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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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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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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8: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回 施詐術 誆走鎖心錘 奮神威 巧得霜角劍

金蟬喊一聲:"來得好!"左臂搖處,飛起那道紫光迎敵。那青光一見紫光,倏地往下便落。眾人知是誘敵之計,便跟著金蟬一起降落。許飛娘首先迎上前來,見著金蟬說道:"你這小孩子太不曉事,你才出世幾年,有多大本領,也隨著這些無知之輩來此胡鬧?此地有毒龍尊者與五鬼天王擺下的魔陣,設下天羅地網,少時發動地水火風,無論多大本領的人,入陣便成碎粉。我看在你母親分上,又見你年紀雖幼,資質不差,急速聽我良言,迴轉峨眉,閉門學道,免得玉石俱焚,悔之晚矣!"金蟬也不著惱,笑嘻嘻地說道:"好一個不識羞的道婆!我在九華常聽你對我母親同餐霞師叔說,你自混元賊道死後,看破塵緣,決意閉門修參正果,永不參與外事。誰知你口是心非,前次慈雲寺代法元約請了許多妖僧妖道,自己卻不敢露面,在害了許多狐群狗黨受傷死亡,把你賊徒薛蟒也鬧成了一個獨眼賊。還不覺悟,又到此和一群魔崽子興風作浪,大言欺人。我母親說你劫數未盡,三次峨眉鬥劍,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小爺念你修行不易,又看在你同我母親認識,平素雖然暗中興妖作怪,表面上尚是一味恭順,故此網開一面,放你逃生,急速遁回黃山,免與魔崽子同歸於盡。"許飛娘適才一番話,固然語帶譏刺,其實也真是愛惜金蟬,一半含有好意。不想被金蟬這一頓數罵,不由怒往上升,罵道:"你們與青螺為仇,倚強欺人,原不與我相干。怎奈你們峨眉素來號稱教規最嚴,為何勾引我的孽徒司徒平叛教背師?我到此專為清理門戶,懲治叛徒,扶弱鋤強。小業障竟敢不聽良言,侮慢尊長,本當用飛劍將你斬首,念你年幼無知,我也不屑於與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動手。急速下去,喚你們一個主腦人上前與我答話。"金蟬笑罵道:"不識羞的潑賤!你配做誰的尊長?與我同來的諸位前輩、同門道友,俱都本領高強,不值得與你這潑賤動手。你不用賣乖討好,我倒偏要領教領教。"說罷,左肩一搖,一道紫光直向許飛娘飛去。

許飛娘一聽金蟬張口謾罵,早已怒不可遏。見金蟬劍光飛來,認得是妙一夫人的鴛鴦霹靂劍,知道此劍厲害非常,忙將手一指,指尖上發出一道青光,迎著金蟬紫光,口中罵道:

"原來你母親治家不嚴,妄將寶劍傳你,縱容你這小業障如此猖狂。今日管教你難逃活命!

"說罷,手指前面青光,道一聲:"疾!"那道青光竟如出海青龍一般,與金蟬的紫光糾結一起。白水真人劉泉正要上前,對面山坡上閃出一僧一道,一個飛起一根禪杖,一個飛起一道黃光,直朝眾人飛來。劉泉認識那道人也是雲南竹山教中的妖道蔡野湖,便飛起劍光敵住。黃玄極也將劍光放起,迎著那僧人禪杖化成的黃光,喝問道:"妖僧留名!"那僧人罵道:"你家佛爺聖手雷音落楠伽便是。"黃、劉二人正與妖僧妖道相鬥,鐵蓑道人見金蟬劍光有點鬥許飛娘不下,又見敵人方面還有十來個奇形怪狀不僧不道之人站在山坡上一面旗下觀陣,尚未動手。知道那些妖人俱都非同小可,又恐金蟬有失,便飛身上前高叫道:"金蟬且退,待貧道與許仙姑分個高下。"許飛娘本是故意拿劍光絆住金蟬作耍,靜等魔陣發動,將眾人生擒,再將金蟬擒送到妙一夫人那裡,掃掃峨眉臉皮。一見鐵蓑道人飛來,一面迎敵金蟬,一面對鐵蓑道人道:"鐵蓑道友,你無宗派門戶之見,乃是散仙一流,何苦也來參與劫數?聽我良言,此時回山尚是不晚,少時魔陣發動,悔之晚矣!"鐵蓑道人道:"鏟邪除魔乃修道人本分,道友無須多言,讓金蟬下去,待貧道領教道友的劍法吧。"許飛娘冷笑道:

"道友既然執迷不悟,少不得一同被擒。小業障口發狂言,決難放他逃生。道友有本領,只管上前就是。"言還未了,手指處又飛起一道青光,直取鐵蓑道人。鐵蓑道人不敢怠慢,忙將劍光飛出迎敵。

正鬥之間,忽聽四外隱隱雷聲,山坡上面又飛下三個僧人,高聲罵道:"峨眉業障休要倚仗人多,現有白象山金光寺三位羅漢來也!"說罷,各取一把戒刀拋向空中,化成三道白光飛來。心源、陶鈞與七星真人趙光鬥剛用飛劍上前迎住,倏地一朵紅雲從空而降,現出一個紅臉幼童。金蟬、鐵蓑道人俱認得來人是五鬼天王尚和陽,忙招呼眾人俱向一處移攏,以防萬一。尚和陽才一落地,首先飛到坡上,拔起那面大旗,口誦魔咒,往空晃了幾下,立刻慘霧瀰漫,陰風四起,紅焰閃閃,雷聲大作,山坡上一干妖僧妖道俱都沒有蹤影。同時手中魔火金幢正待唸咒祭起,倏地從空中照下一道百十丈五色霞光,光到處先後兩三聲慘呼過去,霧散風消,雷火無功。接著飛下五個妙齡女子,來者正是靈雲、輕雲、朱文、紫玲姊妹。

這時眾人見尚和陽將旗一麾,煙雷四起,敵人除尚和陽一人外俱都不見蹤跡,大吃一驚,各用劍光護住周身,不敢迎敵。金蟬一雙慧眼,看見霧影中一干妖僧妖道一同飛起十來道雜色飛劍飛刀,分頭向各人飛去。金蟬喊聲:"不好!"正要取出彌塵幡展開時,恰好靈雲等趕到。就中女神童朱文見下面山坡上有一童子手執大旗一揮,立刻霧雷齊起,知是敵人妖法,先將寶鏡往下一照。靈雲、輕雲見光影裡兩三個同道正在危急,忙將劍光往下飛去。下面這一些妖僧妖道仗著尚和陽的妖法護身,各將飛刀飛劍放起去殺敵人,絲毫沒有防到上面。就中有八魔請來的神馬谷巴巴廟的兩個蠻僧,一名宗圓,一名小雷音,見金光寺三羅漢迎敵心源、陶鈞、趙光鬥,心源、陶鈞雖然力弱,仗著趙光鬥七點紅星還能兼顧,並沒有分出什麼高下。知道心源、陶鉤劍術平常,容易下手,便在霧影裡飛起兩把飛刀,直取心源、陶鉤。金蟬雖然看見,因為事在緊急,無法救援。心源、陶鈞又不知霧影裡有人暗算,等到朱文寶鏡照散了煙霧雷火,敵人飛刀業已臨頭。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被靈雲、輕雲兩道劍光飛來,迎著敵人兩把飛刀只一絞,便即化為頑鐵墜地。宗圓、小雷音見飛刀被敵人破去,正想使用妖法逃走,被靈雲、輕雲的劍光電閃星馳般追將過來,圍住二妖僧攔腰一繞,腰斬成四截。靈雲、輕雲、朱文、紫玲姊妹也都飛身下來,聯合下面鐵蓑道人等,各用劍光飛上前去。五鬼天王尚和陽見敵人又添幫手,才一照面便破了煙霧雷火,還傷了兩個同黨,心中大怒,一擺魔火金幢,正待上前。萬妙仙姑許飛娘一眼看見朱文手中持著一面寶鏡,知道尋常魔火法術奈何他們不得,忙喊:"天王且慢動手,只管去將陣勢發動,待貧道上去迎敵。"

一面說著,早將手一指,發出五道青光,迎著靈雲等劍光鬥將起來。其餘妖僧妖道也各將飛刀飛劍上前助戰。當下靈雲、輕雲雙戰許飛娘,七星真人趙光鬥、白水真人劉泉與金蟬迎敵白象山金光寺三羅漢朗珠、慧珠、玄珠,鐵蓑道人迎敵聖手雷音落捕伽,黃玄極迎敵竹山教妖道蔡野湖,女神童朱文迎敵巫山牛肝峽穿心洞主吳性,陶鈞、心源雙戰吳性的門徒瘟篁童子金鐸,秦紫玲姊妹合鬥神羊山蝸牛洞獨腳夜叉何明、雙頭夜叉何新、粉面夜叉何載弟兄三人。敵人方面只有五鬼天王尚和陽不曾動手,他在山坡上將兩手據地,圍著那面大旗倒行急轉,口中唸唸有詞,周身俱有云霧籠罩。眾人知尚和陽在那裡施展妖法,但是俱有敵人迎著動手,不得上前。

紫玲姊妹迎敵蝸牛洞三夜叉,寒萼與獨角夜叉一照面,差點笑出聲來。原來三夜叉中,以何明生得最為醜惡:頭如麥鬥,凹臉凸鼻,獠牙外露,臉上紅一塊紫一塊,身子卻又細又長,又是天生一隻獨腳,長身細頸託著一個大腦袋,搖搖晃晃,形狀極其難看。寒萼又好氣,又好笑。心想:"八魔等人不知從哪裡去尋來這些山精水怪,也敢到人前賣弄。不如早些打發他回去,省得叫他留在世上現眼。"心中正這麼想,偏那何明形象雖然不濟,發出來的那一把飛叉竟是非常厲害。寒萼因守紫玲之戒,不便再將寶相夫人的金丹祭起。及至見鬥了一會不能取勝,山坡上面五鬼天王尚和陽又唸咒倒轉越疾,隱隱還聽得水火風雷之聲在地下發動,知道再有一會,魔陣中地水火風便要發動;同時見那獨腳醜道士猛地將身一搖,又陸續飛出六把飛叉,叉頭上夾著綠火烈焰,直朝自己飛來。寒萼生來好勝,不問青紅皂白,將寶相夫人金丹放出。偏巧紫玲雙戰何新、何載,一道劍光敵住兩把飛叉,百忙中回望靈雲、輕雲敵許飛娘不下,急於前去救援,手指處兩根白眉針飛將出去。何新、何載不及避讓,打個正著,覺得胸前一麻,知道不好,大吼一聲,收叉逃走,未及回到坡上,雙雙倒地而死。

紫玲除了何新、何載,一眼瞥見寒萼又用母親的金丹去破敵人飛叉,知道今天對陣上能人甚多,恐怕失閃,急忙把劍光一指飛將過去。何明不及躲讓,被紫玲劍光將那隻獨腳別斷,大吼一聲,遁回神羊山去了。

紫玲斬斷何明獨腳,急忙吩咐寒萼收回紅光,不準妄用。再一看靈雲、輕雲的劍光已被許飛娘壓得光芒大減,不敢怠慢,忙同寒萼雙雙飛上前去。寒萼首先上前,手起處一道青光先朝許飛娘飛去。許飛娘剛將左手一揚,飛起一道青光敵住寒萼,紫玲劍光又到。許飛娘見來的這兩個女子俱未在黃山見過,發出來的劍光又非峨眉傳授,便疑是勾引司徒平的兩個陰人。一面分出劍光敵住,口中喝問道:"來的兩個女子急速通名受死!"寒萼答道:"我姊妹乃寶相夫人二女,黃山紫玲谷秦紫玲、寒萼是也!你莫非就是那賊道姑許飛娘麼?"許飛娘一聽來人果然是勾引司徒平的秦氏二女,知道這兩個女子得了寶相夫人傳授,師文恭便死在她們白眉針下,不由又驚又怒,口中罵道:"賤婢好不識羞!勾引我叛徒司徒平,姦淫叛教,還敢在仙姑面前猖狂。今日定叫你這兩個賤婢死無葬身之地!"說罷,手指處劍光緊得一緊。紫玲、寒萼見許飛娘一人敵住四人,發出來的劍光如同青龍鬧海一般,知道不敵,正要取出法寶施放。許飛娘早已防到這一著,不俟紫玲姊妹動手,先下手為強,從懷中取出十八粒飛星彈,一出手便是十八顆銀星,夾著一團煙火,朝靈雲、輕雲、紫玲姊妹四人頭上飛去。四人一見不好,劍光又被許飛娘劍光絞住,不及撤回救護。正在心驚,倏地空中一聲長嘯,飛上一人,高聲說道:"妖陣業已發動,爾等快快收回劍光,照我所言行事。"說罷,將破袍袖往空一揚,許飛娘十八粒飛星彈如同石沉大海,落在那人袖中。四人定睛一看,來人正是怪叫花凌渾。這時女神童朱文已將巫山牛肝峽穿心洞主吳性的瘟篁釘用天遁鏡破去,又用飛劍斷了他一雙臂膀。黃玄極迎敵竹山教妖道蔡野湖,被蔡野湖擺動奼女旗,正覺有點頭暈眼花。恰好朱文逼走吳性,追將過來,用寶鏡一照,先破了蔡野湖的奼女旗,同了黃玄極雙雙飛劍過去,將蔡野湖斬首。瘟篁童子金鐸雙戰陶鈞、心源,正在難分高下,忽見師父被一個女子用寶鏡破了妖法逃走,那女子手中一面寶鏡放出百丈五彩金光,所到之處,如人無人之境,知再延下去決難討好,連忙抽空收回劍光逃走。

眾人正殺得起勁,忽見凌渾現身出來收了許飛娘法寶,說了那一番話,便即隱形而去。

同時地下風雷水火之聲越來越急,頭上黃霧紅雲如奔馬一般,往中心簇擁,知道魔陣業已發動。大家一面迎敵,各往朱文、金蟬二人跟前移近,準備萬一。許飛娘見凌渾一照面,便破了她多年辛苦煉就的飛星彈,心中大怒。正要使用法寶,忽見尚和陽在山坡上手持那面大旗一麾,立刻便有一團十餘畝方圓的紅雲往敵人劍光叢中飛去,知道魔陣立刻發動,只得停手收了劍光。餘下妖僧妖道也各將法寶收回,隨定許飛娘回到各人方位,從懷中取出一面幡,靜候尚和陽號令施行。靈雲這一面,見山坡上飛起一團紅雲,敵人將劍光紛紛收回,不敢怠慢,恐怕劍光被紅雲損汙,也都各人收了飛劍。朱文早有準備,站在眾人面前,將寶鏡照將過去,鏡上面發出五色金光,將那團紅雲擋住。尚和陽一見紅雲無功,用手往四外指了幾指,接著便是幾聲雷響。毒龍尊者同各門上妖僧妖道知道敵人俱己在生門困住,便將陣勢在生門上縮攏。靈雲等在朱文寶鏡金光籠罩之下,只聽金光外面震天價大霹靂與地下洪濤烈火罡風之聲響成一片。一會工夫,毒龍尊者趕到,口中唸唸有詞,號令一聲,各門上妖僧妖道將小幡一展:紛紛將軟紅砂祭起,數十團綠火黃塵紅霧飛起在上空,遮得滿天暗赤,往靈雲等頭上罩將下來。同時地面忽然震動,眼看崩塌。朱文一面寶鏡只能攔住那團紅雲,正愁不能兼顧。紫玲見勢危急,忙從金蟬手中取回彌塵幡,口誦真言,接連招展,化成一幢彩雲,剛剛升起。忽然山崩地塌一聲大震過處,眾人適才立身之處陷了無數大小深坑,由坑中先冒出黃綠紅三樣濃煙,一出地面,便化成烈火、狂風、洪水,朝眾人直捲過來。紫玲、朱文不敢怠慢,一個用彌塵幡,一個用天遁鏡,護著眾人,不讓妖法侵犯。

似這樣支持了兩個時辰,五鬼天王尚和陽滿以為地水火風一齊發動,又有毒龍尊者軟紅砂,敵人決難逃生。誰知敵人先用一面鏡子攔住了他的魔火紅雲,接著又化成一幢彩雲,在水火烈風中滾來滾去,雖然將敵人困住,竟不能損傷分毫。正在心焦,偶一回顧各門上妖僧妖道,除已在剛才傷亡逃走者外,個個都在,只死門上獨角靈官樂三官沒有到來,空著一門。只要被敵人看出破綻,仍可用那幢彩雲從死門逃走,不由又驚又怒。他還不知樂三官居心不良,想誑他白骨鎖心錘逃出山去。想起那錘乃是自己多年心血煉就的至寶,恐怕樂三官有什麼差錯,忙對毒龍尊者與許飛娘道:"二位道友且在此主持,待我去死門上觀察一番就來。"說罷,一朵紅雲便往死門上飛去。到了青螺谷口一看,日光已快交正午,四外靜悄悄的,通沒有一些動靜。再尋樂三官,已不知去向,好生驚異。猛一尋思,不由頓足大怒道:"我受了賊道的騙了!這錘被他騙去,又誤傳了他的用法。除非得到雪魂珠,才能收回此寶,報仇雪恨。"剛在自言自語,咬牙痛恨,忽聽遠處地底起了一陣響動,聽去聲音不似發自生門陣上,仔細一聽,好生驚異。忙將身縱起空中,往四外察看蹤跡,猛見對準生門子午正位上,有一座山峰,好像已往生門那邊移動,峰上面起了千百道濃煙,看去好像就要拔地飛起神氣。適才地底的聲音,便是從山峰那面發出。看出是有人用地水火風天魔解體大法,來破自己的魔陣。藉著正子午方位,正子午時辰,發出天火地雷,不但魔陣頃刻瓦解,陣中諸人道行稍差的絕難活命,連敵人也要玉石俱焚。就在這轉眼之間,那座小峰果然漸漸離開了地面,往魔陣生門飛去。一看日光,收陣已來不及。猛想起:"鄭八姑得了雪魂珠,如今又與峨眉一黨,她走火入魔,身子不能轉動,今日未來,必然還在玄冰谷內。敵人傾巢來此,谷中只剩她一人,何不趁此時機飛到玄冰谷,奪了她的雪魂珠?再去尋樂三官,奪回白骨鎖心錘。豈不是兩全其美?"想到這裡,自以為得計,也不顧魔陣諸人死活,徑自喊一聲:"疾!"駕紅雲往玄冰谷而去。

他走不多一會,下面岩石後面轉出一個大漢,一個花子。那大漢手中提著一個綁著的道士,對花子說道:"師父把這牛鼻子弄死了多幹淨,還留著他則甚?"那花子答道:"你知道些什麼?"說罷,往空中一看,也不說話,劈手從大漢手中搶過那道士,背在身上,往谷外便跑。那大漢忙喊:"師父帶我一同去。"那花子眨眨眼已跑得沒了蹤影。這兩人正是怪叫花窮神凌渾與陸地金龍魏青。原來魏青本想隨了眾人同走,一來自己不會劍術,師父雖傳了一條鞭,因不知用法,始終沒有用過,二來又有凌渾吩咐,只得留了下來。他獨自一人坐在山石上面,眼望眾人去處,遠遠光華亂閃,知道已同敵人交手。心想:"自己又不會劍術飛行,這裡正是青螺入口處,要是遇見妖人走來,豈不是白吃虧?"想到這裡,便想去尋一個僻靜所在藏身,等候凌渾到來再說。他因凌渾在戴家場說過,將來到了青螺,即可收他為徒,所以這次執意隨定心源等同來。今日聽劉泉說,果然有用他之處,甚是高興。又恐凌渾走來尋不見自己,豈不將機會錯過?不時從藏身的岩石後面往外探頭探腦。正在獨個兒搗鬼,忽見谷外一個紅臉道人,穿著一件水火道袍,額上生著一個大肉包,身背葫蘆、寶劍,手裡拿著一件骷髏骨做成的兵器,四面俱是煙霧圍繞,直著兩眼跑來。魏青見那道人一身邪氣,連忙縮腳,隱身巖後躲避。只見那道人越跑越近,暗喊不好,正待準備廝殺。誰知那道人好似未見魏青,竟從身旁跑過。魏青正在暗幸,不多一會,那道人又飛也似地跑了回來,這次與魏青相隔更近。魏青一面暗中提防,細看那道人已跑得氣喘吁吁,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直流,兩眼發呆,看準前面,腳不沾塵,拼命飛跑。似這樣從魏青身旁跑過來跑過去,有好幾十次。魏青見那道人好似中邪一般,慌慌張張,始終沒有看見自己。起初因見那道人形狀異樣,手中兵器又有煙霧圍繞,情知不是對手,所以不敢上前。後來見那道人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步法漸漸遲緩。同時又聽得遠處地底水火風雷之聲混成一片,拿不定眾人吉凶。凌渾又不見到來,自己藏的地方甚為隱秘,被這道人在身前跑來跑去,師父來了又看不見自己,不由煩躁起來。心想:"這妖道定是中了什麼邪術,失去知覺。我何不等他過來,掩在他身後給他一刀,也省得在此呆等。"想到這裡,手中拿刀,靜等道人跑來,好躥將出去下手。

剛打好了主意,恰好那道人踉踉蹌蹌跑了回來。魏青剛要下手,猛一抬頭,見對面山崖上坐著一個花子,拿手指定那道人,那道人便隨著他手指處往前飛跑,像有什麼東西牽引似的。

定睛一看,那花子正是怪叫花凌渾,心中大喜,不由失口高叫了一聲師父。那道人猛被魏青這一喊,好似有點覺察,稍微遲疑了一下,仍是往來跑著。魏青看見凌渾,顧不得再砍道人,徑往對面崖上跑去。眼看跑到凌渾跟前,忽見凌渾站起身來,只一晃便不知去向。魏青好生著急,喊了幾聲師父,不見答應,四外觀察,也看不見凌渾蹤跡。才知那道人跑這半天,是受了師父愚弄。暗恨自己不留神對面,錯過機會,心中又悔又恨。

魏青再看那道人,也不見迴轉。往他去路一看,相離裡許多地的一塊山石上,好似臥著一人,疑心師父未走,連忙下崖,跑了過去。漸漸跑近一看,原來還是那道人,兩眼發直,口吐白沫,手中拿著那個骷髏做成的一柄大錘,爬伏在山石上面,錘上煙霧已無,不由喊了一聲晦氣。正要回轉,猛一想:"這道人雖會妖法,現在已經失了知覺。他拿的那怪錘定是個厲害法寶,還有他背上那口寶劍也定比我這把刀好。本想乘他不覺將他殺死,一則不知他那怪錘的用法,二則又恐道人會金鐘罩等功夫,一刀砍不死,反倒打草驚蛇。莫如先將他的怪錘、寶劍盜來,再想法將他捆上,用他的兵器逼問他怪錘的用法,豈不是好?"魏青心性粗魯,想到就做,從不計什麼利害。他起初怕打草驚蛇,以為這樣計出萬全。殊不知如非凌渾故意成全他兩樣法寶,用法術將獨角靈官樂三官制住了時,樂三官神志一清,飛劍便要了魏青的性命了。這且不言。

魏青打點好了主意,將身蹲下,蛇伏鶴行走近前去,見那道人絲毫沒有覺察。便從那塊山石下面掩到道人身後,輕腳輕手爬到石上。用手捏著道人背上劍柄,才輕輕往外一抽,鏘的一聲,一道青光,那劍業已出匣。把魏青嚇了一大跳,忙接連幾縱,縱出去有二十多丈,見石上道人並未轉動,才得放心。一見手中這口寶劍,如一泓秋水,青光耀眼,冷氣森森,劍柄上盤有一條小青蛇,還有朱文篆字。魏青又驚又喜,不及細看,先拋去了手中刀,決計再去盜那柄怪錘,仍照將才掩身過去。這回是在道人前面,格外加了小心。及至近前,見那道人身子趴在那塊山石上面,左手持錘,往下懸著,錘頭是五個骷髏攢成的梅花瓣式,白牙森森,口都向外。魏青輕悄悄掩到道人睡的山石下面,恰好石下有凹處可容一人。魏青先掩身山石凹處,略微定了定神,聽了聽上面沒有響動,探頭往上一看,道人仍是昏迷不醒。魏青見那錘古怪,不敢用手挨近錘頭。想了一想,爹著膽子往前一探身,捏住錘柄,從道人手中一奪,容容易易奪了過來。魏青膽子越來越大,又繞回山石後面,摘去道人劍匣,將劍插入,佩在身上。將錘藏過一旁。徑去解下道人身上絲絛,將道人四馬攢蹄捆了起來。那道人一任魏青擺佈,竟和死了一般。魏青將道人捆好,再回身去拿那怪錘來逼問用法時,那錘已不知去向。正在驚疑,忽聽道人呻吟了一聲,手腳動了兩動。魏青大吃一驚,顧不得再尋那怪錘。正要撲上前去,那道人業已醒轉,睜眼一看,覺得身上疼痛,手足被捆,大吼一聲,便要掙起身來。魏青知他會使妖法,哪裡容他掙斷綁索起身,早一個虎撲撲上前去,兩手掐緊道人喉嚨不放。魏青雖然是天生神力,那道人也非弱者,叵耐他拼命奔走了半日,本已累得力盡精疲;加上他身上這根絲絛乃蛟筋擰結而成,不過用彩絲在兩頭打了幾根穗子,魏青捆得又非常結實,急切間掙斷不開。咽喉又被魏青用力扣緊,連氣都透不出,只得暗運元功和魏青掙命,在山石上打滾。

原來樂三官將五鬼天王尚和陽的五鬼白骨鎖心錘騙到手中,又傳了用法,心中大喜,仍恐尚和陽看破,不敢現於詞色。及至辭別尚和陽與毒龍尊者,向谷口生門飛去,心想:"這白骨鎖心錘乃是尚和陽在雪山用數十年苦功,按五行生剋,尋到五個六陽魁首,還糟踐了四十九個有根基人的生魂才煉成此寶,準備二次出山尋峨眉派的晦氣,得來煞非容易。看連日形勢,就只一個怪叫花凌渾,已是破青螺而有餘,何況聽說峨眉方面還來了不少的能人。師文恭何等厲害,尚且身遭慘死,這就是頂好的前車之鑑。我留在此地,雖不一定玉石俱焚,也決難討好。我雖與尚和陽初交,他竟肯將這種至寶借我,還傳了用法,真是千載良機。不如帶了此寶,尋一個無人注目的深山岩穴之中隱藏起來。尚和陽立志和峨眉尋仇,早晚必死在敵人手內,那時我再出山不晚。"想到這裡,非常高興。轉眼到了死門,並不往下降落。

正待往東方飛去,猛覺腳底被一種力量吸住,往下降落。低頭一看,下面正是青螺谷口外面,有一人朝上面招手,自己便身不由主地往下降落,知道遇見能手。先還仗著白骨鎖心錘在手,倘若那人為難,還可借他試試錘的厲害。及至落地一看,那人正是日前晶球上現身的那個怪叫花凌渾,不由大吃一驚。才一見面,那花子齜牙一笑,說道:"今天青螺山這麼熱鬧,道爺往哪裡去?何不與我這花子談談,解個悶兒?"樂三官知道厲害,一面暗中準備,假裝歡容,躬身答道:"貧道本是應青螺友人之招,來此閒遊,誰知兩派又自殘殺,實非修道人本分,不願參加這場死劫,告辭回山,打此經過。道友相招,不知有何見教?"凌渾聞言,笑道:"我招道爺下來不為別的,俗語說得好:'強賊遇見乖賊,見一面分一半。'可惜道爺只得了鬼娃娃一件死人骨頭,不好平分,就這樣送我,我又於心難安。這麼辦吧:我如今正想趕走青螺這一群魔崽子,道爺反正暫時拿它無用,不如借我用上幾天,再行奉還如何?"樂三官知他說的是白骨鎖心錘,既敢明言強要,一定來者不善,心下雖然著忙,仍假裝敷衍道:"道友敢是要借這柄白骨錘麼?貧道將此錘借給道友,原本無關緊要,怎奈此寶乃尚天王之物,貧道向他借來,原另有用處。如今雙方正在尋仇,貧道豈能將朋友之寶借與他的敵人?久聞道友神通廣大,要此寶何用?休得取笑,告辭了。"

樂三官原知這個怪叫花難惹,自己騙寶逃走未免情虛,所以強忍怒氣,只圖敷衍脫身了事。誰知言還未了,被凌渾劈面啐了一口,口中罵道:"賊妖道,給臉不要臉!你還打量我不知道你是從鬼娃娃手上騙來的嗎?"說罷,伸手就是個大嘴巴。樂三官驟不及防,被凌渾一下打得半邊臉腫起,太陽穴直冒金星。心中大怒,將手一拍腰間,先飛起一道青光直取凌渾。凌渾哈哈大笑道:"我徒弟在山頂上受了多少天寒風冷雪之苦,我正愁少時沒有酬勞,竟有送上門的買賣。"說罷,手伸處將那道青光接住,在手上只一搓,成了一團,放在口邊一吸,便吸入腹內。張開兩手說道:"你還有什麼玩意,快都使出來吧。"樂三官本煉有兩口飛劍,一名霜角,一名青冥。只青冥能與身合一。霜角新得不久,尚未煉成,便是魏青所得的一口。青冥劍經他多年苦修,差不多飛劍均非敵手,一看被凌渾伸手接去,又急又怕。

口中唸唸有詞,將白骨鎖心錘一擺,立刻錘上起了紅雲綠火,腥風中五個骷髏張開大口撩牙,直朝凌渾飛去。凌渾隨口喊:"妖法厲害!"回身往谷內就跑。樂三官不捨那口飛劍,一手掐訣指揮白骨錘,隨後便追,口中高叫道:"賊叫花子,你快將飛劍還我,我便饒你不死!"剛剛追進谷口,忽見前面凌渾跑沒了影子。正在用目往四外觀察蹤跡,暗中頭上被人打了一掌,立時心中一陣迷糊,耳中只聽尚和陽的聲音罵道:"大膽妖道,竟敢將我的法寶騙走,今日不要你的狗命,我尚和陽誓不為人!"樂三官抬頭一看,尚和陽手中執定魔火金幢,發出百丈紅雲,從後追來。嚇得心驚膽裂,幾次想借遁駕風逃去,不知怎地法術竟失了靈驗。知道尚和陽意狠心毒,被他追上,便死無葬身之地,只得亡命一般往前飛跑。跑出去約有十餘里地,聽得追聲漸遠,正在慶幸,猛聽前面又是一聲斷喝。抬頭一看,尚和陽又在前面現身追來。樂三官嚇了一大跳,慌不迭地往回路就跑。剛剛跑到谷口,尚和陽又現身出來攔住。似這樣來回來去,跑了有幾十次。未後一次,看見前面巖上有一個大洞。回看後面,尚和陽沒有追來。這時他已力盡精疲,再也支持不住,提起精神,用盡平生之力,想從下面縱進洞去躲避。身才縱起,便見凌渾站在那塊山石上面,自己想退回已收不住腳,恰巧鑽在他的胯下,被他騎住。樂三官還想掙扎時,被凌渾兩腿一夾,眼前一黑,便暈死過去。醒來又被人捆住,扣緊咽喉。飛劍業已失去,枉自會一身妖法,也是無法施展。只能暗中提神運氣,苟延殘喘。一面運用元功,想去掙斷身上的捆綁。

似這樣支持了好一會。魏青用兩手拤緊樂三官咽喉,眼看將敵人拤得兩眼珠努出,紅得似要冒火,頭上青筋直迸,只是弄不死他,又不敢鬆手。更恐怕遇見敵人同黨走來碰見,便不好辦。心中一著急,奮起神威大吼一聲,正打算運用鷹爪力重手法,將全身之力聚在十個手指頭上,將敵人活活拤死。

忽然眼前一晃,凌渾現身出來。魏青一高興,口中忙喊師父,微一分神,手中稍微鬆了一鬆。樂三官正等這種機會,更不怠慢,雙腳在山石上用力一墊,一個魚躍龍門式,掙脫了魏青雙手,從山石上面倒著身挺縱下去。心中還想用法術報仇,身子立定,一眼看見站在魏青一起的正是那怪叫花凌渾,手上拿著自己從尚和陽手中騙來的白骨鎖心錘。他並不知適才尚和陽追他是凌渾的法術,一見尚和陽不在,那錘卻到了怪叫花手中。揣想尚和陽不是被凌渾趕跑,便是遭了毒手,自己如何能行,嚇得回身就想遁去。魏青見道人逃走,一把未抓住,惟恐凌渾又隱形遁去,顧不得再追道人,連忙過去跪在地下行禮,兩手緊抓住凌渾衣服不放。凌渾道:"你捉的人呢?"魏青道:"跑了。"凌渾道:"沒出息的東西!牛鼻子跑了,你還不去追!"魏青道:"我去追時,你老人家又要跑了。我不去。"凌渾道:"凡是我收的徒弟,都得給我立點功勞。你不將牛鼻子捉住,我也不能收你。"魏青道:"他會妖法,適才是趁他睡著才下的手。如今他又跑遠了,叫我如何追法?"凌渾道:"牛鼻子叫樂三官,我捉到他還有用處。我既看中了他,決跑不了,你看牛鼻子不是又回來了嗎?"魏青回頭一看,忽然那道人又如飛地跑了回來,神情十分狼狽,好似有人在後面追他一樣。魏青仍不放開凌渾,還是緊抓凌渾衣服不肯上前。凌渾道:"你再不去將他捉來,我叫鬼骨頭咬你。"說罷,將手中白骨錘朝魏青一晃,錘上那五個骷髏頭便都離錘飛起,張開大口,伸出撩牙要咬。魏青忙說:"師父休要著惱,我自去捉那道人去。"這時樂三官已從魏青身旁跑過,魏青只得從後追上。那樂三官原本是駕風遁去,身子起在半空,便覺有重力牽引,墜了下來。知道不好,正要覓路逃出山去,忽然胸中一陣迷糊,抬頭一看,五鬼天王尚和陽又在前面追來。嚇得樂三官慌不迭地回身就跑,耳聽後面追趕甚急,連頭也不敢回,一味亡命般往前逃走。

