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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蓮花郎面] 風光之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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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4 10:2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卡蘭統計好人數,然後把常見的幾種疫苗列成表,算算他們大概需要多少錢。

  她找到康斯坦斯,跟他商量這件事。

  康斯坦斯表示巴別塔之前做過義診,但是沒做過疫苗接種這類事。因為有些疫苗比普通藥物更難弄到,僅專門負責接種疫苗的醫療機構才有。

  「我的需求量不大,能想想辦法嗎?」

  「可以去防疫站弄。」康斯坦斯翻了翻通訊錄,「我之前做志願服務的時候,在那邊認識一名醫師,但是我不確定能不能說服他為我們偷疫苗。」

  卡蘭皺眉:「他真的會冒著丟工作的危險幫忙嗎……我們校醫院應該也有疫苗吧?」

  康斯坦斯搖頭:「在自己身邊偷就太打眼了。」

  「直接從生產方購買呢?」

  「私人很難直接從生產方購買疫苗。」

  卡蘭陷入沉默。

  康斯坦斯嘆了口氣:「抱歉,卡蘭,我幫不上忙。」

  卡蘭搖頭表示不要緊。

  康斯坦斯提著文件包匆匆離開,他還有一大堆競選的事情要忙。

  卡蘭略微沉思,又聯繫上另一個人。

  她記得有個校友,是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經常參加巴別塔社團活動。

  這位老師還參加過很多次反第四修正案游行。

  她以前教的學生中,不僅有具有身心缺陷的孩子,還有不被普通學校接受的黑髮孩子。她對那些孩子都很真情實感,非常願意施與幫助。

  卡蘭聯繫上她,說明來意。

  「你需要什麼樣的幫助呢?」對方沉穩地問道。

  卡蘭告訴她:「我需要幾個合法的身份證明。」

  「請繼續。」

  「我認真想過,偷疫苗還是太不靠譜了。如果我們能把他們假扮成普通的孩子去打疫苗,會不會好一點?」

  對方也認真考慮了一下:「我們面談吧。」

  她們見面後很快商定計劃,開始實施。

  由老師選擇幾個身高體貌特徵類似的學生,提供他們的身份證明,然後卡蘭給黑髮小孩們化妝打扮,確保不被看出來。

  老師按照正常流程把他們帶去防疫站打疫苗。

  如果防疫站要求出示疫苗本,她就謊稱丟失重辦。

  防疫站雖然嚴格管理,但也怕被扣上「歧視障礙兒童」的帽子,所以沒有太為難,甚至盡力提供幫助。

  幾周後,卡蘭和老師幫所有小孩打完了必要的疫苗。

  疫苗錢是卡蘭出的,她向費曼博士預支了稿費。

  這件事結束後,老師認真地問卡蘭:「你有考慮過自己組織這類活動嗎?我覺得你能力不錯。」

  「不……我不能。」卡蘭神情中有所顧忌。

  「那真是可惜了。」老師嘆了口氣,「以前大部分活動都由康斯坦斯組織,現在他忙著學生會的事情,巴別塔缺一個有執行力的組織者。」

  「我不認為我能勝任。」

  卡蘭跟老師討論過這件事之後不久,巴別塔社團的會長給她發了一封郵件,通知她本週六晚九點開會。

  卡蘭找了個理由跟希歐維爾請假,然後前往社團活動室。

  活動室裡只有一個人,巴別塔的會長。

  會長是計算機系大四的學生,名叫雷歐,目前在保密機構實習,所以很少在社團活動中現身。他看起來瘦瘦高高的,戴一副無框眼鏡,灰髮碧眼,聲音沙啞,路人長相,存在感很低。

  他開門見山地告訴卡蘭:「因為康斯坦斯最近比較忙,所以我想提拔幾位活動策劃。我看過你的履歷,目前為止都還不錯,所以我想問問你有沒有意向加入管理層。」

  「非常榮幸。但是我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恐怕難以勝任。」

  雷歐打量了她一下,鏡片上閃過一道光:「你現在大二,學習忙嗎?」

  「還好……」卡蘭莫名緊張起來。

  「你覺得幕後工作適合你嗎?」雷歐雙手交叉,微微傾身靠近,聲音沒有起伏,「需要花費一定時間,但是不用露面,也不用承擔太大風險。至少你不會因為截運奴車被抓,也不會因為在烈日下游行中暑。」

  他的話太一針見血,幾乎完全洞悉了卡蘭的顧慮。

  「我還是覺得……」卡蘭仍想拒絕。

  「不用立即給我答復。」雷歐直起身子,把一張邀請函推到卡蘭面前,「請收下這個,等你想清楚了再說。」

  卡蘭隨手把邀請函塞進包裡,匆匆回到坡道別墅。

  她一開門,看見貓在樓下喵喵喵地叫,希歐維爾站在二樓樓梯上,試圖用一隻拖鞋扔它。

  「你做什麼!」卡蘭連忙把貓抱走。

  「這隻小魔鬼咬了我靴子!」希歐維爾怒氣沖沖地說,「我說過要在我來之前把它送走!」

  「你答應讓我養的。」

  卡蘭小心翼翼地把貓放進倉庫。

  「你今晚去做什麼了?」希歐維爾皺眉問道。

  「沒什麼。」

  希歐維爾懷疑地看著她,卡蘭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

  希歐維爾瞬間有了很多想法。

  這可是大學。

  她可以在天文台跟男同學看流星,可以在草地上野餐,可以在破爛宿舍裡一邊玩真心話大冒險一邊脫衣服……大學校園裡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你交男朋友了嗎?」希歐維爾皺眉問道。

  卡蘭驚異的聲音微微變調:「你說什麼?」

  希歐維爾冷淡地挑眉:「我問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卡蘭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我……」

  「你。」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

  「因為你最近總是鬼鬼祟祟的。」希歐維爾仍皺著眉。

  「我沒有。」卡蘭震驚地反駁,「我當然不會交男朋友!你去照照鏡子,整個首都大學能找出比你更好看、更有錢的男人嗎?」

  希歐維爾往樓梯上後退了一步。

  他顴骨上浮出一點紅色,低聲道:「你這個蠢貨……」

  卡蘭好不容易把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在焦慮不安中醒來。

  她看見希歐維爾在床頭盯著她,神情嚴肅,手指間夾著一張邀請函。

  是雷歐給她的那張邀請函。

  「這是什麼?」希歐維爾冷淡地問。

  說實話,卡蘭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她昨天準備直接拒絕的,所以根本沒看。

  「你翻我東西?」她微微皺眉。

  「是『我』的東西!你是我的,所以你的東西都是我的。」希歐維爾把邀請函翻開,拍到卡蘭枕頭邊,「學年舞會邀請函?」

  「……」卡蘭打破頭也想不到雷歐會給她這個,她反應迅速,「是拉斐爾給我的。」

  希歐維爾那半張床震了一下,他的聲音讓卡蘭耳膜生疼:「拉斐爾應該邀請他的未婚妻參加舞會!他最近真是越來越讓人操心了。」

  他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卡蘭迅速爬到他身上,搶走邀請函撕掉。

  「能讓我再睡會兒嗎?」她惱火地問。

  「你已經睡得夠久了。」

  「這才……」卡蘭看了一眼鐘,「五點半鐘!?」

  她倒頭睡了回去,不管希歐維爾怎麼叫都一動不動。

  希歐維爾把她撕掉的邀請函沖進下水道裡,然後又開始翻她書包,想找找她上課談情說愛的蛛絲馬跡。

  卡蘭聽見窸窣聲,閉著眼說:「不要翻我的東西。」

  「是我的東西。」

  「我在書包裡放過豬肺。」

  希歐維爾把手收了回來,回盥洗室洗了幾遍。

  他又回床上躺下了。

  就在卡蘭即將睡著的時候,希歐維爾說:「你可以在家讀書,像阿諾以前那樣。」

  卡蘭沒有回答。

  希歐維爾小聲叨念:「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過多接觸校園比較好,會造成很多麻煩,也會讓拉斐爾心不在焉……」

  「那你給我報個雙學位吧。」卡蘭終於睜開眼。

  希歐維爾轉頭看著她。

  卡蘭說:「只要學習佔用了我的所有時間,我就沒空談戀愛了。是不是這個道理?」

  確實是這個道理。

  「我想讀個教育學之類的。」卡蘭睏倦地說。

  後來希歐維爾怎麼說的,她也不太記得了。

  反正一覺起來就是中午十二點,房子裡只剩她一個人。

  然後星期一,她收到首都大學教育學院的通知,她可以開始修雙學位了。

  上課時間是星期一到星期五的晚上,還有星期六星期天。

  卡蘭含淚把課程表貼在牆上。

  好在輔修學位課程不是很嚴格,她可以抽一天去教黑髮小朋友們讀書。

  在忙碌之中,十二月到了。

  學年舞會在聖誕假期前舉行,各院系的情侶們會走過紅毯,忘情熱舞。校報會把走紅毯的照片拍下來,挑選好看的裝訂成冊,作為學校文化宣傳的一部分。

  不少知名校友也會在這個時候返校。

  卡蘭知道白雪公和他的夫人會來。

  同時,學生會將在舞會開始前宣佈競選結果。

  首都大學校長和新任學生會會長將給大家進行新年致辭。

  卡蘭對這種活動完全沒有參與欲。

  她準備跟所有人一起聽完致辭,然後迅速回家取暖。

  「康斯坦斯,恭喜。」

  「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做到了!康斯坦斯,這真是奇跡!」

  「我能跟你握個手嗎?」

  從落座開始,卡蘭後面就不斷有人走動,許多人壓低聲音跟康斯坦斯搭話。

  她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康斯坦斯的視線。

  兩個人同時一愣。

  康斯坦斯收斂視線,跟一名搭訕的女生握手,他朝她禮貌地笑了笑。

  「你有舞伴嗎,會長?」那名女生挑逗地揚眉。

  「已經有了。」康斯坦斯紳士地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女生。

  卡蘭認出那名女生是巴別塔的骨幹。

  她迅速轉過頭,開始聽校長演講。

  競選結果已經出來了。

  康斯坦斯在最後關頭以微弱優勢超過拉斐爾,當選學生會主席。

  現在,拉斐爾不僅要面對人生中第一次失敗,還要給這個姓「雪諾」的留學生當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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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4 10:2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卡蘭聽完新年致辭,從大會堂側門溜出來。

  外面草地上覆著新雪,翠綠和銀白融為一體,顏色鮮豔如洗。空氣寒冷清新,吸入肺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爽快。

