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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蓮花郎面] 風光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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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10: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卡蘭看了很多新聞。

  她知道城市裡有不少黑髮人種仍在掙扎。

  他們偽裝自身,做不需要身份證明的臨時工,不看病也不坐火車飛機,不停更換住址,不交朋友。他們互相保護,甚至在修憲後,偷偷開設地下學校,教導黑髮小孩。

  他們的數量應該不少,否則保皇黨不會提出「驅逐令」。如果驅逐令沒被推翻,憲兵肯定會展開大清查,黑髮人種再難藏下去。

  幸好「驅逐令」被推翻了。

  在下一個政策推行前,同胞們還有喘息的餘地。

  卡蘭想著這些,慢慢把房子收拾了一遍。

  房子有點老舊,因為在學校附近找不到其他僻靜又便捷的住處。希歐維爾只翻新了安保系統和浴室,其他地方都沒有大動,他把大鏡子和黃金水龍頭挪過來了。

  卡蘭在這裡發現不少小驚喜。

  院子後面的樹上有個樹屋,樓梯間裡有很多樂高積木和拼圖。剝落的壁紙後看得見稚嫩的塗鴉,餐具五顏六色,非常可愛。

  這家以前應該住過孩子。

  卡蘭想到這兒,心情又有些黯淡。

  她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發現沙發套裡還有什麼在動。

  她蹲下來,小心地揭開布料,貓頭鷹還在裡面。

  「你為什麼不走呢?」卡蘭攤開沙發套,發現貓頭鷹的翅膀被銳物劃傷了。

  她把貓頭鷹撿回房子裡,用棉簽處理了它的傷口,用碟子裝了點水給它。它比鴿子大一圈,白腹棕背,長著一張猴子似的醜臉,眼睛滴溜轉悠,炯炯有神。

  卡蘭將它放在廚房窗口,等它自己飛出去。

  它在原地一動不動,偶爾低頭整理翅膀下的絨毛。

  「好吧……希望你沒有禽流感。」卡蘭關上了廚房門。

  她隨便拌了一點沙拉吃。

  晚上,廚房裡傳來尖銳可怕的鳥叫。

  卡蘭開門看見廚台上有不少鳥糞,碟子被打翻了。貓頭鷹掉在地上,吞了一塊剛解凍的牛肉。

  「出去!」卡蘭試圖轟它,但是貓頭鷹撲棱翅膀,飛不起來。

  卡蘭只能把它抓進紙箱裡,又切了幾片肉,放在窗檯上,希望它恢復以後能自己飛出去。

  過了會兒,卡蘭又看著貓頭鷹嘆氣:「這外面有點冷,是嗎?」

  她又把紙箱拿回來,關上窗戶,打開暖風機。

  貓頭鷹在紙箱裡梳理羽毛。

  它又變得安靜了。

  卡蘭清掃完廚房的鳥糞,又洗了枕套沙發套,然後才上床睡覺。她睡得不太安穩,因為貓頭鷹一直在廚房裡叫,聲音十分尖利。

  第二天,卡蘭下樓檢查廚房,發現貓頭鷹又生產了不少鳥糞。

  她還發現,冰箱被填滿了。

  昨晚,隔壁的保鏢過來給她補充了食物。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卡蘭蹲在紙箱邊,看著貓頭鷹思考。

  她不能把猛禽養在廚房裡,鳥糞太髒了,而且貓頭鷹會傷人。她想了會兒,把紙箱抱去樹屋,堵好漏風的孔隙,然後每天傍晚切點肉投餵牠。

  大概三五天後,貓頭鷹翅膀上的傷就好了。

  卡蘭打開木屋讓它飛出去。

  但是每到傍晚,它都會飛回廚房門口敲窗,直到卡蘭給它餵肉它才離開。

  「壞孩子……要自由,又要不勞而獲。」卡蘭總是看著它搖頭,「真是壞孩子。」

  但卡蘭也沒有趕它走。

  她孤身住在這裡,能有一絲活氣也是好的。

  莊園裡那些黑暗的事情,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漸漸遠離她。有時候她看著斜坡上灑下的陽光,會幻想她正常地考上了大學,從家裡搬出來,住在學校附近的老房子裡。

  但希歐維爾總能輕易打破這種錯覺。

  他每週末都來找卡蘭。

  卡蘭試圖從他這裡瞭解新政,但他從來不提這些。

  他們會在白天一起探望孩子,卡蘭眼看著嬰兒床上的布偶一週週多起來,幾乎要把孩子淹沒,只能委婉地提醒:「我覺得她不需要這麼多玩具……」

  希歐維爾非常煩躁:「是你要買的,現在又說不要?」

  雖然這孩子比一般孩子羸弱,但護士們還是按照一般孩子的成長速度,幫助她學習坐立、爬行,嘗試教她說話。護士們說她很聰明。

  卡蘭覺得每週探望的時間越來越短暫,她看她越來越看不夠。

  探望結束後,希歐維爾會跟卡蘭一起回坡道上的房子裡。

  有一回,貓頭鷹趕在他來的時候瘋狂敲窗。

  卡蘭急匆匆地從客廳跑出去:「愛麗絲!別吵了,今天沒有吃的……」

  等她切好肉,餵完貓頭鷹回來之後,希歐維爾坐在沙發上,眼神古怪地問:「誰是愛麗絲?」

  卡蘭覺得貓頭鷹一定會讓他潔癖發作,當場暴怒。

  「呃……這是我給女兒起的名字。」她隨口道。

  希歐維爾看她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他謹慎又猶豫地問:「你要去看看心理醫生嗎?」

  卡蘭心想,他沒准覺得她有妄想症,因為見不到女兒,就幻想了一個不存在的女兒,還每天給她餵飯。

  「我心理健康得很。」卡蘭說。

  「好吧……」希歐維爾仍然用那種謹慎的眼神看著她。

  卡蘭朝他嘶了一聲,希歐維爾往後靠了一點,好像真覺得她瘋了,會撲過來咬人。

  「嘁……」卡蘭嘲笑著跑上了樓。

  希歐維爾跟著她上來,揪住她的後領,將她按倒在綢被上。卡蘭伸手拉斷了床幔,幾根撐架倒下來,兩人被狼狽地困住了。

  希歐維爾看著她漆黑的眼睛,裡面好像燃著漂亮的火焰。離開莊園之後,她身上那股生機開始慢慢恢復,靈動鮮活感越發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背上壓著的支架,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

  他皺眉問道:「你還想上學嗎?」

  卡蘭聽見希歐維爾這麼問,立即收斂了神色。她憤憤地偏過臉去,低聲說:「你隨意。」

  希歐維爾親了親她的鼻尖。

  「你越來越敷衍了。」

  他起身將床幔理好。

  卡蘭扶著撐架,惴惴不安地想著他剛才的話。

  他不會真的反悔了吧?

  但他平時都還挺講信用的。

  希歐維爾紮好床幔,嫌惡地看著四周:「房子太舊了,如果不是趕著入學,我會把它翻新一下。」

  卡蘭怕他又換住處,連忙說:「沒關係,我喜歡有歷史感的。」

  希歐維爾嘴唇微動,好像有什麼特別刻薄的話沒說出口。過了會兒,他憤怒地對卡蘭說:「去洗澡,你髒得跟門口的郵筒一樣。」

  卡蘭莫名其妙地提著衣服走了。

  希歐維爾扯著床幔,臉色有幾分陰沉。

  說起來,前段時間,他已經過了三十九歲生日。他從來沒想過要跟卡蘭說這種事——她要知道這個幹嘛呢?

  明年他就四十了。

  那個時候,卡蘭說不定才……才多少?

  希望是個二開頭的數。

  希歐維爾並不關心她的生日,也懶得問她多少歲了。但她身上一天天恢復的澎湃生命力,總是在不斷跟他強調年齡。

  「我洗好了……你要洗嗎?」卡蘭從浴室裡出來,隨口問了一句。

  希歐維爾從來不跟她用一個浴室,他覺得太髒了。如果條件允許,他恨不得讓她洗十個澡再睡。他在某些細節上有種令人反感的講究。

  希歐維爾把她推回浴室,然後把門鎖死。

  「你洗澡只用十分鐘嗎?」他怒氣沖沖地質問。

  「我每天都洗,很乾淨……」

  「你每天都洗!十分鐘!」希歐維爾打開淋浴,「我沒聽過任何一個女人洗澡只用十分鐘。」

  卡蘭仰頭噴回去:「那只能說明你見的女人太少了。」

  希歐維爾眯起眼睛,浴室中水霧氤氳,卡蘭察覺到危險。

  最後他們一起在浴室待了四十分鐘。

  卡蘭是被他抱出來的,她連皮都洗皺了,頭也有點暈。

  希歐維爾將濕淋淋的長髮撩在一邊,狀似漫不經心對她說:「等愛麗絲的病情穩定些後,你可以跟她接觸。」

  「愛麗絲是誰?」卡蘭懵了。

  「……」

  她居然不記得了!

  希歐維爾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著她,神情越發緩和:「我們這週末可以去一次……如果有空的話。」

  「去什麼?」

  「沒什麼……」希歐維爾的語氣一言難盡,他用平緩自然的聲音說,「你好好休息。」

  第二天大清早,司機就把卡蘭接去看心理醫生了。

  心理醫生說的調節情緒的方法,卡蘭早在孕期就聽過一百遍了。她拿了些藥,迷迷糊糊地回了坡道別墅。週末,希歐維爾帶她去看孩子。她指著自己的鼻子教孩子喊「媽媽」,但她根本不會。

  卡蘭有幾分抑鬱地回來了。

  更讓她抑鬱的是另一件事——

  「你為什麼要把女孩子剃成光頭?」她冷冷地問希歐維爾。

  「不是我剃的,是醫院覺得這樣方便治療。」

  「但我覺得你很高興。」卡蘭攥緊手,憤恨地看著他,發自內心地厭惡他身上的歧視色彩。

  希歐維爾冷笑道:「別開玩笑了,誰看見這麼醜的孩子能高興?」

  「醜的那一部分都是從你身上遺傳的。」

  醜?

  她以為她在說誰呢!!