樂三官逃了一陣,猛想起:"錘被凌渾奪去,已不在我手中。尚和陽苦苦追趕,早晚被他追上,難保活命。何不索性回身,對他實話實說?他知此寶被凌渾奪去,必不肯善自甘休,也許捨棄自己,去尋凌渾算帳,豈非死中還可求活?"想到這裡,便停下步來。聽得後面追聲已近,正要回身喊:"天王息怒,容我一言。"誰知回頭一看,後面追來的哪裡是什麼五鬼天王尚和陽,卻是適才用手差點將自己抹死的那個黑大漢。再一看大漢後面,凌渾並沒有跟來,略微放心。心想:"我今日如何這樣晦氣顛倒?將盜來的寶貝失去不算,還饒上一口飛劍,適才差點死在黑漢手內,他還苦苦追逼。莫如趁賊叫花未跟來,將他殺死報仇,稍出胸中惡氣。"想到這裡,伸手去拔身後寶劍時,寶劍業已失落。再一看那大漢,業已追到面前,手中拿的一口寶劍正是自己之物,不由又驚又怒。因聽魏青適才叫凌渾師父,摸不清他的深淺,不敢造次,先讓過魏青手中劍,暗運真氣朝著對面一吸。那口劍原經樂三官煉過,雖不能飛行自如,卻已身劍相應,被樂三官運用五行真氣一吸,果然脫手飛回。樂三官連忙伸手接住,知道敵人並無多大本領。越想越有氣,一面舉劍便刺,左手掐訣,口中唸咒,滿想用法術制魏青的死命。魏青見寶劍忽然脫手,飛向道人手內,便知不妙。又見道人口中唸唸有詞,頃刻之間狂風大作,飛砂揚塵,升斗大小的石塊滿空飛舞,劈面打來。自知不敵,連忙回身就跑,口中直喊:"師父,你老人家快來!我將牛鼻子引回來了。"樂三官在後面追趕,聽大漢又在口喊師父,恐凌渾埋伏在旁,先還不敢窮追。及至立定腳往前看了看,大漢喊了幾聲,凌渾並未出來,不由又動了報仇之心,試探著仍往前留神追趕。魏青一面跑,一面喊,見凌渾不露面,猜他又隱形遁去。眼看跑到適才凌渾現身之所,仍不見凌渾影子。後面敵人卻越追越近,身上已被石頭打了好幾下。正在心中著急埋怨,忽見石凹中露出一隻泥腳。低頭一看,正是凌渾抱著那柄鎖心錘,睡得甚是香甜,鼾聲大作。錘上面五個骷髏看見魏青,又都在那裡張嘴伸牙,像要咬他的神氣。魏青顧不得害怕,喊了兩聲,不見凌渾醒來,道人業已追近。一著急,抓住凌渾兩條瘦若枯骨的泥腿往外一拉,將凌渾拖了出來,見凌渾仍是不醒。正要使勁推揉,那錘上五個骷髏忽然憑空離錘飛起,嚇得魏青連忙躲避時,那五個骷髏在綠火紅光圍繞之中上下翻滾,直朝樂三官飛去。這時樂三官追離魏青不過丈許遠近,忽見魏青一低身,從山石底下將凌渾拉出,正在驚疑,忽見白骨鎖心錘上五鬼飛來。他哪知其中厲害,不但不逃,還妄想用尚和陽所傳收錘口訣將錘收回,和寶劍一樣失而復得。誰知口訣還未唸完,那五個骷髏業已飛到,樂三官只聞見一陣血腥味,立刻頭腦昏眩,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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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8: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回 敗群魔 莽漢盜天書 記前因 天靈憐故劍

魏青眼看那五個骷髏飛近樂三官身旁,正要張口去咬,猛聽身後凌渾大喝道:"王長子快些領了夥伴回來!這牛鼻子我還留他有用處呢!"說罷,那五個骷髏一齊飛回。凌渾已從地上站起,迎上前去,將身上破衣服脫下,露出一身白肉。那五個骷髏竟上前圍住凌渾,張開大口咬住凌渾不放。魏青一見不好,也不暇計及危險,縱身上前,想伸手去將咬住凌渾前胸的一個骷髏抓下。還未等手近前,鼻中忽然聞見血腥,一陣頭暈,倒在地下。猛聽近身處隱隱一陣雷聲過處,耳聽凌渾喝道:"王長子,你遭劫三十六年,平白代人作惡。現在我來救你,還不及早醒悟回頭麼?"說罷,便聽得一種嗚咽之聲。魏青醒來一看,凌渾坐在身旁山石上面,兩手捧定一個骷髏,業已煙消火滅,隱隱聽得那骷髏口中發出嗚咽之聲,魏青好生不解。再看樂三官,卻倒臥在前面地上。魏青想起那口寶劍,連忙過去從樂三官手中取來。因那根蛟筋絲絛已被樂三官逃走時震斷,恐怕自己身上腰帶捆他不住,少時醒來又要被他逃走,正想用劍將他殺死。忽見凌渾將手一揚,像長蛇般飛過一條彩索,落到身旁。一看,正是適才捆樂三官的那根蛟筋絲絛,仍是好好地並沒有斷。接著便聽凌渾吩咐,將樂三官捆上背起。魏青只得將劍入匣,將樂三官拗頸折足,餛飩般捆了個結實,背到凌渾面前,問師父如何處置妖道。凌渾也不去理會魏青,只顧朝手上捧定的一個骷髏口中哺喃不絕。末後從身上取了一粒丸藥,塞在那骷髏口中,說道:"王長子,你總算同我有緣,該你絕處逢生。

現在我已給你解了魔法禁制,服了靈丹。少時我便帶你到軀殼前去。快照我的話先去辦吧。

"說罷,將手中骷髏往空中一拋,喊一聲:"起!"手揚處一道金光,擁著那骷髏直升高空,往前面飛去,轉眼沒入雲中不見。

魏青揹著樂三官站在凌渾旁邊,正看得出神,忽見凌渾站起身來,往空中望了一望,說道:"魔崽子來了,我還有用他之處,此時無須見他,姑且容他多活幾年。"說罷,口誦真言,將手往四外畫了幾畫。魏青不知他鬧的是什麼玄虛,張口要問時,猛見一朵紅雲,疾如奔馬從前面飛來,到了二人立處不遠降下。一落地,便現出一個紅臉幼童,頸下掛著一串骷髏念珠同兩掛紙錢,手中持定一個金幢,周身俱有煙火紅雲圍繞,東張西望,好似要尋找什麼似的。凌渾離那幼童甚近,也好似不曾看見。魏青幾次想問,都被凌渾阻住。那紅臉幼童到處尋找了一陣,忽見暴怒起來,將腳一頓,長嘯一聲,化成一朵紅雲,破空便起,如火箭一般直往東南方飛去。接著便聽遠處又起了一種轟轟隆隆之聲,從地底下隱隱傳來。魏青仍以為是魔陣上發動的聲音,沒有在意,便請凌渾將樂三官殺死。忽聽凌渾說一聲:"時候晚了,你到魔崽子巢裡去等我吧。"說罷,從魏青背上搶過樂三官,揹著就往前跑。魏青忙喊:"師父,帶我一同去!"凌渾已跑得沒有一點影兒。

魏青無法,停了腳步,跑到高處一看,除了谷口這一面清靜,餘下那三方面都是紅煙綠霧,一片瀰漫,昏暗暗地看不出什麼景象。這時地底下傳出來的風雷水火之聲一陣比一陣緊急。魏青又不知魔宮在什麼所在,只得順著入谷大道,施展輕身功夫往前走去。走了不多一會,猛聽一個大霹靂過處,天崩地裂一聲大震,水火風雷全都停息,遠遠聽得山石爆裂的炸音混成一片,有好幾道黃光綠光從空中飛過。心中正在著急,忽然一陣風響,一道白光墜地,現出一人,披散著頭髮,亂蓬蓬地好似多日不曾梳理,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舊不堪。魏青連忙停步按劍,那人己首先發言道:"你是陸地金龍魏兄麼?小弟俞允中,奉了師父凌真人之命,拿了師父柬帖符籙,來此會合魏兄,在此等候一人。事完之後同去魔窟,等師父駕到,再作計較。"魏青一聽來人是俞允中,心中大喜,連忙上前相見。

原來俞允中自從被蠻僧梵拿加音二強逼軟騙,到青螺前面一座小峰上面代蠻僧作替身,煉那天魔解體大法。雪峰高寒,幸有蠻僧給的白信還陽丹服在肚內,倒還能夠支持。打坐到第七天上,便在允中面前發現許多幻景。頭一次發現的是些毒蛇猛獸,允中起初也有些害怕,只是除兩手外,身子已被蠻僧禁法制住,不能轉動,枉自乾著急。及至見那些毒蛇猛獸咆哮攪擾了一陣,忽然不見,想起來時蠻僧所說,才知這些就是幻象,便把心放定。允中根基本厚,又加上求道心切,索性把死生付之命定,凝神靜心,靜待將法煉成,好請蠻僧助他盜取六魔厲吼的首級,見師覆命。坐的日子一多,漸漸由暗生明,雖無師父,已有神悟。那些幻象也越來越厲害,越恐怖,允中通沒放在心上。

過了二七,凌渾忽然出現。允中見是戴家場見過的那個怪叫花,知他神通廣大,連佟元奇、玉清大師都非常敬畏,心中大喜,忙喊:"弟子被法術禁住,轉動不得,望師父救我。

"凌渾道:"我因見你求道心誠,白矮子又絕人太甚,賭氣收你為徒。因你出身膏粱富貴之家,怕你異日道心不淨,違我教規,這才故意拿難題你做,命你盜取六魔厲吼首級。蠻僧梵拿加音二見你根基還厚,又是童身,才利用你作替身,來煉這天魔解體之法。你道術毫無,此法煉成必難脫身,勢必隨之同盡。我因峨眉收徒選擇甚苛,根行稍差一點便不肯收錄,我看不下去,特意取了青螺作根基,專一收峨眉不要的有志之士,修來與他們看看。連日暗中看你心志堅定,頗有悟性,大出我預計之外。那蠻僧所煉丹藥內有信石,其熱無比,多服傷人,雖然保得暫時不受寒侵,終為隱患,不可再服。可將餘下的交我,以備別人之用。我再另給你幾粒丹藥服用,不但能夠禦寒保身,還可助你明心見性。你在此受苦,此時將你救走本極容易。一則青螺近日所擺魔陣能發地水火風,要破此陣,須要損壞我兩樣法寶。蠻僧所煉天魔解體大法也能發出地水火風,因此峰系青螺子午正位,又加上是佛教嫡傳大法,比青螺魔陣還要厲害,樂得由他們鷸蚌相爭,省卻我費許多的事。同時借他們兩面的地水火風激動天雷地火,將青螺山谷變遷,好重修仙府。再則藉此磨碾你一番,將來成道更速。不過此法總須犧牲一條生命,你到時不能脫身,我自會代你尋來替身,助你脫難。到了端陽前數日最為要緊,那時你面前現出來的,不一定便是幻象。到時蠻僧也要來此,助你鎮懾,我也隱身暗中相助,自不妨事。"說罷,拿出七粒丹藥,命允中服下。將蠻僧給允中留下的自信還陽丹要來,隱身而去。凌渾走後,允中又喜又驚,便照凌渾所說,安心靜坐。

過不多日,果然梵拿加音二來到,見允中絲毫沒有誤事,口中不住誇讚。由此每隔三日便來一次,有兩次竟發現了許多惡鬼夜叉,俱被梵拿加音二用法術驅走。端陽頭一天晚上,梵拿加音二又對允中道:"明日便大功告成,我清晨要在廟中行法,到午時用金剛移山和八魔拼命。到時,這座小峰如果移動,你千萬不可害怕,只在峰上執定這面小幡,到了青螺,連展四十九次,自有妙用。事完之後,我自會助你成道,以報你連日辛苦。"說罷,教了允中梵咒,取出一面小幡交與允中,再三叮嚀而去。

蠻僧走後,允中細看幡上面,有許多符咒和四十九個赤身倒立的骷髏。正在展玩,忽見凌渾飛來,允中便對他說了蠻僧之言,並問自己何時出險。凌渾見了那幡,笑道:"妖僧還想愚弄死人,真是可惡!他既知明日魔陣中也有地水火風是他勁敵,才將他歷代教祖傳家至寶交你。明日此峰飛到了魔陣,如聽妖僧之言,在峰頭將幡如法招展四十九下,固然魔陣中諸人除了毒龍尊者和兩三個道行稍高的,一個也逃走不脫,可是你也會被天雷化成灰燼。你且不去管他,到時我自有道理。"說罷,便從身上取出一柄小劍交與允中道:"此劍名為玉龍,乃當年我修道煉魔之物,煉成以來從未遇見敵手。我自得天書後,已用飛劍不著。明日便是端陽,不及傳你道法。此劍與我心靈相通,不似別的劍要經自己修煉才能應用。憐你修道心誠,暫時借你應用,等你異日自己將劍煉成,再行還我。如能努力潛修,此劍也未始不能賜你,不過此時還談不到。另外,再給你三張符籙,一封柬帖。我還收了一個徒弟,名喚魏青。雖然你不曾見過,你二人彼此早已相知。明日我當在此峰離地飛起時,用吹雲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遇見魏青,再照我柬帖行事便了。"允中聞言,連忙點頭稱謝。凌渾傳了用劍之法,便即走去。允中見那口劍長才三寸六分,寒光射目。拿在手上,躍躍欲動,彷彿要脫手飛去的神氣。知是一件至寶,非常心喜,持在手上愛不忍釋。

轉眼便是天明,忽然覺得身體活動,能夠起立,猜是蠻僧相信自己,業已撤了禁制。心想:"雖然少時師父會來搭救,我何不自己先尋一條脫身之路,以備萬一?"便試探著尋找下峰之路。誰知足跡所到,只能在三丈方圓以內,過此便如生根一般,拔不起腳來。才知蠻僧雖然撤去近身禁制,四外仍有法術封鎖,不能越出雷池一步,只索作罷。坐了多日,且活動活動腿腳,靜等師父到來,再作脫身之計。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辰巳之交。遠望前面山谷中,隱隱看見許多道光華掣動,知道兩下業已交手。一會工夫,隱隱聽得風雷水火之聲從遠處傳來。天光交到午初,忽見峰上峰下起了一陣火光,同時滿峰濃霧大作,蓬蓬勃勃如開了鍋的蒸籠一般。霧影裡,漸漸覺得山峰搖動,似要往上升起。地底下先起了一陣大風,風過處又是一陣水響,澎湃呼號,與先前風聲響成一片,更覺聲勢驚人。接著從清遠寺那一方隱隱傳來了一陣雷聲,到了峰腳,便起了一陣炸音。炸音響過,水火風雷之聲一齊發動,那峰也逐漸往上升起。允中在濃霧中已看不見上面日光,不知天已交了正午沒有,只覺得峰越升越高。時機業已緊急萬分,凌渾還不見到來。正在懷疑著急,猛覺那峰在空中旋轉起來。一會工夫,越轉越疾,水火風雷之聲越來越緊,也不知轉了多少轉。忽然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去,那峰倏地撥轉頭直朝前面飛去。允中被這幾樣巨聲震得頭暈目眩,一手拿著蠻僧給的那面小幡,一手緊持著玉龍劍。正在惶恐萬狀,猛然面前一閃,一道金光過處,迷惘中只覺手上小幡被人奪去,自己好似懸身空中。

耳邊聽到凌渾的聲音說道:"我已代你尋到替身,用吹雲法送你到魔窟去。路上看見魏青,可下去,同他照我柬帖行事。"聽罷,便覺神志一清。睜開二目一看,果然已不在小峰上面,身子似有什麼東西託在空中飛行。再偏頭一看,那座小峰業已懸空百十丈,峰前面平地湧起百十丈洪濤烈火,夾著風聲雷聲,好似一條銀龍、一條火龍一般,直往谷中飛去。允中恐怕失腳,略微看了看,便凝神看著下面飛行。不一會飛進青螺谷口,走了不遠,便見下面有一大漢行走如飛,不知是否那人就是魏青。心才動念,忽然落地,近前一問,果是魏青。二人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將凌渾給的柬帖打開一看,上面寫著:"現在魔陣已被蠻僧梵拿加音二煉的天魔解體大法所破,妖僧妖道死了不少。魔窟的大殿寶座下通著地穴,裡面有神手比邱魏楓娘藏的天書、丹藥。八魔見勢不佳,一定逃回魔窟去取天書。命允中將那三道靈符先用傳的口訣祭起一道,又分一道給魏青,然後趕至魔窟。地穴有妖法封鎖,不可擅入,須等八魔中有人回來撤去地穴封鎖時,才可入內。那天書供在與地穴相通的石洞以內,有玉匣裝著,入洞時可搶在魔崽子前面,將書取到。你與魏青小心捧著,因有靈符護身,敵人不能看見,只管大膽行事。出地穴時,如遇見一個矮小道人,此人乃是雲南孔雀河畔的天靈子,隱身法須瞞他不過,千萬不可和他動手,只由魏青捧定玉匣不放手,他便不會來奪。萬一見了什麼異狀,魏青可說奉了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盜書,請他高抬貴手,他便自會走去。你二人得了天書,便在魔窟內等我到來,另有分派。"

允中、魏青看完柬帖,便依言行事。再看那三道靈符,頭一張和另外兩張有些不同,上面盡是朱文符籙,閃閃生光。允中取了第一張,舉在手中默誦口訣,忽然面前一道金光一閃,二人便覺身子離地飛起。不一會降下地來一看,已落在一所宮殿中,殿內外站有十來個裝束異樣的僧道,俱都在那裡交頭接耳,紛紛議論,好似並沒有看見允中、魏青落將下來。允中、魏青知道靈符法力,因不知這些人哪人是八魔,正要湊近前去聽他們說話。忽然有破空的聲音,院中一道黃光過處,現出兩個相貌兇惡,裝束奇異的道士,慌慌張張往殿中走來。

先前十來個人俱都紛紛上前迎接行禮。內中有人問道:"適才聽得山崩地裂的聲音,二位魔主回宮,想必大獲全勝了?"那兩個道士也不還言,上殿之後,便咐吩眾人到門前等候,如遇敵人前來,急速上前敵住,休要放他進來。眾人領命,哄地應了一聲,便都往外走去。這兩個道士一高一矮,高的正是大魔黃驌,矮的正是六魔厲吼。他二人等手下人走後,黃驌對厲吼道:"六兄弟,想不到今日如此慘敗。二弟、八弟站離魔陣最近,業被雷火震成飛灰。

五弟、七弟受了重傷逃走,此時不見回宮,存亡莫卜。三弟也不知逃走何方。虧我見機,你又離得遠,沒有受傷。如今大勢已去,不知祖師爺同許仙姑有無別的妙法挽救殘局。如果他二人不能支持,敵人追來,此地基業必不能守。是我想起石洞中藏的那部天書。據師父當年在時曾說,此書共分上中下三函,另外還有一冊副卷。除副卷普通修道之人俱能看懂外,只上函有蝌蚪文註釋。師父有的乃是下函和那一本副卷,中函被嵩山二老得了去,上函至今不知落在何人之手。嵩山二老所得的中函因為沒有上函,本難通曉,多虧峨眉鼻祖長眉真人指點,傳說也只會了一半。師父只精通那本副卷,業己半世無敵。她因天書長髮寶光,不好攜帶,把它藏在通寶座底下的一個石洞之內,外面用副捲上符咒封鎖,多大道術的人也難打開。只有一晚在高興時,傳了我一人開法。師父還說,漫說能將三部天書全得到手,只要把這下函精通,便可超凡入聖,深參造化。叵耐不知上函蹤跡,無法修煉。此次我們拜在毒龍尊者門下,我本想將它獻出,因見俞師兄處處妄自尊大,略微存了一點預防之心,恐獻出只便宜了別人。我等弟兄八人,我最愛你為人粗直,不似三弟、七弟胸藏機心。惟恐此宮被敵人奪去,他們雖不能取出此書,我等異日來取必非容易。又因開那石穴須得一人幫忙,才悄悄約你同來。請四妹在外面瞭望,如見前面凶多吉少,速來報信。我便同你下手將天書取出,逃往深山,尋一古洞,尋訪那上函天書的蹤跡,找通曉天書的高人,拜在他的門下煉成法術,再作報仇之計,豈不是好?"

言還未了,忽然一道黃光飛進殿來,繞了一繞,仍往外面飛去。黃驌面帶驚慌道:"四妹用劍光示驚,一定大事不好!"說罷,急匆匆同厲吼將殿中心寶座搭開,傳了咒語,二人俱把周身脫得赤條精光,兩手著地倒行起來。轉了九次,忽聽地底起了一陣響動,一道青煙衝起,立刻現出一個地穴。允中、魏青暗中相互拉了一下,緊隨黃、厲二魔往地穴中走去。

人內數十丈,果然現出一個石門,上面繪有符籙。黃驌走離洞門兩丈,忙叫厲吼止步,仍用前法著地倒行,口中唸咒不絕。咒才唸完,石門上冒了一陣火花,呀的一聲,石門自然開放。允中見厲、黃二魔還在那裡倒轉,更不怠慢,拉了魏青,從斜刺裡搶先入內一看,滿洞俱是金光,洞當中石案上供著一個七八寸長、三寸來寬、寸許來高的玉匣。魏青連忙搶來抱在懷中,同允中往外便跑。洞門狹小,恰遇黃、厲二魔走進,撞了一個滿懷。首先是厲吼正往石洞走進,猛覺身上被人撞了一下,卻看不見一絲跡兆,剛喊出:"洞內有了奸細,大哥留神!"允中已經與厲吼擦肩而過。被他一喊,允中猛想起:"適才那身量高的喚他六弟,莫非他便是六魔厲吼?前者師父曾命我盜他首級,害我吃了許多苦楚,如今相遇,正好下手。

"想到這裡,用手中玉龍劍一指,一道白光過去,厲吼人頭落地。大魔黃驌剛聽到六魔厲吼喊聲,便見一道白光擦肩而過,忽聽厲吼一聲慘呼,只喊出了半截,隨即血光湧起,人頭落地。知道不好,忙將飛劍祭起護住身體,口誦護身神咒。跑到洞中一看,石案上寶光消滅,玉匣天書蹤跡不見。恐防有人暗算,連忙縱身出來。魏青兩手緊抱天書,見允中取了厲吼的首級,也想趁空下手,不料敵人機警,竟然逃脫,只得同了允中走出石洞。

剛到大殿,便見一個矮小道人站在那裡。大魔黃驌卻站在道人身後,如泥塑木雕一般。

這兩人一高一矮,那道人身量長僅三尺,只齊黃驌的腹際,相形之下,愈加顯得狠瑣。允中見那道人雖然形體矮小,卻是神采照人,相貌清奇,胸前長髯飄拂,背插一柄長劍,身著一件杏黃色的道袍,赤足芒鞋,正擋著自己的去路。猛想起凌師父柬帖上吩咐,知道這道人便是天靈子。正要悄拉魏青止步,從旁邊繞走過去,偏偏魏青立功心盛,以為有凌渾的靈符隱身,早忘柬帖上言語,一手緊抱玉匣,一手拔出適才從樂三官手裡得來的那柄寶劍,往前便刺。允中一把未拉住,忙喊:"魏兄休忘卻令祖母臨終遺命!"魏青聞言,才想起師父柬帖上所言,想要將劍收回時已來不及,被那道人將手一指,魏青便覺手上被重的東西打了一下,鏘的一聲,寶劍脫手,墜於地下。再看手上,虎口業已震開,鮮血直流。越發知道道人厲害,果然隱身符瞞不了他。只好負痛將兩手緊抱玉匣,連寶劍也顧不得去拾,想從道人側面繞走出去。誰知才一舉步,那道人將手搓了兩搓,朝著允中、魏青一揚,立刻大殿上下四面許多奇形怪狀惡鬼攔住去路,烈火熊熊,朝二人燒來。魏青急切間又忘了束帖上言語,當著道人,允中又不便明說。正在著急,倏地一道青光,如長虹般穿進殿來,落地現出一個頭挽雙髻,身材高大的道童,見了這人,躬身施禮道:"弟子奉命,將毒龍尊者用師父紅欲袋送回孔雀河監禁,靜候師父回去處治,特來複命。"說罷,那道人也不還言,只出手朝著魏青一指。那道童便即轉身,朝著魏青大喝道:"你這蠢漢,快將玉匣天書獻上!我師父為人慈悲,決不傷你二人性命。如不聽良言,休怪俺熊血兒要下毒手了。"魏青的祖母孃家姓熊,原與天靈子有一段很深長的因果,凌渾不命別人,單命魏青來取天書,也是為此。此節後文另有交代,暫且不提。

這時火已燒到允中、魏青跟前,將衣服燒著。正在驚恐,魏青聽那道童自稱熊血兒,一句話將魏青提醒,重想起柬帖上言語。烈火燒身,事在危急,連忙躬身朝著道人施禮道:"我魏青奉我祖母賽飛瓊遺命,來此取還天書。望乞道爺看我去世祖母面上,高抬貴手,放我過去。"那道人聞言,面帶驚訝之色,把手一招,立時烈火飛回,頃刻煙消火滅。那道人仍未發言,把眼朝那道童望了望。那道童便走過來問魏青道:"我師父問你,你祖母業已死去多年,看你年紀還不太大,你祖母死時遺命如何還能記得?"允中聽道童盤問,正愁師父沒有說得詳細,替魏青著急。魏青忽然福至心靈,答道:"我祖母當年在鼎湖峰和人比劍,中了仇人的暗器,逃回家去,雖然成了廢人,因為有人送了幾粒仙丹,當時並不曾死,又活了有幾十年才行坐化。當時我才四歲,已經知道一些人事。我祖母留有遺命,命我父親來此盜取天書;如果不能到手,命我長大成人,投了名師,再去盜取。我七歲上,父親又被另一仇人害死,天書並未盜成。我當時年幼,訪了多少年,也不知那仇人姓名。今日趁魔崽子和別人鬥法之時,抽空來此,想先將天書盜走,煉成之後,再去尋那兩代仇人報仇。你們硬要恃強奪去,我便枉費心血了。"天靈子聞言,又對那道童將嘴皮動了幾動。那道童又對魏青道:"我師父向不喜欺軟怕硬,知道你是那怪叫花凌渾的徒弟,你說的這一番話也非虛言。那害死你祖母賽飛瓊的仇人,便是這裡八魔的師父神手比邱魏楓娘。我師父幾次三番要替你祖母報仇。一則他老人家業已五十餘年未開殺戒,不便親自下手除她。那淫婦又十分乖猾,始終遇不著機會,也是她的氣數未盡。前些年在成都害人子弟,被峨眉派掌教夫人妙一夫人用飛劍將她腰斬,此仇業已替你報去,可不必報了。害死你父親的,乃是華山派烈火祖師。將來你煉好天書,再去尋他算帳吧。我師父看在你祖母分上,天書由你拿去。此書沒有上函,僅學副卷中妖法,適以殺身。好在你師父怪叫花他已將上函得到,裡面有中下兩函的蝌蚪註釋。師父命你努力修煉,將來他還有助你之處。我師兄師文恭被天狐二女用白眉針所傷,本不致命,又被毒龍惡友綠袍賊所害,身遭慘劫。我隨師父回山,便要去尋他們報仇。轉告你師父,異日我師徒尋天狐二女報仇時,他休得再管閒事,以免彼此不便。"說罷,將手一揮,殿上神鬼盡退,滿殿起了一陣青光,天靈子師徒連大魔黃驌俱都蹤跡不見。

原來魏青本是蜀南俠盜魏達之孫,仙人掌魏荃之子。魏達的妻子賽飛瓊熊曼娘,乃是明未有名的女俠岷山三女之一。曼娘在岷山三女中班行第二,那兩個一個是衡山金姥姥羅紫煙,還有一個是步虛仙子蕭十九妹。那時三人約定誓不嫁人,一同拜在岷山玄女廟住持七指龍母因空師太門下學習劍術。因空師太教規,所收弟子不滿十年,不能分發受戒。三人修行不到四年,剛將劍術練得有些門徑,因空師太忽然靜中悟透天機,定期圓寂,將三人叫來面前,給羅紫煙、蕭十九妹每人一種道書。羅紫煙所得的是《越女經》,蕭十九妹得的是一部《三元秘笈》,只曼娘沒有傳授什麼。此時曼娘用功最為勤苦,資質也最好,見師父臨去,別人都有傳授,獨她一無所有,慢說曼娘怨望,連羅、蕭二人也覺師父對曼娘太薄。她三人本來情逾骨肉,羅、蕭二人便幫她跪求。因空師太正在打坐,靜等吉時到來飛昇,連理也不理。三人跪求了半天,眼看時辰快到,曼娘已哭得和淚人一般。因空師太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到我門中,平素極知自愛,並無失德,何以我此番臨別對你一人獨薄?此中實有許多的因果在內。逆數而行,愛你者適足以害你。你師姊妹三人,目前雖然曼娘較為精進,獨她緣孽未斷。我此時不肯另傳道術,她此後下山遇見機緣,成就良姻,雖難參修正果,還可夫妻同享修齡,白頭偕老。否則中途冤孽相纏,決無好果,所以不肯傳授。現在你三人既苦苦相求,再要固拒,倒顯得我真有偏心。如今聚首已無多時,我給曼娘留下八句偈語,兩封柬帖,外面標明開視年月,到日先看第一封。不到時拆看,上面字跡便不能顯出,休來怨我。如果第一封束帖上所說冤孽你能避開,便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將來成就還在羅、蕭二弟子之上。如其不能避開那場冤孽,執意還要照第二封柬帖行事,必有性命之憂。"說罷,便命曼娘取來紙筆,先封了兩封柬帖裝在錦囊以內,命曼娘收好。又留下八句偈語。三人未及同觀,因空師太鼻端業已垂下兩行玉筋,安然坐化。三人自是十分哀痛,合同將因空師大後事辦完,仍在廟中居住。曼娘見那偈語上寫道:"遇魏同歸,逢洞莫入。鼎湖龍去,石室天宗。丹楓照眼,魔釘切骨。戒之戒之,謹防失足。"曼娘看罷,同羅、蕭二人參詳了一陣,先機難測,只得熟記在心。

三人又在廟中住了兩年,曼娘見羅、蕭二人各按因空師太傳授的道書用功,一天比一天精進。再看柬帖上日期,還有三年才到開視日期。因師父囑咐,不到日期開視,便顯不出字來,雖然心急,不敢冒昧開視。又加上羅、蕭二人用功益勤,自己不便老尋二人作長談,閒中無聊,未免靜極思動,便想下山遊玩一番。偏趕上羅、蕭二人功候將成,俱都入定。曼娘也未通知二人,徑自一人留了封書,獨自離了玄女廟,下了岷山,到處遊覽山水,偶然也管幾件不平之事。有一次由四川到雲貴去,在昆明湖邊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女友,談起浙江縉雲縣仙都山旁的鼎湖峰新近出了一個妖龍,甚是猖獗。曼娘久聞鼎湖峰介於仙都、步虛兩山中間,筆立於尋,四無攀援,除了有道之人,凡人休想上去。峰頂有一湖,名叫鼎湖,乃是當年黃帝飛昇之所,鼎湖峰之名,便由此而得。心想:"我左右無事,何不去看一看這黃帝昇仙的聖蹟?就便能將妖龍除去,也是一件功德。"想到這裡,便別了那個女友,轉道往浙江進發。

