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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暮蘭舟] 回到老公自宮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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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09:59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四十章 抄家現場第二集

  李侍郎心中罵道:我謝你八輩祖宗!

  李侍郎又拿出一本抄家清單,「這是從嚴紹庭的院子裡抄沒出來的東西,正是嚴家的贓物,陸府窩藏贓物,證據確鑿,還敢狡辯?」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汪大夏拿出一本紅色的嫁妝單子,「嚴紹庭院子的財物,不是他從嚴家帶來的,全是陸二小姐當年的嫁妝。這是出嫁時的嫁妝單子,每一個物件都能對的上。按照大明律,嫁妝是兒媳婦的私產,夫家抄家都抄不到兒媳婦的嫁妝頭上,嚴家被炒時,陸二小姐將嫁妝帶回娘家,有何不可?還是大明律已經變了,我孤陋寡聞?」

  高拱能夠找什麼藉口污衊陸家,陸纓等人都做好了計劃,什麼私藏違禁之物、窩贓贓物,都一一提前做出了應對。

  李侍郎看著嫁妝單子,啞口無言。按照大明律,陸二小姐是可以保留自己的嫁妝的。

  嚴紹庭當年是淨身出戶,投奔岳家,他是懂禮知禮的人,怕連累岳家,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什麼都沒有帶,陸家寬厚且有錢,並不在乎女婿空著手,照樣把女婿當成嬌客養活著,除此之外,還幫他養活兩個被衍聖公孔府趕出來的外甥,一應吃喝用度和陸家兒女一樣,從不虧待。

  嚴紹庭的謹慎和陸家的寬厚救場,讓對手無法栽贓。

  李侍郎搶過嫁妝單子,撕成碎片,「這個嫁妝單子是假的,誰知道陸二小姐當年配送了些什麼,無憑無據,也沒有印章,你們把嚴家贓物抄在嫁妝單子上,就想矇混過關。」

  「你撕吧,反正不是原件,我還有好多呢。」汪大夏拿出一張一模一樣的,賤賤的笑道:

  「我要師爺抄錄了好多本,原件就在我家裡,他日刑部要過堂審問,我就把原件拿過去,當年陸二小姐十里紅妝嫁給嚴紹庭,如此盛大的婚禮,萬人空巷圍觀,見過陸二小姐的嫁妝的人可不少,小到販夫走卒,大到勳貴子弟,我能夠找一把小米數目的證人。」

  李侍郎被懟得節節敗退,栽贓陷害不成,就玩起了攻心計,對汪大夏說道:「汪鎮撫使可否借一步說話。」

  汪大夏蒼蠅搓手,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李侍郎要和我說悄悄話嗎?太榮幸了。」

  李侍郎把汪大夏帶到屋內,說道:「明人不說暗話,我背後的人是誰,想必汪鎮撫使清楚的很,別說是你,就是你們錦衣衛的朱指揮使在高閣老面前也要點頭哈腰,低了幾分,你若執意包庇汪家,你可曾想過引起高閣老的雷霆之怒,高閣老若要對你,簡直小菜一碟。」

  汪大夏說道:「我就是小菜,也是一盤嗆口辣椒,高閣老若想把我吞下去,他的腸胃和屁股得受點罪。高閣老年過七十的人了,不知受不受得住這份罪。」

  「你——」李侍郎雙目圓睜,「你簡直有辱斯文!」

  「就咱們兩個人,李侍郎就別裝了。」汪大夏雙目含笑,說了一個地址,「朝陽門外的二里屯,楓葉山莊。」

  李侍郎一聽,立刻變了臉色。

  汪大夏靠近過去,圍著李侍郎轉圈圈,「好個金屋藏嬌,楓葉山莊裡有一對雙胞胎姐妹花,人間尤物,李侍郎和姐妹兩個大被同眠,一龍二鳳,好不快活,簡直神仙日子。」

  「姐妹兩個其中一個還生了個孩子,不曉得是姐姐還是妹妹,我看過,兩個長的太像了,我也分不清是誰,不過——」

  汪大夏附耳道:「且不說李侍郎的夫人一直不同意納妾,楓葉山莊是見不得人的外宅,咱們單說那個孩子的年歲,快四歲生日對吧。也就是說,李侍郎是在父親孝期、還有先帝孝期間播的種子,嘖嘖,國孝家孝兩重天吶,李侍郎還睡得下去,真想為李侍郎的勇敢鼓掌呢。」

  啪啪啪,汪大夏又開始鼓掌,「這種事情,高閣老不知道吧?他若知道你有這個大把柄,說什麼也不會重用你,要你來抄陸家。」

  秋老虎的天氣,李侍郎只覺得脊背發涼:錦衣衛簡直太恐怖了!沒有他們發現不了的秘密!

  李侍郎問:「你是在要挾我?」

  汪大夏連忙擺手,「那有,我就是想和李侍郎做個交易,李侍郎受命督辦此案,肯定要給高閣老一個交代,我也是給人當差的,能理解李侍郎的心情,當然想要讓上官滿意,這樣才好加官進爵嘛。可是李侍郎得為自己的後路打算嘛,李侍郎今年才四十出頭,兩榜進士出身,正當壯年。高閣老呢,年過七十,首輔的位置也不曉得能夠坐幾年,可是李侍郎的前途還很遠啊。」

  「我老婆是誰,想必你應該知道,宮裡頭李貴妃跟前的大紅人啊,太子是李貴妃生的,宮裡現在五個孩子都是李貴妃生的,我老婆當年還給太子剪過髮呢。」

  汪大夏毫不避諱自己的立場,「實話給你說了吧,我不想努力了,將來就打算吃我老婆的軟飯,李侍郎把目光放長遠一點,陸家該罰的罰,該關的關,該抄的抄,你好向高閣老交差,李貴妃那邊也會記住你的名字,這個我絕對不會為難你。我只有一點要求,不能出人命,再就是照顧一下女眷和孩子,別發配到什麼鐵嶺苦寒之地,都是嬌生慣養的人,溫室裡的嬌花,去了那種地方,活不下去的。」

  李侍郎伸出兩根手指頭,「這已經是兩點要求了。」

  汪大夏自來熟似的一把摟住李侍郎,「錢不要、命留下。做人留一線,事後好見面。要是鬧出了人命,那就不好意思了,我會把李侍郎的外室和孩子捅出來,國孝家孝睡美人,一來不孝,二來不忠,三私德不休,這三個罪名下來,李侍郎的下場恐怕比陸家還慘。」

  汪大夏摸出一個孩子玩的撥浪鼓,「拿著,你家孩子玩過的。別想著轉移外室一家,我的人都盯著呢。」

  李侍郎本想威脅汪大夏,卻反被汪大夏給威脅了,兩人出了房屋,李侍郎命人把陸繹等三個男丁帶到囚車裡——這次沒有要他們戴枷鎖。

  至於女眷和孩子們,李侍郎將他們逐出陸府——陸府作為宅邸,也屬於抄沒之列,他們被送到了朝陽門外的三里屯陸家的祭屋裡圈禁起來。

  按照大明律,用於祭祀的祭屋和祭田可以免於被抄——除非墓主人被判了挖墳開棺戮屍,這樣的話,墓地會為夷為平地,所有的祭屋祭田都會沒收。

  陸炳目前還沒有被判開棺戮屍,所以目前三里屯的祭屋依然屬於陸家人,他們也可以從祭田的出產中養活自己,此時正值金秋,剛好是糧食收獲的時候,被圈禁在此,可以自給自足,不會挨餓。

  李侍郎清點著女眷和孩子的人數,發覺少一個人,「陸家四小姐人呢?她一直未嫁,就在府中,怎麼不見人?」

  沒有人回答李侍郎。

  被汪大夏敲打之後,現在的李侍郎沒有剛才的官威了,以商量的語氣說道:「你們不要讓我難做,我也是奉命行事,名單在此,陸家成年的女眷一共有三個人,李氏(李宜人已經被奪了宜人的誥命),回到娘家的嚴紹庭之妻陸二小姐、以及一直雲英未嫁的陸四小姐,少一個人我如何交差?」

  「你們不開口,我只能往上頭報四小姐已經私自逃跑,刑部就要發通緝令,到處通緝四小姐,只要上了通緝令,一旦被抓住,就要送到刑部大牢審問。是去刑部蹲監獄,還是去祭屋和家人一起,等候朝廷發落?你們要想清楚了。」

  話音剛落,在汪大夏的幫助下快速變成女裝的陸纓從拐角處走出來,「抱歉,人有三急,我剛剛入廁去了。」

  李侍郎定晴一瞧:這個陸四小姐怎麼和陸炳的私生子陸英長的如此相似!簡直是孿生雙胞胎!

  看來當年陸炳把私生女認回家裡,私生子養在外頭。

  難怪這個陸四小姐一直嫁不出去,成了老處女,原來是個上不了檯面的私生女呀。

  李侍郎吩咐手下,「來人,將他們帶上車,送到三里屯祭屋圈禁起來。」

  陸纓和二姐一起攙扶著面如死灰的母親李氏上馬車,李氏剛剛上車,前方又起了一陣喧嘩,又有人擅闖抄家現場。

  李侍郎氣得臉都白了,低聲對踮起腳跟看熱鬧的汪大夏說道:「你們什麼意思?一次次搗亂,不給我面子,要我如何向高閣老交差?戲都演的不像了。」

  王大夏一臉無辜,「真的不是我們的人。」

  來者正是丁巫!

  丁巫拍馬直闖過來,「且慢!莫要帶走我的夫人!」

  丁巫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有他親爹丁汝夔,丁汝夔已經平反了,恢復了官職。

  丁汝夔是昔日的兵部尚書,差點入了內閣的大官。李侍郎不敢得罪,忙命人讓出道路。

  「夫人?」李侍郎以為自己聽錯了,「丁大公子的夫人是誰?這裡只有三個女囚。」

  「是她。」丁巫指著滿臉驚喜和激動、嘴唇微顫的陸纓,「陸家四小姐就是我的夫人。」

  「不可能!」李侍郎反復看著抄家名單,「陸四小姐分明一直雲英未嫁。」

  「我和陸四小姐一直是隱婚。」丁巫說道:「我和夫人早就在十年前就秘密結婚了,那時候我要去汗廷投奔白蓮教當臥底,所以不便公開,只有雙親知道此事。」

  丁汝夔慢吞吞的下馬,他年紀大了,最近一直風塵僕僕的和兒子趕路,顏色憔悴,鬍鬚都是灰塵。

  丁巫趕緊過去扶著自家老爺子,怕丁汝夔摔下來。

  丁汝夔說道:「陸四小姐的確是我們丁家的媳婦,十年前,我喝過她端的媳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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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10:41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四十一章 鸚鵡合體

  陸纓清楚的記得,十年前,她的確端了一碗東西去詔獄的死囚牢房給丁汝夔喝過。

  但是那玩意兒不是媳婦茶。

  是魏采薇配的假死藥。吃了之後昏厥不醒、呼吸平緩、身體僵直、往臉上抹一些粉,就像一具屍體。

  丁汝夔非說是媳婦茶……你說啥就是啥吧!

  陸纓努力做出溫柔賢淑的姿態,緩步上前,給丁汝夔行了一個禮,「公公來了,一路舟車勞頓,公公身子可好?」

  丁汝夔一把老骨頭都快在馬背上顛散了,此刻覺得腳下的地面的都在此起彼伏波動著,幸虧有丁巫攙扶,才不至於摔倒,「我很好,丁巫此去雲南接我,路途遙遠,委屈兒媳婦了。」

  十年前,陸纓板正剛直,不會說謊,十年來受到謊話精汪大夏耳濡目染,學壞了,謊話張口就來,「兒媳不委屈,公公和相公及時趕到,營救兒媳,兒媳感激不盡。」

  這時目瞪口呆的李氏緩過神來,原來丁巫就是女兒說的那個執行秘密任務的男人!

  可是,十年前女兒喜歡的人明明是汪大夏啊!

  李氏看著笑嘻嘻的汪大夏,好像很樂意戴綠帽子的樣子。

  唉,年輕人的世界,我們老年人看不懂。不過,陸纓成為丁家婦,罪不及出嫁女,她可以獲得自由,不用被娘家牽連了。

  李氏輕咳一聲,說道:「為了保護女婿,十年前的婚禮很簡單,只有我,我丈夫,親家三人在場,這十年來也一直瞞著,如今女婿立功回來,我們本想著補辦一次婚禮,丁巫去雲南接親家回來,一家團聚,再張羅婚禮,不料我們陸家犯了事,唉,天意如此,我女兒的婚事太坎坷了。」

  為了女兒的自由,李氏也跟著說謊,說道動情處,還拿出帕子擦淚,在場的各位,除了汪大夏,所有人都以為丁巫和陸纓的隱婚是真的!

  奉旨抄家抄出個女婿來,李侍郎始料未及,這個陸炳找親家的眼光也太準了吧!

  這種只有你知我知的婚事,只需丁家翻臉不認,陸家四小姐身為隱婚的媳婦,誰都不知道,犯官之女,棄就棄了,陸家四小姐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丁家卻當個大寶貝似的趕路回來認媳婦!

  這是什麼精神?這簡直就是神經!