  希歐維爾家有著傳承了幾百年的高貴血統和美麗容顏,這一點連世界上最不客觀的人都無法否認。要說那孩子身上有一丁點美好的地方,一定是從他身上繼承的。

  她居然敢說他醜。

  「你還想不想上學?」希歐維爾問道。

  卡蘭發現他每次吵不過自己就會用這句話結尾。

  她回到別墅裡,一進門就換了鞋跑去廚房裡。

  「愛麗絲!吃晚飯了,快點回來!」

  希歐維爾進門的腳步微微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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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10: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到春季開學前,卡蘭都過著充實有趣的生活。

  希歐維爾年初很忙,來坡道別墅的次數大大減少,偶爾來一兩次也沒空做別的。他去共和國參加了塞勒斯的葬禮,順便探望了剛回學校的阿諾。

  卡蘭覺得他一定被阿諾氣得不輕,因為他從共和國回來後,整個週末都臉色陰沉。

  臥室裡。

  「如果你一直擺這個臉色給我看,我會以為孩子的病情又惡化了……」卡蘭一邊用毛巾擦頭髮,一邊跟希歐維爾說。

  「沒有。」希歐維爾冷淡地回答。

  他心情真的很差,話也很少,卡蘭開始擔心今晚會很難熬。但希歐維爾好像沒有別的心思,他坐在床邊,陷入沉思。

  卡蘭終於忍受不了這個氣氛:「我下去吃點東西。」

  「等等。」希歐維爾把她叫住了。

  他把卡蘭拉到面前,低聲道:「跪下。」

  卡蘭眼裡閃過疑惑,看見他褪去外裝的動作後,又有點意識到他想要她做什麼。

  她尷尬又憤怒地拒絕:「不要。」

  希歐維爾動作微頓,指了指床:「那在這裡。」

  「不要。」卡蘭抗拒道。

  「我不想聽見拒絕的話。」

  她在希歐維爾試圖拉她的時候把他推開,惱怒道:「我說了不要!太噁心了!你敢做我就敢咬掉,你盡管試試!」

  希歐維爾陰沉著臉,起身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抵在衣櫃上。卡蘭第一時間護住頭部,她弓背微蜷,退縮的樣子顯而易見。

  希歐維爾表情微微僵硬。

  他立即鬆開了卡蘭。

  卡蘭慢慢放下手,臉上怔忪恐慌的表情逐漸恢復平靜。

  「去睡覺。」希歐維爾沒有說什麼,他重新披上外套,準備離開。

  他以為卡蘭已經忘了塞勒斯那件事。

  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她被陌生男人襲擊,差點被猥褻甚至殺害。她為自保殺人,然後獨自和那具幾乎把血流盡的屍體待了兩個小時。

  這種事,尋常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還有應激反應。

  卡蘭摸了摸手臂,仍縮著肩,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希歐維爾皺眉問她:「你要我留下嗎?」

  「不要。」卡蘭悶聲回答,「你回去吧。」

  她爬回床上,把被子拉過鼻尖。

  希歐維爾把她的被子拉下來一點,然後關掉了床頭燈。

  「回去。」卡蘭轉了個身。

  希歐維爾坐在她床邊,沒有說話。

  如果不是一直沒聽見關門聲,卡蘭甚至會以為他離開了。

  「阿諾剃了個寸頭。」希歐維爾突然在一片寂靜中開口。

  「什麼?」卡蘭疑惑道,「你快回去。」

  「他居然剃了個寸頭。」希歐維爾聲音裡壓抑著難言的憤怒。

  「我不懂……你就為這個生了兩天氣?」

  希歐維爾瞬間把卡蘭扳過來,像獵豹般盯牢她:「就為這個?這可不是小事,這事關家族榮譽。」

  「呃……」卡蘭感受到刺目的光,於是眯起眼睛。

  過了會兒,她適應了光線,看見希歐維爾舉著手機,上面是阿諾的近照。

  他短短半年內又長高了幾釐米,頭上剃著精悍的板寸,穿一身嘻哈風格的寬大T恤,白色球鞋,在燈紅酒綠的吧檯邊抽煙,眼睛狹長冷豔。

  如果有人說他是搖滾歌星,卡蘭一準會信。

  「你敢相信這是希歐維爾家的孩子?」希歐維爾憤怒至極地搖了兩下手機。

  卡蘭微微沉默:「你……回去吧。」

  希歐維爾還在自言自語:「我應該給他安排一個陪讀。」

  「我?」卡蘭突然眼前一亮。

  「想也別想。」希歐維爾飛快地拒絕,「阿諾實在太缺乏管教了。」

  「好吧……」卡蘭沒有發表意見的欲望。

  在她看來,除了抽煙值得指正之外,其他都不算什麼大問題。

  而且她完全能預料到阿諾出國後會變成什麼樣。

  「沒準幾年後他就跟塞勒斯差不多了……」卡蘭語氣略帶嘲諷。

  這話讓希歐維爾更加憤怒。

  她怎麼敢拿阿諾跟塞勒斯比?塞勒斯是個沒有父母管教,又突然繼承了一大筆遺產的廢物!

  「我應該削減阿諾的開支。」希歐維爾放下手機。

  「然後等著他發現靠販毒賺錢的辦法?」卡蘭譏誚道。

  希歐維爾的眼神看起來像要把她吃掉。

  他發現卡蘭在效仿他說話的那種刻薄口吻,而且學得惟妙惟肖,每次都能讓他氣得冒煙。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他嚴厲地看著她,借助一點微弱的月光,辨清她臉上真情實感的嘲笑,「如果你下次再拒絕我的要求,就等著被銬在這根柱子上吧。」

  卡蘭收斂了笑容,又不想示弱。

  「你是說讓我跪下給你……的要求?如果你願意做同樣的事情,那我也……呃,我也可以。再強迫你就等著被咬斷吧。」

  「痴心妄想!」希歐維爾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冒犯,他一把扯過了卡蘭的枕頭,重重地睡下。

  兩個人懷著對彼此的強烈憤怒沉沉睡去。

  醒來後,希歐維爾已經不在了。

  卡蘭查了查新聞,看見不少關於阿諾的報導。

  共和國媒體十分關注這位貴公子,他們說他曠課,作弊,出入地下酒吧,和亂七八糟的朋友混在一起,奇裝異服,打舌釘,玩死亡搖滾……

  總之是「劣跡」斑斑。

  別說希歐維爾,就算一般基督教家庭攤上這麼個孩子,都會頭疼不已。

  所幸現在還沒發生肇事逃逸、豔照門之類的事。

  希歐維爾肯定後悔把阿諾送出國了。

  阿諾出國後簡直就是脫韁的馬,奔騰在新世界的大草原上,恨不得把自己以前從未嘗試過的事情全部做一遍。

  相比之下,他的兄長簡直是另一個極端。

  卡蘭關注了首都大學的校內論壇,發現拉斐爾非常受歡迎。他勤奮刻苦,又天賦異稟,寒假隨學校交流團去國外訪問,外媒評價很高。他自學了三門外語,還過了法考。下學期他就要開始競選學生會會長了——這個職務一般不向一年級生開放,但拉斐爾是特例。

  卡蘭覺得拉斐爾一定能完美繼承他父親的衣缽,成為上流社會精英團體中的一員。

  他已經很適應這個身份了。

  「唉……他比高中時候更陌生了。」卡蘭嘆了口氣。

  嘆完之後,她突然想到個問題——要是她在大學裡碰見以前的高中同學怎麼辦?他們可都清楚她的身份,記得她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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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1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如果在大學遇上熟人怎麼辦?

  開學前一天,卡蘭問希歐維爾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覺得很不可理解。

  「你不會打扮嗎?通常女孩子化個妝就是另一種長相了。」希歐維爾拉開窗簾,在陽光下打量她。

  可能是平時見多了,沒有注意到,但是卡蘭在生育之後確實發生了很大變化。

  她的胸臀看起來稍微豐沃一些,大腿肉也越發軟嫩,皮膚因為常年不見光而顯得蒼白通透,但相對來說五官又更加明豔立體,她臉上總有一絲微妙的病弱之氣,這是將她與其他少女區分開來的地方。

  「你變了很多。」希歐維爾皺眉說。

  「我沒感覺。」卡蘭聳聳肩。

  希歐維爾剛見她的時候,她就像一隻沒毛的猴子。乾瘦,頭髮枯亂,臉色青白,總之很不健康。

  現在她仍然很瘦。

  但這個年齡是女性脂肪積累階段,她的各種性徵都看起來更飽滿了。

  這個發現讓希歐維爾有幾分輕鬆。

  ——她看起來總算不那麼孩子氣了。

  「你盯著哪兒看呢!」卡蘭往他臉上扔了塊枕巾。

  她跑去書房,仔細確認明天要帶的東西。

  其實她覺得希歐維爾的變化也很大。

  他更暴躁了,但是沒之前那麼陰氣沉沉,通俗來講就是從冰山變成了火山。卡蘭也說不上哪種更好,他直接發脾氣也不比擺出一副陰冷恐怖的表情更容易應付。

  他應該還沒到更年期。

  但卡蘭能細數出好多更年期症狀。

  暴躁易怒,這不必說。

  容易疲勞,這也很明顯,他最近每到九點就開始催她洗澡睡覺。

  器官衰老……這點卡蘭評價不來,她沒有參照對象。

  「我記得這邊有日用化妝品……」

  卡蘭聞聲回頭,看見希歐維爾提了一個箱盒進來。

  「我不會化妝。」

  「日常的也不會嗎?」希歐維爾打開箱子,一件件往外掏東西,「隔離,遮瑕,粉底,口紅,修容,定妝……」

  「為什麼你懂這麼多?」

  當然是因為耳濡目染!

  不過希歐維爾不想跟她談到蒂琳,所以隨便挑了挑眉。

  「好吧……蠢問題。」卡蘭自己意識到了——他跟一個妝容極為精緻的妻子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我用這個就好了。」

  她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個口罩,和一副無度數黑框眼鏡。

  希歐維爾又露出那種被羞辱了的震怒表情。

  這兩件東西的醜陋程度顯然超出他的承受範圍。

  「那就這個。」卡蘭把眼鏡收回去,單拿了口罩,「我學醫,我們總是要穿白大褂、戴口罩走來走去,這不違和吧?」

  「……好。」希歐維爾在震怒之中同意了,「去洗澡睡覺。」

  卡蘭看了一眼鐘,下午四點半。

  「你確定?」

  希歐維爾把她拖進了浴室裡。

  他在濕熱的水流中親吻她,在她氣喘籲籲的時候突然說:「我準備把孩子送去愛爾蘭。」

  卡蘭一把將他推開了。

  水忽然變冷,

  剛才他們糾纏的時候扭動了開關。

  卡蘭濕漉漉的頭髮垂在胸前,她面無表情。

  「我以為我們達成了協議……把孩子留在身邊養。」

  「愛爾蘭離這裡也不遠,至少不像共和國一樣隔著海。」希歐維爾慢慢鬆開她,順手關掉了水,「在那裡會有人照顧她的。」

  卡蘭沒有說話。

  希歐維爾聲音小了一點:「而且我們現在的情況跟把她養在愛爾蘭沒區別,我們還是每週遠遠地看她一次。」

  「這就是問題所在。」卡蘭安靜地說,「我們每週,遠遠地,看她一次。」

  希歐維爾離開了浴室。

  他拿回來兩條浴巾,卡蘭像布偶般任他擺弄,她的思緒好像已經飛離了浴室。

  水一滴滴從她下頜流到鎖骨。

  她看起來像被淋濕的鳥。

  希歐維爾把她帶回臥室,打開暖氣。

  「納什莉夫人……也就是我的母親,她在愛爾蘭定居。我相信她會好好照顧愛麗絲的,她是一位……很有善心的老夫人。」

  希歐維爾指的是,她沒有很強烈的種族觀念。

  她很早就離開了荊棘鳥莊園,與上一位白銀公分居。他們之間也是標準的貴族婚姻——維繫得不太好的那種。

  希歐維爾在共和國參加葬禮的時候遇上了她。

  他們已經有近二十年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你看起來有些困擾,愛德蒙。」那時候,納什莉夫人一邊用羽毛扇掩唇,一邊用冷漠譏諷的口氣說,「遇上麻煩了嗎?」

  希歐維爾很確信自己沒有把「煩惱」這個詞寫在臉上。

  所以只能歸咎於納什莉夫人對她的孩子太瞭解了。

  葬禮結束後,希歐維爾和納什莉單獨談了一陣子。

  他把塞勒斯事件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納什莉夫人看起來……完全震撼了。

  她有點語無倫次:「你說他試圖襲擊一個奴隸,然後奴隸把他殺了,你從聖誕聚會上趕回去,燒掉雙子塔掩蓋痕跡……」

  希歐維爾漫不經心道:「你不是鸚鵡,母親,不用重復我的話。」

  納什莉夫人用冷銳的目光盯著他。

  希歐維爾雙手交叉,微微傾身:「現在的問題是,我可能需要在你這裡寄養一個孩子。」

  他聲音又壓低一點。

  「私生女。混血兒。非常非常麻煩。我不能讓她在首都待太久,尤其是發生了塞勒斯這件事之後……我相信戴維斯早晚會找到她的。」

  其實納什莉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為什麼話題突然從塞勒斯之死,跳到了私生女身上。