這日行至閩浙交界的仙霞嶺,那峰橫亙閩浙交界,與江西相連,岡嶺起伏,其長不下千里。山有五分之四屬於浙境,五分之一為福建所轄。山中巖谷幽奇,不少仙靈窟宅。曼娘行過仙霞關,正值秋深日暮,滿山楓林映紫,與餘霞爭輝。空山寂寂,四無人聲,時聞泉響,與歸林倦鳥互相酬唱,越顯得秋高氣爽,風物幽麗。曼娘忽然想取些泉水來飲,偏偏只聽泉聲,不見水源,便循聲往前行走。轉過兩個巖角,還未看見溪澗,又往前走了一段,忽聽路旁荒草堆中寨餌作響。曼娘好奇,恐有什麼野獸潛伏草內,便取出寶劍,撥開那叢荒草一看,原來裡面有一條長蛇和一隻大龜正在交合。此時曼娘劍術雖未練到身與劍合,飛行絕跡,可是那柄寶劍已能發能收,取人首級於十裡之外。這還未煉成氣候的龜、蛇如何禁受得起,被曼娘無心中這一撥,竟將龜、蛇的頭雙雙削落在地。曼娘因那蛇是一條赤紅有角的毒蛇,樂得替人除害,並未在意,仍去尋那泉源。走不幾步,猛覺身上有些睏倦,神思昏昏,心中很不寧靜,恨不能尋一個僻靜處睡上一覺才好。

正在尋思,忽見前面樹林中有青光在那裡閃動。悄悄近前一看,那青光如龍蛇一般,正婉蜒著從林中退去。曼娘不捨,跟蹤追過樹林,便見迎面有一個崖洞。那道青光一落地,便現出一個七八寸高的赤身小人,往洞中跑了進去。曼娘猜是深山中得道精靈所煉的金丹,如何肯輕易放過。恐把那東西驚動逃走,屏氣凝神,輕腳輕手掩到洞旁。往裡面一看,那崖洞只有丈許方圓深廣,並沒有退路。洞當中盤石上面,坐定一個五柳長髯、眉清目秀的矮小道人,身高不滿三尺。這時那青光中的小人已經飛上道人頭頂,眼看道人命門上倏地冒起一股白煙,滋溜溜將那小人吸收到命門內去了。曼娘見那道人雖然長得與人一般無二,可是身材瘦小得出奇,又加上所見小人的情形均和普通修道人修煉元神不一樣,定是什麼得道精靈。

可惜自己來遲了一步,被那小人逃回了巢穴。再一看道人,仍然入定未醒,不由又起了希冀之想。打算掩到道人打坐的盤石後面潛伏,等他的元神二次出現,便將他軀殼搬開,使小人迷了歸路,回不得軀殼,再用寶劍嚇他,盤問他的根抵,以定去取。主意打定,便趁道人閉目凝神之際,輕輕掩到他的身後,且喜道人絲毫沒有覺察。在石後埋伏了一會,身上越覺軟綿綿的,心內發燒,不大好受。正有些不耐煩,猛聽道人頭上響了一聲,冒出一股白煙。先前那個小人,從道人命門內二次現身出來,化道青光,仍往外面飛去。曼娘算計小人去遠,便起身走到前面,越看那道人形狀,越覺可疑。曼娘藝高人膽大,也未暇計及利害,一面拔出手中劍以防萬一,伸出左手,想將道人身軀夾起,藏到別處去。先以為那道人矮小身輕,還不一夾便起,並沒有怎麼用力。及至夾了一下,未將道人夾起,才覺有點驚異。單臂用力再夾,道人仍是坐在那裡,絲毫未動。惹得曼娘性起,不但不知難而退,反將劍還匣,將兩手插入道人脅下,用盡平生之力往上一提,仍是如蜻蜒撼石柱一般。正打算用力再提,忽見腦後青光一閃,連忙回身一看,適才飛出去的那道青光業已飛回。曼娘猛地心中一動,急忙舍了道人,拔出匣中寶劍迎上前去,想將那小人擒住。那小人見曼娘舉劍迎來,並不避讓,反帶著那道青光迎上前來,飛離曼娘丈許以外,便覺寒氣逼人。曼娘才知不好,忙運一口真氣,將手一揚,手中劍化成一道白光飛將出去。只見自己飛劍和那青光才絞得一絞,猛覺神思一陣昏迷,迷惘中好似被人攔腰抱住,頃刻間身子一陣痠軟,從腳底直麻遍了全身,便失去了知覺。

等到醒來,覺著渾身舒服,頭腦有些軟暈暈的,如醉了酒一般。那個矮小道人卻愁眉苦臉地站在旁邊,呆望著自己。洞外滿山秋陽,業已是次日清晨。曼娘猛一尋思夢中境況,知道中了妖人暗算,又羞又怒,也不發言,飛起手中劍,便和道人拼命。那道人將手一招,便將曼娘飛劍收去。曼娘自知不敵,惟恐二次又受汙辱,不敢上前,眼含痛淚,往岩石上便撞,打算尋一自盡。誰知身子竟如有人在後拉著似的,用盡平生之力,休想掙脫。又想逃走,依然是一樣寸步難移。曼娘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發痛恨冤苦,指著道人破口大罵。那道人也不還言,等到曼娘咒罵得力竭聲嘶,才走近前來,對曼娘說道:"熊姑娘休得氣苦。

你打開你師父的柬帖,便知此中因果了。"曼娘聞言大驚道:"賊妖怪,你還敢偷看我師父的柬帖麼?"那道人道:"我先前要早看見你師父的柬帖,還不致害了人又害自己,鑄這千載一時的大錯呢。我因適才做了錯事之後,非常後悔,想知你的名姓來歷,以為異日贖罪之地,用透視法看了柬帖上的言語罷了。"曼娘知道著急也無用,連忙取出柬帖。先看第一封柬帖上所寫的開視年月,屈指一算,正是本日。只因這兩年在外閒遊,不知不覺把光陰混過,前幾日自己還算過日期快到,不知怎地會忘了就在眼前,所幸還沒有錯過日期。不由又喜又優,兩手戰兢兢打開來細看。上面寫道:"汝今世孽緣未盡,難修正果,姑念誠求,為此人定勝天打算,預留揭語,以做將來。此柬發時,汝當在仙霞關前,誤遇雲南孔雀青河畔修士天靈子,了卻五十年前一段公案。如能避過此劫,明年重陽日再開視第二柬帖,當示汝以曠世仙緣。否則,當遇一熊姓少年,同完宿姻,夫妻同享修齡。欲歸正果,須隔世矣。汝失元陰,實因宿孽。天靈子成道多年,久絕塵念,彼此均為數弄。汝非天靈子,前生只一孔雀河畔洗衣番女耳,今生尚不能到,何況來世。從此努力為善,他生可卜,勿以無妄之孽,遽萌短見也。某年月日,留示弟子熊曼娘。師因空。"曼娘讀罷柬帖,猛想起師父惕語上曾有"逢洞莫入"之言,痛恨自己不該大意多事,鬧得敗道辱身,不由又放聲大哭起來。

天靈子嘆息道:"曼娘休得悲傷,且請坐下,容我說你前生的因果,便知因空師太柬帖上所說的孽緣了。我的母親本是甘肅一家富戶之女,因隨父母入滇朝佛,被我父親搶往天靈山內強逼成親。我外祖父母武功很好,一見女兒被人搶去,約請了許多能人,將我父親打死,將我母親救回。我母親和我父親雖然成婚只得幾天,卻已有了身孕。回家以後,因為已經失身,立志不再嫁人。外祖父頗以為然。偏偏外祖母不久死去,我外祖父原有一個側室,便扶了正。我母親受不了她的苦楚,先還想生下一兒半女,可以有個指望。誰知這身孕懷了一年零六個月才得分娩。我下地時節,周身長著很長的白毛,從頭到腳長才五六寸,簡直不像人形。我母親一見,當時氣暈過去,又加產後失調,當時雖然醒轉,第三天便即身死。外祖父和他的側室,口口聲聲說我是妖怪骨血,我母親一死,便命人將我抱出去活埋。我被埋在土內過了七天,因為生具我父親遺傳的異稟,不但不曾死,第七天上反從土裡鑽了出來。也是仙緣湊巧,恰好我恩師天師派鼻祖姜真人走過,聽見墳堆裡小兒啼聲,將我救往孔雀河畔。我恩師因飛昇在即,門下弟子雖多,無一人夠得上承繼道統。見我根基骨格不似尋常,非常高興,特為我耽誤二十年飛昇,傳我衣缽。及至二十年期滿,他老人家飛昇之時,將我一人召至面前,說我根基稟賦雖好,可惜受我父遺傳性,孽根未斷,早晚因此敗道。囑咐我把穩小心,又傳我許多道法,才行圓寂。我因記著師父言語,從來處處留神,對於門下教規也甚嚴。又過三十年,有一天走在孔雀河畔閒遊,看見一個窮人家內,有一個小女孩子才三四歲,長得十分秀美可愛。我不時給她家錢米食物,只不過素性喜愛小孩子,並無別意。那女孩極願意要我抱著她引逗玩耍。一晃眼過了十幾年,偏那女孩又與我長得一般高矮。那一帶地方的人,都奉我猶如神明。那裡佛道兩教中,均不禁娶妻。她父母受我恩惠,幾次想將這女孩嫁我,這女孩心中也極願意。我當然執意不肯,不和那女孩見面了。那女孩由此竟得了相思之症而死。她死後第三天,忽然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幼年牧童自刎在她的墓前。彼時我因恐那女孩向我糾纏,正在外雲遊,回來問起此事,才知那女孩戀著我,那牧童卻戀著她,兩人同是片面相思,為情而死。可惜我回去晚了兩月,兩人屍骨已朽,無法返魂回生了。這件事我藏在胸中已有多年。因為聽說仙霞嶺新近出了許多成形靈藥,前來採取。叵耐這些靈藥已然通靈,非常機警,得之不易。我在此等了多日,每日用元神出遊前去尋找,不想你會跟蹤到此。起初我見你跑來,本不願多事。偏你不解事,竟存心想不利於我。我見你在自學會劍術,連如今最負盛名的三仙、二老、一子、七真的形狀都不打聽打聽。別人還可,惟獨我天靈子的形貌最是異樣,天下找不出有第二個似我矮瘦的人,你竟會不知道。起初原是好意,想借此警戒警戒你。沒料到你在前面誤斬龜、蛇,劍上沾了天地交泰的淫氣,我用元神奪你的飛劍,連我也受了沾染。兩人都一時把握不住,才鑄成這番大錯。如今事已至此,你徒死無益。依我之見,你不如照因空師太柬帖上所言行事,如有用我之處,我必盡力相助。"

曼娘被天靈子再三苦勸,雖然打消了死意,一想到自己業已失身,天靈子又是一個道行高深的人,莫如將錯就錯嫁給了他,倒省得被人輕視恥笑。想到這裡,不禁臉紅起來,不好意思當面開口。正在為難,天靈子業已看出她的心意,深恐她在此糾纏,只得想了一個脫身之計:騙曼娘服了一粒坐忘丹,暗中唸咒施法,等曼娘昏迷在地,徑自去了。曼娘服了坐忘丹以後,覺得兩眼昏昏欲睡,一會工夫便在石上睡著。等到醒來,見自己身臥崖下石洞之內,手中拿著師父一封柬帖,甚為詫異。這時曼娘中了天靈子法術,把適才之事一齊忘卻,只記得自己斬罷龜、蛇,便覺身軟欲睡,什麼時候跑到這崖洞裡來睡著,一些也想不起來,身上也不覺著異樣。一看柬帖上言語,當日正是開視日期,上面所說的一絲也解不開。又想:

"這天靈子是誰?照柬帖上所說,我與他尚有孽緣,如何在開視柬帖以前並未遇見?莫非我已躲過此劫,只須再躲過那個姓熊的,便可得道了?"想到這裡,反倒高興起來,卻不知業已中了人家的道兒。起來整整衣服,便出洞尋路,往鼎湖峰走去。走出前面那片樹林,便離適才誤斬龜、蛇之處不遠,猛見那叢荒草又在那裡晃動。心想:"莫非又有什麼怪東西在這裡潛藏?"剛往前走了十幾步,忽聽荒草叢裡撲哧撲哧響了兩聲,倏地跳出一個渾身漆黑、高才尺許的小人,肩頭上揹著兩片碧綠的翠葉,見了曼娘,飛一般往前逃走。

曼娘正覺希奇,一聽荒草裡又在響動,探頭一看,正是適才誤斬的那隻大龜居然活了轉來。那條死蛇業已不知去向,只泥裡現出一線蛇印非常明顯。曼娘因那龜並不傷人,正待尋找毒蛇蹤跡,猛想起:"以前聽師父說過,深山之中常有肉芝、何首烏一類的仙草,日久年深,煉成人形出遊,如能得到,便可長生。適才見那小人,莫非便是成形肉芝之類?這龜、蛇是沾了它的靈氣,所以能起死回生?"想到這裡,顧不得再看龜、蛇死活,忙往那黑小人逃走的方向看去。且喜那小人雖然行動甚快,無奈腿短,還沒有跑出多遠,便舍了龜、蛇,往前追趕。追越過了兩個山坡,兩下里已相隔不遠。那小人回頭一看,見曼娘追來,口中發出吱吱的叫聲,益發往前飛跑。跑來跑去,又跑過一個山坡,那小人忽然往一叢深草裡鑽了進去,便即不見。曼娘縱進草叢中一看,別處的草都已枯黃,惟獨這裡的叢草卻是青青綠綠得非常肥茂。越猜想是靈藥生長之地,便揣測著小人跳落之所,往前尋找。找到亂草中心,忽見草地中有三尺見圓一塊空地,寸草不生,當中卻生著一棵形如靈芝的黑草,亮晶晶直髮烏光。曼娘不由高興得脫口驚呼道:"在這裡了!"言還未了,黑芝旁邊一棵碧油油的翠草,忽然往地下鑽去。曼娘心中著急,探身往前一把未抓住,只隨手撕下半片翠葉來。眼看那一棵翠草沒入土中,轉眼消逝。再看手上這半片翠葉,形如蓮瓣,上頭大,底下小,真是綠得愛人。雖然不知名字,既能變化,定是仙草無疑。悔不該出聲驚動,被它遁去。且喜那一棵靈芝仍在那裡未動,惟恐又像那棵翠草遁走,悄悄移步近前,將半片翠葉先收藏懷中。一手先抓緊了近根處不放,一手解下寶劍,恐劍傷了它,只用劍匣去掘那周圍的泥土。掘下去有三四尺光景,漸漸露出一個小人頭,越發加了小心。一會工夫現出全身,果然那黑芝的根上附著一個小人,耳鼻口眼一切與人一般無二,只顏色卻是綠的,並不似先前小人那般烏黑。曼娘以為是適才自己眼花看錯,未暇尋思,靈藥到手,歡喜得要命。這一棵黑芝通體長有五尺,下黑上綠,長得非常好看。曼娘正拿在手上高興,猛聽身後呼呼風響。回頭一看,身後深草起伏如波浪一般,有一道紅線,紅線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像箭一般從草皮上躥了過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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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9: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回

生死故人情更堪早歲恩仇忍見鴛鴦同並命蒼茫高世感為了前因魔障甘聯鶼鰈不羨仙曼娘定睛一看,喊聲:"不好!"幸喜寶劍在手,連忙甩脫了劍鞘。說時遲,那時快,劍剛出匣,那東西已往曼娘頭上躥了過來。曼娘更不怠慢,將腳一墊,縱身往橫裡斜躥出去。就勢起手中劍往上一撩,一道白光過處,往那東西的七寸子上繞了一繞,飯碗大一顆蛇頭直飛起有十幾丈高下。那一段蛇身帶著一陣腥風,赤鱗耀目,映著日光,像一條火鏈般,從曼娘頭上飛躥出去有數十丈遠近,才行落地。曼娘起初聞風回視,見那蛇頭上騎著一個黑東西,好像適才見的黑小人。斬蛇之後再去尋找,已不知去向了。細看那條大蛇,與前一次誤斬龜、蛇所見的那一條一般無二,七寸子下面還有接續的創痕。知道這種紅蛇其毒無比,恐它復活害人,不管它是先前那條蛇不是,揮動寶劍,先將它連頭帶身切成四截,重又一截一截地斫成無數小段,才行住手。覺得手上有些溼糊糊的,低頭一看,手上的黑芝根上的成形小人,不知怎地被曼娘無心中碰斷了一條臂膀,流出帶淺碧色的白漿來。曼娘以為靈藥可惜,便就著小人的斷臂處去吮吸,入口甘甜,一股奇香刺腦欲醉。喜得曼娘還要口中用力去吸時,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心中作惡,兩太陽穴直冒金星,一個支持不住,倒在就地,不省人事。

及至醒來一看,自己身子睡在一個崖洞窩鋪之內,旁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獵人。老的一個正坐在一個土灶旁邊,口中吸著一根五六尺長的旱菸袋,不時用手取些枯枝往灶裡頭添火。長著一臉鬍鬚,目光炯炯,看上去身材非常高大,神態也極硬朗。年青的一個生得虎臂熊腰,英姿勃勃,身上還穿的是獵人打扮。坐在老獵人側面,面前堆著十幾個黃精和芋頭,手中拿著一把小刀,正在那裡削個不停。四周壁上,滿張著虎豹豺狼野獸的皮,同各種兵器弓弩之類。曼娘不知怎地會得到此,心中驚異。正待從臥處起來,猛覺周身一陣奇痛,四肢無力,慢說下床,連起身也不能夠。那兩個獵人聞得曼娘在床上轉動,年青的一個便喊了一聲爹爹,朝鋪上努了努嘴。老年獵人便走了過來,對曼娘道:"姑娘休要轉動,你中毒了。所幸你內功甚好,又得著了半片王母草,巧遇見我兒子打獵經過,將你揹回,我就用你得來的那半片王母草將你救了轉來。如今你元氣大虧,至少還得將養三四個月才能下地。要想身體還原,非半年以上不可。我已叫我老伴給你去尋藥去了,如能再得兩片王母草,你痊癒還要快些。你現時勞不得神,先靜養些時,有話過些日子再說吧。"那少年獵人也走過來插口道:"爹爹如此說法,叫姑娘怎得明白?我們原是四川人,因為有一點事,將我父母同我逼到外鄉來。我父親會配許多草藥,知道仙霞嶺靈藥甚多,特意來此尋採。我最喜歡打獵,昨天到前嶺去打獵回來,忽見草地裡有一顆斷了的大蛇頭,心中奇怪。暗想:'這種大毒蛇,能將它除掉,必是個大有本領之人無疑。'正想著往前走,又看見無數斷碎蛇身,我便跟蹤尋找。見姑娘倒在地上,業已死去,手中拿著一株仙人虞和半片王母草。我原認不得這些靈藥。因見姑娘那柄寶劍非常人之物,那蛇定是被姑娘所斬,以為姑娘斬蛇後中了蛇毒。我佩服姑娘有這麼大本領和勇氣替世人除害,見姑娘胸前還有熱氣,我爹爹所配靈藥能起死回生,才將你背了回來救治。我爹爹說你所中並非蛇毒,乃是把仙人虞這種毒藥,錯當作了靈芝服了下去。所幸你內功根抵很深,當時並未身死;又加上你得的那半片王母草,乃是千年難逢的靈藥,能夠起死回生。我爹爹先用王母草給你服下,又用家藏的靈藥與你救治。因為缺少一樣藥草作引子,我母親到後嶺尋找去了,還未回來。我父子雖是採藥的獵人,並不是下流之輩。姑娘如家鄉甚近,等母親回來,服完了二次藥,給你收拾出地方住上幾天,等醫得有些樣子,我們才敢送你回家去。如果離家甚遠,只好等在我家養痊癒了再走。我知姑娘事起倉猝,又和我們素昧平生,必定急於知道我父子的來歷,所以才冒昧對你說明。爹爹說姑娘不能勞神,最好照我的話,無須回答。這是性命攸關,請你不要大意,越謹慎小心越痊癒得快。"曼娘聞言,才明白了一個大概。心中最惦記的是自己的一口寶劍,見掛在鋪旁,沒有失落,才放了心。因神弱力乏,略一尋思,心內便覺發慌,太陽穴直冒金星,頭痛欲裂。又見這兩個獵人言語誠摯,行止端正,事已至此,只得接受人家好意,由他醫治。心中還想說幾句感恩道謝的話,誰知氣如遊絲,只在喉中打轉,一句也張不開口來。才知人家所說不假,只得將頭衝著這兩個獵人微點了點,算是道謝,便即將雙眼閉上養神。不多一會,又昏迷過去。

過了一陣,覺著有人在扶掖自己,睜眼一看,業已天黑。那少年獵人手中拿著一把火炬,一手捧著一個瓦罐,站在鋪前。一個白鬚如銀的年老婆子,一手扶著自己的頭,用一個木瓢去盛那瓦罐裡的藥,一口一口正給自己喂灌呢。那老婆子見曼娘醒來,笑說道:"姑娘為世人除害,倒受了大傷了。"說罷,伸手到曼娘被內摸了摸肚皮,說道:"姑娘快行動了。

"那少年獵人聞言,便將火炬插在山石縫中,捧過來一大盆熱水,又取了一個瓦缽放在當地,隨即退身出去。少年獵人走後,曼娘也覺著肚內一陣作痛,腸子有東西絞住一般,知要行動,便想揭被下地。偏偏身子軟得不能動轉,手足重有千斤,抬不起來。那老婆子道:"姑娘不要著急,都有老身呢。"說罷,先將風門關好,迴轉身揭開曼娘蓋被,先代曼娘褪了中小衣,一手插入曼娘頸後,一手捧著曼娘兩條腿彎。曼娘正愁她上了年歲抱不起來,誰知那老婆子力氣頗大,竟和抱小貓一般將曼娘捧起。剛捧到瓦缽上面,曼娘已忍耐不住,撲嘟連聲,尿屎齊來,撒了一大瓦缽,奇臭無比。頓時身上如釋重負,心裡輕鬆了許多。那老婆子給曼娘拭了汙穢,將曼娘捧到床上,也不給她衣服,用被蓋好,然後端了瓦缽出去。一會工夫,聽得老婆子在外面屋內說話,隱約聽得那少年獵人說:"媽,你不要管我,少時我打地鋪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那老婆子道:"平時我吃素,你還勸我,每日專去打獵殺生,這會又慈悲起來了。她又是個女的,毒中得那麼深,有的地方,你和你爹爹又不能近前給我幫忙。偏你這孝順兒子,會想法磨我老婆子一人。"那少年獵人又說了幾句,並未聽真。又聽得那老婆子道:"媽逗你玩的。我天天想行善修修來世,如今天賜給我做好事的機會,還偷懶嗎?她如今剛行動完了,藥湯也大熱,略讓她緩緩氣,再給她洗吧。只是你爹爹說,由此每日早晚給她服藥、洗澡、行動得好幾天,要過十幾天,毒才能去盡呢。"那少年獵人道:"諸事全仗媽救她,少時給她洗澡以後,我到底是個男子,雖說行好救人,恐防人家多心,我就不進去了。"那老婆子又道:"我說你這孩子,虎頭蛇尾,做事不揩屁股不是?你怎麼給我抱回來的?這會又避起嫌疑來了,只要心裡頭乾淨,我們問心無愧,怕些什麼?女人家長長短短,當然不能叫你在旁邊。她這十幾天服藥之後,身子一天比一天軟,白天不說,晚上扶她起來用藥,我一個人怎忙得過來?"那少年獵人聞言,沒有言語。

那老婆子隨即走了進來,先摸了摸當地的木盆。又待了片刻,才走過來,將曼娘仍又捧起,放到木盆裡面。曼娘聞得一陣藥香,知道木盆中是煮好了的藥湯。那老婆子先取盆內藥渣給曼娘周身揉搓,未了又用盆中藥湯沖洗周身。曼娘渾身少氣無力,全憑老婆子扶掖搓洗了個夠,用盆旁乾淨粗布擦乾,捧上床去。那婆子又取過一套中小衣,對曼娘道:"姑娘衣服不能穿了,這是老身兩件粗衣服,委屈點將就穿吧。"曼娘見那老婆子生得慈眉善目,偌大年紀,竟這樣不借汙穢,殷勤服侍自己。想起自己幼遭孤零,從未得過親人疼愛,縱橫了半生,卻來在這荒山僻地死裡逃生,受人家憐惜,覺著一陣心酸,只流不出眼淚來。暗想:

"獵家父母兒子三人,俱都有如此好心,見義勇為。將來好了,必定要肝腦塗地,報答人家才好。"又想起適才聽得他母子在外屋的對答,難得那少年獵人也這樣行止光明。又見他家陳設簡陋,並住在崖洞窩鋪之中,必是個窮苦獵人,讓人如此費神勞頓,越想越過意不去。

最難受的是,心中有一萬句感恩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正在胡思亂想,那老婆子已是覺察,便用手撫摸曼娘道:"姑娘休要難受,你想心思,我知姑娘有話說不出來,但是不要緊的,我們都猜得到。有什麼話,身體好了說不一樣嗎?別看我們窮,不瞞姑娘說,如今我們並不愁穿吃,只為避人耳目,外面現些窮相罷了。"言還未了,便聽外屋有人說話道:"姑娘受毒甚重,勞不得神,你少說幾句吧。"那老婆子聞言,當即住了口,只勸曼娘不要過意不去,安心調養。曼娘一聽外面是那老獵人口音,語氣好似警戒老婆子不要多口。明白他是怕老婆子說溜了口,露出行藏。猜這一家定非平常之輩,苦於開不得口,沒法問人家姓名,只得全忍在心裡。一會工夫,少年獵人從外面捧了一碗東西進來,站在床前。那老婆子道:"別的東西姑娘吃不得,這是煮爛了的黃精,姑娘吃一點吧。"說罷,仍由老婆子扶起曼孃的頭,從少年獵人手中一勺一勺地餵給曼娘吃。曼娘舌端發木,也吃不出什麼滋味來。那老婆子也不給曼娘多吃,吃了五六勺,便命端走。到了半夜,曼娘又行動了幾次,俱都是老婆子親身扶持洗擦。曼娘雖然心中不忍,卻也無奈。

照這樣過了有七八天,俱是如此。只瀉得曼娘精力疲憊,氣如遊絲。幸而老獵人一面用瀉藥下毒,一面還用補藥提氣。不然的話,任曼娘內功多好,也難以支持。直到第九天晚間才住了瀉。那老獵人進屋對曼娘道:"恭喜姑娘,今天才算是脫了大難了!"曼娘因遵那獵人一家吩咐,自從中毒以來,一句話也未說過,想說也提不上氣來。這幾日服藥大瀉之後,雖然身子一天比一天軟弱,心裡卻一天比一天舒服,不似前些日那樣時時都覺如同蟲咬火燒了。當晚又喝了一碗黃精和稻米煮的稀飯,由此便一天比一天見好。又過了五六天,才能張口說話。見這一家子對她如此恩義,尤其是那少年獵人對她更是體貼小心,無微不至,把曼娘感激得連道謝的話都說不出口。

誰知曼娘病才好了不到兩月,剛能下地走動,那老婆子忽然有一晚到外面去拾枯枝,從山崖上失足跌了下來。等到她兒子到城鎮上去買米鹽回來救轉,業已震傷心肺,流血太多,眼看是無救的了。不但老獵人父子十分悲痛焦急,就是曼娘受人家救命之恩,偌大年紀那般不避汙穢,晝夜勤勞,自己剛得起死回生,還未及圖報大恩,眼睜睜看她就要死去,也是傷心到了極處。偏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老婆子命在垂危之際,那老獵人夫妻情長,還想作萬一打算,吩咐兒子在家服侍,自己帶了兵刃出去,希冀也能尋著一點起死回生的靈藥,救老伴的性命。老獵人走後,那少年獵人也和曼娘都守在老婆子鋪前盡心服侍,希望老獵人出去能將靈藥仙草尋了回來。曼娘更是急得跪在地下叩禱神佛默佑善人,不住口許願。那老婆子看曼娘情急神氣,不由得現出了一臉笑容,將曼娘喚到面前,說道:"姑娘你太好了!

我要是有你這麼一個……"說到這句,忽然停了口,望了那少年獵人一眼,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曼娘心中正在煩愁,當時並未覺出那老婆子言中深意。直到天黑,還不見老獵人迴轉,那少年獵人與那老婆子都著急起來,老婆子不住口地催少年獵人去看,少年獵人又不放心走,好生為難。老婆子見少年獵人不去,便罵道:"不孝畜生!你還是隻知孝母,不知孝父嗎?再不走,我便一頭碰死!"曼娘見老婆子生氣,便勸少年獵人道:"恩兄只管前去,你娘便是我娘,我自會盡心服侍的。"那少年獵人又再三悄悄叮囑曼娘,除了在旁伺候外,第一是不能離開此屋一步。說罷,眼含痛淚,連說幾聲:"媽媽好生保重,兒找爹爹去,就回來。"才拿了兵刃走去。

曼娘所說原是一句無心之言,少年獵人才走,那老婆子便把曼娘喊至床前,說道:"好兒,你將才對我兒說的話,是真的願喊我做娘嗎?"曼娘聞言,不由心中一動,猛想起老婆子適才之言大有深意,自己受人深恩,人家又在病中,匆促之間,不知如何答對才好。剛一沉吟,那老婆子已明白曼娘心中不甚願意,便把臉色一變,嘆了口氣,低頭不語。曼娘半晌才答道:"女兒願拜在恩公恩母膝下,作為螟嶺之女。"這時老婆子越發氣喘腹痛,面白如紙,聞得曼娘之言,只把頭搖了搖,顫聲對曼娘道:"你去與我汲一點新泉來。"曼娘連日也常在門前閒眺,知道洞前就有流泉,取了水瓢就往門外走去。才一出門,好似聽見老婆子在床上輾側聲響,曼娘怕她要下床走動,連忙退步回身一看,那老婆子果然下地,用手摘下牆上一把獵刀正要自刎。曼娘大吃一驚,一時著急,顧不得病後虛弱,一個箭步躥上前去,抓住老婆子臂膀,將刀奪了下來,強掖著扶上床去。這時老婆子頸間已被刀鋒掛了一下,鮮血直往下流,累得曼娘氣喘吁吁,心頭直跳。那老婆子更是氣息僅存,睜著兩隻暗淡的眼睛,望著曼娘不發一言。曼娘略定了定神,不住口地勸慰,問老婆子何故如此,老婆子只不說話。

曼娘正在焦急,忽聽門一響處,那少年獵人周身是血,揹著老年獵人半死的身軀跑了進來。那老婆子見老年獵人頭上身上被暗器兵刃傷了好幾處,好似早已料到有這場事似的,對少年獵人道:"他也快死了吧?"少年獵人眼含痛淚,微點了點頭。老婆子微笑道:"這倒也好,還落個乾淨,只苦於他不知道我的心。"曼娘正忙著先給老年獵人裹紮傷處,老婆子顫聲道:"那牆上小洞裡有我們配的傷藥,先給我兒子敷上傷處吧。他同我都是活不成的了。"曼娘見那婆子同少年獵人對那老年獵人都很淡漠,那老年獵人周身受了重傷,躺在鋪上,連一句話都不說,好生奇怪。三個恩人,除了身帶重傷,便是命在旦夕,也不知忙哪一頭是好,聽老婆子一說,只得先去給那少年獵人治傷。這時少年獵人業已舍了老年獵人,跪伏在老婆子面前,見曼娘過來給他敷藥,便用手攔阻,請曼娘還是去給老年獵人敷治。言還未了,老婆子忽然厲聲道:"忤逆兒!你知道這人已活不成了嗎?做這些閒事幹什麼?我還要你裹好傷,去將他尋來與我見上一面呢。"說時,用力太過,少年獵人一眼看見老婆子頸間傷痕,忙道:"媽又著急了嗎?孩兒準去就是。適才也請過,無奈他不肯來,願意死在前面坡上。爹又在重傷,只得先背了回來。"說罷,便任曼娘給他裹好了傷處,咬牙忍痛,往外走去。

去了不多時,又背進一個道裝打扮老年人來,額上中了支鏢,雖然未死,也只剩下奄奄一息了。那老道先好似怒氣衝衝不願進來似的,及至一見老婆子同老年獵人都是命在旦夕的神氣,忽然臉色一變,睜著一雙精光照人的眸子,長嘯一聲道:"我錯了!"說罷,掙脫少年獵人的手,撲到床前,一手拉著老婆子,一手拉著老年獵人,說道:"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們二人。現在業已至此,無法挽救,你們兩人寬恕我吧。"那老婆子道:"仲漁,這事原是弄假成真。你報仇,恨我們二人,原本不怪你,只是你不該對你兒子也下毒手。他實在是你的親生骨肉,我跟老大不過是數十年的假夫妻。我臨死還騙你嗎?你去看他的胸前跟你一樣不是?"那道人一聞此言,狂吼一聲,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神力,虎也似地撲到少年獵人身旁,伸手往那少年獵人胸前一扯,撕下一大片來,又把自己胸前衣服撕破一看,兩人胸前俱有一個肉珠,頂當中一粒血也似的紅點。那道人眼中流淚,從身上取了一包藥面,遞與少年獵人,指著曼娘道:"快叫你妻子給你取水調服。幸而我還留了一手,不然你更活不成了。

