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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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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破白蓮 第二百三十章 和議

  俺答汗老了,英雄遲暮,晚年只想安安穩穩的守著小嬌妻和幼子,不想再打仗了。

  隆慶帝雖然還年輕,但是被壓抑許久的叛逆爆發出來了,幾乎所有的國策都和死去的老皇帝相反。嘉靖帝關閉互市,他偏要開。

  不過,兩國互毆多年,朝臣中多有反對和議的,一片反對之聲,首輔大臣李春芳又是個老好人性格,隆慶帝一個人扛不住巨大的壓力,想起了老師高拱。高拱入閣之後,和首輔大臣徐階打擂台,兩敗俱傷,都辭官回老家養老去了。

  現在,隆慶帝十分想念老師高拱,當年還是裕王被父皇冷落打壓的時候,就是老師一直陪著他,不離不棄。於是隆慶帝就下旨把老師請回朝堂,替他壓制不聽話的官員。

  高拱捲土重來,首輔大臣李春芳曉得高拱得聖心,便識相的告老還鄉,讓出首輔的位置,高拱成為新的首輔大臣。

  高拱名如其人,特別能「拱」,誰不聽話就拱誰。

  隆慶帝無論是開海禁還是重開互市,都是和嘉靖帝,乃至之前的大明諸多皇帝的國策背道而馳,自是引起許多守舊派大臣的發對,高拱曉得隆慶帝為何要「退休返聘」自己這個老臣,就是想用自己的能力推行這些新政。

  高拱兼任了吏部尚書的職位,誰不聽話就「拱」誰,將反對與俺答汗合議、重開互市的葉夢熊等等官員貶黜出京城,排除異己,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反對合議之聲停歇,大明和俺答汗開始互通使節,談判合作的細節。

  汗廷這一邊,和明廷差不錯,剛開始俺答汗宣佈和議,也是有諸多反對之聲,不過,各個部落首領也有支持互市的,比如這幾年深受丁巫影響的阿多斯,鄂爾多斯部渴望和大明做正當的交易。

  俺答汗的長子黃吉台反對合議——他的瘸腿就是在和大明的戰爭中受傷的,還說父親為了一個不孝的孫子把漢那吉而付出太多。

  氣得俺答汗甩著鞭子抽打長子,「把漢那吉是你的侄兒!他的父親是你的三弟,你的三弟去世的早,只有一個兒子,你不憐惜他、早日把他接回家,你還要罵他!」

  每當父子兩個有所爭執時,三娘子就衝過去當好人,跪下勸俺答汗住手,不要打孩子了。

  把黃吉台噁心壞了,罵三娘子虛偽、偽善,結果……當然被老爹揍的更厲害啦。

  黃吉台越是如此,俺答汗就對他越失望,越發器重三娘子,一應關於與明朝合議談判的部分,皆交給三娘子代為處理,將長子拋到一邊去。漸漸連兵權都交給三娘子了。

  三娘子由此開始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政治人物,部落裡主張合議互市的首領們紛紛向三娘子靠攏,希望將來正式互市時,能夠分一杯羹。

  月明星稀,豐城,明朝使館。

  幾個黑影扔給看門的獵犬兩塊肉,獵犬吃下之後就回到狗窩裡呼呼酣睡。黑影悄悄翻牆,進入使館,一路潛行到了大明使節的屋子裡。

  捅破窗戶紙,往臥室裡吹迷煙,約一盞茶後,感覺裡頭的人應該迷昏了,遂破窗而入,撥開床帳,往被子裡的人形瘋狂捅刀子。

  一刀下去,覺得手感不對,點燃火摺子定睛一看,刀上沒有血,再看枕頭,上面是個紙紮的假人!

  這是個圈套!

  刺客趕緊撤,但為時已晚,從房樑落下一張鐵絲網,將他們統統罩住,刺殺失敗,刺客們趕緊服藥自盡,但鐵絲網越收越緊,就像蟬蛹一樣困在裡頭,動彈不得,被人抓住了活口。

  汪大夏和陸纓一起抓著繩子,從房樑上跳下來。

  汪大夏打了個呵欠,「好傢伙,終於等到你們了,老子把自己綁在房樑上睡了三個晚上,你們怎麼不早點來!」

  刺客:「……」

  陸纓命手下將三個刺客帶走,嚴加審問。還問汪大夏:「使節現在現在怎麼樣了?」

  汪大夏呵欠連天,說道:「在我的胭脂鋪裡睡的香——陸統領,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在外頭保護大明談判使節,采薇在汗廷保護三娘子,我們夫妻兩個也就比牛郎織女好一點。」

  陸纓說道:「等和談完了就給你放長假。」

  「停——」汪大夏伸出右手,「這句話似曾相識,我結婚之前陸統領就是這麼說的,結果呢,就是畫個大餅,我新婚不到一個月,就在奉城當了三年脂粉鋪老闆娘,跟采薇聚少離多。」

  「我這次回去,陞官加爵,我就退出錦衣衛不幹了,和采薇離開京城,找個清靜之地開個脂粉鋪子,人生短暫,反正怎麼都能養家餬口,我不可能一直為錦衣衛賣命,連家都顧不得,我結了婚跟陸統領單身沒有區別,對采薇不公。」

  陸纓問:「你真要退出?」

  汪大夏點頭,「我退出,丁巫回到大明,由暗轉明,他會成為你新的臂膀。」

  陸纓心道,我曾經在母親面前發誓,說破了白蓮教就結婚……這回把丁巫帶回家見母親。如果非要結婚,與一個男人共度餘生,丁巫是我唯一的選擇。

  以錦衣衛的手段,天亮就撬開了刺客的嘴巴,是俺答汗長子黃吉台收買的刺客,目的是刺殺大明使節,破壞兩國和談。

  陸纓將刺客交給三娘子,三娘子砍了刺客的右手,送給了黃吉台,並告訴他:「這是我最後一次包庇你,如果你敢再破壞和談,我就告訴俺答汗,證人在我手裡,一切後果,你自己承擔。」

  三娘子握住了黃吉台的把柄,黃吉台不敢再輕舉妄動。

  就這樣,兩國都在處理各自內耗中開始艱難的和談,持續將近一年,兩國終於達成了合議。

  兩國在邊境選十一個城市開互市,共同維護秩序,停戰和平。

  俺答汗向大明稱臣,隆慶帝封他為「順義王」。並將他的兒子,各個部落首領封為郡王,指揮使,千戶等等,還賜給對應等級的大明衣冠袍服。

  三娘子在和談出力最多,大明封她為「忠順夫人」,並表示邊境十一個互市都交給三娘子管理,就連三娘子所生的兒子不他失禮、還是個吃奶的小娃娃,也破例封了指揮僉事。

  俺答汗召集蒙古韃靼各個部落首領,說道:「從今日起,若有帶兵入關為非作歹,削減兵馬,奪部落首領身份,有的是人要當新首領。若有人私下滋擾邊關,破壞互市,就奪其人口,牛馬家產,全部分給遵守和平協議的部落。」

  鄂爾多斯部的阿多斯第一個站出來擁護俺答汗的新政,眾首領或被互市利益打動、或迫於俺答汗的權勢,皆隨聲附和。

  就這樣,經歷兩百多年的戰爭之後,邊境迎來了來之不易的和平,史稱「隆慶和議」,與以往短暫的休戰不同,這次的和平將持續很久,很久,就像過去的汪小夏。

  兩國簽署和平協議之後,陸纓將把漢那吉和哈斯圖雅送過來,同時,俺答汗親自押送著趙全、李自馨等白蓮教頭目,兩撥人馬在大同邊境交換「人質」。

  教主趙全已經白了頭髮,呆呆的坐在囚車裡,像一句行屍走肉。

  把漢那吉看到祖父,像一頭豹子似的狂奔而來,半跪在地下,抱著俺答汗的腿哭泣,俺答汗想起早逝的三兒子,安撫的摸著把漢那吉的頭,血濃於水,立刻原諒兩人私奔大明的叛逆行為。

  俺答汗愛孫心切,一心想要留住孫子,不要再想著去大明,他指著身後的肥沃的板升之地說道:「從今往後,板升就歸把漢那吉了。」

  板升是草原最肥美的一塊肉,自從白蓮教分崩離析之後,多少人盯住這塊肥肉,這其中就包括長子黃吉台,俺答汗始終沒有鬆口,原來打算給念念不忘的孫子把漢那吉。

  現在,這塊肥肉終於塵埃落定,大家又驚訝又覺得順理成章,果然是大汗最疼愛的孫子,就是背叛逃到大明,大汗也沒有責備他,反而加倍安撫。

  什麼?坐在囚車裡的像個木頭人的趙全終於有了反應:我辛苦經營二十幾年的板升,居然歸了這個叛逃到大明的不孝孫子?

  還有天理嗎?我一生心血,就是給了這麼個東西做嫁衣?

  為誰辛苦為誰忙?趙全對著蒼藍的天空狂笑不止,我這一生,真是太可笑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都得不到。

  把漢那吉謝過祖父,從此與哈斯圖雅治理板升,成為最富有的領主。過了十四年,把漢那吉在一次狩獵中墜馬身亡,由於沒有子嗣,加上三娘子的支持,哈斯圖雅繼承了丈夫的地盤,成為板升之地赫赫有名的女領主。

  有錢有權有地的寡婦誰不愛?各個部落首領對寡婦哈斯圖雅展開了劇烈的競爭,就連三娘子的兒子不他失禮也要娶這位比他大十五歲的女領主。

  最終哈斯圖雅選擇了實力最強的部落首領——當時已經是第二代順義王黃吉台的兒子扯力克。此時俺答汗已經死了,三娘子已經嫁給了繼子黃吉台,但是兵權和財權都在牢牢掌握在三娘子手中,黃吉台不過是個傀儡。

  再後來,第二代順義王黃吉台死了,論理,長子兒子扯力克應該成為第三代順義王,妻子哈斯圖雅應該是新的忠順夫人。

  但是,大明朝廷只認三娘子一人,如果扯力克要得到大明的冊封,就必須與哈斯圖雅離婚,然後再娶三娘子為妻。

  扯力克當然選擇當第三代順義王,與哈斯圖雅離婚,與三娘子舉行了合帳大禮,結為夫妻。三娘子在改嫁給繼子後,又嫁給了自己的繼孫,依然是掌握大權的忠順夫人,草原的無冕女王。

  離婚的哈斯圖雅依然是搶手的香餑餑,因為板升之地依然屬於她,三娘子的親兒子不他失禮第二次競爭這位比他大十五歲的女領主,這一次,他終於成功了。兩人還生了一個兒子。

  哈斯圖雅和忠順夫人三娘子一樣,兩次改嫁,畢生都致力於兩國和平,維護邊境和互市的秩序,哈斯圖雅最終被大明朝廷封為「忠義夫人」。

  當然,這都是很久以後的後話了,草原的故事在這裡結束,丁巫終於實現了「不破白蓮教誓不還」的誓言,押送著教主趙全等人,回到京城接受審判,最終判了凌遲處死,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

  行刑那日,菜市口人山人海,在二十年前庚戌之亂失去家人的百姓將街道擠得水洩不通,哭聲震天,連樹上都是人。

  丁巫勢必要親眼看到趙全割完一千零一刀還活著喘氣,然後被劊子手砍下惡貫滿盈的頭顱才放心。他一個文弱書生根本擠不進去,陸纓就提前在菜市口附近租了一間房子,要他在樓上觀看行刑。

  看到趙全人頭落地,丁巫關上了窗戶。十年臥底,大仇得報,終於結束了。

  陸纓問他:「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丁巫說道:「去雲南,把父親接到京城。」隆慶帝已經恢復了丁汝夔的名譽和官職,歸還抄沒的家產和宅邸,要丁汝夔安享晚年。

  陸纓又問:「然後呢?你……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陸纓今天破天荒的穿了女裝,還誠心向汪大夏請教了化妝的技法,決定今天就把丁巫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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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7:33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個叫做丁巫的男人決定去死

  陸纓今天精心打扮過了,她穿著大紅織金鳳穿牡丹通袖袍,下著綠色閃緞灑金馬面裙,裙子裡頭還有朝鮮傳過來的馬尾裙撐,把裙子撐得蓬蓬的,就像一朵綠蓮蓬。

  這亂花漸入迷人眼的大膽配色,一看就是汪大夏親自操刀,陸纓覺得過於豔麗雜亂,想要把裙子換成素色,被汪大夏阻止:「相信我,男人都喜歡這樣的,沒有人比我更懂男人。」

  陸纓心想,就憑汪大夏女裝所向披靡、斬獲無數男人心的「光輝歲月」,他的話應該靠譜,就這樣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汪大夏端詳著陸纓的臉,拿出一塊鋒利的刀片。

  陸纓職業的本能舉起一個西洋把鏡攔在前面,「你要幹什麼?」

  「給你修眉毛。」汪大夏問道:「你不會從來沒有修過眉毛吧?」

  「怎麼會。」陸纓放下把鏡,其實真沒修過。

  汪大夏看破不戳破,給陸纓刮掉眉毛上的雜毛,拿出店裡十幾種畫眉的墨,一一塗到手背上,對比著陸纓的眉色,挑了一個最相近的顏色,給她畫眉。

  陸纓常年風吹日曬,皮膚較黑,汪大夏試了一堆脂粉,都偏白了,塗上去就像木偶娃娃的假臉,遂放棄,抹了薄薄的一層杏仁蜜,好麼,以前只是黑,現在黑的閃閃發光了。

  汪大夏拿出一根針,陸纓再次舉起把鏡,「你又幹什麼?」

  汪大夏:「穿耳洞。不怕,我穿的快,就像蜜蜂蜇了一下,我的耳朵眼就是自己動手穿的。在豐城的時候,姑娘們都找我穿耳朵眼,再配上采薇的膏藥,我穿過的耳朵眼都沒有流膿爛掉,是豐城一絕。」