  「看來在我們冷戰的這些年裡,我錯過了很多。希歐維爾們現在喜歡在外面養情人,然後生一堆髮色各異的孩子嗎?等等……」納什莉在嘲弄中突然反應過來。

  她理清了前後兩個事件的聯繫。

  「你在開玩笑嗎,愛德蒙‧希歐維爾?」她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她的親生兒子。

  「我覺得你可以小聲一點……」

  納什莉拍桌站了起來,差點被椅子絆倒:「你不可能是認真的!你跟那個殺掉塞勒斯的奴隸,有一個私生女!?」

  她的表情突然冷靜下來。

  「你被下藥了?」

  「……」希歐維爾覺得她最後這句話是隨口講的。

  但確實一針見血。

  除非被下了藥,否則他絕對不可能碰黑髮人種。

  他不會讓劣等種族玷污自己。

  希歐維爾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把孩子寄養在愛爾蘭。」

  納什莉能看出來,他不想過多地跟她談論這些。

  「鑑於你有個像豺狼般的岳父,愛爾蘭確實是最好的選擇。」納什莉還沒有從震撼中恢復過來,「所以奴隸也在火災中處理掉了?」

  「好了,我得先回國。」希歐維爾清了清嗓子。

  納什莉的嘴都合不攏了:「天哪……愛德蒙……她還活著。你不僅被下藥了,還被下降頭了。」

  希歐維爾禮貌地欠身:「孩子會在二月之前抵達愛爾蘭,母親,我先走了。」

  *

  「你……母親?」卡蘭聽完,神色稍微緩和了一點。

  她裹緊了浴巾,希歐維爾注意到,她一直在無意識地觸摸那條剖腹產的傷口。

  疤痕已經很淡了,但仍無法忽視。

  「是的。」希歐維爾點點頭。

  他在控制自己不去看那條疤痕。

  卡蘭面無表情:「她是否和你一樣,有漂亮面孔和骯髒心靈,喜歡用鼻孔看人,並且對黑髮人種不屑一顧?」

  希歐維爾伸出手,卡蘭下意識地退縮了一下。

  這讓希歐維爾微微皺眉。

  即便他表現得再溫和可親,卡蘭也總是默認他會傷害她。

  卡蘭感覺肚子上有一點溫熱。

  希歐維爾在觸碰她的傷疤,指尖纖細蒼白,動作緩慢溫柔。他一點點地順著傷痕,將卡蘭攬進懷裡,他感覺得到她的身體越來越僵硬,那種不適感幾乎要沖破皮膚冒出來。

  「關燈。」卡蘭低聲說。

  希歐維爾看見她耳垂紅了一點點,他能從她黑眼睛裡讀出恥辱與不滿。

  「納什莉夫人會保護好愛麗絲,並且悉心教導她。」希歐維爾在她耳邊說道,「你要知道,你把孩子留在身邊養的計劃完全不現實,因為你接下來還要應對繁重的學業。與其把孩子交給一群護士或者女僕,我還是更傾向於交給她的祖母。」

  卡蘭不知道希歐維爾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點。

  他說納什莉是愛麗絲的「祖母」,實際上已經將愛麗絲納入了家人的範圍。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皮膚上的溫度吸引了。

  希歐維爾一直在撫摸她的傷疤。

  「你在做什麼?」這個動作比其他任何行為都更讓卡蘭羞恥。

  「沒什麼。」希歐維爾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肚臍,卡蘭立即退縮了,她又癢又怕,「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上過一個產前教育課,那個老騙子說孩子和母親是以臍帶相連的……」

  卡蘭竭力保持冷靜:「作為一個準醫科生,我可以告訴你,那人不是騙子。」

  「不,重點不是臍帶。」

  是通過臍帶,可以感覺到靈魂。

  「你在害怕。」希歐維爾已經感覺到了。

  卡蘭覺得自己肚子裡裝了好多隻蝴蝶,它們在到處亂飛。她咬牙道:「我沒有。」

  希歐維爾微微俯身,吻了她的傷疤,嘴唇碰到她緊繃的皮膚。

  「你確實在害怕。」他抬起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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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別這樣……」卡蘭用力蹬他,被他壓制下去。

  這個吻漸漸超出範圍。

  當初卡蘭提出「如果你願意這樣那樣,那我也可以這樣那樣」,是因為她確信希歐維爾為她不會做這種事情。他太……太高傲了。不,且不論高傲,他光是出於潔癖就不可能用唇齒觸碰她。

  他甚至很少取下手套去接觸另一個人的皮膚。

  「滾開,你真噁心!!」卡蘭掙扎了一下。

  希歐維爾抬起頭,冷笑:「你說我噁心?」

  我還沒說你呢。

  「你每天只洗澡十分鐘。」希歐維爾冷淡地說。

  卡蘭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她微微挺直脊背:「因為你總在浴室裡外徘徊!!而且能不能不要老是把洗澡十分鐘掛在嘴邊!!說得我很不乾淨似的……」

  「那我應該把什麼掛在嘴邊呢?」希歐維爾語氣懶散,微嘲,發音黏連。

  ……

  卡蘭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希歐維爾又緩緩彎起唇角,假笑道:「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快滾開……」卡蘭這句話以嗚咽結束。

  希歐維爾親吻了她。

  他抿唇嘗到鮮甜的味道,比糖更腥,比蜜更稠。在卡蘭因為震撼崩潰陷入短暫寂靜後,聲音清晰地迴蕩在四壁之間。

  越發讓人神經脆弱。

  卡蘭很快開始求饒。

  希歐維爾覺得這比正常情況更容易讓她屈服,不用暴力壓制,也不用狠狠鞭撻。只要讓她感覺到深刻的屈辱羞愧,那些需要更多力氣達到的目的就可以輕易實現。

  為什麼他以前沒嘗試過這種辦法呢?

  過了會兒,他鬆開卡蘭。

  這時候卡蘭已經不再掙扎了,她覺得自己像一條離水的魚,呼吸難以為繼,全身力氣都在幾分鐘內被抽得乾乾淨淨。

  希歐維爾冷冷地譏笑她:「別鬼叫了,隔壁的聾啞人都能聽見你的聲音。」

  「快滾。」卡蘭把臉埋進手掌之間。她都不知道剛才自己在叫些什麼。

  希歐維爾嘗試把她拉起來,但是嘗試失敗了。

  他失敗後也沒生氣,反而心情很好地讓她好好休息,明天記得早點去學校上課。

  卡蘭知道他一定獲得了某種滿足。

  他肯定覺得她剛才無能為力又偏要拚命反抗的樣子很可笑。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但剛才確實是完全陌生的嘗試!她又害怕又被動,因為只有她一個人是被感官控制的,希歐維爾沒有被觸動,他非常冷靜,可以輕易操控她的情緒起伏。

  「該死……」卡蘭翻身起來,又回浴室洗了個澡。

  第二天開學。

  卡蘭搭校車去學校,第一節課開始時她就覺得很吃力。因為上學期她沒上課,書本上的內容又遠少於課堂所講,所以她有很多聽不懂的地方。

  班長給她借了幾本筆記。

  同學們得到的消息是,她因病休學一個學期,這個學期才來上課。幸好大家都很忙,沒空認真研究她。不然卡蘭又有很多要解釋的東西。

  第一天的理論課就夠難了。

  接下來的實踐課更是讓卡蘭崩潰。

  她要殺各種兔子青蛙,還要解剖豬心。

  同班同學經過上學期的磨礪,大多已經適應了。而卡蘭則是重新開始,面對血腥。

  如果說實踐課是普通崩潰,那語言課就是完全崩潰。

  像拉斐爾那種國際關係學院,要學幾門外語,卡蘭完全可以理解。

  但她不懂為什麼她也要選語言課。

  現在她知道了。

  醫學語言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由各種長達三十幾個字母的單詞構成,比電影裡的精靈語還難懂,教這門課的老師頭髮比卡蘭背得出的單詞還少。

  卡蘭覺得自己的假髮套都要禿了。

  她每天花費時間最長的就是背單詞,花費時間最短的是睡覺。

  她的開學第一週過得非常充實。

  等週末上午希歐維爾來的時候,她趴在桌上睡覺,面前是一本密密麻麻的筆記和一本抄到一半的筆記。希歐維爾推了她一下,她嘟囔著不知所云的話,眼睛睜都睜不開。

  過了幾個小時,卡蘭被門鈴驚醒。

  她在床上醒來,發現自己換了身睡衣,桌上的筆記已經被收好了。她隱隱記得希歐維爾來過一趟,看她太累又走了。

  「叮——」門鈴還在瘋狂響。

  希歐維爾有鑰匙,女保鏢不會出現在白天,作家從來沒出過門,聾啞人老夫妻也不會無故來找她……

  難道貓頭鷹學會按門鈴了?

  卡蘭下樓去看了一眼。

  站在門外的竟然是拉斐爾!

  他穿著深棕色的馬甲和白色襯衫,領帶繫得一絲不苟。耀眼的銀色捲髮勾勒出他柔和優雅的面孔,他眼角尖銳,視線雖很平靜,但總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卡蘭打開門,想將拉斐爾迎進來。

  但他微微避開了她的手。

  「我偷偷查了父親的行車記錄儀。」拉斐爾平靜地說,「他的幾輛車每週末都在這附近停留……所以我猜他把你藏在這裡了。」

  「……你有什麼事?」卡蘭覺得他不是來探望的。

  「請你吃個飯。」拉斐爾微微欠身,有禮貌,但沒有表情,「請問我是否有這個榮幸?」

  「拉斐爾……」卡蘭皺起眉。

  拉斐爾又直起身子,蔚藍的目光掠過她的睡裙,平靜道:「你可以去換衣服了。」

  卡蘭回到臥室,想撥電話給希歐維爾,問問他為什麼他兒子會找上門。這時候,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將她的手機奪走了。

  「嗯哼。」拉斐爾朝她擺了擺食指,「不要讓他知道,否則我會被懲罰的。」

  「你到底想做什麼?」

  卡蘭想把手機搶回來,拉斐爾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卡蘭第一次感覺到他體格上的壓迫感。

  「請你吃個飯。」拉斐爾聲音柔和,「可以嗎?」

  卡蘭被他塞進了車裡,看見他調整導航,目的地設置為「天空花園餐廳」。據說這是一家由貴族經營的高級西餐廳,相當私人化,除了餐飲之外還提供不少其他娛樂項目。

  卡蘭被他帶進一個籠中花園式的包廂,裡面已經擺好了餐品。

  她有些生氣:「到底什麼事,拉斐爾……」

  拉斐爾抬手抵唇:「噓。」

  隔壁傳來細微的交談聲。

  「放心吧,蒂琳,我太瞭解貴族男人了。他們二十歲的時候玩二十歲的女人,四十歲的時候玩二十歲的女人,到六十歲了還是會鐘情於二十歲的女人。他們注定不可能像我們一樣拋開皮囊愛上一個靈魂。所以你不必擔心,這就是一首圓舞曲,他轉過一圈,最終還是要回到你身邊。你是他的妻子。」