  卡蘭其實很喜歡冷天。

  她覺得自己在冬天更清醒,夏天則總是又黏又燥的。

  她經過地下車庫入口附近時,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

  「卡蘭。」

  卡蘭回過頭,看見穿一身白西裝的拉斐爾。

  他的頭髮留長了一點,除了鬢角微捲,其他地方好像又恢復了先天的筆直。它們柔順地垂在肩上,和雪一樣乾淨。

  「你不去參加舞會嗎?」卡蘭詫異地問。

  「我的舞伴不是你嗎?」拉斐爾假笑了一下——他因為這件事被罵得不輕。他父親甚至希望他在聖誕節把未婚妻帶回家過。

  卡蘭忍不住笑出聲:「你沒戳破這件事吧?」

  「沒有,我說我邀請你了。」

  他們在落著雪的草地上沉默一會兒。

  「去兜風嗎?」最後,拉斐爾說。

  卡蘭跟著他進了地下停車場。

  他把車開上賽車道,速度不快,車裡暖氣十足。

  卡蘭注意到他疲憊又抑鬱的神色。

  「你覺得我能學開車嗎?」她盡量克制住自己不提競選的事情。

  「可以,但我不能教你。也別指望父親教你,他一年根本摸不了幾次方向盤。」

  車裡氣氛又冷下去。

  拉斐爾隨口問道:「你為什麼沒參加學年舞會?不是有人邀請你嗎?」

  「你父親把邀請函沖進下水道了。」

  「當然。」拉斐爾瞥了她一眼,語氣有幾分譏誚,「他當然會……」

  卡蘭怒道:「我沒有背著他談戀愛!」

  拉斐爾語氣平靜:「你跟那個姓雪諾的不是走得很近嗎?」

  「不是康斯坦斯給的邀請函!你沒看見他有舞伴嗎?」

  「你嫉妒了?」

  卡蘭梗了一下:「不……」

  拉斐爾漫不經心地輕笑。

  卡蘭整理表情,告訴拉斐爾:「我不喜歡康斯坦斯,他有時候讓我覺得很不自在。但是……但是他之前邀請過我參加學年舞會,我拒絕之後,他就說他也不去……」

  拉斐爾點頭:「結果他帶了另一個女生參加舞會。」

  「對。」卡蘭鬱悶地說,「我是不是有點小心眼?反正我都拒絕了,他完全可以找別人去參加……我幹嘛要介意這樣。」

  「因為他承諾了他也不去。卡蘭,換位思考,我也會生氣的。」

  拉斐爾轉過一個急彎,微微抬手扶住卡蘭的手臂。

  他問:「那邀請函是誰給你的?」

  「呃,雷歐,你知道嗎?巴別塔社團的會長。」卡蘭說完又澄清道,「我們只見過一次面,他是出於社交禮貌,想借機請我加入巴別塔管理層。」

  拉斐爾聽過這個人。

  計算機系的天才,低調神秘又有領導才能。

  「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拉斐爾側目問道。

  卡蘭點點頭。

  拉斐爾轉了一個非常急的彎,直接掉頭回學校。

  「你做什麼?」

  拉斐爾沒有說話,他打通電話,對那頭說:「送一套晚禮服和高跟鞋來學校。」

  他掛斷後把手機扔給卡蘭,讓她把尺碼發過去。

  「我們要做什麼?」卡蘭問道。

  「你去找雷歐參加舞會。」拉斐爾平靜地說,「我覺得康斯坦斯那小子喜歡你。」

  「可是我……」

  拉斐爾又踩一腳油門,卡蘭被嚇得不輕。

  她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了:「我不會跳舞!」

  「先打電話聯繫雷歐,我等會兒教你。」拉斐爾冷笑一聲,「反正我這個學生會主席是當不上了,得先膈應一下雪諾。」

  卡蘭還是一臉不情願。

  拉斐爾脅迫道:「我幫你認了舞會邀請函的事情,你總得做點什麼感謝我吧?」

  他們到學校時,禮服和鞋也正好送到了。

  訂製禮服,尺碼還是有點差。卡蘭穿著大了一點,蕾絲邊領口很寬鬆,拉斐爾幫她用別針夾了一下。

  「你看起來很美。」拉斐爾禮貌地說。

  卡蘭收到雷歐的回信,說他不在學校,但是可以在半小時內趕到。

  拉斐爾直接把卡蘭帶進了舞池,教她最簡單的華爾茲舞步。

  他好脾氣地說道:「你只要做一件事,看準我的腳,躲開不要踩。」

  也不知是拉斐爾教得差,還是卡蘭學得差,她幾乎步步踩在他腳上。

  「好吧,我終於知道這主意有多餿了。」拉斐爾痛苦地說。

  卡蘭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她就跟玩打地鼠游戲一樣,拚命躲閃著拉斐爾的步伐。

  康斯坦斯遠遠看著他們,眼神十分復雜。

  但拉斐爾生不出成就感,他覺得腳背要被踩穿了。

  好不容易等到雷歐過來,拉斐爾終於解脫出去,可以在旁欣賞康斯坦斯布滿陰霾的臉色。

  這位計算機系的前輩平時幾乎不做運動,卡蘭跟著他在舞池裡龜速移動。

  「你決定答應我的請求嗎?」雷歐低聲問道。

  「這……」她卡殼了。

  雷歐非常有預判性地避開她的高跟鞋:「沒關係,你不用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我們從簡單的做起,你先試著起草方案,如何?」

  卡蘭注意到他換上了燕尾服,但裡面的襯衫微皺。

  他額上微微見汗,多半是匆忙從工作中趕來的。

  「先試試吧……」卡蘭沉思著同意了。

  雷歐點頭:「很好,我這裡有個內部消息。」

  康斯坦斯眼看著卡蘭跟自己的會長越轉越遠,只能伸長脖子張望。

  他看見雷歐微微俯身,朝卡蘭低下頭。

  「稍等。」康斯坦斯連忙從一圈學生會幹部中衝出來,朝他們走過去。

  拉斐爾嗤笑一聲,接替他的位置,走進了人群,順便關切地挽起了他舞伴的手。

  另一邊。

  「聖誕節後,首都西南方的鑽石碼頭將有一艘船出海,上面載了二十幾名我們從養奴場援救出來的黑髮人種。」雷歐牽起卡蘭的手,塞給她一個U盤,「詳細資料在這個裡面,你以最快速度做一個方案給我,我們先試試。」

  卡蘭攥緊手。

  雷歐又帶著她轉過一圈,在康斯坦斯來到時,他將她放開,然後欠身行禮。

  「非常感謝。」他微笑道,鏡片上的光芒非常耀眼。

  康斯坦斯想上前說話,但卡蘭已經匆匆忙忙掩著領子跑了。

  康斯坦斯聽見她打電話:「拉斐爾,你給的這件禮服太寬鬆了!快點把車鑰匙給我,我要去換回來!」

  康斯坦斯怔忪地站在原地。

  舞會一直持續到深夜。

  卡蘭坐在拉斐爾車上做方案,等他帶著甜點回來,然後送她回家。

  「我們要上紀念相冊了。」拉斐爾告訴她。

  「你知道你父親會很生氣吧?」

  「這就要看你怎麼處理了。」拉斐爾毫不在意,「實在不行,我可以把阿諾的專輯發給他。這樣他就來不及對我生氣了……他會先把阿諾掐死。」

  卡蘭早就知道了,拉斐爾是個狠毒的人。

  她回家後不久,希歐維爾幾乎是暴怒著闖了進來。

  他一直在關注競選結果,學年舞會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他看見卡蘭穿著他們家裁縫訂製的禮服出鏡了。

  那件禮服在她身上真是該死的下流。

  前胸和後背都低得不像話,暗紅絲絨又低俗又充滿暗示。她甚至沒穿襯裙,一條光腿踩進細綁帶的高跟鞋裡,晃蕩出來的輪廓完全脫離稚氣。

  希歐維爾有一肚子火要發。

  但是他推門進去,裡面流淌出溫柔舒緩的音樂,瞬間沖滅了他頭頂的熱氣。

  卡蘭換下了不合身的禮服,穿著白色睡裙,小心翼翼地踩著拉斐爾教她的舞步,在客廳裡獨自轉著圈。

  她看起來遲鈍到有幾分滑稽。

  聽見開門聲,她連忙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假裝在收拾東西。

  「舞會好玩嗎?」希歐維爾聽見自己用平靜的聲音問。

  「都是拉斐爾的餿主意。」卡蘭急忙解釋,「你去罵他吧,別盯著我看了。」

  希歐維爾放下權杖,聲音毫無起伏:「我沒記錯的話,是你差點把他踩殘廢了。」

  卡蘭漲紅臉:「我第一次跳舞!」

  希歐維爾臉色陰沉,他從卡蘭手裡取走水果刀,然後把手放在她腰上。

  「你學了什麼?」

  「學了不踩他的腳。」

  「我是說舞種!」希歐維爾被她氣笑了,「華爾茲嗎?」

  「是的……」卡蘭聞到了他身上的雪松木味。

  乾燥,清淡,散發出悠遠寧靜的松脂香。

  正適合這樣的深深冬夜。

  「很好。」希歐維爾幫她站正位置,他面無表情,「跟著我。」

  「你要教我跳舞嗎……」卡蘭尷尬地低著頭。

  她覺得自己要是踩他一腳,會被罵整整一個禮拜。

  希歐維爾抬起她的下巴:「看我,不要看地上。」

  「但是!」卡蘭拚命想低頭。

  希歐維爾手上力道很穩,卡蘭只能正視著他:「視線交流是很重要的。」

  「你會後悔的……」卡蘭自暴自棄道。

  希歐維爾挑了挑眉,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帶她走出第一步。

  卡蘭驚訝地發現她沒踩到他。

  她跟著希歐維爾擺蕩,搖晃,身體傾斜或拉進,步伐進退自如。她沉沒在那雙蔚藍的眼眸中,只能聽見舒緩的旋律一直在迴響,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一直到整張CD放完,她熱汗淋漓,兩人才在沙發上坐下休息。

  她居然全程都沒有踩過希歐維爾。

  「你是怎麼躲開我的?」卡蘭氣喘籲籲地問道。

  希歐維爾側頭嗤笑:「躲開?」

  「不然我怎麼可能一次都沒踩到你!」

  希歐維爾把她的額髮撥開,舔了舔她的汗水:「這是身體契合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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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4 10:2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卡蘭將他的臉推開:「狗屁,你以前不跟人跳交誼舞嗎?難道你跟誰身體契合度都很高,我只跟你高?」

  希歐維爾皺眉:「注意言辭。」

  「這是技巧問題。」卡蘭堅持認為他掌握了訣竅。

  希歐維爾的藍眼閃爍了一下:「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技巧問題……」

  卡蘭側目看他。

  ——平時他可沒有那麼容易承認她的觀點。

  希歐維爾喉結動了動,他像剛才起舞時那樣,一隻手攬過她的腰,另一隻手搭在她肩上。

  他將她拉到腿上親吻。

  他嘴唇乾燥微涼,卡蘭避開說:「不要,我今晚已經很累了。」

  希歐維爾親在她下頜上:「接吻要多少力氣?」

  「滾開!」卡蘭試圖掙脫出來,「只接吻你自己信嗎?」

  她坐的位置什麼都感覺得到。

  希歐維爾在探索她頸間的肌膚,卡蘭覺得自己全身是汗,又濕又黏,她推搡道:「等我洗一下……」

  「嗯。」希歐維爾念了一聲,但是沒有放開動作。

  他慢慢逼近,卡蘭熱得驚人,臉上的薄紅迅速蔓延到頸間。

  身體的契合度。

  富有控制力的技巧。

  還有恰到好處的眼神交流,熱意,汗水。

  這就是華爾茲。

  卡蘭太累了,實在受不了這個進展:「走開!我不相信你跟蒂林夫人跳交誼舞沒有默契!」

  希歐維爾慢慢鬆開她。

  「為什麼提這個……」他蹙著眉,眼神看起來很陰鬱。

  『因為不想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卡蘭清了清嗓子:「客觀陳述我的觀點。」

  「我從那晚意外開始,就跟蒂林沒有過多身體接觸了。」

  「你還守身……」

  「因為我覺得很髒。」希歐維爾冷淡地看著她。

  卡蘭被他刺了一下。

  他覺得她是骯髒低賤的,所以不會用碰過她的手去侮辱自己的妻子。

  希歐維爾感覺卡蘭攥緊了手。

  她的臉色迅速蒼白下去,眼神躲避他,又慢慢移回來。她在勉強自己注視他,神情中沒有一處不寫著渴望逃跑。

  「有多髒?」

  她聲音極輕,和呼吸一樣,但眼神傲慢得近乎挑釁。

  希歐維爾想親親她垂下的眼角。

  他問自己,這有多髒?

  有多髒?

  卡蘭被他掐著腰按下,她吃痛仰起頭,大聲尖叫。華爾茲舞曲還在耳邊迴蕩,舞步緩慢,他們進退牢抓節拍,肩、腰、膝、足,每一處都被調動,身體的升降與搖擺構成連綿不休的舞步。

  希歐維爾姿態高潔,引導她將重心託付在自己身上。他們的舞步從躊躇到猛進,從僵硬到流暢。卡蘭黑髮如浪,身體比剛才更加柔軟,動作卻完全跟不上節拍。

  他們完成最後一次康德拉交換,身體上挺,腳跟落下,滑步平行,分離注視前方的視線又回原位交織勾纏。

  這真是……

  「骯髒到不可饒恕。」

  希歐維爾在一聲嘆息後,低低地在卡蘭耳邊道。

  不可饒恕,不被接納,不可言說。

  卡蘭精疲力竭地躺在沙發上。

  希歐維爾把她抱起來。

  他們洗好澡,共枕入眠。

  希歐維爾緊緊抱著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他用視線描摹卡蘭疲倦的面容,卡蘭被他看得根本睡不著:「你在看什麼?」

  希歐維爾想在她頸上寫自己的名字,然後在她背後紋荊棘鳥的翅膀。

  「在看我的罪。」

  希歐維爾緊盯著她的眼睛,給她一個晚安吻,然後關掉了床頭燈。

  黑暗中,他們聽見彼此都不平靜的呼吸。

  *

  聖誕節,學校放假。

  希歐維爾有一大家人需要陪伴,所以得等明年才會出現。

  卡蘭暫時不清楚期末考試成績。

  她很快就把假期作業做得七七八八了,剩餘時間都花在巴別塔社團的活動上。

  學年舞會上,雷歐給了她一個內部消息。

  他們要偷渡一些養奴場的黑髮人出國,船將在聖誕節後從鑽石碼頭出發。雷歐把各種資料都交給她了,要求她以最快速度做偷渡方案出來。

  這些資料都是「內部機密」。

  其中包括地下水道、碼頭設計圖等等市政工程的詳細資料,還有碼頭雇工資料、他們的家庭情況等等個人隱私。

  卡蘭不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源。

  雷歐是計算機系的天才,也許他手下有一整個黑客團隊。他工作的保密機構屬於蘇格蘭場,他也可以通過合法渠道獲得這些資料。

  總之,這些東西的準確性不用懷疑。

  卡蘭只要照著他給的積木,去構築相應的建築就好了。

  她把方案交給雷歐,雷歐修改過後投入實施。

  具體的實施過程,卡蘭並不參與——這也是雷歐說這個工作「安全」的原因。她只跟雷歐直接對接,不用拋頭露面,也沒有執行者會知道她的存在。

  計劃實行那天,卡蘭坐立不安很久。

  她打開電視,一直沒看見相關新聞,這才漸漸鬆了口氣。那艘船應該順利出海了,她的黑髮同族會被送往別國,開始新的生活。

  這依然很艱難。

  因為他們是偷渡客,沒有合法身份。

  他們要過上暗無天日的苦日子,甚至會因為換了個環境而更加艱辛。但是國外環境的比較寬鬆,如果他們有一定能力,或許可以找到出路。

  這個概率很小。

  晚上,雷歐跟卡蘭打了個視頻電話,告訴她一切順利。

  卡蘭看起來並不高興:「他們在國外也不會活得很好。」

  雷歐平靜地說:「他們脫離了奴隸身份,這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僅僅不被人稱作『奴隸』,並不是脫離了『奴隸』身份。」卡蘭冷冷地說道,說完她又覺得自己有點尖銳,「抱歉,我不是想掃興……」