  汪大夏為了臥底事業犧牲太多,自學成才,無心插柳柳成蔭,誤打誤撞開闢了一項新事業。

  陸纓刀山火海都闖過無數次了,但是被區區一根繡花針勸退,「我不要,我不戴耳環。」

  汪大夏還是不肯放棄,他剪了一塊呵膠——一種有黏性的樹脂,用口氣吹軟,黏在花鈿上,再貼在面頰上,因貼之前都要呵幾口熱氣,所以叫做呵膠。

  心靈手巧的汪大夏的將兩顆淡金的上好珍珠黏在呵膠上,然後貼在了陸纓的耳垂上,看上去就像戴著一對珍珠墜子,還不用穿耳洞。

  髮飾上,經過三年胭脂鋪老闆的錘煉,汪大夏終於改變了過去把腦袋當花盆、胡亂將一堆首飾插滿頭的可怕審美,給陸纓挽起頭髮,戴上一頂蓮花冠。

  陸纓對鏡一照,華麗的衣裙配上清雅素淡的髮飾……看起來還不錯。

  汪大夏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去吧,祝陸統領今天旗開得勝,早日抱得美男歸。」

  陸纓腦中轟的一聲,問:「你是什麼意思?」

  汪大夏心想,這三年來你和我的大舅子眉來眼去的,早就被我和采薇看透了,但婚姻畢竟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我們不好插手。

  陸纓突然找汪大夏求助,汪大夏心知肚明,按照相親的標準打扮陸纓,現在就不用裝作不知道了。

  汪大夏說道:「快把我大舅子帶走吧,免得我老婆總是惦記他。交給你,她就放心和我一起退隱。」

  原來汪大夏今天如此賣力的打扮陸纓,是出自私心。

  陸纓今年二十八歲,丁巫三十歲,已經到了而立之年,在他們這個年齡已經有人當祖母祖父了,他們還是光棍一條。

  丁巫對陸纓有意,但是以他知書達理的性格,必定要先把父親丁汝夔從雲南接到京城,先告知父親,然後一步步拜託官媒上門說媒,彎彎繞繞,各種繁雜的禮節一個都不能少。

  然而陸纓的性格就是一根射出去的箭,單刀直入,一往無前,行不行就一句話,絕對不磨磨唧唧。

  窗外就是菜市口,剛剛凌遲了趙全、李自馨等白蓮教九個頭目,還砍了頭,血氣沖天,只隔著一層窗戶紙,陸纓主動開口,問丁巫想不想結婚。

  陸纓,不愧為是你。

  好像被陸纓打了一悶棍,丁巫腦子空空如也,就像耳鳴了似的,耳邊至少有一百隻蟬在鳴叫,知了知了!

  但現實是他不知不知!亂了手腳的丁巫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丁巫呆坐原地,身為男子,他總覺得這種事情應該自己先開口,陸纓把他的話都說了,搞得他無話可說,不曉得如何應對。

  丁巫先是一愣,等腦子恢復思考時,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如果汪大夏在就好了,我可以問問他該怎麼做,他那麼多的手段,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能輕鬆應對」。

  丁巫搖頭,要把這個荒誕的念頭從腦子裡甩出來。

  陸纓求助汪大夏,丁巫也想求助汪大夏,但汪大夏不在身邊,求助無門,一時間兩人都僵在遠處,好像時光凝固了。

  陸纓久久等不到丁巫的回應,心中一把火漸漸熄滅,冷卻,開始自我懷疑:難道以前丁巫的那些眼神和感覺都是我錯意了?是我自作多情?

  她是個爽快人,你若無情我便休,大不了一輩子就不結婚了。

  雖然萬般不捨,陸纓還是站起來,抱拳說道:「對不起,這個問題讓你為難了,以後我不會再問,我們一切照舊。再會。」

  陸纓轉身就走,丁巫這才回過神來,情急之下,也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禮節了,一章拍在陸纓的右肩上,想要拉住她。

  陸纓是什麼人?能夠走路時就學蹲馬步了,是個武學天才,早就練成了肌肉的本能反應,作為一個習武之人,突然有個東西搭在肩膀上是極其危險的,根本不能回頭,回頭就會把人體最脆弱的脖子送給對方襲擊。

  所以,陸纓沒有回頭,本能的雙手抓住右肩上的手,然後矮身,腰部發力,側身一個漂亮的抱摔,將襲擊者按倒在地。

  丁巫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他就被陸纓壓在地板上了,動彈不得,四目相對,臉和臉之間只隔著一拳的距離。

  陸纓的動作比腦子更快,把襲擊者制服了,才看清按倒的人是誰,鬆了手,「記住,永遠不要在背後去拍一個習武之人的肩膀,若是習慣用兵器的人,你早就沒命了。」

  丁巫的腦袋被摔木了,一時半會起不來:「對不起,我有話對你說,一時著急,碰了你……的肩膀。」

  陸纓見他摔成這樣,有些心疼,伸手將他扶起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還是不要說了,被拒絕第一次已經很難受了,我不想再聽一遍。」

  陸纓又要走,丁巫連忙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可是想到剛才的教訓,他把手縮了回去,忙道:「我不是……我是想……不,是我以前從未想過此生會與一個女子結婚,本打算一個人過一輩子的,完成破白蓮教的任務之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然後浪跡天涯,好好的看一看這個世界,我以為自己不配擁有愛情和家庭。」

  「我十歲的時候,家道中落,父親入了死牢,嚴世蕃故意折磨我們,將母親發配到最南方的交趾,路上一病死了。將我發配到了最北邊的鐵嶺,母子南北相隔,也陰陽相隔。幸好有忠僕夫妻一路照顧我,路上還遇到了流浪的半夏妹妹,我們一起到了鐵嶺,相依為命,才不至於像我母親一樣病死。」

  「背負著上一輩的恩怨,忍受著從世家公子到流放者的落差,我一直活得很累,其實我不開心、也不甘心,但是為了讓養父母放心、讓妹妹安心,我一直裝作知命認命、性格恬淡、苦中作樂,一直自欺欺人,表面有多麼光明,內心就有多麼陰暗,一直戴著面具生活,我很想去死,可是我死了,養父母和妹妹會傷心的,他們是這個世界唯一牽掛我的人。我靈魂早已扭曲不堪。我其實是個壞人,我曾經有過好多可怕的想法,連我自己都很害怕,我——」

  丁巫從未將自己見不得人的一面示人,但涉及婚姻,他不想欺騙對方,必須完整的坦白自己,「養父母接連死亡,我並不覺得悲傷,我只是覺得快解脫了,甚至一度把那個長睡的蘑菇全部扔進了雞湯裡,我和半夏妹妹一起吃下去,在睡夢中死去,這樣我就可以無牽無掛的去死,解脫自己。」

  雖然丁巫此刻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也曉得魏采薇沒有死,陸纓還是覺得脊背生涼,眼前的丁巫就像個陌生人,不復以往的儒雅有禮,他目光晦暗,脆弱不堪,好像輕輕一碰就破碎了。

  看到陸纓的反應,丁巫退回到椅子坐下,「你害怕了對嗎,你走吧。」

  陸纓沒有走,反而坐在他身邊,「你並沒有這麼做,想一想而已,你對半夏一直很好,半夏也一直把你視為親大哥。」

  丁巫搖頭,「我不是想想而已,我真的這麼做了。那時候我讀了好多書,卻不能考科舉、走仕途,書院其他人學識遠不如我,卻中了秀才,選入府學深造。而我空有一肚子詩書,卻只能去鐵嶺縣衙門當一個整理戶籍的小書吏。我一輩子都要困在鐵嶺,我不能接受,我想結束這一切。」

  「那天,我燉了一鍋小雞燉蘑菇,溫在爐灶裡,和半夏一起將養父母下葬,打算晚上回來吃,永遠沉睡,但是熊瞎子聞到味道,闖進了廚房,把鍋打翻了,把裡頭的東西吃光了,最後睡死廚房。半夏妹子還以為是她誤把毒蘑菇放進了食物裡,愧疚的要命,不停的對我道歉,我卻沒有勇氣承認是我做的,我……」

  丁巫垂下頭,「我實在是畜牲不如,我虧欠她太多了,就動用僅有的那點職權,給她立了個女戶,可以免去賦稅和徭役,她以後能夠靠自己的醫術生存下去,將來我一個人尋死,也不用再牽掛她。她提出離開鐵嶺當游醫,我表面挽留,其實很高興她能離開這個我視為牢籠的地方,等她在外面安身立命,我就可以去死了。」

  「其實你們錦衣衛來鐵嶺將我帶到京城對質時,我已經再次在象牙山找到了長眠的蘑菇,丟進鐵鍋裡都燉熟了,正準備吃的時候,錦衣衛來了,我才知道半夏在京城遇到麻煩,是陳千戶父子雙殺案的嫌犯,要我進京城確認她的身份。」

  「那次我又沒有死成,跟著錦衣衛來到京城,洗脫她的殺人嫌疑,本以為之後再次押解到鐵嶺我就可以去死時,端午節那天被嚴世蕃的人抓到了,用我的命威脅父親自盡,從此一件事接著一件事,認識了你,有機會親手摧毀白蓮教,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鐵嶺,走上了不一樣的人生。」

  「這就是真正的我。」丁巫說道:「其實我自侮、罵半夏妹子、與她決裂,在父親疑塚前發瘋,痛罵父親以前的朋友門生、身敗名裂、叛國投奔俺答汗,控訴大明對我全家不公等等,並不是都在演戲,很多時候都是我真正的想法,半真半假,所以看起來格外真實,騙過了很多人。並不是我騙術多麼高明,而是我真的有魔鬼的一面。真正和風霽月性格的人,是做不到臥底的,更不能成功。」

  官場多年,陸纓已經成熟了許多,不再以非黑即白來評價一個人,每個人都有陰暗面,可是她也萬萬沒有想到丁巫的陰暗面能黑成這樣。

  魏采薇能夠活到現在,真是運氣太好了。

  壓抑了二十年的真話說出來之後,丁巫感覺那股無處不在的壓力消失了,摘下面具的感覺真好,就像重獲新生。

  「我其實很早就對你有意,從你在水車湖底把我救起來開始,但我一直很自卑,覺得配不上浩然正氣的你,一直刻意的無視自己的情感,不敢觸碰。現在一切終於結束了,我不再是困在鐵嶺的囚徒,能夠與你並肩而立。」

  「坐在你的面前的人,曾經是個魔鬼。」丁巫整了整衣服,端坐在椅子上,「結為夫妻,應該坦誠相對,你現在收回剛才的話還來得及。」

  這次輪到陸纓沉默了,她腦中回溯著從現在的丁巫到初見丁巫,重新認識了一遍眼前的男人。

  丁巫見她許久無話,站起身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再見。」

  丁巫轉身離開,失望嗎?失望。後悔嗎?不悔。她值得得到更好的男人。

  「且住。」陸纓站起來,快步抓住了丁巫的手,「一個成魔的人,最後決定成佛,餘生我們兩個在一起,你不會有墮落成魔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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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定情

  丁巫三十歲那年,陸纓牽住了他的手,從此再也沒有鬆開。

  丁巫今天從大仇得報的舒心、到被陸纓主動表白的震驚、到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的撕開,血淋淋的給心上人看的忐忑不安、到自以為沒戲了的黯然傷神、再到被陸纓牽住手的驚喜,一會上天,一會入地,一會下地獄,一會直沖雲霄,真是幾經波折。

  陸纓握著他的手,「在喜歡你之前,我很討厭結婚這件事。一直在各種推脫、逃避,一想此事就頭疼。但是,在喜歡你之後,我發現其實並不討厭結婚,我只是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能夠和你共度餘生,我很期待。」

  陸纓平時沉默寡言,能打絕對不會說。丁巫則巧舌如簧,縱橫捭闔,一張嘴巴能夠把死人說活了,可是到了關鍵時刻,都是陸纓主動出擊、表白,丁巫反而沒有了言語,只會跟著陸纓說道:「我也很期待。」

  「那麼……」陸纓說道:「我們兩個坐下來把婚事定一下。」

  陸纓今天盛裝打扮,準備充足,而丁巫完全沒有料到今天要定情,一點準備都沒有,他摸了摸身上,除了錢袋,就只有一炳摺扇。

  丁巫打開摺扇,提筆在扇面上寫了一首情詩,「山深未必得春遲,處處山櫻花壓枝。桃李不言隨雨意,亦知終是有晴時」。

  櫻花當然是指陸纓,此時丁巫的心就像春天的深山,處處山櫻壓滿枝。晴者,情也。兩人終是有情時。

  丁巫細細將扇面的墨汁吹乾了,送給陸纓,「這是我的定情信物。等我從雲南把父親接過來,兩家就議婚,今年一定成親。」

  陸纓解下佩劍,「你要遠行,我的佩劍送你防身,早些回來。」

  丁巫接劍,陸纓拿扇,相視一笑,定下終身。

  北京北城,甜水巷。

  魏采薇和汪大夏婚後搬到什剎海單過,甜水巷的房子給了大舅子丁巫住著——丁家被抄沒的大宅子因常年沒有人居住,年久失修,都成了鬼屋,丁巫雇了工匠修繕舊屋,一時半會還搬不回家。

  正好,丁巫把自己以前住的院子改造成新房,等待著他的新娘,跟工匠敲定了圖紙,丁巫匆匆回到甜水巷,半路還在菜市場買了一隻雞,他今天要做小雞燉蘑菇,魏采薇最愛吃的一道菜。

  魏采薇回到京城之後,幾乎天天來甜水巷蹭飯吃,享受著丁巫的手藝,今天她又來了,隔著門就聞到味,嘴巴都濕潤了。

  丁巫穿著圍裙開門,「來了?坐,馬上就好。」

  魏采薇坐在葡萄花架下,此時正值初夏,葡萄開始結了一簇簇青澀的果子,不禁想起了她還住在這裡時,和汪大夏在花架下……呀呸呸,早上才見過他,怎麼大中午的就想起他了?