  那邊傳來蒂琳夫人的聲音:「可是離婚協議……」

  「離婚協議還得你簽了才算數,況且如果你認為他離婚是出於愛或者不愛,這就太幼稚了。他只是不喜歡你自作主張,希歐維爾們總是認為,女王之下沒有人能讓他們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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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籠中花園式的包廂裡。

  卡蘭聽見蒂琳夫人的聲音,手腳有些冰涼。

  「噓。」拉斐爾比了比手指,在她耳邊低聲道,「她們不知道我們在這裡。」

  卡蘭想走,被他拉住。

  「聽下去。」他溫聲說道。

  蒂琳夫人聽起來非常惱怒:「自作主張?他以為我為什麼要自作主張!還不是因為他……他什麼都不懂!他根本不理解我!」

  坐在她對面的艾芙琳喝了口茶,勺子用力戳進甜點裡,奶油裡流出血一般的草莓醬汁。

  「你為什麼要指望男人理解你呢?我就未指望過艾森德理解我。諒解,可以;理解,那沒必要。我們貴族女性結婚是為了有個丈夫,而不是一個靈魂伴侶。」

  蒂琳似乎有些啞口無言。

  在結婚前幾年,她確實和艾芙琳想法一樣。但是隨著時間推移,這種生活越來越讓人厭倦了。

  她最喜歡的小兒子阿諾不喜歡她。

  另一個兒子拉斐爾,她永遠讀不清他眼裡的想法。

  丈夫希歐維爾精通做表面文章,營造美好婚姻假象,實則是個苛刻又嚴厲,傲慢又自以為是的父權主義大家長。

  現在回味起來,蒂琳才逐漸明白——

  如果她真的熱愛這場婚姻,喜歡自己的家庭,肯定更願意待在莊園裡,而不是整天流連於慈善晚會、畫展、劇院。

  「你覺得起訴離婚……」蒂琳嘴唇有些乾燥。

  「千萬不要。」艾芙琳給了她一個冷酷的視線。

  蒂琳激動地傾身向她說:「但是他婚內出軌,我有證據!」

  艾芙琳語速極快:「你給他下的藥,他也有證據。恕我直言,婚內出軌是道德問題,下藥可能要上升到刑事犯罪!現在他還控制住了跟你串通一氣的芭蕾舞演員,她會成為證人。大法官跟他又是一個鼻孔出氣的……起訴離婚你絕對佔不了上風。」

  艾芙琳說完有些頭疼。

  她嘆氣道:「我的天啊,你到底哪根筋不對,會想到給他下藥?」

  「你不懂。」蒂琳拚命揉著眉心,把紅茶杯拿起又放下,「這很復雜……我……我們之間太……冷淡了。」

  卡蘭身邊的拉斐爾在座位上側了側身。

  這個話題讓他覺得不舒服。

  「那你就去找樂子啊!」艾芙琳抓了抓頭髮,又想嘆氣,又想怒罵,「當然,現在不行。現在要是被他抓住把柄,你會在法庭上被他的律師們羞辱致死。」

  她沉默一會兒。

  「你還不如直接簽了離婚協議,拿一筆天價撫恤金,像斯諾萊特姐姐一樣過上自由日子。」

  「自、由、日、子?」蒂琳憤怒極了,她用力拍下桌子,「嫁三任丈夫,拿三筆撫恤金,身邊不停換著年輕男人,還每年來莊園勾引我的丈夫!這是自由日子?這是蕩婦日子!」

  談到這裡,艾芙琳終於知道蒂琳不可能跟她想法一致。

  盡管如此,艾芙琳還是盡心提出意見:「不離婚的話……你現在最好選擇分居。冷卻一下,或者像納什莉夫人一樣從此不再踏入莊園。」

  「我可以去你家……」

  「姐姐!我親愛的姐姐!求求你了,我剛結婚半年,我還在備孕呢!」

  蒂琳沉默了很久。

  卡蘭向拉斐爾挑眉,示意他聽完了,可以走了。

  但拉斐爾仍然搖頭。

  過了好一會兒。

  蒂琳有些嘶啞地開口:「你覺得我可以處理掉那個奴隸嗎?」

  拉斐爾握住了卡蘭的手,冰涼,有一絲汗意。

  艾芙琳舉起了雙手:「饒了我吧,姐姐!我才剛說過他不喜歡你自作主張,而且男人永遠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你殺了一個,他就會找另一個,這有什麼意義呢?白白弄髒自己的手,降低自己的身價。」

  艾芙琳又溫柔地勸道:「沒關係,離婚協議只是想敲打你一下。你要記得,不是你和愛德蒙‧希歐維爾結婚了,而是戴維斯家與希歐維爾家聯姻了。他永遠不會打破貴族之間規則。」

  拉斐爾挑了挑眉。

  卡蘭拒絕與他交換視線。

  隔壁又聊了幾分鐘,艾芙琳和蒂琳一同離開。

  她們前腳一走,拉斐爾後腳就帶著卡蘭出門,他向守候著門口的男服務生道謝:「謝謝,母親很喜歡我準備的驚喜。」

  男服務生深深鞠躬:「不用謝,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少爺。」

  開餐半小時前,拉斐爾來到天空花園餐廳,說想要跟蒂琳夫人在一個花園進餐,但是不想讓她知道,因為他準備了驚喜。

  所以,服務生用籠式包廂把拉斐爾放進了大花園裡,讓他從暗門進入,然後悄悄出現。

  實際上,拉斐爾根本沒有走出籠中花園。

  他帶著卡蘭,一直在裡面偷聽用餐的二人說話。

  服務生當然不會懷疑蒂琳夫人的親生兒子。

  拉斐爾偷聽完之後,立即開車送卡蘭回去。

  「你為什麼帶我聽這個?」卡蘭在車上問道。

  「想提醒一下你,我的父親仍然是已婚身份,而且他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持這個身份。」

  拉斐爾微微停頓,露出微笑。

  「希望你不要陷進去。」

  卡蘭掌心開始出汗了,她冷冷地說:「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指……不要愛上他,也不要引誘他愛上你。」

  「你在做夢嗎?這兩種設想不管哪一種都令人噁心。」

  卡蘭精神緊繃地坐在後面。

  「確實。」拉斐爾微笑著答道,「無論如何,希歐維爾家還是要維持表面的和平美好。」

  聲名是最重要的。

  卡蘭攥緊了衣擺。

  後面半程他們再也沒說過話。

  兩人回到坡道別墅,拉斐爾沒有下車,他靠窗問道:「你早上要我接你上學嗎?」

  「不用。」卡蘭小跑著回到屋裡,用力關上門,拉上窗簾,幾近虛脫地坐在門廳的地毯上。等她喘過氣來之後,立即打電話給希歐維爾。

  鈴聲在客廳裡響起了。

  卡蘭猛然抬頭,這才看見銀髮貴族正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裡面沒開燈,只有幾縷昏昏的日光照見浮沉的塵埃,他的長髮像流動的白銀般披洩下來,靜謐如油畫。

  「可以問問你跟我兒子出去做什麼了嗎?」希歐維爾十指交叉,略帶沉思的問道。

  卡蘭從地毯上起身,站到他面前。

  她背著光,沒有任何表情。

  「怎麼,你嫉妒嗎?」她說。

  這顯然不是希歐維爾意料中的答復。

  他幾乎是本能地露出譏笑:「嫉妒他能在半小時內擺脫你,而我卻不得不每個週末來陪你探望孩子?」

  「好,那我們接吻了。」卡蘭平靜地說。

  希歐維爾的笑容僵在臉上。

  其實他能辨別謊言,他也能輕易看出卡蘭是隨口瞎說的,他更相信自己的長子沒有這麼低級的趣味。

  但是……

  『我們接吻了。』

  是這個句子、這種口氣,本身的問題嗎?

  為何他現在如此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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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11: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卡蘭看見希歐維爾堅冰般的藍眼裡著上憤怒的顏色。

  她突然覺得拉斐爾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她現在難以辨別希歐維爾的憤怒是由於嫉妒,還是由於她的忤逆。

  「你們沒有接吻。」希歐維爾語氣平靜。

  「你又沒跟在我們後面看著,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看上去不像接過吻的樣子。」

  希歐維爾從沙發上起來,揪起她的衣領,然後俯身吻了她。他身上混合的雪松木味和古龍水味突然變得濃烈。銀髮傾蓋在卡蘭的肩上,把她的視野禁錮在極小的幽暗空間裡。他身上的侵佔性和壓迫感遠強於希歐維爾少年。這個吻剝奪呼吸,也剝奪理智,在很久之後,兩人才緩慢分離。

  卡蘭抬起手擦掉涎液,視線低下。

  希歐維爾退開幾步,略帶譏諷地觀察她。

  她臉色緋紅,嘴唇微微有些腫,眼神掙扎中含著痛恨,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一副喘不上氣又竭力保持鎮定的可笑樣子。

  「你看,這才是接過吻的樣子。」他語氣裡有種微妙的沾沾自喜。

  卡蘭觸及他刻薄帶刺的視線,怒氣一下沖到頭頂:「這是被狗咬過的樣子!」

  希歐維爾危險地眯起眼:「注意措辭,如果你不想請病假的話。」

  卡蘭扭頭跑上樓梯,腳步很重,像一頭憤怒的小牛犢。

  希歐維爾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追上去把她攔住了:「等等……」

  卡蘭掙開他的手,希歐維爾不想像傻瓜一樣在樓梯上跟她打鬧,也沒有再糾纏。

  他壓抑著怒氣說道:「這個週末去愛爾蘭。」

  「什麼時候?」卡蘭立即回頭了。

  希歐維爾又平靜下來,緩慢地收回控制權:「如果你表現好,週五晚上就可以出發。」

  卡蘭抿緊嘴唇,半天才開口:「我跟拉斐爾什麼都沒做。」

  希歐維爾確信是她語氣和句式的問題。

  因為她不管怎麼答,他都覺得很生氣。

  她謊稱他們倆接吻了,他很生氣。

  她說他們倆什麼都沒做,他還是很生氣。

  「你們到底做什麼了?」希歐維爾嚴厲地問道。

  「去問你兒子。」卡蘭沒給他好臉色。

  「到底做什麼了?」希歐維爾繞過她,堵住了房門,「說實話,不然……」

  「什麼都沒做!!」卡蘭氣憤地揮著手,「你簡直就像懷疑我在抽屜裡藏蟋蟀的那個初中教導主任。」

  「那你到底藏了嗎?」希歐維爾問。

  卡蘭從他手臂下鑽進了門,然後「砰」地把它關上。

  這種讓人惱火的好奇心一直折磨著希歐維爾。

  晚上,他找到拉斐爾談話。

  這是阿諾離開帝國後,他第一次正式地、單獨地,找長子談話。拉斐爾實在是太優秀了,他找不到理由進行此類交談。

  他們在書房見面。

  拉斐爾端正地坐在他對面,即便心裡緊張,表面上也看不出來。

  「我注意到你最近有些分心,拉斐爾。」希歐維爾語調深沉,慢慢地施加壓力。

  「您多慮了,父親,我最近一切順利。」

  希歐維爾點點頭:「和我的奴隸之間,也一切順利嗎?」

  拉斐爾嘴角壓了下去。

  他微微沉默:「我只是擔心……」

  「擔心奴隸的身心健康?」希歐維爾冷漠地微笑道:「我認為你可以選擇稍微不那麼令人反感的東西去擔心,比如學生會主席競選。」

  拉斐爾略微退縮。

  學生會主席競選,這是他目前唯一沒有把握的事情。

  他的父親總是一針見血。

  希歐維爾平靜道:「如果你能多花點時間運營學生會的關係,而不是在坡道上偷偷摸摸地徘徊,你在競選前哭喪著臉來找我尋求幫助的可能性會大大減小。」

  拉斐爾更加不自在了。

  他父親那種熟練運用長難句和高級詞匯來貶低對手的方式,通常只在國會演說時出現。

  「我知道了,父親。」他盡量少說話,不要激怒年長的希歐維爾。

  「既然知道了,那你為什麼還傻坐在這裡?」

  拉斐爾連忙起身離開。

  希歐維爾開始定期清除行車記錄。

  他去見卡蘭的時候,都是坐未登記備案的車,所以沒太注意行車記錄管理。不過既然拉斐爾能查到,那就說明它不是絕對安全的,現在提前清除隱患也好。

  希望拉斐爾只是出於某些幼稚的「家庭觀念」找到卡蘭。

  希歐維爾真的不覺得長子會對卡蘭有什麼浪漫想法。

  這不可能。

  雖然拉斐爾在公立學校讀書,但是這不代表他沒有貴族榮耀。阿諾或許會毫無顧忌地對黑髮人種下手,但拉斐爾絕不可能——他可以比阿諾更心平氣和地跟卡蘭說話,但是不會碰她。

  他是作為希歐維爾家族的第一繼承人被扶養長大的。

  他知道分寸。

  但是,但是。

  希歐維爾總覺得,卡蘭對拉斐爾有點不切實際的依戀。

  可能因為曾經是同學?