"說罷,轉身厲聲問老婆子:"何不早說?"那老婆子道:"那時你性如烈火,哪肯容我分辯?舉刀就斫。我又有孕在身,如不逃走,豈不母子性命一齊斷送?我離了你之後,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臨盆分娩,我又在病中,無可奈何,只得與老大約法三章,成了名義上的夫妻。三十年來,並未同過衾枕。老大因聽人說你拜在歐陽祖師門下,煉下許多毒藥喂制的兵刃暗器,要取我全家的性命,我們只好躲開。誰知你事隔三十年,仍然仇恨未消。今早我在前山崖上看見一個道人,認出是你,心中一驚,失足跌了下來。偏老大見我傷重,趁我昏暈之際,想出去採來仙草,救我殘生。等我醒來,想起你二人相遇,必定兩敗俱傷,知道追老大回來也來不及。又恐你連我兒子也下毒手,所以不叫達兒前去探望。後來實實忍耐不住,才叫達兒前去尋找你二人的屍首。不想你畢竟還是對他下了毒手。想起我三人當初曾有'不能同生,但願同死'之言,今日果然應驗了。"說罷,又喊曼娘近前道:"我知姑娘看不中我的兒子,不過他現中腐骨毒刀,雖然他父親醒悟過來,給瞭解藥,沒有三月五月,不能將養痊癒。請姑娘念我母子救你一場,好歹休避嫌疑,等我三人死後,將屍骨掩埋起來,照料我兒好了再走。我死在九泉,也感激你的恩義。"曼娘正要答言,那老婆子已氣喘汗流,支持不住,猛地往後一仰,心脈震斷,死在床上。接著便聽老年獵人同那道人不約而同地齊聲說道:"淑妹慢走,我來也!"言還未了,那道人拔出額上中的一支鐵鏢,倒向咽喉一刺。那老年獵人一見,猛地大叫一聲,雙雙死於非命。

那少年獵人見他母親身死,還未及趕奔過去,一見這兩人也同時身死,當時痛暈過去。

曼娘著了一會急,也是無法,只得先救活人要緊。當下先從少年獵人手上取了解藥,給他用水灌服之後,先扶上床去。再一搜道人身畔,還有不少藥包,外面俱標有用法,便放過一旁藏好。因那老婆子對她獨厚,想趁少年獵人未甦醒前,給她沐浴更衣,明早再和少年獵人商議掩埋之計。走到她身前一看,那老婆子雖然業已嚥氣好一會,一雙眼睛卻仍未閉,眼眶還含著一包眼淚。曼娘用手順眼皮理了理,仍是合不上去。知她恐自己丟下少年獵人一走,所以不肯瞑目,便輕輕默祝道:"難女受恩父恩母救命之恩,無論如何為難,也得將恩兄病體服侍好了,才能分手;不然,還能算人嗎?"誰知祝告了一陣,那老婆子還是不肯閉眼。曼娘無法,只得先給她洗了身子,換過衣服,再打主意。正在動手操作,忽聽床上少年獵人大喊一聲道:"我魏達真好傷心也!"說罷,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曼娘心中一動,連忙過去看時,那少年獵人雖然醒轉,卻是周身火熱,口中直髮譫語。知他身受重傷,一日之間連遭大故,病上加病,暫時絕難痊癒。安葬三人之事,再過幾日,說不得只好自己獨自辦理了。便隨手取了兩床被,為少年獵人蓋上。回身又來料理老婆子身後之事。見她目猶未瞑,暗想:

"自己初被難時,因口中不能說話,沒有問過他們姓名。後來自己身子逐漸痊可,一向稱他們恩父、恩母、恩兄,雖然幾次問他們,俱不肯實說,只含糊答應。今日聽那少年獵人夢中之言,才知他家姓魏。師父柬帖上說,我和姓魏的本有前緣,偏偏我又受過人家深恩。如今老兩口全都死去,只剩他一人帶有重傷,還染病在床,棄他而去,他必無生理;如留在此地,他又非一時半時可以痊癒。孤男寡女常住一起,終是不便。自己一向感激他的情義,凡事當退一步想:我如不遇他救到此地,早已葬身虎狼之口,還向哪裡去求正果?如今恩母死不瞑目,定是為她兒子牽腸掛肚。何不拼卻一身答應婚事,既使死者瞑目,也省得日後有男女之嫌?雖然妨礙修道,師父遺言與柬帖上早已給自己註定,自己天生苦命,何必再做忘恩負義之人?"想到這裡,不由一陣心酸,含淚對老婆子默祝道:"你老人家休要死不瞑目,你生前所說的話,我答應就是。"說罷,那老婆子果然臉上微露出一絲笑容,將眼閉上。

這時曼娘心亂如麻。既已默許人家,便也不再顧忌。替老婆子更衣之後,又將老年獵人同道人屍身順好。先將自己每日應服的藥吃了下去,又燒起一鍋水來。重新打開那些藥包,果然還有治毒刀傷外用之藥,便取了些,為少年獵人傷口敷上。那少年獵人時而哭醒,時而昏迷過去。幸喜時屆殘冬,山嶺高寒,不愁屍身腐爛。直到第三天上,少年獵人神志才得略微清楚。重傷之後,悲痛過甚,又是幾次哭暈過去。經曼娘再三勸解,曉以停屍未葬,應當勉節哀思,舉辦葬事。那少年獵人才想起,這幾天如非曼娘給自己服藥調治,也許自己業已身為異物。又見她身子尚未全好,這樣不顧嫌疑,勞苦操作,頭上還纏著一塊白布,越想越過意不去,當時便要起身叩謝。曼娘連忙用手將他按住道:"當初你救我,幾曾見我謝來?

如今還不是彼此一樣、你勞頓不得,我已痊癒,你不要傷心,靜養你的,凡事均由我去辦,我就高興了。我衣包中還有幾十兩銀子,現在父母屍骨急於安葬,只須說出辦法,我便可以代你去辦。"少年獵人也覺自己真是不能轉動,又傷心又感激,只得說道:"由南面下山三十餘里,走出山口,便見村鎮。銀子不必愁,後面鋪下還有不少。就煩恩妹拿去,叫鎮上送三口上等棺木來,先將三老入殮。等愚兄稍好,再行扶樞回川便了。"

曼娘又問少年獵人可是姓魏。少年獵人聞言,甚是驚異。曼娘又把他夢中譫語說出,少年獵人才道:"我正是魏達。我生父魏仲漁便是那位道爺。我寄父也姓魏,名叫魏大鯤,便是給你治傷的老年獵人。此中因果,只再說一個大概。當初我母親和我生父、寄父全是鐵手老尼門人。我生父是鐵手老尼的親侄子。我寄父雖然姓魏,卻是同姓不同宗。我母親原和寄父感情最好,叵耐鐵手老尼定要我母親嫁給我的生父,我母親遵於師命,只得嫁了過去。兩三年後,便有了身孕。我父親素性多疑,見我母親嫁後仍和寄父來往,老是有氣,因為是同門至好,不便公開反目,含恨已非一日。我母親也不知為了此事受過多少氣。偏我寄父感情太重,見我母親未嫁給他,立誓終身不娶,又時常到我家去看望。這日正遇上我父親奉師命出了遠門,那晚又降下了多少年沒有下過的大雪,所居又在深山之中,除了飛行絕跡的劍仙萬難飛渡。我母親和我寄父無法,只得以圍棋消遣,坐以待旦。第二日天才一亮,寄父便要回去,偏我母親要留他吃了點心再走,這一吃耽誤了半個多時辰。出門時正趕上我父親冒著大雪回來,到家看見我母親正送寄父出來,因在原路上並沒見雪中有來的足印,知我寄父定是昨夜未走,起了猜疑。當時不問青紅皂白,拔出兵刃就下毒手。我母親同寄父知道事有湊巧,跳在黃河也洗不清,只得暫顧目前,避開當時的兇險,日後等我父親明白過來,再和他說理,於是二人合力和我父親交手。要論當時三人本領,只我母親已足夠我父親應付,何況還有我寄父相助。不過二位老人家並不願傷我父親,好留將來破鏡重圓地步,只圖逃走了了事。偏我父親苦苦追趕,拼死不放,口裡頭又辱罵得不堪入耳。眼見追到離師祖住的廟中不遠,恐怕驚動師祖出來袒護,雖然心中無病,形跡卻似真贓實犯,分訴不清,師祖性如烈火,絕難活命。我母親只圖避讓,不肯還手,一個不留神,被我父親用手法打倒。寄父急於救我母親,趁空用暗器也將我父親打倒,將我母親救走。我母親當時並未見我父親中了寄父的暗器,只以為他是被雪滑倒。逃出來了才得知道,大大埋怨我寄父一頓,說是他不該打這一鏢,將來夫妻更難和好。絮聒了半天,末了並未和我寄父同走,自己逃往一個山洞裡面住下,一面託人求師祖給她向父親解說。誰知師祖本來就疑心我母親嫁人不是心甘情願,又加上有我父親先入之言,不但不肯分解,反將我寄父同母親逐出門牆。

"我父親吃了寄父的虧,立志煉毒藥暗器,非報仇不可。幸而他打算先取了寄父的首級與我母親看過,再殺我的母親,所以我母親一人住在山洞之中,未曾遭他毒手。光陰過了有好幾個月,忽然產前身染重病。起初怕我父親疑上加疑,想將孩子生出後再行乞憐,求他重收覆水,所以並不許我寄父前去看望。一切同門也都因師祖同我父親說壞話,全無一人顧恤。只我寄父一人知我母親冤苦,雖因我母親再三說不準他前去相見,他怕父親暗下毒手,擇了附近偏僻之處暗中保護。每日一清早,便將應用的東西飲食給送到洞門外邊,卻不與母親見面。母親先還以為是同門好友背了師祖所為。後來實在病得人事不知,我寄父又送東西去,連送兩日,見我母親不出洞來取,怕出了什麼變故,進洞一看,我母親業已病倒床上,人事不知了。寄父知她夫妻決難重圓,救人要緊,索性不避嫌疑,晝夜辛勤服侍。他本從師祖學醫,能識百草,知道藥性,醫治了一月,母親居然在病中臨產,生下我來。在半個月上,神志略清,起初看見我寄父還是又驚又怒。後來問起以前每日送東西食物同病中情形,未免感我寄父恩義,事已至此,只得從權。等到產後病癒,一見我是個男孩,胸前肉包紅痣和我父親身上一樣,甚為歡喜。將養好後,二人商量了一陣,仍由寄父抱著我送母親回去見父親說明經過。才一見面,我父親不由分說,便將弩箭、飛刀、金錢鏢一手三暗器劈面打來,若非寄父早有防備,連我也遭了毒手。當時他見手中暗器俱被寄父接去,知道雙拳難敵四手,便說:'無論你們說上天,奪妻之仇與一鏢之恨,也是非報不可。除非你二人將我打死。'要我們三年後再行相見。寄父、母親無奈,只得又逃了回來。母親一則恨我父親太實薄情,二則知道寄父愛她甚深,又沒有絲毫邪心,自己已是無家可歸;後來又聽得師祖就在當年坐化,我父親拜在一位姓歐陽的道爺門下,煉就許多毒藥暗器,拼命尋他二人報仇:一賭氣,便再嫁給我寄父。他二人雖然同居了三十年,只不過是個名頭上的夫妻,彼此互相尊重,從未同衾共枕過。以前的事也從未瞞過我。我也曾三番兩次去尋我父親解說,每次都差一點遭了毒手。後來我父親本領越發驚人,寄父知道萬難抵敵,狹路相逢決難活命,只得攜了全家,由四川逃避此地。因我父親毒藥暗器厲害,好容易將解藥秘方覓到,想配好以作預防。還未採辦齊全,我父親竟然跟蹤到此,三位老人家同歸於盡。

"今早我聽母親說,她受傷是因為看見我父親出現,嚇了一跳,失足墜下崖來,便知不好。可惜她說得晚了一會,我寄父業已走了。後來久等不回,越猜凶多吉少。等我趕去一看,果然他二位一箇中了毒刀,一箇中了毒藥暗器,俱在那裡扭作一團掙命呢。我當時心痛欲裂,不知先救誰好。及至上前將他二人拉開時,被我父親拾起地上毒刀,就斫了我兩下。我沒法子,只得先將寄父揹回。後來母親叫我再掙扎去揹我父親時,我已半身麻木了。

"我到了那裡,我父親已奄奄待斃,見我去還想動手。被我搶過他的兵刃暗器,強將他背來。原是怕母親生氣,以為必無好果,誰知三人在臨死以前見面,倒將仇恨消了。我父親要早明白半天,何致有這種慘禍呢?我父親所用毒刀,還可用他解藥救治。惟獨他那回身甩手毒藥箭,連他自己也沒有解藥,我寄父連中他三箭,如何能活?他也中我寄父兩支毒藥鏢。一支打在前胸,業已拔出,雖然見血三四個時辰準死,也還可以解救。但是前額中的一支毒鏢,業已深入頭腦,焉能活命?我母親又因失足墜崖時,被地下石筍震傷心臟,換了旁人,早已當時腹破腸流了。我以前還夢想將來用誠心感動三老團圓,如今全都完了!"說罷,痛哭不止。

曼娘勸慰他道:"如今三老均死在異鄉,你又無有兄弟姊妹,責任重大。徒自傷感,壞了身體,於事無補,反做不孝之子。你如聽我勸,好好地在家保重,我也好放心出門,代你去置辦三老的衣裳棺槨。否則這裡離鎮上不近,抬棺費時,豈不教我心懸兩地嗎?"曼娘原是怕他一人在家越想越傷心,也尋了短見,才這般說法。魏達本來救曼娘時就一見鍾情,不過因為自己平昔以英雄自命,不願乘人之危,有所表示。魏老婆子猜知兒子心意,幾次向他提起,他都不肯。同時相處這些日,愛苗在心田中業已逐漸滋長繁榮,無論如何排遣也丟放不開,一想到曼娘病癒不久便要分手,便有些悶悶的。今日一見曼娘不避嫌疑,照料自己病軀同三老身後,不時誠摯勸慰,處處深情流露,越加感激敬愛到無以復加。再一想曼娘所說的話極有道理,只得遵從曼娘勸解,勉節哀思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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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9: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回 斬孽龍 盜寶鼎湖峰 失天籙 腐心白水觀

到了後半天,曼娘將三老的衣裳棺停運到山腳。曼娘恐抬棺的人看出死者身上傷痕,又去驚官動府,假說自己是外鄉人。因家中父母伯叔俱是保鏢的,客死此地,不想葬在這個山上,打算將屍骨運了回去。如今同來的幾個夥伴不在,想是到山中去搬取屍骨去了。你們且將棺木衣裳放在此地,連繩索全賣給我,等我們的人來了自己裝殮,省得再抬上去抬下來的,山高費事。說罷,待眾人放下,故意兩手抱著棺材一頭舉了起來,將三口棺木疊在一起。

那棺木俱是上等木料,分量甚重,加上裡面墊底的石灰,少說也有二三百斤,曼娘抱著一頭舉起,沒有千斤神力,如何能辦到。再加曼娘腰佩長劍,滿口的江湖話。這些抬棺的人明知這單身女子形跡可疑,但是銀子適才業已付過,又見她面上帶著悲容,言談自如,給的繩索費用同酒錢甚多,便也不願多事,將信將疑,道謝而去。那所在離魏達住的崖洞還有半里多路,地方極為幽僻,往往終日不見人跡。曼娘站在高處,眼看眾人走遠,才縱將下來。先用雙手捧起一個運回崖洞,然後再來運第二個,不消一個時辰,已將三口棺木運完。然後將三個屍身一一裝殮起來。新愈之後,經了這一番勞頓,累得渾身是汗,實在支持不住,只得在三人停屍的鋪上躺下休息。起初魏達見曼娘一人勞累,於心不忍,幾次想掙扎起來幫忙,都被曼娘再三攔阻,還裝作生氣,才將他止住。魏達過意不去,說不盡的感激涕零,不知要如何報答曼娘才好。後來見曼娘累得躺倒,越發擔心著急不已。及至曼娘醒來,說是這一勞頓,出了一身大汗,倒覺身子輕鬆許多,魏達才放了心。二人又同時將應服的藥服了下去,略進一點吃的,分別睡去。直到第六七天上,魏達才得起床。從此一天比一天見好。

經了這一次生死患難關頭,自然彼此情感日深,但魏達終覺不好意思向曼娘求婚。直到年底,他二人要一同將三老靈樞運回四川,起程之時,因孤男寡女路上不好稱呼,魏達尋思了好幾天,還怕惱了曼娘,只略用言語表示。曼娘早已心許,便示意應允。這才商量扶靈還鄉之後,再行合巹。回川以後,二人正式成了夫婦,愈加恩愛,曼娘當年便有了身孕。到了秋天,打開師父給的第二封柬帖一看,不但把前因後果說得詳詳細細,還說如果第一次將天靈子這段孽冤躲過,須要三年之後,才能遇見魏達成為夫婦,應在今年今日到鼎湖峰去取那下卷天書。這天書有一條妖龍看守,那妖龍雖是龍種,並不與常龍一樣,每隔三十年換一回皮才出洞一次,每次前後只有二月。平常潛伏峰頂鼎湖之內,有金篆符籙護體,再加它已有數千年道行,普通劍仙休想入湖一步。近六十年來,妖龍已不似昔年安分,每逢褪皮出世,時常下峰傷人,它的劫數就在這最近六十年中。這一次曼娘本可趁它褪皮之際,下手奪取天書,無奈曼娘如先和魏達成親,必然有孕,萬萬不能前去;否則即使勝得妖龍,也將天書汙穢,字跡不顯,得了無用,還要上遭天戮。過了今年,那妖龍又須再待三十年才能出現,但是機緣已過去了,去了無益有損等語。曼娘看完,倒有一半不大明白。見柬帖語氣,明明師父好似說自己已與那個叫天靈子的有了沾染,但是自己和魏達成婚那晚上明明還是處女,好生不解。連魏達也覺因空師太柬帖說的與事實不符,不過曼娘有孕卻是事實。那鼎湖峰壁立千丈,魏達昔日也曾想上去幾次,俱未能夠。曼娘身孕臨盆在即,自是不便涉險,空可惜了一陣,也未將柬帖所留的話完全明白。直到曼娘臨產,生下魏青的父親魏荃,血光汙穢了天靈子的法術,坐忘丹也失了效用,曼娘才依稀想起前事,又羞又氣,又急又可惜,恨不得一頭碰死。她也不瞞魏達,竟將前事告知。魏達不但不輕視她,反怕她想起難過,愈加著意安慰體貼,無微不至。夫婿多情與兒子幼小,真叫曼娘事已至此,求死不得。不過對於鼎湖天書還未死心。

第二年曼娘身子恢復了康健,便和魏達商量,到鼎湖峰去盜那天書。魏達見因空師太柬帖預示先機全都應驗,知道徒勞跋涉,勸阻多次。曼娘執意不從。魏達強不過愛妻心意,只得僱好乳孃,將幼子託付給好友家中照料,夫妻二人同到鼎湖峰。費了若干的事,才得上去。一看,不但風景靈秀,巖谷幽奇,面積也還不小。偏西南角上有一個百十畝方圓的大湖,清水綠波,碧沉沉望不到底。峰頂既高,天風冷冷。去時正值日麗天中,有時一陣風吹過,湖水起了一陣波紋,被日光一照,閃動起萬道金鱗,光華耀眼。再往四外一望,縉雲仙都近在咫尺,四圍都是群山環繞,若共拱揖。忽地峰半起了一層白雲,將峰身攔腰隔斷,登時群山盡失,只剩半截峰頭和遠近幾座山顛在雲海中浮沉,恍若海中島嶼一般。端的是蛟龍窟宅,仙靈往來之所。二人觀察了一會,湖水平蕩蕩的,一些動靜也沒有。知道湖水太深,下面必有泉眼,更不知妖龍潛伏何處。因見柬帖上說妖龍褪皮,為期約有兩月,如今在前幾天趕到,必然還未出來。柬帖上又說妖龍褪皮之前,須出湖曬太陽;褪皮之後,每晚到了子時,便如死去一般。與其冒昧涉險,不如尋個隱僻所在,等它自己上來,再行伺機下手。

商量好了以後,便去尋覓存身崖洞,找了好幾處都不甚合意。末後又到一處,前面是一片密葉矮松,虯枝低極,如同龍蛇夭矯,盤屈地上,松林後面是一個小山崖。過了松林一看,崖前竟有兩座小洞,一東一南,相隔雖只二十幾丈,但是兩洞都甚隱蔽,站在洞前彼此不能相望。先到東洞一看,洞門上還有兩個古篆大字,可惜被天風侵蝕,已漶漫不可辨識了。

入洞一看,裡面竟有蒲團丹灶之類,想以前定有人在此住過。正在驚奇,曼娘猛一退步,忽然一腳踏在一個東西上面,覺得軟軟的,如踏了一堆沙一般。回頭一看,不由失聲喊道:"怪事!"魏達聽到曼娘驚呼,順著她手指處一看,原來是一個道裝的死屍,想是年代多了,屍骨已被天風所化,變成灰質,所以曼娘腳踏上去覺得軟綿綿的。再一看他身上並無傷痕,只是頸間有一個大洞。雖不敢斷定是來此盜取天書被妖龍所害,但是這道人既能來此絕頂修道,定非常人,竟會暴死,其中必有緣故。鑑於道人前車,正有些覺得此洞不吉,忽然洞壁角處起了一陣陰風,吹得二人毛髮皆豎,隱約間似聞鬼哭。曼娘忙作準備時,那陰風只有一陣,並無什麼動靜。二人總覺這裡不是善地,決定另尋住所。憐那道人暴骨荒山,再一看洞底竟是土質,與其將他抬出掩埋,不如就將他埋葬原處。當下夫妻合作,就在道人身旁,用兵刃掘了一個深坑,將道人屍首葬好。然後再向南洞一看,雖然較東洞窄小,裡面空無所有,但是十分明亮,不似東洞陰森森的。便將攜來包裹打開,就洞中大石上鋪好。取出乾糧,取些泉水來飽餐一頓。又到湖邊望了一次,仍是一些動靜無有。二人迎著天風,憑臨絕巘,觀賞到天黑,才回洞就寢。到了半夜,曼娘正在半醒半睡之際,忽見一個紅臉道人朝她拜了幾拜。驚醒一看,已經不見。忙喊醒了魏達一問,也說夢中見著道人向他稱謝。二人嘆息了一陣,猛想起這裡與妖龍窟穴相隔甚近,如何這般大意,竟一同熟睡起來?當下夫妻二人才商量: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分班在洞口瞭望,以防不測。

如此過了兩宿,均無動靜。到了第三日晚間,因為明日便是妖龍出湖之期,分外加了謹慎。魏達守上半夜,平安無事。到了下半夜,曼娘醒來,代魏達防守,一人在洞前徘徊。一輪半圓的明月,照在洞前松樹上面,虯影橫斜,松針滿地,天風吹袖,清光如水。遠遠聽到湖中水響,與松濤之聲交應,眼前景物分外顯得幽絕。正算計明日正午便是妖龍出湖之期,自己已是行年五十之人,雖然仗著丈夫家傳駐顏靈藥,平時照鏡,彼此互視,還如三十許人,只是僅保青春,到底難享修齡。倘能僥倖這一次得了天書,除卻妖龍,就此尋一座名山古洞,按照天書上修道之法,學古人劉樊合籍,葛鮑雙修,同參正果,也不枉辛苦一世。正在胡思亂想,忽見從仙都峰頂上飛起一道帶有青黃兩色的光華,如匹練一般,直向鼎湖峰這邊飛了上來。知道來了本領高強之人,不由大吃一驚。連忙進洞喊醒魏達,低聲說道:"你快起來,我們來了對頭了!"魏達聞言,忙隨曼娘出洞,伏在暗處一看,那道青黃色光華在鼎湖上面盤旋飛舞了一遍,倏地飛起,又投向別處,移時又復飛來。似這樣飛過了好幾次,好似也在尋找洞穴藏身一般。飛轉了一陣,越飛越近,末後竟往東洞內飛去。二人見他往面前松林內飛來時,俱捏了一把汗。及至見那道青黃光華並未發現自己,飛入東洞,不見出來,才略為放了一些心。曼娘道:"我自幼隨師父學劍,頗能分出劍光邪正。來人劍光青中帶黃,定非正派門下,而且他的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輩。此番盜取天書,恐怕棘手。"說時好生難過。魏達便勸慰她道:"事已至此,莫如徑去和來人說明,彼此同謀合力,但能將書得到,大家一同享受,豈不是好?"曼娘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姑不論來人本領在你我二人之上,他不屑與我等合作,而且他還是異派門下,不講道理,萬一遭他之忌,反生不測。為今之計,只有各做各的,惟力是視,看各人仙緣如何。所幸我們藏在暗處,他注意鼎湖那面,一時不致覺察,說不定因禍得福,拾點便宜也未可料呢。"魏達素來聽曼孃的話,也就沒說什麼。

二人不敢再睡,候到天明,還不見那道青黃光出來。二人吃飽了乾糧,伏在洞前僻靜處靜觀動靜。眼看快到午時,忽然天風大起,鼎湖那邊水聲響亮,遠遠望去,波濤上湧。二人見是時候了,恐怕失卻機會,也不顧眼前危險,徑自商量了一陣,由崖後叢林繞到鼎湖左面山崖上。剛剛尋了適當藏身之處,忽聽一聲破空聲音,那道青黃光華也從東洞飛到湖邊,光斂處現出一個道裝妖嬈女子。這時湖中如開了鍋的沸水一般,波濤大作,滿湖盡是斗大水泡滾滾不停。猛地嘩嘩連聲,湖水平空往正中集攏,拔起一根十餘丈的水柱,亮晶晶地映著日光,絢麗奪目。那根水柱起到半空,忽然停住,倏地往下一落,如同雪山崩倒,紛紛四散,水氣如同霧索輕絹一般,籠罩湖上。少時湖底又響了一陣,冒起了將才的水柱,一會又散落下來。如此三起三落,落一回,湖中便淺下去一兩丈,到最末一回,湖水竟然乾涸。猛聽道姑嬌叱一聲,手指處一道匹練般的青黃光華直射湖中。曼娘、魏達順那青黃光所到處一看,湖心一個巨穴金光閃閃,穴中盤石上面正盤踞著一個牛首鼉身、似龍非龍的怪物,長有十餘丈,身上俱是黑鱗,烏光映日。見青黃光到來,把嘴一揚,便吐出一團火球迎上前去。那道姑一見,收回青黃光,撥頭就跑。妖龍哪裡肯舍,身子微一屈伸之際,四腳騰空,直朝道姑追去,眼看追出去半里多路。那道姑猛地大喝道:"孽畜還不快將天書獻出,你回去已無路了!"說罷,又指揮劍光,上前與妖龍鬥在一起。鬥了片時,那妖龍抵敵不過,回身便想往湖內逃走。那道姑也不迫趕,將頭一搖,長髮披散下來,口中唸唸有詞,將手往前一揚,立刻湖邊四圍起了一陣黃煙,直向妖龍捲來。那妖龍想是知道黃煙比劍光還要來得厲害,重又撥回頭向道姑撲去,與青黃光鬥在一起。由午初直鬥到酉初,妖龍漸漸不支,猛地將身伏地,那團火球便化成萬道烈焰,將它身子護住。火光中只見那妖龍一陣搖擺,忽然怪叫了一聲,接著便聽軋軋作響。不多一會,火煙起處,皮鱗委地,一條無鱗白龍沖霄便起。那道姑見妖龍褪皮逃走,更不怠慢,右手起處,飛出兩道綠光,直朝妖龍頭上飛去。隨將左手一指,那道青黃光同時星馳電掣般飛將過去,圍著妖龍只一繞,便聽幾聲慘嘯過去,妖龍兩眼被道姑打瞎,再被劍光這一繞,登時腰斬兩截,從空中墜落地上。這一場人妖惡鬥,只看得曼娘夫妻驚心駭目,哪裡還敢起覬覦天書之想。那道姑斬罷妖龍,身劍合一,直往鼎湖心裡飛去。去了好一會,重又飛了上來,將手一招,收了湖上黃煙,怒氣衝衝指著毒龍頓了兩足。忽又低頭尋思了一陣,猛地走到妖龍跟前,將劍光一指,橫七豎八圍住妖龍身軀亂繞,只攪得血肉紛飛,攤滿了一地。那道姑又用身佩劍匣在妖龍血肉堆中亂攪,好似尋找什麼東西似的。直到天將近黑,月光上來,仍是一無所得,這才賭氣一頓足,破空而去。曼娘見道姑手下如此慘毒,暗幸沒有被她發現,滿以為天書已被旁人得去。

道姑走後,夫妻二人垂頭喪氣走了出來,打算回到甫洞取了包裹,準備下山。因道姑已走,無須繞道,便從妖龍身旁走過。只見龍身已被道姑斬做一堆血肉,軟攤地上,只剩將才妖龍褪下的軀殼堆在旁邊,還如活的一般。曼娘好奇,近前一看,見那妖龍一顆牛頭,大如栲栳,鼉身四足,俱帶烏鱗,生得甚為長大凶猛。暗想著將才情形,要是沒有道姑,憑自己本領,也決非妖龍敵手。正在尋思,忽見月光底下有一線紅光閃動,仔細尋蹤查看,正在龍口中發出。連忙招呼魏達,夫妻合力將龍身掀開,便有一道金紅光彩直射到二人臉上。魏達往發光處一伸手,便摸出一個寬約三寸、長約七寸的玉匣來,上面還有符籙篆文,正是柬帖所說的玉匣天書。想必妖龍年久得道,這一次出洞褪皮,已將天書吞入腹內。適才因鬥那道姑不過,便想將皮褪下,丟下天書逃走,以免敵人窮追。那道姑不曾覺察到此,只在湖中洞穴與妖龍肉身上找尋,在自費了一番氣力,白白傷害了妖龍性命,並不曾得到天書,反便宜了曼娘夫妻。曼娘不意而得,喜出望外。隨手將匣上符籙揭去,想打開玉匣觀看究竟。那符籙才揭起,便即自動化為一道紅光飛去。再看那玉匣,竟如天衣無縫,休想打開。一會工夫,忽聽湖中水響,到湖邊一看,湖水已漸漸湧起,回了原來位置。曼娘見玉匣上面金光四射,恐怕引外人覬覦,不敢大意。夫妻二人匆匆回了南洞,取了應用東西,忙即尋路下山。那山三面壁立,無可攀援,只有西面從下到上橫生著許多矮松藤蘿之類,上來容易,下去卻難。幸得二人早已準備退路,將預先備好的一張桐油布展開,用幾根鐵棍支好,再用強索捆紮一番,做成一把沒柄的傘蓋。夫妻二人各用雙手抓緊上面鐵棍,將必要的兵刃衣服紮在身上,天書藏在曼娘懷中,尋一塊突出的岩石,雙雙往下面便跳。那油傘藉著天風,撐得飽滿滿的,二人身子如凌雲一般,飄飄蕩蕩往下墜落。眼看離地兩三丈光景,彼此招呼一聲,看準落腳之處,將手一鬆,雙雙墜落地上。二人互相欣慰了一番,因時已深夜,想在仙都附近尋一崖洞棲身,稍微歇息,一早起程回川,再尋高人商量開匣之策。

二人高高興興正往仙都峰腳走去,曼娘忽然低低一聲驚呼。魏達回頭看時,天都峰腳下,昨晚下半夜所看到的那道青黃光華,正像流星趕月一般,又飛回鼎湖峰去。曼娘急對魏達道:"這道姑去而回轉,必然想起忘了搜索妖龍軀殼。她這一回去原不要緊,可恨適才大意走得匆忙,沒有將龍殼還原,又不該將剩的乾糧同一些無用之物遺在峰頂,被她此去看破,必然跟蹤迫來。事在緊急,惟有先尋一僻靜地方躲避些時,等她走了再作計較。"二人正在尋覓適當藏身之處,那青黃光華又從鼎湖峰頂飛了下來。偏偏月色也有些昏暗,雖然曼娘夫妻本領高強,在這大敵當前,奔逃於危崖絕壑之間,既要防到後面敵人,又要查看前面路徑,未免有點手忙腳亂。二人一面往前覓路逃走,一面不時回顧,見那道青黃光華只管盤空飛繞,既不下落,也不飛走,看出是在尋找敵人去路的神情,不禁越發著急起來。所幸二人經行之處盡是些叢林密莽,南方天氣溫和,雖然時近中秋,草木尚未黃落,野麻灌木之類還在繁茂時期,高可齊人,不時又有山石掩蔽,並未被敵人覺察。眼看那道青黃光華在空中盤旋飛舞了一陣,有時竟飛離二人頭上不遠,倏地如隕星墜落一般,仍投向天都山西北方來路而去,轉瞬不見蹤跡。曼娘夫妻如釋重負。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彼此一商量,覺得此間終非善地,仍以離去為佳。這時山上忽然起了一陣濃霧,颳起風來,大小山巒都看不見一些蹤影。

一會風勢越大,吹得滿山樹林聲如潮湧,日影昏黃中,隱隱看出四外濃雲疾如奔馬,往天中聚集。頃刻之間,皓月潛形,眼前一片漆黑。二人知要變天,忙尋崖洞棲避時,忽見前面叢草中現出一道金光,將路徑照得十分清晰。曼娘仔細一看,那金光竟是從胸前玉匣上發出。

起先急於逃走,並未覺察到。這時月黑天陰,所以光華越顯,不由又喜又急:喜的是天籙秘寶竟被自己唾手而得;驚的是強敵尚未走遠,前途吉凶難定,寶光外燭,恐怕勾起外人覬覦之心,前來奪取。知道貼身兩件衣服絕對遮蔽不住,便將魏達包裹打開,將玉匣取出,準備包得厚密一些,以免光華外露。誰知才一出懷,匣上金光便沖霄而起,照得身旁紅葉都起金霞,異彩眩目。曼娘慌不迭地忙將隨身衣服層層包好,又從魏達包裹裡取出衣服等物,嚴嚴密密包了有十幾層,細看毫無形跡,才得放心。

剛剛扎捆停當,適才那道青黃光華又從天都山那邊飛起,這次不似適才在空中盤旋,竟直往曼娘夫婦存身方向飛來。曼娘著了慌,知道這次不易脫逃。猛想起適才取匣時,金光照處,曾見道旁有一崖洞,不如鑽進去躲避些時再說。忙亂中略估計了一下方向,拉了魏達,連跳帶躥,高一腳低一腳地朝那洞前縱去。所幸相隔不遠,快要到時,倏地天空一道電閃照將下來,照得路徑十分清晰。曼娘見那洞口不過三四尺方圓,洞外草泥夾雜,十分汙穢,知是什麼狐豬之類的巢穴。事在危急,也顧不得什麼汙穢,且避進去再說。招呼魏達將頭一低,一前一後,剛將身子鑽將進去,接著天上又是一道電閃斜射過來。二人目力本好,藉著電閃之光,見洞並不甚深,幸而裡面還高,可以站立。洞裡黑漆漆地伏著一堆東西,更猜不出是什麼野獸,或是什麼蟒蛇之類。曼娘怕驚動外面追來的敵人,不敢用自己飛劍防身。夫妻二人背靠背站好,魏達面衝那堆黑東西,將劍拔出,在黑暗中舞動,以防那東西衝將上來。

劍剛出匣,便聽外面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山洞藏音,越震得人頭腦昏眩。接著又聽到洞角那堆黑東西爬動,魏達不知那東西深淺,劍舞越疾。猛覺劍尖上碰著那東西一下,便聽一聲怪叫,黑暗中一個黑影奪門而出。那東西剛才躥出洞去,便聽洞外一個女子聲音喝道:"好孽畜!"說罷,便見洞外一道青黃光華一閃。二人聽出是那道姑口音,俱都捏了一把汗。這時洞外雷聲大作,電光如金光亂閃。等了一會,不見動靜。曼娘首先掩到洞口,往洞外一看,不由大喜,忙喊魏達道:"敵人走了!"魏達也跟著出洞一看,外面大雨早下將起來,那道青黃光華已飛回東北方原路去了。二人猜那道姑必然住在附近山谷之中,越覺非離開此地不可,也不暇計及雨中山路行走不便,仍然鼓著勇氣尋路逃走。出去不遠,忽見前面有一團黑影,藉著閃電的光一照,原來是母牛般大的一隻黑山熊,業已腰斬兩截,死在地上。才想起適才定是道姑發現金光,追蹤到此,看見崖旁小洞起了疑心。恰遇見這隻黑熊躥出,以為洞既小,又藏有野獸,不似有人居任;又因天黑雨大,無處尋蹤,才拿這黑熊出氣,悵恨而去。若非黑熊解圍,吉凶真難預定呢!