  丁巫一手扶著老父親,一手牽過陸纓的手,對李氏說道:「岳母,小婿來接娘子回家去,小婿來的時候,已經命人去收拾三里屯的祭屋,一應幔帳床褥,油鹽醬醋茶柴火等等過日子的東西都搬過去了,此時應該能勉強住人。」

  到了抄家的時候,李氏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四女婿,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丁巫的長相和氣度本就是上乘,親家丁汝夔也官復原職了,丁巫一舉躍為李氏最喜歡的女婿。

  李氏對陸纓說道:「你回夫家去,娘家這邊不用惦記,你父親高瞻遠矚,祭屋修得結實,祭田年年派人去打理,這些年莊稼長的很好,田地都沒有荒廢,我們能夠自給自足。」

  堅強如陸纓,此時也不禁熱淚盈眶,她很想和母親二姐一起去祭屋共甘同苦,可是她也明白,她被圈禁在三里屯祭屋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被動等待朝廷的宣判,但是她在外頭以丁家媳婦的身份獲得自由,至少還能為自己的家人奔走、去刑部探監——陸繹陸彩和嚴紹庭還在坐牢呢,天知道高拱會用什麼法子折磨他們,嚴刑逼供。

  陸纓含淚頓首,「母親保重,女兒去了。」

  此時分別,是為了將來更好的重逢。李氏捨不得女兒,還是狠狠心上了馬車,帶著二女兒和一群孩子去了三里屯祭屋。

  上了馬車,李氏熱淚滾滾,陸二小姐說道,「母親瞞得女兒好狠,原來四妹妹嫁了十年,這樣也好,起碼四妹妹能夠獲得自由,她天生無拘無束的性格,若是困在祭屋,豈不是要憋壞了。四妹夫是個正人君子,沒有落井下石。四妹妹有了好歸宿,母親應該為她高興才是,不要哭了。」

  李氏心道:女婿是好女婿,可是我為陸纓積攢多年的嫁妝田地房產全都被抄沒了,陸纓除了身上簡單的衣服首飾,別無他物,這就這光著走進夫家的大門,一點傍身的嫁妝都沒有,太寒磣了。

  李氏等人走後,丁巫牽著新得的老婆陸纓告辭,夫妻雙雙把家還。

  除了汪大夏,錦衣衛們看到幾乎和上司陸英一模一樣的陸家四小姐時都驚呆了,但這是陸英的妹子,非禮勿視,他們都不敢直視陸家四小姐,更不敢議論。

  李侍郎命人把陸府所有門窗都貼上封條,大門掛上大鎖,並查抄的箱籠也一一上鎖,貼上封條,汪大夏在旁邊監督,以防止有人栽贓陷害,並一路把李侍郎「送到」刑部衙門,這才帶著手下離開。

  都是自己人,吳千戶第一個忍不住了,問汪大夏:「那個陸四小姐和咱們的頭兒長的好像,頭兒若穿上女裝就是這個樣子。四小姐是李夫人生的,頭兒是私生子,不是一個娘,長的也太像了吧?」

  汪大夏瞎編,「其實他們就是雙胞胎,私生女不好說婆家,陸大人就把女兒抱到家裡,認祖歸宗,男孩子就無所謂了,能不能出頭,主要看自己本事。何況陸大人向來謹慎,不認咱們的頭兒,也是預備著將來萬一家族遭難,至少還能保住一個。」

  原來如此!眾人都相信了。吳千戶還有疑問,「咱們頭兒去那裡了?陸四小姐一出現,他就不見人影。」

  汪大夏說道:「哦,忘了告訴你們,她臨時被成國公叫走了,好像有什麼急事。」

  汪大夏立刻轉移話題,「你們最近都抓點緊,把刑部那些官員的底細全部挖出來,當官的除了海瑞,那有真正清廉如水的?要不是錢財,要不是女人,或者男人,每個人都有軟肋。還有,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要重點查,把他三代之內的親戚、乾兒子什麼的都不要放過了,多找點黑料,我們將來好下鍋。」

  吳千戶等人應下,分頭行動。

  汪大夏回到家裡,要把丁巫「隱婚十年」之事告訴魏采薇,家裡卻來個不速之客——東廠廠公馮保。

  「廠公!」汪大夏趕緊行禮,馮保給了他一個大箱子,「咱家來給汪鎮撫使送份大禮,我們東廠的消息還是靈通的。」

  汪大夏致謝。

  「不用客氣,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馮保戴上眼紗遮住真容,「東廠和錦衣衛互相牽制,咱家要避諱,不便久留,告辭。不要對人說咱家來過。」

  汪大夏送別馮保,魏采薇打開了箱子,裡頭全是與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以及親友乾兒子的黑料,且證據確鑿。

  魏采薇說道:「馮保兩次求掌印太監的位置而不得,堂堂從內書堂畢業的優秀學生,卻被孟沖這個御膳房出身的廚子給佔了位置,豈能不恨?估計早就盯上了,馮保又執掌東廠,耳目眾多,估計孟沖一日三餐吃的什麼都一清二楚。」

  陸家有救了!汪大夏狂喜的翻著一箱子寶貝,把其他事情拋在腦後,晚上睡覺時,感覺有像什麼事情對魏采薇說,但今天去抄家現場太勞心勞力,他沒有深想就睡著了。

  與此同時,丁府。

  丁巫一路牽著陸纓的手回府,宣佈是他隱婚十年的妻子,要府裡的僕人都稱呼陸纓為少奶奶。

  丁汝夔也很配合,把家裡的賬簿和鑰匙都交給陸纓,要她主持中饋。

  三人吃了一頓團圓飯後,丁巫和陸纓步入新房。

  四下無人,終於可以說私房話了,陸纓問道:「你父親答應我們的婚事了?」

  丁巫點點頭,「我父親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雖然他被你父親抓到詔獄死牢裡蹲了十年,但他也曉得,是嚴世蕃背地裡捅刀子,給嚴嵩背黑鍋才被抓的。判了死刑,十年都沒有死成,是你父親年年賄賂宮裡的太監,把我父親的死刑復核卷宗壓在最底下。你父親救了他,他以德報德,答應我配合演戲去救你。」

  陸纓今日經歷了大悲大喜,身心俱疲,想要放鬆一下,短暫的忘記煩惱,看著心上人在身邊,又已經是公認結婚十年的老夫老妻了,當即摘下犀角髮簪,往蠟燭投擲而去,髮簪將蠟燭的燈芯切斷,燭火熄滅,屋裡漆黑一片。

  屋子裡傳來解衣服的窸窣之聲,還有男女喘息之聲。來送洗澡水的侍女聽了,識趣的提著水桶走了。

  丁汝夔在書房裡等兒子過來說話,久久等不到,就要書僮去催,書僮過來回話,「老爺,少爺和少奶奶已經歇下了。」

  「什麼?」丁汝夔驚得從座位上站起來,不是說只是演戲嗎?怎麼成真的了?

  書僮說道:「已經歇下了,房間燈都滅了好久,大概是路途勞累之故。」

  丁汝夔掐指一算,按照滅燈的時間來看,生米這時候已經煮了熟飯,他一個當公公這時候跑過去阻止實在不像話。

  已經這樣了,還能不認賬?我們老丁家可幹不出這種缺德事。就捏著鼻子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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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10:52 |只看該作者
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四十二章 覆巢

  都說三十而立,丁巫今年三十歲,終於「立」起來了。

  陸纓二十八歲,兩人都是能夠當祖父祖母的年齡,卻都是頭一回煮飯。不過,他們兩個在豐城的時候,隔著一道門或者一堵牆或者一層樓板聽汪大夏和魏采薇兩個煮飯已經有三年了。

  所謂名師出高徒,陸纓和丁巫很快就掌握了煮飯的訣竅,一晚上煮了好幾鍋。

  次日一早,陸纓多年的習慣打敗了疲倦,睜開眼睛,丁巫還睡得正香呢。

  陸纓除了冬天,都是洗冷水澡,沖了兩桶冷水,疲倦一掃光,陸纓去庭院打拳練劍——她剛被抄了家,淨身出戶,穿的是丁巫的衣服,耍的劍是她送給丁巫的定情信物。

  出了一身汗,又沖了兩桶冷水,換了乾淨的衣服出來,丁巫才醒過來,「你怎麼穿著我的衣服?」

  陸纓說道:「昨天侍女把我的衣裙拿去洗了,還沒乾。」她就這麼一套女裝!

  丁巫猛地記起陸纓什麼都沒帶,一拍腦門,「現裁衣來不及了,我去半夏妹妹那裡借幾套女人的衣服首飾。」

  丁巫早飯都沒有吃就出門了,趕到魏采薇的家,汪大夏為了陸家的事情四處奔走,天亮就出門了,魏采薇還在睡懶覺,侍女叫醒她,說丁公子來了。

  我大哥從雲南回來了?為何不找陸纓,一大早尋到我這裡?魏采薇還以為出了事,丁巫卻滿面春風的向她借衣服首飾,「……給你嫂子用,她昨天跟我回家,一應嫁妝都被抄沒了,現買衣料裁新衣服還要等幾天。」

  「等等。」魏采薇還沒反應過來,「丁大哥昨天就回來了?陸纓昨晚就住在丁府?你們……」

  你們洞房了?當然,這句話魏采薇臉皮再厚也說不出口。

  丁巫更納悶了,「昨天妹夫沒告訴你?」

  昨天汪大夏回來,一進門馮保就把一箱子「大禮」送給他,然後汪大夏就只顧著埋頭看這些寶藏……

  魏采薇:汪大夏!

  錦衣衛衙門,汪大夏正在和手下部署一下個行動,突然脊背發涼,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無端打了個冷顫。

  什剎海民宅,魏采薇強忍住把汪大夏叫回家狠狠教訓一頓的想法,翻箱倒櫃,把自己沒有穿過的好衣服和首飾拿出來,說道:

  「……我平日穿戴簡單,這些都是宮裡李貴妃賞賜的,都沒上過身,全是新的。嫂嫂進門,休要提一個借字,這些當是我隨的禮物,給嫂嫂平日做臉用的,京城大多是勢利眼,免得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人輕賤了去。」

  丁巫看到魏采薇把一件名貴的黑珍珠做的珍珠衫都拿出來了,連忙阻止道:「太貴重的就不要了,免得惹人眼紅。」

  魏采薇裝了滿滿一個箱籠,差點連箱蓋都蓋不上了,還是魏采薇坐在箱籠上,用身體使勁壓了壓才勉強上鎖。

  丁巫滿載而歸,說道:「晚上擺了家宴,你和妹夫早點過去。」

  看著眉飛色舞的丁巫,魏采薇猜測哥嫂應該洞房了,委婉的問道:「你和嫂子現在打算要孩子嗎?」

  丁巫說道:「此事還沒和你嫂子商量。」

  魏采薇心道:這就是已經洞房的意思啦!如果沒有的話,丁巫應該會擺出兄長的架子,正色教訓她莫要胡說。

  看這丁巫的背影,魏采薇感慨萬千:上一世,陸纓被迫放棄事業嫁人、青春守寡、出家清修;丁巫雲游四海,從來不在一個地方住著超過一個月,來去如風,終身未婚。

  這一世,兩個孤寂的人走到了一起,有情人終成眷屬,真好。

  丁巫帶著魏采薇的禮物回家,給陸纓換上,陸纓不會梳髮髻,還是丁巫幫的忙。

  小夫妻給丁汝夔問安,看著他們甜蜜的樣子,丁汝夔心中那點不平也平復了:就當是報恩吧,陸炳,我可是把親兒子都賠給你了。

  為了確認這門婚姻,丁巫帶著女裝的陸纓去拜訪親戚們,當然,都是陸纓的姐妹們的夫家,一家家的走動,故意把「隱婚十年」的婚姻張揚出去,一時間轟動京城!

  人們紛紛感嘆:陸家怎麼可能有嫁不出去的女兒呢?原來早就成親了。

  丁巫的人品太好了,名副其實的君子,為了復仇不惜自辱,和新婚妻子分隔兩地,十年後歸來,妻子家道中落,丁家崛起,丁巫卻主動認下這門親事,救妻子於水火。

  丁巫對愛情的忠貞,十年來初心不改,大丈夫定當如斯。一時丁巫和陸家四小姐的傳奇婚姻傳為了美談,遠遠蓋過了陸府抄家事件。

  八卦是人類的本能,人們對男女之間那點事兒的熱愛遠遠超過政治。

  高拱本以為以陸府的豪富,上到朝野,下到百姓,都會討論陸府數目巨大、長達四萬字的抄家單子,就像人們至今還對嚴世蕃家的抄家單子《天水冰山錄》一樣津津樂道,以此在輿論上給陸家製造壓力,激發人們對陸家的仇恨。

  畢竟仇富也是人類的本能。

  但最終男女那些事兒的的影響力能夠戰勝一切話題,幾乎沒有人談論陸府的抄家單子,都在聊丁巫和陸家四小姐十年隱婚。

  高拱原以為點了個大炮仗,卻是個啞炮,一點動靜都沒有,氣得鬍子都白了,丁巫不給首輔大人面子,讓高拱很不自在,丁巫和魏采薇是義兄妹,魏采薇又和李貴妃走得近……

  這樣看來,李貴妃是傾向陸家人,豈不是與我作對?不行啊,太子是李貴妃生的,我不能讓李貴妃被魏采薇拖到陸家的陣營裡去。

  得想法子把李貴妃弄到自己這邊來。高拱心生一計,對隆慶帝說道:「陸家的宅邸建的不錯,如今已經被依法查封沒收,成為官家的產業了。這宅子閒著也是閒著,若沒有搬進去住,不到幾年就荒廢了,不如將這座大宅院賜給李貴妃的娘家李皇親。」