  雷歐搖了搖頭,他靠在椅子上:「沒關係,你可以跟我說你的想法。」

  「你見過養奴場長大的孩子嗎?」卡蘭問道。

  她的神情平靜得像面具。

  雷歐點頭:「我當然見過……」

  「你跟他們交流過嗎?」

  雷歐搖了搖頭。

  卡蘭說:「有個養奴場的孩子告訴我,在那個地方,他們活得很好。因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吃同樣的罐頭,從同一個水槽裡喝水,在同一個位置烙標籤,沒有任何人受到差別待遇。」

  雷歐微微傾身,皺著眉認真傾聽。

  「但在外界,一切都是『不平等』的。人和人之間有階級地位、經濟條件、身高體貌的差距,也因此受到不同的待遇。所以他們不想離開養奴場去外面。」

  他們想要的,是牲畜般的平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雷歐還沒有說完,卡蘭就在鏡頭前站起來,她的手撐在電腦兩邊,情緒非常激動:「所以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比起逃離出境,比起染髮躲藏,比起這一切的『救助』!現在最重要的,是恢復黑髮人種受教育權,是要讓大家重新得到智能,像自由人一樣思考!」

  否則他們永遠都是牲畜。

  關在籠子裡的牲畜,丟失在街頭的牲畜,穿了人的衣服陪主人出席各種宴會的牲畜。

  這些有什麼區別呢?

  卡蘭看著雷歐沉默微訝的樣子,漸漸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說救助不重要,逃出去當然有更多的機會……」

  「你不用總是跟我道歉。」雷歐笑了笑,他把眼鏡取下來,「推翻第四修正案確實是平權運動中最重要的一環。」

  他喝了口茶,跟卡蘭講第四修正案的來由。

  卡蘭雖然瞭解一點「剝奪受教育權」的問題,但是對於這個法案是誰提出的,為什麼能通過,其實並不瞭解。

  雷歐幫她理清了思緒。

  「剝奪黑髮人種受教育權」的法案,其實在很多年前由上議院提出過。

  上議院也就是貴族院,全部由淺髮貴族構成,以激進派的希歐維爾公爵和保守派的雪諾公爵為首。

  這個法案被下議院投票否決過幾次,沒有引起全社會範圍的關注。

  「近些年,一些歧視性法案在下議院的票數有所浮動,以前壓倒性拒絕的局面,變成了現在大概3:2的票數焦灼。上議院覺得機會來了,所以又一次提出第四修正案。這次,在希歐維爾和雪諾的運作下,它以微弱優勢在下議院通過了。」

  「這麼一來,上議院下議院達成一致,第四修正案獲得御准,正式生效。現在之所以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是因為首相在落實這一法案的時候,仍有所保留。」

  卡蘭覺得身上有寒意刷過:「但是首相的任期就要到了……」

  雷歐的聲音壓低:「對,下一任首相本來應該是杜南。他是一個非常公正無私的人,也很有勇氣,絕對不可能放任貴族們借助法案為所欲為。」

  「現在我可以肯定,是白銀公一派暗殺了他,那次車禍絕對是戴維斯家的手筆。接下來,新首相可能會是白銀公或者白雪公的人,他會嚴格落實法案。」

  「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嗎?」卡蘭懷著一絲希望問道。

  雷歐痛惜地低下頭:「我們能做的,僅僅是像今天這樣,拯救零星幾個矇昧的人。」

  卡蘭緊抿著唇,眼神有些動蕩。

  雷歐說道:「我們只是學生。也許有各自的技能,擅長計算機,會治病,但我們離權力中心太遠了。最終我們還是只能看上議院、下議院的博弈,期待民主黨中有一位英雄站出來,推翻第四修正案。」

  卡蘭沉默不言。

  ——他們離權力中心太遠了。

  也不盡然。

  她和希歐維爾在某種意義上是很近的。

  最後,雷歐說道:「對了,提前祝你聖誕節快樂。」

  「你也是,聖誕節快樂。」

  他們的通話在深夜結束。

  第二天,卡蘭發現雷歐把社團官網的UI換了,最上面宣傳圖變成了燙金黑色字體。

  上面寫著——

  「唯有愚昧能將靈魂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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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4 10:2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卡蘭假期過得非常充實。

  也非常孤獨。

  左鄰右舍都裝飾了聖誕樹。

  作家給木頭籬笆圍了紅綠彩燈,保鏢買了一套聖誕老人的服裝,就連聾啞人老夫婦都在家放起聖誕歌。

  在冬天最冷的時候,卡蘭想見見自己的養父母。

  她寄出的信從來沒有回音。據拉斐爾說,他們一切都好,收入和以前一樣,因為少一個孩子要養,生活還更加寬裕些。

  他們用每個月餘下的錢買養老保險。

  非常諷刺。

  卡蘭和養老保險一樣,只是某種風險防範措施。

  她不懂自己為何仍抱有希望。

  現在她知道,她對希歐維爾也是沒有意義的。

  他有終身堅持的事業,和被他珍視的家人。

  這些錯誤的情感也許可以矇蔽他一時,但不可能伴隨他一生,早晚他會反應過來的。

  在這樣的生活裡,卡蘭看不見一絲希望。

  『這是慢性死亡。』她告訴自己。

  深夜獨處時,她會突然想逃離這個國家。

  但每次她看見自己的教案,又會將這分心思壓下來——她不能走,她身後還有無數飽受煎熬的同胞。

  留在這裡,她能再為他們做一點事情。

  聖誕節那天,下雪了。

  從早到晚,外面的聖誕樹上都覆著沉重的銀白。街燈的光透過樹梢,灑落在院子裡。貓頭鷹不見了,天冷,它也許已經凍死了。貓蜷在樓下,懶洋洋的不理睬人。

  卡蘭許願很久,希望有聖誕老人給她送一張前往愛爾蘭的車票。

  她關上燈入睡。

  但是半夜,樓下傳來淒厲的貓叫。

  卡蘭披上薄毯走下樓,看見希歐維爾站在門廳裡。

  他的銀髮沾著雪粒,顏色混淆,幾乎不能辨認,濕氣從厚重的鹿皮靴子裡滲出來。他大衣上有金線勾邊的家族紋章,手中荊棘鳥權杖折射出寒冷月光。

  他彷彿是從國會講席上剛走下來的。

  端莊,肅穆,沒有一絲破綻。

  「這是聖誕節……」卡蘭攥著扶梯,心裡生出幾分慌亂。

  「是啊,家族晚宴剛剛結束。」

  希歐維爾將權杖放下,朝她走過來,步態優雅,有強烈的侵略性。

  他掐著她的下巴,低頭親吻她。

  卡蘭拚命躲避。

  希歐維爾咬破了她的唇角,血從他們唇縫間流下來,又被舔舐乾淨。

  「別這樣……」卡蘭痛苦地捂著嘴。

  希歐維爾掐著她看了一會兒,又忽然鬆開手。卡蘭已經很久沒有反抗過了,他們最近的親密接觸都很和諧。

  有點太和諧了。

  以至於她表示拒絕時,希歐維爾突然變得很暴躁。

  但他覺得可以控制住。

  「聖誕快樂。」他平靜地說。

  卡蘭並不搭話,她抿了抿唇,口中還能嘗到血腥味。

  「去房間裡吧。」希歐維爾指了指裡面。

  「不要。」卡蘭擋在樓梯上,「這是聖誕節!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你沒有權力決定我出現在哪裡。」

  希歐維爾冷漠傲慢的口吻,讓卡蘭想起舞會那晚,他說他覺得髒。

  他其實說過很多類似的話。

  他蔑視她,稱她骯髒,低賤,卑微,不值一提。他在她被藥物折磨的時候譏笑她為「蕩婦」。

  卡蘭覺得這些話可以反著讀。

  其實她不可以,她還是接受不了。

  現在這一刻,甚至比以往更加接受不了。

  因為她確實對希歐維爾抱有好感。

  希歐維爾敏銳地捕捉到卡蘭的退縮。她沒有反抗,所以他就把她推在牆上,迅速又嚴厲地佔有。卡蘭生出一種在被「使用」的錯覺,她痛苦地喘息,在希歐維爾放開她的那一刻,她跑去盥洗室吐了。

  這種接觸讓她反胃。

  希歐維爾跟著卡蘭進了盥洗室。

  卡蘭趴在盥洗池邊,漱口後又蹲在地上,站不起來又喘不過氣。

  「有這麼噁心嗎?」希歐維爾嫌棄地掩住鼻子。

  卡蘭抬眼一看,發現他衣冠端正,連手套都沒有脫過。

  「你滿足了?」她虛弱地問。

  「什麼?」

  「滿足了就回去吧。」卡蘭撐在瓷板上站起來,睡裙前襟沾著水,涼颼颼的。

  他們在盥洗室裡沉默對峙。

  隔壁的聖誕歌傳進來,歌聲輕快地在屋子裡迴蕩,如同幽魂一般。

  「我弄疼你了?」希歐維爾皺眉問道。

  卡蘭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我身體不舒服,想一個人休息會兒。」

  希歐維爾說:「你的體檢結果很穩定。」

  「我覺得很不舒服!」

  希歐維爾想著,卡蘭在感情上總是咄咄逼人的。今天她好不容易恐懼退縮了,被他搶佔機會,他應該感到愉悅滿足。

  但是也沒有。

  他仍不滿足。

  必須做點什麼填補空洞。

  他把卡蘭從盥洗室拖回屋裡,卡蘭反應很激烈,掙扎尖叫,被他輕易控制住。他們折騰到清早,一遍遍爭鬥,反復確認主權。在精疲力竭,陷入昏迷之前,卡蘭仍在抗拒。

  「你為什麼不能一直乖巧下去?」希歐維爾摸著她的頭髮,低聲道。

  她還是未馴的生物。

  還不完全屬於他。

  但希歐維爾已經為她放棄原則,就必須看她戴上他的項圈。

  「我的。」他輕輕吻過卡蘭的眉眼,「都是我的。」

  第二天,卡蘭渾身痠痛地醒來。

  她做了一個被綁在鐵軌上,火車轟轟烈烈從她身上壓過去的噩夢。

  她躺著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才發現手機在響。

  「喂……」

  「卡蘭?」拉斐爾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你有什麼事?」卡蘭勉強撐起身子。

  拉斐爾那邊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聖誕快樂,公主。我準備邀請你參加聖誕晚宴,你覺得怎麼樣?」

  「阿諾?」卡蘭迷茫。

  拉斐爾把手機從阿諾手裡搶回來:「你瘋了嗎?」

  他又對卡蘭說:「沒什麼,別聽阿諾的。我只是打電話來跟你問個……」

  阿諾又把手機搶回來:「不是我們家的聖誕晚宴,是在天空花園餐廳舉行的貴族宴會。有香檳噴泉,無限量的酒水供應,最棒的主廚和最酷的DJ,你不想來看看嗎?」

  「不。」卡蘭沉悶地說。

  「等等!」阿諾想繼續勸說,但卡蘭把電話掛了。

  阿諾氣惱地對拉斐爾道:「你們這一年就沒教會她什麼叫禮貌嗎?」

  「你這一年也沒學會什麼叫理智。」

  拉斐爾的怒意冷淡又克制,眼裡彷彿有藍色的火。

  「要是被父親知道你去參加那種聚會,他真的會把你腿打斷。」

  所謂「那種聚會」,就是指貴族們聚在一起肆無忌憚享樂的宴會。

  參加宴會的男性貴族居多,也偶爾有女性貴族。他們有些會帶女伴來,也有些會帶上精心調教過的奴隸。貴族們分享使用奴隸,或者直接轉手贈送,將之作為社交或炫耀的手段。

  這是一種不入流但是很熱門的樂趣。

  希歐維爾家從來不參與。

  「我喜歡宴會上的DJ。」阿諾輕嗤一聲,「快點把卡蘭的地址給我,我得帶個奴隸才能混進去。」

  「別想了。」拉斐爾冷冷地打消他的念頭。

  卡蘭掛斷電話,重新睡下。

  她覺得自己有點發燒,頭昏昏沉沉的,被子越睡越冷。

  就在她準備起床喝點熱水的時候,貓又開始叫了。

  她勉強裹著毯子走出來,發現阿諾正準備抬手敲她的臥室門。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拉斐爾告訴我的。」阿諾笑的時候露出白森森的牙,野蠻又帥氣,「他有個小把柄在我手裡。」