  或者她太愚蠢了,被拉斐爾那副友善的樣子騙了。

  她讓拉斐爾給她帶信。

  甚至連懷孕,她都第一個告訴拉斐爾。

  她對拉斐爾就沒有戒心嗎?

  希歐維爾覺得心裡梗了一塊什麼,這種微妙的感覺一直到約定的週五晚上都沒消失。

  入夜後,他來坡道接卡蘭,然後前往愛爾蘭。

  他發現卡蘭帶了一個奇怪的玩意兒——兔腳掛墜。

  「把它拿遠一點。」希歐維爾靠著窗說道。

  卡蘭把它塞進包裡。

  「那是什麼?」希歐維爾沉默一會兒又問。

  「兔腳,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這是一種象徵幸運的迷信。」

  卡蘭向這位虔誠的基督徒挑了挑眉。

  希歐維爾有點惱怒:「你帶這個幹什麼?」

  也許兔腳冒犯了他的信仰?

  卡蘭不太確定。

  「送給愛麗絲的。」她打開包,「我這一週解剖的兔子,腳全在這兒了。我準備送她一個最好看的。」

  希歐維爾看了一眼,差點吐出來。

  「……拿開。」他冷冷道。

  卡蘭聳聳肩,拉上包:「好吧,我忘了你每年給動物保護組織捐多少錢。」

  希歐維爾完全不想靠近她和她的包。

  車平穩地行駛,卡蘭稍微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已經抵達愛爾蘭。

  這裡有些濕冷,大雨如瀑,空氣中彌漫著又潮又壓抑的氣味。納什莉夫人住在遠離人煙的山中古堡裡,這是她娘家的財產。順著山路上去,要走大概三十分鐘才到。坐直升機則沒有這些麻煩,不過今天天氣不適合飛行。

  納什莉夫人身體健康,大部分事情都喜歡自己做,所以城堡裡只有一名女僕。這名女僕打著傘來迎接公爵,將他們帶入古堡之中。

  已經很晚了,卡蘭希望不要吵醒孩子。

  她低聲說道:「我們明天再見她也行……」

  「不用去看一眼嗎?」

  「萬一把她吵醒了呢?」

  納什莉夫人提著燈,從走廊盡頭走出來迎接的時候,看見希歐維爾在和一個黑髮奴隸交談。

  希歐維爾右肩被沾濕了,但是他身邊的人看起來很完好。她的眼神憂慮不安,希歐維爾微微傾身靠近,似乎在安撫什麼。

  這不是納什莉夫人想像中的畫面。

  說實話,就算她兒子今天拿一根項圈把奴隸牽過來,她都不會覺得太驚訝。

  這完全是他幹得出來的事情。

  但眼前這副平常的畫面卻讓她驚訝了。

  他們看起來……很和諧?

  「……先去睡吧。」

  她靠近之後,聽見希歐維爾這麼說。

  聲音微妙地柔和沙啞。

  卡蘭感覺到燈光,抬起頭,微微眯眼,在光暈中看見一位優雅的夫人。

  她披著黑紗,盤起長髮,端莊得體,外表年齡最多不超過四十歲。但是如果在燈光照射下仔細觀察,會發現她眼角的細紋和脖子上的褶皺,都表明她的年齡至少在五十以上。

  她美麗驚人,眼中流露出溫和的光芒。

  不知道為什麼,卡蘭鬆了口氣。

  納什莉攏了攏黑紗,挑眉道:「古堡很大,我想可以為她安排一個合適的住處。你說呢,愛德蒙?」

  「隨意,我睏了。」希歐維爾有意無意地拉開了與卡蘭的距離,也不再與她眼神接觸。

  「她的名字是?」納什莉又問道。

  希歐維爾語氣散漫:「你沒必要知道奴隸的名字,母親。」

  卡蘭冷冷地看著地板。

  「是嗎?」納什莉夫人微微揚眉,「我想我有必要知道我孫女的母親叫什麼。」

  希歐維爾突然覺得卡蘭的名字難以出口。

  他皺眉道:「我想……」

  「你叫什麼名字?」納什莉直接繞開了希歐維爾,問卡蘭。

  「叫卡蘭。」希歐維爾飛快地說道。

  納什莉夫人微微皺眉:「我在問她。」

  希歐維爾冷淡道:「我在代替我的財產回答。」

  納什莉夫人看了一眼沉默的卡蘭,又看回自己傲慢的兒子,平靜地點點頭:「如果有一天我聽說你在床上被她刺死了,我根本不會驚訝。」

  卡蘭知道希歐維爾那種刻薄是來自哪裡了。

  希歐維爾極力抑制怒氣:「晚安,母親。」

  他拉住卡蘭的手腕,大步把她帶去了臥室。

  納什莉夫人在他們身後,又露出微妙的疑惑表情。

  她還在想,該怎麼勸希歐維爾給女孩子安排一間不那麼失禮的睡房呢……結果他直接把人帶進自己臥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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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臥室裡有些昏暗。

  水晶燈和浴室非常奢華,四角柱的大床看起來像一個玫瑰色的棺材,大理石的冷硬感從四面八方蔓延出來,讓卡蘭忍不住有些哆嗦。

  她走到窗邊,把每一絲縫隙都堵上。

  她忍不住吸氣:「這裡太冷了……」

  「有地暖,過會兒就好了。」

  希歐維爾將外衣脫下來,然後把卡蘭裝滿兔子腳的包丟去牆角。卡蘭連忙過來把它撿走。

  希歐維爾皺眉道:「去洗澡。」

  卡蘭不滿他的命令口吻,她站在原地沒動。

  希歐維爾走過來,手指摸了摸她的下巴:「你要在床上等我先洗完嗎?」

  卡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飛快地跑去收拾衣服洗澡。

  她洗完之後,希歐維爾再去,等他出來的時候,卡蘭還在燈下擺弄兔子腳。

  他冷冷地問:「你跟這些可憐的小生物到底有什麼仇?別折騰它們了。」

  卡蘭悶悶不樂地去吹頭髮。她離開之後,希歐維爾拿起兔子腿看了會兒。

  兔腳大部分都是棕黃色的,單獨挑出來給愛麗絲的那隻是純白色的。卡蘭用小片皮革把它們一個個裹起來,然後縫住,只露出一個毛絨絨的尖兒。她肯定花了很大力氣縫這個,因為皮料看起來很硬。

  卡蘭的養父母說不定是凱爾特人。

  在不列顛,凱爾特人總是迷信兔腳能帶來幸運。

  希歐維爾摸了摸絨尖,正要試試它掛起來是什麼樣子,這時候浴室門開了,卡蘭吹好頭髮竄上床。

  他瞬間放下兔子腳,嚴苛地對卡蘭道:「你每天都在浪費時間幹這個嗎?」

  「沒有,我只是……」

  「閉嘴睡覺。」

  卡蘭咬了咬牙。

  希歐維爾把燈關了。

  卡蘭覺得床上也很冷,愛爾蘭的濕氣絲絲縷縷地鑽進被子裡,讓人忍不住戰慄。她抓住被角,縮成一團。窗外風雨呼嘯,閃電照亮猙獰的陰影。

  「你還沒睡吧?」希歐維爾出來之後,看見她輾轉反側。

  卡蘭停止動彈,假裝已經入睡。

  希歐維爾把頭髮弄乾,回到床上,被子裡面還是涼絲絲的。他把卡蘭抱進懷裡,手放在她背上,低聲問:「睡了嗎?」

  卡蘭閉眼不說話。

  希歐維爾知道她醒著肯定又有別的事情要幹了。

  「你明明在車上才睡過……」希歐維爾抱怨了一聲,關掉床頭燈。他呼吸平穩,就擱在她頭頂不遠處。

  被子裡漸漸溫暖起來,裝睡的卡蘭也睡了過去。

  可能是因為狂躁的風雨,她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她一直夢見塞勒斯。

  她被他按在欄桿上,疼痛和慌亂間回頭,看見他脖子被刀紮穿,血濺得她滿臉都是,怎麼擦都擦不掉,還越擦越多,流得每一級台階上都是。

  「醒醒!醒醒!」

  卡蘭被人掐著肩膀搖醒了。

  她迷茫地睜開眼,看見希歐維爾正在暴躁地搖晃她。

  他聲音沙啞地警告道:「你再說夢話,就去門口那塊毯子上睡。」

  卡蘭昏昏沉沉地點頭。

  過了會兒,希歐維爾又被她吵醒了。

  他恨不得把她踢下床。

  「起來!」他又搖了搖卡蘭。

  卡蘭發出嗚聲,一副很睏的樣子:「什麼……」

  「你一直在尖叫。」希歐維爾試圖平心靜氣,「比外面的雷聲都大。」

  「好吧……」卡蘭好像根本沒聽清他在講什麼。

  希歐維爾皺眉摸了摸她的額頭。

  「你沒感冒吧?」

  卡蘭的臉很紅,額頭溫度只比他高一點點。

  可能是地暖太熱了。

  希歐維爾嫌惡地說:「要是感冒了,可別傳染給我。」

  他想起床去把地暖調低點,但是剛坐起來就感覺被拉住了。

  卡蘭睡著的時候一直攥著他的衣角。

  希歐維爾保持這個坐起的動作很久。

  他把手放在卡蘭手腕上,下一步應該是拉開她,下床去關地暖。

  但他很久沒動。

  他摸了摸卡蘭的腕骨,她很瘦,骨架也小,兩根手指就能把她的手腕圈起來。他順著脈搏,輕輕地撫摸她的皮膚,她像那些兔子絨尖一樣柔軟無辜。

  過了會兒,卡蘭安靜地睡下,沒有再陷入夢魘尖叫。

  她緊繃的手也自然鬆開了。

  希歐維爾起身調低了地暖,回來之後,猶豫了好久,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腰上。

  「睡覺。」他輕聲命令。

  第二天,兩個人都感冒了。

  納什莉夫人給他們煮了一點驅寒的熱湯。

  她同情地說:「別見愛麗絲了,你會傳染給她的。」

  「那太好了。」希歐維爾冷淡地說,「我情願不見她。」

  「那卡蘭呢?」

  「還在睡……」希歐維爾皺著眉喝了一點湯,「你糟糕透頂的廚藝是唯一一件時過二十年還讓我覺得熟悉的事情。」

  納什莉夫人忽略他的話:「要不然我帶愛麗絲去見她吧,就遠遠看一眼,應該不要緊。」

  希歐維爾不置可否。

  納什莉夫人將這當做是默認。

  她抱著小小的愛麗絲,到卡蘭床邊,指著她道:「這是你的母親,小愛麗絲。」

  愛麗絲探出身子,摸了摸卡蘭的額頭。

  納什莉夫人連忙將她扶正:「她生病了,別靠這麼近。」

  卡蘭一下就驚醒了。

  她被碰到的瞬間,好像有電流從額頭閃過,心臟加劇跳動,奇妙的感應讓她睜開眼。她看見納什莉夫人抱著個小天使,她有一頭黑色短髮,蔚藍清澈的雙眼,臉上肉乎乎的,正在朝她招手。