  「皇上每次要給李皇親賜爵位官職,都被李貴妃勸止了,說給李皇親財帛即可,官位就不要了,以免外戚干政。李皇親一家人至今都住在什剎海一棟三進宅子裡,與李貴妃的身份不配——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太寒磣了。微臣建議,將七進七出的陸府賜給李皇親,以顯皇恩浩蕩。」

  李九寶一直不准父兄當官,對娘家人管束嚴格,隆慶帝有心補償,加上高拱還提到了太子的面子,畢竟是太子的外公……想了想,隆慶帝同意了高拱的建議,大手一揮,將陸府賜給了李九寶的父親李偉,門口的匾額換成了李府。

  紫禁城,承乾宮。

  「什麼?把陸府賜給了我父親?」李九寶深蹙蛾眉,「高拱太陰毒了,故意離間我和陸家,還有魏大夫他們。如今陸家的案子還在審理,陸府將來有可能還給陸家人,結果未明就把陸府賜給我父親,將來斷然沒有退還的可能,高拱在挑起陸家和我父親的矛盾。」

  來傳消息的陳經紀說道:「高拱還有拉攏貴妃之意,以為送一份大禮給貴妃的娘家人。奴婢會去找丁夫人(就是陸纓)解釋賜陸府一事,不是貴妃娘娘所求,而是高拱背後搗鬼,丁夫人是聰明人,定不會中了高拱的挑撥之計。」

  陳經紀去了丁府拜會陸纓,說了陸府變李府一事,「……此事非貴妃娘娘之意,都是高閣老挑撥離間。」

  陸纓聽說家沒了,一時有些的惆悵,這是她出生的地方,有太多美好的回憶,與父親的點滴,如今連個念想都沒了。

  陸纓說道:「我家家產被抄,房子早就空了,只剩下一具皮囊,我們一家都看淡財富,房子沒有就沒有吧。只是陸府祠堂裡還有我父親等先人的牌位,還望陳公公轉告李皇親一聲,將牌位收好給我,我拿到三里屯祭屋繼續供奉。」

  陳經紀說道:「丁夫人放心,咱家這就去李皇親宅,親手收納牌位交給丁夫人。」

  李貴妃的父親李偉接到了賜豪宅的口諭,高興壞了,趕緊帶著兒孫們過去看房子,一路感嘆:

  「當年修陸府的時候,我和大郎還是瓦匠,陸府好些個房子屋頂的瓦片都是我們掛的,當時我頂著烈日在屋頂掛瓦片,還幻想過,此生若能夠在這棟房子住一晚就值了,沒想到啊,我們親手掛的屋頂成了我們李家的新家。」

  小人得志,李偉興奮的恨不得在陸府滿地打滾。

  一家人遊玩到陸家祠堂處,李偉看見自己的屋子裡居然供奉著別人家的牌位,頓時覺得晦氣,當即命人撕開封條,把牌位收起來劈了當柴燒,以驅除晦氣。

  「且慢!」陳經紀氣喘籲籲趕過來,把牌位從厲斧和火光中搶救出來。

  刑部大獄。陸繹陸彩和嚴紹庭不可避免的受了些皮肉之苦,只是有了汪大夏醜聞警告的李侍郎暗地照顧,三人被安排在通風不錯的囚牢,還偷偷給他們魏采薇配的醫藥和食物,三人被打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肉,卻都無性命之憂。

  這也是暗中交易的一環。李侍郎要向高閣老交差,不可能不打,否則高閣老會懷疑,換個人來查案。所以嚴刑是必須的,不弄死他們仨就行。

  無論刑部如何審問,他們三個都咬緊牙關,都不承認窩藏嚴家贓物。

  高拱可不管那麼多,他命令刑部立刻結案,李侍郎被逼的沒法子,就出了結案陳詞:「……搜匿守財,莊房田地歲入萬計,珠寶金土動至數千。信王法所不容、人心所共憤……隱世蕃之贓,匿嚴紹庭於家,狡猾不道。」

  「……三法司問議,開棺戮屍、削奪官爵、籍沒其產、追贓還官。陸繹陸彩永遠戍邊。嚴紹庭徒杖,永遠充軍。」

  李侍郎的意思就是要開棺把陸炳弄出來鞭屍,陸繹陸彩嚴紹庭都充軍——汪大夏說要保住活人的性命,我做到了!而且我還放過了陸家所有的女人和小孩子,他們不用受到懲罰,繼續在祭屋裡待著便是。

  至於鞭屍陸炳,陸炳是死人,汪大夏只說活人,沒有提死人的事。

  這是御案,刑部的判決只是作為參考,僅供御前。按照辦事流程,刑部的上書要先送到內閣,內閣成員作出批示,然後再送到司禮監,由司禮監對內閣成員的批示再做出批示。

  也就是說皇帝在處理政務時,分別由內閣和司禮監提出意見,給皇帝作參考,皇帝再做最後的決定。

  刑部的判定送到了內閣,高閣老不滿意,批示說陸繹陸彩嚴紹庭之罪,按律當斬。

  高拱的批示送到了司禮監,司禮監掌印太監是廚子出身的孟沖,輪到孟沖做出批示了,汪大夏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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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史上,李偉就是給陸炳修豪宅當瓦匠,陸家被抄後,隆慶帝把陸家的房子賜給了李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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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四十三章 擬和披紅

  孟沖是個顛勺的廚子,沒去過內書房讀書、胸無半點文墨,只看得懂火候、菜譜和粗淺的話本,聽得懂戲文,連奏本都需要有人給他翻成白話,他才曉得是什麼意思。

  紫禁城裡的宦官們分別二十四個衙門裡當差,以司禮監為首,御膳監最末,而且按照默認的規矩,廚子是伺候人的,整日灰頭土臉,不清貴,備受歧視,而司禮監服務御前,是皇帝心腹,整日和文墨為伴,做的是軍國大事,所以歷代御膳監的監的掌印太監都不可能坐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

  執掌御膳監,就意味著仕途到頭,一輩子就這樣了。

  結果孟沖這個廚子靠著獻紅丸、解決了隆慶帝下半身耕地播種的問題而得了聖心,在高拱和徐階政治鬥爭兩敗俱傷,都辭官回老家養老時,京城有個游俠,叫做卲方,應天府丹陽縣人,樂善好施,交友廣闊,黑白通吃,人稱丹陽大俠,通常叫他邵大俠。

  邵大俠先去江寧找徐階,說可以幫助他重回內閣,徐階不相信一個游俠,敷衍了幾句就端茶送客。

  邵大俠覺得受到了侮辱,就去高拱老家拜訪,高拱那時候正落魄,年紀又大了,以為自己復出無望,邵大俠拍著胸脯說可以幫高拱重回內閣,高拱雖然也不相信區區一個游俠兒能夠做到,但……萬一呢,高拱本著試一試的態度,給了邵大俠一些金銀,要他去京城疏通關係。

  邵大俠拿著錢到京城,拜訪了當時還是御膳監掌印太監的孟沖,重金賄賂孟沖,要他在隆慶帝面前說高拱的好話。

  孟沖是個廚子,他只會做飯,不會製藥,紅丸是他從宮外煙花之地買的,邵大俠交友廣闊,認識製藥的人,所以孟沖和邵大俠早就有過來往。

  孟沖收了錢,經常在隆慶帝面前提起高拱,並時不時說徐階的壞話,剛好隆慶帝在老師和徐階離開內閣後感覺到處理政事太吃力了,內閣缺能幹的人才,高拱又是深得信任的老師,於是將高拱啟復,回到了內閣。

  高拱沒有想邵大俠還真的把事給辦成了!要感謝邵大俠,邵大俠「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說這都是孟沖的功勞,我一個游俠是無法和皇上搭上話的。

  原本高拱瞧不上進獻紅丸的廚子孟沖,覺得傷害龍體邀寵,手段低劣,為人不堪,但是,一聽說孟沖將他撈回內閣,立刻變了態度,和孟沖成為了「莫逆之交」。

  當上一任司禮監掌印太監陳洪犯事被貶斥到南京孝陵當淨軍掃廁所之後,高拱力排眾議,不顧司禮監必須出自內書堂、以及御膳監不能入司禮監的兩條規矩,大力在隆慶帝面前舉薦孟沖當司禮監掌印太監。

  高拱此舉,引起宮中馮保等出自內書堂有文化學識的太監們的不滿。

  物不平則鳴,這好比五百年後,國家公務員考試,一個崗位要求是本科以上學歷,筆試面試之後,卻錄取了一個小學學歷的人。

  因為壞了規矩。如果孟沖當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那麼這些曾經在內書堂發奮讀書、功課不好做不出詩來還要互相搧耳光、三年以上寒窗苦讀的努力就成了笑話!

  就跟入內閣必須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一樣,都是大家默認的游戲規則,高拱打破了規則,宮裡二十四衙門的大太監多是內書堂出身,對高拱破格抬舉孟沖之事不滿。

  孟沖當了掌印太監,卻無法實際控制二十四衙門,被架空了,更是被東廠廠公馮保摸清了底細,一堆黑料送給汪大夏。

  孟沖也曉得自己沒本事坐穩這個位置,去掌控內書堂出身的太監們,就更加依附於高拱。

  原本司禮監和內閣是平起平坐,處理同一件政務時,內閣的意見叫做票擬,司禮監對內閣票擬的意見批示叫做披紅,披紅和票擬互相牽制,是皇權平衡權術的重要手段,以防止皇帝被司禮監或者內閣架空。

  但自從孟沖擔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以來,只要是內閣高拱出的票擬,孟沖的披紅永遠都是類似「同意內閣意見」的話,從來不會和高拱對著幹。

  孟沖成了高拱的傀儡,高拱由此大權獨攬,越來越專橫,更加覺得自己推薦孟沖是明智的。

  如今,陸家的案子由刑部上書,內閣的票擬是「挖墳戮屍,陸繹陸彩嚴紹庭斬,女眷和未成年流放鐵嶺」

  孟沖打算和往常一樣,提筆要寫「同意」兩個字,汪大夏求見。

  司禮監在紫禁城,汪大夏是錦衣衛,孟沖的筆尖懸在空中,「汪大夏並不效力御前,怎麼進宮來了?」

  手下說道:「說是送妻子魏大夫進宮,給貴妃娘娘請平安脈,汪鎮撫使一到進宮,說得了什麼大寶貝,要與老先生共賞。」

  宮中有權勢的老太監不喜歡被人叫公公,都尊稱老先生。

  看在李貴妃的面子上,孟沖把朱筆擱在筆架山上,「讓他進來。」

  汪大夏說道:「我妻子給貴妃娘娘診完脈就要出宮了,時間緊急,我就不和老先生賣關子了,我今日要送給老先生一個大寶貝。」

  汪大夏拿出一張駕帖,「老先生看看這個。」

  孟沖一看,臉色頓時大變,伸手要奪駕帖,汪大夏眼疾手快,駕帖塞進了衣服裡,孟沖只抓到了他的胸。

  「哎呀。」汪大夏一聲嬌喘,「老先生要臊我呢。」

  這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孟沖縮回爪子,「這是我司禮監出的駕帖,你是怎麼拿到的?」

  駕帖就是抓捕文書,是司禮監奉皇帝之命,開具駕帖,送到刑部蓋章生效,憑駕帖可以直接拿人,若有阻止,就是抗旨,格殺勿論。

  但是,汪大夏手裡的駕帖是假的。

  孟沖的乾兒子、尚衣監的少監黃雄斂財有道,長期在外頭放印子錢,有了孟沖這個乾爹當保護傘,愈發肆無忌憚,收賬的時候巧取豪奪,結果和當地的百姓起了衝突,互相鬥毆,鬧到了巡城御史楊松那裡,朝廷嚴禁印子錢、黃雄的人又將多個百姓打成重傷,楊松是個耿直的官,當即將黃雄關押審問。

  黃雄著急了,派人求乾爹孟沖救他,孟沖平時得了不少乾兒子的「孝敬」,一旦被查,他也撇不開干係,孟沖執掌司禮監,有許多空白駕帖,就開了一個假駕帖,用蘿蔔刻了一個刑部的假章,蓋在駕帖上,要御史楊松放人。

  見駕帖如同見皇帝,楊松不敢質疑,立刻放了黃雄。

  所有的駕帖都要回司禮監存檔,假駕帖和假傳聖旨差不多,孟沖本想找個機會毀掉假駕帖,卻不料駕帖出現在汪大夏的手中。

  孟沖問:「你想要什麼?陞官?發財?我都可以滿足你。」

  汪大夏指著書案上待披紅的刑部奏疏,「我記得老先生和陸家無冤無仇吧。老先生也應該曉得陸家的四小姐現在是我老婆的嫂子了。前天晚上,我們兩家人還坐在一起吃了飯。總所周知,我汪大夏怕老婆。有人惹得我老婆不高興,我老婆就要找我的黴頭,我就沒好日子過了。我不敢得罪老婆,我還不敢對別人動手?」

  「所以,冤家宜解不宜結,做人留一面,事後好見面,老先生給我一個面子,事成之後,我把假駕帖還給老先生,皆大歡喜,如何?」

  汪大夏拿出胸口捂熱的假駕帖晃了晃,「別抵賴不認賬哦,假傳聖旨這事若捅到御前,皇上是相信老先生的話呢,還是相信李貴妃的話?貴妃娘娘平生最恨的就是放印子錢的人。」

  孟沖聲音顫抖,「貴妃娘娘知道了?」

  「現在還不知道。」汪大夏就像說繞口令似的,「至於將來知不知道,就看老先生的披紅怎麼寫了。好了,我老婆大概要出宮了,告辭。」

  孟沖在所有事情都順著高拱的意思來,但是這一次,孟沖的披紅和高拱的票擬截然相反。

  隆慶帝覺得有趣,就找了孟沖問他是怎麼回事。

  伴君如伴虎,孟沖靠著巧言令色上位,深知隆慶帝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說道:「回皇上。先帝識人不清,縱容陸炳貪腐,有抄家單子為證,鐵證如山,本該戮屍伏法。但是陸炳的子女一心為皇上解憂,潛邸鬧黑眚、太子被投以痘毒、乃至大破白蓮教、促成隆慶和議,皇上是不同於先帝的明君,恩怨分明,陸家有過也有功,若趕盡殺絕,豈不是被人詬病和先帝無異?」

