,指出皇位繼承人是誰,簡單明了。

  但是,對於裕王而言,這還不夠。看著龍塌上柔弱無助像個嬰兒般的嘉靖帝,裕王隱忍了三十年的委屈和憤怒噴薄而出,他提筆在草稿上走筆如飛,先是以嘉靖帝的口吻,把老皇帝狠狠痛罵了一頓,寫道:

  「……追求長生,遂致奸人乘機誆惑……郊廟之祀不親,朝講之儀久廢……每思維贈悔恨……」

  罵完之後,裕王又寫道:「自繼位至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恤錄。見監者釋放復其職;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齋醮采買等不經勞民之事,悉皆停罷。」

  意思是說,嘉靖帝繼位之後的冤獄,全部釋放,官復原職,要做好平反工作;臭道士全部處死;所有關於修仙修道的工程全部停止。

  寫完之後,裕王把修改好的遺詔給徐階,「按照這個潤色一遍。」

  徐階打開一看,前面兒子把老子罵了一頓,是為了發洩多年怨氣。但是後面的三條新政厲害了。第一條是平反昭雪,起用舊臣,收買人心。第二條是嚴懲為非作歹多年的道士,順應民心。第三天是廢除紫禁城裡各處道觀道場,節省開支。

  這三條出來,天下歸心啊!這個裕王,有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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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周傑倫《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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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六章 前世今生

  嘉靖帝病危,雖然紫禁城封鎖了消息,普通百姓不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但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朱希忠、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已經加強了京城防衛,連五城兵馬司巡夜都加派了人手,政權交替之前的緊張感還是籠罩在京城。

  恍惚中,魏采薇來到紫禁城的玉熙宮,是這裡的掌事女官。上一世藴德宮被尚壽妃和嘉靖帝在床上放煙花,夷為平地,她跟隨尚壽妃搬到玉熙宮裡住。

  嘉靖帝在陸炳祭日那天病倒,昏迷不醒,尚青嵐第一個發現昏迷的嘉靖帝,立刻要東廠廠公汪公公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裕王和內閣首輔徐階,做好繼位前的準備。

  汪公公封鎖了西苑,尚壽妃假裝無事發生,每日飲食依舊,晚上還在西苑放煙花,好像嘉靖帝還陪著她玩耍。

  但紙包不住火,宮裡的盧靖妃收買了西苑的道士們,埋有眼線,道士們發現他們每次進獻丹藥,都看不到嘉靖帝本人,發覺了破綻,偷偷告訴了盧靖妃。

  盧靖妃當即以自己生病為由,要景王進宮看她,其實母子兩個密謀奪嫡。

  因為按照宗法,裕王是長子,而且裕王有李九寶給他生了一對兒女,景王沒有後代,首輔大臣徐階一直都是支持裕王的人,最後肯定是裕王繼承皇位。

  盧靖妃和景王做最後一搏,他們收買了一個東廠的小檔頭,拿著汪公公的信物,來到玉熙宮找魏采薇,謊稱汪大夏有急事與她商量。

  魏采薇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別去!這是個圈套!」但腳步還是鬼使神差般跟著小檔頭走了。

  魏采薇來到圓明閣,汪公公不在這裡,卻看到盧靖妃和景王。

  景王用利益和威脅游說,軟硬兼施,說道:「聽魏尚宮是汪公公心尖上的人,魏尚宮指南,汪公公絕不往北。魏尚宮罵雞,汪公公絕對不打狗。我們想與汪公公合作,設計讓裕王做起兵逼宮謀反的假象,我和汪公公及時救駕,殺了叛軍和裕王,將來魏尚宮和汪公公地位不變,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你們對食夫妻反正都要繼續效力宮廷,誰坐龍椅都一樣,都是我們老朱家的人。裕王能夠你們的,我景王給十倍!魏尚宮考慮一下。」

  魏采薇假裝惜命,答應了和景王合作,「……不過,我與他不過是露水夫妻,宮裡的對食夫妻,能夠長長久久的能有幾對?你們以我為籌碼,份量怕是不夠。不如放了我,我說服尚壽妃與你們合作。」