  魏采薇不敢看葡萄了,在院子裡轉悠,院牆有一處砸痕,砸破了粉刷牆壁的石灰,露出了裡頭的青磚,這是被我烤製的硬皮月餅砸成這樣的,把汪大夏吃了一嘴的血……怎麼又又想他了?

  幸好飯熟了,丁巫將鐵鍋搬到葡萄花架的桌子上,兩人開始樸實無華的午餐,就像在鐵嶺無數個三餐一樣,丁巫先舉筷,把兩個雞腿都夾到魏采薇碗裡。

  兄妹兩個都有不能對對方傾述的秘密,總是把最良善的一面給對方看,魏采薇如此,丁巫也是如此。

  丁巫不知道魏采薇一開始就要復仇,魏采薇也不知道有隻熊默默承受了一切,她差點在吃自己最喜歡的菜之後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不會遇到汪大夏!

  她的性命,曾經只在丁巫一念之間,差點一念成魔了。

  魏采薇低頭看著碗裡的兩個雞腿,「哥,一個就夠了,這個給你。」養父母魏南山夫妻在時,每次燉雞,都是他和采薇一人一個雞腿,並不因采薇是路邊撿來的而苛待她。養父母去世之後,兄妹在鐵嶺相依為命,也是如此。

  丁巫低頭扒飯,「你都吃了吧,明天我要去雲南,回來的時候就到了秋天,你起碼三個月都沒得吃。」

  寂然飯畢,魏采薇去井邊洗碗筷,回來的時候,丁巫已經泡好茶了,說道:「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每當丁巫這個語氣、這個表情,妥妥的五百年後現代社會裡教導主任的形象,魏采薇都心虛的很,開始反省自己最近犯了什麼錯誤。

  他們剛剛回到京城,魏采薇還來不及犯錯,如果真有什麼錯,那就是最近太放縱,她和汪大夏終於像一對正常的夫妻,不用兩地分居,關起門來,單門獨院,胡天胡地。

  丁大哥是怎麼知道的?他不可能跑去聽壁角吧!一定是汪大夏叫的聲音太大了……魏采薇忐忑不安的坐下,抿了一口茶壓壓驚。

  丁巫說道:「我今天和陸纓定情了,我們決定今年就結婚,以後你要把她當成嫂嫂看。」

  噗!魏采薇當場噴茶,「咳咳,你說什麼?這麼快?丁伯父還沒有回京城,以大哥的性格,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和陸統領挑明?」

  你還真瞭解我,丁巫說道:「是她先向我求婚的,你看——」

  丁巫把陸纓的佩劍拿出來,「這是她送我的定情信物。」

  雖然丁巫的話語一如既往的淡定,但是這幅明顯是顯擺的舉動以及激動的表情,還是讓魏采薇看穿了丁巫內心的欣喜。

  「真的!」魏采薇抱著陸纓的佩劍,「我就知道她喜歡你,她怎麼開的口?都說了些什麼?你們……嗯,就只是互贈了定情信物?沒……別的?」

  沒干點別的,比如擁抱親吻什麼的。只是當著丁巫的面,魏采薇問不出口,畢竟像汪大夏這種沒羞沒臊的人是極其罕見的。

  「看過就行了,還給我,別嗑壞了。」丁巫拿過佩劍,用一塊紅綢布小心翼翼的包好。

  看著丁巫珍視的樣子,對這門婚事很是期待。魏采薇為大哥高興,「恭喜哥哥和陸統領——不,未來嫂嫂有情人終成眷屬。」

  丁巫把裹著紅綢的劍放進木匣子裡,鎖在櫃中,「汪大夏什麼時候離開錦衣衛?你們要去那裡?」

  魏采薇說道:「也是今年,他還有些事情要交差,朱指揮使大人想要挽留他,目前我們還沒定下去那裡,不過,今年應該不會離開京城——我們肯定要參加你們的婚禮才走。」

  汪大夏蒙生退意,想離開永無休止的紛爭,過平靜的日子。上一世失去過老公的魏采薇深知人生苦短的道理,兩人在一日,就少一日,支持他的決定。

  反正宮裡李九寶現在已經兩子三女,是宮裡最能生的嬪妃,地位鞏固,今生今世還有陳經紀在紫禁城裡互相守望,魏采薇覺得不用擔心什麼,是時候夫妻兩個全身而退了。

  魏采薇說道:「大哥放心去雲南,這三個月我幫你盯著丁府的修繕,等你回來時一定全部修完,可以搬回家住。以及,穩住嫂嫂,要她不要太想你了。」

  錦衣衛衙門。

  陸纓表白成功之後,如願把丁巫弄到手,就脫了衣裙,恢復男裝,一頭鑽進書案堆積如山的公文裡。

  汪大夏一直盯著陸纓值房裡的動靜,比自己表白還上心,不請自去,「怎麼樣?丁巫點頭了沒有?」

  陸纓把丁巫送給她的扇子拿出來。汪大夏打開扇子一看,念道:「山深未必得春遲,處處山櫻花壓枝。桃李不言隨雨意,亦知終是有晴時。這是什麼意思?說你告白來遲了?他拒絕你了?」

  陸纓一聽,橫眉冷對不學無術的手下,「你讀書少就不要胡說八道,這分明是知道有情之意。扇子是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等他去雲南把丁大人接回來,我們今年就結婚。」

  汪大夏又來邀功請賞,「我就說妝容、那套衣服還有首飾適合你吧,整個人閃閃發光,男人就沒有不喜歡的。」

  陸纓說道:「可惜你已經結婚了,不能給我當伴郎。」

  汪大夏沉默了一會,說道:「陸統領,我就是未婚,也是給丁巫當伴郎啊。」

  陸纓習慣把自己當男人,還曾經給汪大夏當過伴郎,所以一下子轉不過彎來,一想是這麼個理,說道:「那到了結婚那天,你給我畫新娘妝吧。我的標準很低,好看就行了。」

  汪大夏拍著胸脯,「包在我身上。」

  晚上,一到了下衙門的時間,汪大夏第一個騎馬衝出去,回家找老婆。陸纓依舊雷打不動的留在衙門處理公事,一直到萬家燈火熄滅才回去。

  次日一早,汪大夏起床習武完畢回房,用他的方式把魏采薇叫醒,「起床了,今天要去甜水巷,給丁巫送行。」

  「我昨天晚上就請他喝了杯送行酒。」魏采薇捲著被子翻了個身,睡眼迷濛,「他今天早上最想見到的人,不是我們,是陸纓。他應該樂意和陸纓單獨相處,而不是一群人給他送行。」

  汪大夏一聽,的確是這麼個理,「如此說來,今天早上陸纓給丁巫送行,不在錦衣衛衙門了。山中無老虎,猴子滿山爬,哈哈,我今天可以晚些去衙門,反正沒人管。」

  汪大夏脫了鞋子,鑽到床上,昨晚春宵苦短,還沒盡興,今天早上一定要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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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8:22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三章 榨乾

  魏采薇想睡個回籠覺,汪大夏偏不讓她睡,她也不讓汪大夏睡,結果是誰都睡不成。

  芙蓉帳裡,結婚三年的夫妻分離太久了,尚需重新磨合。

  另一邊,陸纓送情郎丁巫,從未告過假的她破天荒請了假,震驚錦衣衛衙門,指揮使朱希孝還以為她生病了,派人送了補品去陸府慰問這個最得力的下屬,噓寒問暖。

  陸纓憑實力讓朱希孝忽略了她的性別,作為破白蓮教和隆慶和議的幕後推手之一,將來兩國的十一個互市和關係都需要維護,加上蒙古三娘子也是女人,女人和女人說起話來更方便一些,朱希孝已經命陸纓專門負責對蒙古韃靼部的關係。

  收到禮物的陸府的當家主母李宜人莫名其妙,女兒今天早晨和往常一樣,都是早早的出門了,並沒有生病啊。

  李宜人心下生疑,等女兒回來,得好好的問她。

  陸纓一大早去了甜水巷,給丁巫送行。丁巫著急接父親回來結婚,只提著最簡單的行囊,背上背著一個劍匣,正是陸纓給他的定情信物。

  陸纓見他如此珍視自己的東西,就像早上吃了一罐子蜂蜜,甜蜜蜜。

  陸纓徒手把丁巫的行囊繫在自己的馬背上,「我送你出城。」

  陸纓把丁巫送到了朝陽門,意猶未盡,「我送你到前面的長亭。」

  長亭外,驛道邊。陸纓還是不捨,「我送你到三里屯,順便拜祭一下父親。」陸炳長眠於朝陽門的三里屯。

  不知為何,一遇到陸纓,能夠信口雌黃的丁巫就詞窮了,只會一遍遍的重復陸纓的話,說道:「我也拜一拜。」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兩人一起拜過了陸炳,要分別了,陸纓依然捨不得,「都已經到這裡了,我乾脆送你去通州登船吧。郊外驛路不安全,萬一遇到劫匪打劫,我可以保護你。」

  丁巫求之不得,不過,丁巫問:「錦衣衛的差事怎麼辦?」

  陸纓說道:「我今天請了假,若有緊急之事,汪大夏可以代為處理,他能靠得住。」

  與此同時,錦衣衛衙門,今天姍姍來遲的汪大夏見陸纓遲遲不來,乾脆拍拍屁股回家了。

  汪大夏已經決定退出錦衣衛,便恢復了剛來錦衣衛時的懶散敷衍,是個吃飯下班積極分子,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沒有陸纓的管束,他不僅遲到,他還早退!重新成為錦衣衛的混子。

  「汪鎮撫使!」吳千戶拍馬追上去,「且慢!」

  大破白蓮教和促成隆慶和議,吳百戶升了正五品千戶,汪大夏從千戶升為從四品鎮撫使,陸纓升為正四品指揮同知,每個人都官升一級。

  汪大夏偷懶未遂,「都說過好幾遍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找我啦,先放著,等陸僉事回來再處理,我要回家了,明兒見。」

  吳千戶生怕汪大夏跑了,拉住韁繩,「汪鎮撫使是不是忘記了?今天要教大夥易容術和變裝術。」

  汪大夏一拍腦袋,「哎呀,還真搞忘記。你就跟他們說,先學其他的,跟蹤術、追蹤術什麼的,明兒我來教易容術。」

  吳千戶不肯放手,「汪鎮撫使在昨天就是這麼說的,今天又這麼說,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不能再拖了。」

  汪大夏說道:「明日再說,你看我都出來了。」

  吳千戶生拉硬拽,還把陸纓搬出來震懾汪大夏,「再拖我就告訴陸僉事,我們都等你三天了,天天撲空。」

  如果汪大夏是孫悟空,那麼陸纓就是緊箍咒,吳千戶一念就管用。

  汪大夏只好調轉馬頭回去,「頂多教半個時辰,我娘子還在家裡等我吃飯。」

  吳千戶立馬戳破了汪大夏的謊言,「魏大夫今天進宮了,家裡沒人等汪鎮撫使吃飯,等易容術教完了,我請大人喝一杯,地方隨便挑。」

  汪大夏滑不溜丟似泥鰍,吳千戶今日非要逮住他,把所有後路都堵死了,汪大夏只好回到衙門帶徒弟們。

  紫禁城,承乾宮。

  魏采薇給貴妃李九寶診治。

  李九寶美貌依舊,眉眼間還多了以前沒有的威壓之感,只是她瘦了,病後洗淨鉛華,沒有施胭脂水粉,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沒有血色。沒有戴首飾,額頭包著一條素錦抹額,一頭長髮散在腰間。

  李九寶的身體被生育拖垮了,六年一口氣生了五胎!

  兩男三女,一個個養的白白胖胖的,身體健康,簡直是皇室生育的奇跡,李九寶的身體滋養著五個孩子,身子就像被嚼了又嚼的甘蔗,快被榨乾了。

  魏采薇把脈完畢,「娘娘連生五胎,氣血兩虛,不容樂觀。」

  魏采薇去西北,一走的就是三年。當然,宮廷御醫和女醫都是出類拔萃之人,都盡力為李貴妃精心調養身體,但是生育對母體傷害太大了,就像一個池子,水渠往裡頭拚命灌水,另一頭開了個口子,不停的往外放水。

  放水比灌水快,最終這個池子快要乾涸見底了。

  別說魏采薇,就是神仙來了也就這樣。

  去年年底,李九寶生了第五個孩子瑞安公主,產後惡露不盡,淅淅瀝瀝持續了三個月,到了今天開春才有所好轉,幾乎把李九寶身上的血換了一遍。

  李九寶連走出承乾宮的力氣都沒有,無力養育教導孩子,五個孩子除了已經出閣讀書的太子,其餘四個都被陳皇后抱去坤寧宮撫養。

  李九寶捨不得,也向隆慶帝爭取過,但是隆慶帝也認同陳皇后的做法,要李九寶安心休養身體,莫要操心孩子的事情,等康復了,還要為皇室開枝散葉。

  陳皇后是個賢德良善之人,悉心照顧四個孩子,宮裡所有最好的東西都往承乾宮裡送,生怕委屈了大功臣李九寶,承乾宮是出名的人間富貴鄉。

  李九寶以前無比期待期待懷孕生子,現在卻一聽到「開枝散葉」就身體打顫,充滿了恐懼!