  「故,奴婢以為,給陸家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陸炳貪腐的錢財盡數上繳國庫,兒子女婿充軍,為國效力,繼續彌補父輩的過錯,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方能昭現皇上聖明寬厚,遠比先帝英明。」

  隆慶帝最討厭父親,逢父必反,一定要和父親不一樣,孟沖拿捏住住皇帝的心思。

  隆慶帝下旨:「炳負國擅權,播弄威福,戕害無辜,本當戮屍盡法。第身故既久,姑削其官職,追奪誥命。繹、彩革職,發配鐵嶺充軍。余如擬資產贓物,如數籍入。紹庭發口外為民,佐邊衛,永遠充軍。」(注1)

  --------------------------------

  出自明實錄,隆慶實錄,但是根據有所刪改。邵大俠也是真人真事,內閣首輔的命運居然被一個游俠兒決定,也就是明朝幹得出這種奇葩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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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四十四章 骨髓枯

  在汪大夏的斡旋之下,陸炳總算在三里屯安眠,不用被挖出來戳個稀巴爛了。

  陸繹陸彩兄弟去了鐵嶺戍邊,和當年丁巫的遭遇一模一樣,陸繹的老丈人是前吏部尚書吳鵬,吳鵬和陸炳關係最鐵,吳鵬的幼子還娶了陸炳最小的女兒陸五小姐,兩家親上加親。

  吳鵬一路派人跟隨女婿和陸彩,多有照顧,一直到了鐵嶺,就住在丁巫和魏采薇以前的故居裡,閒置十年的房子重新升起了炊煙,又開始新的輪回。

  嚴紹庭去泉州充軍,陸二小姐與他夫妻情深,不忍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就帶著孩子們和兩個外甥也跟著去了泉州定居。嚴紹庭從此棄文從武,人到中年,居然從零開始學起了拳腳武功,從不叫苦,居然有所成,還殺倭寇立了功勞,洗脫了流放者的籍貫,成為平民,又升為武官。

  嚴世蕃能生出這麼個品行優良、性格堅強的兒子,真是雞窩裡飛出個金鳳凰。

  李氏和孫子孫女們安然無恙,繼續守著祭屋過活。陸纓要把母親和侄兒侄女們接到郊外別院裡住著,李氏拒絕了,說道:

  「你父親把身後事都早早的安排好了,我們陸家雖敗落,現在還有祭屋祭田免於抄沒,過日子是沒問題的,不用依靠你們這些出嫁的女兒。何況孩子們還小,從小經歷一些波折也好,我看四女婿丁巫就是這樣過來的,他十歲就流放到鐵嶺,這些年的苦頭都沒有白吃,不是我偏心,這五個女婿,我最喜歡他。」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李氏生了五個女兒,卻最欣賞最晚來的四女婿丁巫。

  陸纓拗不過母親,時常來三里屯看親人。

  陸家一案,終於在年底下雪的時候塵埃落定。

  高拱沒有想到孟沖這次會不聽他的話,居然為陸家開脫,高拱獨斷專行慣了,對孟沖大發雷霆,「……你壞了我的好事!」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何況孟沖是正兒八經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擦去高拱噴到他臉上的口水,冷冷道:「高閣老在這個位置坐的久了,似乎忘記了是誰把高閣老從老家請到這裡來,我是高閣老的恩人,不是你的傀儡,憑什麼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掌權太久的人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高拱說道:「你似乎也忘記是誰大力舉薦,把你從廚房弄到司禮監,捫心自問,你覺得自己配嗎?你沒去過內書堂讀書,稍微識得幾個字,我頂著多麼大的壓力堅決要你坐在這位置上,你不知感恩,還反過來諷刺我,想要過河拆橋,沒那麼容易。」

  高拱威脅孟沖,「你以後要聽話,我所有的票擬都不准駁斥,否則……我怎麼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怎麼拉下來。」

  言罷,高拱拂袖而去,孟沖氣得臉都白了,他能怎麼辦?他除了做飯,就是獻紅丸,二十四衙門裡內書堂出身的太監、甚至普通宮人都瞧不起他,他是有史以來最窩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除了依附於天子之師高拱,他沒得其他辦法坐穩這個位置。

  孟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汪大夏信守承諾,把假駕帖給了他。孟沖當即就把這個要命的東西投入了火盆燒了。

  交易完成,汪大夏卻不肯走,「老先生,這次合作愉快,我們出去喝一杯慶祝一下?」

  孟沖剛剛被高拱威脅,沒心情應酬,端茶送客,說道:「我還有事,貴客請便。」

  汪大夏臉皮厚,對逐客令熟視無睹,賴在那裡,「老先生好像心情不好,我帶老先生去找找樂子?」

  吃一塹,長一智,孟沖警惕的說道:「然後又被你抓住把柄要挾?我不會走老路的,汪鎮撫使請回吧。」

  汪大夏生拉硬拽,「一起出去玩嘛,最近有個新戲,叫做《鳴鳳記》,講的是夏言、楊繼盛鬥大奸臣嚴嵩的事,用的都是真人姓名,聽起來可帶勁了,戲園子人滿為患,許多人席地而坐,我弄了一個包廂,咱們一飽耳福去。」

  《鳴鳳記》是兩榜進士出身的王世貞所寫,論理,《鳴鳳記》這種政治鬥爭戲劇會被朝廷禁止。但是這部戲裡,嘉靖帝是個不辨忠奸的昏君,隆慶帝就是喜歡看到親爹被罵,所以沒有下令禁止,反而當成反腐倡廉的戲劇推行下去,一時成為了風靡大明的新戲。

  汪大夏會玩,孟沖被拖到戲園子包廂後,各種溜鬚拍馬,孟沖忘記了在高拱那裡受到了憋屈,心情愉悅。

  汪大夏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妻子魏采薇如何在李貴妃面前得臉,暗示可以走李貴妃的門路,撩撥得孟沖心癢癢,心想高拱你不要太得意,除了你,我還可以把李貴妃當靠山。

  兩人「你有情來我有意」,互相利用,由此開始來往,成了「好」朋友。

  承乾宮,李九寶的身體終於恢復如初,隆慶帝迫不及待的要彤史女官安排她侍寢。

  魏采薇把給李九寶配置的絕孕之藥藏在烏雞白鳳丸標記的蠟丸裡帶進宮,化開端給李九寶,「貴妃娘娘考慮清楚,這碗藥一旦喝下,就像西遊記裡女兒國裡的落胎泉,喝下就不能反悔了。」

  李九寶端著藥咕嚕全喝乾淨,「六年五胎,夠了。」

  院子裡傳來小孩子們的嬉鬧之聲,魏采薇透過窗戶,看到皇子皇女們正在堆雪人,驚訝道:「皇后把孩子們都送來了?」

  「送來三個。」李九寶半是甜蜜,半是落寞,說道:「最小的瑞安公主對我很陌生,陳皇后一走她就哭,不讓我抱。這孩子落了娘胎就養在皇后那裡,跟皇后親近,情同母女,我這個親娘反而要退一射之地。不過,有三個孩子回來,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人吶,不能太貪心。」

  魏采薇說道:「看來皇后已經想通了,握手言和,不再與貴妃為敵。」

  李貴妃說道:「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把孩子送過來,我就不與她計較過去的仇怨,一筆勾銷。」

  女人的互助是魏采薇最願意看到宮鬥的結果,而不是為了男人施捨的那一點點寵愛而互相廝殺,爭個你死我活。

  魏采薇出宮,回首看到大雪紛飛裡的紫禁城,那麼的安靜、莊重、美麗,大雪掩蓋了腳下骯髒的凍泥,就像紫禁城用獨一無二的權勢掩蓋著無數個千瘡百孔的心。

  下雪了,有些事情要盡快了結。要不然,等到春暖花開,那些「髒東西」無處藏,都要重新冒出來噁心人。

  高拱剛愎自用,傲慢獨斷,順他者猖,逆他者亡。陸家逃過了生死劫,高拱肯定會改為對付陸家其他的親戚,比如成國公、或者丁汝夔、吳鵬等等,不能總是被動的等高拱發難,疲於應付,現在要主動出擊了。

  高拱地位堅如磐石,是因為他有隆慶帝撐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所以……

  魏采薇拿著一枚孟沖獻給隆慶帝的紅丸,走進了自家藥房,開始閉關,整整一個冬天,除了睡覺,幾乎都不出來,連吃飯都在藥房裡。

  到了開春,魏采薇抱著一匣子無論顏色大小,還是氣味都和紅丸一模一樣的藥丸子出關了。

  魏采薇拿出一丸給汪大夏:「你看看和孟沖獻的紅丸有無區別?」

  汪大夏不肯接,還幽怨的看著老婆,「我用不著這個東西,我那傢伙好使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惜英雄無用武之地,整整三個月,只用過兩次,真是屈才!」

  魏采薇閉關,心無旁騖,僅有的兩次還是汪大夏求爺爺告奶奶得來的。

  魏采薇說道:「不是給你吃,是用來替換孟沖獻的紅丸。我在裡頭加了些東西,取名為骨髓枯。吃了骨髓枯,保管三個月就腎水枯竭,精盡而亡。」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明裡不見人頭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汪小夏聽了嚇得一哆嗦!幸虧我不用這玩意兒!萬一吃錯了藥……

  魏采薇是個乾淨俐落的人,重生三天之內,就把所有仇人都給弄死了,然後專心把汪大夏搞到手,把根留住,改變他的人生。

  現在魏采薇厭倦了永無休止的漫長政治鬥爭,不解決高拱,汪大夏就永遠無法脫身退隱,陸纓也永遠無法重回錦衣衛,保護邊關和平。

  這半年來,陸纓雖然愛丁巫,但是對於當豪門貴婦很是厭煩,這麼優秀的女子,不應該困於內宅。

  汪大夏也厭倦了政治鬥爭,夫妻兩個一拍即合,開始行動了。

  汪大夏利用最近和孟沖的良好關係,拿著美酒,把孟沖灌醉了,把紅丸換成了骨髓枯。

  孟沖把紅丸獻給隆慶帝。

  隆慶帝為了生育子嗣,吃了六年紅丸,雖然有太醫一直進獻補藥,但是灌水的速度總是趕不上放水的速度,隆慶帝的身體被妃子們掏空了。

  骨髓枯這種虎狼之藥,根本不用三個月,只過了一個月,隆慶帝就病倒了,他是在臨幸妃子的時候,突然從美人身子上一頭栽倒了,人事不省。

  這一病,就是兩個月,隆慶帝臥床不起,年僅十歲的太子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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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卷:定風波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正文完結

  太子只有十歲,不能料理國家大事,名義上是監國,其實一切都聽首輔大臣高拱決裁。

  司禮監孟沖是高拱的應聲蟲、皇帝病倒、太子年幼、高拱的權勢在這兩個月裡達到了頂峰,越發專橫跋扈。

  高拱是太子師,應該參與東宮講學,但他獨霸內閣,大權獨攬,沒有時間去東宮給太子講課,每月逢三、六去問了個安而已。內閣大臣張居正被他排擠得無事可做,整日在東宮裡陪著太子學習,和李貴妃關係越發密切。

  太醫院的御醫不是吃素的,這兩個月來,悉心為隆慶帝調理身體,吃藥就像吃飯似的,隆慶帝畢竟只有三十六歲,正當壯年,兩個月後,能夠下床走動,臉上也有些血色。

  隆慶帝好了傷疤忘了疼,兩個月沒有碰女人,素了兩個月,他想開葷了。

  之前馬上風,在女人肚皮上暈倒,寵妃李貴妃聞訊趕來,把所有紅丸都搜羅起來扔了(銷毀證據)。

  隆慶帝找孟沖找新的紅丸,孟沖嚇得腿軟,跪在地上,「皇上,您就饒了奴婢吧,上次皇上暈倒,奴婢差點性命不保。太醫說過,不能再碰紅丸了。」

  不吃紅丸就碰不到女人,就不能生兒子,隆慶帝說道:「不要緊,朕覺得身體好多了。先帝在西苑修仙練丹,服用丹藥,也不活到了六十多歲?論毒性,紅丸肯定不如丹藥。朕還年輕,難道還活不過先帝?把藥拿來。」

  孟沖只得把存貨獻給隆慶帝,「殿下大病初癒,要節制啊。」

  隆慶帝迫不及待的吃了一丸,傳召了一個鮮嫩的美人,……半刻鐘後,隆慶帝命孟沖再進一丸,或許是病了太久,他吃一丸起不來,需要加量。

  孟沖膽戰心驚,「不可以啊皇上,吃兩丸怕是要傷身。」

  隆慶帝說道:「朕又不是為了自悅,是為了給皇室生兒子。」他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都耕不動地了,當然無法播種。

  孟沖是個傀儡,高拱都能輕易拿捏他,就更無法反抗隆慶帝的旨意,給了隆慶帝第二丸。

  隆慶帝服下,不久,渾身發熱,重振雄風,他又可以了!