  景王有些猶豫,但是盧靖妃不相信魏采薇,「尚青嵐這個迷惑君王的狐狸精,咱們母子兩個加起來都玩不過她,別節外生枝了,按照原計劃來。」

  於是景王用魏采薇的生命要挾汪大夏,名義上合作,其實是逼著汪大夏就範,否則就殺了魏采薇。

  汪大夏將計就計,假裝答應景王,然後與尚青嵐合作,用一個和裕王長相相似的替身,演了一齣「逼宮」戲,要景王帶兵過來救駕。

  景王中計,果然帶兵前往去「救駕」,然後真正的裕王出現,帶著錦衣衛和御馬監壯士營救駕,將景王和叛軍甕中捉鱉。

  最終,景王死於「亂軍」之中,盧靖妃吞藥自盡。

  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汪大夏帶著東廠的人去防守薄弱的圓明閣救魏采薇。

  魏采薇被灌了藥,渾身無力,汪大夏把她抱到馬上,要她坐在前面,用身體給她當盾牌,騎馬疾行。

  晉王府的衛公公絕望的朝著汪大夏背後放帶毒的弓弩。汪大夏中了箭,強忍住疼痛繼續往前跑……

  魏采薇心中的聲音又叫起來:「快要他停下!他中了毒!趕緊把毒血吸出來,否則後患無窮!半輩子都要和藥罐子綁在一起,病痛不斷,壽止四十七!」

  「醒醒!你在做什麼夢?額頭都出汗了。」魏采薇從噩夢中醒來,汪大夏正拍著她的臉。

  汪大夏活生生的就在自己面前,朝氣蓬勃,他剛剛從紫禁城當值回來,連盔甲都沒有脫,就來看她。

  汪大夏捏了捏她的鼻子,「你真能睡,午覺都睡到天黑了,晚上走了困怎麼辦。」

  魏采薇一把抱住他,臉貼在冰冷的盔甲上,卻感覺到了心安。

  這一世,盧靖妃提前倒台,禁足冷宮,像個活死人、景王就藩湖北安陸,且已經死了兩年、用毒箭射汪公公的衛公公已經吃了跳舞蘑菇,跳著舞摔死了。

  裕王登基沒有任何阻礙和懸念,只需等嘉靖帝咽氣,汪大夏不會再次因保護她而被毒箭射中,身體慢慢被餘毒侵蝕、英年早逝。

  所有的隱患都被提前解決掉,再也沒有誰可以傷到汪大夏了。

  「你怎麼了?夢到什麼了?我的盔甲像冰塊一樣冷,別凍著你。」汪大夏捧起魏采薇的臉,大手覆在盔甲上,將她的臉頰貼在手背,這樣盔甲就冰不到她了。

  魏采薇挨著手背說道:「不記得了,好像夢到你有什麼危險,我卻無能為力。」

  汪大夏很少見到魏采薇還有脆弱害怕的一面,安慰說道:「夢都是反的嘛。我還夢到我娶不到媳婦,孤獨終老,但是現實是我有你這樣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妻子。」

  魏采薇搖頭,「不是你打著燈籠找我,是我費盡心機找到你、結交你、要你愛上我。你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最大的理由。」

  因為上一世的執念,才能回到你自宮之前。

  汪大夏聽不懂她的話,還頗為得意,「你為我而生,我也為你而生,我們天上是一對,難怪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面善,好像在那裡見過似的。」

  魏采薇說道:「我真的在遇到你之前就認識你了,我剛來京城第一天,搬到這棟房子之前,就……做了個夢,夢到進宮當女官,和一個自宮的太監結為對食夫妻,相濡以沫,太監為了救我中毒,英年早逝,我在他靈前追隨而去。」

  「我第一次在餛飩攤上看到你,就覺得你臉熟,你和夢裡的太監長的好像——」

  「不可能!」汪大夏聽了,覺得襠下一涼,汪小夏好像沒有了,他不禁伸手摸了摸,還好,還在!

  汪大夏指著汪小夏說道:「我怎麼捨得割掉這個如此奇偉的大寶貝?我汪大夏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什麼困難,都不會割掉自己傳宗接代的傢伙。我要是割了他,你豈不會要守活寡?別胡思亂想,快起來吃晚飯。」

  魏采薇見汪大夏震驚的樣子,心道:果然還是不能告訴一個怕鬼的男人前世今生這種事情,他會崩潰的。

  隔壁汪府的人送來食盒,汪大夏脫了沉重的盔甲,和魏采薇一起吃飯,又提起了嘉靖帝的病情,「……今天還是沒醒,太醫說凶多吉少,禮部的人已經偷偷開始準備後事沖一沖。我希望皇上能夠活到除夕,好讓我們把婚給結了。」

  自打嘉靖帝病危以來,汪大夏就一直處於焦慮狀態,一怕皇權過渡交接時出么蛾子又要經歷廝殺——他不怕上陣殺敵,但是他討厭新婚時手上沾血,不吉利;二怕皇帝死在他和魏采薇結婚之前,婚期又又要被迫推遲。

  看到汪大夏緊張的樣子,魏采薇燙了一壺酒,飯後小酌幾杯,放鬆一下。

  汪大夏無心喝酒,惆悵的很,「我現在就是很後悔,一時高興,早早的把喜帖發出去了,覆水難收,現在不好改日子。倘若請帖還沒發出去,我們就提前幾天,把婚給結了。」

  上一世,魏采薇和汪公公早早成親,結為對食夫妻,沒有這種焦慮,但是上輩子有上輩子的煩勞和驚險,結婚容易,相伴一生難。

  這一世,恰好反過來,結婚困難,或許相伴一生就容易了。

  魏采薇曉得這次必定要推遲一百天,反正汪大夏已經除了服,沒有家孝了,將來國喪三個月結不了婚,但可以提前幹點別的啊。

  魏采薇一言不發的就把汪大夏按倒在榻上親,汪大夏有沒有振奮起來她不知道,但是汪小夏已經興奮起來了,迫不及待的要利劍出鞘,再試鋒芒。

  半個時辰之後……

  魏采薇再次覺得,就從床上的滋味來看,汪大夏還不如自宮呢。時隔三年,這把劍外觀尚可,就是不太好用,總是戳不準,不能命中要害,就像左手搓右手,隔靴搔癢似的,搓得時間再長有什麼用?又不靠這個取暖!