  「媽媽。」愛麗絲口齒不清地叫道。

  「哦……天哪……」納什莉夫人很想騰出手來捂嘴,表示自己的驚訝,「小愛麗絲……」

  愛麗絲從她手臂間探出身子,還想伸手摸摸卡蘭。

  卡蘭扭過頭避開:「別過來,我生病了。」

  愛麗絲遠遠勾起了卡蘭的頭髮,像輕勾著一縷垂落的華美緞帶。

  她開心地傻笑起來。

  卡蘭側頭掩住悲痛的神色。

  納什莉夫人憂愁地看著這對母女,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她回頭看見希歐維爾,遠遠站在門邊,沒有任何要靠近的意思,但是看得很認真。

  臨走前,卡蘭留下了白色兔腳。

  「希望她能快樂。」卡蘭低聲告訴納什莉夫人,「不管生命長短……只要能活得無憂無慮就好了。」

  納什莉夫人看著自己的兒子把她帶走,嚴密地關上車門。她和愛麗絲一起站在古堡門口揮手道別。

  這次探望結束後,卡蘭有整整一個月沒再去愛爾蘭。

  她說學業忙碌,有很多跟不上的地方,想多花點時間在這上面。她不去,希歐維爾也沒理由去。每次納什莉夫人打電話來,他都只能拒絕。

  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期中。

  有一天自習,卡蘭從教室後門進入,聽見前排兩個男生在議論「反對第四修正案游行」的事情。

  第四修正案,也就是剝奪黑髮人種受教育權的法案。

  很多人覺得第四修正案只是一個引子,很快,「教育」就會淪為精英階級的掌中之物,他們這些出身普通的學生再難出頭。校園中反對聲激烈,學生遊行也很頻繁,他們應該就是在商量此類活動。

  「我們要邀請那個新來的嗎?」

  卡蘭本來不想偷聽,但她感覺對方好像在說自己。

  「哪個?休學的那個嗎?」

  「對啊,她看起來不像貴族,也許會支持我們。」

  「但她從來不談論這些,上次實驗課,我跟她說共和國有多麼開放多麼多元,她說那裡不也有3k黨嗎?你不覺得她有點……」

  「悲觀?」

  「事不關己。」另一名同學糾正道,「不過,我認為可以問問她。至少她看起來不是會告狀的小人。」

  果然,當天晚上卡蘭就收到了一封邀請信。

  她直接把信刪除了。

  她不可能參加反修正案游行。

  隔壁的保鏢盯得太死了,希歐維爾但凡聽到一點風聲,會直接把她掐死的。

  但是第二天,不死心的同學把她堵在了實驗室衛生間門口。

  「你看郵箱了嗎?」他問道。

  「抱歉,我最近有點忙,很少查看郵件……」卡蘭的聲音在口罩下有些悶。

  同學四下張望,沒看見別人:「那我就直說了吧!週末,我們社團組織了一個反對第四修正案的活動,你要參加嗎?」

  「我週末有安排了,抱歉。」卡蘭平靜地拒絕。

  同學還是不死心:「等等,如果你臨時有空,還可以聯繫我!」

  他給了卡蘭一張名片。

  上面寫著「巴別塔社團」,康斯坦斯‧雪諾。

  「雪諾……」卡蘭的視線凝固在這個姓氏上。

  她重新打量這名同學。

  他臉上有種男孩氣的爽朗,一頭棕色捲髮,白大褂下衣著低調考究。如果論長相,應該是同齡男生中非常英俊出眾的。但卡蘭經常近距離對著希歐維爾那張臉看,所以對普通意義上的「英俊」沒有任何感覺。

  「雪諾。」同學伸出手,想跟她握一下。

  卡蘭避讓了。

  「抱歉……你還是找別人吧。」

  她匆匆離開。

  這天上完課回去之後,卡蘭又認真查了一遍康斯坦斯‧雪諾。

  前段時間,帝國廣播電台揭露上流貴族生活的現象級紀錄片《風光之下》,第二集就是講雪諾家族。卡蘭看過幾遍,完全不記得白雪公有這麼個孩子。白雪公有一兒一女,女兒年紀大些,目前在外務部工作;兒子在帝國政法大學深造,畢業後可能會進內政方面的部門。這兩個顯然都不是學醫的康斯坦斯‧雪諾。

  但是全帝國沒有第二個雪諾家族。

  就好像沒有另一個希歐維爾家族一樣,他們都是獨一無二的。

  如果是私生子,他也不會冠雪諾的姓氏。

  也許是家族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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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游行那天,卡蘭在學校的露天咖啡廳裡自習。

  游行隊伍從主幹道緩緩走過,大部分都是學生,也有些不太年輕的面孔,看起來像教職工。他們統一戴著口罩,穿著黑衣服,在臉上化黑色油彩,沉默有序地高舉橫幅和標牌。

  憲兵們遠遠看著,跟他們保持安全的距離。

  卡蘭讀著標語上的字——「今天的沉默會是我們明天的墓誌銘」。

  在人潮之中,康斯坦斯非常高挑出眾,他沒有戴口罩遮掩面孔。幾個記者正在對著他猛拍,他用力把標語抵在鏡頭面前。

  卡蘭輕輕摩挲著手指間的書頁,沒能將上面的字讀進去。

  看著別人為自己的種族發聲,是件很微妙、很復雜的事情。

  就好比奮力舉起標牌揮舞的康斯坦斯。

  卡蘭確實覺得他有點像解救公主的白馬王子,或者傳遞火炬的菲迪皮茨,又或者盜火的普羅米修斯。他有種光明的力量,眼神堅定正義,渾身充滿救贖感。

  她想幫助康斯坦斯。

  但是讓她產生隱憂的是——她並不為他身上這種閃光的氣質吸引。

  游行大概持續了兩小時,結束後,卡蘭通過名片上的郵箱聯繫上康斯坦斯。她向康斯坦斯表明,她對「巴別塔社團」很感興趣,但她能力有限,只能協助進行一些幕後工作。

  康斯坦斯很快給了她回復。

  「下周實驗課後,我們談談。」

  卡蘭在課後跟康斯坦斯在廁所見面。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每次都挑在這個地方。

  「這裡沒監控。」康斯坦斯解答了她的疑惑,「大學校園對我們的管理遠比你想像中嚴格。」

  卡蘭點點頭。

  康斯坦斯想跟她講解什麼,但卡蘭打斷了他。

  「你姓雪諾?」她問道,「梅斯菲爾德‧雪諾是你的……」

  「表親。」康斯坦斯顯然不是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有同一個曾祖父,不過我的父輩都在北歐長大,『雪諾』在那邊並不是很有影響力的姓氏。我是指,確實很少見,但僅此而已。」

  「你是留學生?」

  「對。」康斯坦斯誠摯地點頭,「我來這兒之後,有很多人問過這個問題。我也見過一兩次白雪公,相信我,他跟我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

  這讓卡蘭鬆了口氣。

  康斯坦斯給了她一個U盤:「我這裡有些資料,也許你應該看看。等你看完,我們再聯繫。」

  「沒問題。」卡蘭收下了U盤。

  「謝謝你的幫助。」康斯坦斯認真看著她,「你很漂亮。」

  他說完之後,兩人同時愣了一下。

  康斯坦斯顴骨上浮出一點點紅暈,他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放:「我是說……我相信你會表現出眾。」

  「我下節課快要開始了……」卡蘭看了看錶。

  「快去吧!」

  卡蘭匆匆跟他分離,她不確定剛才康斯坦斯是口誤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脫口而出「你很漂亮」。

  在她戴上假髮前,她從未收到過類似的稱讚。

  她感覺到內心深處的一點喜悅,但更多是幾乎要將她壓垮的厭倦煩悶。

  週末,卡蘭看了最新一集《風光之下》。

  這部紀錄片終於講到了戴維斯家族。

  戴維斯家族古老而強盛,發跡於幾百年前的大航海時代。戴維斯的祖先是被招安的海盜,後來漸漸成為駕馭無敵艦隊的霸主——那時候不列顛有著世界上最強大的海上力量。戴維斯理所當然地從平民邁入貴族階級,並且步步高陞。

  今天,戴維斯伯爵仍在軍事上有很大影響力。

  卡蘭看完才明白希歐維爾和戴維斯之間的聯姻意味著什麼——

  這是金錢與槍炮的結合。

  非常穩固。

  「哢噠。」

  卡蘭聽見開門聲,連忙蓋上筆記本,然後回到書桌邊假裝復習。

  她聽見希歐維爾上樓的聲音。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她心臟上,帶來尖銳的恐懼與疼痛。

  門打開,希歐維爾一身黑衣,胸口垂著銀色十字架,銀髮下的神色看起來和比平時更加冷淡肅穆。他做了禱告,剛剛從懺悔室出來。

  「感冒好些嗎?」希歐維爾把外衣掛起來,隨口問道。

  卡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能這樣自然地問好了。

  「早就好了。」

  「那今天要試試那個嗎?」希歐維爾解開領帶,「你上次承諾過又沒有兌現的……」

  「你要教我嗎?」卡蘭打斷道。

  希歐維爾有點詫異地看向她。

  他覺得卡蘭會暴怒並拒絕,但她只是在書桌邊正襟危坐,看起來甚至有點嚴肅。

  「沒什麼好教的……你把牙齒收好就行了。」希歐維爾低聲道。

  他走到椅子邊上,卡蘭費了些時間才從繁瑣的衣物間摸到他的皮膚。他的皮膚總是呈現出大理石一般的蒼白冰冷,血管清晰得讓人懷疑裡面流的血是藍色的。

  開始之前,卡蘭稍微仰頭看了他一下。

  他下頜緊繃著,手指不自覺地撫過她的臉頰。

  「我有點噁心。」卡蘭退縮了。

  希歐維爾將手指深入她的髮間:「你還有最後一點機會佔據主動權……不要等我來。」

  窗外陰雲密佈,光線低柔。

  隙間吹出一絲風,氣息潮濕又濃鬱,陌生的味道撲鼻而來。這個季節,帝國總是陰雨綿綿的,陰鬱中倒也有著別樣的溫柔。暖春一點點吞沒凜冽深冬,雨露愈發豐富,飽脹的生機在一夜之間破土而出,噴濺在溫暖豐沃的土地上。