  次日,隆慶帝時隔兩個月去早朝,起床的時候有些腿軟,勉強走到龍椅上坐下,百官三呼萬歲,隆慶帝抬手右手,「眾卿平身。」

  右手似乎有千金重,隆慶帝耗盡了全力,眼冒金星,他不僅看不清百官的臉,也看不清坐在右手邊監國的太子的臉,眼前的一切就像被潑了水的畫卷,所有的人都被水泡得顏色淺淡,分不清誰是誰。

  高拱正在上奏,隆慶帝什麼都聽不見,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靠著意志強撐,然而畢竟是肉體凡胎,最終病軀戰勝了意志,隆慶帝腦袋一歪,當場昏厥。

  這下,百官們都猜測皇上不行了。

  隆慶帝病危,這下他認清了現實,提前安排後事,召了十歲的太子,最信任的老師高拱、太子之師張居正,還有另一個內閣大臣高儀到了病榻跟前。

  他先給了三位顧命大臣託孤詔,後給太子繼位詔,叮囑年幼的太子,說道:

  「朕不豫,皇帝你做。一應禮儀自有該部題請而行。你要依三輔臣並司禮監輔導,進學修德,用賢使能,無事荒怠,保守帝業。」

  高拱一聽,遺詔對我有利啊,司禮監就是我的一條狗,我同時掌控內閣和司禮監,就是掌握了大權。

  高拱心中狂喜,面上還是要裝一裝樣子的,哭道:「十歲天子,如何治天下?微臣定肝腦塗地,死而後已,輔佐太子!」

  高拱沉浸於即將真正大權獨攬的喜悅中,根本沒有注意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根本不在託孤現場!

  孟沖去哪兒?

  他被陳皇后傳召到了坤寧宮。剛一進門,汪大夏就把大門關上了,裡頭居然有李貴妃,東廠廠公馮保和宮廷女醫魏采薇!

  孟沖本能覺得不對,連連後退,但是汪大夏堵住門口,他退無可退。

  向來慈眉善目的陳皇后喝道:「孟沖,你好大的膽子!一再進獻紅丸,殘害龍體,你可知罪?」

  孟沖嚇得跪倒,「奴婢……奴婢只能聽皇上的,奴婢做不了主啊。」

  李貴妃給馮保使了個眼色,馮保站出來說道:「傳皇上口諭,孟沖害朕,奪其司禮監掌印之位,賜死。由東廠掌印太監馮保兼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保護太子,欽此。」

  魏采薇把藥遞給孟沖,孟沖不肯喝,「奴婢……奴婢要見皇上,奴婢不想死。」

  汪大夏拿起藥強灌下去,孟沖很快就沒有動靜了。

  汪大夏將孟沖的大印交給馮保,「恭喜馮公公,得償所願。」

  隆慶帝並沒有賜死孟沖的口諭,一切都是假的。

  孟沖到死都先想不到,他假傳聖旨,用假揭帖救了放印子錢的乾兒子。馮保夥同李貴妃、陳皇后等人,也用了假傳聖旨這個法子除掉了他。

  隆慶帝的託孤遺詔,是要內閣三位閣老和司禮監共同輔佐小皇帝。弄死孟沖,用馮保代替,就是把司禮監這個重要籌碼搞到了自己這邊,司禮監的人因孟沖是個粗鄙的廚子出身,早就對他不滿,如今東廠廠公馮保接任了司禮監,可謂是眾望所歸。

  孟沖一死,陳皇后和李貴妃立刻去乾清宮,隆慶帝已經陷入昏迷,為了防止隆慶帝奇跡發生醒過來,要找孟沖,這樣就露餡了。

  李貴妃將藏在指甲裡的藥粉灑進了人參湯裡,親手餵給隆慶帝——自是又是魏采薇的「手藝」。

  一碗參湯下肚,隆慶帝再也醒不來了,當天,隆慶六年,五月二十六日,隆慶帝駕崩。

  皇帝駕崩,當務之急是辦國喪,擬定大行皇帝(皇帝在去世和確定謚號之間的短暫時間裡都稱為大行皇帝)的謚號。

  高拱按照往日那樣提筆寫了一個謚號,根本不和另外另個顧命大臣張居正和高儀商量,就命人送到司禮監走個過場,要孟沖蓋個印章就可以啟用了。

  皇帝託孤遺詔是內閣和司禮監一起輔佐太子,那麼皇帝的謚號需要內閣和司禮監一起決定。

  但是,司禮監將謚號駁回,說寓意不好,重新擬定幾個,以供陳皇后和李貴妃參考。

  這是怎麼回事?孟沖這個糊塗蟲喝高了嗎?連我的話也敢駁回!高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去司禮監找孟沖興師問罪。

  然而,值房裡的人不是孟沖,而是馮保。

  而且,馮保此時還兼任著東廠廠公的職位,東廠的番役們將司禮監層層保護起來,他們都不怕高拱。

  高拱驚訝道:「你怎麼在這裡?」

  馮保終於坐到了夢寐以求的位置,面對高拱的威壓不卑不亢,「咱家奉大行皇帝口諭,賜死危害龍體的孟沖,接任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

  「不可能!」高拱暴跳如雷,「大行皇帝要賜死孟沖,怎麼可能瞞著我?定是你假傳聖旨,殺人滅口!」

  「高閣老何出此言?」李貴妃的心腹、司禮監秉筆太監陳經紀過來說道:「大行皇帝的口諭,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在場聽見了,只是此時事關機密,沒有公開。難道高閣老懷疑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

  高拱忙道:「微臣不敢。」

  陳經紀說道:「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在催大行皇帝的謚號,內閣三位閣老和司禮監趕緊商定下來,可不能誤了國喪。」

  內廷已經被兩個女人和半個男人(馮保)牢牢控制住了,高拱沒有辦法,只得忍辱回到內閣,和張居正、高儀商議,他們三個人每人寫了兩個謚號,一共六個,送到司禮監以供挑選。

  馮保不敢自專,送到坤寧宮,請皇后貴妃定下來,陳皇后現在找準了自己的位置,說道:「哀家覺得都好,一時看花了眼睛,妹妹來選一個。」

  李九寶拿起朱筆,勾了一個「穆」字,「就這個吧,不折騰了,大行皇帝的葬禮要緊。」

  馮保一瞧,頓時覺得這個平日柔順的貴妃娘娘其實綿裡藏針:所有人都知道隆慶帝是吃紅丸這種烈性春藥,腎水枯竭,精盡人亡,死在女人身上的,李貴妃偏偏給隆慶帝挑選了肅穆的「穆」為謚號,這可真是諷刺啊……

  隆慶帝若地下有知,估計氣得棺材板都蓋不住了。

  馮保暗暗告誡自己:寧可得罪皇后,也不要得罪貴妃,這個女人一旦發起狠來,殺人誅心不見血啊!

  六月初十,十歲太子繼位,年號萬曆。

  十歲的萬曆帝登基,封李貴妃慈聖太后,封陳皇后為仁聖太后,兩宮並尊。

  因萬曆帝年紀太小了,慈聖李太后李九寶搬到了乾清宮,一切政事都為小皇帝代為打理,大明帝國的皇權其實掌握在李九寶手中。

  每天李九寶都要萬曆帝去慈寧宮給陳太后請安,風雨無阻,兩個太后相處融洽,情同姐妹,一起維護著後宮的平靜。

  高拱正要以後宮不得干政為理由,發動黨羽將李九寶從乾清宮裡趕走,李九寶先下手為強,幹掉了高拱。

  六月十六,萬曆皇帝登基僅僅六天,高拱入內閣辦事,剛剛進宮,就被錦衣衛控制住了,汪大夏守在東華門,命人關閉宮門,將高拱的車駕團團圍住。

  高拱大怒:「汪大夏!我是內閣首輔,你區區一個錦衣衛鎮撫使敢擋我的路?」

  汪大夏說道:「我封慈聖太后懿旨,守住東華門,任何人不得擅動。」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拿著聖旨出來說道:「傳仁聖太后、慈聖太后懿旨,皇帝聖旨,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攬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不許皇帝主管,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便著回籍閒住,不許停留!」

  高拱聽了,當即面如死灰,汗如雨下,趴伏在地,久久不能起來,還是內閣張居正命侍衛將他扶到馬車上休息。

  聖旨說「不許停留」,就是立刻驅除出京的意思,回家匆匆收拾行李,次日一早就在錦衣衛的監督下,直接送到老家。

  高拱一走,張居正成為內閣首輔,馮保和李九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三人推行新政,大明步入中興之年。

  李九寶知恩圖報,掌控權柄之後,給陸家平反,賜回部分財物,陸繹陸彩從鐵嶺回來了,陸纓官復原職,成為錦衣衛指揮僉事。

  只是陸府已經成李皇親宅,無法返回。但是陸家也看透了名利場,一家人搬到了三里屯鄉下,從此歸隱,不問世事了。

  此時,蒙古韃靼部的三娘子和俺答汗決定在西北邊境建立一座城池,建成之後,無論蒙古人還是大明人都可以在城中自由貿易,三娘子寫信求助大明,協助建城,這是一個青山圍繞的城池,就叫做呼和浩特,意思是青色的城。

  李九寶答應幫忙,並以小皇帝的名義,把呼和浩特賜名為「歸化城」。

  除了求賜名,三娘子還給李九寶寫了一封密信,說俺答汗身體不行了,幾個兒子虎視眈眈,她需要大明的幫忙,以在俺答汗去世之後還能繼續掌權。

  陸纓和丁巫決定去歸化城幫助三娘子,以維護來之不易的和平。

  汪大夏和魏采薇決定歸隱,過平靜的日子。魏采薇送給大哥大嫂好幾車急救的藥物。汪大夏呵呵笑道:「這次我們真的要分道揚鑣了,你們都是做大事情的人,我和采薇已經厭倦了這種日子,只想找個地方,大隱隱於市,不想太操心,以後每隔十年,我們四人在京城團聚一次。」

  丁巫和魏采薇擁抱了一下,兩人都紅了眼圈。

  陸纓對汪大夏說道:「雖如此,你也要時刻準備著,如果我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麻煩,還是會派人找你幫忙,錦衣衛需要你,還有魏大夫這樣的人才,天下興亡,匹夫——」

  陸纓「有責」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汪大夏就把魏采薇拉到馬上,躲瘟神似的策馬狂奔,還大聲叫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我最近耳朵不好使!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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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蔥油餅

  大明正德十五年,湖北安陸,獻王府。

  十四歲的獻王朱厚熜對著厚厚的賬本發呆,去年,他的父親去世,朱厚熜年僅十三歲就繼承了親王的爵位,守著寡母以及一個幼妹在獻王府裡過日子,稚嫩的肩膀早早承受起了生活的重擔。

  「王爺,我娘剛烙的蔥油餅!趁熱吃!」

  一個清俊的少年咋咋呼呼推門而入,舉著一個盤子,盤子裡堆著一疊蔥油餅,焦香、蔥香和油香勾魂攝魄。

  少年的腿又細又長,走起路像仙鶴一樣,正是朱厚熜的奶兄陸炳。

  安陸這裡以米飯為主食,很少有人家做蔥油餅。陸炳的母親范氏是獻王朱厚熜的乳母。陸炳的父親陸松,是世襲錦衣衛總旗,陸家本來是北京人,因陸松跟著上一代獻王來安陸就藩,全家遷徙到此,夫人范氏也是北直隸人氏,擅長做麵食。

  朱厚熜舉筷吃蔥油餅,奶兄陸炳就沒那麼講究了,雙手拿起餅就吃,手指都是油,還打趣說道:「王爺,我們兩個的名字拚在一起,就是一張蔥油餅(熜有炳)。」

  朱厚熜年紀比陸炳小,但是比他沉穩,聞言只是一笑,食不語,吃了一張餅就停下了。

  陸炳一瞥案幾上的賬本,「王爺心情不好——是不是宗人府又拖欠了王府俸祿銀子?這群王八蛋,就知道欺負孤兒寡婦!」

  朱厚熜點點頭,「你不要告訴太妃,此事我來解決。去年的都沒給,今年的看樣子還要拖,再拖下去,王府連基本的排場都撐不住,不指望宗人府了,我這就給皇帝上書,若是連排場都扯不起來,王府丟的可不止是我一個人的臉。」

  正德皇帝是朱厚熜的堂兄,他們的祖父都是成化帝。

  陸炳聽了,連最愛的蔥油餅都放下了,拍著胸脯說道:「把奏書交給我,我親自交給皇帝。我父親和司禮監掌印太監張永認識,我走他的門路,定能送到御前,不會被宗人府半路截下。」

  朱厚熜看著奶兄胸脯上五個手指印的油漬……好像不太靠譜的樣子啊。

  可是他身為藩王,無召不得出藩地半步,否則視同謀反,除了相信奶兄,他別無選擇。

  朱厚熜寫了奏本,還把自己還沒上身的幾件好衣服要裁縫改大些,送給奶兄穿,人靠衣裝,希望陸炳打扮的體面些,不遭人白眼。

  正德皇帝不在北京,他身在南京。今年寧王謀反,皇帝御駕親征——人還在半路上,名臣王守仁就已經鎮壓了叛亂,活捉寧王。

  論理,正德皇帝已經在半路起駕回京,可是他是個以荒唐貪玩而聞名的皇帝,所謂御駕親征,就是來江南玩一回的,得知王守仁已經抓到了造反的寧王後,正德皇帝命令王守仁把寧王放了——他要親手抓一次。

  或者,容許他去江南玩幾個月,不准阻攔。

  兩害取其輕,群臣沒有辦法,只得默認皇帝把御駕親征當成旅行。

  不過,幸好正德皇帝荒唐,陸炳才得以從湖北安陸趕到南京,把獻王朱厚熜的奏本送到御前。

  別看陸炳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他來之前,幾乎把陸家的家底都掏空了,換成一千兩銀子,賄賂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張永,拜託他引薦。

  陸炳曉得,人走茶涼,他們陸家跟隨獻王一家來湖北安陸就藩有三十多年了,誰還記得他們陸家啊!所謂「我父親和司禮監掌印太監張永認識」,其實是他安慰朱厚熜的,以前認識,現在肯定都不知道他爹是誰了。唯有用錢才能打通關係。

  收了錢的張永不僅把奏本送到御前,正德皇帝居然還下令召見他!