  她也抗爭過,但是沒有用,皇上皇后壓下來,她必須服從,所有的小聰明在絕對的權威面前不堪一擊。

  陳經紀也無可奈何,他已經升為司禮監隨堂太監,是能夠參與奏摺披紅、左右政事的有頭有臉大太監了,但是對於李九寶,他除了心疼,毫無辦法。

  陳經紀說道:「魏大夫,貴妃娘娘為了止惡露,吃了三個月的藥,真是把藥當水喝,上個月好容易止住了,就是身子一直虛弱無力,平日連殿門都不出。到了這個月,吃飯沒有胃口,每餐吃了一兩口就說累,搖頭不肯吃了。」

  「若強行吃幾口,就克化不動,下頓飯一口都不吃,只喝些湯湯水水的,宮裡的御醫、女醫都來看過,開了消食開胃的藥,並沒有什麼效果,不得已,不顧魏大夫剛剛回到京城,舟車勞頓,還是召了魏大夫進宮給貴妃娘娘瞧一瞧。」

  李九寶躺在床上,只在魏采薇剛剛進來行禮的時候說了句「免禮平身」,就再也沒言語,虛弱的她連說話都費勁,一切都是陳經紀代為傳話。

  魏采薇看了李九寶的舌苔,也瞧不出有什麼不對,遂要陳經紀把產後半年來所有的藥方、食物、點心、水果、甚至喝了什麼茶,一切入口的東西都拿過來給她瞧。

  幸好陳經紀照顧的極為細心,都留有存檔,魏采薇要李九寶先歇息,她移步偏殿,去看堆積如山的藥方和食譜,當天沒有出宮,一直半夜才歇息,次日又早早的起來看。

  魏采薇漸漸發現了一些端倪。李九寶產後惡露不盡,量大的時候,每天替換扔掉的陳媽媽(今衛生巾)要扔掉兩籮筐,流了三個月,別說一個身體本來就不好的女子,就是一個強壯的男子,連續失血三個月也要虛脫了。

  給李九寶開的藥方沒有問題,都是溫補止血的,但吃進去的食物就有點意思了。

  食物有以形補形之說,什麼東西虛就補什麼,李九寶的日常飲食裡,哈士蟆油(雌性林蛙的輸卵管)、紫河車(人類的胎盤)幾乎天天都有。後來李九寶胃口不好,就添了什麼豬肚(就是豬的胃)牛肚等等,全是大補特補之物。

  這些食物,尤其是哈士蟆油和紫河車魏采薇一直不相信能有大用,但是因其十分難得,就成了珍貴的補品。至於豬肚等等大葷之物,的確有進補之用,可是李九寶身體太虛了,不僅克化不動,還傷了脾胃,李九寶的胃口越來越差,到了現在每頓只強行嚥下一兩口的地步。

  而御膳房每日往承乾宮裡的東西依然是哈士蟆油、紫河車、豬肚羊肚之類的以形補形、葷腥油膩之物,看起來一頓飯所耗費的銀兩是皇上皇后的數倍之多,是宮裡飲食最精細的人,誰都挑不住毛病來,其實是李九寶的催命符。

  找到了患結所在,魏采薇對陳經紀說道:「你去御膳房挑幾個可以信任的人,在承乾宮開個小灶,貴妃娘娘入口的東西,除了湯藥,一應吃食點心零嘴都自己做,我給娘娘開了食譜,都是最簡單的吃食,要小灶照著做。」

  陳經紀臉色大變,低聲道:「有人要害娘娘?在吃食裡動手腳?」

  魏采薇搖搖頭,「東西都是好的,只是吃的太好並不是好事,人吃五穀,娘娘缺乏水穀之資。那些油膩葷腥之物,尤其是紫河車,好了也別碰這種邪物。等我為娘娘調理好了脾胃再吃葷腥。」

  以陳經紀如今的人脈關係,做到這些並不難,當天就安排上了。

  魏采薇按照李九寶的身體狀況,親自配置了消積導滯的阿魏丸,用山楂、連翹、半夏、麥芽、把阿魏搗成糊狀,用醋蒸之,做成丸子,並附以二陳湯、四物湯來調理身體,吃了兩日,李九寶漸漸有了食慾,奇跡般吃了一碗加了肉沫和豬肝粥飯,晚上吃了魚肉也不再反胃噁心了。

  吃了飯,稍微歇一會,魏采薇就命宮人扶著虛弱的李九寶走動,只要不刮風下雨,她都要李九寶去承乾宮的小花園裡曬一曬太陽,不要整天不見日光。

  半個月後,李九寶一餐能吃半碗飯,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不需要人時時刻刻扶著了。

  這期間魏采薇一直住在承乾宮,把修繕丁府一事交給了汪大夏。

  汪大夏在錦衣衛衙門教了易容術,興沖沖回家,卻發現老婆又沒了,又要和采薇兩地分居。

  這種日子何事是個頭啊!汪大夏無奈,聽老婆的話,每天去一趟大舅子的家裡當監工。

  承乾宮私自開小灶一事,轟動紫禁城,傳到了陳皇后那裡,陳皇后紅著眼睛找隆慶帝,說道:

  「……我一心照顧貴妃,宮裡開銷最大都是承乾宮,從不吝嗇銀錢,卻不曉得貴妃是何意,把御膳房的食盒拒之門外,開起了小灶,且不說煙熏火燎的傷身子,生明火太危險了,昔日尚太妃和先帝在床帳玩煙火,把毓德宮燒成了廢墟,前車之鑑,不可掉以輕心,我都是為了貴妃好。」

  前面還好,隆慶帝覺得無所謂,李貴妃為他生了五個健康的孩子,宮裡這麼多嬪妃,他每晚辛苦耕地播種,至今顆粒無收,他還期盼著李貴妃養好身體,他再去播下龍種呢。

  別說開小灶了,就是把御膳房搬到承乾宮,隆慶帝也沒意見。

  但是陳皇后在後面提到嘉靖帝和寵妃在床上玩煙花把毓德宮給點了,戳中隆慶帝的死穴——所有嘉靖帝做過的事情,他都討厭。

  隆慶帝正要開口要陳皇后取締危險的小灶,太監馮保急匆匆來報,「皇上,貴妃娘娘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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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8:35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四章 覺醒

  前些日子都臥床不起,現在居然這麼快就能下床走動嗎?

  隆慶帝和陳皇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隆慶帝甚至跑到了殿外,去迎接寵妃——宮裡那麼多地都是絕收,李九寶是他收成最好的一塊地,不能弄壞了,要好好保護起來。

  李九寶當然沒有力氣走那麼遠,她是坐著貴妃行制的鳳轎過來的,十二個強壯的內侍抬著,金銅珠轎頂,四周有銅鎏金飛鳳凰各一隻,紅銷金的轎衣。

  除了轎子,還有全套的儀仗,轎子前面有行障一對,坐障一葉、紅仗一對,清道旗一對,戈氅一對、戟氅一對,並儀刀,紅繡圓傘,青繡圓扇等等,呼啦啦跟著約一百來個。

  浩浩蕩蕩到了到了乾清宮,要下轎子了,陳經紀將一個間抹金銀腳踏放在地上,扶著李九寶下轎。

  下了轎子,李九寶依然不走一步路,改為坐在一張間抹金銀的交椅上,由四個太監抬進宮去,頭頂還有內侍舉著一頂華蓋遮蔽陽光。

  龐大的儀仗在宮門口停下,並不跟著進去,在宮外等候,改為一對對宮女內侍捧著唾壺、唾盂香爐、水罐、水盆、拂子等等李貴妃可能會用到東西魚貫而入。

  陳皇后是個賢德良善之人,節省低調,出行簡單,從來不用如此盛大的儀仗,宮裡除了陳皇后,自是李貴妃最大,因而李九寶今天的排場震驚後宮,前些日子還暗傳李貴妃水米不進,快要死了,今天突然來這麼一齣,宮人們才知道李貴妃不僅沒有病入膏肓,她已經康復了!

  李九寶坐在交椅上,一直抬到了隆慶帝面前,瘦成紙片人般的她坐在寬大的交椅上,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了。不過她今天畫了眉,塗了腮紅和唇脂,看起來氣色不錯。

  李九寶在陳經紀的攙扶下走下交椅,正要行禮,隆慶帝上前,扶起李九寶,「愛妃免禮,外頭風大,莫要吹著了,快進去歇著。」

  李九寶往隆慶帝身上一靠,低哼一聲,隆慶帝趕緊摟住她的腰,抱住她才不至於摔倒,「愛妃怎麼了?」

  李九寶捂著額頭,「坐了好一陣鳳轎,突然站起來,有些頭暈。」

  李九寶弱不勝衣,隆慶帝輕鬆抱起她去了殿內,李九寶知道殿內有陳皇后,但是她假裝不知,閉著眼睛,將頭埋進隆慶帝懷中,沒有給陳皇后行禮。

  陳皇后正告狀呢,沒想到「被告」「自投羅網」來了。她不愛皇帝,她愛皇后的位置,隆慶帝和李九寶摟摟抱抱刺激不到她,但是李九寶不給她行禮,這讓陳皇后很不爽。

  隆慶帝抱著李九寶放在榻上,李九寶睜開眼睛,看到了陳皇后,依然沒有行禮,頓首說道:「妹妹大病初癒,身體不適,請皇后恕妹妹失禮,不能給皇后行禮問安。」

  李九寶向來柔順,從不敢僭越,禮數從不出錯,只要有口氣在,都會下來行禮,今天太反常了,簡直就是持寵而嬌,仗著隆慶帝的寵愛,對陳皇后無禮。

  陳皇后能夠有今天,絕對不是個善茬,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妹妹既然身體不好,就不要出來,安心在承乾宮養病便是,為何要明知故犯。」

  李九寶說道:「妹妹想皇上、皇后、還有五個孩子,我們許久沒見面了,妹妹甚是想念,最近康復,就想出來走一走,看一看。雖身子有些乏累,心情卻甚好,這一高興啊,今天怕是要多吃半碗飯呢。」

  隆慶帝大體是個有作為的明君,前朝事務繁忙,忙完之後還要在後宮嬪妃裡耕耘播種,沒時間看李九寶。

  陳皇后貴為皇后,不能自降身份去一個嬪妃的宮殿。

  至於五個孩子,陳皇后皆以怕過了病氣為理由,沒有帶著孩子們去看望生母。

  李九寶這次興師動眾的出來,就是想告訴所有人:她還活著、她是貴妃、太子和四個孩子的生母、她是個有份量的嬪妃、她已經康復,再沒有什麼「過病氣」的理由阻止她看到自己生的五個孩子。

  隆慶帝擔心寵妃累壞了,「你就在朕這裡,那都不要去,皇后,今天把太子和孩子們都叫過來團聚,我們一家人坐下來吃飯,一次看全。」

  除了還在吃奶的瑞安公主,其餘四個孩子都能夠上桌吃飯了。

  陳皇后去安排,李九寶把蓮子糕等吃食呈上來,「皇上,這是臣妾小廚房做的,魏大夫不讓臣妾吃甜膩之物,怕傷了好容易恢復的脾胃。臣妾嘴饞,小廚房將糖油減去大半,反復試做,終於有所成,臣妾吃著覺得還好,能夠克化動了,就帶來獻給皇上嘗嘗。」

  隆慶帝吃了一塊,感覺沒甚滋味,少糖燒油太清淡就不能叫點心了,可見大病初癒之人的口味和正常人的確不一樣。

  可是看著李九寶期待的目光,隆慶帝還是給面子讚道:「味道不錯,小廚房用心了,朕重重有賞。」

  既然有賞賜,那就默認了承乾宮小廚房的存在。隆慶帝還期待李九寶這塊地還能再大豐收。

  李九寶並不在意口腹之欲,只是小廚房象徵著她獨一無二的恩寵,對於一個妾而言,男人寵愛就是權力,縱使正妻也要給幾分薄面,她當然要保住。

  宮裡的規矩當然是皇后為尊,貴妃也只是一個地位高一些的妾,但,規矩之上還有規矩,那就是男尊女卑——這是最終極的規矩,皇帝和皇后實質上是不平等的,皇后必須順從皇帝的意願和喜好。

  皇帝的寵愛為寵妃撐腰,來彌補嬪妃面對皇后時的天然弱勢,而寵妃的「寵」,必須靠著妃子的「作死」和「驕縱」才能體現出來。

  所以,身為一個妾、一個妃子、一個生育工具,如果想要借助皇帝的勢,變得強大,不容外界欺負她,就應該要作、驕、甚至不停的打擦邊球挑戰皇后的權威,來顯示自己的「寵愛」,這種「寵愛」就是權力的象徵。

  當一個溫柔賢惠、賢德良善之人,這是正室或者皇后該有的面具。

  身為一個侍妾、生育工具,如果也戴上這個面具,不作、不爭、不時不時刺激一下皇后,那就會將自己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任皇帝壓榨她的生育能力、任憑皇后宰割,把她辛辛苦苦孕育生出來的孩子佔為己有。所有宮人都會以為她好欺負,因為她毫無攻擊性,像個面團似的任人揉圓搓扁。

  民間有句俗語,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就是這個道理。一個太講道理的人,在弱肉強食的規則之下,會被所有人忽視甚至欺負,反正得罪她又不會受到報復,不踩白不踩。

  李九寶是在被奪去五個孩子、脾胃虛弱,不思茶飯,差點自己餓死自己、瀕臨死亡之時才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沒有把寵愛變成權力、沒能借用皇帝的權勢,學著什麼賢妃典範,把自己框在規矩裡頭,就是自掘墳墓,心甘情願當一個沒有感情的生育工具。

  沒有人會尊敬一個物件。

  晚上皇室家宴,七歲的太子見到久病的生母出現,稚嫩的雙目彷彿若有光,看得出他和李九寶還是有感情的。

  而其他四個孩子由於年紀太小,被抱到陳皇后那裡養育時候還沒有記事,尚且懵懂,對生母很陌生,雖然有天然的血緣想要親近生母李九寶,但礙於規矩,都只是按照禮儀行禮問安,沒有撒嬌等親暱的舉動。

  而年紀最小的瑞安公主剛剛會爬行,出了娘胎就沒見過生母,看到李九寶就哭,死死拽著陳皇后的衣服,不讓李九寶抱。

  陳皇后把哭泣的瑞安公主交給奶娘下去餵奶。

  李九寶心下難過,面上還是掛著笑容,「皇后真是會養孩子,一個個白白胖胖的,皇后辛苦了。」

  陳皇后說道:「養自家的孩子,不辛苦。」

  陳皇后把孩子們當成自己的,悉心調養。在一妻多妾的環境下,無論律法還是世俗,都認為生恩不如養恩,嫡母才是庶出孩子們的母親,侍妾們不過是借腹生子。

  晚飯後,李九寶回到承乾宮,已是累極了,今日興師動眾的出去一趟,就像宣戰似的,身體雖虛,陣勢要做足,靠著毅力強撐下來。

  魏采薇熬了補氣的參湯,早早就備下了,李九寶喝完參湯,說道:「陳皇后今日已經命彤史女官把本宮的名字重新寫進去了,等待皇上詔幸。但是,本宮不想再生孩子,你給本宮調一副絕孕的藥。」

  李九寶決心當一個強勢寵妃,而不是乖順的生育工具,夠了!