  食之無味,棄之……也並不可惜。魏采薇想要結束了,把手伸到了床頭櫃上泡發在溫水裡的羊腸上。

  「不要!」汪大夏猛地想起了過去羞恥的一幕,頓生警惕,把魏采薇不安分的手給捉住了。

  魏采薇十分想念過去心靈手巧的汪公公,真是有得必有失,就像盲人看不見,聽力就異於常人。汪大夏五肢俱全,就疏於技巧。三十六路劍法逐一耍過,都是花架子,沒有「殺傷力」。汪公公和汪大夏要是能夠合二為一就好了……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做人不能太貪婪。魏采薇無奈,只得手把手的教他,「你先出來,看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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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七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比「你不行」更傷人的是「我自己來」。

  汪小夏當即就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汪大夏硬件上完全過硬,但是操作完全不行。就像用人類最古老的運算系統——算盤,來運行超級計算機。

  人類進入文明社會起源於製作和使用工具,汪小夏的自稱奇偉的外形優勢,完全可以用一個灌進熱水的角先生取代。

  魏采薇拉著他的手,真正的手把手的教,汪大夏才終於開了竅,領悟到什麼,到了下半夜,雖還是不如上一世精妙,卻也不再是隔靴騷癢般無聊了。

  汪大夏趴在枕頭上,雙頰潮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問道:「那個……畫眉深淺入時無?」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汪大夏進步了,不僅僅是技巧,還會用他所知不多的古詩來委婉徵求未婚妻的意見。

  汪大夏也偷偷看過一些書和畫,裡頭全是說女人如何喜歡奇偉和最好能夠到戰到天明云云,他照著書畫裡的去學,沒想到走了彎路,被魏采薇嫌棄了。

  汪大夏決定回去把藏在床底下的一箱子書畫統統燒了!

  我要這些沒用的玩意兒有何用!照著做結果自取其辱。

  這些書畫和魏采薇教他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魏采薇一言難盡,「深淺還行。」 其他的就不行了。

  汪大夏又不傻,一看就曉得魏采薇的意思就是不太行,就像吃飯似的,吃飽了但是沒有吃好。

  汪大夏頓感挫折,立刻推脫責任,「不是我的錯,我是看了那些書……被誤導了,書上全是胡說八道。」

  魏采薇終於明白為何明明是一個人,汪大夏比汪公公差許多了,說道:「那些書都是男人寫的,也只寫給男人看。寫來寫去就那些東西,為了增加噱頭,就越寫越誇張。在這些書裡,女人和一個枕頭、一張床沒有區別,都是一個物件罷了,被男人隨意擺弄,誰在乎一個物件的真正的感受?」

  「這些書的女人,只是男人的一個掛件,也只曉得取悅男人,明明不舒服也要說官人好厲害,其實都是男人在自欺欺人。你把這些書當成武功秘籍般照著看、還照著練,不走火入魔、誤入歧途才怪。」

  一個敢寫,一個敢學,汪大夏在岔路上越跑越遠。

  汪大夏定定的看著魏采薇,「你怎麼知道的如此詳細?你好像比誰都懂,你肯定看不過不少。」頓了頓,又道:「你肯定看得比我多。」

  「我——」魏采薇心道:那是上一世琢磨如何取悅自宮的你,把市面上有關的書籍都買了些總結出來的,看的其實不算不多,不到一百本。

  魏采薇說道:「我是個好學的大夫,多知道一些總沒有壞處。」

  汪大夏雙手捶床,恍然大悟,「難怪你懂得那麼多!在興化城的時候要我給明王設局仙人跳,就像個老手。」

  同樣是看書,魏采薇越看越明白,我越看越看越糊塗,我們將來的孩子可千萬不要像我啊。

  實踐出真知,在魏采薇這裡,免費試學,名師一對一教學,理論和實踐並行,包教包會,不收任何費用,就是一塊頑石也能開竅了。

  臘月十四,紫禁城敲響了雲板,嘉靖帝去世,五城兵馬司走上街頭,命家家戶戶撤去紅燈籠等裝飾之物,懸掛白布,開始國喪。

  京城各大寺廟,撞鐘三萬杵。京城上空的鐘聲起此彼伏,不捨晝夜。雪花在鐘聲中飄蕩飛舞。

  國喪期間,禁止屠宰四十九日,普通百姓皆素服,女人素服不得妝飾,二十七天之內不能婚嫁奏樂,二十七天之後可以恢復常服,正常婚嫁。

  官員一百天內禁止嫁娶等喜事,此時距離汪大夏和魏采薇的婚期還有九天,婚禮必須按制取消。

  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一百天,汪大夏欲哭無淚,卻也無計可施,連忙寫帖子取消婚禮,婚期等過了國孝之後再定。

  就連木指揮都同情他,安慰道:「好事多磨。等國孝一過,馬上為你娶妻。」

  世上的悲歡並不相通,汪大夏被迫推遲婚期,壓在裕王頭頂的大山轟然倒塌,裕王就像五指山下被壓了五百年的孫悟空,頓時神清氣爽,一身輕鬆。

  不過,在人前,裕王還是表現出悲傷的樣子,第一日,群臣勸他登基,他哭著拒絕;第二日,皇室宗人勸他登基,他哭著拒絕;第三日,名門望族、百歲老人、各國在京的使臣,僧道等等宗教界人士跪請登基,裕王還是哭著拒絕。