  陸炳第一次面聖,很是緊張。一進屋子,就聞到一股強烈的藥味。正德皇帝釣魚時落水了,這一次好像病得不輕,躺在龍塌上,問他獻王朱厚熜身體如何、讀了些什麼書云云。

  陸炳自是把自家奶弟往天上吹,「……每天晨起,就和微臣一起習武,身體很好,一年到頭咳嗽都不聞。習武之後去給太妃請安,很是孝順。然後去書房讀書,《四書》已經讀完了,王府裡的講官都讚獻王勤奮好學,是個好少年。」

  正德皇帝要張永交給陸炳一封密函,「一定要送到堂弟獻王手中,要他打開看,身邊不得有旁人。」

  陸炳莫名其妙,但這是皇帝的口諭,他必須聽從,匆忙從南京趕回安陸,將正德皇帝的密函交給獻王朱厚熜。

  陸炳按照口諭,轉身離開,朱厚熜叫住他,「奶兄,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是旁人,你送來的密函,我們一起看。」

  陸炳走後,朱厚熜才知道他偷偷變賣家產的事情,頓時明白奶兄幾乎破釜沉舟幫助獻王府走出困境的良苦用心。

  朱厚熜打開封漆,展開密函,頓時看呆了,這是一封繼位詔,書上面寫著:

  「朕疾彌留,儲嗣未建。朕皇考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年已長成,賢明仁孝。論序當立。已遵《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嗣皇帝位。」

  我……皇上即將駕崩?我要當皇帝了?朱厚熜只覺得心跳快停止了,反反覆覆將繼位詔書看了又看,最後還要陸炳小聲讀出來,「……奶兄,我怕我看錯了,我一個窮地方的小藩王,連藩地都不敢出半步,如何坐得穩大明江山?是不是皇帝開玩笑啊,他向來就是如此,什麼惡作劇都能搞出來。」

  天上掉下一個皇位,把還在苦於生計的小藩王朱厚熜砸暈了。

  「詔書上就是皇帝說自己快不行了,他沒有子嗣,按照祖宗規矩,王爺是皇位繼承人。」陸炳畢竟比朱厚熜大三歲,像個哥哥似的安慰的拍著朱厚熜的肩膀,「王爺放心,無論前路多麼坎坷,我都會陪著王爺走下去。」

  從這天開始,陸炳一改往日懶散混日子的樣子,突然變得勤奮起來,聞雞起舞,帶著府裡侍衛操練,得空就看兵書,時刻準備進京城。

  過了不到五個月,京城果然傳來訊息,正德帝駕崩了!

  三十八天之後,朱厚熜匆匆趕到京城,通州港,大船靠岸,禮部送來了繼位儀注,請朱厚熜過目,練習禮儀。

  繼位儀註上寫道:要朱厚熜按照皇太子繼位的禮儀,來到紫禁城後,從東安門進,到文華殿舉行繼位典禮。

  朱厚熜看了一遍,把繼位儀注擱在一遍,要陸炳把正德皇帝的傳位詔書拿出來,說道:「大行皇帝的詔書是要我來繼承皇位的,不是要我來當皇太子的。按照規矩,皇帝出行,必定從紫禁城大明門出入。」

  起初,所有人都不把這個來自窮地方、年僅十五歲的小藩王放在眼裡,以為他是個好操控的少年。

  尤其是張太后,她想逼迫朱厚熜為嗣子,把他過繼到自己的名下當兒子,然後以皇太子的身份登基為帝,如此一來,她和朱厚熜就是母子關係,而不是伯母和侄兒的關係了,她可以用孝道將小皇帝牢牢掌控在手裡。

  內閣覺得,小皇帝如果在第一件事就妥協讓步,將來拿捏起來才容易,所以都想給朱厚熜一個下馬威。

  禮部的大臣說道:「這是張太后、內閣,還有司禮監的決定,望殿下識大體,速速跟微臣學習登基儀式。」

  這是要逼朱厚熜妥協。

  朱厚熜礙於臉面,不好發作,陸炳站出來,怒噴禮部的大臣,「大膽!繼位聖旨在此,汝等膽敢篡改詔書!」

  禮部大臣著急了,「這的確是太后還有內閣的決定,微臣不敢自專啊!」

  陸炳說道:「我們只按照繼位詔書上說的做,君命最大,一定是太后和內閣搞錯了,要他們改。」

  禮部大臣不肯,堅持要朱厚熜學太子繼位儀式,陸炳把大臣們一一推開。

  正僵持之時,一直沉默的朱厚熜緩緩站起來,群臣以為他要妥協了,陸炳急忙叫道:「殿下!興獻王只有殿下一個兒子存活,其餘全部夭折。興獻太妃也有只有殿下一個兒子,殿下若過繼到張太后名下,獻王一脈的香火就斷絕了!」

  「殿下若以皇太子身份繼承皇位,會被人戳脊樑骨,說殿下為了皇位連親爹親娘都不認了!這是不孝,是一輩子的把柄啊。」

  「我知道。」朱厚熜淡淡道:「我是來當皇帝的,不是來當太子。既然張太后和內閣都不認大行皇帝的詔書,我一個小小藩王也沒有辦法。陸炳,我們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

  言罷,朱厚熜居然真的要走了!

  群臣頓時傻眼了:那有擺在面前的皇位不肯要的!這個皇位都不需要自己爭取,躺著就得到了,這個少年居然棄之如敝履!

  群臣紛紛圍上去勸阻,陸炳憑著大長腿和一身武功,牽著身形尚且單薄的朱厚熜的手,生生擠出一條路來,然後搶了一匹馬,兩人共乘一騎,衝出了大營!

  兩人騎馬到了通州港碼頭,來時的大船才剛開始裝卸行李,陸炳說道:「不用卸貨了,我們這就回安陸去。」

  兩人上了船,揚帆,陸炳問:「王爺後悔嗎?」

  朱厚熜搖頭,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少年意氣,「我要麼不當,要麼當一個威風八面、萬民臣服的皇帝,我可不想當一個被太后和群臣操控的傀儡窩囊皇帝。連親爹娘都不敢認,畜牲不如。」

  大船行使在運河,被禮部的快船半路攔截,再獻上登基禮儀,這次終於改成了從大明門進入紫禁城,在奉天殿登基。

  朱厚熜拿著新的繼位儀式,感慨萬千,「幸虧有奶兄相助,讓我學會了如何當一個皇帝,那就是絕對不要妥協,不要軟弱。」

  登基大典之後,要念即位詔書,朱厚熜看到詔書上內閣給他擬定的年號為「紹治」,他不喜歡,直接用朱筆抹去,改成了「嘉靖」。

  朱厚熜並不是覺得「紹治」年號不好聽,他只是還以顏色,表示他年紀雖小、還出身皇室旁支,但是他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他要學會掌控朝政,先從掌控自己的年號開始。

  當皇帝的第一夜,朱厚熜激動的無法入睡,他坐在龍椅上,陸炳站在身邊伴駕。

  「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你一定要永遠陪著我。」朱厚熜瀟灑的一揮龍袍,說道:「我與你共享江山。說吧,你想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陸炳摸著肚皮,「皇上,微臣忙了一天,怕皇上有事吩咐,找不到貼心的人,乾脆連口水都沒喝,此時又喝又餓,微臣現在只想要一盤子蔥油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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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十年之約(一)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

  丁衛國長到七歲時,爺爺丁汝夔一看見孫子,腦子裡就會出現一個問題——孫子和死敵長得太像了怎麼辦?

  陸纓和丁巫在邊關忙於事業,兒子丁衛國剛剛滿月,就被奶娘抱到了京城,交給留守老人丁汝夔撫養,成為了留守兒童。

  孫子是丁汝夔晚年最大的慰藉,悉心培養,孫子周歲時,丁汝夔琢磨了一籮筐的廢紙,終於給孫子取了個文雅且寓意深刻的名字,預備在周歲宴上公佈。

  但是兒子丁巫送來了生日禮物,並一封信,信上說,他已經給兒子取名為丁衛國。

  保家衛國,就是這麼簡單直接,一看就是兒媳婦陸纓取的名字,兒子自幼飽讀詩書,絕對不會取這麼膚淺的名字。

  丁汝夔一邊暗嘆兒子這輩子都恐怕夫綱不振,一邊捏著鼻子認了。

  隔代育兒,自然有些嬌慣,丁衛國長得白胖,圓滾滾的像個湯圓。丁汝夔親自給孫子開蒙讀書,長到五歲,已經能夠認識兩千多個字了,丁汝夔希望孫子將來走科舉,不用像他父母那樣常年在外,在西北喝風沙。

  然而,兒子兒媳派人把丁衛國接到邊關去了,據孫子的來信,母親親自教他武功,習武好累,他想爺爺了。

  只不過,抱怨了一陣,丁衛國就接受了將來子承母業的現實,寫給爺爺的信開始變了內容,說母親帶他去了草原,去了大漠,每年在各個邊關榷場之間巡視,去了邊關,方知天下偌大,一個書房都裝不下。

  如今的丁衛國已經樂不思爺爺了。

  兩年後,丁衛國七歲,和父母一起回京,給丁汝夔過七十大壽。

  丁汝夔一看寶貝孫子,嚇一跳——和他外祖父陸炳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皮膚偏紅,一對又長又細的腿,走路像仙鶴,和過去的圓滾滾白胖子大不一樣了。

  「爺爺!」丁衛國還記得丁汝夔,像一隻利箭似的跑過來,撲到了祖父的懷中。

  丁衛國一頭紮進去,差點把丁汝夔的老肺都要頂出來!

  丁汝夔看到這張熟悉的臉,立刻想起了自己十年死牢的生涯,腿腳不禁發軟打顫,幾乎忍不住叫一聲「陸大人」。

  夫妻兩個十年沒有回京城了,進宮面見李太后和萬曆皇帝,詳細交代了這十年西北邊關的變化。

  丁汝夔在家裡帶孫子,孫子舞刀弄槍,他一把老骨頭,只有看的份,看到孫子揮汗如雨,很是心疼,「別練了,你娘又不在家,我帶你出去耍。」

  丁衛國到底是個七歲的孩子,玩心大,聞言點頭道:「好,不過爺爺一定要囑咐別人,千萬別告訴我娘。」

  瞧把這孩子逼成什麼模樣了。縱使孫子長著陸炳的臉,血濃於水佔了上風,丁汝夔牽著孫子的手,上街溜達去了。

  兩人在集市看雜耍,吞火的、噴火的、走鋼絲的、玩猴戲的、表演幻術的、丁衛國努力踮起腳尖看著熱鬧。

  身邊有個同齡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紅,對著親爹撒嬌,「爹,前面擋住了,我要騎在你脖子上看嘛。」

  身邊的男子立刻蹲下,拍了拍自己的後脖子,「乖女兒,上來坐。」

  「你給我站起來!」男子身邊有個婦人,居然就這麼揪著男子的耳朵,把他提起來了,「棲梧都八歲了,還騎在你脖子上,成何體統!別把孩子慣壞了。」

  「哦。」男子揉了揉耳朵尖,「我抱著她可以嗎?」

  「娘。」小女孩抱著婦人的手搖來搖去,「你就答應爹爹吧。」

  婦人嘆了一聲,「下不為例。」這句話說得駕輕就熟了,看來說過無數次下不為例。

  小女孩一把摟著男子彎下來的脖子,身體嗖地騰空,被父親抱起來。

  丁衛國有些眼熱,也想被人抱。紅衣女孩感覺有人看她,轉頭一看,是個小男孩,對父親道:「爹,這個小弟弟好可憐,你一邊一個,把他也抱起來好不好?」

  夫妻皆隨著女兒的目光望去,丁衛國不好意思了,躲在了祖父身後。

  夫妻看到了丁汝夔,頓時齊齊叫道:「丁伯父?」

  正是汪大夏和魏采薇,十年前,他們和丁巫陸纓定下了十年之約,離開京城,四處游歷,一年後,魏采薇有孕,不便出行,兩人便定居南京。

  汪大夏在秦淮河邊開了一個胭脂鋪,八個月後,女兒出生。汪大夏本想和魏采薇生兩個的,結果一個女兒就把兩人忙得人仰馬翻,遂都歇了這個心思,老老實實的繼續用魚鰾或者羊腸。

  女兒生在胭脂鋪,小名就叫做胭脂,大名夫妻想了很久,最後決定以兩人的名字為姓——夏。一個大夏,一個半夏,所以女兒乾脆姓夏。兩人都有仇家和政敵,為了保護女兒,就沒有沿用任何一個人的姓氏。

  名字叫做棲梧。是一個大夏加零點五夏(半夏)然後除以二,等於零點七五,棲梧是七五的諧音,所以女兒叫做夏棲梧。

  撫養孩子的日子過的飛快,眨眼十年之約已到,夫妻兩個帶著女兒剛剛回到京城,居然就在集市上遇到了丁汝夔和丁衛國。

  丁汝夔邀請一家三口去丁府做客,汪大夏把女兒抱在左肩上坐著,右手把細腰長腿的丁衛國提起來,坐在右肩膀上,一邊一個,保持平衡。

  兩個孩子笑嘻嘻的看集市上的熱鬧,一個說著軟綿綿的南京官話,一個說著地道的北京官話,嘰嘰喳喳,簡直停不下來。

  魏採薇看著騎在汪大夏肩膀上的丁衛國:我的天吶,這孩子不會是陸大人轉世投胎吧,這也太像了!