二人慶幸了幾句,仍往前走。山路滑足,不時有山頂流泉衝足而過,好容易越過了天都峰西面。忽然風靜雨止,浮雲散盡,濃霧潛消,一輪半圓明月,仍舊高懸碧空,清光大放,照得滿山林拋清潤如洗。空山雨後,到處都是流泉,巖隙石縫中水聲淙淙,與深草裡的蟲嗚響成一片,分外顯得夜色清幽。直走到天將嚮明,才翻越完了崇岡,走上平地。二人還是足不停留,又趕了有三百餘里途程,日已中午,看見前面山坡下面有一座廟宇。二人昨晚被山雨淋得渾身通溼,所有衣服滿包著那部天書,不便取出更換,身上穿著溼衣疾行了幾百裡地的山路,又受了風吹日曬,雖然有功夫的人身子結實,也覺得有點不大舒服。昨晚匆匆中又將帶的乾糧全部放在鼎湖峰上,一夜半天沒進飲食,覺著腹中飢渴,便想到廟中去借頓午齋。走到廟前一看,廟門上有一塊匾額,寫著"白水觀"三字,雖然牆粉剝落,氣勢甚為雄偉。二人明知這廟孤立山麓曠野,前不挨村,後不挨店,門前冷落,行跡可疑,仗著全身本領,自己是江湖上有名人物,至多遇見同道打個招呼,難不成還有什麼意外?便輕輕將廟門銅環叩了兩下。待了一會,呀的一聲,廟內走出一個小道童來。魏達說了來意。那小道童上下打量了二人兩眼,轉身就走。一會工夫,從殿內走出一個紅臉長鬚的道人,見了二人,施禮之後,便邀到雲房中去落座,一面命道童去準備茶水飯食。魏達見那道人雖然行動矯捷,身材奇偉,倒還看不出什麼異樣。坐定之後,魏達通了名姓。那道人笑道:"施主原來便是蜀東大俠魏英雄麼?這位女施主想便是當年岷山三女之一的賽飛瓊熊曼娘了。真是幸會得很!

"魏達見道人知道自己來歷,頗為驚異,便答道:"愚夫婦多年業已隱姓埋名,還沒請教仙長法諱,怎生得知愚夫婦賤名?請道其詳。"那道人道:"二位施主名滿江湖,何人不知,豈足為奇?貧道昔年也與二位施主同道,專以除惡安良,盜富濟貧為事。三年前遇見家師坎離真人許元通點化,來此修道。俗家姓雷,名字不願提起,如今只用恩師賜名去惡二字。我見二位施主行色倉皇,衣履溼痕猶在,必是昨晚在山中遇雨奔馳了一夜。想二位施主都有驚人本領,難道還遇見什麼驚險不成?"魏達夫妻雖知雷去惡是峨眉門下,到底人心難測,不便說出真情。只說山中遇雨,忽然想起一件急事,須要趕到前途辦理等語,支吾過去。道人知他二人不願實說,也就沒有往下深問。一會酒飯端來,二人飽餐了一頓。彼此都是江湖上朋友,不便以銀錢相酬,只得道謝作別。臨行之時,道人對魏達道:"尊夫人晦色直透華蓋,但願是連夜奔走勞乏所致才好。萬一前途遇見兇險,遠不必說,如果鄰近,不妨仍回小觀暫住,不必客氣。"魏達、曼娘聞言,將信將疑,因見道人情詞誠懇,只得口中稱謝而去。

走出去約十里來路,曼娘覺著內急,便叫魏達守在路側,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剛剛蹲下解完了手,忽聽身旁樹林內有人說話,連忙將身站起,無心中側耳一聽,原來是一男一女。

女的道:"你定說天書終要得而復失,失而又得,被眼前的一雙狗男女撿了便宜逃走,應在此刻得回。按你球象追尋,又一絲影蹤也沒有。"那男的笑道:"好人兒,你怎麼什麼事都猴急?我的晶球視影,幾時看錯過來?今早我同你重到昨晚放光之處,不是明明看見那土洞裡的男女腳印麼?昨晚已兩次被你心急錯過了機會,再要心急,天書就得不成了,你只依我的話,如得不迴天書,你從今再不理我可好?"曼娘先聽那女的說話聲音,就覺耳熟。再一聽他二人所說的話,不由嚇得膽顫心驚。連忙屏氣凝神,輕悄悄繞道趕回魏達身邊,說道:

"禍事到了,快走!"魏達見曼娘滿面驚慌,不及細問,連忙施展輕身功夫,放出日行千里的腳程,隨著曼娘就跑。走出去還沒有一箭之地,耳聽破空的聲音,面前兩道青黃光華一閃,現出一個道姑、一個紅衣蠻僧,攔住二人去路。道姑高聲喝道:"大膽狗男女!竟敢撿我的便宜,盜取天書。快將天書獻出,饒你們不死!"欲知天書果落於何人之手,容下回再為奉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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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50: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回 乘危放妖氛 冰窟雪魂凝異彩 銳身急友難 靈藥異寶返仙魂

曼娘知道道姑兇狠,事已至此,只得挺身上前說道:"你這道姑好生無理!為何出口傷人,我同你素昧平生,幾曾見你什麼天書來?我賽飛瓊熊曼娘也不是好欺負的,休得誤會,免傷和氣。"那道姑聞言,破口罵道:"無知賤婢!還要鬥口,教你知道我神手比邱魏楓孃的厲害。"說罷,手揚處一道青黃光華飛出。曼娘早已防備,因敵人還有一個蠻僧,不知深淺,悄悄囑咐魏達,千萬不可上前動手,免遭不測。一見敵人劍光飛來,也將劍匣一拍,運用真氣,飛起一道白光,與魏楓孃的劍光鬥在一起。魏楓娘笑罵道:"怪不得賤婢執迷不悟,原來偷學了一點劍法,來此班門弄斧。"說罷,將手朝著劍光連指。曼娘雖是正傳,到底功行較淺,如何是魏楓孃的對手,漸漸支持不住。那蠻僧手上拿著一個水晶球兒正在觀看,忽然臉上現出驚異之容,也不知對魏楓娘說了句什麼,魏楓娘也驚慌起來,將手一招,先將劍光收了回去。曼娘正要指揮白光上前,猛見敵人將手一揚,飛起一道黃煙。曼娘知道不好,回身想逃已來不及,左臂、右腿兩處中了魏楓孃的黃雲毒釘,噯呀一聲,翻身栽倒。魏達見勢不佳,拼命上前救護時,被紅衣蠻僧口中唸唸有詞,將手一揚,猛覺一陣頭暈眼花,倒於就地。魏楓娘還要上前下毒手時,紅衣蠻僧早一把將曼娘手中包裹取過,看了一看,說道:"天書在這裡了,那廝眼看就到,還不快走,等待何時?"說罷,將手攬著魏楓娘,也不俟她答言,袍袖一揮,一道黃光沖霄而去。

待了一會,魏達醒來,見面前站定一個瘦小道人,說道:"可惜我來遲了一步,不但天書被人奪去,你妻子還受了重傷,雖然仗我靈藥解救,也免不了殘廢。你等她醒來,說那天書現被神手比邱魏楓娘搶去,此人與許多妖孽盤踞川滇交界的青螺山內。她雖將天書得去,但是沒有上函蝌蚪註釋,毫無用處。此書尚未到出世時候,你妻子如不死心,即便跑往青螺將它盜回,也是徒勞無功,得不到絲毫益處。我贈她藏香一支,如到緊急之時,只須用真氣一吹,便能點燃,我自會聞香趕救。那魏楓娘天書之外還得了許多道書,妖法厲害,你夫妻決非敵手。能就此罷手最好,如要去盜時,我必助她一臂之力。我此時不便和她相見。你二人可在附近尋一處所,養息些時,再行回川便了。"說罷,一晃眼間,蹤跡不見。

魏達見那道人相貌奇古,身材和小孩童一般,彷彿聽人說過,知是異人解救,朝空拜了幾拜。忙趕過來看曼娘時,業已悠悠醒轉。再一看她臂、腿受傷之處,一片焦黃,雖然不聽喊痛,卻是大半身麻木,轉動不得。曼娘醒來,見天書還是被人奪去,自己又受了重傷,在受了許多辛苦顛連,不禁一陣傷心,淚如雨下。魏達見她難受,便用言語去寬慰她,把道人解救才得回生之事說了。曼娘一聽,忙問道人是何相貌。魏達又將道人生得如何瘦小形容了一遍。曼娘聞言,銀牙一咬,當時便暈過去。魏達著忙,喚了好一會,才得醒轉。曼娘哭訴道:"這妖道便是天靈子。我嫁你以前,若非誤於他這冤孽,何至今日?我已被他所害,師父所料不差,冤孽註定無法解救。我也不再希罕那天書超凡入聖,誰要他送什麼人情,去幫我盜回?我只和你回去尋一地方隱居,了此一生罷了。"說罷,越想越恨,竟自一手把魏達手中藏香搶過,折成幾段,丟在地上,忿忿不置。魏達才知那道人便是天靈子。因聽他說曼娘還須將養,猛想起適才白水觀道人雷去惡行時之言,如今既無處投奔,難得他有此好意,不如就在他觀中將養些時,再作回川之計。當下仍用溫言勸慰曼娘保重身體,半扶半抱地同回白水觀去。雷去惡正在觀前眺望,見二人狼狽回來,問起究竟,十分嘆息。二人在觀中將養了半個多月,曼娘傷勢雖好,左臂、右腿都失了知覺,運轉不靈。傷心忿恨了多日,也是無可奈何,只得與雷去惡作別回去。從此曼娘才死了心,知道自己仙緣有限,年齡漸老,不再妄想了。

她兒子仙人掌魏荃生性至孝,記得母仇,便去拜在雷去惡門下,學習飛劍。雷去惡因自己尚不一定是魏楓娘敵手,勸他不可造次。魏荃哪裡肯聽。因為師父說自己能力不是仇人對手,便改了名姓,去拜在魏楓娘門下,覷便盜取天書,報仇雪恨。魏楓孃的徒弟大都兼充面首,魏楓娘愛魏荃生得精壯,強逼成奸。魏荃惦著天書同父母之仇,只得忍辱順從。剛從仇人口中探出藏放天書的所在,未及下手,偏巧魏楓娘因弒師作惡,恐師伯師叔們不容,想拉攏異教增厚勢力,帶了魏荃同到華山去見烈火祖師。歸途路上,魏荃便想趁仇人身邊沒有羽翼時節下手。報完了仇,再假傳仇人之命,趕回青螺,盜取天書。不想早被烈火祖師看破,暗地跟來,一劍將魏荃雙腿斬斷。魏荃下手時節,正在魏楓孃的身後,魏楓娘聽到金刃劈風的聲音,回頭一看,烈火祖師正站身後,魏荃業已中劍倒地。魏楓娘還不知魏荃是要暗算於她,以為自己同魏荃苟且,在九華山被烈火祖師看破,爭風吃醋,下此毒手。當時大怒,便不容分說,和烈火祖師動起手來。魏楓娘原不是烈火祖師對手,幸而烈火祖師不肯傷她,只用劍光將她逼住,將自己看出魏荃存心叵測,怕她遭人暗算,趕來觀察動靜,正遇他在她身後下手,所以將他雙足斬斷,留個活口,等她自己拷問,信與不信,任憑於她等語說了一遍,便破空而去。魏楓娘聞言,將信將疑。見魏荃已經痛暈在地,不省人事,到底心存憐愛,不忍當時逼問,反用丹藥給他治傷。等到魏荃醒來,略一試探,魏荃自知活著也是殘廢,此仇終不能報,痛哭大罵,不等魏楓娘盤問,竟將實話說出。魏楓娘原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這次竟不但不生氣,反問明他的家鄉,送了回去,並未傷他性命。魏荃到家不久,便即身死。死前因魏青年紀幼小,自己並無其他子息,只囑咐魏青長大速投名師,並未將兩代仇人姓名說出,以免兒子又蹈自己覆轍,絕了魏氏門中香火。所以魏青只能知道一個大概。

魏青的身世既已交代清楚,如今仍回到魏青、俞允中盜取天書一事。且說天靈子走後,二人再往四下搜尋魔宮一干人,業已逃走了個淨盡。二人便在大殿上謹守玉匣天書與厲吼首級,靜等師父回來再作計較。不多一會,怪叫花凌渾走來,笑嘻嘻要過玉匣,口中唸誦真言,將手一拂,玉匣便開。裡面原是三層:上層藏著天書的副卷;中層藏著六粒丹藥同一根玉尺;下層才是天書。玉光閃閃,照耀全殿。凌渾見了,大喜道:"我早知鼎湖玉匣藏有三寶,不想妖孽法力淺薄,只開得第一層,學了天書副卷,自取滅亡。中下兩層俱未有人打開,廣成子的九天元陽尺與聚魄煉形丹,竟無人行過,真是快事!"言還未了,忽然兩道光華穿進殿來,現出兩個佩劍女子,跪在凌渾面前。俞、魏二人認得內中一個是戴衡玉家中見過的周輕雲,那一個卻不認得。凌渾笑道:"你二人快起來,又是聽玉羅剎饒舌,來要我新得的九天元陽尺和聚魄煉形丹去救鄭八姑,是與不是?"靈雲、輕雲雙雙躬身說道:"師伯慈悲,仙丹便賜兩粒,九天元陽尺乃天府至寶,何敢妄求,不過借去一用。適才玉清大師傳優曇師伯的話,此尺不但救鄭八姑,如今峨眉有人遭難,也非此寶不解,還要求師伯多借些時呢。"凌渾笑道:"我費了多年心血算計,才得到手片時,便借與人,心實不甘。偏偏優曇老婆子會算計我日後有用你二人之處,竟打發你二人來挾制我。"靈雲、輕雲道:"弟子等怎敢無禮!師伯異日如有使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今尚和陽已被弟子等趕走,八姑危在旦夕,請師伯大發慈悲,憐她修行不易,成全了她吧。"凌渾道:"你們年輕人說話便要算話,日後用你們時休得推倭。拿去吧。"說罷,便取兩粒聚魄煉形丹,連那九天元陽尺,交與二人。說遁:"此尺乃廣成子修道煉魔之寶,天書上卷有用它的九字真符,如無此符,縱得此寶,亦無妙用,索性傳授你們。回到玄冰谷後,先用此尺掃蕩魔火,再將兩粒聚魄煉形丹與八姑服下,另著一人守護,三日之後便可還她本來,行動自如了。"靈雲、輕雲拜受了符咒,重新叩謝一番,然後朝俞、魏二人點了點頭,作別飛去。

原來靈雲姊弟、紫玲姊妹與朱文五人,會合鐵蓑道人、黃玄極、趙心源、陶鈞、趙光鬥、劉泉等在生門上,見魔陣中發動地水火風,地裂山崩,洪水湧起,烈火飛揚,忙遵凌渾吩咐,眾人都在一處聚攏,由紫玲展動彌塵幡,朱文用天遁鏡,化成一幢彩雲,出來萬道霞光,在魔陣上面滾來滾去,一任他雷火烈焰,罡風洪水,毒雲瀰漫,妖霧紛紛,一絲也到不了眾人身上。眾人俱怕妖法汙了法寶,只護著身體,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紫玲的白眉針不怕邪汙,百忙中放將出去,魔陣諸妖人根行淺點不知厲害的,挨著便倒。許飛娘見自己的人紛紛傷亡,又恨又怒,便同毒龍尊者各將劍光祭起,也護著眾人身體,再作計較。看看支持到午時,毒龍尊者怒吼如雷,將毒砂儘量放出,魔陣中轟轟烈烈之聲驚天動地。清遠寺那邊早催動了子午風雷,發動地水火風,移山倒海而來。毒龍尊者和許飛娘以為敵人傾巢到此,萬沒留神到暗中有人使用天魔解體大法。靈雲等見快到午正,正在準備退去,忽見一道金光如同匹練下射,金光影裡現出凌渾,將手向靈雲等一揮。紫玲知是時候了,一聲暗號,一幢彩雲護著眾人便起。那不知死活的八魔在半空中瞭望,見谷外一座高峰移動,下有水火風雷簇擁,還以為毒龍尊者見難取勝,又使法術,並沒放在心上。就中五魔公孫武、七魔仵人龍離魔陣較遠,忽見對面飛來一幢彩雲,因將才曾見一個小童用此法護持仇人趙心源逃走,便不問青紅皂白,將劍光一指,朝那幢彩雲飛去。其實他二人劍光並不能飛入彩雲中去。偏巧朱文、金蟬都是好事的人,見前面飛來兩道黃光,便從彩雲中將劍光放將出去。兩下相遇,才絞得一絞,兩魔劍光便成兩段。兩魔見彩雲裡飛出兩道劍光將自己劍光絞斷,知道不好,想逃已來不及,就在這彩雲飛逝疾如閃電的當兒,雙雙各被劍光掃了一下,倒下地去。幸而見機還早,靈雲等又急於迴轉玄冰谷,沒有窮追,才得保全性命。二人腳才落地,便聽地裂山崩一聲大震,魔陣上罡風大起,烈焰沖霄,十數道青黃光華紛紛往四外飛去。接著空中無數斷頭斷腳,殘肢剩體,與砂石塵霧,滿天飛舞。五、七兩魔已震得頭昏目眩,見前面不遠落下兩段殘軀,負痛近前一看,一個只剩半邊手臂,看不出是敵是友,那一個正是二魔薛萍的一顆大頭。正在驚疑,忽聽頭上風響,往上一看,正是祖師毒龍尊者被一個道童打扮的人夾在脅下,如飛往西而去。兩魔一見,魂不附體,知道大勢已去,忙借妖法遁往別處去了。

當時魔陣中人見凌渾二次現形,毒龍尊者和許飛娘二人起初並不甚著慌。及見對陣中許多敵人俱被一幢彩雲擁去,心中大怒。毒龍尊者首先將手指咬破,含了一口鮮血,運用真氣噴將出去。那百十丈軟紅砂,登時火山爆發似地化成百十丈長一股烈焰,朝彩雲追去。凌渾一見烈焰飛出,連忙將身隱去。這裡魔火剛剛飛起,時交午正,清遠寺二蠻僧的天魔解體大法業已發動地水火風,風馳電掣而來。毒龍尊者猛見一座火山發出烈火狂飆,在千百丈洪水上湧著,照得滿天都赤,如飛而至,知道中了別人暗算。眨眼之間,兩面地水火風捲在一起,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處,洪水滿地,烈焰燭天。除了許飛娘同幾個本領較大的見機得早預先遁走外,餘者非死即帶重傷,震起殘肢斷體與樹木砂石,在滿空火焰中亂飛亂舞。毒龍尊者仗有妖法護身,還想作困獸之鬥。忽聽陣前火山上有一披髮道人,手中拿著一面小幡不住招展,幡指處便有一溜五色火光發出,遇著的人非死即傷。定睛一看,正是適才代尚和陽把守死門的樂三官,不由又驚又恨。再回頭一看,自己的黨羽俱已死傷逃亡了個淨盡。把心一橫,重又掐訣唸咒,咬破舌尖,一道血光直朝樂三官噴去。光到處,樂三官從小峰上倒下,滾入火海,死於非命。那火峰失去主持,只在烈火洪水上東飄西蕩。毒龍尊者還待施展,忽然一道青光從空而下,光影中一個長身道童高聲喝道:"毒龍業障,還我師兄師文恭的命來!"說罷,手一張,便照出殷赤如血的一道光華,直朝毒龍尊者捲去。毒龍尊者認得來人是天靈子得意弟子熊血兒,知道不好,想借遁逃走已來不及,被血光捲了進去。熊血兒用紅欲袋裝了毒龍尊者,徑轉孔雀河去了。

熊血兒走後,怪叫花凌渾現身出來,正待設法善後。倏地又是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現出一個白髮老尼,對凌渾道:"凌道友大功告成,可喜可賀!貧尼無以為敬,待貧尼替道友驅除魔火吧。"凌渾認得來人是神尼優曇,心中大喜,連忙稱謝道:"天書雖有煉魔之法,怎奈還得費些手腳。如今魔窟內還有兩個新收的弟子等我,多蒙大師施展佛法相助,感謝不盡!"神尼優曇道:"其實道友法力勝似貧尼十倍,不過這些異教法寶將來還有用它之處,待貧尼收去保存吧。玄冰谷還有貧尼弟子的一個好友遭難,峨眉日後也有幾個後輩遭難,全仗道友法寶解救。貧尼尚有他事,只得偷懶了。"說罷,從懷中取出兩個羊脂玉瓶,瓶口發出百丈金光,朝水火風雷捲去。凌渾笑道:"我道你真幫我忙,原來還有許多用意,索性讓你得個完全的吧。"說罷,將足一頓,也化作長虹般一道金光,朝那水火風雷捲去。二人這一卷一收,不消片時,水火風雷一齊收入玉瓶之內去了。優曇大師收完了水火風雷,對凌渾道:"道友開闢仙府,這座小峰留在這裡殊為減色,待貧尼仍舊送它回去,異日再見吧。"說罷,口中念動真言,將手一指,那峰便起在空中。優曇大師飛上峰去,朝著凌渾兩手和南,道一聲:"請!"如飛而去。凌渾也就回往魔宮裡去。

八魔中除二魔、八魔離魔陣最近,被風雷震成齏粉外,三魔錢青選最為奸猾,見勢不佳,先行逃走;四魔伊紅櫻見魔陣被破,向大魔黃驌、六魔厲吼報完了警,也自逃走;六魔厲吼死於允中劍下;大魔黃驌被天靈子帶回雲南孔雀河;五、七兩魔受了劍傷,也各尋路逃命。鐵桶般的青螺魔宮,還有許多厲害妖人相助,就在這半日之內冰消瓦解。從此青螺便由怪叫花凌渾主持,將魔宮重新改造,在峨眉、崑崙之外另創雪山派,後來和天師派教祖天靈子還有許多糾葛。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話說鄭八姑自從靈雲等走後不久,便覺心神不定,知道劫數快來,吳文琪、司徒平二人未必是五鬼天王尚和陽的敵手,主要還是得自己小心,便對文琪道:"貧道此刻心神不大安寧,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尚和陽十分厲害。司徒道友因恐許飛娘和他為難,必須事先代他尋覓隱身之所。我那粒雪魂珠關係甚重,不但我個人珠存與存,珠亡與亡,還關係日後邪正兩教興衰。少時敵人到來,道友藏在洞底堅守玉匣,無論我受敵人如何欺凌,不可擅動。如見此珠飛回,我的元神便已與珠合一,道友千萬不可存代我報仇之想,只管護著此珠。洞外有我預先施的法術,敵人一時找不著門戶,決難進入。真要覺著守護不住,可將此珠捧在頭上,駕劍光逃到峨眉。敵人決不料到有此一著,此珠自有妙用,倉猝之間,敵人萬難奪取。

此乃迫不得已的下策,保全此珠,貧道一身也就無暇計及了。"說罷,滿臉愁容。文琪、司徒平聽了,都代她難過。文琪道:"既然此珠關係重大,尚和陽又如此厲害,道友何不暫時避往他處,只須一過午時,各位道友便即到來,那時再合力對付敵人,豈不是好?"八姑道:"道友哪裡知道,一則劫數當前,無可解脫;二則貧道自走火入魔,軀殼半死,血氣全都凍凝,況且隔有多年,縱有天府靈丹,難回本原,敵人魔火正可助我重溫心頭活火。不過他那魔火厲害,與眾不同,時間一長,身子便煉成飛灰。我在谷口所施法術,全為準備多支持些時而已。其實單是他的魔火金幢,還可用雪魂珠去破。聽說他還煉有一柄白骨鎖心錘,非常厲害。我因要借他魔火暖活周身血氣,所以暫時不能用雪魂珠去破。但是時候一到,我將雪魂珠祭起,他必用白骨鎖心錘,二寶齊施,那我就要遭劫數了。"當下再三囑咐了一陣,先將司徒平安置在谷頂一個小石穴之內,用隱形符隱住身形。看看天快交午,忙請文琪到洞底去。獨自一人在石臺上坐定,施展法術,祭起濃霧,將頭頂遮了個風雨不透。

剛剛佈置完竣,忽見上面濃霧中有十幾道紅綠光閃動。知道快要應劫,單靠自己這點法術,決不能阻止敵人下來。只指望支持一刻是一刻,但能捱過午時,算計救援快到,再讓敵人魔火近身,轉瞬之間便可脫劫。誰知五鬼天王尚和陽非常厲害,也知時機稍縱即逝,不肯絲毫放鬆。見下面有濃霧擋住魔火,便即口唸真言,運用五行真氣,接連朝魔火金幢噴去,化成五道彩焰,飛入霧陣之中,恰似春蠶食葉,彩焰所到之處,濃霧如風捲狂雲般消逝。八姑也非弱者,見敵人魔火厲害,唸咒愈急,那濃霧如蒸氣鍋一般,從石臺上面咕嘟嘟往上冒個不住。尚和陽見上層濃霧才滅,下層濃霧又起,勃然大怒。把心一橫,晃動魔火金幢,怪嘯一聲,將身化成一朵紅雲,飛人霧陣之中,只轉了兩轉,濃霧完全被紅雲驅散。八姑見勢不好,忙將煙霧收斂,緊緊護著石臺時,尚和陽業已現出身來,指著霧影中鄭八姑說道:"鄭八姑,依我好言相勸,快將雪魂珠獻出,免我用魔火將你煉成灰燼,永世不得轉劫。"八姑知他心狠意毒,不獻雪魂珠,還可借峨眉二雲之力助自己脫劫,即或不然,也有人代自己報仇;如獻此珠,尚和陽也決難饒了自己。便答道:"尚和陽,你在為魔教宗主,竟不顧廉恥,乘人於危。我鄭八姑雖然身已半死,自信還不弱於你。雪魂珠實在我手,我就遭你毒手,你也休想拿去。"言還未了,尚和陽已將金幢一指,五道彩焰直向八姑飛來,頃刻之間,又將八姑護身煙霧消盡。魔火才一近身,八姑便覺身上有些發燒。一會,魔火將八姑渾身包攏,八姑雖然仗著雪魂珠護身不至送命,已覺渾身和火炙一般,周身骨節作痛,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肉身既已知痛,身子便可還原;怕的是尚和陽比鬼風谷紅衣蠻僧所用的魔火厲害十倍,時間稍長,身子便成飛灰。本想將雪魂珠祭起一試,又恐尚和陽既知雪魂珠是魔火金幢剋星,竟還敢用此寶,必然別有打算,莫中了他的道兒,將珠奪去。偏偏靈雲諸人還不回來,看看支持不住。欲待舍了肉身,元神飛回洞底,又覺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正在為難,偏那尚和陽原是明知魔火金幢見不得雪魂珠,起初時刻留神,並未敢於深用,滿想等八姑雪魂珠出手,拼這金幢不要,身化紅雲,搶珠逃走。及至見八姑已支持不住,還不將珠放出來,心疑雪魂珠已被峨眉方面的人取去。越想越恨,將身一抖,身上衣服全部卸盡,露出一身紅肉,將魔火金幢往上一拋,兩手著地倒豎起來。八姑一見,剛喊得一聲:"不好!"尚和陽已渾身發出烈火綠焰,連人帶火,徑朝八姑撲來。八姑萬沒料到尚和陽近年魔火煉得如此厲害,見來勢危急,不暇再作尋思,心一動念,雪魂珠化成一盞明燈一般,銀光照耀,從八姑身上飛起。

尚和陽一見此珠出現,又驚又喜,正待化身向前搶奪。就在這一轉瞬間,忽聽空中大聲說道:"無知妖孽,怎敢無禮!"言還未了,三聲霹靂過處,數十道金光直射下來。同時飛下一個妙齡女尼,手中拿著兩面金光照耀的金錢,雷聲隆隆,金蛇亂竄,直往魔火叢中打去。只震得山鳴谷應,霰起雪飛,響個不住。尚和陽不知雪魂珠經八姑多年修煉,已與身心相合;妄想奪珠逃走,未曾想到來了剋星。起初看見雷火金光,認得此寶是神尼優曇的伏魔雷音錢,已知不妙。及見來人是玉清師太,又恨又怕,不肯功敗垂成,仗著多年苦煉,還想拼命支持,並不逃走。將身就地一滾,重又赤身倒立,旋轉起來。果然尚和陽魔火厲害,一任雷電金光將他包圍,並不能將魔火紅雲震散,尚和陽反在火雲中指著玉清大師不住地辱罵。

玉清大師正待另想別法制他時,正趕上靈雲等駕著彩雲飛回,一見八姑只剩軀殼,在石臺上面毫無動作,二目緊閉,玉清大師正和尚和陽相持不下。朱文便將寶鏡祭起,放出百丈光華,照入紅雲之中。紫玲姊妹忙喊:"諸位留神魔火汙了飛劍,待愚姊妹取妖魔性命。"說罷,彌塵幡晃處,姊妹雙雙飛入魔火紅雲之中。寒萼手起處,一團紅光首先打去。紫玲也將白眉針祭起。尚和陽正在火雲擁護之中耀武揚威,忽見彩雲散處,現出適才在魔陣中所見的一些男女敵人,便知魔陣已破,對面敵人添了這許多生力軍,決難討好。誰知還未及盤算進退,內中兩個女子又將小幡取出一晃,化成一幢彩雲飛來,魔火紅雲競阻擋不住,已知不好。

剛要想法脫身時,那兩個女子才一照面,一個發出一團紅光,一個發出兩道銀線般的東西,朝自己打來。知道再延下去,定有性命危險,將牙一錯,猛地將身一滾,化成一溜火光,沖天而去。就任他跑得怎樣快,到底還中了紫玲一白眉針,日後另有交代,這且不提。