  卡蘭注意到他穿著掛滿鏈條的牛仔褲,黑T恤上用粗體字寫著「爆炸」。

  「跟我走吧。」阿諾笑著邀請,手背到身後。

  卡蘭面無表情地關門,緊接著她喉嚨一痛。

  阿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從身後抽出項圈,將她套上了。卡蘭試圖伸手拉扯,但是越扯越緊,這是特別設計過的東西。

  阿諾握著鏈條另一端把她往樓下拽。

  「好了,冷靜點!」阿諾說道,「讓我去過把癮,然後你就可以回來睡覺了。」

  卡蘭生病了,腳步趔趄,頭重腳輕。

  阿諾直接把她扛起來,塞進車裡,試圖在後座給她換衣服。

  「你不能穿這個破睡衣去。」阿諾翻著她的袖口說。

  這是你父親昨晚撕的。

  卡蘭咳嗽著說不出話,她伸手拉門。車已經發動了,門拉不開。

  阿諾擺弄半天,自言自語說:「你知道破窗效應吧?要是你穿這個去,我都懷疑你能不能完整地回來。」

  最後他發現,必須解開項圈才能換衣服,於是放棄了。

  「算了,沒人敢動希歐維爾家的東西。」

  卡蘭痛不欲生地靠在窗上。

  「你嗑藥了?」阿諾拍了拍她的臉,「怎麼這麼奇怪?」

  「讓我下車……」卡蘭嘶啞地說。

  「別說廢話了,最多兩個小時,兩個小時我就送你回來。」

  到天空花園餐廳,阿諾拉扯著卡蘭下車。

  她已經走不動了,阿諾只能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肩上,半抱著她進門。

  門口的服務生想問他要請柬,看見他那頭標誌性的銀髮又有幾分猶豫,他最後還是決定問問。

  「希歐維爾少爺,你有請柬嗎?」

  「這不算嗎?」阿諾抬起卡蘭的下巴。

  她眼神迷茫勾人,臉頰燒得通紅。她的白色蕾絲睡裙被撕破了,露出蒼白的腳踝和纖細的鎖骨,精緻的鍍銀鎖鏈、她的黑髮凌亂地勾勒在曲線上,絲縷輕薄,略帶汗意。

  「這……」服務生猶豫一會兒,還是放阿諾進去了。

  卡蘭感覺眼底有奇怪的光色,大廳裡斑斕陸離,歌舞沸騰。空氣灼熱又混濁,到處都是讓人血氣翻湧的聲音。她什麼都看不見,模糊昏暗的視覺中閃過了幾具半遮半掩的身體,像真的,又像假的。她試圖伸手去摸,被阿諾用力拍了一記。

  「蠢貨,你在做什麼?」他將卡蘭抱緊,「不要主動去挑逗人家。」

  他走到舞池邊的吧檯上,發愁地看著卡蘭:「你不能自己坐著嗎?這樣別人會覺得我給你下藥了……」

  「我是……咳咳……是生病了。」卡蘭咳嗽不止,「快帶我回去,阿諾……」

  阿諾暴怒地摀住她的嘴:「不要叫我名字!要是被人聽見怎麼辦?叫我主人。」

  卡蘭掙扎著咳嗽。

  阿諾給卡蘭換了個姿勢,讓她坐在椅子上,靠著吧檯。

  「我去找一下那個DJ,馬上回來。你坐著不要亂動,不要跟人走,不要碰這裡的食物和飲料。」

  他消失在人潮中。

  卡蘭靠在吧檯上,聽見自己身邊有閒言碎語來來往往。

  「是希歐維爾家的奴隸……」

  「他們家有活著的奴隸嗎?真是長見識了。」

  「怎麼這兒有個落單的小傢伙?誰這麼好心……」

  「看好你的手,那是希歐維爾家的。」

  「別蒙我了,希歐維爾家不蓄奴。等等,舞台上那個是他家小少爺嗎?」

  卡蘭感覺有酒水濺在她的手臂上。

  然後有人解開了她的裙帶。

  「噓……小聲點。」

  「她是不是被下藥了?」

  「轉過來,先看看臉吧。被下藥帶來的,你指望她的主人管她死活?」

  是男人的聲音,不止一個。

  試著觸碰她的手,也不止一雙。

  縱觀全場所有男人,有誰不想試試希歐維爾家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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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4 10:26: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吧檯邊攢動的陰影被五光十色的燈掩飾下去。

  有人把卡蘭扶起來,湊近端詳了一會兒。她給人第一印象就是「病弱」,黑髮如緞,肌膚又很蒼白,連嘴唇上都沒有幾分血色。她眼睛微微張開後,能看出是稀罕的黑色,比普通的粽還更深一點,這很讓人心驚。

  她毫無反抗之力,隱約聽見評述的聲音。

  ——牙齒齊整、四肢健全、皮膚細膩、骨骼纖細、毛髮修剪乾淨,沒有傷疤也沒有烙印,完全看不見被打破過的痕跡。

  他們像在屠宰場點評動物似的。

  「保養得真不錯。除了瘦弱一點,全身都很完好。」

  「如果是上次圍獵送的禮物,也該用過兩年了吧?」

  「是啊,一個孔都沒穿,一個烙印也沒燙,手上連繭都沒有。這樣乾乾淨淨的……希歐維爾家都不怎麼用她吧。」

  「所以說是『潔癖』呢。」有人譏笑道,「我倒覺得黑奴雖然低賤,但身體帶來的樂趣卻不少。」

  「她不會有病吧?怎麼半天都沒反應。」一雙手掐著卡蘭的下巴,仔細看她的臉。

  另一人告訴他:「瘋了,傻了,嗑藥了,你挑一種。總歸不會是瘟雞。」

  吧檯邊不斷有人取酒水,來來往往,不太方便。

  最後他們決定把卡蘭帶去安靜無人的地方。

  卡蘭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周圍的氣味越來越渾濁沉悶。他們好像通過了很長的走道,進入某間包廂裡。

  她被放在某個不平穩的地方。

  冰冷的酒水從她頭頂澆下來,迅速透濕全身。

  「醒醒!」有人在推她。

  她身上忽冷忽熱的,周圍一直在搖晃,她伸出手想抓住什麼,被另一隻手握住。

  「不要亂摸。」調笑聲,「我還沒脫衣服呢。」

  「放開我……」卡蘭嘶啞地說道。

  又是笑聲。

  她的身體懸空了。

  她勉強張開眼,看見自己在一個藤蘿編織的吊床上。

  吊床被放進鳥籠式包廂裡,在一樓泳池的正上空。周圍比較空淨,下方的泳池邊無數人肉貼肉地熱舞,音樂荒糜,各種聲音匯聚成浪潮似的瘋狂熱意。

  卡蘭抓緊吊床,心生畏懼。

  「讓我下來……」

  笑聲。

  還有衣物的窸窣聲。

  「不要著急。」有人告訴她。

  另一人湊近:「你太緊張了,先喝點東西吧。」

  他們掐著她的下巴,一邊笑,一邊慢慢給她灌酒。

  卡蘭感覺有一團火從喉嚨裡滾落胃部,燒得頭皮發麻,周圍越來越黑,聲音越來越遙遠。她正在迅速失去意識。

  *

  阿諾重新回到吧檯邊,發現卡蘭不見了。

  他正準備向酒保詢問,這時候才發現拉斐爾給他打了幾個電話。

  周圍音樂聲太大了,他沒聽見。

  阿諾不耐煩地打回去:「喂?我有事呢,別吵……」

  「你在哪裡?」拉斐爾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幾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在天空花園餐廳了!卡蘭呢?」

  「我正在找她……」

  「她不見了!?」拉斐爾砰地一聲拍掉了桌上的筆架,「你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多久了?」