  一家三口到了丁府給丁老爺子拜壽,李太后留了丁巫和陸纓在宮中設宴,沒有回家,下午一家三口就去了甜水巷汪府看親人。

  汪大夏靠自己掙了世襲錦衣衛鎮撫使的爵位,把家裡傳了五代的千戶爵位讓給了弟弟汪大秋,汪大秋已經繼承了千戶爵位,在北城兵馬司當差,且前年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木指揮已經退休,今年,木指揮和王大秋的生母吳氏黃昏戀牽手成功,結為夫妻。

  老兩口結婚之後,搬到鄉下田莊裡頤養天年,一起老去作伴。汪大秋把他當成親生父親一樣孝敬,木指揮的精神和身體硬朗得很,看樣子要活到一百歲。

  一家三口去了鄉下看木指揮,木指揮把早就準備的好金麒麟送給夏棲梧當見面禮,說道:

  「都說女兒像父親,大夏啊,你閨女長的和你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當時鼓樓西斜街上,就屬於你最好看,雌雄莫辨,當然,也最淘氣。白白嫩嫩的出去玩,回家的時候必定蹭成個泥猴。我就把你擰到房裡洗乾淨了再去見你父親,否則,定一頓好打。」

  汪大夏為人父,沉穩了不少,木指揮還把他當小孩子看,提起小時候的淘氣往事,有些不好意思,遂轉移話題,說道:「木伯父續弦之喜,我們來不及趕上喝您和吳伯娘的喜酒,今晚一定一醉方休。」

  汪大夏大大方方提起吳氏,意思就是與昔日的繼母吳氏已經和解,不計較過去的矛盾衝突,希望木指揮和吳氏晚年幸福。

  歲月不知不覺改變了很多東西,木指揮和吳氏這些年起照顧受驚嚇的汪大秋,有了感情,未必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種信任和陪伴。

  木指揮聽懂了汪大夏是不計前謙,給予祝福的,很是感動,拍著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夜宴,汪大夏和吳氏碰杯,杯酒釋恩仇。

  一家三口在田莊過夜,次日一早,三人來到一處墓地,正是禾家的墓地,魏採薇擺好了祭品,上香拜祭。

  魏採薇要夏棲梧跪下磕頭,「他們是你的外祖父和姑姑,還有……你的表哥。他們運氣不好,遇到了壞人,都早早的去了。我比他們幸運,遇到了好人相助,才有機會學醫、遇到你的父親、生了你。將來你要當一個善良的人,力所能及的給予這個世界善意。」

  夏棲梧尚且懵懂,說道:「原來我們家不跟父母姓是傳統啊,外祖家姓『禾』,娘姓『魏』,我姓『夏』。」

  嗯……這種我說東你說西的理解能力,簡直和你爹一個模子出來的!

  祭掃完畢,一家三口回城,來到丁府。丁巫和陸纓推掉了所有的應酬,早早就在家裡等著他們回來。

  十年之約,分別的時候是四個人,再次見面,已經是六個人了。

  陸纓看到玉雪可愛的夏棲梧,雙目放光,愛不釋手,「大夏,棲梧和你長的真像,將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好好培養——」

  汪大夏就怕陸纓勾帶著寶貝女兒「誤入歧途」,錦衣衛就是個無窮無盡的深淵,永遠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他好容易才從深淵裡爬出來歸隱,可不能再被拖進去,連忙轉移話題,「你家衛國和忠誠伯一個模子出來的,將來必成大器。」

  陸纓對兒子信心十足,連謙虛推辭都不屑說一句,「那是當然。」

  兩人互相吹捧對方的孩子,各懷鬼胎;丁巫和魏采薇在一旁低聲說體己話;丁衛國擺出了東道的架勢,邀請夏棲梧到丁府花園裡玩耍。

  夏棲梧站在鞦韆上,丁衛國在後面使勁推,夏棲梧膽子大,高高蕩起,就像一隻紅色的飛鳥。

  十年前驚心動魄,十年後歲月靜好。一切的付出都是為了此刻的安寧。

  安寧持續了三天,就在兩家人即將告別,約定下一個十年之約時,邊關飛鴿傳書,是三娘子緊急求援:俺答汗病危,繼子們對汗位虎視眈眈,內鬥一觸即發,她需要大明的幫助,以掌控全域性。

  汪大夏立刻站起來告辭,「你們忙,我們就不打擾了。十年之後再見。」

  「且慢。」陸纓攔住去路,「事關邊境和平,不能出任何差錯,我和丁巫需要你們的幫助。孩子們留在京城,我公公會照顧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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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12:36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十年之約(二)

  汪大夏不願意,「維護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我得回去打理胭脂鋪,三個月沒有上新貨,回頭客怕是要跑光了。」

  汪大夏已經是秦淮河婦女之友,優秀的人無論走到那裡、從事何種行業,都會綻放光芒,比起錦衣衛刀口舔血的工作,他寧可過著和胭脂紅粉打交道的平淡的日子。

  魏采薇說道:「你帶著棲梧先回去,我要和他們去呼和浩特。」

  沒想到老婆「背叛」了自己,汪大夏怎麼可能放心魏采薇?只好和女兒揮淚灑別,一步三回頭。

  陸纓和汪大夏騎馬,丁巫和魏采薇坐馬車,丁巫隔著一層馬車板壁都能感受到汪大夏的依依不捨,「你不擔心夏棲梧想你們?」

  魏采薇輕輕嗅著女兒時常插戴的大紅堆紗頭花,夏棲梧出生後,無論襁褓還是保護肚皮的肚兜,都是汪大夏精心準備的,全是大紅,恨不得把女兒打扮成紅孩兒,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汪大夏連愛紅的毛病都是那麼的專一。

  魏采薇其實也捨不得女兒,只是沒有當著汪大夏的面表現出來,說道:

  「汪大夏太嬌慣她了,對她百依百順,三歲可以這樣寵,八歲就不應該了。我攔在中間就像個惡人似的,還攔也攔不住,索性乘著這次機會,讓他們父女兩個分開一段時間,彼此都有成長。」

  一路上,汪大夏吃不好,睡不好,嘮嘮叨叨:

  「昨晚下大雨,電閃雷鳴,她往日被雷驚醒了,必定要爬到我們的大床上,擠在我們中間才肯睡,沒有我們,她怎麼睡?」

  「她最喜歡南京的鴨油燒餅了,京城好像沒有這個東西,她嘴饞了怎麼辦?」

  「我不在,誰給她梳頭?平日扯斷一根頭髮我都心疼得要命。」

  無論汪大夏如何哭慘,旁敲側擊,魏采薇娘心似鐵,就是不肯鬆口回去,「她八歲了,不是八個月,你不要把她想像的那麼脆弱。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算了,不提這些,總之你要學會相信她,我們的女兒,怎麼可能是溫室裡的嬌花。將來我們都要走出她的人生,她過的如何,都得靠她自己。你當爹得學會放手。」

  道理汪大夏都懂,但是無法接受,一天到晚長籲短嘆。

  魏采薇說服不了他,只得將他睡服。

  去西北的路上,汪大夏沒有一夜是曠下的,魏采薇新婚的時候都沒有對他如此熱情過。

  送到嘴邊的肉,那有不吃的道理?汪大夏來者不拒,抹乾吃盡,兩人都找到了久違的激情,樂不思女兒,就像度了一次遲到十年的蜜月。

  剛開始兩天晚上入住驛站,丁巫和陸纓還住在兩人的隔壁,兩人鬧得太厲害了,吵得丁巫和陸纓無法安心入睡,乾脆要四間房,汪大夏和魏采薇入住的房間的兩邊的房間都故意空下來不住人,免得動靜太大惹人注意。

  到了呼和浩特,已經是深秋,要穿厚重的皮襖。西北風席捲而來,將這座青山圍繞的城市籠罩在一片肅殺之氣中,飛雪漫天,青山變成雪山。

  四人晚了一步,俺答汗昨天就已經病逝了,歸化城目前由長子黃吉台掌控,這座模仿中原城市修建的城池是三娘子和俺答汗所建,平日大門敞開,歡迎四方來客,無論中原人還是蒙古、西域人都可以在城中自由貿易,不到十年,就成為西北最繁榮的城市。

  但此時呼和浩特守護森嚴,只開了兩個門,進出都要看通關文書並搜查商隊。

  邊境也變得緊張起來,大明加強了邊防,十一個互市地點全部關閉。

  眾所周知,黃吉台一直主張對大明強硬,俺答汗已經死了,天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陸纓等人擔心三娘子的安危,她和丁巫直接出示大明錦衣衛的身份,面見黃吉台,汪大夏和魏采薇偽裝成商人,在城外打聽訊息。

  順義王府。

  黃吉台坐在父親俺答汗的虎皮椅上召見陸纓和丁巫,他表情悲傷,客客氣氣的請兩人入座,「我父親去世了,訃告已經命人傳到北京,給皇帝陛下和李太后。」

  陸纓說道:「請節哀,我們一直尊敬俺答汗,想去大汗靈前拜祭。」

  黃吉台帶著兩人到了俺答汗停放遺體的白帳,陸纓仔細觀察,從外表上看,俺答汗走的很安詳,並不是死於非命,但是……

  陸纓問:「如何不見俺答汗的未亡人鐘金哈屯?」

  黃吉檯面露難堪之色,說道:「此乃家醜,現在要給父親辦喪事,不宜外傳。」

  陸纓說道:「鐘金哈屯是大明封的忠順夫人,我們要知道忠順夫人身在何處。」

  黃吉台說道:「我也想知道她的下落,可是,她嫌棄我相貌醜陋,不良於行,不願意按照收繼的婚俗改嫁給我,昨晚帶著互市通關的大印和親衛們跑出了呼和浩特城,不知道去了何處。」

  陸纓和丁巫相視一眼:老子信你鬼話才怪!

  黃吉台的腿就是在和大明的戰爭中被打瘸的,他一直無法放下對大明的怨恨。但是三娘子就不一樣了。這十年前來三娘子主動結交大明的官員和著名文人雅士,穿漢服,行漢禮。

  大明文豪徐渭甚至還為她畫了一幅穿著大明衣冠的畫像,還題了一首詩:「漢軍爭看繡兩襠,十萬彎弧一女郎。喚起木蘭親與較,看她用箭是誰長。」

  兩人政見明顯不同,俺答汗晚年多病,只信三娘子,將權力託付給她,所以黃吉台沒有辦法反抗三娘子。現在俺答汗死了,黃吉台是繼承人,又兵強馬壯,三娘子生死未卜。

  與此同時,汪大夏騎馬登高,用西洋望遠鏡觀察著茫茫雪山和草原,大雪掩蓋了一切,最後目光定在一處烏壓壓的天空,有一群禿鷹在盤旋。

  禿鷹是食腐的鳥,出現之處,必定有死亡。

  汪大夏拍馬朝著禿鷹盤旋之地而去,果然在山坡處的皚皚白雪發現了成堆戰死的屍體,這裡經歷過一場殘酷的戰鬥。

  汪大夏對著天空放出了紅色焰火,魏采薇戴上面衣,勘驗屍體。

  約過了半個時辰,陸纓丁巫帶著錦衣衛暗探來了,魏采薇已經驗過了現場所有一百來具屍首,「都是戰死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年輕人,應該都是軍人,有幾個侍女打扮的女性屍體,但都不是三娘子。」

  丁巫把黃吉台說三娘子私自奔逃拒婚的話了一遍,「……我覺得他在說謊,一定是和三娘子起了爭執,三娘子擔心安全,被迫逃出呼和浩特,他派人攔截,現在要麼三娘子被他偷偷抓回去,悄無聲息的處置,要麼已經逃出去了,在安全的地方躲避。」

  三娘子的下落撲朔迷離,陸纓依然運籌帷幄,說道:「我們兵分兩路,丁巫,你和鄂爾多斯部的阿多斯最熟,你找他打聽三娘子的訊息。其餘人跟我去板升之地找把漢那吉和哈斯圖雅,他們都是親大明人,和三娘子也熟,如果三娘子要逃,應該就在這兩處之間做選擇。」

  丁巫單騎奔赴鄂爾多斯部。

  陸纓帶著其餘人去了板升城。

  十年後,帶著妻子哈斯圖雅投奔大明的把漢那吉已經成為草原最富的領主了。板升的人口已經超過十萬,其中漢人佔一半之多,都是商人、工匠等等有錢有手藝的人,這裡的土地產出的糧食可以養活整個草原。

  兩人成親十年,一直沒有孩子,把漢納吉並不在乎,拒絕了諸多堂兄弟們把兒子塞給他當乾兒子,與哈斯圖雅享受著有錢有權的爽快人生。

  板升就在大明邊境,三娘子果然率部逃到了這裡!