  這麼快就恢復了侍寢?真是禽獸啊!以及,李九寶居然自斷生育能力,可見她此時對生孩子的恐懼之深。

  魏采薇說道:「藥倒是有,但是,以貴妃娘娘目前的身體,還不能服用此虎狼之藥,會將好不容易調理的身體弄挎的。微臣會和彤史女官打招呼,貴妃要恢復月信,直至規律起來,才能再生育。在這之前,只可以伴駕,不能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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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8:48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五章 矛盾

  曾經無比期待的懷孕成了噩夢,多少嬪妃羨慕李九寶都來不及,李九寶卻要絕育。

  關於絕育的藥是絕對不能帶進宮的,魏采薇要回去配藥,還要藏著掖著夾帶進來,魏采薇寫了菜單,交代給陳經紀,要他按照李九寶的身體慢慢添加葷腥,想起草原那些強悍的女人,要李九寶早中晚都要喝一盞溫牛乳。

  交代完畢,魏采薇登上一輛青帷車出宮,進宮時是初夏,出宮已經是盛夏,天氣悶熱,陰沉沉的,壓得燕子低飛,憋著一場暴雨。

  馬車剛出了東六宮,路口早早有人候在那裡,正是皇后身邊的太監,說皇后召見她。

  皇后是君,魏采薇下了馬車,去了坤寧宮。

  第一次見到陳皇后時,還在為了維持裕王府的生計偷偷典當首飾的窮王妃,現在成為皇后,她依然穿著簡樸,髮髻的首飾不超過三種,這是為了討好丈夫隆慶帝。

  隆慶帝素來節省,龍袍破了,補一補繼續穿,因為一件龍袍的造價要萬兩白銀,他捨不得。

  楚王好細腰,一國皆有飢色。吳王好劍,而國士輕死。隆慶帝要節約,夫唱婦隨,為了賢德的名聲,陳皇后就要比隆慶帝更加節省。

  魏采薇行禮,陳皇后對她還算客氣,賜了座,屏退眾人,明顯有私房話對她講,但就是遲遲不開口。只有她們兩個人,陳皇后不用扮演賢后了,恬淡的眉眼裡露出了威壓之氣,企圖震懾魏采薇。

  你太多事了,若不是你,李九寶活不過今年夏天。

  女人在後宮裡的手段,殺人不用刀,李九寶的肚皮讓皇室有了兩個建康的繼承人,這就夠了,她不會容許一個生育工具將來有機會凌駕於她的頭上。

  大明成化年間,成化帝的生母周太后就把錢太后壓的死死的,錢太后死了,她還鼓動兒子成化帝,不准錢太后和丈夫英宗合葬,她將來要和英宗葬在一起。

  明英宗在土木堡事變後被蒙古韃靼部俘虜了,弟弟登基為帝。錢皇后跪地,求新帝把丈夫救回來,眼睛哭瞎了,腿腳也跪瘸了,成了殘疾,最後明英宗奇跡般回來,成功復辟,朝臣們對殘疾的錢皇后很是敬重。

  錢皇后身子垮了,無法生育,周貴妃生的長子封為太子。明英宗死後,周貴妃之子登基為帝,是為成化帝。兩個月後,錢太后悲傷過度,也跟著去了,結果周太后卻不准錢太后與英宗合葬,英宗身邊的位置要留給自己。

  鬧得的群臣激憤,以死勸諫,一個妾怎麼能把原配嫡妻擠走,和丈夫合葬?祖宗家法何在!成化帝剛剛登基,只得讓步,在英宗的皇陵左右開了兩個墓室,三人葬在一起。

  周太后還不死心,居然把本來與英宗合葬的錢太后的墓室裡和英宗墓室中間的路修成一條死路,墓室無法相通,魂魄永隔兩地。給自己準備的墓室與英宗的墓室有一條足以走一輛馬車的寬闊通道。

  在墓穴通道做手腳的事情後來被捅出去了,滿朝嘩然,不齒周太后的做法,但是如果打通錢太后和英宗之間的通道,又會破壞風水龍脈,所以此事不了了之,錢太后的魂魄永遠無法與英宗相會。

  不僅如此,在供奉列祖列宗的奉先殿裡,周太后將英宗旁邊供奉的錢太后的畫像和牌位撤下來,堂堂原配嫡妻、一國皇后、太后,居然連享受後人香火的資格都沒有。

  有了周太后打壓錢太后的前車之鑑,同樣不能生育的陳皇后當然將李九寶視為隱藏的對手,趁她在產後最虛弱的時候做手腳,用昂貴的大補之物活活將她補死。

  對手死了,她還能得到賢名,一箭雙雕。陳皇后發誓此生絕對不會走錢皇后的老路。

  只是這一切都因魏采薇的到來而化為泡影,李九寶不僅活下來了,還變強了,從溫柔和順的小白兔變得持寵而嬌,陳皇后不好再拿捏她了。

  因為隆慶帝對李九寶的肚皮還有期待,一切都慣著她,宮裡那些捧高踩低之人也紛紛去討好,承乾宮頗有與皇后的坤寧宮分庭抗議之勢。

  陳皇后不忍也要忍,因為她是賢后,要能容人。賢德的面具一旦戴上去,就摘不下來了。

  魏采薇喝著茶,陳皇后不開口,她就不說話,活了兩世的人,什麼場面沒見過,魏采薇並不懼怕陳皇后的威壓,想要她跪地求饒,那是不能夠的!

  陰沉的天空有了轟隆隆的滾雷之聲,一絲帶著土腥味的風吹進來,陳皇后終於開口了,「快要下暴雨了,魏大夫得找個能遮風避雨之地,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可是若天降大雨,大樹可庇護不了魏大夫,得找個結結實實的屋頂。」

  又是良禽擇木而棲這種老調,逼魏采薇做選擇。

  魏采薇放下茶盞,「快下雨了,微臣要趕緊出宮回家。明人不說暗話,微臣就不和皇后娘娘彎彎繞繞了。微臣所做一切,不過盡醫者救死扶傷的本分。若是皇后娘娘病了,微臣也會盡全力救治。」

  「皇后娘娘的顧慮,微臣明白,畢竟前頭有下場淒涼的錢太后前車之鑑,娘娘身為正宮皇后,要防微杜漸,將來不至於步入錢太后之後塵。可憑心而論,娘娘覺得李貴妃是當年周太后那種蠻橫無理之人嗎?娘娘這次的手段……微臣斗膽說一句,實在步了下乘。」

  魏采薇是女人,上輩子在宮廷,她早就厭倦了女人之間的猜忌和爭鬥,鬥得跟烏眼雞似的,爭來爭去其實都是一場空,最後還是得看紫禁城裡唯一一個男人的心意,女人又何苦為難女人。

  「大膽!」陳皇后怒斥道,「你區區一個女醫懂什麼?我看過起居注,周太后還是周貴妃的時候,和李九寶一樣,也是溫柔和順之人,不敢對殘疾的錢皇后無禮。英宗一死,周太后母憑子貴,立刻變了臉,錢太后又瞎又瘸,兩個月之後就死了——天知道她是悲傷過度去世,還是被周太后折磨死的?」

  「現在我是皇后,後宮之主,四個孩子都在我的宮裡養著,她當然不敢對我如何,你敢保證將來她不會變成第二個周太后?身前身後都折辱我!」

  魏采薇站起來回話,「知人知面不知心,微臣不敢給別人的人品做保證。但是,微臣認為,人皆有光明和陰暗的一面。皇后娘娘如此,李貴妃也是如此,娘娘決定用那一面對待李貴妃,李貴妃也會用那一面對待皇后娘娘。今時今日,李貴妃變了個樣,這都是娘娘親手把她揉捏成這樣的。」

  陳皇后冷哼一聲,「是她本性如此,狐狸尾巴現在藏不住了,你又何必扯到我的頭上。」

  魏采薇不想夾在皇后的寵妃之間,無論幫誰,都是女人為難女人,勸道:「微臣現在無比懷戀窮困潦倒的裕王府。那時候,皇后娘娘典當了自己的首飾,為李貴妃以及送來的八個秀女搬酒席慶祝。那時候裕王府的困難人盡皆知,嚴世蕃連續三年剋扣裕王府的俸祿。」

  「娘娘即使不做這些,也無人詬病娘娘不知禮數。可是娘娘還是去做了,冒著被人恥笑的風險,典當了頭面首飾,給李貴妃她們八個秀女做臉。李貴妃平日也是女紅不斷,做針黹到半夜方休,從無抱怨,和娘娘共赴時艱。那個時候的裕王府安貧樂道。」

  回想過去,陳皇后目光微動,還是說道:「從來都是共患難容易,共富貴難,李貴妃現在恨不得騎在我頭上,要與我決一高下。」

  魏采薇說道:「李貴妃六年生五胎,沒有人比微臣這個當大夫更知道其中凶險,她若運氣稍微差一點,墳頭草都有人頭那麼高了。她九死一生挺過來了,卻差點被皇后娘娘每日送去的大補之物給活活補死,拚死生的四個骨肉也和她生分了。皇后娘娘,泥菩薩尚有半分土性,您要李貴妃去死,稍有些血性的人都會反抗,反正都是一死,不如爭一爭。」

  陳皇后怒道:「是她忘記了自己的本分!不過是個妾!所有侍妾生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我借腹生子,把四個庶出的孩子視為己出,悉心照料,從無一日懈怠,難道是害孩子?我分明是在抬舉他們!李貴妃只是在肚子裡揣了他們十個月,我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落草之後,我要照顧孩子們一生一世,養恩大於生恩,她李九寶憑什麼和我爭!身為一個生育工具,這就是她的命,不服也得服。」

  魏采薇說道:「娘娘把李貴妃視為生育工具,覺得有天然有生殺予奪之權。可是娘娘,您最初被選為裕王的繼妃,在先帝和裕王眼裡,您又何嘗不是一個生育工具呢?工具何必為難工具。」

  陳皇后說道:「我是繼妃,我是皇后,你膽敢將侍妾李九寶與我相提並論!」

  魏采薇說道:「皇后是一個地位更高的生育工具。只是皇后身處的位置,在您不能生育的情況的下,有權利掠奪別人的子宮。除了太子,李九寶的四個孩子都在皇后手裡,都與皇后親近,您若不知足,非要把此事做絕,沒有不透風的牆,將來總有人為了名利,會告訴太子和其他四個孩子,是您弄死了他們的生母。到時候,娘娘何以為繼?」

  陳皇后雙目露出危險的光芒。

  魏采薇淡定自若,「娘娘若要人不知,狠下心想要滅口,徹底堵住將來五個孩子的耳朵,手上至少要沾上萬兒八千條人命,把此事做絕。但是皇后娘娘,您目前沒有這個手腕,既然做不到,那就從一開始就別做。做人留一線,事後好見面。皇后娘娘若有意與李貴妃握手言和,微臣願意當中間人。」

  「我若不願呢?」陳皇后說道,「你在威脅我。」

  魏采薇說道:「皇后娘娘從嫁給裕王當繼妃開始,就一直是個聰明人,即使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苛待過手下人,大家一起過窮日子,微臣敬佩娘娘的人品。富貴迷人眼,娘娘當了皇后之後,對未來的日子心懷焦慮,一時走了歧途。但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是東風和西風鬥個昏天暗地,還是雲淡風輕;是你死我活、玉石俱焚,還是相視一笑名恩仇,握手言和,都在娘娘一念之間。」

  「像周太后這樣的極品畢竟是少數,以李貴妃的性格,人敬一尺,她敬一丈,還望娘娘慎重考慮。」

  魏采薇在一片大雨滂沱中離開紫禁城。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李九寶生的孩子是陳皇后的嗎?不是,都是老朱家的孩子。