  「也就十分鐘左右。」其實大約有半小時了。

  「我馬上過來,你趕快去找。」

  「我在找!要不是你打電話,說不定我已經找到了!」阿諾生氣地說,「你剛才又是為什麼打了這麼多電話?」

  「是為了提醒你趕緊回來!父親問我你去哪兒了,我只能說你先前對聚會有點好奇,可能在天空花園餐廳。他現在出門找你來了。」

  阿諾突然惶恐起來。

  他看了一眼前幾個電話打來的時間,是半個小時之前。

  「我會盡快把卡蘭找到的。你沒跟父親說我把她帶來了吧?」

  「我當然沒說!」

  拉斐爾迅速拿起車鑰匙離開,臨走前他又折回去,從抽屜裡拿了槍。

  阿諾剛掛斷電話,就有一雙鋼鐵般的手把他箍住。

  「少爺。」低沉的男聲從他頭頂傳來。

  阿諾僵硬地轉頭,看見異國保鏢石頭般冷硬的臉。

  「請跟我回去,公爵大人在車上等您。」

  阿諾被鉗制著拖走。

  外面冷風吹過,他滿背都是熱汗。

  後座車門拉開,他看見留著銀色長髮的男人坐在裡面,權杖橫置在膝上,完全沒有給他讓座的意思。阿諾只能在最邊角的地方擠下來。

  「父親……」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是你父親。」

  希歐維爾的視線沒有偏斜,權杖尖端的折光和他眼神一樣冷峭。

  阿諾壓力陡增,說話開始有點不利索:「我就是來看看,什麼都沒做。」

  「你什麼都沒做,就已經讓希歐維爾家聲名掃地了……真了不起,民主黨為何還沒把你招進去?」

  希歐維爾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如刀。

  阿諾留學兩年,好不容易遠離了這種壓迫性的權威。現在又驟然回到自己小時候,在父親面前瑟瑟發抖,一句話也不敢說。

  「父親……」阿諾想說他把卡蘭帶來了,現在她不見了。

  但是他轉念一想,這樣只會讓父親更生氣。

  父親不知道更好。

  等明天,他再去把卡蘭找回來,假裝這事兒沒發生過。卡蘭肯定不敢告訴父親,因為父親要是知道她被別人碰過,肯定不會再理睬她了。

  「你應該回來讀書。」希歐維爾對幼子近兩年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

  「父親!我在國外待得挺好的!而且我現在知道錯了……我一定會改正的,讓我留在那裡吧……」

  阿諾苦苦哀求。

  車越開越遠。

  阿諾看著後視鏡裡漸小的天空花園餐廳,一面鬆了口氣,又一面詭異地感到提心吊膽。

  車速很快,只是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就遠離了燈光通明的地方。

  「父親……」阿諾開始口乾舌燥,手腳也有些冰冷。

  他回想起舞池裡種種不堪入目的事情,還有那些暗藏垂涎的目光,以及卡蘭完全沒有防備斜靠吧檯的樣子。

  希歐維爾微微閉目,神情遙遠:「等回去再說,你的母親還有一番話要勸你。」

  「不是這個……」阿諾覺得喉嚨裡梗了什麼,難以開口。要是父親知道他偷偷帶奴隸來,肯定會更生氣,說不定真的要讓他回國讀書。

  他還在掙扎權衡。

  「父親……」

  「你為什麼表現得像個壞掉的唱片機?」

  「卡蘭還在天空花園餐廳。」

  希歐維爾睜開眼,看向自己的幼子,好像他長出了兩個頭。

  「你說什麼?」

  「卡蘭……還在那裡,我帶她一起去的。」

  阿諾很難形容他父親那一瞬間的神色——比起憤怒,恐懼更甚。

  希歐維爾讓司機停下,然後拉開車門。

  「下去。」他凌厲地命令道。

  「我……」阿諾恐慌地想要解釋。

  「下去!」

  阿諾連忙跑下來。

  他看見車飛快掉頭,轉瞬消失在街角。

  深冬寒風瑟瑟。

  他覺得自己會凍死在雪裡。

  阿諾連忙打電話給拉斐爾,問他怎麼辦。

  「等著我來接你。」拉斐爾說。

  拉斐爾很快到了這條街上,把阿諾接起來,然後向天空花園餐廳飛馳。

  他在路上打電話叫救護車,然後聯繫研究所做好準備,卡蘭可能需要救治。

  到天空花園餐廳時,聚會已經結束,所有人一齊往門外湧。

  外面的街燈照亮濃妝豔抹的猙獰面孔。

  拉斐爾按著槍往裡走。

  正中央的泳池裡全是血,還漂浮著幾具生死不明的人體。

  「怎麼辦?」阿諾問拉斐爾,「我覺得父親生氣了……」

  「等回去再說。」拉斐爾聽見救護車的聲音,「不要留在這裡,我們先走。」

  他回頭看了一眼頂樓,暗處有璀璨銀髮一閃而逝。

  就在幾分鐘前,卡蘭被灌得神志不清。

  那幾個擁簇著她的男人也喝了很多,氣氛漸漸灼熱,他們開始動手動腳。

  有人想在吊床上嘗試,其他人都圍著他們狂笑,拍手要看表演。那個人像得勝者一般擺拍了好多照片,然後搖搖晃晃地爬上吊床。

  他剛剛爬上來,就被人朝半懸空的地方推了一把。

  覆蓋在卡蘭上方的陰影消失。

  那個男人直接從天空花園餐廳樓頂墜落泳池,一頭砸進池底,濺起幾米高的水花。

  旁邊唱歌跳舞的人花了十來秒才完全反應過來。

  一聲尖叫響起,很快又此起彼伏,隨後樓上傳來槍響。所有人踩踏著赤裸的身體衝出餐廳,口中不停喊著「恐怖襲擊」,剛才還隨心所欲的貴族們像雞鴨般毫無形象地瘋狂逃竄。

  卡蘭被人抱起來,迅速帶離現場。

  她被塞進車裡,一感受到悶熱的氣味就吐了。

  希歐維爾用手帕給她擦了擦嘴角,然後把她橫放在座位上,免得她踩到吐髒的地方。

  「剛才在現場找到的照片。」保鏢從車窗裡遞進來一個手機。

  希歐維爾掃了一眼:「已經發出去了嗎?」

  「沒有。」

  希歐維爾把手機收下:「處理現場。讓戴維斯伯爵立刻來見我。」

  卡蘭又乾嘔了一聲。

  希歐維爾把車窗全部打開,然後扶著她的腦袋,不讓她晃動。

  她看起來糟透了,一股酒味,全身都是濕的。呼吸微弱,臉通紅,手冰涼,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是我。」希歐維爾低聲說,「別害怕……我在這裡。」

  卡蘭還在痛苦掙扎。

  她本來就不喝酒,更別提酒裡放了助興的東西。

  希歐維爾剛才衝進聚會的時候,有一大半人都看見了,所有震驚注視都未能讓他清醒。

  他只想立即找到卡蘭。

  她在這種聚會上,就像抹了蜜的羔羊,只等被架上火,然後由無數人炙烤分食。

  希歐維爾到頂樓時,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卡蘭,倒是看見了閃光燈不停躍動。

  一群人圍在半懸空的鳥籠包廂裡,整個籠形物都有點不堪重負,搖搖欲墜。他們調笑狂叫的聲音非常刺耳,希歐維爾幾乎是本能地感覺到了什麼,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掀起藤蔓,在陰暗又狂熱的角落。

  他看見卡蘭無助地蜷縮在吊床上,受酒和藥物控制,面色潮紅,僅憑本能毫無威脅性地掙扎。有人覺得時機到了,往吊床上爬,動作急躁匆忙。

  「小蕩婦!」他這樣羞辱她。

  場景幾乎與兩年前那一晚完全重疊。

  ——直到希歐維爾伸手打碎鏡像,把那個壓在她身上的人推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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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貴族之間的消息傳得很快。

  但戴維斯家的行動速度比消息傳播還快。

  希歐維爾回到莊園時,伯爵已經在書房等他了。

  桌上擺著三個信封,印泥如血,裡面均有一張巨額支票和一顆子彈。

  「一共三名死者,對吧?」戴維斯伯爵把三個信封推到希歐維爾面前,「已經聯繫過附近所有信號塔的運營商了,今晚從那裡發出去的一切消息,我們都會查明並銷毀。」

  包括短信,彩信,網絡數據……等等。

  「電話內容還在逐個排查。」伯爵鬆開手,十指交叉,「還有別的需要注意的嗎?」

  希歐維爾看著信封,確認了一遍死者的名字。

  「找個合適的組織,立即向媒體宣佈對槍擊事件負責。」

  「這不用你說。」伯爵饒有興致地笑了,「襲擊視頻已經做好了,很多人喊著『恐怖襲擊』,然後一窩蜂地往安全通道跑……這還不夠真實嗎?」

  希歐維爾揉了揉眉心。

  戴維斯家處理這種事情實在輕車熟路。

  從聯姻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是希歐維爾家最得力的同盟。

  相比起大部分驕矜無能的貴族,戴維斯伯爵完全是一條狡詐凶悍的豺狼。他上過戰場,殺過索馬裡的海盜,也曾捕鯨獵熊。

  他大部分時候都夾著尾巴,謙卑又沒有存在感。但當他的盟友捕獵時,他會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處理殘骸,一點不剩地吃乾淨敵人的屍骨。

  希歐維爾家和戴維斯家,就像裝在信封裡的巨額支票和子彈。

  都能用某種壓倒性的力量強迫別人保持沉默。

  戴維斯伯爵見希歐維爾久久不說話,只能攤手道:「好了,愛德蒙,比這壞得多的事情我們也見過,別擺這副臉色。」

  希歐維爾冷淡地挑眉:「當然,你沒有一個去參加淫亂派對的兒子。」

  「我有一個參加淫亂派對的女兒。」戴維斯平和地說,「你見過我生氣嗎?不,我完全不生氣,只要她過得開心就好。」

  「她」是指斯諾萊特。

  「而且,你不高興主要也不是因為阿諾。」戴維斯伯爵端起了紅茶杯,一口氣喝乾淨。他布滿厚繭的粗手指跟纖細精巧的瓷器完全不合。

  他笑起來牙根通黃,非常猙獰。

  「你不高興,是因為你的東西被別人碰了。」

  「二者兼有。」希歐維爾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戴維斯總是很難從那張過分美麗的面孔中看見情感。

  他是天生政客。

  沒有情緒又能煽動情緒。

  戴維斯提議道:「如果你實在不滿,我可以把阿諾送進軍校。」

  「他不到三天就會吵著回來的。」希歐維爾還沒想好要拿阿諾怎麼辦,「等開學前再說吧。」

  「那麼……」戴維斯輕輕放下杯子,用謹慎地口氣問道,「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希歐維爾注視他良久:「是的。」

  戴維斯稍出了口氣,又攤手問:「沒有任何嫌隙?」

  「沒有。」希歐維爾從座位上起身,手握著權杖,平靜道,「沒有任何人的繼承權會發生變化,也沒有任何人會被懲罰,我們仍是最堅固的同盟。」

  戴維斯也起來朝他欠身:「我會把後續工作處理乾淨,希望能在新年看見你和蒂琳的二十週年紀念照,公爵大人。」

  他溫和微笑,像一位普通的慈父。

  「當然。」

  午夜茶會很快結束。

  希歐維爾出門時,用餘光看見阿諾從走廊盡頭閃過。

  不知道他躲在那裡等多久了。

  他也許覺得自己會被單獨教訓,但是希歐維爾其實沒空管他。

  卡蘭還在急救站搶救。

  她在車上休克過去,希歐維爾把她轉送到急救車上,然後帶回莊園。

  她身上沒有外傷,最多有一點淺淺的淤青,這些明天就會消失。但希歐維爾放不下心,她看起來真的太糟糕了,那雙眼睛裡看不見神智,空洞到可怕。

  在最黑暗最黑暗的時候,她眼裡仍是有火焰的。

  可現在沒有。

  希歐維爾走出城堡的時候,管家忽然走過來,跟他悄聲說道:「公爵大人,有記者在門口……」

  「為什麼會有記者?戴維斯伯爵沒有處理嗎?」

  「不,不是採訪今晚這件事的記者。」管家遞給他一張名片,「是《風光之下》的專訪記者……」

  希歐維爾不耐煩地用權杖擋開這張紙:「為什麼他們還不死心?荊棘鳥莊園不歡迎紀錄片鏡頭。」

  他趕往急救站,卡蘭靜靜地躺在玻璃房裡。

  他想起來,其實他是準備了聖誕禮物的。

  但是那天聖誕節,他們相處並不愉快,禮物也就沒能給出去。卡蘭從來沒給他準備過禮物,這當然,某種意義上也是好事——她不會知道他什麼時候過了四十歲生日,也不用祝願他聖誕節跟他自己的家人過得快樂。

  他送出的禮物或許還有三分浪漫。

  但這件事一旦由卡蘭搬上檯面,就變成醜陋無比了。

  正如她自己說的。

  他們並不是能互贈禮物的關係。

  希歐維爾靜悄悄地走進去,皮靴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病房裡只留一盞藍色夜燈。

  希歐維爾站在床邊,伸出手,慢慢撩起一絲枕上的黑髮。

  卡蘭沒有感覺到,她皺著眉,看起來在昏迷中仍十分痛苦。

  希歐維爾發現她太脆弱了。

  她會不會只在他面前,是強大又充滿掙扎的生命力的?

  塞勒斯也好,聚會上的那些貴族也好,都可以輕易將她打破。

  唯獨他不可以。

  為什麼唯獨他不可以?

  希歐維爾覺得有股奇異又扭曲的力量在驅使,他順著長髮,碰到卡蘭的脖頸,纖細脆弱,毫無防備。

  他可以。

  他應該也可以。

  隨意扼殺,隨意折磨,隨意就讓她生不起抵抗的心思。

  他比其他所有人都高貴,所以他一定也可以。

  只要再用力一點點。

  他就掌控了她的生死,決定了她的命運。

  他當之無愧是她的主人。

  月光下,卡蘭的眼皮輕顫了一下。

  希歐維爾迅速收回了手,心跳極為迅速。

  她要醒過來了嗎?

  沒有。

  她還在沉睡。

  並不安穩。

  希歐維爾又一次伸出手,空懸停頓,然後收回來,慢慢捂熱,再碰到她的脖頸。

  這一次她沒有什麼反應。

  他輕柔地撫摸她,從脖子到下頜,再到臉頰。

  為什麼他不可以?

  他不明白。

  或者不敢說出答案。

  他注視著卡蘭,在她身側躺下,周圍是一片令人舒適的沉默。

  過了會兒,他感覺冰冷的手覆上了他的手。

  「我吵醒你了嗎?」希歐維爾小聲問。

  卡蘭沒有回答。

  希歐維爾側身抱著她。

  卡蘭覺得身體沉得像灌了鉛,眼皮又重又黏,手也抬不起來。她勉強汲取希歐維爾身上的熱度,但仍然覺得很寒冷。

  是冬天太冷吧。

  希歐維爾感覺她有些戰慄。

  他一隻手與她交握,另一隻手繞過去,拍了拍她的背。塞勒斯事件後,他總是這麼安慰她的。但是現在好像不奏效了。

  已經不能再奏效了。

  她還在被夢魘糾纏,恐懼戰慄,絕望沉沒。

  她就像黑暗裡的篝火,已經燒了這麼久了。

  希歐維爾總覺得能把她還沒到絕境,他能在趕她最微弱的時候再度點燃她,成為她的救主,被她崇愛。

  但是他沒想到會下一場雨。

  毫不留情地澆滅這一切。

  「雖然黑暗後總能迎來黎明,但我們要意識到,並非所有人都能熬到那個時候……」

  一個男聲響起。

  希歐維爾回過頭,看見床頭櫃上,是卡蘭亮著的手機。

  保鏢把她的日用品從坡道別墅帶過來了,她可能要在急救站住一段時間。床頭櫃裡有她的課本、筆記、小火車、拼圖以及手機。

  希歐維爾把鈴聲按掉,發現是她定的學習鬧鐘響了。

  這個鈴聲有點耳熟。

  希歐維爾想了一會兒,記起這是學生會主席的競選演講詞。

  也不知道他跟卡蘭是什麼關係,卡蘭居然把這個演講當作鈴聲。

  希歐維爾拿著卡蘭的手機,打開通訊錄,一個個常用聯繫人看下來。

  康斯坦斯‧雪諾。

  拉斐爾。

  費曼博士。

  瑞貝卡。

  「梅德(mayday)。」

  這個名字下是他的號碼。

  她當然不會把「愛德蒙‧希歐維爾」寫在自己的通訊錄上。

  但是,備注為「mayday」。

  這是國際通用的無線電通話遇難求救訊號。

  只有發生嚴重危難,無法自救時,才會用到這個信號。

  希歐維爾覺得心尖上好像被敲了一下。

  震顫感迅速傳遍心室,整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像幻燈片一樣在他腦海裡回溯。

  閃光燈,搖滾樂,濕透的睡衣,支支吾吾的阿諾。

  被血染紅的游泳池。

  還有那個吊籠上,壓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記得她在那個時候,仍牢牢抓著藤蔓。

  即便黑暗鋪天蓋地朝她傾瀉,她也沒想過從吊床上一躍而下。

  她要活下去。

  她在手機裡存過一個求救信號。

  她悄悄地叫他「mayday」。

  希歐維爾放下手機,緊抱著顫抖的女孩。

  「卡蘭?」他的聲音也開始顫抖,「對不起。」

  ——他為她恐懼。

  卡蘭仍沒有回話,但是攥緊了他的衣襟。

  「對不起。」希歐維爾又重復了一遍。

  他把臉埋進她的髮絲間,那股淡淡的酒味彷彿還存在,永遠揮之不去。

  「他們都死了。」

  塞勒斯,和所有人。

  ——他為她染血。

  「我們在安全的地方。」希歐維爾拍著她的背,希望她能給一點回應。

  說「沒關係」也好,說「滾開」也可以。

  只要她回應就好了。

  「卡蘭?」他幾近懇求。

  卡蘭只是淺淺地「嗯」了一聲,或許是被他抱得太緊了。

  她感覺肩上有濡濕感。

  ——他為她流淚。

  她是他的破冰者,失陷在極地的美麗光圈中,發出沒有人聽見的求救信號。

  他想擁有她,也想拯救她。

  他害怕這之間並不存在一種悲憫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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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卡蘭睡過去又醒來,看見黯淡的天色,便再度睡去,過會兒又再度醒來。