  除了一千多死忠親衛,她還把與俺答汗生的兒子不他失禮也帶到了板升,免得被黃吉台所害。

  見到陸纓等人追到板升,三娘子很高興,一點都不像剛剛喪偶的樣子,說道:「縱使你們不來,我也會去大明找你們。俺答汗一死,黃吉台想要以私奔之名害死我們母子,獨攬大權,幸虧我提前有所準備,訓練這些親衛效忠於我,才逃出呼和浩特城。」

  把漢那吉說道:「如果黃吉台得逞,他一定會召集軍隊攻打大明,我們板升就在邊境,如果發動戰爭,板升最先被禍害,沃野會變成荒地,百姓為了躲避戰亂,也會嚇得逃跑,人口流失,板升就不復現在的富饒。我支援三娘子,希望保持與大明的和平。」

  哈斯圖雅依然美麗,她熱情的招待客人們,三娘子的兒子不他失禮今年十四歲了,看到哈斯圖雅,耳垂微微發紅。

  哈斯圖雅說道:「我也不想打仗,這樣的日子就挺好,打起仗來,我們板升第一個倒黴。我們願意追隨三娘子,如果黃吉台執意要開戰,我們願意聯合其他部落,開領主大會,把黃吉台趕出呼和浩特。」

  因把漢那吉一直沒有子嗣,妻子也參與治理板升之地,如今的哈斯圖雅也成為成熟的政治人物,已經不是過去只曉得胭脂水粉的嬌羞少女了。

  三娘子拿出大印,「你們派人去找各個部落的首領,就說互市的大印在我手裡,若想拿著貨物去十一個互市交易,必須有我手中大印才能簽發通關文書,否則大明不讓通關,無法去互市進行交易。他們支援黃吉台,斷了財路;還是支援我,繼續賺錢過安穩日子,好好掂量。順我者過關,逆我者拒之關外。」

  把漢那吉派人拿著三娘子的信奔走於各個部落,傳遞訊息。

  看到三娘子把爭奪權力之事安排的明明白白,汪大夏對陸纓說道:「我覺得憑三娘子的能力,我已經幫不到她什麼了,你就放我們夫妻兩個回家吧。」

  陸纓說道:「來都來了,確保和平再走不遲。黃吉台那邊不能鬧得太僵,草原若起內訌,必定殃及池魚,能和平就盡量不要打仗。你當使者,去呼和浩特和黃吉台談判。如果黃吉台執意要開戰,大明會奉陪到底,他同時會失去其他部落的支援。俺答汗不止他一個兒子,如果他戰死沙場,會有好多兒子替代他,願意成為第二個忠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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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了,半夏降服大夏的方式還是這麼簡單直接又粗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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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0-31 17:12:50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 十年之約(三)

  其實三娘子已經做好了改嫁給黃吉台的準備,當然,只是政治聯姻,走完合帳儀式,名義上的夫妻,其實都是各過各的,大家各取所需,不會有夫妻之實,大被同眠。

  因為三娘子需要一個有黃金家族血統的男性繼承人當傀儡來治理草原,黃吉台是長子,俺答汗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按照草原繼承婚制的習俗,改嫁給繼子黃吉台是最快掌控權柄的方法。

  畢竟三娘子有大明在背後撐腰,俺答汗死後,她若想找個暖床的,什麼男人沒有?為什麼非要是黃吉台呢?

  圖他歲數大?圖他長的醜?圖他腿還瘸?

  女人只有掌控權力,才能選擇睡在枕邊的人是誰,或者乾脆都拒絕,一個人獨自美麗,否則,只會被別人挑選。

  但是黃吉台憎惡三娘子,非要除之而後快,還污衊是她嫌棄他醜,帶著親兵跑出呼和浩特城。

  陸纓覺得,就憑汪大夏一張油嘴,應該能說服黃吉台回心轉意,讓他乖乖當三娘子的傀儡丈夫。

  為什麼陸纓看好黃吉台?

  因為黃吉台歲數大,腿還瘸,不得人心,內心想些什麼都寫在臉上,這樣的人比較好控制,總比其他心機深沉的弟弟們要容易的多。

  汪大夏一聽,說道:「我還以為你又要我裝女人出賣色相,誘惑黃吉台呢,原來只是當說客,好吧,我走一趟。」

  汪大夏人到中年,再裝扮風騷女人不太像了。何況黃吉台並不好色——他連傾國傾城的三娘子都是說殺就殺,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汪大夏到了呼和浩特,順義王府,黃吉台急的團團轉,各個部落已經收到了三娘子的「威脅」,通關大印在她手裡,想要去邊境十一個互市做買賣,必須得到三娘子簽發的通關文書,否則大明不放行,無法去互市交易。

  三娘子掐住了命脈,邊關戰亂兩百多年,這十年的和平和互市讓很多部落吃到了甜頭,除了像黃吉台這種極端喜歡戰爭的人,大部分人都只想過富足的日子,都不想打仗了。

  畢竟,誰跟銀子過不去呢。

  黃吉台本想要出兵強迫大明開關,繞過三娘子手中的大印,可是無論他如何招兵買馬,回應他的部落寥寥無幾,像鄂爾多斯部的領主阿多斯乾脆把他派出的人拒之門外,說他只認鐘金哈屯,都不肯出兵跟隨,黃吉台所在的領地兵力有限,打也打不贏。

  現在,黃吉台有些騎虎難下了。

  汪大夏故意拖延行程,在黃吉台連連碰壁之後,才慢悠悠的進了呼和浩特。

  順義王府。

  汪大夏拿出了三娘子的手書,「鐘金哈屯說,她和你雖政見不同,但是如今最重要的是安葬俺答汗,她願意擱置爭議,先把葬禮辦完。但是,她回呼和浩特,必須要先保證安全,你的兵必須在城外十里紮營,不得進城,否則她就不回來。」

  黃吉台冷哼一聲,「她不回來就算了,我是長子,可以為父親舉辦葬禮。」

  汪大夏指著冷冷清清的順義王府,「堂堂俺答汗、大明封的順義王,葬禮簡陋如斯,沒有大明派來的使節和奠禮,也沒有其他部落首領到場,就這樣草草下葬,誰會服你?」

  「俺答汗不止你一個兒子,你不想娶鐘金哈屯,你的弟弟們都已經捧著禮物去了把漢那吉的板升城,排著隊討好鐘金哈屯,誰娶了她,大明就封誰為第二代順義王。」

  黃吉台拍案而起,「她敢!我才是長子,名正言順。她嫁給誰,我就帶兵去打誰!」

  汪大夏抓住了黃吉台的話,「這麼說,你也想娶鐘金哈屯?」

  黃吉台又哼了一聲,沒有說想,也沒有否認。

  他想娶她,但是不想讓鐘金哈屯繼續掌權,他吞掉她手中的權力和通關大印,乖乖當他其中的一個小老婆,成為他的掌上之物。

  這才是他想要的婚姻。

  而不是反過來被鐘金哈屯吞噬掉他的地盤和軍隊,被一個女人所操縱。

  鐘金哈屯:巧了,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汪大夏採用攻心之戰,站起來告辭,「這麼說,是沒得談了。既然如此,那我去板升城給鐘金哈屯回話,就說你不想娶她。鐘金哈屯要從你的弟弟們中間選出一個人當丈夫。」

  汪大夏走出順義王府,恨不得在腦袋後面裝一雙眼睛,看黃吉台有沒有從後面追上來。

  汪大夏把政治談判當成了南京秦淮河的紅妝胭脂鋪,他和客人們討價還價呢,上趕著不是買賣,做生意嘛,還是要端著一些。

  「且慢!」

  黃吉台果然從王府追出來了。

  有戲!汪大夏轉身,內心狂喜,嘴上卻故作冷淡,就像在胭脂鋪應付去而復還的女客們,「你想清楚了?要不要買——娶鐘金哈屯?」

  黃吉台說道:「你轉告鐘金哈屯,她是我的女人,她嫁誰我就打誰。」

  汪大夏無所謂的聳聳肩,「隨便,反正你們內訌,和我們大明無關,等你們打出了勝負,不管是誰贏了,只有鐘金哈屯嫁的男人,我們大明才會封第二代順義王,我們不在乎誰是新的順義王,我們只在乎鐘金哈屯選了誰當丈夫。」

  黃吉台怒道:「我要殺了他們!」

  汪大夏說道:「你殺自家親兄弟,與我何干?我猜不等你動手,你的弟弟們會合起來先打你,然後再去討好鐘金哈屯。有錢有權的寡婦誰不愛?」

  汪大夏說的沒錯,黃吉台困守在呼和浩特城,不敢出去一步,就是怕被弟弟們圍追堵截。

  黃吉台一時陷入了兩難境地。

  板升城,汪大夏回來復命,丁巫已經帶著鄂爾多斯部的首領阿多斯來到了板升。

  阿多斯帶著好幾車禮物,向表妹鐘金哈屯求婚,誠意滿滿,「表妹,你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妻,被俺答汗搶走了,現在俺答汗已死,你我也該再續前緣了。你只要肯嫁給我,將來我什麼都聽你的。」

  鐘金哈屯只有三十二歲,依然美麗,她還掌握了十一個互市的命脈,娶了她,就是娶了一座挖不盡的金礦。

  鐘金哈屯說道:「你不是黃金家族的後裔,不能服眾。我的丈夫必須有成吉思汗的血統。」

  阿多斯來的時候想過這個問題,指著鐘金哈屯的兒子不他失禮說道:「你兒子就出身黃金家族,我們可以推舉他為新的順義王,你就從順義王之妻,變成了順義王之母。我和第二代順義王都聽你的,幫你打敗黃吉台,奪回呼和浩特。」

  這下說的鐘金哈屯有些動心了,正思忖著,外頭起了一陣喧嘩,有探子來報,「不好了!黃吉台率部往板升而來。」

  把漢那吉和哈斯圖雅夫妻連忙開始布陣,保護板升城,阿多斯也帶著部落加入了戰鬥。

  黃吉台風塵僕僕來到城下,下馬,命手下扔掉兵器,並獻上禮物,「我是來接鐘金哈屯回呼和浩特,一起料理俺答汗的喪事。」

  黃吉台終於認清了現實,自願成為三娘子的傀儡。

  汪大夏得意洋洋:瞧瞧,和胭脂鋪的客人們一樣,嘴上說好貴啊,憑什麼你家最貴,你不打折我就不買……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巴巴的等我上去叫住她們,我偏偏坐在櫃台後面一動不動,這不,逛了一大圈,還是來我家買了吧!

  正如汪大夏所言,黃吉台不當傀儡,自有一堆男人願意當三娘子的傀儡。

  他不當傀儡,就要當一具屍體。那些要去互市通商的部落肯定會聯合起來將他撕碎!

  史載,三娘子嫌棄黃吉台醜陋,帶兵和大印出走,黃吉台追妻火葬場,憑著誠意打動了三娘子,還有大明的使節充當媒人,從中勸和,勸三娘子「夫人能歸王,不失朝廷恩寵,否則塞上一婦人耳。」 夫妻雙雙把家還。

  阿多斯又一次失望而歸,「老子搶了我的女人,兒子又過來和我搶,唉。」

  三娘子回到呼和浩特,上書大明成化帝,告知順義王俺答汗歿了,並進貢九匹白馬,弓箭等等,表示繼續效忠大明。

  此時成化帝還沒有親政,在乾清宮聽政的太后李九寶賜給三娘子大紅緙絲蟒袍等等禮物,並派出使節來順義王府弔唁,並下了詔書,封黃吉台為第二代順義王,並且指定三娘子掌權,無論去互市還是去大明,都必須要有三娘子簽發的通關文書。

  也就是說,想要和大明通商,就必須經過三娘子的手,黃吉台這個新的順義王成了廟裡供奉的泥菩薩,被三娘子鉗制的動彈不得。

  草原上一場大風暴在沒有爆發時就消失了,邊關恢復了平靜,黃吉台適應了當三娘子背後的男人角色,整日醉生夢死,十一個互市重新開放,三娘子的威望崛起,成為了草原無冕女王。

  丁巫和陸纓繼續留在邊關維護和平,汪大夏和魏采薇告辭,已經大半年沒有看到女兒夏棲梧了,很是想念。

  又到了分別的時候,陸纓說道:「我們約定下一個十年再見面,那時候孩子們都成了大人。我很喜歡你家棲梧,我家衛國也是好孩子。如果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沒有喜歡的人成家,就讓他們見面相個親如何?」

  丁巫狂喜,「親上加親,這個好。」

  汪大夏對寶貝女兒有著盲目自信:「恐怕會讓你們失望,就憑我家閨女的相貌性格,將來媒人必定踏破門檻,世上多少優秀的男子隨她挑選。」

  魏采薇輕咳一聲,「結不結婚,隨她心願,她有一技之長謀生,過的開心就好。」

  陸纓說道:「我家衛國也一樣,就見一面,成不成孩子們自己決定。」

  四人又約定了下一個十年。

  這時探子來報:「陸大人,不好了!板升城出事了!領主把漢那吉打獵的時候摔下馬,斷了脖子,當場氣絕。把漢那吉沒有子嗣,遺孀哈斯圖雅繼承了板升城,如今各方領主爭搶著娶哈斯圖雅。其中三娘子的兒子不他失禮和黃吉台的兒子扯力克這對異父異母的兄弟已經在板升城外打起來了!死了好多人!」

  「什麼?把漢那吉死了?板升又亂?」陸纓回頭說道:「汪大夏,這次還得要你——」

  身後空空如也,汪大夏早就拉著魏采薇開溜了,爭權奪利,永無止境,不想摻和,雙夏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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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子:我兒子和我的繼子搶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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