  三請三辭是從太祖皇帝朱元璋就開始約定俗成的規矩,到了第四日,之前所有人等集體上表,勸進帝位,裕王終於點頭了,登基為帝,年號隆慶,是為隆慶帝。

  隆慶帝登基後,發布登基詔書,提出了三十條革弊施新的政令,最重要的兩條就是平定父親嘉靖年間的冤案,平反昭雪,官場為之振奮,得到官員的擁護。

  然後免除了隆慶元年一半的田賦,以鼓勵農桑。還下令將嘉靖四十三年所有沒有收齊的賦稅,無論何種稅種,統統都不追收了!一筆勾銷!這個免稅政策一出,天下農民和商人對新皇帝更是感恩戴德。

  僅此兩條,就天下歸心,萬民敬仰,百官臣服,其餘二十八條,也皆有可取之處,隆慶帝一上台,就立刻以革新者的姿態,坐穩了皇位。

  位置坐穩之後,隆慶帝立刻追封了自己的母親杜康妃為孝恪太后,以彌補當年杜太后臨死前,父皇都不准他見最後一面的遺憾。

  追封了原配嫡妻李氏為孝懿莊皇后。還把夭折的兩個兒子和女兒,分別追封為憲懷太子、靖悼王,蓬萊公主和太和公主。還分別賜給了名字,孩子們生前沒有做到的,死後統統給補上。

  追封了死人,又封了活人。

  封繼室嫡妻陳氏為皇后,封了侍妾李九寶為貴妃——封妃當月,李貴妃生下了小公主,這下她就有了兩女一子,母憑子貴。

  其餘尚未生育的侍妾都按照年齡和進府的年歲各封妃嬪等位份。

  此外,隆慶帝還要禮部為唯一存活的兒子取名字,禮部精心挑選了好多名字供隆慶帝選擇,最終取名為朱翊鈞,寄託了隆慶帝對兒子的美好祝願,以彌補兒子五歲了都沒有取名奏告、編入宗室玉牒的遺憾。

  除了冊封,隆慶帝還「逆行」,把祖父朱佑杬的牌位從明堂裡挪出來了,停止了祖父明堂配享的資格。

  須知,當年嘉靖帝以旁支宗室繼位,原本他的父親只是親王,但是嘉靖帝力排眾議,違背祖宗禮法,在朝中宣起「大禮議」之爭,非要把父親追封為皇帝,還加謚號,牌位列入了宗廟,和以前所有皇帝一樣明堂配享。

  為此,嘉靖帝打殺、貶斥了所有反對他父親配享名單的官員,朝中腥風血雨多年。

  如今,隆慶帝一上台,就把父親費勁心力搞的「大禮議」之爭給推翻了,把祖父的牌位挪出來,各種祭祀規格也隨之降等。一切都打回原形。

  什麼「父喪,三年不改其政」的規矩,統統被隆慶帝拋到腦後,父親支持什麼,他就反對什麼。

  父親建道觀,寵道士,他就拆道觀,殺道士,連正規道教龍虎山的張天師都被奪了世襲正一真人的大印,不准參與政務。

  父親祖父牌位強行塞進明堂配享,他就把牌位搬出來。

  三十歲的隆慶帝就像一個叛逆期推遲的熊孩子,把以前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統統幹了一遍,以發洩多年的壓力和委屈。

  嘉靖帝若知道唯一的兒子一上台就否定了自己幾乎所有的政令,怕是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但,人死燈滅。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台,老皇帝的政令成了過眼雲煙,不管用了,人們紛紛為新帝歡呼。

  甚至,隆慶帝在正月大朝會上出現,許多老臣當場痛哭流涕!

  三十多年了!皇帝終於上朝了!老臣能夠在死前看到皇帝上朝,就是死了也能閉眼。

  隆慶帝登基就削減賦稅,但是國家運轉需要用錢,削減的賦稅稅,就要從其他地方開源了。

  隆慶帝宣佈開海禁,以福建漳州的月港為試點,逐步放開沿海一帶的城市,允許開港還海外貿易。嘉靖時期,朝廷海禁最嚴格。無論為了更多的稅收還是和父親作對,開海禁都是隆慶帝喜聞樂見之事。

  況且,在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等抗倭名將的努力之下,沿海的倭寇基本滅絕,海上貿易的安全有了保障,也是時候開海禁了。

  聽到要開海禁,都曉得這個賺大錢,京城富戶躍躍欲試,紛紛湊錢入股,去月港做正經海外貿易。新的皇帝,新的政令,一副萬象更新的繁忙景象,人們對隆慶朝給予了希望。

  唯有汪大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為辦婚禮,不去湊這個熱鬧,待國孝一百天結束之後,他就發出了第三封結婚請帖,日子定在四月初六。