  如此反復。

  她最後一次醒來時,殘陽似血。

  希歐維爾不在她身邊。

  心理醫生到了。

  這是個和藹的中年女人,溫聲細氣。卡蘭之前的心理醫生喜歡教她「怎麼做」,而這個女人想聽她說話。卡蘭一直保持沉默,她也並不生氣。

  「我不算專業的心理醫生……」中年女人說,「但我在婦女兒童救助機構工作了二十年。」

  言下之意是,她見過很多卡蘭這樣的人。

  卡蘭看向角落,並不是很想聽。

  中年女人掀起了袖子,她微胖,手臂上的皮膚很白:「你看,這是我前夫留下的。」

  她手臂上有個很漂亮的玫瑰皇冠圖案。

  「紋身?」卡蘭皺眉。

  「不。」中年女人笑了笑,握住卡蘭的手,卡蘭退縮了一點,很快碰到醫生的皮膚。

  皇冠下沿是一圈凹凸不平的疤痕。

  心理醫生告訴她:「我前夫砍傷了我的手。縫合之後,有一圈消不掉的疤痕,異常醒目。那時候,我也看過不少心理醫生。」

  卡蘭忍不住聽進去了。

  她甚至又摸了摸駭人的傷疤。

  「醫生們都告訴我,這不是我的錯,是我前夫的錯,我不應該為此羞恥,我要勇敢面對。於是我照著嘗試了,我把傷口露出來。」

  「然後呢……」

  「結果並不好。」醫生用輕鬆的口吻說道,「所有人都問我,這是從哪裡弄上的傷疤?啊,是你的前夫嗎?他真是垃圾!於是,每當有人看見這個疤,我就要把它剖出來給人賞析一遍,講述我不幸的婚姻故事。這比我前夫把它弄上去時還痛苦。」

  卡蘭視線游離。

  醫生跟著她看向遠處:「有時候,你不必為了證明自己而保持勇敢。想逃避的時候,逃避就好了。所以後來,我在手上紋了皇冠,它很好看,我也很高興。」

  卡蘭還是沒有回應。

  「明天我還會來看你。」醫生笑著跟她道別。

  卡蘭靜靜坐在床邊。

  醫生出門後,看見外面有道銀髮身影一閃而逝。她走向這個身影,發現是荊棘鳥莊園的小少爺。

  阿諾清了清嗓子,冷淡地問:「怎麼樣?」

  「您是指,病人?」

  阿諾頷首。

  醫生把卡蘭的情況告訴他。

  她現在敏感,恐懼,茫然,有嚴重應激反應。

  阿諾聽完,往病房走了過去。

  他推開門。

  卡蘭剛爬上床,把薄被拉上膝蓋。

  她小腿緊繃,大腿和上面一點的地方,又有恰到好處的肉感。這分飽滿把她的腰肢襯得更加纖細。如果從後面,掐著她,肯定會感覺很好……

  等等,他在想什麼。

  阿諾猛然記起,卡蘭是他青春期最早的幻想對象。

  他後來在共和國玩多了美人,早把她忘乾淨了。現在突然一回想,居然還有點帶勁。

  「你終於醒了。」他說。

  卡蘭抬起眼。

  他靠在門邊,襯衫鬆垮垮的,低腰褲上的鎖鏈又冷又刺眼,腹肌線上的鹿角纖細猙獰。

  「抱歉。」阿諾聳聳肩,「我不知道他們竟然敢動你。你沒受傷吧?」

  卡蘭移開視線,慢慢搖頭。

  「那有誰侵犯過你嗎?」阿諾又問。

  心理醫生剛說完的故事,實在太應景了。當她竭力表現出堅強時,總有人會不停翻她的傷疤。

  「為什麼問這個……」卡蘭說。

  她聲音有點沙啞。

  「如果有人碰過你,父親肯定會很生氣。」阿諾思考著什麼。

  卡蘭覺得,他在擔心自己被父親責罵。

  「唉,如果他不要你了,你有什麼打算?」阿諾嘆氣問道,「要不然我偷偷放你走,把你帶去共和國,就當是道歉了。」

  卡蘭盯著窗外不說話。

  「你覺得怎麼樣?」阿諾挑眉問。

  「我覺得你該走了。」

  卡蘭看見馬車停靠在急救站外,希歐維爾回來了。

  阿諾連忙湊到窗邊,看見父親走進急救站,連忙逃出門,結果正好撞上他躲避的人。

  希歐維爾看見幼子從卡蘭房間裡出來,瞳孔有輕微的顫抖。一股暴躁的情緒壓在他的面具邊沿,隨時會溢出來。

  他的手握緊權杖,語氣沉冷:「你為什麼在這裡?」

  「呃……」

  「我記得昨天就讓你禁足了。」

  「您只說不讓我離開莊園,這不還是在莊園裡嗎……」

  希歐維爾對阿諾抵死狡辯的樣子習以為常。

  但他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他一直覺得,教育阿諾只要威懾他就夠了。

  這孩子害怕的時候,自然不敢幹壞事。

  但希歐維爾忽略了一件事。

  ——當阿諾不害怕的時候,他什麼都敢做。

  他沒有內在的、自我約束的能力,僅靠更有權威的人,給他施加外在的枷鎖。

  這完全改變不了他的本質。

  他是個天真殘忍的傢伙。

  「阿諾,不要仗著這點特權就肆意妄為。」

  希歐維爾逼近他,阿諾緊張地後退。

  他已經跟父親差不多高大了,但在他面前還是像孩子般顫抖、恐懼、不成熟。

  希歐維爾眉峰冷峭,彎唇時嘲弄感濃烈:「你穿的衣服屬於我,住的地方屬於我,上學也是因為有我提供幫助。從這點上說,你跟她有什麼區別?哦,你的成績比她差……」

  阿諾臉色煞白。

  他永遠想不到,父親會把他與奴隸相提並論。

  「父親!我跟這個低賤的奴隸……」

  「你應該注意措辭,孩子。」希歐維爾將權杖在地上敲了一下。

  心不在焉的卡蘭忽然微顫,希歐維爾往她那邊看了一眼,示意阿諾出去說。

  他站在門邊,告誡自己的幼子:「你膽敢往她身上放一根手指,也是因為我給過你這樣的特權。現在我收回這種特權,你就不該再出現在她面前。」

  「但是——」阿諾仍不甘心。

  他心目中強大、高貴、無懈可擊的父親,居然為一個奴隸說話!?

  不。

  這不對。

  肯定是卡蘭蠱惑了他。

  阿諾漲紅了臉,額頭跳起青筋:「沒錯,我的所有東西都是你給我的!我的想法和觀念也都是你灌輸給我的,我是『你』的繼承者!奴隸是財產是你教我的,黑髮人種是低賤的也是你告訴我的,我深信不疑,現在你要我……」

  「安靜,安靜。」在阿諾嗓音最尖銳時,希歐維爾依舊能憑低沉穩重的聲音打斷他,「我希望你好好待在房間裡,直到開學前,我想出一條處理你的對策為止。」

  阿諾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急救站,呼出的熱氣在寒風裡化作白霧。

  他父親是最大的叛徒!騙子!和拉斐爾一樣,是表裡不一的混球!

  阿諾離開之後,希歐維爾回房間查看卡蘭。

  她衣著整潔,表情也很平靜。

  心理醫生已經來過了,但是看不出有什麼好轉。

  「想出去散散心嗎……」希歐維爾問她。

  卡蘭攏緊衣服:「太冷了。」

  希歐維爾走到她的床邊,摸了摸她的手,指尖冰涼。他把她的手拉起來,放在自己臉頰上,逐漸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那等天氣好些再出去。」他低聲說話,像怕驚嚇到她,「或者,我們可以去溫暖一點的地方。」

  「我什麼時候可以做手術?」卡蘭問道。

  「什麼……」

  「心臟架橋手術。」卡蘭看著自己的手。

  生,死。

  手術結果只有這兩種。

  屆時,命運將為她做出選擇。

  如果手術成功,她將忍受一切黑暗不堪活下去;如果手術失敗,那她也可以坦然擁抱死亡。

  「不用急。」希歐維爾聲音微啞,「等技術成熟之後再說。」

  研究所有了一定突破,但不能保證手術百分之百成功,所以還要繼續想辦法。

  他不能讓卡蘭冒著死亡風險做手術。

  「不,你那是強人所難。」卡蘭冷靜地說,「死亡風險總是存在的,上下浮動一點,其實也無關緊要。我想盡快進行手術。」

  「卡蘭。」希歐維爾嚴厲的警告語氣,讓卡蘭笑了一下。

  「我不是你的孩子。不要訓斥我。」

  希歐維爾只能先應下。

  卡蘭要求他告訴自己具體日期,他咬著牙說「明年五月」。

  卡蘭彷彿鬆了口氣,精神也好了不少。但心理醫生說她狀態還是很差。據說她不敢睡覺,也不敢閉眼,在極睏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也會很快在驚慌失措中醒來。

  接下來幾天,希歐維爾去探望她的時候,都看見她在認真看書做筆記。

  有一天,他忍不住偷窺了她的筆記本。

  發現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待辦事項。

  「和愛麗絲一起去首都游樂園玩。」

  「去南國海濱。」

  「在賞花季野餐。」

  「發表一篇關於心臟病的論文。」

  「開生日派對。」

  「學會騎馬。」

  「這是什麼?」希歐維爾皺著眉問。

  「遺願清單。」

  卡蘭的話讓希歐維爾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把本子撕了。

  她神色中有纖細柔軟的情緒:「我不知不覺就寫了一百多條……」

  「不要想這種事。」希歐維爾迅速掩住本子,生氣道,「太不吉利了!」

  卡蘭又開始有點走神。

  她突然產生惶恐,又縮回床上,眼神遠遠看著自己的本子。希歐維爾反應過來,是自己太凶了。

  「你想從哪一條做起?」他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詞。

  「這些都是實現不了的願望……」卡蘭也不再看那本本子了。

  希歐維爾迅速後悔了。

  心理醫生說,她的情感敏感脆弱,經不起一點點打擊。他只能順著毛愛撫,使她平靜,緩解傷痛。

  「不,有幾條還是很容易實現的。」希歐維爾掃了一眼她的清單,「比如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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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荊棘鳥莊園的馬場剛被停用不久。

  因為今年斯諾萊特來的時候,被一匹馬踢傷了脛骨,連聖誕節合照都是躺著拍的。這件事跟蒂林有多大關係,希歐維爾就不清楚了。

  總之,馬場因安全問題,停用一段時間。

  他們養的馬被轉移到郊外另一個馬場,希歐維爾覺得可以帶卡蘭去看看。但是寫好遺願清單,致力於學習騎馬的卡蘭,一聽他真的要帶自己去,立即退縮了。

  「不……不要。」卡蘭躲在被子下面,「我不想出門。」

  希歐維爾耐心地說:「沒關係,可以在室內馬場騎。」

  「不要,我怕動物。」

  「那正好把你的貓扔了。」

  「……」卡蘭平靜地看著他,「指大型動物。」

  希歐維爾指著她的遺願清單說:「這裡有一條,嗯,坐熱氣球看野生動物遷徙?」

  「還不讓人做夢嗎!」卡蘭氣紅了臉,「為什麼你連遺願都要跟我爭?」

  希歐維爾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他後悔進行這次對話了。

  「遺願清單」完全就是狗屁。

  他對卡蘭的本子指指點點:「這是心願清單,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我寫的,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卡蘭氣得想從病床上跳起來,「我不要跟你去騎馬!」

  希歐維爾這下聽懂了關鍵。

  卡蘭不要「跟他」去騎馬。

  關鍵是他。

  是他。

  他。

  「好吧……」希歐維爾若有所思地答應了。

  卡蘭摸著心口喘氣,她一整天的力氣都耗在跟他瞎扯上了。她就該再也不理希歐維爾,他跟別的那些貴族沒兩樣,只會讓人生氣。

  「那你好好休息。」希歐維爾退出房間。

  第二天,卡蘭被一股又熱又臭的氣息熏醒。

  她睜開眼,一個巨大又英俊的白色馬頭映入眼簾。

  不知是誰把一匹白馬弄進了室內,它踩著長毛地毯,呼出熱風,尾巴在臀後掃來掃去,高冷地在床邊踱步。它看起來就是很名貴的品種,毛髮跟希歐維爾完全一致,光滑柔順,沒有雜色,肌肉矯健,線條優美又充滿力量。

  但它的口氣實在不太好聞。

  「既然你不願意出去……」希歐維爾的聲音從門邊傳來,「那就這樣吧。」

  白馬應聲打了個響鼻。

  卡蘭要暈過去了。

  她想看遷徙,明天一睜眼,是不是會見到希歐維爾偷渡來的大象在自己床邊站著?