  如果說李九寶是個生育工具,那麼陳皇后就是個育兒工具。

  兩個女人都是隆慶帝的工具,她們沒有權力選擇生或者不生,養或者不養。

  她們只能生、只能養,因為千百年來,所有的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她們不能拒絕。

  女人的矛盾根源其實在男人這裡,男人要繁衍子嗣,尤其是家裡有皇位要繼承,隆慶帝的皇位需要健康的繼承人。為此,他期望妻妾能夠分工合作,生的生,養的養。

  但是,一妻多妾本來就是違背人性之事,男人們只管要繼承人,給出一點好處,讓女人們去爭搶。

  魏采薇希望李九寶和陳皇后能夠和解,都是工具,工具何苦為難工具。爭來爭去,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工具自相殘殺起來,隆慶帝身後還有一大把工具等待著取代她們的位置,何苦便宜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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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六章 投名狀

  紫禁城,承乾宮。

  陳經紀穿著雨披回來復命,「……魏大夫在坤寧宮坐了半個時辰,此事已經安然出宮了,魏大夫要奴婢轉告貴妃娘娘,皇后並沒有為難她,不用擔心。另外,魏大夫說她已經和皇后明言,兩宮和則雙贏,鬥則雙輸,希望兩宮放下前嫌,和好如初。」

  李九寶喝著溫熱的牛乳,沉默不語,握手言和?談何容易!皇后欲置我於死地,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陳經紀問:「接下來娘娘如何應對?」

  李九寶說道:「該鬥的還是要鬥,不能回到過去軟柿子的時候。如果對手弱小,能夠直接踩死,為何還要費勁與之妥協合作?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只有我們變得強大,讓皇后心生忌憚,沒有把握贏,她才會退而求其次,採取魏大夫的建議。」

  「人性如此,這宮裡弱肉強食,但凡能夠一口吞下的對方,怎麼會與之合作,都是嚼也嚼不碎、硌牙齒、咽也嚥不下去,才會真正尊重對方。」

  李九寶的想法和五百年後的紅軍領袖毛主席十分相似,「以和平求和平則和平亡,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和平來之不易,要先打一架,旗鼓相當,誰都沒法弄死誰,再打下去都要死,兩敗俱傷,才會談和平。

  暴雨初歇,已是夜晚,李九寶身子乏累,早早歇下了,隆慶帝料理完國事,已經是深夜,來瞧大病初癒的李九寶,期待著早日再次播種收獲。

  李九寶瘦成了紙片人,還不能侍寢,陪著隆慶帝說了會話,把近日頻繁來承乾宮捏肩捶腿討好她的魏美人召來,要她吹簫助興。

  魏美人抓住這個機會,當晚睡到了皇帝,接連幾日,隆慶帝都召她侍寢,著實寵了一陣子,升為魏昭儀。

  宮人們討好李貴妃能夠得到實惠,紛紛往承乾宮裡跑,坤寧宮倒是門可羅雀了。

  李九寶又向隆慶帝舉薦了秦昭儀,隆慶帝又吭哧吭哧開墾這塊新地,他國事繁忙,又急於求子,未免力不從心,每每寵信妃子之前,都要服用紅丸。

  以往李九寶還規勸隆慶帝不要吃這等傷身體的藥物,現在李九寶不管了,隆慶帝不愛惜她的身體,她也就沒有必要那麼在乎龍體。

  隆慶帝想要更多的孩子,她必須要滿足呀,反正宮裡這些嬪妃搶著排隊的睡皇帝,紅丸管夠,隨便吃。

  說來也怪,李九寶舉薦的魏昭儀和秦昭儀居然相繼懷孕了!都說李貴妃是個有「孕氣」的福運之人。

  承乾宮越來越熱鬧了,嬪妃們知道跟著李貴妃有機會睡皇帝,得到寵愛,運氣好的話還能懷孕生孩子。

  討好李九寶的除了嬪妃,還有想找門路陞官的太監們。

  這一天,東廠廠公馮保給李九寶獻了一件珍珠衫,一顆顆全是罕見的黑珍珠,價值連城,最適合夏天,穿上身上隔汗涼爽。

  李九寶隨手給了陳經紀,「我太瘦了,穿著沉的慌,把黑珍珠衫和今天三娘子進貢的西域蜜瓜一起送到魏大夫家裡去。」

  收了人家的東西,就要給人辦事,誠信為本,信譽第一——李九寶這一點和嚴世蕃非常相似。

  李九寶召見了廠公馮保。

  馮保是嘉靖年間的老太監了,和陳經紀一樣都是內書堂優秀畢業生,寫的一筆好字,學識淵博。李九寶出身市井草根,天生佩服有學問人,並不是誰送的禮物她都收,也看人,將來能不能提拔起來。

  李九寶很看好馮保,覺得他是個大可用之才。

  隆慶帝的大伴李芳死後,本來輪到馮保接替李芳去當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但是首輔大臣高拱舉薦御馬監掌印太監陳洪,馮保遺憾敗北。

  後來,陳洪無力管束飛揚跋扈的手下們,尤其是有個去了南京辦公差的太監,謊稱皇帝要在江南選秀女,嚇得南直隸許多沒有定親的人家紛紛到大街上「拉郎配」,匆忙把姑娘嫁出去,以躲避選秀。

  這個死太監還向未嫁姑娘家裡索賄,謊稱要把姑娘的名字報上去,以此威脅富有人家,大把大把的撈銀子。

  敗北的馮保是東廠廠公啊,耳目眾多,立刻蒐集證據,密報給了隆慶帝,隆慶帝暴怒,他最恨有人打著他的名義收刮民脂民膏,將這個死太監處以極刑,砍了頭,還把有監管之責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洪給擼下去了,打發到了南京孝陵掃廁所。

  馮保以為,扳倒了陳洪,應該就輪到他當掌印太監了。

  但是,首輔大臣高拱偏偏不喜歡馮保,上次推薦陳洪,這次推薦了尚膳監掌印太監孟沖。

  尚膳監管著宮中膳食,是二十四衙門中地位較低的衙門。孟沖以前是個廚子,沒有在內書堂讀過書,認識的字僅限於菜譜,按照規矩,司禮監的太監必須內書堂出身,就像內閣大臣必須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一樣。

  但是,高拱寧可打破規矩去捧一個廚子,也不肯舉薦實力和資歷都足夠的馮保。

  隆慶帝寵信後宮嬪妃所服用的紅丸都是廚子孟沖弄來的,所以深得皇帝喜歡,高拱又是皇帝的老師,老師的話有份量,隆慶帝就同意了孟沖接替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

  馮保再次惜敗,又慪又氣,不甘心一輩子止步於東廠廠公之位。但高拱是首輔大臣,一直攔著他的青雲路,只能另闢蹊徑找門路。

  馮保把目光放在了太子的生母李貴妃上。

  一來,李貴妃的話管用,她舉薦的嬪妃都如願睡到了皇帝。二來,隆慶帝常年服用紅丸,無人敢勸,身子已有些不好了,即使在隆慶朝當不了司禮監掌印太監,若太子登基之後呢……那時候李貴妃的話就有份量了。

  馮保熟讀史書,歷朝歷代,庶出的太子無論之前和嫡母皇后多麼親近、母慈子孝,最後當了皇帝,都會和自己的生母皇太后親近,更聽生母的話,而非嫡母太后。

  所以,權衡利弊,馮保願意在李貴妃身上下注,而非從不過問政事的陳皇后。

  馮保送了李九寶一件黑珍珠衫,李九寶召見了他,回贈他一炳玉如意,如意如意,一切如意,表示已經猜到了馮保的意圖,兩人由此結盟。

  李九寶覺得,馮保掌管東廠,消息靈通,將來一定用得上。

  馮保得了玉如意,心下歡喜,當即交給了李九寶一個「投名狀」,「娘娘,您提醒一下魏大夫,高拱即將就要『拱』陸家了,要魏大夫告訴丈夫汪鎮撫使,早日和陸僉事割席,莫要被牽連其中。」

  東廠負責監視文武百官,比錦衣衛消息更靈通。何況馮保已經把高拱視為政敵,自是監視的越發嚴密。

  李九寶心下一驚:「當真?高拱為何要對陸家動手?」

  馮保說道:「千真萬確,高拱正在召集黨羽收集彈劾陸家的證據。高拱深恨以前的內閣首輔徐階,兩虎相鬥,曾經兩敗俱傷,都退休致仕回老家養老。如今高拱被皇上啟復,東山再起,成為內閣首輔,自是要好好整治老對手徐階。」

  「陸家是徐階的親家之一,當年陸家的當家人忠誠伯陸炳當錦衣衛指揮使時,抓過不少人下了詔獄,本就有些人對忠誠伯不滿,如今忠誠伯早就死了,陸家這一代只有錦衣衛的陸僉事成氣候,但畢竟年紀還小,只會低頭做實事,在朝中沒有勢力黨羽,高拱要清算陸家,剪除徐階的勢力,一個陸僉事猶如螳臂當車,小小僉事,如何與內閣首輔大臣抗衡?」

  「這次陸家肯定要完。奴婢知道貴妃娘娘和魏大夫交好,魏大夫的丈夫汪大夏一直追隨陸僉事,鞍前馬後的效力,但這一回城門之火,殃及池魚,以高拱以往的雷霆手段,陸家必定要倒,要提醒汪大夏趕緊抽身而退。」

  李九寶知道情況緊急,來不及召魏采薇進宮細說了,當即派了陳經紀出宮,去魏采薇家裡示警,要陸纓早做應對之策。

  陳經紀去了北城什剎海魏采薇和汪大夏的宅邸,得知男主人一早去了錦衣衛衙門當差,女主人去了丁府監督修繕的情況,夫妻兩個都不在家。

  丁府位於權貴雲集的西城,丁府的工匠告訴陳經紀,魏采薇待了一下午,剛走,據說去錦衣衛衙門接她老公下衙。

  真是幾經波折,陳經紀改道去錦衣衛衙門,又來晚一步,看門的錦衣衛說夫妻兩個已經回家了。

  陳經紀心想,路上那麼多人,找到這對夫妻猶如大海撈針,反正已經來錦衣衛衙門了,不如先告訴陸僉事。

  陳經紀問:「陸僉事在不在?」

  作為一個工作狂,陸纓當然留下來加班,從來沒有準時回家過。

  陳經紀見到了陸纓,直接道明來意,「……話我已經傳到了,還請陸僉事萬事小心,早做打算。」

  陸纓聽了,再無心思加班,謝過陳經紀,趕回陸府。

  陸府裡,陸纓的生母李宜人、三弟陸繹和媳婦吳氏、四弟陸彩和媳婦、以及六年前就投奔岳家的二女婿嚴紹庭一家五口都坐在一起吃晚飯。

  看到陸纓,大家都覺得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陸纓居然不加班,準時回家。

  李宜人趕緊命人添一副碗筷和椅子,就擺在自己身邊,「過來坐,我要廚房加幾個你愛吃的小菜。」

  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渾然不覺危機降臨的樣子,陸纓鼻子眼睛都湧來一股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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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廈將傾

  大廈將傾,陸纓那裡吃的下去?說道:「宜人,讓兩個弟妹和二姐帶著孩子們繼續吃,其他人跟我去祠堂說話。」

  陸家有十來個孩子,除了陸家的侄兒侄女們,還有二姐二姐夫帶來的嚴姓兒女,以及兩個被親生父親、衍聖公孔家逐出家門的外甥——他們都改為母姓,姓嚴了,十年來,這些人都在陸府的庇護下過著寧靜的日子。

  一聽這話,李宜人,陸繹,陸彩兩個弟弟,二姐夫嚴紹庭都放下筷子,惴惴不安的去了祠堂。

  陸纓先給父親上了一炷香,定了定神,說道:「內閣首輔高拱要對我們陸家動手了。」

  滿座皆驚。

  三弟弟陸繹第一個站起來說道:「四姐姐,這個消息從何而來,我在錦衣衛怎麼沒有聽過,就連朱指揮使也從未向我示警。」

  四弟陸彩不敢相信,「四姐姐是不是搞錯了,還有誰比錦衣衛更消息靈通呢,朱指揮使不會不管我們的。」

  陸炳死後,陸繹被嘉靖帝封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在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做事,陸繹資質平庸,朱希孝不敢讓他擔當大任,怕他出事,這幾年都只要他做一些文書工作,名義上是陸家的頂樑柱,其實心性上還是個不知疾苦的貴公子。

  最小的弟弟陸彩也是富貴鄉裡的公子。不過,像陸家這種豪門,兩個男丁雖無多大出息,但潔身自好,從不闖禍,知書達理,已經算是家門之幸了。

  兩個天真的弟弟質疑陸纓的消息來源,倒是經歷過家族由盛轉衰的二姐夫嚴紹庭相信陸纓的話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嚴紹庭說道:「當年我們嚴家也是在烈火烹油的時候被人彈劾,那時候我從未想過嚴家會倒,彈劾之事經常發生,我父親已經習慣了,況且那時我的舅爺爺歐陽必進受我祖父舉薦,剛當了吏部尚書,一切好像會越來越好,可是後來……」

  父親祖父都被奪了官職,驅趕到原籍江西,嚴家被抄家,抄家的物品清單還被取名為《天水冰山錄》,意思是「太陽一出冰山落」,把扳倒嚴家的徐階比喻成太陽,把嚴家比喻成冰山,並結集刊印,僅僅記錄財產的抄家單子就有六萬多字,一舉成為大明各大書坊的暢銷書,舉世皆驚嚴家之豪富。