  結一次婚,送三次請帖,還真是好事多磨。

  汪大夏把新請帖送到陸纓手中,「這一次,陸統領還願意當我的伴郎嗎?」

  這是第三次邀請,前兩次答應了,都沒有當成。

  陸纓笑著接過請帖,「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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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八章 有情人再成眷屬

  隆慶元年,四月初六,喜神在東,宜嫁娶,開灶,開市,大吉大利。

  汪大夏天沒亮就起床了,反復看了床頭的日曆,確定不是做夢,他真的等到了三年之後又三年又三個月的大好日子。

  經歷了家孝和國孝,他終於今天要和魏采薇結婚了。

  汪大夏摸黑去了祠堂,他自己的家,閉著眼睛都能走過去。祠堂裡燃著燈,木指揮居然比新郎官起得還早,給汪千戶燒了一炷香,並端上三牲供品。

  汪大夏進來的時候,木指揮對著汪千戶的牌位發怔。

  兩年前,確認汪千戶葬生長江,屍骨無存後,汪大夏等人在祖墳裡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塚,木指揮操辦喪事,為汪家操碎了心。上一世,也是由木指揮最終承擔了一切。

  聽到推門聲,木指揮猛地從回憶中驚醒,「你來了?這麼早,新郎官要多睡會,今天你有得忙,家裡的事情交給我,你上完香,回去再睡會。」

  汪大夏給父親母親上香,告訴爹媽他今天要結婚了,插香的時候,看到香爐裡有一炷香都快燒盡了,不用說,肯定是木指揮上的香,「木叔叔,您是整晚沒睡嗎?」

  木指揮說道:「也不是,睡到半夜,想著你要結婚了,睡不著,索性起床過來,給你父母說一說今天的安排。」

  汪大夏的婚事,全靠木指揮為他操持,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又當爹來又當娘,只因汪千戶信中的一句「我把大夏的婚事託付給你」,信守承諾。

  汪大夏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木指揮,把腦袋歪在他的肩膀上,「多謝木叔叔,你養我小,我養你老,將來我們給您養老送終。」

  木指揮一掌把汪大夏的腦袋推開,「我有的是俸祿,不需要你養。你只需趁著我還幹的動,早點為你們老汪家開枝散葉,我還能幫你把孩子帶大,教他們武藝,再晚些,我就帶不動了。」

  汪大夏一聽這話,一溜煙跑了!他還沒有做好當父親的準備,他連給人當丈夫都還在「學習觀摩」當中,唯恐半夏不滿意又要他出去,她自己來。反正魚鰾羊腸等等還是要繼續用!

  木指揮對著汪大夏的背影搖頭苦笑,轉頭對汪千戶的牌位說道:「你看,這孩子二十一歲了,還像個毛躁的少年,你說我怎麼敢老去?牽掛的事情太多了,我得晚幾年再去地下找你。」

  作為伴郎,陸纓是第一個來到汪家的客人,她穿著御賜的大紅蟒袍,黑色頭巾上插著一對火紅的石榴花,象徵著多子多孫。

  疤面俏郎君頭一次戴花,怕是又要傾倒好些京城少女,成為這些少女們的夢中人。

  陸纓問他,「我身打扮怎麼樣?今天新郎官最大,你說行就行,不行我就換,都聽你的。」

  汪大夏摸著下巴,圍著陸纓轉了一圈,「好是挺好看的,我就擔心你太好看,會搶了我的風頭。不過——」

  汪大夏叉腰大笑,「憑多少女子喜歡你,采薇只喜歡我一人就夠了。」

  汪大夏披紅掛彩,去接新娘,兩家住的近,是鄰居,汪大夏的屁股在馬鞍上還沒坐暖和,就到了魏采薇的樓下。

  門口聚了一群拿著搟麵杖以及掃把等物的婦人,都是街坊鄰居,京城習俗要打新郎,並不是真打,意思一下就行了,其實就是堵在門口湊熱鬧找新郎官要錢。

  當然,如果新郎小氣,給的少了,也會結結實實的挨幾棍子。

  今天不是鬥勇鬥狠的時候,北城第一紈絝汪大夏也要趕緊下馬撒錢,毫不含糊。

  陸纓作為伴郎護著汪大夏進門,婦人們看到陸纓俊俏,又得了錢,都捨不得打她,汪大夏得以輕鬆過關,身上一棍子都沒挨一下。陸纓這個伴郎太值了。

  到了房門口,樂聲大作,尤其是嗩吶聲幾乎要將屋頂掀翻,陸纓念催妝詩:「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台近鏡台;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裡一枝開。」