  「這是整個馬場最溫順,最好看的一匹。」

  希歐維爾孜孜不倦地解釋馬的血統,它父母的輝煌戰績,它的優雅美麗。

  最後他拍拍馬鞍。

  「上來吧。」

  「……滾吧。」卡蘭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

  希歐維爾只能帶著馬離開。

  就在卡蘭以為,他終於要放棄給她完成遺願的時候,納什莉夫人帶著愛麗絲來探望她了。

  「我可憐的孩子。」納什莉夫人看著她搖頭嘆氣。她真真切切地為卡蘭悲哀,在這種境地下,她活著就是最大的痛苦。

  「媽媽!」愛麗絲伸出手,撲到卡蘭懷裡。

  卡蘭心中微暖,剛要說什麼。

  愛麗絲:「我想去騎馬。」

  「……希歐維爾跟她說什麼了?」卡蘭按住青筋,問納什莉夫人。

  納什莉夫人有點驚訝:「不清楚。但你怎麼知道,他最近來看愛麗絲了?他以前從來不跟愛麗絲說話……我覺得他稍微有點反省。」

  反省?

  不,希歐維爾是準備曲線救國。

  卡蘭想道,他肯定是覺得她不會理睬他的任何提議,所以才跑去蠱惑愛麗絲。

  「說來也奇怪,自從他探望過愛麗絲之後,她就天天嚷著想去騎馬。」納什莉夫人撐著下巴問道,「我們一起去郊外看看嗎?我很多年沒去過馬場了……一個人可能照顧不了愛麗絲。當然,是等你身體恢復之後。」

  卡蘭勉強道:「夫人,我沒有受傷,只是心情不好。我隨時可以出門,陪愛麗絲……」

  愛麗絲抱著她親了一口。

  納什莉夫人高興地同意了。

  她帶著卡蘭和愛麗絲去郊外馬場。

  卡蘭發現她很謙虛,她完全不是「多年沒碰過馬」的樣子。她是位真正的女騎手,動作嫻熟,控制力一流。

  「我來教你吧?」納什莉夫人下馬後,取了頭盔,金髮散落。

  「不……我看著愛麗絲就好。」卡蘭拒絕。

  「我覺得比起坐冷板凳,愛麗絲好像更想上馬瞧瞧。」

  卡蘭看了女兒一眼,確實如此。

  她已經盯著旁邊幾匹馬轉不動眼睛了。

  專業的騎手過來帶她試騎。

  納什莉夫人則牽起卡蘭,教她一些簡單的技巧。他們選的馬很溫順,很快卡蘭就能獨自騎馬轉圈了。

  她摸摸馬的毛髮,柔滑乾淨,有點動物氣息。她的腿能感覺到馬的肌肉起伏,非常奇妙。馬上的視野也很好,轉一個圈,再加快點速度,又轉一圈,當它快到能讓卡蘭感覺到風的時候,她覺得很自由。

  這種感覺持續不久。

  「謝謝您,夫人。」卡蘭從馬背上下來,氣喘籲籲的。

  納什莉夫人很驚訝。

  她為卡蘭取下盔:「我應該謝謝你才對。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愛爾蘭山中,也沒機會騎馬。你居然願意從醫院出來陪我,真的太辛苦了。希歐維爾跟我說,你最近連房門都不出呢!」

  卡蘭心下有些苦澀,又忍不住微笑。

  愛麗絲跟專業騎手一起,彷彿不知疲倦,一直又笑又拍手,轉了很多圈,也換了很多匹馬。

  當她把整個馬場都試過一遍後,終於累得睡著了。

  騎手小心翼翼地把她交給卡蘭。

  卡蘭抱著她親了親額頭。

  「我能跟媽媽一起睡嗎?」愛麗絲迷糊問道。

  「媽媽需要看病。」納什莉夫人柔聲解釋。

  「我已經沒有大礙了……」卡蘭忍不住說,「隨時可以出院。」

  納什莉夫人微訝:「那……」

  卡蘭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邀請道:「我寒假能跟愛麗絲在一起嗎?」

  納什莉夫人有點哀傷地看著她:「當然,孩子,你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

  卡蘭本以為納什莉夫人會帶她去愛爾蘭。

  但她開車到了坡道別墅。

  「愛德蒙說你住在這裡?」

  「等等,我們不是去愛爾蘭嗎?」

  納什莉夫人熄火道:「我把城堡借給女僕辦新年聚會了,她有一大堆勢利眼的親戚,如果讓他們知道她『擁有』一座城堡,他們會表現得客氣點。」

  卡蘭抱著愛麗絲下車,納什莉夫人則抱上了小絨毯。

  納什莉夫人在房子裡轉了一圈:「感謝你的收留。要是讓我在潮濕的鎮上,或者在荊棘鳥莊園渡過新年,我的風濕痛會折磨死我。」

  她突然翻到卡蘭的冰箱。

  「天哪,你每天吃什麼?」

  「拌沙拉……」

  「愛麗絲不能這麼吃,你知道吧?」

  「呃……」

  納什莉夫人關上冰箱門,拍了拍手:「好吧,我非常愛研究菜譜。」

  納什莉夫人非常厲害。

  會做菜,會插花,也知道如何哄孩子。她在整理收納方面非常有技巧,簡直堪稱全能。卡蘭想跟她學著獨立生活,但是她總是笨手笨腳的。

  「你的天賦不在這上面。」納什莉夫人安慰她,「你知道某些著名的科學家吧,連自己扣子都扣不好呢。」

  納什莉夫人指著她訂在牆上的人體內臟圖,笑道:「以後會有助理專門給你做飯的。」

  卡蘭忍不住跟著她笑起來。

  這是她生病以後,第一次真正展望「未來」。

  納什莉夫人覺得她可以成為了不起的科研工作者,而且,是真情實感這麼覺得的。

  「你以後登台領獎,可以順便感謝我一下。」納什莉夫人眨眨眼。

  她們的新年過得非常愉快。

  之前的陰霾都被愛麗絲掩蓋下去,只要不去多想手術和未來,一切就是完美的。

  在她們共同生活的時候,希歐維爾跟蒂林商量了一下阿諾的問題。

  希歐維爾覺得他這樣下去不行。

  雖然他暫時只是「叛逆」,但不加管教的話,早晚會出大事。不僅會讓家族的聲名受損,還會讓他自己陷入危險 。

  「送他去軍校呢?」蒂林提議道。

  她寵愛幼子,從來不覺得阿諾有大問題。

  她的小寶貝,最多是驕縱了一點,心腸還是很好的。等他長大些,就自然會懂事了。而且他就算不長大,永遠像個大男孩,那也沒關係,希歐維爾家還有拉斐爾撐著呢。

  拉斐爾是個完美的繼承人。

  希歐維爾不同意:「你知道現在的軍校,只會讓他染上更多惡習。共和國教育環境已經是世界頂尖了,只是他不願意學而已。」

  蒂林仍堅持維護阿諾。

  她說發展愛好也沒什麼不好,現在已經不是中世紀了,他們作為父母就應該尊重阿諾的愛好。世界上那麼多藝術家,都是輟學改業的,學習對他們用處不大,他們早就超越了目前的教育。

  「我不覺得阿諾有這個天賦……」希歐維爾最近一直在學著委婉表達。他真正想說的是,他覺得他們園丁剪樹枝的聲音都比阿諾唱歌好聽,除非全球審美集體退化到白堊紀,否則他不會有任何藝術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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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5 07:31: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不過阿諾也不是奔著「有藝術成就」去搞音樂的。

  他只是喜歡又酷又另類的東西。

  希歐維爾暫時將他禁足,然後通過學校和地方政府,給他在共和國安排了1000小時的社區服務。如果他每週沒有做滿21個小時,就要立即回國接受家庭教育。

  他的手機每十分鐘向管家發送一次定位,同時監測他的生理特徵,確保他沒在找刺激。

  阿諾覺得天崩地裂,極力乞求:「父親,別這樣……我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假釋犯!」

  「那蹲監獄會讓你快樂一些是嗎?」

  阿諾連忙噤聲。

  他臨走前還要給卡蘭道歉。

  他一定要讓卡蘭接受自己的道歉,否則每週社區服務時間就提高到30小時。

  一週總共有幾個30小時呢!

  他怕是連樂隊排練都趕不上了。

  他買好了禮物,開車到坡道別墅。

  這裡很僻靜,街道上的雪都沒掃,車開不上坡。

  阿諾費力地走了上來。

  卡蘭住的舊屋外,籬笆上張掛著小彩燈,院子裡堆了幾個奇形怪狀的雪人。屋頂落滿雪,簌簌往下掉。

  有個戴毛線帽子的小孩,試圖從門下擋板裡鑽出來。

  阿諾走上去,一把將她提起來。

  愛麗絲「哇」地哭了。

  卡蘭急匆匆地從屋裡出來,看見阿諾像拎小動物似的拎著愛麗絲。她惱怒地搶走孩子,把門摔在阿諾鼻子上。

  「我……」阿諾試圖解釋。

  「不要再出現在這間屋子附近!」卡蘭大喊道。

  納什莉夫人從廚房裡探出頭,問她:「發生什麼了?貓頭鷹來了嗎?」

  「沒什麼!」卡蘭連忙說。

  納什莉夫人又回到廚房。

  她的尖叫和房屋的報警系統同時響起。

  卡蘭聽見劈裡啪啦的碎碗聲,然後是一聲悶響。

  廚房裡,納什莉夫人驚魂未定地喊道:「見鬼!為什麼翻窗進來?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可能給你一刀!」

  卡蘭連忙跑去廚房查看。

  阿諾坐在洗碗池裡,納什莉夫人朝他扔了一個做餡餅的盤子。

  他渾身都白了。

  愛麗絲咯咯笑起來。

  阿諾暴怒,從洗碗池跳下來,衝到門口質問卡蘭:「你把這兒租出去了嗎?為什麼還有女人跟小孩!?」

  「阿諾‧希歐維爾,你再看看我是誰?」納什莉從背後扯著他的領子,把他從卡蘭身邊拉開。

  阿諾突然被叫全名,心裡一驚。

  他認真看了看納什莉夫人。她沒化妝,穿著樸素的圍裙,頭髮簡單盤起。

  「誰?」阿諾皺眉問,「我的歌迷嗎?沒想到你這種家庭主婦也聽搖滾。」

  納什莉夫人被他氣到失語。

  「我是你祖母。」

  阿諾還以為她在罵人,於是輕嗤一聲:「瘋婆子。」

  雙胞胎出生的時候,納什莉夫人已經離開了荊棘鳥莊園。他們只在親戚葬禮、婚禮之類的場合見過面。那種場合下,納什莉夫人都打扮得很講究,跟現在完全不同。

  「這是納什莉夫人。」卡蘭抱著愛麗絲,向阿諾介紹道,「請你立刻出去。警報系統響了,保鏢很快就來。」

  納什莉夫人……

  阿諾透過灑了麵粉的長睫毛,認真端詳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他突然結結巴巴道:「啊,你是……祖母?」