  文字的力量是無窮的,《天水冰山錄》流傳於世,嚴家怕是要遺臭萬年了。

  生活不易,嚴紹庭嘆氣,說道:「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嚴家一潰千里,再無翻身之日。偌大的家族,看起來銅牆鐵壁,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其實變故往往來的悄無聲息,四妹妹說的沒錯,要早做打算。」

  嚴世蕃惡貫滿盈,兒子嚴紹庭卻教的很好,富貴不淫,落魄不屈。陸家把這個姑爺當成自家人,並不像衍聖公那樣對親家落井下石。

  李宜人只在後宅理事,對政局變化毫不知情,一時慌了手腳,她拉住陸纓的手,「櫻花兒,現在怎麼辦?高拱是天子之師、內閣首輔,他要對我們陸家動手,豈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雖然面前有三個大男人,陸繹陸彩和嚴紹庭,但李宜人本能的覺得女兒最可靠,第一個求助也是女兒。

  這十年來,女兒在事業上一步步取得的成就、吃的苦頭、臉上的疤痕她都看在眼裡,陸纓今年二十八歲,京城這個年齡的女人當祖母的都有,李宜人沒有像以前那樣以死相逼,逼她嫁人,因為陸纓雖然叛逆,但是她走出了一條其他女人沒有走過的路。

  李宜人已經把給陸纓準備好的嫁妝都變成了可以直接收租的田地和房產,將來陸纓可以靠這個養老,李宜人相信陸纓即使白髮蒼蒼,也能保護好自己,不要男人。

  內宅的女人都是莬絲花,需要攀附男人和家族生存,陸纓是不一樣的。

  陸纓回握著母親的手,「宜人莫慌,我們陸家也並非任人宰割。三弟,你速速寫信,要家丁快馬送到松江府江寧的徐家,徐閣老雖然已經致仕回老家了,但是門生故舊依然在朝廷,徐閣老能夠幫上忙。」

  陸繹聽了,立刻鋪開紙張寫信。徐閣老背後是文臣的勢力。

  陸纓說道:「四弟,你立刻去成國公府,就說李宜人身體不適,把大姐姐和大姐夫請到家裡來,切記不能外洩高拱即將要對陸家動手一事,我們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陸家大小姐是成國公世子夫人,成國公朱希忠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顧命大臣、成國公的弟弟朱希忠就是錦衣衛指揮使。朱家背後是武將和老牌勳貴家族。

  陸彩立刻出發,去請大姐大姐夫。

  祠堂裡的男人只剩下嚴紹庭一個了。

  嚴紹庭說道:「李宜人,四妹妹,我是犯官之後,嚴家在官場和民間都臭名昭著,嚴家有諸多把柄,如果留住我繼續在家裡,高拱必定會借機發難,以我為由頭來攻奸陸家。禍不及妻兒,三娘和孩子們留在陸府,我還是回江西老家吧。嚴家的罪孽,我一人承擔。」

  「萬萬不可。」李宜人和陸纓齊齊說道。

  李宜人連忙說道:「你這孩子,怎麼說這種話。我一生無子,向來把你當做親兒子看待,我們陸家不是衍聖公孔家那等膽小怕事之人,有難一起當,沒有過不去的坎,這不是正在解決嗎?你不要著急。」

  陸纓夥同魏采薇汪大夏在武當山殺了嚴世蕃,但是對嚴紹庭毫無惡感,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說道:「二姐夫,天網恢恢,你即使獨自一人回到江西,和我們陸家割席,劃清界限,高拱這樣老謀深算的人,難道就找不到把柄了嗎?」

  「不僅如此,你貿然回江西,萬一落入高拱之手,嚴刑逼供,縱使你能夠熬過刑法,待你昏厥過去,被人在口供按了手印都不知道。」

  這種手段,沒有人比身在錦衣衛的陸纓更懂了。

  陸纓說道:「所以,二姐夫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在家裡閉門不出,帶著孩子們一起讀書。」

  陸纓一步步安排妥當,積極應對,李宜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慌亂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了,「櫻兒說的對,我們不能慌,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我們一家人要齊心協力,穩住陣腳。」

  陸纓安慰母親和姐夫,「高拱雖然位高權重,但是我們上頭也有人,這個絕密的消息來源我現在不能說,將來你們就明白了。」

  來報信的人是李貴妃身邊的陳公公,陳公公的消息來源是東廠廠公馮保。

  而馮保兩次落選司禮監掌印太監,都是高拱的原因。馮保把這個消息透露出來,是因為對手的對手就是盟友,既然大家都是高拱的對立面,那就可以合作了。

  且說魏采薇接汪大夏下衙門,夫妻雙雙把家還,去了積水潭湖畔酒家吃了當季的河鮮,盛夏炎熱,兩人租了畫舫在積水潭上泛舟,湖泊涼風習習,輕霧繚繞。

  汪大夏提著酒壺自斟自飲,魏采薇的手按住他,「別喝了,明天還要去衙門當差。」

  汪大夏未能盡興,「我早就不想幹了,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朱指揮使一直不肯放人,我就是要懶懶散散的,今兒遲到,明日早退,讓所有人都看出我的退意,消極應付,朱指揮使才會相信我是來真的——你就讓我再喝一壺嘛。」

  魏采薇還是不肯放手:「等陸纓和丁巫結了婚,我就給你配一副藥,謊稱有病,我再以尋醫問藥之名帶你出京,遠離京城,朱指揮使還能不放過一個病人?」

  「娘子神機妙算,救為夫脫離苦海!」汪大夏乘機倒了兩杯酒,「來,我敬娘子一杯。」

  這杯酒不喝不行。魏采薇說道:「就此一杯,不能再喝了。」

  兩人都喝得微醺,回到什剎海的家裡,陳經紀要趕在宮門落鎖之前回宮,不能一直等待,就寫了密信,由管家轉交給這對夫妻。

  魏采薇展信一看,原本昏沉沉的腦袋立刻清醒了!

  這一世,高拱還是要對陸家動手!

  汪大夏也看了信,說道:「要我與陸纓割席自保,那是不能夠。忠誠伯對我有知遇之恩,陸纓更是沒話說,救了我好幾次,我的殺父之仇她也幫忙報了。如今她的家族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

  「何況,高拱再厲害,能有嚴世蕃可怕?那麼多難關都過來了,這一次也可以。」

  魏采薇將密信擱在燭火上燒了,說道:「莫要輕敵,高拱比嚴世蕃更難對付。以前絆倒嚴世蕃時,至少嘉靖帝的立場居中,不會拉偏架。而且,嘉靖帝因鐘誠伯之故,一直對陸家照顧有佳。嚴家倒台,嘉靖帝也默許嚴紹庭一家投奔陸家。」

  「但是現在龍椅上的皇帝是偏向老師高拱的,而且,隆慶帝被嘉靖帝打壓太久了,有逆反的心思,凡是嘉靖帝喜歡的,他都不喜歡。嘉靖帝如此厚待陸家,隆慶帝偏要聽老師的把陸家推倒。」

  汪大夏急得跳腳,「不會吧?裕王府鬧黑眚的時候,是陸纓和我們一起救了他的命!太子幼年時被玉觀音投痘毒,也是陸纓一手查清了真相,還有這次大破白蓮教,隆慶和議,邊關恢復和平,陸纓都立了大功,隆慶帝怎麼會翻臉不認人,打壓功臣?」

  魏采薇嘆道:「天家無情,會跟你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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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9:23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八章 動手

  汪大夏氣得滿屋晃悠,末了,握住魏采薇的手,「抱歉,我這次要食言了,我還不能離開錦衣衛。當年我父親被嚴世蕃所害,陸纓一直是我的強援,現在她遇到麻煩了,我不能坐視不管。」

  魏采薇說道:「我也留下來,陸纓是我嫂嫂,我們一家人要共克時艱。」

  魏采薇嘴上這麼說,心裡沒有底。

  因為上一世,汪公公就是在現在急流勇退,帶著魏采薇去南京當守備太監,汪公公年紀輕輕,前途正好,將來有希望當司禮監掌印太監,都說他可惜了。

  但是奪嫡之時,汪公公為了保護魏采薇中了劇毒,之後魏采薇悉心治療,餘毒一直無法無法斷根,一點點的蠶食著汪公公的生命。

  東廠事務繁忙,若一直熬下去,汪公公沒有幾年可活,去南京休養延長了汪公公的壽命,兩人雙棲雙飛,共度了十幾年的好時光。

  由於魏采薇一直在南京,遠離宮廷朝堂,對這段時間發生的政事只是通過邸報來瞭解大概,細節全部都不知道。

  她只曉得隆慶帝在兩年後因過量吃紅丸耗盡精血死了、把太子託孤給給首輔大臣高拱,高拱在新朝依然掌握權柄,對只有十歲的小皇帝十分倨傲,是在乾清宮聽政的李太后聯合內閣大臣張居正把高拱給拱下去的。

  她只知道這些結果。上一世,陸家的結局是汪公公當成談資講給她聽的,那時候的陸家對汪公公和魏采薇都是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陸家也是被高拱給拱了,被抄了家,女婿嚴紹庭、以及陸繹陸彩三個成年男丁皆下了刑部大獄,陸繹陸彩由於從小養尊處優,沒有吃過苦頭,還沒熬到審判結束,就病死在裡頭。

  經歷了家道中落的嚴紹庭熬過來了,由於陸繹陸彩之死,朝中受過陸炳恩惠的大臣們對高拱有不滿,最終唯一活下來的嚴紹庭被發配到了泉州當兵。

  陸家的女人和孩子們。女眷,李宜人和女童們被罰沒為官奴,送到功臣家為奴。男童們,包括孫子和外孫皆被發配到了鐵嶺。

  罪不及出嫁女,陸家出嫁的五個女兒都無事,陸炳很有眼光,親家們沒有因陸家的敗落而苛待陸家女,還都給與了力所能及的幫助。

  陸大小姐把二妹妹接到了成國公府,並且用金錢,還有成國公的權勢,把罰沒為官奴的李宜人和侄女外甥女們都買下來,養在自己的嫁妝田莊裡頭。

  發配到鐵嶺的男童們有陸繹的親家之一吳鵬派人一路護送照顧,都活著到了鐵嶺,還安然度過了寒冷的冬天。

  後來內閣次輔張居正絆倒了高拱,成為新的內閣首輔,張居正是徐階的學生,高拱為了搞徐階而將陸家連根拔起,張居正上位,立刻給陸家平反,退還了家產,女人都脫了奴籍,男童們被接到京城,一家團聚,陸家經歷劫難,終於復甦。

  被發配到泉州的嚴紹庭殺倭寇立了功,最終官復原職,兒子嚴從雲還考中了武進士,最後還官居一品,嚴家也重新振奮起來

  那時候的汪公公驚嘆陸炳選擇親家的眼光,敗落之後,沒有一個親家落井下石,可以說是靠著親家們保護陸家大部分的人。

  上一世當故事聽,偶然感嘆幾句,這一世,她和汪大夏都走進了陸纓的人生裡,陸家會有什麼不一樣的結局?

  次日,魏采薇遞了牌子進宮見李九寶,汪大夏去錦衣衛衙門找陸纓商議對策。

  陸纓的臉色不好看,「成國公還有朱指揮使都說高拱不好對付,他是天子之師,皇上信他,成為內閣首輔後,他雖行事專橫獨裁,但頗有政績,皇上更加器重他。如果他們貿然出言頂撞高拱,會失去聖心丟官的,這樣他們將來都無力救我們。」

  汪大夏一聽,心都涼了半截,說道:「那怎麼辦?任人宰割不成?」

  陸纓說道:「我們陸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什麼財富,官位都盡可以捨棄,保命要緊,只要家人都活著,有親戚們照應,苟住性命。高拱已經七十歲了,天知道他能活多久,看誰能熬得過誰。」

  陸纓一邊說,一邊把手頭和三娘子聯絡溝通、西北通商的十一個互市等等事務都交給了汪大夏,「我這次怕是凶多吉少,官位肯定保不住了,但是我們與蒙古韃靼部的和平來之不易,打了兩百多年,總算消停了,維護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抱歉,這次不讓讓你提前退休,等你培養出來合適的接班人再走,只能交給你,交給別人我不放心。畢竟你和三娘子最熟。」

  汪大夏簡直不可思議,低聲道:「紫禁城那個忘恩負義的昏君要整挎你的家,你還惦記著給他做事!早知如此,當年就讓黑眚咬死他得了,咱們都別管。」隆慶帝真是個白眼狼!都忘記當年救他的人是誰!