  「別……」希歐維爾一直皺著眉,他結束後看見卡蘭吞嚥的動作,飛快地退開了,「太噁心了。去刷牙。」

  卡蘭翻了個白眼,衝到盥洗槽邊催吐。

  「你應該拿出來……」她乾嘔一聲。

  「是你不應該往下嚥。」希歐維爾冷笑道。

  「我又不能完全控制這個!就算是游泳也會嗆水吧?咳咳……咳咳咳……」

  希歐維爾只能給她拍了拍背。

  卡蘭從水池中抬起頭,希歐維爾用大拇指擦過她的嘴角。

  「不舒服嗎?」他問。

  「沒有。」卡蘭又迅速低頭乾嘔了一陣。

  希歐維爾靠在水池邊問她:「你有什麼目的?做壞事了,還是想要我給你買東西?」

  卡蘭從鏡子裡看見他的側臉。

  他美麗得能讓人相信超自然的力量。

  「沒什麼目的。」卡蘭擦了擦嘴。

  希歐維爾語氣慵懶,略帶譏笑:「你沒有掙扎就同意了,還嚥下去……我覺得照正常情況你會像野貓般跟我打起來。」

  「可能是因為我喜歡你呢?」

  浴室裡彌漫著恐怖的寂靜。

  希歐維爾那副輕鬆嘲諷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去,轉瞬就被一片森冷的空白佔領。

  卡蘭借著細細的水流漱口,然後用柔軟乾燥的毛巾擦掉濺在別處的污漬。

  「你可以嘲笑我了。」她平淡地說。

  希歐維爾過了很久才開口,聲音緩慢又寒冷:「你覺得這種玩笑有意思嗎?」

  卡蘭從鏡子裡看著他:「我沒開玩笑,我只是比你強大一點,可以處理好這種病態的情緒。而你甚至沒有勇氣承認它的存在。」

  她彎起嘴角:「懦夫。」

  她肩上一痛,希歐維爾抬手掐住了她,將她按在盥洗台上。他的動作太大,帶倒了刷牙用的玻璃水杯,地上全是水晶般的碎片。

  希歐維爾的藍瞳在昏暗中混著輕柔的灰色,他直勾勾地看著卡蘭,暴怒像浪潮般將她淹沒了。卡蘭感覺到痛苦,她覺得自己肩上會有瘀傷,但她毫無畏懼地看了回去。

  希歐維爾更加用力地壓制她,他試圖讓指印與她的脖頸動脈重疊。希歐維爾胸口十字架搖晃,他看著卡蘭,彷彿又看見那條伊甸園裡的黑蛇。她在纏繞,緊絞,用柔軟的蛇身將體型大自己數倍的獵物扼殺,然後尾尖一擺就消失無蹤,尖牙透出白森森的譏笑。

  爭鬥的戰場從盥洗台到浴池,再到外面的地毯上。

  他們像野獸般撕咬,憤怒,痛苦,直至傷痕纍纍,鮮血淋漓,耗盡所有精力,仍沒有分清勝負。

  希歐維爾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骯髒的事情,全都是不正常的,錯誤的,黑暗又暴力的。

  但又無法否認。

  這場爭鬥酣暢淋漓,讓人忘乎所以。

  希歐維爾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回理智。

  「……你還好吧?」他推了推身邊的人。

  連他都覺得精疲力竭,更別提身體不好的卡蘭。

  「別碰我。」卡蘭嘶嘶地吸著氣。

  希歐維爾看見她的腳在流血,剛才她在浴室裡踩了塊玻璃碎片。

  他不知道卡蘭對他施了什麼魔咒。

  她每次都能在他嘗試變得溫和謹慎的時候,把他變成絕望的野獸。她輕易操縱他的情緒,讓他做預料之外的事情,逼迫他進入他不想進入的狀況,思考他不願意觸及的問題。

  她說他是懦夫,不敢承認他喜歡她。

  他確實是。

  而這個「承認」,也是被她逼迫的。

  「藥箱在哪裡?」希歐維爾起身在書桌邊翻了會兒,很快找到急救箱。

  他取出繃帶和鑷子,卡蘭踮著腳一把搶過:「我自己來。」

  她坐在床邊取碎片。

  希歐維爾環胸看著她,眼神陰沉,但是有種微妙的滿足。

  不管怎麼樣,她承認了,她喜歡他。

  『可憐的小傢伙,喜歡上她永遠觸碰不到的主人……深陷於這個折磨她,痛恨她,對她不屑一顧的上位者。』

  希歐維爾現在才想起可以這麼嘲笑她。

  但剛剛卡蘭表白,又說「你可以嘲笑我了」的時候,他完全是啞口無言、震撼無措的。

  他很難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好像被什麼溢滿了,完全開不了口,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回應,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肢體動作表達。他像是被一雙手拉入了沸騰的水裡,腦海中除了熾烈的、令人窒息的情緒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他眼裡只能看見卡蘭,她是把他拉下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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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3 02:12: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那天,希歐維爾倉促離開,好像在逃避什麼。

  但他不到三個小時就回來了。

  他帶來了避孕藥。

  之前他們在盥洗池上,完全失控,什麼安全措施都沒做。

  卡蘭吃了藥,也沒有說什麼。

  倒是希歐維爾斟酌再三,用最不經意的口氣說:「如果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記得跟我說。」

  那天過後,希歐維爾忽然消失在了坡道別墅,整整一個月沒有出現。

  卡蘭也得以全力投入期中復習。

  她之前認真閱讀了康斯坦斯給她的資料。

  資料裡表明,「巴別塔」是一個致力於為LGBT群體爭取平等的校園社團,近些年它又擴大了範圍,開始為黑髮種族發聲。康斯坦斯已經加入社團兩年了,他是留學生,上過一年語言預科班,算是巴別塔的中堅成員。

  康斯坦斯暗示她,現在他們手裡有不少項目。

  除了合法的游行、貼標語、製作宣傳視頻之外,還有些灰色領域的東西。

  比如給黑髮小孩當家教。

  為黑髮成年人介紹不需要身份證明的工作。

  甚至幫養奴場的奴隸假死逃離。

  這些一旦被抓到,是會自毀前程的。

  但令卡蘭驚訝的是,居然有很多學生、教職工自願參與,不求回報。

  這還是在首都大學。

  社會的其他領域,是否也有人在悄悄努力呢?或許某一天,這些埋下的種子就會發芽,生長,最終轉變為自由平等的力量。

  卡蘭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正是因為有這種希望在支撐,她才敢向希歐維爾告白。

  在塞勒斯死後,很多事情都變了。

  卡蘭發現她能從希歐維爾身上獲得安全感,如果他不在身邊,她一定會整晚做噩夢。

  她發現他們在床上很合拍,她不認為很多人都在這件事上能做到如此的步調一致,起伏統一,她覺得他們應該是少數。

  她發現她對英俊帥氣、正直爽朗,又對她表示了好感的男同學毫無波動,她內心正在緩慢被陰暗寒冷的存在佔據。

  她還發現,拋開一切歧視與偏見不談,希歐維爾的銀髮確實美麗無暇。

  她甚至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覺得的。

  並不是說,她認為自己的黑髮不好看,她其實也欣賞不了白雪公的髮色。

  那種銀色只有在希歐維爾身上是妥當的。

  如冰霜,如刃口。

  鋒利寒冷,薄而通透。

  她非常喜歡。

  說是「喜愛」也不為過。

  最開始她糾結了一陣子,內心充滿壓抑煩悶。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這沒什麼好藏的,也沒有什麼好可恥的。她不是一個單細胞生物,只配擁有一種情緒,她可以喜歡希歐維爾美麗的一面,憎恨他骯髒的一面,對他懷有復雜的情感。

  她甚至可以坦誠地向希歐維爾表達這種情感。

  反正他也不能理解。

  他總是把感情的事情想得很簡單。

  喜歡,不喜歡。

  討厭,不討厭。

  愛,恨。

  不是一種,就是另一種。

  所以他看起來總是特別矛盾。

  他居然不知道「愛」與「恨」是可以在同一時間,對同一個人產生的。

  在這個意義上,卡蘭覺得他有點單純。

  他在情感上也很軟弱。

  他總是不斷迴避,不斷虛張聲勢,不斷借助外力來將她據為己有。

  卡蘭意識到她在情感上是更強勢的那方。

  所以果斷選擇告白,更加逼近一步。

  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在期中過後,卡蘭想跟康斯坦斯談談「灰色項目」的事情。

  但在她約康斯坦斯出來之前,另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就向她提出了邀約——是科倫波‧費曼博士,醫學院的博士生導師,也是瑞貝卡的丈夫。

  卡蘭幾乎要忘記自己給他發過一封郵件了。

  幾個月前,瑞貝卡聽說她考入醫學院,非常高興,又擔心她休學半年會跟不上。瑞貝卡想要幫她盡快適應學校,所以把科倫波‧費曼博士的名片給了她。

  當時卡蘭發郵件聯繫,這位博士並未回信。

  卡蘭覺得他也許並沒有幫忙的意向,所以不再去信打擾。

  沒想到時隔幾個月,科倫波‧費曼博士居然寄了郵件給她,說想抽時間見個面。

  卡蘭跟他約在星期六晚上。

  最近希歐維爾不來,她週末完全可以自由支配。

  科倫波‧費曼博士把見面地點定在他的辦公室。

  卡蘭對醫學院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他。

  他的辦公室在實驗室正對面,他每天都像監工般盯著實驗室裡的研究生們辛勤勞作,這點讓他的學生感覺壓力很大。最近他手裡有項目,所以卡蘭九點多到辦公室的時候,實驗室裡還燈光通明,學生們忙忙碌碌。

  「咚咚咚——」

  「請進。」一個嘶啞的煙嗓傳來。

  卡蘭推開門,科倫波‧費曼博士坐在正對面的書桌後。他高而消瘦,和瑞貝卡有點夫妻相,顴骨高,嘴唇薄,皺紋很顯老,頭髮也略有幾分稀疏。

  「請坐。」費曼博士將煙頭熄滅,「卡蘭,對吧?」

  「是的。」卡蘭老實地在他對面坐下。

  費曼博士慢條斯理地說:「我從瑞貝卡這裡聽說過你的事情了。你學醫,因為自己是病人?」

  「是的。」卡蘭發現自己進入了標準的一問一答模式。

  「那你在醫學院待了幾個月,感覺如何?」

  「還不錯。」

  「可否更具體一點呢?你是否覺得枯燥?是否會後悔?是否有覺得自己離最初的理想近一些了?」

  「可以。」卡蘭被他逼問得有點透不過氣:「很枯燥,不後悔,沒有感覺離理想更近了。」

  費曼博士被她這種一板一眼的回答方式逗樂了。

  「抱歉……」卡蘭緊張地揉了揉袖子。

  費曼博士露出一個生疏的微笑:「沒關係,我相信你和大部分醫學生都一樣。有些人是為了救死扶傷來學醫的,但很快就因為見慣生死而變得麻木不仁了。學醫常常是事與願違的,學什麼都一樣,那些能做到與本心始終如一的人,是如此稀少、難能可貴。」

  「我倒沒覺得事與願違……」

  費曼博士又笑了笑:「我叫你來其實是想說,如果你是病人,不如把時間花在自己喜歡的學科上,死磕醫學是沒什麼意義的,只會讓你受到身心的折磨。但你說你不後悔學醫,這很好。」

  卡蘭抿了抿唇。

  「在你來之前幾分鐘,我翻閱了你的幾篇期中論文。」費曼博士將幾份打印的文章展示給她,「我給你提了一些修改意見,如果你有空,可以照著重新寫一下,再交給我看。如果太忙了,那就不必重寫,看看意見就好。」