話說眾人趕走尚和陽,過來拜見玉清大師,靈雲便問八姑如何。玉清大師道:"恩師知她遭劫,憐她苦修不易,特地命我帶了雷音鈸趕來,已經晚了一些。八姑不知尚和陽魔火厲害,不該妄自以身試火,不早將雪魂珠放出抵擋,弄巧成拙。如今除她心頭一片有雪魂珠護持未曾受傷外,其餘全都被魔火所傷,三個時辰以內,全身大半都要化成灰燼。她因拼命支持,元神消耗,適才趁我來到,身與珠合,飛入洞內,仗著寶珠還不至於大損。只是時間緊急,稍遲便不能還原如初。恩師說如要救她,非有凌真人新得的九天元陽尺與聚魄煉形丹不可。凌真人雖非異派,我們晚生後輩不易尋他說話。恩師算出他日後創立門戶,有用峨眉二雲之處,命我傳諭靈雲、輕雲兩位妹子,急速前去求借此寶一用。去時可對真人說明,仙丹只要兩粒,元陽尺暫時不能歸還,還要仗它解救峨眉被困之人。此話必須說得得體,不可忘記。"靈雲、輕雲聞得峨眉又有人被難,大吃一驚,事在緊急,不敢怠慢,連忙駕起劍光,直飛青螺。二人去後,因玉清大師說要俟丹藥取來,才能去喚出八姑與文琪。二雲未回以前,眾人有好些俱是初見,不免彼此問訊閒談。紫玲姊妹見司徒平不在外面,以為也是隨著文琪避往洞底。及見那隻獨角神鷲也不來面前,適才空中也未相遇,好生奇怪,當時也未在意。

不多一會,二雲將九天元陽尺與聚魄煉形丹取回。玉清大師先用法術將石臺移開,叫朱文持著寶鏡引路,到了裡面一看,文琪一人雙手捧著玉匣,守在洞內。文琪忽見彩光射人,見是玉清大師,心中大喜,忙即過來相見。玉清大師接了玉匣,一同出洞。文琪見寒萼面帶驚異之容,知是為了司徒平,當下大家都要看玉清大師如何解救八姑,也未及先說。及至玉清大師問明瞭九天元陽尺用法,囑咐靈雲舉尺對準石臺,如見雪魂珠飛出,便將此尺指著珠下黑影,引八姑真靈入竅。說罷,將玉匣交與輕雲捧住。取了兩粒聚魄煉形丹,走到石臺前面,先將靈丹分置兩手,掌心對準八姑湧泉穴,輕輕貼按上去。閉目凝神,將真氣運入兩掌,由八姑湧泉穴導引靈丹進去。眾人只見玉清大師兩手閃閃發光,一會工夫,撒手下來一看,兩粒靈丹已不知去向。玉清大師忙走過來,從輕雲手中要過玉匣。命餘人各將法寶劍光祭起,將谷口封了個風雨不透。然後招呼靈雲注意,自己盤膝坐在靈雲前面,手捧玉匣低聲默祝,然後口誦真言。片刻之間,金光亮處,從匣內飛出一盞明燈似的光亮,照眼生輝,熒熒流轉。光亮下一團黑影冉冉浮沉,行動非常遲緩,並不往石臺飛去。靈雲更不怠慢,早將九天元陽尺指定金光明燈下的黑影,心中默誦九字靈符。尺頭上便飛起九朵金花,一道紫氣,簇擁著那團黑影,隨著靈雲手指處引向八姑軀殼。看看黑影將與身合,玉清大師倏地化成一道金光飛將過去,將珠收入玉匣。頃刻之間,便見八姑身上直冒熱氣,面色逐漸轉為紅潤,迥不似以前骷髏神氣。玉清大師才命靈雲收了元陽尺,對眾說道:"八姑雖仗靈丹法寶,得慶更生,暫時尚不能復原,須有人在此守護。如今峨眉有事,除了趙、陶、劉、趙諸位道友須往青螺,鐵蓑道人與黃道友須往東海,其餘諸位道友均須即刻回去,由我守護八姑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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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雲等聞得峨眉有事,早已歸心似箭,巴不得即時就走。正要請紫玲將彌塵幡取出動身時,文琪笑道:"諸位師姊師弟只顧回家,也看看我們的人短不短呀!"一句話將眾人提醒,一點人數,只不見了司徒平。靈雲忙問文琪道:"昨日議定,原恐許飛娘與司徒道友為難,曾請八姑用隱身之法將他藏好。現在八姑尚未還陽,你既留守在此,當然看見八姑施為,快指出來同走吧。"文琪正要還言,玉清大師忙趕過來說道:"我忙著解救八姑,還未及對諸位說司徒道友的去向。適才我未到以前,八姑知魔火厲害,恐怕玉石俱焚,將司徒道友藏在崖上雪凹之中,用隱形符咒封鎖,本來極為穩妥。偏偏正邪各派以外,新近出了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打此經過,他見下面濃霧瀰漫,知道有人施法,下來一看,隱形法須瞞不了他。這時尚和陽業已到來。此人素來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並未上前干預。他見司徒道友資質不差,非常心喜。他知魔火厲害,下面的人決非尚和陽敵手,好意將司徒道友帶往廬山靈羊峰九仙洞。眾位道友回到峨眉,不出一月,司徒道友便會迴轉,這倒無須多慮。惟有秦道友坐下仙禽因為秉性不馴,素來喜事,自從諸位到了魔陣,它便不時盤空迴旋,往來於青螺與玄冰谷的高空上面,總想覷便立功。那人解了八姑隱形之法,要將司徒道友帶走時,它正從青螺飛回,救主心切,立刻排雲下擊。幸得我同家師趕到,知道那人手狠,決非敵手,家師恐仙禽受傷,並且不久還有用它之處,意欲就此將它帶回山去,用靈丹化去它的穿心橫骨,以備日後之用。恰好它被那人祭起烏龍剪,正在危急萬分,被家師暗施法力,將它救下,連烏龍剪一起收去,命我師妹齊霞兒騎了它回山等候去了。大約至多一年,即可物歸原主。那時它的橫骨已化,比現在還要通靈得多。二位道友不致介意吧?"紫玲姊妹聞言,才放了心,少不得稱謝幾句。當下眾人與玉清大師等作別,仍由紫玲用彌塵幡帶了寒萼、靈雲姊弟、輕雲、文琪、朱文等,化成一幢彩雲,直往峨眉飛去。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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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50: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回 灑雪噴珠 臨流照影 飛芒掣電 古洞藏珍

話說本書前文提到的裘芷仙,自從靈雲等走後,李英瓊、申若蘭二人也跟著要騎了神鵰趕往青螺,只芷仙一人在峨眉留守。芷仙因為凝碧崖雖說洞天福地,洞上還有靈雲等法術封鎖,但是如今正邪各派勢成水火,自己學劍入門不久,本領低微,萬一發生事變,如何得了。再加上姊妹們在一起熱鬧慣的,一旦都要遠去,只剩她一人,影隻形單,又孤寂又害怕,好生不願。知道英瓊雖然年紀最小,因她得天獨厚,生具仙根仙骨,仙緣又好,最得眾姊妹敬愛,平日性情堅定,何況她去志甚堅,更難挽回。自己百不如人,怎好勉強她不走?想起若蘭情性最為溫和,便去朝她委婉訴苦,求她轉勸英瓊,聽大師姊的囑咐,不要前去。滿以為只要若蘭為她所動,英瓊一個人鼓不起勁,便可無形打消。誰知若蘭也和英瓊一樣心理,好事喜功,不好意思當面拒絕,卻去推在英瓊身上。芷仙勸阻無效,自己又不敢學她二人的樣,背了靈雲一同前往。無可奈何,只得由若蘭傳了木石潛蹤藏影之法,又贈了一面雲霧幡,以備萬一防身之用。眼望著英瓊、若蘭歡歡喜喜騎雕飛去,一時顧影蒼茫,不禁傷心起來。後來想了一陣,自己又寬慰自己:"假使不遇妖人,至多不過與夫婿完姻,終老人世,哪裡能到得這種仙山福地,與這些仙姊仙妹盤桓,學習飛劍?又承眾姊妹不棄,並不因自己失身妖人,天資平常,本領低微,意存輕視。少年喜事好勝,人之常情,自己既無有本領跟去立功,哪能強人所難,硬留別人陪伴自己?何況英瓊、若蘭還再三勸勉,彷彿怪過意不去似的,走時又承若蘭殷勤傳了法術,贈了法寶,豈不更為可感?"想到這裡,不再煩悶,鼓起勇氣,在外面先練了一回劍術,又將若蘭所傳法術演習了一回,然後人內打坐練氣,雖然覺得有些孤寂,倒還不怎難受。初意以為英瓊、若蘭必定是隨了靈雲等同回,最早也得過了五月端午以後,算計還得好幾天。她們在山,還可隨便到洞上去滿山閒遊,如今既剩自己一人,責重力微,哪敢大意。除了在凝碧崖前練習劍術外,一步也不敢遠走。連猩猿袁星上去採摘花果都恐生事,都再三囑咐早去早回。

到第二天,芷仙做完了功課,一時無聊,喊了袁星,一同走到凝碧崖那一個壁立飛泉的小峰下面。因這小峰孤峰獨峙,飛湧成瀑,聲如仙樂,連那大無洞對面的小峰,都被眾人商量取了名字,一個叫仙籟頂,一個叫玉響石。眾人無事時,常時喊開金蟬,飛身到仙籟頂上寒泉凹中洗澡。這時正值暑期將近,越顯洞天福地,境界清涼。芷仙平時見眾人飛上飛下,隨意沐浴,好生羨慕。自己因本領不濟,又有許多心事,素常不似眾人活潑,隨意說笑,不便也和眾人一樣將金蟬喊開;總是趁眾人都在前崖練劍玩耍時,俏悄喚了袁星去給她望風,獨自一人跑到大元洞對面玉響石,於僻靜之處脫了衣服,臨流照影,獨浴清波。仙籟頂上一次也未去過。這時剛走到峰下,袁星對芷仙道:"裘姑娘,你在此玩,我趁主人們不在,上去洗回澡去。"那袁星雖是個母猩猿,自從通了人言以後,處處都愛學人的動作,一樣也知羞恥。芷仙無事時,又給它改做了幾件衣服穿上,它越發知道愛好。除主人李英瓊外,對芷仙最為盡心,芷仙也非常愛它。有一次它見眾人俱往仙籟頂洗澡,它也想學樣,被英瓊看見,犯了小孩脾氣,說它一身毛茸茸的,怪它弄髒了水,喊將下來,便要責打,多虧芷仙同眾人笑著講情才罷。

芷仙今日見它又要上去洗澡,便笑它道:"你又忘了上次不是?你主人回來,她打你,我可就不勸了。"袁星道:"我知姑娘人好,不會告訴的。我對姑娘說,洗澡還是小事,哪裡都可以洗。不過我雖是畜類,到過的山水很多,見的奇怪景緻也不少,從沒有見過我們凝碧崖這座小峰和大元洞前澗中那一塊石頭那麼奇怪的。尤其是仙籟頂這座小峰,孤立在懸崖平頂的上面,流泉飛瀑,永遠不斷,卻無一人知道它這泉源從哪裡來的。上次我上去時,看見頂上只是一個三四丈方圓的淺凹,深才三四尺,四面還有二尺許寬的邊沿,好似天生成的一個浴池。那水又甜又清,我拿手腳在池底摸了個遍,一個小洞也沒有,並且還是平底,只中間稍微陷下去一點,又是實實的。那水本從崖旁那塊龍石上流到池中,再由池裡分濺出數十道細瀑布往下流的。我又縱到那塊龍石上一看,更奇怪了。那龍石從下面看去,好似與凝碧崖相連。到了上面一看,不但完全兩不相干,而且石頭的顏色都不一樣。凝碧崖石頭是灰白色同儲色的,龍石卻是上下黑綠綠的,連一些深淺都不分。這還不說。再看那水,也是和下面浴池一樣的淺深,只東角缺了一塊,水從那角流出,變成一股兩三丈粗的飛瀑,落到下面浴池內,再往四外飛濺。我正尋找水源,佛奴便去告我主人,將我喚下來罵了一頓。我先不明白佛奴為什麼要告我,我又不懂它說話。過了兩日,我漸漸懂了佛奴的鳥語,問它那一次何必害我捱打?它先不肯說,我問了多少次,它才說這峰連那大元洞前的玉響石,有許多講究,現在連主人都不能說,將來機緣到來,自會知道。它以前隨白眉老禪師在此住了多年,所以知道得清楚。還說上次我上去,雖然告訴主人,主人並未打我,它還覺不解恨。它奉有白眉老禪師法旨,第一是保護主人,第二便是守護這峰。我再如偷著上去,它也不再告訴主人,定要用它的鳥爪子將我抓死。我自知敵不過它,它的一雙眼睛又尖,以後就沒敢上去。我每晚常見那塊龍石和仙籟頂上寶光衝起,大家都以為是水光和月光相映閃出來的光彩。

據我看來,決不是什麼水月光華,倒有些和莽蒼山那座石洞相仿。你說沒有寶貝,四面石壁自發光明,黑夜就如白晝;你說有寶貝,我主人曾命我兒子兒孫同那許多馬熊,把那石洞找了個遍,也找不出絲毫影子。別人不說,金蟬大仙生具一雙慧眼,竟沒留神到那仙泉的來歷古怪。我本想對主人說,我又氣不過佛奴那樣強橫霸道,事事它都要佔先。總想得一個機會,尋出仙源根抵,看看到底發源之處藏有寶貝沒有。查看真實了以後,再由姑娘去對我主人說,既不傷佛奴的面子,還討主人同各位仙姑的喜歡。難得她們都不在家,意欲跑上去看個明白。在沒有將寶貝尋出以前,就是她們回來,也請姑娘不要提起才好。"

芷仙聽袁星一說,也動了好奇之心,便想一同上去。袁星長於縱躍攀援,自不必說。就連芷仙自經眾人指點用功之後,雖不能馭氣飛行,輕身之法已經有了根抵。何況仙籟頂又只有十幾丈高下,雖然龍石要高得多,有袁星相助,想來上去也非難事。凝碧崖又不會有外人闖入。當下便和袁星將上下衣服卸去,芷仙只穿了一身貼身衣褲,從飛瀑噴泉中穿到仙籟頂峰下,由袁星扶掖著,半爬半縱地到了峰頂一看,果然和袁星所說一點不差。起初還以為仙籟頂的淺池是經龍石上掛下來的那一條瀑布積年衝激而成的淺凹,再一看那四周池邊寬窄勻圓,四面如一,宛如人工制就一般,才覺有些希奇。當下先在池中寬了貼身衣服,跑到挨近飛泉落處,沖洗了一陣。又張口去接了些泉水來吃,果然甘芳滿頰,清涼透體。那袁星卻志不在浴,只管伏身下去,用手足到處摸索。停了一會,站起身來對芷仙道:"這裡尋不出端倪,我們到那發源之處龍石上面去吧。"芷仙這時正披散著頭髮,迎著飛泉,眼望著龍石上那條瀑布如玉龍飛掛,倒瀉銀河。自知力弱,還不敢站在瀑布下面,只相離兩三丈以外,已覺飛珠噴玉,頂沐寒泉了。一面洗浴,一面觀賞四外仙景,耳聽瀑聲轟轟隆隆,與數十道細瀑瀉落在峰下石頭上面發出來的琤縱繁響相應,真如仙樂交奏一般。正在得意忘形,袁星語聲被泉瀑之聲一亂,都不曾聽見。直到袁星過來拉她,連說帶比,才明白了它的意思。仰頭一看,從龍石下面看去,與仙籟頂倒還若斷若連。到了上面,才知兩下里相隔還有七八丈遠。只瀑布發源之處,如龍石一般,平伸出在仙籟頂上。那龍石四面壁削,佈滿苔繡,滑不留足,不似仙籟頂雖然上豐下銳,還有著腳攀援之所。再加上那道三四丈粗的飛瀑從天半倒掛,銀光閃閃,聲如雷吼,令人看了眩目驚心。再要逆著瀑布飛身數十丈上去,不禁有些膽怯,把初上來的勇氣挫了一多半。袁星見芷仙為難,便說道:"要從這裡上去,漫說姑娘,連我也上不去。我不過是陪了姑娘先到這仙籟頂上看一看,龍石上面的情形更奇怪呢。姑娘要上去看時,且在這裡等候,待我下去,繞道從凝碧崖上面縱將過去,再用山藤援接,只要避開這大瀑布,上去就不難了。"芷仙聞言,笑著點頭。袁星便縱下仙籟頂,興沖沖尋了一根長的山藤,跑到凝碧崖頂上,與龍石相距只有七八丈遠。袁星帶著山藤只一縱,便飛渡到了龍石上面。在瀑布左近擇了適當地方,把長藤垂將下來。芷仙連忙縱身一把抓住藤梢,攀援而上。到了上面一看,那發源之處卻是一泓清水,光可鑑人,石形如半爿葫蘆相似,水便從葫蘆柄缺口處往下飛墜。下面是那樣飛泉飆落,聲如雷轟;上面的水卻是停停勻勻的,若非缺口處水流稍疾,幾乎不信這裡是發源之處。再看面積,並沒有仙籟頂大,水卻稍微深了一些,其冷透骨。

那袁星到了上面,一刻也不曾安靜,手腳並用地在水中東找找,西尋尋。芷仙便問它找些什麼。袁星道:"姑娘怎麼一絲也不在意?你看這裡是幾丈粗的瀑布發源之處,水卻這般停勻,池底石頭如碧玉一般,連一個水穴都無有。如果這裡頭沒有藏著寶貝,姑娘將我兩眼挖去。"芷仙笑道:"就有寶貝,這樣大一座石峰,比仙籟頂還要高大,寶貝藏在裡面,怎麼取出來?這兩座峰又是這裡的仙景,漫說無法奈何它,就有法子想,既不敢把它弄毀,以免受大姊她們責罰,教祖怪罪,還不是空想?"袁星道:"話不是這樣說。但凡洞天福地中,所藏仙佛留下的寶貝,看去雖難,真要仙緣湊巧,得來卻極容易。且不用忙,我早晚總要尋出它的根抵來才罷。倘若得到一兩樣寶貝孝敬我主人同姑娘,也不枉我跟隨一場,受主人和姑娘許多恩義。"說罷,又滿水中去摸索,算計天將近夜,仍是一無結果。芷仙浮沉碧波中,工夫大了,漸漸覺得足底有些寒意,便催袁星下去。好在下去比上來容易,只須從龍石上飛越到凝碧崖便可,無須再取路仙籟頂。當下仍由袁星先飛過去,芷仙緊抓山藤盪到對崖。覆命袁星迴到仙籟頂上取了貼身衣服,一同入洞換了乾衣,重新出洞,坐在崖前。袁星又去取了些果子出來,一面吃,一面談說。

正在得趣之際,忽見一朵彩雲從空中飛墜。芷仙從未見過這種彩雲,慌得口誦真言,正要用木石潛蹤之法隱過一旁。彩雲斂處,現出四女一男。男的正是金蟬。四女當中,一個是李英瓊,一個是申若蘭,業已委頓不堪;還有兩個不認得,俱都生得儀態萬方,英姿颯爽。

才定了心神,上前相見。金蟬先喊芷仙道:"若蘭姊姊同英瓊師妹都中了妖法的毒了。這二位是新入門的秦紫玲、秦寒萼師姊。你快和袁星幫助二位師姊,將她兩人扶到洞裡頭去吧。

我還要去尋芝仙要生血呢。"說罷,也沒和芷仙引見,急匆匆自往後崖便走。芷仙高叫道:

"蟬師兄快回來,芝仙不在後崖,適才我見它獨自現形出來,在玉響石上面拜月呢,你到那裡去尋它吧。"金蟬聞言,才回轉身來,往太元洞前跑去。袁星一見主人受傷,早已急得不可開交,眼淚汪汪地隨在紫玲姊妹與芷仙身後,到了太元中洞二人的房內。此時英瓊、若蘭俱都牙關緊閉,面如烏金,兩雙秀目瞪得老大,不發一言。紫玲知道事在緊急,將申、李二人分別扶上石床之後,便問芷仙道:"這位姊姊想必就是靈雲大師姊所說的裘師姊了。李、申兩位受毒已深,非烏風酒不救。她們現在已不能出聲,師姊可知烏風酒藏在何處?"芷仙未及答言,袁星聽得非烏風酒不救一句話,早已跑進內屋,去將烏風酒取出奉上。紫玲接將過來,叫寒萼去站在門外,以防金蟬闖了進來不便。寒萼道:"你怎麼喊我?我還有事做呢。"芷仙便叫袁星到門外去。袁星含淚道:"好姑娘,你去吧,我要看我主人如何呢。"芷仙知它為主心切,只得站了出去。紫玲早知這裡有這麼一個通靈的猩猿,名叫袁星,卻不料它如此忠義,十分感嘆。當下先將申、李二人上下衣服一齊卸去。才一打開烏風酒瓶,立刻滿屋都充滿了奇臭。寒萼道:"這仙酒怎麼這般臭法?"紫玲道:"這原是以毒攻毒。留神濺在手上,最好取個什麼布條來才好。"袁星聞言,忙將身上衣裙撕下一大片來交與紫玲,飛也似地跑到洞外,頃刻尋來了一根樹枝。紫玲剛將布條紮在枝上,袁星便要去把英瓊扶起。紫玲知它心意是想自己先救英瓊,看它含淚著急神氣,甚為嘉許,便對它道:"你快將她放下,我自會先解救你主人的。"說罷,果然先走到英瓊榻前,將樹枝上布條蘸了些烏風酒,給英瓊全身除前後心外俱都抹了個遍。那烏風酒擦在英瓊皮膚上面,先冒了一陣藍煙,知是往外提毒,忙叫寒萼上前施救。寒萼便將寶相夫人的靈丹取出,口運真氣,在英瓊前後心滾轉。一會藍煙散盡,烏金色的皮膚漸漸轉了紅潤。忽聽英瓊大喊一聲:"燒煞我了!"接著一聲響屁過處,尿屎齊下,奇臭無比。這時金蟬早已取來芝仙的生血候在屋外,紫玲見是時候,慌忙跑到室外取來芝仙生血,分了一半與英瓊灌將下去,囑咐袁星在旁看守。然後同寒萼去救若蘭,也是如法炮製。不多一會,英瓊、若蘭先後醒來。芷仙也進來看視,見二人雖然精神疲憊,臉上病容已減,才放寬心。紫玲便對芷仙道:"她二位業已起死回生,再須將養些時,便可復舊如初了。適才見外面瀑布,最好給她二位洗沐一番。這屋子也須汲些清泉洗掃呢。"金蟬在室外聞言,知是又要自己迴避,便朝室內高聲道:"我到崖頂看看去,二位姊姊走時不要忘了叫我。"紫玲還言答應之後,金蟬徑飛身上崖去了。

英瓊醒來,見自己與若蘭俱都身臥汙穢之中,想起不聽大師姊之言,果然吃了虧回來,又羞又氣。一眼看見袁星笑嘻嘻站在自己榻旁,嬌叱道:"你不去打水來洗屋子,在這裡笑些什麼?我吃了虧,你倒高興!"說罷,伸手便要打去。寒萼忙攔道:"你休要錯怪好人。

剛才我們初下來時,它見你那危殆神氣,眼淚汪汪,急得什麼似的;如今見你醒來,才破涕為笑。它那毛臉上眼淚還沒有幹呢。"英瓊聞言,對袁星臉上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語。畢竟若蘭性情溫和,醒來見已回了凝碧崖,便把一切委之劫數。因自己雖然比英瓊修道年深,根基、稟賦、仙緣都沒她厚,不敢大意,只顧閉目靜養,一聽英瓊在責罵袁星,忍不住睜眼笑道:"瓊妹妹就這般性急,什麼都是劫數使然,這有什麼吃虧不吃虧的?秦家二位姊姊嘉客初來,又救了我們的性命,沒有什麼好款待,洞天福地倒給我兩人鬧得一團糟,滿屋子臭烘烘的。也不說請芷仙姊姊陪她二位到別屋去坐,或者陪到外面看看仙山風景,卻犯什麼小孩脾氣呢?"紫玲姊妹早聽說凝碧崖仙景無邊,日後又是自己修道之所,適才下來雖然救人心切,只見一斑,已覺是平生見的仙山之中從未見過。被若蘭一句話提醒,急於見識見識,估量金蟬此時定然避開,便答道:"此地是愚姊妹將來附驥修道之所,倒不必急在一時,只是二位師姊姊必須沐浴一回。我看適才崖下瀑布就好,何不到那裡去呢?"當下又和芷仙分別見禮問訊。

英瓊、若蘭聞言,便要起床,紫玲忙說此時還不可過勞。當下仍由紫玲姊妹分扶李、申二人,芷仙在前引路,同到仙籟頂下。紫玲姊妹聽芷仙說此仙泉甚好,不禁見獵心喜,只留芷仙一人在下邊,各人卸了衣服,扶著李、申二人,喊一聲:"起!"飛身到了上面。洗了一會,紫玲姊妹又往四下觀賞了一陣,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非常,讚不絕口。等到洗完下來,業已到了寅卯之交,袁星早將李、申二人衣服取來穿上了。李、申二人本想跟著紫玲同返青螺,及至駕劍光試了試,竟是非常吃力,駕馭不了。又經眾人苦勸,才答應在山中休養。因紫玲姊妹初來,離破青螺還有餘閒,便命袁星去請金蟬下來一同陪著,全山遊了個遍。

紫玲是喜在心裡,寒萼更喜歡得眉開眼笑。又聽眾人說起平常在一起用功之樂,恨不能立刻破了青螺,來此居住,把那舊居紫玲谷早忘記在九霄雲外去了。

大眾談說了一陣,又往洞中走去。英瓊見袁星不在身旁,便問若蘭道:"我說袁星被芷仙姊姊慣壞了不是?你看我回來,它都不在旁邊,也不知跑到哪裡去頑皮去哩!"正說之間,已經入洞,到了英瓊所居室內。英瓊怕臭,首先捂著鼻子,正要讓紫玲等到別屋裡去,忽見袁星捧了一個英瓊初到峨眉時,李寧制下的一箇舊木桶出來。英瓊正要喝問,若蘭往室內探了探頭,忽然撲鼻一股異香。往裡一看,忙轉身對英瓊道:"我說你專門錯怪好人不是?

我說袁星上哪裡去呢,就這麼一會工夫,它見用不著它,已將我們屋子打掃乾淨了。我們進去坐吧。"寒萼也聞見香味襲人,直喊好香。眾人進屋之後,若蘭又拿鼻子聞了聞,笑道:

"這東西真可惡!竟將我從福仙潭桂屋中帶來的那盒千年桂實製成的冷豔香,都給偷出來用了。"大家說說笑笑,重新坐下,紫玲才細看二人所居之所。原來是兩間極大的石室,四壁光潔如玉,裡面石床、石几、石桌、石墩之類,俱如羊脂玉一般細潤。再加上若蘭愛好天然,把洞外奇花異卉移植了不少進來,更顯得幽靜之中,別有一種佳趣。轉覺紫玲谷富麗中帶了俗氣。再加這太元洞內千百間石室,自分門戶,到處都是金庭玉柱,宏大莊嚴,光華照耀,亙古通明,真稱得起洞天仙府,此為第一。流連觀賞,正不捨就去,當不住金蟬惦著青螺,再三催走。紫玲也想起那邊正在用人之際,好在不久便要再來,當下別了英瓊、若蘭、芷仙三人出洞。三人送至凝碧崖前,英瓊又再三叮囑神鵰佛奴,如用它不著,可請靈雲大師姊命它先回。紫玲點頭告辭,叫寒萼、金蟬站在一起,展動彌塵幡,化了一幢彩雲,直往青螺飛去。

紫玲三人剛走不多一會,忽然一道金光閃處,飛下一個道人、四個幼年男女。若蘭知道峰頂有法術封鎖,外人不能擅入,忙作準備時,那道人已遠遠招呼,說道:"貧道劉泉,奉了家師凌真人之命,將秦紫玲道友在途中所救的於建、楊成志、章南姑、虎兒四人送到仙山,請諸位道友暫時收留,候齊靈雲道友回來自有交代。貧道尚奉師命,還有他事,改日再行領教了。"說罷,手中拿著一面符籙一揚,便化成一道金光,沖霄而去。

這時於、楊二童與章氏姊弟早跑到若蘭、英瓊等面前跪下,請求收錄。李、申二人連忙喚起,略問了問他四人經過,便命袁星帶入太元洞,去安置他四人的住所,再行出來談話。

於、楊二童還不怎樣,南姑姊弟見袁星生得那般猙獰高大,不免有些膽怯。芷仙看出他二人臉上的神氣,便拉著南姑的手說道:"它叫袁星,乃是那位李姊姊用的仙猿,雖然它形態生得怕人,卻是面惡心善。你們初來害怕,還是我領了你們去吧。"說罷,便要袁星在前領路,自己帶了四人隨後跟著。芷仙因聽南姑說過經過,不由起了身世相同之感;又加南姑聰明伶俐,談吐清朗,雖是初來,竟挨在芷仙時下一同行走,如依人小鳥一般,非常親熱,愈發加了些憐愛。便把她一人先安置在自己一起,等靈雲回來再作商議。將於建、楊成志與章虎兒也安置在金蟬房內。並對四人說道:"峨眉高寒,這裡雖然四時皆春,上面卻奇冷難耐。

現在夏季還不要緊,你四人俱沒有多的衣被之物,等大師姊回來,再給你們想法吧。"說罷,依舊領了四人,出洞來見李、申二人。英瓊笑道:"我兩人中毒太深,雖然被秦師姊救醒過來,身上還不大舒服,所以沒陪他們進洞去看住所。裘師姊你將他四人安置在哪裡哩?"