  門開了,魏采薇穿著大紅喜服,戴著全套金鑲寶石頭面首飾,雙手舉著一炳綠孔雀毛做的扇子遮面。

  汪大夏墊著腳,想站在高點看新娘,被陸纓拉走了,「外頭要錢的鄰居越來越多,你就是金山銀山也撒不起。趕緊把新娘接回家,到家裡你看個夠。」

  魏采薇舉著羽毛扇上了花轎,幾步路就抬到了汪家門口,媒人捧著一碗飯,唱道:「鼓樂喧天響京城,今朝織女配牽牛。本宅親人來接寶,添妝含飯古來留。」

  唱罷,媒人用勺子舀了一口熱騰騰的米飯,走到魏采薇旁邊,說道:「新娘,張嘴接飯。」這個習俗的意思就是新娘從此吃上了夫家的飯。

  魏采薇吃了一口,媒人將一根中間是同心結的紅綢帶的一端綁在她拿著扇子的手腕上,另一端給了汪大夏,「新郎牽著新娘過門。」

  汪大夏的弟弟汪大秋把一個馬鞍搬到門口,汪大夏先過,然後守在馬鞍前面,對身後舉著羽毛扇遮面的魏采薇說道:「小心抬腳,前面有馬鞍。」

  圍觀者哄笑,新娘子以扇遮面,一直低著頭,她當然能夠看見腳下有個馬鞍,新郎真是多此一舉。

  羽毛扇後面的魏采薇會心一笑,穩穩的跨過了馬鞍,是為一生平安之意。

  拿著搟麵杖、掃把等物的圍觀婦人們都是過來人,紛紛議論:「新郎一看就是慣會疼人的,溫柔小意。」

  「可不是,當年新郎在鼓樓西斜街牽著三個男人遊街示眾忘了嗎?就是為了給新娘子出氣的。」

  「噓,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好日子,咱們剛才得了不少錢,就不提那些事。」

  汪大夏牽著同心結的紅綢引著魏采薇往喜堂裡走,新娘腳不沾地,一路都鋪著紅毯。魏采薇有些緊張,覺得這紅毯好長,好像永遠都走不到盡頭似的。

  雖說前世今生都嫁給了汪大夏,結了兩次婚,但宮裡結為對食夫妻就是擺一桌酒席宣佈兩人在一起的事,魏采薇並沒有經歷過民間盛大的婚禮。

  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偏偏汪大夏在前面牽著紅綢,一步三回頭,不停的提醒她慢點走、注意拐彎什麼的、前面有個門檻什麼的,惹得圍觀的賓客哄笑。

  魏采薇自覺是個臉皮厚的人,此刻聽到笑聲,覺得臉燒的慌,心道:

  你快走!別磨磨唧唧的!老娘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活了五十幾年!老娘難道連走路都不會!

  連向來嚴肅的陸繹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催促汪大夏趕緊去喜堂拜堂,別誤了吉時。

  終於到了喜堂,魏采薇鬆了一口氣,就像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在西天取得真經的師徒三人——汪大夏無疑就是豬八戒。

  到了拜堂的時候,兩人皆無活著的父母,汪大夏就請了木指揮上座,當成父母拜見,木指揮看著這對新人,又想起了汪千戶,熱淚盈眶。

  拜完天地,汪大夏牽著同心結和魏采薇入洞房,媒人唱道:「新人挪步過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花紅利市多多賞,五方撒帳盛陰陽。」(注1)

  要開始撒賬儀式了,兩人並排坐在床上,陸纓念一首卻扇詩:

  「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

  魏采薇將遮面的羽毛扇挪開了,猶如一朵盛開的芙蓉面,煞是好看。

  汪大夏側著臉,看著魏采薇痴笑,「我家娘子真好看。」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羞得魏采薇恨不得重新拿起羽毛扇遮面!太尷尬了!

  媒人忍住笑,將盤子裡的喜錢、五穀,紅棗花生等等撒在床帳的各處,還唸唸有詞:「撒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鬱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媒人一邊念,一邊撒,將床帳的東南西北中前後全部唱了一遍。床帳裡,一對新人寬大的衣服裙擺承接五穀和果子,盛得越多越好。

  撒到中間時,有幾個花生要落在魏采薇頭上,皆被汪大夏眼疾手快給抓住了,怕砸到她。

  眾人又是笑,洞房裡,笑聲一浪高過一浪,從未見過汪大夏這樣的新郎,簡直把新娘子當成豆腐做的般疼愛珍惜。

  魏采薇一下子忘記了尷尬,心中只有溫暖。

  撒賬儀式結束,眾人識趣離開,只留一對新人。

  魏采薇把手腕的紅緞帶解開了,「我要卸妝了,你快去敬酒。」今天新娘妝的粉起碼有二兩,她覺得悶的慌。

  汪大夏依依不捨的放下同心結,「我敬一圈就回來。」

  賓客都想灌新郎,陸纓上去擋酒,還偷偷命人在水裡摻酒,有酒味即可,汪大夏配合默契的裝醉,吳百戶等等同袍把他抬到洞房門口,「新郎別裝了,都是自己人,你自己走進去,我們實在抬不動了。」

  汪大夏給同袍們發紅包表示感謝,回到洞房,空無一人,侍女們已經床上的五穀喜錢收拾乾淨了,梳妝台上擺滿了魏采薇卸下來的首飾,浴房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娘子在洗澡。汪大夏把烏紗帽一摘、腳上靴子踢飛、喜服扯掉、蒼蠅搓手似的走進浴房,最近三個月他勤家練習、仔細琢磨技巧,自信今晚洞房夜,他絕對能夠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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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本章結婚的習俗參考明代嘉靖年間洪楩編刻的《清平山堂話本》裡《新編快嘴媳婦李翠蓮記》。

  催妝詩是賈島的,卻扇詩是李商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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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28 01:19: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奪嫡之爭 第二百零九章 撿肥皂

  浴房裡滿是玫瑰的芬芳,如今是初夏,都是現摘的玫瑰,泡在水裡,可以潤澤肌膚。

  汪大夏腦子嗡的一聲,像千萬隻蜜蜂在腦子裡飛舞。還是熟悉的場景!還是熟悉的套路!他和魏采薇第一次就發生在這裡!