  卡蘭把論文帶回去,認真看了一遍。

  一共三篇論文。

  如果按照費曼博士的標準重新修改,肯定要花很多時間精力讀文獻,再理順結構,重新撰寫。

  醫學院本來學習壓力就大,她還新認識了不斷跟她談論自由平等的康斯坦斯,所剩不多的空閒時間都被壓榨乾淨了。

  這樣做根本沒空重寫論文。

  雖然費曼博士也沒說一定要重寫,但他的修改意見放在這裡,就像一塊磚頭壓在卡蘭心上,不搬開不行。

  卡蘭思考很久,推掉了康斯坦斯的各種邀約,整日浸泡在圖書館裡,花剩下半個學期的時間一點點磨出了三篇論文,然後重寫提交給費曼博士。

  他看過之後,從裡面挑出一篇,寫好修改意見,再返還給卡蘭。

  「如果有空,就再改一遍。不過馬上就要放暑假了……沒空也無所謂,把意見看看吧。」

  「我假期可以來學校寫。」卡蘭收好論文,「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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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期末考試成績很快出來了。

  除了語言課之外,卡蘭大部分課程成績都是最高等次的。

  她給語言課老師寫了幾封郵件,確認期末考試具體分數,並且復印了一份了自己的試卷。其實語言課是她花時間最多的一門課,但不知道為什麼,效果總是不太好。她記得自己高中語言課成績明明就還不錯。

  她列了個暑期計劃,主要是改好論文,然後背背單詞。

  如果有空閒時間,或許她可以跟康斯坦斯溝通一下。

  在放假第一天,她給坡道別墅做了個大掃除。

  她從小倉庫裡把樂高玩具和拼圖都拿了出來,用來佈置房間,然後在浴室門上貼了報紙。開放性浴室實在太讓人不適了,希歐維爾最近不來,她完全可以把它遮住。

  貓頭鷹經常在院子裡玩,它把樹屋弄得一團糟。

  卡蘭爬上去,把屋裡的銳角用棉布擋住,然後放了食盆。她希望愛麗絲不要再敲她的廚房窗戶了。

  很快,她收到康斯坦斯的郵件。

  「週末方便見個面嗎?」

  後面附了他的聯繫方式。

  卡蘭打電話給他,他那邊聽起來略吵,有很多小孩子的聲音。

  「請問……哦,是卡蘭!是卡蘭對吧?等等,我……」

  一片亂七八糟的聲音。

  「稍等一下。」

  過了會兒,他從之前的房間走出來。

  「抱歉,我在一個救助機構當志願者,這裡有點亂。」

  卡蘭安靜地說:「沒關係,我不可能因為這個責備你。」

  康斯坦斯第一次從電話裡聽見她的聲音。

  比她本人更加柔和,甚至有點病弱。

  他摸了摸有點發燙的臉:「呃……我……我們暑假有些活動,具體情況郵件聯繫你。」

  「沒問題。對了,你的語言課成績怎麼樣?」卡蘭隨口問道。

  「c。」

  「好,我沒別的問題了。」卡蘭誠懇地說,「我們郵件聯繫吧。」

  她忘了康斯坦斯是外國人,這本來就不是他的第一語言,他甚至讀了一年語言預科班。

  「等等……」康斯坦斯想繼續說點什麼。

  這時候,卡蘭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

  她回過頭,拉斐爾遠遠朝她喊了聲「卡蘭」。

  卡蘭一邊說「你怎麼有這裡的鑰匙」,一邊掛斷了電話。

  康斯坦斯舉著手機不知所措。

  另一邊,拉斐爾很自然地帶上了門,然後換鞋進來。

  「鑰匙是從隔壁保鏢這裡拿到的。我說父親需要,然後她就給我了。父親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出現揭穿我。」

  卡蘭皺眉看著他:「我以為你去共和國參加國際交流夏令營了。」

  「過幾天出發,在此之前我想確認一下你的情況,畢竟……」拉斐爾笑了笑,「父親最近一直在莊園過夜。」

  卡蘭退到沙發後面。

  她從拉斐爾身上感覺到了讓人不安的威脅,不是說他會傷害她或者怎麼樣,只是……這樣跟他交談,挺讓人不舒服的。

  拉斐爾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十指交叉,稍稍後靠,動作很放鬆:「所以,你有做好打算嗎?假如有一天他厭倦了,你要怎麼辦呢?」

  卡蘭聳聳肩:「那我應該就死了。」

  他們做了這麼多骯髒又不可饒恕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希歐維爾真的從這堆錯誤中回過神來,他肯定會想要抹殺這一切,重新回到正軌。

  卡蘭覺得希歐維爾已經在試圖冷靜了。

  畢竟他這麼久都沒來。

  「你是來提醒我即將失去寵愛的嗎?」卡蘭靠在沙發上,眨眨眼,「上次提醒我不要勾引他的也是你吧?」

  拉斐爾抬抬手,示意她冷靜下來:「我只是希望能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在盡量保證家庭穩定的同時,也讓你遠離生命威脅。」

  「我也很想知道我現在是否安全……」卡蘭沉思道。

  她拿起手機,拉斐爾起身看見她撥通的號碼,微微皺眉:「父親在陪母親清點書房的藏品,他不會接……」

  電話已經接通了。

  拉斐爾閉上嘴,他不想讓父親聽見自己在這兒。

  令他驚訝的是,卡蘭也沒有說話。

  過了幾秒。

  她輕輕用指尖擦過聲筒,低哼了一聲:「拉斐爾,別這樣……」

  拉斐爾臉一黑:「給我!」

  卡蘭幾乎是狡猾地笑了,她柔軟地問:「你想要我給你什麼呢?」

  拉斐爾的臉更黑了。

  他還沒聽見電話那頭有任何聲音,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快點掛斷……」拉斐爾試圖繞過沙發搶手機,卡蘭直接從上面翻了過去,他們在客廳裡追趕的聲音非常混亂,卡蘭跑得氣喘籲籲,最後還是被他逮住了。

  拉斐爾奪過手機一看,通話時間2分44秒,現在已經掛斷了。

  卡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看看你緊張的樣子……沒關係,他不會過來的。他都好幾個月沒出現了。」

  「這一點也不好笑。」拉斐爾厲聲說道。

  他把手機還給卡蘭。

  「如果父親知道我……」拉斐爾看起來真的有點生氣,他懊惱地嘖了一聲,「他到底為什麼會接電話!」

  上次他來這兒見卡蘭,父親非常非常不滿意。

  卡蘭挑眉問道:「你要先溜嗎?」

  「當然。」拉斐爾沒好氣地說,「希望你明白,我確實是為了提醒你才來的。」

  「謝謝。」卡蘭把他的鞋擺正,很歡迎他出去,「對了,你的語言課成績怎麼樣?」

  拉斐爾換了鞋:「哪門語言?外語的話,拉丁語族都還過得去。」

  「好吧……當我沒問。」卡蘭有點嫉妒他的語言天賦。

  他學國際關係,掌握不同的語言可以給他提供更大的學習空間。他自己在這方面也很努力,聽說自學了三門外語,現在看來遠遠不止。

  不過他經常出國交流,卡蘭沒有他這樣的學習環境。

  拉斐爾匆匆離開。

  卡蘭繼續收拾屋子,一直到半夜,希歐維爾都沒有出現。

  她覺得他也許已經冷靜下來了。

  但他今天下午幾乎是瞬間接起了電話,如果他真的很冷靜,這就不可能發生。

  他肯定會掛斷的。

  卡蘭琢磨不清他的想法。

  她暢快地洗了個澡,在台燈下背單詞。

  當她實在睏得不行,準備上床睡覺的時候,下面傳來了開門聲。她走出臥室,倚在欄桿上往下看。

  「砰。」

  門被風帶上,希歐維爾穿著淺色長風衣,高筒靴,長褲,裡面的襯衫扣子扣到最上一粒。他大步跨過玄關進來,銀髮一絲不苟,柔滑冰冷,讓他這身反季節的打扮染上刺骨寒意。

  「我說過多少次不要這樣靠在欄桿上。」他冷冷地對卡蘭說道。

  卡蘭撐著頭問:「這就是你幾個月不見的第一句話?」

  希歐維爾走上樓,將她從欄桿邊抱開,然後直接抵在牆邊親吻。他嘴唇很熱,手上也沾著汗意,卡蘭在微怔之後立即回應。

  很奇妙,即便幾個月沒有接觸,他們的身體也不會生疏,好像有種本能刻進了骨頭裡。

  這個吻不太深入。

  希歐維爾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是鼻尖,再到唇角。卡蘭覺得他皮膚很熱,她在他胸口輕推了一下:「你穿太多了……」

  希歐維爾鬆開她,藍眼睛裡閃著明亮的光。

  「你說什麼?」

  「不要……」卡蘭從他手裡掙脫出來,糾正道,「不要靠這麼近,你太熱了。」

  希歐維爾低下頭繼續吻她。

  從唇角,到下頜,再到鎖骨。

  卡蘭能夠嗅到他髮間的雪松木味——他今天肯定一下午都待在書房裡。

  過了很久,他們才在黏濕的汗意中分開。

  「我要去沖個澡。」卡蘭提了提衣領,渾身熱得發燙,「你弄得我全身都是汗!」

  希歐維爾跟在她後面進臥室。

  他剛踏進去就怔住了。

  牆角圍了個柵欄,鋪著圓形地毯,裡面擺了拼好的樂高積木城堡,和一些沒拼好的拼圖;水晶吊燈上掛了不少星星吊墜;牆上貼著各種學習計劃表、人體內臟和骨骼結構圖,還釘了一本重難點單詞表。

  床單換成了純棉的,淺色,非常清爽。

  之前那種沉重古典的氣氛一掃而空,這裡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大學生的臥室。

  希歐維爾翻著單詞表和旁邊的學習日曆,心情十分復雜。

  他以為他不在的幾個月,卡蘭不說寢食難安,至少也該對他有點想念——畢竟她已經告白了,她說她喜歡他的。但是現在看來,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牆上這堆東西上了。

  她甚至試圖將他留在這裡的痕跡磨平。

  『連浴室門都被貼上了。』

  希歐維爾皺眉走到浴室邊上,一點點把報紙撕下來。

  「滾開!」卡蘭在裡面大叫。

  希歐維爾陰沉地撕下了另一張報紙。

  她還說「滾開」。

  女人真是心口不一。

  卡蘭飛快地沖乾淨肥皂出來了,她一把將希歐維爾撕下來的報紙拍回去,怒道:「你有癮嗎?非得在外面偷看?」

  看看,這是對喜歡的人的態度嗎?

  「這些垃圾……」希歐維爾指著牆角的積木,「扔出去。」

  「你可以不要看。」卡蘭毫不留情地說。

  希歐維爾再想開口說話,她就打開吹風機。

  「我聽不見——」

  希歐維爾朝積木伸了下權杖,卡蘭瞬間從床邊跳了起來,拉住杖尖:「不要碰!你知道我拼了幾天嗎?」

  ——她還有心情花好幾天時間拼垃圾。

  希歐維爾陰沉地看著她:「放開。」

  卡蘭鬆開他的手杖,立即被他抽了一下,她痛得跳腳。希歐維爾滿足地看著她手上的紅痕,慢吞吞地問:「那麼,你最近幾個月過得如何?」

  卡蘭摸著手臂說:「專業課都不錯,期末考試也順利渡過了,語言課有點缺陷……」

  希歐維爾恨不得用手杖把她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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