  陸纓說道:「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和平。我在邊境安置那些從白蓮教的騙局醒悟過來的百姓,把荒蕪的土地分給他們耕種,那些土地也曾經都是良田,因多年戰亂而荒廢了。」

  「戰爭的太殘酷了,從東南沿海的抗倭,到西北的年年擾關,當官的和有錢人可以跑去安全的地方,靠天吃飯的老百姓太苦了,只能當流民去要飯。我以前的目標的是破白蓮教,已經完成,現在只希望維護和平,無論我在不在,都要和平,你可明白?」

  陸纓就像託孤一樣,把對西北邊境安全交給了他,汪大夏心下難受,別過臉去,「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忠誠伯已經走了十年,你又不在,我在錦衣衛還有什麼意思!」

  陸纓說道:「你其實已經明白了,你就是嘴硬。你既然提起我父親,也應該明白我父親是什麼人,他在天之靈也希望你能有所作為。」

  汪大夏沒有辦法,區區一個指揮僉事,他的力量太小,他幽幽的看著南方,「也不曉得丁巫什麼時候回來,我只求他快一點,你們兩個趕緊結婚,罪不及出嫁女,到時候你有丁家這個保護傘,就不用吃那麼多苦頭了。」

  丁巫。陸纓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未婚夫的名字,「從雲南到京城,往返最快也要四個月,看天命吧。是高拱動手快,還是丁巫回來的快。」

  陸纓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是陸家五千金裡沒有出嫁的女兒,大廈將傾之時,她的處境堪憂,丁巫是個巨大的援手。

  至始至終,陸纓都沒有動搖對丁巫的信任,無論她身處何種境地,她都相信丁巫會信守諾言。

  陸纓一直都是如此自信,她信自己,也信丁巫。

  很快,高拱就動手了,但是動的不是陸家,而是陸家的親家徐階。高拱當然不會親自出面打壓上一任首輔大臣,他用了借刀殺人的法子,把徐階的子弟和家奴在松江府江寧老家為非作歹、霸佔田地的事情捅到大明以清廉出名的海瑞那裡。

  海瑞是應天府巡撫,剛直不阿,根本不管徐階是當過內閣首輔的老臣,說抓就抓,把犯事的徐家人抓進應天府衙門監獄吃牢飯。

  朝中言官們紛紛彈劾徐階治家無方,徐階無奈,籌了三萬兩銀子打點關係,乘著徐階自顧不暇,高拱對陸家動手了。

  高拱指使御史張守約彈劾已故的忠誠伯陸炳,說:「當先帝時,結納嚴世蕃,竊弄威權,播惡流毒,其罪有十。世蕃既以就戮,而炳乃得保首領,以當厚遺子侄。宜追戮炳屍,逮治其子繹、侄緒、家人佐,籍其家。」(注1)

  意思是說,陸炳和嚴世蕃勾結,結為親家。嚴世蕃死後,陸家接納庇護嚴家子女。

  張守約建議將陸炳的遺體從墳墓裡挖出來戮屍!並抄沒陸家的財產,抓捕陸家人受審。

  此話一出,親家成國公朱希忠第一個站出來反駁,說道:「忠誠伯與嚴世蕃結為親家不假,可是與嚴家結親就是嚴黨嗎?按照你這麼說,嚴世蕃的女兒還曾經嫁給衍聖公,難道衍聖公孔家也是逆賊?嚴世蕃的兒子是定國公的孫女婿,定國公也是賊?還有,你們都知道我與忠誠伯是親家,你是不是也要指責我也是嚴黨?」

  定國公的祖先是徐增壽,開國功臣徐達的次子、仁孝徐皇后的弟弟,老朱家的皇帝都有徐家的血緣,定國公是大明最老牌的勳貴家族。

  成國公這段自編的話一出,逼得本想置身事外的定國公和衍聖公都站出來澄清自己絕對不是嚴黨。

  這就是姻親的力量,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張守約見這一條被好些勳貴家族反駁,就找了第二條理由,說道:「嚴紹庭逃到陸家時,帶著嚴家財富,那時候嚴家已經抄家了,嚴家所有的家產都應該上交國庫,陸家明知是贓物,還幫著隱藏,這些贓物就在陸府,被陸府私吞了,抄家便知。」

  果然,高拱還是利用了嚴紹庭來攻奸陸府,說道:「此案涉及國庫財產,應一查到底。」

  看在老師支持徹查陸家,隆慶帝說道:「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孝是陸家的親戚,理應規避,此案就交給刑部來辦。」

  刑部是高拱的地盤,高拱指那打那,當即就命士兵包圍了陸府,開始抄家尋找嚴家藏在陸府的「贓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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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組,陸纓的格局一直都是最高的

  注1:出自《明穆宗實錄‧卷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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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9:36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抄家現場直播

  前來抄家的刑部李侍郎是高拱的親信,他先命令士兵們將陸府大大小小的門堵住了,憑誰都不能出入。

  豪門貴族,最重要的是體面,不能辱了父親的名聲。即使要蹲監獄,也要體面的進去。

  陸府的當家人陸繹強忍住恐懼,穿著一身素服,命家丁打開大門,帶著弟弟陸彩和二姐夫嚴紹庭迎接李侍郎。

  李侍郎舉著聖旨說道:「本官奉皇上之命,來查看陸家的家產。」

  陸繹聽了,帶著弟弟和姐夫一起跪在地上,對著紫禁城的方向三呼萬歲,謝主隆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李侍郎又說道:「有敕!錦衣衛指揮使僉事陸繹、百戶陸彩,擅侵威里,搜匿守財,隱世蕃之贓,匿嚴紹庭於家,辜負先帝恩賜,現革去世職,欽此。」

  陸繹和陸彩早就準備,將朝服官印等物捧給李侍郎。從現在開始,他們兩兄弟和嚴紹庭一樣,都是平頭百姓了,按照規矩,平民見官要跪,陸繹陸彩和嚴紹庭一起直挺挺的跪在李侍郎面前。

  不愧為是世家子弟,跪也跪的好看,就像三根修竹一樣,在狂風暴雨中摧殘也寧折不彎。

  李侍郎看得刺眼,冷哼一聲,「來人,將三人拿下,上枷!」

  士兵們搬著二十五斤的重枷,哢嚓三聲,分別套在了三人的脖子和手腕上,脖子突然多了重物,幾乎要被枷鎖給生生壓斷,自然無法保持挺直的跪姿,一個個低著頭、彎下腰來,以緩解疼痛。

  李侍郎見了,心頭大悅,大手一揮,「你們分頭行動,去各房抄家,先把家奴驅趕到人市發賣,要一一搜身,不得夾帶陸府家財出府。請女眷去祠堂迴避,等候發落,你們登記賬本,所有珍貴器物都要入賬,不得遺漏!」

  「是,大人!」手下領命而去,這個李侍郎有豐富的抄家經驗,首先要驅除閒雜人等,以免奴僕為了救主,引起擾亂,陸家所有的家奴都被驅趕到人市裡甩賣了,無論以前多麼體面的管家、管事婆子,皆被當做牛馬牲口一樣買賣——價格還不如牲口呢!

  陸家女眷和孩子們皆被圈禁在祠堂裡,男丁陸繹陸彩兄弟,以及女婿嚴紹庭戴著二十五斤的沉重枷鎖,跪在庭院裡聽命。

  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無法偷藏家財。李侍郎再命人分房抄沒財物,一件件清點,比較方便估量價格的金銀器皿都現場稱重裝箱,登入抄家名錄。家具幔帳,珍貴的緙絲、毛皮衣料衣服,以及名人字畫等等分門別類,在專門的賬本裡入賬。

  抄了半日,各房財物清單皆在李侍郎手中一一匯總。

  陸炳有權勢會弄錢、李宜人會當家理事,家裡子弟雖無多大出息,但都是省心聽話的孩子,沒有生出個敗家子掏空家底,所以陸家在陸炳死後十年,在京城也數得上的豪富之家。

  當年陸炳急需用錢賄賂嚴世蕃,買下俞大猷的性命,陸纓打著父親的名義向李宜人騙錢,當天就把庫裡兩千黃金抬到了嚴世蕃面前,可見陸家的血有多麼厚。

  因此,最後登在抄家本子上的單子雖然不如嚴世蕃的家能夠寫六萬字的《天水冰山錄》,但也四萬字了——這還不包括住的豪宅,外頭的田地、房產等等。

  李侍郎翻看厚厚一本抄家單子,第一本自然是黃金:

  「金元寶三百五十一錠,共計三千八百六十九兩。金條四百根,共計八千零四十七兩。金餅九十個,共計九十七兩。金葉子九包,共計八百五十七兩。沙金六包,共計七百兩。碎金五包,共計四百五十九兩。」

  以及各種金質地的家居器皿,金香爐、杯子、盤碗勺子筷子唾壺等等,一共有兩千多件,共計八千多兩!

  單是黃金就抄出許多,還沒查看白銀、玉器皮毛家具等等匯總的數目,這些黃金就足以將陸家絆倒。

  李侍郎拿到了厚實的抄家單子在陸繹等人面前晃了晃,「還說你們家沒有窩藏過嚴家的財富,就憑陸炳的俸祿,能夠積得偌大的家業?」

  真是笑話,這朝中官員,除了以清廉出名的應天巡撫海瑞,誰家靠俸祿過活?

  此時正值八月十九,秋高氣爽的日子,秋老虎著實厲害,陸繹等人到頭戴重枷跪在毒日頭下,很快汗水濕透了衣服,三個男人幾乎要脫水休克了,搖搖欲墜,陸繹聽到李侍郎的話,情緒激動,正欲開口反駁,卻因中暑而暈倒在地。

  「三弟!」

  抄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陣喧嘩,一隊人馬突破重圍闖到了抄家現場,除了為首的陸纓,其餘皆穿著錦衣衛的服制,佩著繡春刀,陸纓身後有個俊秀的青年,李侍郎也非常熟悉,正是陸纓的第一狗腿子、北城四害、曾經的京城紈絝第一、現在的浪子回頭金不換、錦衣衛鎮撫使汪大夏。

  陸纓對外是陸炳的私生子,律法上不屬於陸家的人,不過也已經被解職,成為普通百姓,所以她做平民打扮。

  陸纓騎著駿馬,猶如利箭般直衝過來,跳下馬背,拿出一個裝水的皮袋,裡頭是魏采薇配的加了鹽和蜂蜜的水。

  陸纓給昏倒的陸繹餵水,汪大夏和吳百戶也下了馬,給陸彩和嚴紹庭餵糖鹽水,另有錦衣衛打著黑傘,給他們遮住太陽。

  餵水之後,陸纓又拿出魏采薇配置防中暑的藥丸,要他們含在嘴裡。

  陸纓拿出一大把鑰匙,一把把的試,打開弟弟和姐夫脖子上的的二十五斤重枷,其餘錦衣衛打傘的打傘,裡三圈外三圈的圍著陸家人,不准刑部士兵靠近。

  這群人把李侍郎視為無物,氣得李侍郎拿起聖旨,大聲喝道:「你們要幹什麼?本官奉旨抄家,你們膽敢擅闖抄家重地!你們這是對聖旨不敬,對皇上不敬!」

  汪大夏陰陽怪氣的說道:「喲,李侍郎好大的官威啊!」

  都說汪大夏是個極其難纏的人物,當年的景王、嚴世蕃等大人物皆在他身上碰過壁,李侍郎立刻警惕起來,對著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本官奉皇上之命,代表著天家之威,嚴懲貪官污吏。」

  啪啪啪!汪大夏拍著巴掌,「說得真好,來來來,讓我們一起為李侍郎的清廉如水,剛直不阿鼓掌!」

  錦衣衛的人都跟著鼓掌,掌聲震天。刑部的士兵面面相覷,都不敢動,錦衣衛惡名在外,動不動就煽風點火,大興冤獄,李侍郎和錦衣衛對著幹,就讓李侍郎和汪大夏鬥吧,咱們當差能躲就躲。

  李侍郎被汪大夏捧到了雲端,一時不好下台,說道:「汪鎮撫使,你們錦衣衛朱指揮使和陸家有姻親關係,按律要規避,所以陸家貪腐、以及窩藏嚴黨贓物一案歸我們刑部徹查,不關你們錦衣衛的事,你們貿然闖到這裡,破壞刑部抄家,我勸你們馬上離開,否則,本官必定在高閣老面前告你們一狀!」

  李侍郎把內閣首輔高拱搬出來了。

  「這不抄完了嘛,就知道李侍郎抄完了我們才來的,怎麼會耽誤你們抄家?」汪大夏指著李侍郎身邊厚厚的抄家清單說道:

  「我讀書少你不要哄我,這白紙黑字的,難道不是抄家清單?你去告我吧,別說高閣老,你就是告到皇上面前我也不在怕的。人被你關押了,家產也被你抄完了,我們錦衣衛過來旁觀一下又怎麼了?錦衣衛是天子耳目,每天菜市場雞蛋多少錢一個我們都會編寫成冊報給皇上知道,抄陸府這麼大的事情,我們當然不會遺漏。」

  李侍郎被汪大夏的指鹿為馬驚呆了,「你們錦衣衛何止旁觀?你們破壞枷鎖,給犯人餵水打傘,這是旁觀?」

  汪大夏說道:「皇上要你們刑部查案,不是要你們虐殺犯人。這三個人還沒有經過審判,你區區一個侍郎不經調查,就能判他們三個人死刑?曬太陽、戴重枷虐死?何況,此案是御案,刑部只能調查證據,提出判刑建議,唯一有裁決權的是皇上,皇上說怎麼判就怎麼判。難道李侍郎要越俎代庖,替皇上做主?李侍郎,你好大膽子!」

  汪大夏將一頂頂的帽子往李侍郎頭上扣,李侍郎覺得二十五斤的枷鎖壓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壓得他無法思考,只能被汪大夏的鬼話牽著走。

  李侍郎咬了咬舌頭,恢復了半分清明,拿出一本抄家清單說道:「這一本記錄都是御用的物件,乃違禁之物。單憑這個,陸家就是死罪!」

  汪大夏瞥了一眼,「這些東西有些我見過,都是先帝御賜之物,連這棟宅院都是先帝御賜的,陸炳死後,先帝憐惜一屋子孤兒寡母,逢年過節皆有賞賜,年年賞賜,在宮裡的御用監都有出庫的賬目記錄。今兒正巧,我從御用監拿到了賬目。」

  汪大夏取出好幾本磚頭那麼厚的賬本,「這是我從御用監裡抄錄的,李侍郎不用和我客氣,盡管拿去和陸家的禁用之物做對比。你看,我們錦衣衛多麼配合刑部查案,連證據都幫你們找到了,李侍郎不謝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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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抄家的過程參照了《紅樓夢》第一百零五回賈府被抄家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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