  那個時候他還不懂風情,魏采薇和他玩找玫瑰的游戲,他明明知道她把玫瑰花藏在何處,就是不敢動手去拿。

  現在,這個游戲已經難不住熟能生巧的汪大夏了。他就像把科舉試題提前做了一遍的舉子,在考場裡遇到了同樣一道題,簡直勝券在握。

  汪大夏立刻擼起衣袖,把手伸進浴桶裡,往魏采薇上一次藏玫瑰花的地方探過去。

  嗯……什麼都沒有。

  泡在浴桶裡放鬆的魏采薇發出一聲驚呼,氣得一拍水面,「你幹什麼?快出去!」

  魏采薇昨晚也是興奮了一夜,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眼下都有一圈黑眼圈,梳頭的娘子至少在她臉上拍了二兩脂粉,才遮蓋住眼底的青黑之色。化妝用了一個時辰、繁重的頭飾和婚禮禮服,婚禮儀式等等。

  魏采薇累了一天,筋骨痠疼,只想泡在熱水裡好好休息一下,就在她最放鬆的時候,然後有個東西蹩進來,把她嚇一跳!

  水珠濺到汪大夏的臉上,他訕訕的把手縮出來,不敢擦水珠,「原來不是……找玫瑰花啊。」

  魏采薇猛地想起三年前她把汪大夏的處男之身弄到手的那個夜晚,哭笑不得,「你還真是刻舟求劍,同一個招數,玩兩次有什麼意思?」

  汪大夏尷尬的很,他剛才在外頭摩拳擦掌,本想洞房夜好好表現的,卻在開局就「失手」,敗下陣來。

  不過,汪大夏沒有那麼容易服輸,仗著臉皮厚和魏采薇喜歡他,從水面上拿起一朵玫瑰花湊過去說道:「玩兩次也挺有意思的,我想再玩一次。這一次,我藏,你找。」

  哎喲,榆木腦袋居然會調情了。

  魏采薇笑道:「你把想把這玩意兒藏在你身上那個地方?哦,我知道了,你嘴上總是說不要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汪大夏再次遭受痛擊:完了,這種事情不能生搬硬套,男女身體不一樣,魏采薇藏的地方他根本沒有啊,如果要藏的話,就只能藏在……

  不行!不能讓她在戳那裡了——起碼新婚夜不可以,事關我新郎的尊嚴。

  汪大夏耳朵尖紅若胭脂,還打腫臉充胖子,說道:「你的想法太邪惡了,我並沒有打算把玫瑰花藏在那裡。」

  魏采薇說道:「所以,你打算藏在鼻孔還是耳朵眼裡?」

  為了面子,汪大夏豁出去了,把玫瑰花塞到嘴巴裡。

  魏采薇趕緊伸手掐著他的下巴, 「你這個呆子,快吐出來,玫瑰花在我的洗澡水泡過。小心吃壞肚子。」

  新婚夜串稀,恐怕要留下一輩子心理陰影。

  汪大夏只得把玫瑰花吐出來,連續三次痛擊之後,他覺得今晚怕是又要被老婆嫌棄了。

  魏采薇見他沮喪的樣子,於心不忍,說道:「你把香胰子拿過來。」

  汪大夏照做,遞給她一塊香胰子,「給。」

  此時魏采薇已經從做姿改為趴在浴桶裡,露出大半個脊背,意思是要他幫忙用香胰子擦身體,總是藏玫瑰花沒意思,換個玩法。

  但是,汪大夏很明顯沒有弄懂她的意思,就這麼把香胰子塞進她手裡。

  這個呆子,老娘的背白露了。魏采薇接過香胰子,假裝手滑,香胰子哐當落在地板上。

  汪大夏蹲身去撿香胰子,趴在浴桶上的魏采薇乘機解開了他的腰帶,汪大夏只覺得下身一涼,褲子滑到了腳踝。

  汪大夏要是再不懂,他就是個傻子了,心花怒放的撩著大長腿跳進浴桶,浴桶的水嘩啦啦傾斜而出,猶如兩隻鴛鴦戲水,久久不能平靜。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髮亂綠鬆鬆。(注1)

  這邊鴛鴦帳裡交頸情,恨雞聲,到天明。千里之外的豐州,蒙古俺答汗的地盤,板升之地,則是另一幅景象。

  初夏的西北的清晨還是很冷,丁巫一清早就穿著皮襖,騎馬來到郊外的一處麥田。

  原本遊牧民族沒有田地,只有草場,但是自從白蓮教教主趙全帶著信徒們投奔俺答汗,一切都不一樣了。

  趙全的信徒絕大多數都是大字不識的農民和工匠,被他用信仰洗腦,騙到此地,紮根在此,開荒種地,建立了一個個和中原一樣的村落。

  十幾年後,這裡成為一片沃野,遇到豐收年,白蓮教的糧食甚至可以提供給俺答汗各個部落。

  信徒裡還有木匠,鐵匠和瓦匠,在這裡燒磚建屋,固定居所,互通有無,漸漸形成一個個類似中原的集市,部落再也不用去中原買鐵鍋了。

  俺答汗從中得到好處,他雖然信仰的是喇嘛教,但是對白蓮教這個邪教並不排斥,這幾年教主趙全在中原的力量一條條被大明錦衣衛找到、一一斬斷,就乾脆在豐州發展教徒、開墾土地,鞏固當地勢力。