  「是的,我剛才告訴過你了。」納什莉夫人惱怒地指著門,「你可以滾出去了。」

  「不,等等,我是來道歉的。」阿諾連忙擠出笑臉,從麵粉中掏出禮物,是枚鑽戒,「來吧,卡蘭!」

  納什莉夫人驚得扶住了廚台:「等等……」

  她並不清楚內情。

  希歐維爾把她叫來時,只說卡蘭受傷住院了。她還以為是希歐維爾跟卡蘭吵架,最後發展成肢體衝突。為此她還氣惱很久。

  現在她看見阿諾的鑽戒,頓時有了很多想法。

  「出去!」納什莉夫人那些復雜的想法,在一瞬間轉完了,她憤怒地把阿諾扔出門。

  愛麗絲有點好奇,又有點受驚嚇。

  卡蘭只能給她餵了粥,然後安撫她入睡。

  愛麗絲睡著後,納什莉夫人把卡蘭叫到客廳。

  她表情嚴肅,看起來是要做一番長談。

  「你跟阿諾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他是頭沒腦子的豬。」

  卡蘭覺得阿諾最需要的不是上學,而是智力測試。

  他特地跑來坡道別墅道歉,應該是希歐維爾的主意。

  希歐維爾肯定沒想到,阿諾挑了枚鑽戒作為禮物。現在,納什莉夫人說不定以為她睡過世界上所有姓「希歐維爾」的男人。

  果然。

  納什莉夫人嚴肅地問:「我先確認一件事,愛麗絲是你和愛德蒙的孩子,對吧?」

  「是的。」卡蘭忍不住說,「夫人,阿諾那會兒還沒成年呢。」

  納什莉夫人連忙擺手,眼神看向別處:「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確認一下。」

  她們倆陷入沉默。

  這時候,窗檯上突然出現一顆腦袋。

  阿諾又一次爬了上來,舉著碩大的戒指揮舞:「卡蘭!請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

  納什莉夫人忍不住眉頭一跳。

  她舉起烤好的餡餅要扔他。

  卡蘭把她攔下了:「夫人!這是您準備了一整天的燻肉披薩,不能浪費!」

  「是餡餅!」

  納什莉夫人顧不得這麼多,大步奔向窗邊。

  卡蘭連忙把廚房窗戶關了。

  一轉眼,阿諾的頭又從客廳窗戶外探出來。

  卡蘭看到納什莉夫人陰沉的臉色,只能跑出門,對阿諾說:「我不需要你裝模作樣的道歉,也不需要你的禮物。」

  「隨便你,反正先收下我的禮物,然後……」阿諾從皮夾克裡摸出一張皺皺的紙,「簽字。」

  卡蘭瞥了一眼,上面寫著「本人已經完全原諒阿諾‧希歐維爾的所作所為,他有權去共和國讀書並且發展自己的愛好」,下面有日期和簽字的位置,看起來像一份合同。

  她把這張紙撕了。

  「等等!」阿諾尖聲道。

  卡蘭撕得更大聲了。

  阿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鋼鐵般將她鉗制住:「你很恨我嗎?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

  「我沒有什麼感覺,你帶著戒指回去吧。」

  阿諾把戒指放進了她的信箱裡。

  比起阿諾,卡蘭更恐懼拉斐爾。

  他把阿諾引到了坡道別墅。

  就好像當初阿諾把她拖進花園,她求救時,拉斐爾只是站在花園外偷拍一樣。

  她永遠不懂希歐維爾家的「完美繼承人」在想什麼。

  他的友善也不是真的友善。

  趕走了阿諾,卡蘭又回到別墅裡。

  她、納什莉夫人還有愛麗絲,一起渡過了寒冷的新年。納什莉夫人教卡蘭騎馬、做飯、織毛衣、做昆蟲標本,她都學得不好。愛麗絲對這些也不感興趣,她倒是很喜歡樂高積木和拼圖。

  她們回愛爾蘭那天,卡蘭把積木打包放進後備箱。

  納什莉夫人在車裡說:「如果你週末沒空,我們可以從愛爾蘭過來看你。」

  「對!」愛麗絲笑著朝她揮手。

  「不用,太麻煩了……」

  「不麻煩!」愛麗絲仰著臉,卡蘭只能親了親她的額頭答應。

  開學前一天。

  卡蘭清點書單的時候,希歐維爾來了。

  他看見卡蘭穿著運動衣,坐在地毯上,面前擺了一圈書。

  她的頭髮越發長了。

  希歐維爾走過去摸了摸,卡蘭迅速抬頭看他。

  「什麼事?」

  「你要剪頭髮了。」希歐維爾用指尖轉了一下。

  她的黑髮柔順又繁茂,披落腰間時甚至稱得上華麗。但她過於瘦弱,身材嬌小,看起來就好像是這頭長髮汲取了過多生命力。

  「別想碰我的頭髮。」卡蘭冷冷地說。

  「那你準備留到多長?」希歐維爾也在她面前坐下。

  他們倆在地毯上面對面。

  「反正我不剪。」卡蘭堅持道。

  「好吧……」希歐維爾傾身靠近,卡蘭忍不住後退,他只是在她耳邊道,「等什麼時候,你覺得難打理了再說。」

  卡蘭埋頭對照書單。

  她理完的時候,希歐維爾還在對面看著她。他的腿修長筆直,屈在書本堆裡有些擠。那頭銀髮熠熠垂落腰間,卡蘭發現他也一直沒剪頭髮。

  希歐維爾感覺到了她的視線。

  「怎麼了?」

  「沒什麼……」

  希歐維爾靠近她,摸了摸她的臉,讓她抬頭看自己。卡蘭身子有些僵硬,對這樣的接觸感到不適。希歐維爾把她的長髮從下面挽了一段,漆黑的顏色從蒼白指間流瀉出來。

  「你長髮短髮都很好看。」他安靜地說道。

  卡蘭不得不注視他空清的藍眼睛。

  她沒有說什麼。

  收拾完書之後,她又小聲道:「等熱的時候再說……長髮確實有點不方便。」

  希歐維爾點頭。

  卡蘭強調:「但是我要把剪掉的頭髮留下來。」

  希歐維爾也點頭。

  他開學後經常過來,時間不定,也不做什麼,就是探望一下,問問她有什麼需求。

  卡蘭覺得這很奇怪。

  其實希歐維爾一直想正面地,跟卡蘭談談天空花園事件,但是找不到機會。心理醫生覺得他如果沒掌握相應的技巧,最好不要隨便跟她聊,所以希歐維爾還特別跟她請教了注意事項。

  「你這周去愛爾蘭嗎?」希歐維爾試圖尋找機會。

  在車上,他們有很長時間獨處。

  「納什莉夫人說她會帶愛麗絲過來。」

  「她們會過來?」希歐維爾臉色微僵。

  他母親居然會走出愛爾蘭的蝙蝠古堡,重回首都社交圈。這意味著,他週末都沒法跟卡蘭獨處了。這棟小別墅裡,將會進駐一個惡毒多事的女人和一個隨時需要照顧的小屁孩。

  卡蘭聽見他嫌棄的聲音,沉默一會兒,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愛麗絲……」

  「不,不是因為這個……」

  「你週末可以迴避一下。」

  「真的不是因為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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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開學首週,巴別塔社團召開了全體會議。

  會議結束後,會長雷歐才出現。

  他留下幾個中層幹部開小會。

  康斯坦斯不在,因為學生會會議也選在這個時間,他無暇顧及兩邊。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介紹卡蘭吧?」雷歐坐在長桌後,屏幕上PPT開始演示卡蘭的簡歷,「她剛過『試用期』,是我們的新活動策劃。」

  「她要接替康斯坦斯的工作嗎?」

  大部分人還是更信任康斯坦斯。

  他們議論紛紛。

  雷歐打了個響指,讓所有人安靜。

  「她只是接替康斯坦斯的部分工作。其他事情,我會具體分派給各位。如果有任何不滿,請在會後通過郵件聯繫我。」

  他環顧全場:「現在,讓我們來講講今年的社團發展規劃……」

  開完會,卡蘭記了滿本筆記。

  今年有好幾個大活動需要策劃。

  最近的一個就是情人節的「婦女戰勝暴力」(victory over violence)運動,按照慣例,他們需要排演一齣劇,the vagina monologues。

  有人負責向社團成員徵集劇本、演員。也有人負責場地、佈景、服裝。

  卡蘭負責宣傳工作,包括是面向社會和學校內的前期宣傳,和演出後的新聞宣傳。

  會長雷歐不接受任何人採訪,而且他希望受邀媒體報道the vagina monologues時,僅使用社團提供的新聞稿。

  所以卡蘭要做很多溝通工作。

  時間緊迫,她忙碌不停,不知不覺就到了週末。

  希歐維爾一早就趕到了,他希望在愛麗絲來之前,跟卡蘭談談心。

  他悄悄推開臥室門,卡蘭戴著耳機在念白。

  「心有能力犧牲,

  vagina也一樣;

  心能夠原諒和修復,

  它能改變形狀容納我們,

  它能擴張讓我們出去,

  vagina也一樣……」

  希歐維爾忍住聽完才問:「你在讀什麼限制級的小說嗎……」

  卡蘭被聲音驚動,摘了耳機:「你站在那裡多久了?」

  「我聽你唸完了這個東西。」

  「不是『這個東西』,是一齣劇,the vagina monologues。我負責宣傳工作,以及念最後的謝幕詩。」

  希歐維爾非常嫌惡:「就是剛才那個?」

  「不是『那個』或者『這個』,整個運動的意義就在於讓人有勇氣說出vagina這個詞,並且不以為恥。你一直『這個』、『那個』會讓我覺得很諷刺。」

  希歐維爾真不知道現在大學環境怎麼了。

  阿諾在國外搞地下搖滾。

  卡蘭在國內公開念一首這麼沒有羞恥心的詩。

  難道拉斐爾這樣的正常孩子才是少數嗎?

  「你說這是一齣劇?」希歐維爾想到什麼,「會有人去看嗎?」

  卡蘭眼神裡閃過憤怒,她站起來:「當然有人看!這是我們社團的大型活動之一,每年演出都能爆滿。整個大會堂走道裡都會坐滿人,門口還站著好多旁聽的。」

  「……」希歐維爾心裡一驚。

  整個大會堂,連走道裡都坐滿。

  大概……2000人。

  還不包括電視、網絡轉播。

  「你要在2000人面前念這個?」

  「不是『這個』,是謝幕詩《我曾在那個房間》。放心,到時候我會坐在幕後念,他們只能看見一個輪廓。」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

  她要在兩千人面前念這個???

  希歐維爾覺得保守黨看見會當場暴斃。

  他也有點呼吸困難了。

  「什麼,你難道不喜歡反對針對女性暴力的運動嗎?」

  卡蘭皺眉。

  她合上劇本,夾子發出一聲脆響。

  「沒有……」希歐維爾忍痛保持政治正確,並且同意道,「我覺得……挺好的,演出時間是?」

  「情人節。」卡蘭飛快答道,「所以我那天沒空。」

  ……

  希歐維爾平復呼吸,緩了很久。

  「我想談談上次那件事。」

  卡蘭表情一下灰暗了不少,但她語氣仍然很沉穩:「是的?」

  「阿諾對整件事非常抱歉,他決定去做1000小時社區服務表達改正錯誤的決心。」

  「好吧……1000小時的勞動改造。」只是沒蹲在監獄裡進行而已。

  他可能要給老人洗尿布,也有可能去清掃惡臭熏天的垃圾,甚至還會被派去照顧小孩。

  這位小少爺現在肯定已經生不如死了。

  希歐維爾見卡蘭仍興致缺缺,毫無動容。

  她平靜地說:「那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請。」

  「你為什麼堅持種族主義?你又不討厭我,這說明你也有能力接納其他黑髮人種。」

  臥室裡氣氛冷卻。

  希歐維爾想跟卡蘭坦誠地談談。

  但他沒想到卡蘭會要求他剖心露肺。

  「這是一種政治立場。」他只能這麼告訴看卡蘭,「和愛國主義、民族主義一樣,它是一種被用於內向團結的排外力量。」

  只是種族主義傷害性更大而已。

  這恰恰證明了它力量更大。

  希歐維爾需要它服務於戰爭。

  卡蘭沒有追問。

  希歐維爾知道他又失去了一次機會。

  外面傳來停車聲,納什莉夫人帶著愛麗絲來了。

  希歐維爾匆匆道別離開。

  他們直到2月14日情人節才見面。

  嚴格來說也沒有「見面」。

  希歐維爾偷偷去看了他們的表演,他坐在大會堂上方包廂裡。

  這個時候,他才認真聽劇目講的是什麼。

  這是控訴戰爭施與女性的一種暴力形式——也即性暴力。下方的觀眾卻不止女性,他們有男有女,年齡層次也跨度很廣。

  演員們全心投入,劇本裡剜出流著血的感情。

  最後一幕結束,燈光集中為一束,落在白色幕布後的黑影上。

  謝幕詩的背景音響起。

  卡蘭聲音低柔,和她本人一樣,有著奇妙的包容力和躍躍生機。

  「心有能力犧牲,

  vagina也一樣;

  心能夠原諒和修復,

  它能改變形狀容納我們,

  它能擴張讓我們出去,

  vagina也一樣;

  心能為我們疼痛、為我們伸展、為我們死,它流血,而流血是為了我們進入這個困難的奇妙的世界,

  vagina也能夠;

  我曾在那個房間。

  我記得。」

  安靜。

  燈光熄滅,掌聲如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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