芷仙笑道:"我看南姑這一點年紀怪可憐的,她又不能和她兄弟同住一屋,別的屋我恐她害怕,我先將她安置在我屋內。她兄弟和於、楊二位與小師兄同居,等大師姊回來再說吧。"

李、申二人點了點頭。大家又在崖前坐談了一會,李、申二人各自回洞靜養用功。芷仙無事,便領了於、楊二童與南姑姊弟,帶了袁星滿崖遊玩,又把以前經過說與他四人聽了。四人見自己能在這般洞天福地居住,喜歡得個個眉開眼笑。

芷仙平日和眾人在一起,本領最為有限,遇事都羞於出面,總是隨在眾人身後。這時見於、楊等四人均系初次入門,又見李、申二人因為病後養息,不暇顧及招待,便以識途老馬自居,領了這四個人一路走一路說,越來越高興,不知不覺又從凝碧崖繞到太元洞西面。那裡是一片山崖,滿壁盡是些奇花異卉,碧嶂排天,並無上去的道路。芷仙正要招呼眾人轉身回去,忽見袁星攀蘿附葛,手足並用,捷如飛鳥一般,已上去有十多丈高下。南姑等四人幾曾見過這種奇景,不由拍手歡呼起來。芷仙剛喊得一聲:"袁星下來!"忽聽袁星大叫道:

"裘姑娘快來,在這裡了!"說罷,直往下面招手。芷仙初學了輕身功夫,一時見獵心喜,估量十幾丈高,上去還不甚難。便舍了四人,將腳一墊,直往崖上縱去,屏氣凝神,施展壁虎遊行的輕身功夫,毫不費事地到了袁星面前。一看,原來袁星站立之所,是一塊光滑滑瑩潔如玉的石板,有七八尺見方。這崖數十丈以上,終年有白雲遮蔽,看不見頂,並且看上去是越往上面越難走。四周雖然盡是些香草奇花,除了這塊可以坐臥的白石,一切都與下面所見一樣。便問袁星:"喊些什麼?"袁星道:"姑娘,你看這是什麼?"芷仙順著袁星手指處定睛一看,那塊白石前面,薜蘿香草密佈中,隱隱現出一個洞穴,洞門上還有字跡。這時袁星已用手腳將蘿草之類扒開,芷仙往前一看,那座洞門就在這半山崖上,因為終年被藤蔓香草封蔽,所以平時不曾見到。袁星上來時一腳踏虛,才行發現。當下再一看洞門上字跡,竟是"飛雷秘徑"四個篆字,硃色如新。洞門只有一人多高,三四尺寬廣。洞內深處,隱隱看出一些光,裡面轟轟作響。

芷仙知道這裡是洞天福地,洞中決不會藏什麼猛獸怪異之類,再加袁星已首先進去,便隨在它身後往前行走了數十步。洞內寒氣襲人,濤聲震耳,到處都是光滑滑的白玉一般的石壁,什麼都沒有。及至走到盡頭,忽然不見了袁星。正在奇怪,猛聽袁星在下面高叫道:"姑娘快下來,我在這裡呢!"芷仙低頭一看,原來洞壁西邊角上,還有一個三尺多寬的深溝,溝下面有兩三層三尺高下的臺階。下面銀濤滾滾,聲如雷鳴,也不知從什麼地方發來的泉水。便跟著下去一看,石階盡處,又現出一條石樑,折向西南,有一眼五六尺高的小洞。才將身鑽了過去,便覺一股寒氣撲面侵來。抬頭一看,玉龍似的一條大瀑布,從對面石壁縫中倒掛下去,也看不清下面潭水有多深。只見下面瀑布落處,白濤山起,浪花飛舞,幻起一片銀光,再映著山谷迴音,如同萬馬奔騰,龍吟虎嘯,聲勢非常駭人。再看自己存身之處,僅只是不到尺許寬的一根石樑,下臨絕壑,背倚危節,稍一失足,便不堪設想。正有些驚心駭目,袁星又在前面呼喚。芷仙好奇心盛,仗著近來膽力、輕功都有了根抵,不怕失足,屏氣凝神,跟著過去,誰知前面越走越亮。把這十餘丈長的一條獨石樑走完,折向南面,忽然面前現出一片石坪,迎面兩間石屋。信步走了過去,裡面竟和太元洞中諸石室一樣,石床丹灶,色色俱全。猛見石壁上有光亮閃動,袁星忙喚芷仙道:"姑娘留神,石壁裡面定然藏有寶貝哩!我是畜類,未得祖師傳授,不敢去拿,姑娘何不跪下禱告禱告?"芷仙聞言,一時福至心靈,果然將身跪下默祝道:"弟子裘芷仙誤被妖人攝去,多蒙教祖妙一真人接引,收歸門下。只是仙緣淺薄,資質平凡,將來難成正果。適才聽袁星說石中藏有寶物,弟子肉眼難識,想系以前本洞仙師所留。如蒙仙師憐念弟子一番向道苦心,使寶物現出,賜與弟子,弟子從此當努力向道,盡心為善,以答仙恩。"說罷,站起身,剛要過去,哧哧幾聲過去,石壁忽然中分,石穴中現出兩長一短三柄寶劍插在那裡。芷仙大喜,忙跑過去一看,劍下面還壓著一張丹書柬帖,上面寫著:"短劍霜蛟,長劍玉虎。贈與有緣,神物千古。大漢光武三年四月庚辰,袁公歸仙,以天府神符封此三劍,留贈有緣。去今三十二甲子同年月日,石開劍出,得者一人一獸。寶爾神珍,以躋正果;恃此為惡,定幹天戮!"這數十個大字似篆非篆,筆勢剛健婀娜,如走龍蛇。

芷仙雖曾讀過多年書,幾經辨認,還細繹上下文氣,才行認出,不由喜歡得心花怒放。

雖不知袁公來歷,估量定是漢時一位得道仙人。重又跪在地下,虔誠默祝,叩謝一番。起來再一細算日期,今日正是柬帖上所說石開劍出的那一天。既說是"得者一人一獸",那有緣者必是指著自己和袁星了。不過人獸雖各一份,劍卻有三口,柬帖上又未指明哪個該得長的,哪個該得短的。長劍短劍雖然同是寶物,內中哪一口比較好些也不曉得。捧著這三口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要哪一口好。猛一回頭,看見袁星站在身旁,瞪著一雙大紅眼,望著自己手上這三口寶劍,大有垂涎之意。暗想:"為人不可自私。今天如非袁星發現這洞,招呼自己跟了進來,哪裡能遇見這種千載一時的機會?況且柬帖上明明寫出它也有一份。

我只顧歡喜,還沒有看看這三口劍的內容,何不拔將出來看個明白,再行分配?"當下先將兩口長劍交與袁星捧著,也沒對它說明來歷。先將短劍託在手中仔細一看,這箭長有二尺九寸,劍匣非金非玉,綠沉沉直冒寶光,劍柄上有"霜蛟"兩個字的朱書篆文。將手把著劍柄只輕輕一抽,一道寒光過去,劍已出匣,銀光四射,冷氣瘮人毛髮。便走出石室,在外面石坪上,按照靈雲所傳劍法略一展動。一出手,劍上面便發出兩三丈長的白光,斗大的崖石稍微掃著一下,便如腐泥一般墜落。芷仙因為地勢甚狹,恐怕損壞了洞中仙景,連忙將劍還匣。再將長劍從袁星手中拿了一口過來。這劍通體長有七尺,劍柄上刻著半個老虎。再和袁星手上的一口一比,劍柄上也刻有半個老虎,果然是一雙成對的長劍。芷仙見這劍太長,便命袁星抓著劍匣,自己手拿劍柄輕輕一抽,一道青光隨手而出。拿到手中,先並不覺甚重。及至略一舞弄,覺著吃力,那劍又太長,佩帶不便,知道自己無福享受。又聽靈雲等平日說,各派飛劍以金光為上,白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黃光還要次些。再把袁星手上那一口拔出一看,發出來的光華竟是黃的,越發覺得兩長不如一短。

正要開口和袁星說知就裡,袁星已忍耐不住,說道:"恭喜姑娘!平空得了三口好寶劍。我只奇怪這三口劍都好似在哪裡見過似的。"芷仙聞言,猛想起留劍的仙人名叫袁公,它又叫袁星,本是猩猿一類。昔日越女曾與袁公比劍,靈雲師姊還說過越女劍法同袁公劍法不同之點。袁星又說此劍它曾經見過,莫非袁公便是它的祖先?難得它生得又高又大,此劍想必比我用來要順手得多,自己仍取那口短的為是。不過雖說仙緣湊巧,又有仙留柬帖,說石開得劍者便是有緣之人,但是自己依人宇下,還未正式得過師傳,凡事當由大師姊作主,豈可自己隨意處分?這層務須對袁星言明,劍雖是它的,只可暫時由它佩帶,正式歸它,還得等靈雲師姊回來,稟明瞭經過,由她作主,想必也不會不允,袁星與自己的地位也站得住些。當下對袁星道:"活該你這猴兒有造化,這兩口長劍是你的呢!"便把柬帖上袁公遺書同自己等靈雲回來作主的意思一一說了。

袁星聞言,喜得直跳道:"這一來,我也快學做人了。姑娘你知道留劍的袁公是誰嗎?

我聽我祖宗說過,他老人家還是我們的老祖宗呢。自從商周時煉成了劍仙,只因在列國時候同越女比劍吃了虧,便躲到深山之中隱居修道,不履人世。聽姑娘所說柬帖上言語,定是在那個漢朝時候才成的仙。我的一雙眼睛最能看得出寶貝藏的地方。適才見姑娘一下得了三口寶劍,雖然喜歡,卻沒料到我還有份。只要齊大仙姑一回來,就成了我的,從此再也不怕佛奴看不起我了。我看這洞既是袁公當年修道的地方,也許還藏有別的寶物。姑娘左右沒事,何不把它走完,看看還能得到什麼仙緣不會?"芷仙被它說動了心,也存了希冀之想,便笑著點了點頭,將那口短劍佩在身旁,吩咐袁星仍在前面先走。袁星夾著兩口長劍,高高興興地覓路,再往前走。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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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51: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回 力闢仙源 欣逢舊雨 眷言倫好 情切友聲

且說芷仙和袁星從石坪過去,又見迎面現出一所石室,兩扇石門半開半掩。芷仙跟著袁星側身而入,見裡面像是一條石甬道,不透天光,甚是黑暗。芷仙便將霜蛟劍拔出試了試,劍才出手,好似一道電閃一樣,黑暗之中,比適才外面所見還要顯得光亮。心中大喜,藉著劍上光芒,覓路又往前走,越走路越顯得狹窄。走到後來,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忽然走到盡頭,迎面好似被山石堵死,到處一找,並無出路。不禁大為失望,便埋怨袁星道:"都是你這猴子得了這樣好的寶劍還貪心不足,白走了多少冤枉路,害得外面幾個人在那裡死等。

還不快些往回走呢!"說罷,正要停步回身,忽見有一絲青光從對面石頭縫裡一閃。芷仙知自己劍光是白的,先懷疑是袁星也將劍拔出。及見袁星夾著雙劍站在那裡,口中直喊奇怪,不住朝那盡頭山石上看視,才覺出有些奇怪。此時那一絲青光已從石縫中連閃了好幾下,芷仙也學袁星往那發光之處看時,並看不出所以然來,那一絲青光也不再現了。正想問袁星可知什麼緣故,袁星已經輕聲說道:"姑娘,據我看,這洞我們並未走完,這盡頭處的山石和洞中石頭並不一樣,定是被人將去路用山石堵死。適才見那一絲青光來得奇怪,我們何不將這山石打開看個明白?說不定裡面還藏著寶物呢!"芷仙聞言,貪心又起,便道:"雖然這盡頭處山石是此洞出路,但是這是一塊整石頭,又看不出它有多深多大,我們兩個又不會法術,豈能容易打通,還不是空想麼?"袁星道:"我還有點蠻力,只要這石頭沒有被人用法術封鎖,我就能弄開它。好在打不通我們再回去,也還不晚。"

說罷,將手中長劍交與芷仙,用兩隻長臂按在石頭上面,奮起神力,狂嘯一聲,朝前推去,連推幾下,並無動靜。芷仙仍將長劍交它道:"我說白費牛力不是?這大山石如何能推得動?我們還是回去吧。"袁星道:"姑娘別忙,我末後一次用力,好似覺得這山石稍微動了動,定然沒有法術封鎖。據我猜測,這石至多有二三丈方圓,推它不動,想是被這洞口夾住。等我想個法子弄開它。"芷仙總覺有些徒勞,不住叫袁星接劍回去。袁星猛見芷仙手中劍光直閃,忽然心中一動,跳起身來,喜叫道:"有了!我們有這麼好的開山利器,怎麼不會用哩!"說罷,接過長劍一抽,一青一黃兩道劍光同時出匣。手一抬,直向山石上刺去,只聽嚓嚓幾聲,劍到石開,磨盤大的石塊紛紛往下墜落。喜得袁星越發起勁,運動一雙長劍,上下左右亂刺起來。不消一會,早將山石穿通了一個三四尺方圓、丈許深的孔洞。芷仙見它時而用劍連斫帶刺,時而又騰出手來去搬那石頭,有時海碗大的石頭迸落到它身上,也不在意,仍是興高采烈,猛力進行,只激得大小碎石滿洞飛迸。自己恐被碎石打著,也不敢上前相助。似這樣又過了頓飯時間,猛聽墜石紛飛中袁星歡呼起來。近前一看,它已將這兩三丈深的石壁洞穿,洞外面天光直射進來,便聽到洞外濤聲震耳。袁星接連又是幾劍,竟開闢出一個可以過人的小洞了。

芷仙自是喜歡,便隨著袁星從這新闢的石穴中走了出去。到了外面一看,哪裡有什麼寶物,自己存身之處卻是一片伸出的平崖,有數畝方圓地方。一面是孤峰插雲,白雲如帶,橫亙峰腰,將峰斷成兩載。雖在夏日,峰頂上面積雪猶未消融,映著餘霞,幻成異彩。白雲以下,卻又是碧樹紅花,滿山如繡。一面是廣崖聳立,寬有數十百丈。高山上面的積雪受了陽光照射,融化成洪濤駭浪,夾著剩雪殘冰,激盪起伏,如萬馬奔騰,洶湧而下。中間遇著崖石凸凹之處,不時激起丈許高的白花,隨起隨落。直到崖腳盡處,才幻作一片銀光,籠罩著一團水霧,直往百丈深淵瀉落下去,澎湃呼號,聲如雷轟,滔滔不絕。再往對面一看,正對著這面洞門,也是一片平崖,與這邊一般無二。平崖當中,現出一座洞府,洞門石壁,有丈許大的朱書"飛雷"二字。原來自己已經到了洞外,對面飛雷洞彷彿聽靈雲等說過似的。

正算計過崖與否,忽聽碧霄中一聲鶴唳。抬頭一看,一隻仙鶴在斜日陽光下閃動著兩片銀羽盤空摩雲而來,眨眼工夫,落到對崖上。這才看出仙鶴背上還爬著一個白衣道童,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身子半騎半躺在仙鶴背上,一隻手攀定仙鶴背頸,一隻手抓緊仙鶴的左翼,仙鶴降地,兀自還不下來。那仙鶴忽地朝著對面洞里長鳴了兩聲,不多一會,便從洞裡又跑出一個青衣道童,年紀和先前道童不差上下,口中直說:"師兄,你怎麼受傷了?"一面忙著將那道童從仙鶴背上扶了下來,正要往洞裡走去。芷仙猛聽背後一聲嬌喊道:"燕哥哥慢走一步,我來了。"言還未了,早從芷仙身後飛起一團黑影,縱向對崖,把芷仙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見是英瓊,便猜若蘭也來了,再回身一看,果然若蘭也站在身後。

原來芷仙同了袁星入洞之後,好半天不見出來,南姑等四人在崖前等得心焦,依了於、楊二人,便要跟蹤尋了去。南姑道:"漫說這樣又高又陡的山崖不好走,就是能走,裘仙姑並沒有叫我們跟去,豈不叫她見怪?莫如還在這裡等著吧。"四人正在議論不定之際。英瓊與若蘭本是中毒以後,精神疲倦,才回洞去打坐養息。及至按著峨眉真傳用了一回內功以後,二人彼此互問真氣運行如何。若蘭首先說氣不歸元,非常吃力。英瓊雖然稍好一些,也說沒有往日自然。若蘭便對英瓊道:"這次若沒秦家姊妹相救,我兩人還不知要吃多大的虧呢!"英瓊忿怒道:"這些妖僧妖道真是可惡!我平生還沒吃過這種虧呢。只要有那一天,若不把這些異派妖人斬盡殺絕,我便不是人!"若蘭笑道:"不羞,一來就說生平如何,你總共今年才多大歲數?打量都像你似的,小小年紀,一出世便遇見許多仙緣,自然湊合?你以為修成仙人容易嗎?修內功,積外功,吃盡辛苦不必說,哪一個不經過許多災難?像我們吃了一點虧苦,不但有多少人解救,還有人替我們報仇出氣,總算便宜而又便宜的了。那些不但吃了別人的虧,並且因而送命的,還不知有多少呢。"英瓊笑道:"算了吧,這種丟臉又吃虧的便宜,你下次多撿幾回吧,我是不想再撿的了。"若蘭道:"你倒會打如意算盤,劫數到來,由得你嗎?況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二人遭此一難,焉知不是我二人心狂氣盛,自恃本領,不聽大師姊囑咐,教祖想玉我們於成,特意警戒警戒我們,想教我們異日不奉師命,不準輕舉妄動嗎?這都不說。我兩人身體還未復原,用不得功,真急死人。適才因為急於進來用功,也沒顧得招呼遠客。看神氣,那來的四人不一定將來便和我們一樣,但是我們到底是主人,不該怠慢人家,免得叫人家以為我們逞能,看不起人才是。"英瓊道:"我也並不是看不起他們,也不是怕羞,向來我不大愛理生男人,從小就是如此。我同他們不熟,又加人沒有復原,不知不覺就變成不和人家投緣了。好在芷仙姊姊也是主人,有她代我們款待,不是一樣麼?"若蘭說道:"說起芷仙姊姊,真是可憐。人極向上,偏她本領又低,根行又比別人稍淺,直到如今,除我送她一面護身的小幡外,連劍都沒有一口。最難得她又自己事事都甘居退讓,從不上前,只把大師姊教她一點初入門的本領拼命練習。有時教得難點,她練不上來,便去揹人哭泣,越發苦練。對於眾同門,更是無論哪一位,她都一樣誠心結交,從沒絲毫大意。你別看她資質不如我們,孔夫子說得好:'參也以魯得之。'我看她將來成就還不一定在你我之下呢。就拿這次到青螺去說吧,大家都想立外功,人前顯耀,獨獨把她一人丟在山中看家,當然是又害怕,又不願意,可憐她連你都不敢當面說,還託我講情。我已幾乎被她感動,想不去了。偏你這位小姊姑娘執意不肯,一定要去,白受了許多罪回來,才真冤哩。"英瓊聞言,秀眉一聳,推了若蘭一下,笑說道:"我頂恨你專一愛做好人。照你一說,彷彿我好欺負老實人似的。去青螺不是你頭一個願意的嗎?芷仙姊姊跟你商量,你不願做惡人,卻推到我的頭上。我又不會作假,只好和她實話實說。這會又是我不對了。還有這位芷仙姊姊,同門姊妹在一起,大家又情投意合,比骨肉還要親切,有什麼話不可說,用得著什麼客套?心裡頭有什麼事就說出來,能辦就辦,不能辦放過一旁,也不會有人怪你。老那麼謙恭,雖不作假,倒顯得不親熱了,這是何苦!"

二人正在談笑辯難之際,忽見芝仙從外面捧著兩片其紅如火的草葉進來。自從芝仙被移植之後,英瓊、若蘭、金蟬三人無事時,都愛抱著它玩。靈雲因這樣要妨害它的道行,時常勸阻,三人仍是不聽。芝仙也最愛三人抱它。這時它高高興興跑了進來,若蘭先和它道謝舍血相救之德,英瓊已搶著將它抱在膝上。還未及張口逗弄,芝仙已將一片朱草直往英瓊口中便塞,嘴裡咿咿呀呀說個不住。英瓊見那朱草通體透明,其紅如火,一葉二歧,尖上結著珊瑚似的一粒紅豆,清香透鼻,知道是一片仙草。見它往自己口裡亂塞,便問道:"這是一片仙草,你想給我吃是不是?"芝仙呀呀兩聲,點了點頭。英瓊先將那葉上紅豆吃進嘴裡,覺得又甜又香,索性連葉子也吃下去,竟是甘芳滿頰,甜香襲人,頓時神清氣爽。正在咀嚼餘味,芝仙已掙脫了英瓊的手,跑回若蘭身旁,將那一片也遞給若蘭。若蘭見英瓊吃了朱草之後,滿口通紅,正要笑她,忽見芝仙來教自己也吃,便笑道:"你還是請她吃吧。這草吃下去,把嘴鬧成個猴兒屁股,不擦胭脂自來紅,才羞死人呢。"英瓊笑道:"你休要辜負芝仙好意。這不知是什麼仙草,我吃了下去,覺得神清氣爽,身子復原了一大半哩。"若蘭也聞得朱草香味,再聽英瓊一說,不由也學了英瓊的樣,將朱草吃了下去,果然芳騰齒頰。英瓊見她讚美,正要取笑,那芝仙倏地掙脫了手,跳下地去,往門外便跑。英瓊直喊回來,那芝仙回頭朝二人將小手招了招,仍往外頭跑去。若蘭道:"芝仙朝我們招手,想必是領我們去採那仙草呢。"英瓊聞言,一面點頭,便同了若蘭,跟在芝仙后面追去。那芝仙跑得甚快,放開其白如雪的兩條嫩腿,出了大元洞,便往西面崖旁飛也似跑去。

南姑姊弟與於、楊二人正在崖前等得心焦,忽見遠遠跑來一個精赤條條尺許高的小人,其疾如飛,後面追的又是英瓊、若蘭,楊成誌喜事,便迎著小人攔了上去。偏偏那裡是一條窄徑,那小人跑得正疾,猛不防前面有人兜攔,口裡呀呀直叫,一時收不住勢,又無處避讓,眼看要被楊成志擒獲。英瓊、若蘭二人本是和芝仙追趕著玩,一眼看見有人攔住芝仙去路,眼看就要將它捉住,頭一個英瓊就不願意,嬌叱道:"快些閃開!不許攔它!"接著腳一點,飛身縱將過去。說時遲,那時快,芝仙早一縱丈許高下,從楊成志頭上縱過,往崖上一跳,晃眼之間不見蹤跡。同時英瓊也飛到楊成志跟前,埋怨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不知輕重?這就是我們的芝仙,大師姊費了多少事,當初說了多少好話,才從九華將它移植到此,救過好些同門的命,又是我們的恩人。你初來到此,什麼都不知道,也該問一聲。實對你說,連大師姊和全體同門都極愛它,雖然常和它跑著玩,誰也不敢動它一根寒毛,你倒冒冒失失地攔他。它最怕生人,你要嚇著了它,小師兄回來,看他饒你哩!"若蘭也從後面趕到,看得清楚。見英瓊粉臉通紅,指著楊成志沒頭沒臉地亂說。楊成志被她說得頰紅臉漲,一句也不敢作聲。覺得怪僵的,便勸解道:"這也是他遠來初到不知就裡,好在芝仙現在也不怕人嚇了,算了吧,不要說了。我們找芷仙姊姊去吧。"英瓊道:"真怪,芷仙姊姊不是帶這四位遠客出來遊玩嗎?她跑到哪裡去了呢?差點沒闖出禍來。"

這時南姑姊弟同於建也走了過來,因為同來的人出了亂子,都嚇得不敢言語。這時見問,虎兒到底年紀還輕,便指著西崖上說道:"適才那個大猴仙跑到崖上,把裘仙姑也叫了去,他們鑽到山裡面去有半天了。"若蘭道:"這事休怨這幾位遠客,都是芷仙姊姊同袁星把他們丟在這裡不管,也不知到崖上去有什麼好玩。這崖我們都去過,崖頂也沒什麼出奇之處,他們到哪裡去了呢?"南姑才接口道:"裘仙姑同袁星並未到頂上去。先是袁星上了崖半腰,後來喊裘仙姑去看,裘仙姑才上去。袁星便將上面藤草一分,想必是現出什麼洞穴,她二位進去就沒出來。"英瓊、若蘭聞言,都動了好奇之心。英瓊便對四人道:"你們都守在這裡,先不要走動。再見那芝仙出來,千萬不可再去嚇它。我們去找她兩個出來。"四人自是一一點頭遵命。英瓊、若蘭又問明瞭芷仙、袁星去處,雙雙將腳一點,便到了上面。洞口藤草已被袁星分開,那洞顯得明明白白,二人便相隨入內。過了瀑布、石樑,到那石室中一看,空空洞洞,什麼也沒有。出室尋路,上下曲折,又走了不少路。二人藉著劍光,一路在洞中飛行,一路觀察,頃刻間便走完那通飛雷洞的甬道。忽聽潮音盈耳,聲如雷轟。出洞一看,見了四外奇景,不禁驚異。同時見芷仙、袁星向著對崖眺望。順眼一看,正遇那道童從洞內跑出來,扶那鶴背上的同伴。英瓊見是熟人,不由心中大喜,忙不擇地一面喊著,早飛身過去,和那道童相見。

那道童也認得英瓊,連笑帶說道:"李世姊怎得到此?師伯呢?我師父不在家,師兄前些日與一個小女賊交手,是我幫他將女賊打走。今天師兄一人出洞閒遊,好久沒回來。適才聽得鶴師兄叫喚,他已受了傷回來。幸而師父還有丹藥,我們扶他進洞再說吧。"英瓊聞言,便喊若蘭、芷仙、袁星都過崖來,先引見那道童道:"這是我從前和你們說過的周師伯的門人趙燕兒世兄,不知怎地會做了仙人的徒弟。我們有好多話要說,我同若蘭姊姊得晚些回去,芷仙姊姊同袁星先回家去吧。都是你們要走開,新來的四個淘氣鬼差點把我們芝仙嚇壞了呢。"說罷,便請芷仙和袁星快回。這時若蘭已略聽芷仙說起她得劍大概。英瓊忽然看見芷仙、袁星各捧寶劍,因為急欲要和燕兒述說別後之事,顧不得細問,只略略介紹了姓名,便催芷仙、袁星迴去。芷仙因聽英瓊說,因自己走開,新來四人生了事,早著了慌,忙不迭地同了袁星迴洞去了。

芷仙走後,趙燕兒便扶著先前道童,請英瓊、若蘭進洞。英瓊、若蘭一看這座飛雷洞,又和別處洞府不同。洞門像是人工制就的兩扇石門,入門便踏著數十層石級往下走。到了洞底,便見迎面八根鍾乳凝成的石柱直撐洞頂,分兩行對面排列,如同水晶柱一般通體透明。

尤其難得的是,八根水晶柱都是大小勻圓,粗細如一,位置齊整。當中一座丹爐。迎著丹爐,放著五個蒲墊,估量是燕兒師徒用功之所。穿過水晶柱走幾步,又是大小粗細不等的百千根鍾乳,自頂下垂數十丈,凝成一座水晶屏,恰好將前後隔斷,只兩旁留出大小如一,寬約三尺,高約八尺的門戶。再由門中進去,便見無數根鍾乳結成的水晶牆隔成大小十數間屋子。從洞頂到下面,高有三十餘丈。也不知哪裡來的光亮,射在晶牆、晶屏、晶柱上面,照得合洞光明,到處都是冰花幻彩,照眼生纈。再加上洞中石床、石几之類似晶似玉,瑩滑朗潤,越顯得氣象莊嚴,寶光四射,明潔無塵,氣象萬千。燕兒將那道童扶到儘裡面石室中石床上面臥倒,便請英瓊、若蘭隨意稍坐,急匆匆去尋丹藥去了。英瓊、若蘭見那道童身上並無血跡,只是牙關緊閉,面如金紙,瞪著雙眼,不住流動,好似要說什麼話說不出口似的。一會工夫,燕兒取來丹藥和一片蓮葉相似的草,若蘭認得那藥草正是福仙潭的烏風草,忍不住問道:"趙世兄拿的這烏風草,乃先師紅花姥姥福仙潭之物。當初齊靈雲師姊取到此草,同我行至中途,正要往衡山覆命,遇見一位騎鶴的前輩師叔將此草要去,齊師姊曾說那位真人便是峨眉門中的髯仙李師叔。今見此草,莫非這裡便是李師叔的洞府麼?"燕兒一面忙著救那道童,一面口中答道:"家師正是髯仙李真人。當初將此草送到衡山,交與白師伯轉交金姥姥,救了頑石大師。白師伯說,此草乃並世難尋的靈藥,如今各派劫數到臨,異教中妖術邪法甚多,異日大有用它之處。可惜除福仙潭外,沒有地火之處俱都不能栽植。再三算計,只有東海天風窟和九華掌教真人的別府,同這飛雷洞三處可以移植。便將那數十株烏風草分了一半與東海三仙送去,將餘下的一半親自送往九華移植,又從中分了二株與家師,吩咐好好護持。家師自得此靈藥,曾救過不少的人,所以我知道用法。"

說時那道童經燕兒給他服了髯仙李元化煉就的仙丹,又用烏風草在渾身拂試,面色業已逐漸好轉。燕兒知道無有妨礙,便說道:"我雖不知我師兄被什麼妖法所傷,他既能騎鶴歸來,必然受毒還淺。家師在洞時常常囑咐,說此草以毒攻毒,非常厲害,不到萬分危急,不可妄服,所以不敢造次。此草既是這位仙師姊仙山所產,想必知道功效,請看我師兄有無妨礙呢?"若蘭道:"我看令師兄服了仙丹,臉色雖然漸好,還不見醒,恐怕不是中毒,也許被什麼妖法所迷吧?當初先師對於各派妖法均極精通,妹子也學得一二。看他神氣,好似中了敵人的香霧迷魂砂似的。我也拿不準是不是,待我來試試看。好在若是救不轉,還有別的法子可想。只是趙世兄休得見笑。"英瓊道:"你幾時也學會這些羅唣?趙世兄又不是外人,適才既認出這位師兄被妖法所傷,就該當時下手才對,偏要捱到這時,白叫人等著心急,一肚皮的話沒法先說。"若蘭道:"我沒見你這急性子。各異派中妖法千頭萬緒,我的學歷又淺,將才我也沒看出來。後來見烏風草在他身上連拂,聞見一股子邪香,才猜是香霧迷魂砂。對不對,還要救醒轉來才知道呢。你就愛埋怨人,真討厭!"英瓊還要再說時,若蘭已將頭髮披散,從身上取出一個羊脂白玉瓶兒,說一聲:"趙世兄休得見笑。"將瓶口對準道童,口中唸唸有詞,一陣奇香過處,那道童臉上倏地飄起幾絲粉霧。燕兒見那香黛人慾醉,正在驚異,若蘭手中瓶口早閃出一兩絲五色火花,射向道童臉上。剛把那幾絲粉霧吸進玉瓶之內,便聽那道童口中喊得一聲:"好香!"立刻醒了轉來,一眼看見旁邊站定兩個絕色少女,大喝一聲:"賤婢竟敢到此!"便要上前動手。言還未了,燕兒知道誤會,忙喊:"師兄休要莽撞!這兩位是我世姊,來救你的。"說罷,忙與二人介紹見禮,匆匆又各說了一些來歷。那道童名叫石奇,乃是人家一個棄兒,從小就被髯仙救到山中收為弟子,本領資稟都不在燕兒以下。一聽英瓊、若蘭是妙一夫人門下,本是同門,又加二人英姿颯爽,秀骨如仙,想起適才冒昧,好生過意不去。

大家坐定之後,英瓊忙與燕兒細談經過,才知李寧出家,英瓊遇見許多仙緣,眾同門凝碧崖練劍;以及燕兒隨周淳到成都路上,因叫門投宿不應,周淳縱身入內,遇見七星手施林;燕兒一人在門外等候,險些葬身蛇口,多蒙髯仙救度上山,收歸門下學習劍術;後來髯仙等破了慈雲寺,從成都回來,才知周淳已被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收歸門下等情節。彼此聽了,都十分感嘆欣幸。英瓊久聞髯仙之名,便問燕兒:"師叔哪裡去了?"燕兒道:"師父是往九華去的,曾說過了年才回來。如今離過年還早。"

言還未了,忽聽一聲鶴唳。燕兒猛然想起,向石奇道:"我只顧和李世姊說別後之事,還忘了問師兄,師父未回,你被女賊所害,鶴師弟怎得將你救了回來?"石奇道:"說也慚愧。我自那日在洞前見那女賊來偷飛雷澗瀑布中的逆魚,因為是個女子,只要她有本領從千百丈洪濤中將魚取去,先並沒有和她計較。因她不時拿眼看我,我被她看得臉紅,便躲進洞來。第二天,那女賊又帶來了一個小的,還是明目張膽地偷魚,我也沒管她。誰知那小女孩竟趁著大女賊飛落水中取魚之際,忽然偷偷縱過崖來向我說:'這位哥哥在這峨眉山後居住,你看見過一隻大的黑金眼雕麼?"說時滿臉驚慌愁苦,好似怕那女賊聽見似的。我還未及和她說話,那大女賊已偷了十幾條金眼細鱗的逆魚上來,看那小女孩和我說話,便罵著縱了過來。忽然又對我打量了兩眼,笑了笑,也不再罵那個小女孩了。想是要在我面前賣弄,一手夾著她的同伴,駕一道青色劍光飛去。我也沒有在意。第三天,女賊一人又來同我糾纏,我氣她不過,和她動手,多虧你出來相助,才將她趕走。今早我又到洞外去觀瀑,看那金眼逆魚力爭上游,偶爾有一條僥倖衝瀑而上,便化成翠鳥飛去。正想修道人也和它一樣,只要心專不怕難,早晚有成就的一天。想著想著,忽然聞見腦後一股子奇香,回頭一看,正是那女賊笑嘻嘻掩在我的身後。我還未及放出劍去,便已暈倒,只覺身子被人夾在空中,好一會才落地。又彷彿有人扶著我到了一個地方放下。不多一會,便聽得鶴師兄在耳邊叫了兩聲。

我心中雖然明白,叵耐身如火焚,軟綿綿地動轉不得。又一會,便覺鶴師兄將我背起。彼時我已越來越昏迷,心中又癢又麻,兩手恨不能拼命抓緊一樣東西,一會便不省人事了。醒來已回了家,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英瓊聽那女孩問人可曾見過一隻金眼大黑雕,不禁心中一動。原來英瓊從莽蒼山得劍回來,得著餘英男留書,說她師父廣慧師太圓寂以後,原打算搬到後崖來,和她同居作伴。不想遇見已經脫離崑崙派的女劍仙陰素棠,將她逼走,帶往棗花崖而去。不知怎麼的,她總覺陰素棠太厲害,同她不甚投緣,希望英瓊回來,千萬請神鵰佛奴到棗花崖陰素棠那裡將她揹回。當時英瓊本想開闢了凝碧崖之後,就派神鵰前去接她。偏巧靈雲深知陰素棠根柢,又知她自從脫離崑崙派後,常和異派勾結,助紂為虐,新近煉了兩樣法寶甚是厲害,難得有這麼一個人在她門下,正好窺探她一些虛實。英男本是三英之一,異日峨眉門下的健者,因緣早已註定,更不愁她會由此被外人網羅了去。陰素棠雖然外行不義,劍術已得崑崙真傳。她對英男定是看出她資稟過人,才執意強迫收她為徒,並無惡意,樂得藉此讓她學些本領。有了這幾層原因,便主張英瓊不要忙著去接。英瓊素來極敬服這位大師姊,雖然心中不無戀戀,經靈雲一再開導,又加與眾同門住在這種洞天福地,日常用功習劍,樂事甚多,日久也就淡然若忘。這會聽石奇說了這一番話,再一問容貌裝扮,越發斷定那小女孩定是英男無疑,越想越覺自己對不起人。起初以為她學劍倒還不怎樣,現知英男在那裡受人欺負,想必盼自己如望歲一般,豈可再袖手不管?但是棗花崖地方從未去過,石奇被那女賊擒去時,因在昏迷之中,並未認明路徑,到底是不是棗花崖也還不一定。石奇初交,又非對方敵手,自是不便相煩。燕兒雖繫世交,聽他語氣,雖比自己得師早,本領還未必有自己大。自己在青螺吃了苦頭,長了點閱歷,知道凡事不可冒昧。想起昔日金蟬曾同朱文騎著神鵰追尋英男,到過一個所在,不知是那棗花崖不是。現在既然用石奇、燕兒兩人不著,不如先回洞去與芷仙、若蘭二人商量,等神鵰回來,再邀若蘭同去,見機行事。當下便和燕兒道:"我們要回去了,本想約二位師兄到凝碧崖去遊玩一回,因為我還有點事須要與這位申師姊商量辦理,好在如今飛雷捷徑打通,彼此均可常來常往,過了一二日後,我再來邀請二位師兄過那邊去吧。"