  現在,豐州已經有五萬多白蓮教教徒在這裡紮根,已經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教主趙全可以直接求見俺答汗。

  白蓮教在中原鬧不起來了,但是在豐州越來越壯大,這不是丁巫想看到的結果。

  天空出現一絲曙光,今天義妹魏采薇新婚的第一天。

  她過的開心嗎?汪大夏婚後會不會一直對她好?我什麼時候能夠當上舅舅……

  丁巫在麥田裡看著曙光,默默的想著心事,待曙光徹底從黑暗中掙脫,太陽從東方蓬勃而出,閃耀得眼睛都睜不開時,丁巫閉上眼睛,翻身下馬,走進了麥田。

  這裡比中原寒冷,因而不能播種冬小麥,都是在開春之後,冰雪融化時種植春小麥。

  初夏的麥苗鬱鬱蔥蔥,還沒有出穗,就像一根根韭菜。丁巫蹲下身,看著麥苗,今年雨水太少,天氣乾旱,人工引來的河水遠遠不夠麥田所需,小麥長得不好,一個個就像營養不良似的,軟塌塌。

  田地由於乾旱,已經龜裂成一塊塊烏龜殼般的紋路,如果再不下雨,恐怕今年麥田會絕收。

  麥田需要水,遊牧牲畜的草場也需要水,這一場大旱,不僅僅是白蓮教顆粒無收,草原的牲畜也會大量死亡,一到秋冬,沒有肉和糧食過冬,人就活不下去。

  這裡的人一旦覺得活不下去了,就會起兵去大明邊關掠奪,白蓮教熟悉家鄉的地形,負責在前面帶路,蒙古騎兵在後面燒殺搶掠,掠奪足夠的物資過冬,並分給白蓮教一部分,作為帶路的報酬。

  白蓮教被教義和現實洗腦,出主意禍害自己的家鄉一個比一個積極,毫無羞恥之心,見到家鄉百姓葬身蒙古鐵騎之下,也毫無憐憫之心。教主趙全一遍遍告訴他們,這是這些人拒絕加入白蓮教而遭受的「天劫」。

  入我聖教,入教避劫。他們不肯入教,那就活該遭遇天譴去死。

  你們都入了教,即使遭遇顆粒無收的災荒年,靠著教裡的救濟,你們也能吃飽穿暖,避過災年,避過「天劫」。

  在教主趙全的蠱惑之下,信徒們都甘願給蒙古兵帶路,以當倀鬼為榮。

  丁巫騎馬圍著田地逛了一整天,確定絕收無法避免,寫下了今年草原大旱,到了秋冬俺答汗必定派兵掠關,大明必須做好準備,加強邊關的防衛,以應對敵國大規模攻擊的情報,並在後面強調,今年必有大戰,若不好好準備,恐怕要重復嘉靖帝年間的庚戌之亂,蒙古大軍圍攻京城。

  情報通過暗樁送出去了,丁巫依然懸著一顆心,他們丁家的悲劇是庚戌之亂造成的,這一次大明會渡過劫難嗎?

  丁巫到了豐城的白蓮教總壇,求見教主趙全。

  三年前興化城,給教主趙全謀財路的四大傳頭之一鐵牛背叛白蓮教,自立門戶,被戚繼光和俞大猷聯軍鏟除,趙全失去了中原最大的一筆財富,他就懷疑上了丁巫。

  因為丁巫一去,鐵牛就叛教自立,自稱是明王轉世,被明軍殲滅——這一切都是丁巫回來告訴他的,並沒有真憑實據,鐵牛腦袋都被砍下來了,死人不能說話,當然是丁巫說什麼就是什麼。

  但是趙全也沒有證據懷疑丁巫,何況丁巫有三娘子當後台,他不敢對丁巫嚴刑逼供。

  從此以後,趙全就疏遠了丁巫,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趙全不見丁巫,丁巫就賴在總壇不肯走。

  打狗也要看主人,看在三娘子的面子上,趙全終於現身了,「丁公子今日怎麼有空來我聖教。」

  丁巫說道:「教主忘了?我是聖教的四大傳頭。我今日在板升之地逛了一圈,田地的莊稼長的不好,我關心聖教五萬教徒將來的的生計,就來與教主商量,五萬教徒如何過這個冬天。」

  趙全一點都不擔心,說道:「乾旱天災沒有什麼好怕的,即使顆粒無收,白蓮教五萬教徒也餓不死,我自有法子養活他們,度過乾旱天災。入我聖教,入教避劫,可不只是一句口號,聖教說到做到,不會讓任何一個教眾餓肚子。」

  言下之意,就是重操舊業,給蒙古兵帶路,去大明搶奪糧食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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