說罷,便起身告辭。

若蘭先前聽到石奇之言,因和英瓊常談,也早疑那小女孩是餘英男,當著生人亦未及多問。一見英瓊沉思了一會,忽然起身說要回去有事與她商量,更猜料中八九。剛張口要問時,見英瓊朝她看了一眼,知她不願當著多人說出,便不再問。及至石、趙二人款留不住,彼此定了後會,二人往回路走時,若蘭忍不住問英瓊,那小女孩到底是不是英男,為何當著人不肯說出?英瓊便將自己的心思說了。若蘭道:"我當你有什麼高明心思呢,你真聰明得糊塗。我因沒去過棗花崖,便想等神鵰回來,我們一塊去。你卻把眼面前認得路的忽略了去。

"英瓊忙問何故。若蘭道:"李師叔那隻仙鶴不是把石師兄揹回來的麼?從前英男信上說她在棗花崖,焉知現在還在那裡不在?神鵰去的地方到底對不對?以前既未再三追尋,如今怎能便一定?我看去是定去接她,省得跟異派人在一起落不出好來。不過那陰素棠我曾聽先師說過,總算是有名人物。石師兄說那女賊絕非本分人,我們也不可輕敵。最好查清楚了地點,算準了日期,悄悄前去將她揹回。陰素棠如果不服尋上門來,那時端陽已過,我們的人全都回來,便不怕她反上天去。"英瓊聞言,喜歡道:"你說的話真對。不過總得在大師姊未回時去接,省得她和上次一般又來攔阻。"若蘭道:"你可錯了。大師姊當初因為要知陰素棠虛實和讓英男學點外人本領,所以才命暫緩去接。如今英男既然盼你相見甚切,石師兄又說她受女賊責罵神氣害怕,平日虐待可知。大師姊如知她遭遇不好,豈有袖手之理?你難道還不知你們這幾個號稱三英、二雲的,與本教昌明所關甚大麼?"英瓊聞言,雖覺若蘭言之有理,到底還是快去接回才放心。當下站定略微商量,仍回身返回飛雷洞,去向燕兒說,最好借髯仙仙鶴一騎,先去認明路徑,再作計較。

誰知才出洞門,便見一青二白三道劍光鬥在一起,難解難分。再一細看,那使白光的正是石奇和燕兒兩人。使青光的是一個女子,裝束鮮豔,容態妖燒,眉目間隱含蕩意,口口聲聲要石奇和她回去。要論這三道劍光,都差不了多少,只因是兩打一,所以佔了上風。那女子見不能取勝,一面指揮劍光迎敵,一面將長髮披散,從身後取出一個尺許長的拂塵,口中唸咒,正要施展妖法,恰好英瓊、若蘭二人趕到。英瓊一見,便要動手。若蘭忙道:"你須等一等。這女賊又施展妖霧迷人,雖是邪法,收將來異日與人取笑也是好的。你只須如此如此,我們便可搶過它來。"英瓊依言行事,看若蘭如何。若蘭早將那白玉瓶兒取出,仍和先前一樣披髮唸咒。那女子並未留意身後來了兩個勁敵,剛剛將拂塵轉動,飛起一團彩霧,猛聽身後一聲嬌叱道:"不識羞的賤婢,敢用妖術迷人!"急忙偏身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身材容貌和自己師妹餘英男不相上下,不過比英男還要來得英朗,佩著一柄長劍站在那裡,指著自己辱罵。就在這一轉瞬間,還未及張口,猛覺手上一動。再一回頭,一道青光閃處,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孩手中拿著一個白玉瓶子,瓶口發出五色火花,收自己發出去的香霧,另一隻手卻將自己的拂塵搶了逃走。也不知她用什麼法術隱身,竟飛到自己面前,俱未覺察,直到她將自己寶貝搶走,才行看清。不由又驚又怒,正要另施妖法報仇,這時又聽先見的小女孩喝道:"石、趙二位師兄收劍回去,待妹子取這無恥賤婢!"那女子正愁敵人太多,雙拳難敵四手,一見石奇、趙燕兒真個將劍收回,正待指揮飛劍去追若蘭,忽見一道紫巍巍劍光如同神龍一般飛到。先前搶寶女子卻收了劍光,站在前面,拿著自己拂塵,笑嘻嘻觀陣,並不上前助戰。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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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51: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回 萬里孤征 餘英男殺賊棗花崖 一心溺愛 金聖母傳針姑婆嶺

那女子本來識貨,一見這道紫光,便知不是尋常。暗想:"世上用紫色劍光的,只聽前些年師父說過,並未親見,不想在此相遇。這兩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來歷,小的已經如此厲害,大的更不用說。"不由恨怒之中又有些害怕起來。偏偏自己平素好勝,仗著來時帶了許多法寶,還不甘心就走。誰知就在她這一轉念的當兒,那道紫光已與青光相遇,才一接觸,便感不支。那女子知道不好,欲待收劍已來不及。英瓊的紫郢劍自經用峨眉真傳煉過,益發神化無窮,哪容敵人收回,兩下相遇,只絞得兩三絞,便將那女子青色劍光絞碎,化為萬點青螢,墜落如雨。接著英瓊將手一點,那道紫光如長虹一般,直朝那女子頭上飛去。這次女子見機得早,一見飛劍被毀,雖然切齒痛恨,已知危險萬狀。再見紫光飛來疾若閃電,無法抵禦,不敢再作遲延,連忙取出一樣東西迎風一晃,化成三溜火光,分三面沖霄而去。英瓊還待迫趕,轉眼之間已不見蹤跡。

那女子逃後,四人重又相見。若蘭道:"那女賊並非善者,她適才逃走,用的是三元一體坎離化身之法。從前先師也會此法,可惜我未學到。若非得過異派能人真傳,決難有此本領。只可惜沒顧得問她名姓來歷,便將她嚇跑了。"英瓊道:"只顧我們說話,還忘了問趙世兄,李師叔的仙鶴既能將石師兄揹回,必然通靈,知道那女賊的去處。現在我和申師姊要借它引路,到女賊那裡去救一個人回來,不知可否?"燕兒道:"師妹早不說。鶴師兄原是奉師父之命,回洞取一樣東西。就便帶來柬帖,說峨眉新闢凝碧崖太元洞,不久便要光大門戶,已為各異派所知,遲早就要前來侵犯。飛雷洞是要緊所在,凝碧崖的後路鎖鑰,叫我和石師兄隨時留意,設法將通凝碧崖的道路打通,連成一片,以便互通聲氣等語。我已將合洞捷徑被師姊師妹們打通的事兒寫了一封信,託鶴師兄帶去回覆師父,如今鶴師兄已經走了。

"說罷,又問英瓊援救何人。英瓊把自己借鶴引路去救餘英男之事,一一對他說了。果然石、趙二人俱問要自己相助可好。英瓊道:"現在還談不到請二位師兄幫忙。鶴師兄已走,我們認不得路,且待神鶴回來,騎了它去試試看。如不行,只好等青螺諸同門回來再說了。"

又略談了一會,當下仍和石、趙二人告辭,從原路迴轉。

剛回到太元洞前,一眼看見芷仙同那新來四人拿臘肉逗雕玩呢。英瓊喜得連忙跑了過去,抱著神鵰頸子,騎到雕背上去。那神鵰見主人無恙,好似非常高興,不住點頭往英瓊身上挨貼。倏地舒展板門般的兩片鋼羽,離地三四尺,滿崖低飛起來。只看得新來四人個個臉上帶出驚喜神氣。飛了一會,英瓊招呼神鵰落下。芷仙又將和袁星人洞得了三口寶劍之事說了一遍。袁星早已手捧長劍跪在一旁。英瓊、若蘭將這三口劍分別抽出看了一看,果然寒光耀目,冷霧凝輝。知是前輩劍仙用的至寶,非常代芷仙、袁星高興。也主張除芷仙不算外,袁星的兩口長劍,須等靈雲回來稟過,再行定奪。暫時仍由袁星佩帶,囑咐不許生事妄用。袁星自是唯唯應命,起來恭侍一旁。英瓊便和若蘭、芷仙二人商量,依了英瓊,恨不能當時就去救回英男。若蘭說:"現在天已不早,外面比不得凝碧崖永遠通明,這幾晚又沒有月色。

還是算計外面尚未明前再行動身,趕到那裡已是日裡,也好尋找。"三人商議了一陣,各自迴轉大元洞,由芷仙領了新來四人,分別先去安歇。英瓊、若蘭練了一會功夫,命袁星出去將神鵰喚來。英瓊問道:"鋼羽,你從前不是揹著朱師姊、小師兄二人去追我英男姊姊麼?

後來他二人回來,說你飛到一個地方便往下落。帶去英男姊姊的陰素棠,是不是便藏在那洞內?你還認得麼?"神鵰聞言,不住長鳴點頭示意,英瓊心中先自歡喜。

到了醜寅之交,芷仙跑來問二人可是真要出去,有無話說。英瓊道:"我們無非去接了她就回來,至多不過一個整天。洞中之事,仍煩芷仙姊主持。最要緊的是不要讓那四個新來的孩子離開你,省得出事就是了。"若蘭道:"你這人太小心,自己又多大,老氣橫秋,口口聲聲喊人家孩子。人家初來,不知輕重,見我們追芝仙,以為我們是要真去捉它,才好意上前相攔。你一點不怕人害臊,一絲情面不留,說了一頓也就是了。人家都那麼大了,受了教訓還闖禍嗎?我就可憐那南姑姊弟,適才你騎雕飛著玩時,她不住地賠小心,請我轉求你不要怪他四人。她兄弟虎兒口口聲聲直說沒有他的事。他姊弟彷彿同來的人惹了亂子,連他們也帶累上似的。偏你又不大愛理他們,他們心裡又越發不安了。"英瓊道:"誰還再怪他們?我不過是囑咐芷仙姊,他們初來不知深淺,多留點神罷了。又因為忙著聽芷仙姊得劍的事,又忙著商量接英男姊姊回來,他們又拘束不說話,難道我無話想話說麼?我也不知什麼緣故,南姑姊弟還可,那於、楊二人,我一見面就不大高興。可見一個人有緣沒緣真是難說哩。"若蘭見英瓊言多矛盾,知她童心猶在,說話率直慣了的,便不往下再說。算計天已不早,英瓊、若蘭便和芷仙作別,準備去救英男。二人剛出了太元洞,若蘭猛想起昨日聽趙燕兒說,髯仙李元化的飛鶴傳柬之事,便問英瓊:"石、趙二人曾願相助,這種事固然人少為妙,不過也得通知他們一聲。還有通飛雷洞捷徑不比凝碧崖上有法術封鎖,髯仙李師叔還專為此事飛鶴傳柬。大師姊他們未回來時,我兩人責任很重,雖不一定在我們走這一會工夫就出事,但是也不可大意。反正是一樣走,莫如我二人仍從後洞出去,見了石、趙二位,把這層意思對他們說了,派袁星把守洞門。我昨天見它新得的兩口長劍竟比我的飛劍還好,雖然未經修煉,不能與身相合,能發能收,即此也非尋常異派所能抵禦。一旦有警,再加石、趙二位相助,我再留下到緊急時封鎖洞門的法術,也就不妨事了。"英瓊聞言,也以為是,便帶了神鵰,徑從後洞出去。

這時天色只東方略有微明,正是石、趙二人用功之時。英瓊等一出洞,便見石奇站在洞前石坪上,燕兒站在旁側孤峰半腰上,各用劍光互相刺擊,你來我往,在滿天星光下面,時如白虹下瀉,時如閃電飛掣,銀蛇亂竄。再加上左側廣崖上波濤洶湧,匯為洪瀑,谷應山鳴,聲若雷轟,越顯得當前人物的雄奇壯闊,不禁叫起好來。石、趙二人聞聲,見是李、申二人,便收了劍光,上前相見。李、申二人說了來意。燕兒一眼看見神鵰和袁星,昨日只聽英瓊說了個大概,非常羨慕,便又問長問短。英瓊笑道:"燕世兄,我們回來再說吧,還有事呢。"石、趙二人也知防守責任重大,便不再說相助的話。若蘭又笑道:"其實以二位師兄本領來說,原不怕有人來此侵犯。不過師叔既事前警告,總得謹慎一些。妹子還會一點障眼法兒,乃先師所傳,準備妹子深山修道,防人侵害之用。意欲傳與二位師兄,作個萬一之助,如何?"說罷,取出九面寸許長的小旗,那旗雖小,上面卻畫著無數風雲雷雨,山精水怪,及蚯蚓般的怪符。若蘭給大家看了看,按九宮方位口中唸咒,朝洞前石坪上分擲過去,九點紅光落地,沒入地中不見。然後說道:"此名乾坤轉變潛形旗。如遇敵人厲害,只須口誦真言,避入陣內,自有妙用。此法頗為神妙,先師曾制服過多人。只當初因盜烏風草,被峨眉教祖長眉真人破過一次外,並無一人破得。直到先師歸真以前半個月,才傳授給妹子作防身之用。此旗只能防守,不能隨時取出應用,非先期佈置不可。今將用法傳與二位師兄,萬一有事,不要忘了攜帶袁星。"又將用法咒語傳給石、趙二人,然後同了英瓊飛上雕背,各與石、趙二人道別,喊一聲:"起!"直往棗花崖飛去。

神鵰飛行迅速,二人穩坐在雕背上。上面是星明鬥朗,若可攀摘;下面是雲煙蒼莽,峰巒起沒,大小群山似奔馬一般,直從二人腳底倒退過去。這時遙矚天邊,東方已微微有了明意。倏地起了一陣烏雲,把天際青光遮成一片漆黑,連下面雲山都在微茫杳靄之中若隱若現。英瓊剛說得一聲:"怎麼天還不亮,許要變吧?"一言未了,若蘭忙叫:"瓊妹快看奇景!"英瓊側轉頭一看,先是東南方黑雲蹤中閃出兩三絲金影。一會工夫,又見有數畝方圓的一團紅光忽而上升天半,彩霞四射;忽兒沒入雲層,不見蹤跡。若金九疾走,上下跳動,滾轉不停,要從天際黑雲中掙扎而出。以後紅光越來越顯,越轉越疾,倏地往下一落,又沒入天際,便不再現,只東南半天現出了魚肚色。頭上的星也隱去了好多。二人在雕背上迎著天風,憑虛飛行,一路談說,一路看那朝日怎樣昇天。倏地瞥見正東方紅影一閃,霎時半輪畝許方圓火也似紅的太陽,已經端端正正地從地平上湧起。那些黑雲也都不知去向,乾乾淨淨的天,只紅日出處有半圈紅影。滿天只剩數十百顆疏星,光彩已暗,搖搖欲墜,越顯天高。

再低頭一看,下面是雲潮如海,咕咕嘟嘟簇擁個不住,把腳下群山全都隱沒,只剩那幾個高山的尖兒如島嶼一般,在雲海中隱現。上面卻是澄空若洗,一碧無際。英瓊笑對若蘭道:"我們山上觀日出,也不知看過多少次,卻沒想到這日出前的幻影,越到高處越好看。起初錯把東南方日光反射的幻影,當作日出的所在,又在說話,直到日已升起了一半才看出來,真是好笑。"

若蘭還未及答言,那雕忽然回頭長鳴了一聲,兩翼微收,倏地一個偏側,直往下面雲層裡飛去,登時連人帶雕都鑽入了雲層之內。一片片白雲直朝二人襟袖飛進飛出,覺著臉上溼潤潤的。二人猜是到了目的地,顧不得再說閒話,聚精會神,準備見機而作。轉眼之間,那雕已揹著二人穿過雲層,飛落在一座山上。二人飛身下雕一看,這山崖上下到處都是參天棗樹,時當五月,金黃色的細碎花朵開得正盛,襯著岩石上叢生著許多不知名的紅紫野花,好似全山都披了五色錦繡,絢麗奪目。再加上上有飛瀑,下有清溪,泉音與瀑鳴,琤縱轟發,交為繁響。濃陰深處,時聞鳥聲細碎,偶一騰撲,金英紛墜,映日生輝。真個是山清水秀,景物幽奇,雖比不上凝碧仙府,卻另有一種幽趣。

英瓊急於要接英男,也無心觀賞風景。因聽金蟬、朱文二人說過,這山崖上有一個石洞,便和若蘭留神四處尋找。若蘭主張不可輕易涉險,囑咐神鵰先去橫空下矚,聽候招呼。自己和英瓊尋到洞旁,覓一僻靜所在潛伏。英男如在此山,決不會不出來,但得相遇,便悄悄引她迴轉峨眉,比較穩妥。真不能相遇,再作計較。二人議定之後,上崖走不多遠,又過了一片棗林,果然看見前面有一石洞,洞門上寫著"玉女洞"三個篆字,石門關閉,並無人影。二人先在洞旁岩石後面潛伏,靜候有人出來,相機行事。等了個把時辰,並無動靜,英瓊心急,未免不耐。若蘭久聞師父紅花姥姥說起陰素棠的厲害,再三囑咐不可造次。英瓊無奈,又等了有個把時辰,仍是無有影響。便對若蘭道:"這牢洞緊閉,也沒個人出來,別說英男姊姊,連這裡頭到底有沒有人都不知道。似這樣死等,等到什麼時候是了?我看這事決難平安無事將人接回,還是尋上門去問個明白。如果英男姊姊在這裡,我們就說是她朋友,特來看望,先和她見了面再作計較。如果不在,也好另作打算,省得在這裡乾等著急。"若蘭拗她不過,只得說道:"尋上門去,我等力薄;何況陰素棠原本要的是你,更為不可。我以為英男既在此山,決不會不出洞門一步。如怕洞中無人我們空等,我倒可以過去觀察一下。

"

說罷,囑咐英瓊不要走開,自己飛身到了洞旁,略一看視,回來說道:"真怪極了!這裡棗花如此茂盛,又加神鵰曾經來過,地方又與小師兄所言相符,當然是棗花崖無疑。適才我去看那洞門,不但緊閉,還曾經人從外面用法術封鎖。虧我識竅,沒有冒昧挨近洞前。換了別人,早著了她的道兒,脫身難呢。看這神氣,洞中人業已他去。她既用法術封鎖,決不捨離此地,必要回來,不過日期和時間就說不定了。"英瓊聞言,跳起身來說道:"如果洞中的人封洞而去,英男姊姊定在洞中無疑了。"若蘭問何以見得。英瓊道:"據你們看,那女賊既不是陰素棠本人,必是陰素棠的寵信門徒或同道的黨羽,石、趙兩位師兄曾說她對英男姊姊不好。英男姊姊既怕她,又急於想和我見面,見人便打聽神鵰的下落,此種情形日子久了,豈不被女賊她們看破?當然防範她一定很嚴。照前後的情形看來,定是陰素棠不在這裡,只女賊和英男姊姊在此修煉。那女賊吃了我們的虧,估量自己能力不濟,到別處去請別人幫忙,或者就是去請陰素棠也說不定。她恐怕英男姊姊逃走,又不願帶她同去,所以才用法術將她封鎖在洞內。若我們能打開這個牢洞,便可將她接走。你說我猜得對不對?"若蘭聞言,深覺言之有理。便答道:"如果真在洞內,這事倒好辦。她那封鎖門戶的法術雖然厲害,只是不知道的人誤走進去要吃虧,若是事先看破,並不是沒有破法,進洞不難。不過人家不在家,攻破人家洞府,不論正派邪派,都覺理上說不過去。莫如我們還是再等一會,到了日落不見人回,再行下手。你看如何?"英瓊氣忿忿地道:"這些邪魔外道,專門害人為惡,同她講什麼理?我只要我的英男姊姊,好歹將她接了回去才罷。"說罷,便起身往洞前飛去。若蘭恐怕有失,連忙飛身追去時,剛喊得:"瓊妹且慢!"英瓊的紫郢劍已化成一道紫色長虹,疾如閃電,飛向洞門,只一衝射之間,便將洞門沖斷。倏地一陣煙霧過處,由洞口射出數十道火箭。英瓊更不怠慢,朝著劍光一指,道一聲:"疾!"只見紫電森森,略一盤旋,便將那些火箭掃蕩得煙消雲散。若蘭雖知英瓊紫郢劍是仙傳至寶,還沒料到上起陣來竟是百寶不侵,所向無敵,好生歡喜。見妖法已破,忙招呼英瓊住手,自己先飛身入洞,仔細看了看,在地下拔起三面三角小旗。說道:"我只知她洞口暗藏煙雲符籙,洞內必有埋伏,卻不料她還藏有三面火星旗。瓊妹的紫郢劍真是靈異極了!"一面說著,英瓊早跟著一同入內。

這洞在外面看去,以為裡面甚大,其實只有七八間石室,佈置陳設極為華麗,迥不似出家人修道之所。若蘭道:"看她洞中陳設,便知這裡主人是個旁門左道。"正說之間,忽見一個小女孩的影子在側面石室旁邊一晃。二人連忙追將過去時,英瓊一眼瞥見地下有一張紙,好似寫著英男字樣,順手拾起。若蘭已飛身上前,將那小女孩拉了過來。英瓊一看,那女孩只有十三四歲,年紀雖小,卻是明眸皓齒,容態嬌豔,眉目間隱含蕩意,見了生人並不害怕,一面掙扎,一面問:"你們兩人是怎麼進來的?是不是尋我的大師姊?"英瓊剛要張口,若蘭朝她使了個眼色,笑問那女孩道:"我們正是找你的大師姊同那餘英男,你可知道她二人往哪裡去了麼?"那女孩聞言,臉上好似有些驚異,說道:"那不知好歹的賤丫頭餘英男,她沒有朋友呀,你們尋她則甚?"英瓊一聽那女孩罵英男是賤丫頭,早已生氣,不等說完,上前一把將她抓住,喝道:"我便是餘英男的好友。你既然背後罵她,想必她平日受你們的虐待。快快說出她住什麼所在,領了我們前去便罷。"言還未了,那女孩一聲冷笑,倏地掙脫了英瓊的手,腳一頓處,起了一道青煙,便想逃走。若蘭笑道:"這些障眼法兒也來賣弄。"說時,早飛身上前將她捉了回來。對英瓊道:"這裡是出口。我不認得英男,你先快去別屋尋找。待我問這丫頭,我自有法子,不愁她不說實話。"英瓊聞言,便把全洞尋了個遍,並無一人。又尋到一間房內,有英男昔日穿過的幾件衣服。出來一看,那女孩被若蘭用法術禁制得兩眼淚汪汪,已經說了實話。

原來陰素棠自犯了崑崙教規脫離正教,便處心積慮想獨樹一幟,與崑崙對抗。同赤城子二人同惡相濟,到處物色門徒,不論男女,一律兼收。又開闢了幾處洞府,作她門人修道之所。她門下原有四個得意門徒,三男一女,分帶了這些新收門徒散居各地。同時又命他們各地留心,物色收羅有根基的男女幼童。棗花崖只是別府之一,起初原住在這裡。新近在巫山十二峰中尋了一座好洞府,便帶了兩個得意門人移居過去,只留下她最寵愛的第三門徒桃花仙子孫凌波和餘英男在此居住,並命英男先跟孫凌波學劍。起初陰素棠物色英瓊不著,無心中用強收了英男,對英瓊並未死心,還想利用英男和英瓊交情,將英瓊也收羅了去。後來聽人說起英瓊在莽蒼山得了紫郢劍,業已歸入峨眉門下。各異派又把英瓊所遇種種仙緣奇蹟說得錦上添花,都說長眉真人有三英、二雲預言,將來必為各異派的隱患。陰素棠好生後悔,埋怨赤城子太不小心,不該將英瓊丟在莽蒼山中,讓外人收羅了去。先對英男極好,本打算將自己崑崙嫡傳用心傳授。誰知英男自小清修,又加天資穎異,根骨優厚,竟看出陰素棠種種敗壞清規劣跡,將來必無好果。又加想起亡師之言,自己與英瓊情若骨肉,萬分難捨,每日價除了學劍之外,總是愁眉苦臉。陰素棠看出她貌合神離,對師父對同門都不親熱,已經不快。沒過多時,又有人提起長眉真人預言,英男名字正犯諱,幾次占卜都與自己將來不利,只因英男質地太好,不捨得就逐出門牆。偏偏孫凌波一向得寵慣了的,初見英男時,一聽師父說此女根基稟賦俱在眾門人之上,恐怕將來英男得寵,傳了師父衣缽,好生忌恨。一見師父起了疑慮,便乘虛而入,時進讒言。日子一多,英男漸漸失寵,常受孫凌波的欺侮。英男絕頂聰明,一看情形不對,言行加了許多謹慎,仍是挽回不了她師徒們的歡心。既念亡師,又懷好友,每日價揹人欲泣,好不傷心。幸能洞外閒眺,還未禁止,英男便借練劍為由,每日站在洞外,眼巴巴望著空中,盼望神鵰飛過,便可帶她去與英瓊見面。誰知兩眼望穿,也不見神鵰飛來。只知英瓊在莽蒼山,想尋了去,又不知路徑,更無法下山,只是心中愁苦。自陰素棠移居巫山,在孫凌波掌握之下,更成了刀俎上的魚肉,雖未遭受毒打,常常受到辱罵,已覺難堪;又加上孫凌波在重慶物色了一個破落戶的女兒,拜在陰素棠門下,算是小師妹。那女孩便是若蘭、英瓊所見的那一個,名叫唐採珍,年紀雖小,已解風情,又刁猾,又能說笑,會巴結人,深合孫凌波脾胃。又加是她自己物色來的,來日不多,已傳了好些小妖法。這唐採珍看出孫凌波厭惡英男,益發助紂為虐。這還沒什麼。有一次,孫凌波竟從山下勾引了一個姓韓的少年入洞淫樂,嚇得英男更加憂驚氣苦,覺得此間決非善地。幸虧孫凌波醋心甚重,姓韓的與英男、唐採珍說話都不許,才略放了點心,只是求去之心愈切。

前些日孫凌波不知聽何人說峨眉後山飛雷洞澗中逆魚味美,明知那裡是峨眉派劍仙窟宅,仗著自己妖法劍術,竟大膽前去偷了兩次,無人干涉,得著甜頭。第三次又去,遇見石奇,覺得比姓韓的又強得多,本就活了心。回來又趕上那姓韓的一味和英男兜搭,被英男戟指痛罵。不由醋心大發,把姓韓的大大排揎了一頓,總算看清不是英男的過錯,只略微說了幾句挖苦話便罷。次日又想去偷魚,就便相機勾引石奇,恐怕姓韓的在家作怪,便把英男帶了同去。英男見孫凌波又去偷魚,本就怕姓韓的又來向她羅唣,一聽帶她同去的地方又是峨眉,愈加合了心意,高高興興隨她到了飛雷洞。一眼瞥見石奇英姿勃勃站在那裡,猜他不是壞人。此來原是想得便打聽英瓊下落,知道問本人必定不易知道,那金眼雕又大又出奇,必為人所注目,只須問出雕的地方,便可尋得一些蹤跡。趁孫凌波穿瀑偷魚之際,連忙飛身過去,問石奇可曾見那隻神鵰。正說之間,被孫凌波上來看見。她原見石奇一臉正氣,既住在這種仙靈窟宅所在,必有大來頭,雖然心癢難搔,還不敢造次下手,準備多來幾次,他自來上鉤。一見英男貿然上前搭話,錯會英男也有了意,不由醋心又起。追過去剛要責罵,對面一見石奇,更顯他儀表非凡,丰神挺秀,越看越愛,不願將潑辣之態給他看出。又嫌英男在旁礙眼,不便和人家調情,決意明早再來,這才住口,將英男帶回。它只防英男,卻忘了唐採珍天生淫根,平日見了孫、韓兩個浪蕩情形,早就動了邪心,趁她走這半天,再被姓韓的一勾引,便苟合起來。孫凌波回去也未看出,只把英男辱罵了一頓。英男被屈含冤,越想越難受,覺得再住下去,一定凶多吉少。又聽石奇說並未見過那雕,猜定英瓊是在莽蒼山未回,不曾見過自己留的那封信,所以不來接她。在此既無生路,不如冒險前去尋她,還可死中求活。因聽陰素棠說過,莽蒼山在本山的西南方,有好幾千裡。雖然不認得路,事到如今,只好瞎撞,也說不得了。正在心中盤算不定,偏偏孫凌波心中迷定了石奇,英男在家雖不放心,也不管了。第二日又去借著偷魚勾引,卻被石奇、燕兒兩下夾攻,將她趕了回來。她因昨日見石奇對英男說話溫溫和和的,錯認為容易上手,走時匆忙,除隨身飛劍外,所有法寶俱未帶去,差點吃了大虧,這才知道對方不是可以軟求的。回來遷怒於英男,罵了幾句。越想越難割捨。第二日又將師父留在家中的法寶取了些帶在身上,趕到飛雷洞,恰好石奇在背手觀瀑,正好下手,便悄悄掩了過去,暗用迷魂香霧,將石奇抱了就走。

回到洞前,遇見唐採珍趕上來悄悄說道:"師父同了一位客人在裡面呢。虧得我先前和韓大哥在外面玩耍,不在洞內,沒有被她撞著。現在我將韓大哥藏在崖旁隱秘之處,我抽空到外面來等你好幾次了。"孫凌波雖知師父也和自己是一般玩面首,不過門下的人明目張膽地在洞中私藏男女還沒有過,不能不避諱一點。便將石奇交與採珍,命她擇地隱藏。入內一看,那客人正是赤城子,連忙上前相見。陰素棠問她適才何往。孫凌波並未說出峨眉之事,只支吾了幾句。陰素棠道:"我那雲南舊府,自從因想收那姓李的女孩子,已有好久沒有回去了。你二師兄新近為了一個女子,吃了一個小賊和尚的大虧,差點送了性命。那小賊禿名叫笑和尚,是苦行頭陀的孽徒,年紀輕輕,又狠又壞。你大師兄得信往救,去了多日,不見用信香報信,我打算回去看一看。如今峨眉新出許多小妖孽,非常刁惡。本派根基尚未大定,最好暫時緊閉洞門,不要招惹他們,白吃虧苦。我同赤師叔路過這裡,順便下來囑咐你們。英男天資雖好,對我信心不堅,你要隨時開導教誨於她。採珍也還不錯,只稍微浮蕩一些。我無暇多留,你遇事留神。如有急難,可將信香焚起,我自會前來解救。"說罷,又命孫凌波取了兩件應用的法寶,徑同赤城子往雲南老巢飛去。孫凌波同餘英男、唐採珍送走陰素棠後,孫凌波忙問唐採珍將人藏在何處。唐採珍領了前去一看,那人已不知去向,猜是被他同伴趕來救走,好生可惜。只得權且仍拿姓韓的解悶取樂。

到了翌日,又趕往飛雷。她走之後,那姓韓的和唐採珍正剛上手得趣之時,哪裡忍耐得住,竟自在別的室內淫樂起來。英男原本在洞口悶坐閒眺,盤算去留。無心中入內取劍出來練習,撞見二人正在苟且,不由失聲驚呼起來。姓韓的本就不安好心,見被英男撞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想拖了英男一起下水,赤著身子,上前便撲。英男武藝本就高強,陰素棠所傳練劍之法雖然只教了半截,經她下功苦練,已有了根抵。姓韓的不過是川東小盜,如何是她的對手。先見這一雙狗男女的醜態,已經又羞又怒;再一見他還要沾染自己,隨手用劍一揮,將姓韓的攔腰斫成兩截。悶氣雖出,猛想起自己闖了大禍,少時孫凌波回家,一見心上人被殺,豈肯甘休?當時把心一橫,指著唐採珍說道:"我不殺你這個臭丫頭,我如今走了。少時孫賤人回來,不准你對她說我去的實在方向。你如說了實話,她只要將我追回,我就對她說出你同那賊子的醜行,她也饒不了你!"說罷,匆匆取了紙筆,寫了兩句自己因拒姦殺了姓韓的,此去不歸,行再相見等語,便自下山走去。孫凌波二次吃虧回來,一見姓韓的身首異處,因為日久愛疏,心已他移,並不動心,只用化骨散化了屍體,連眼淚也沒滴一點。倒是英男出走,師父知道必定見怪,何況又為自己行為不端而起,決定追上前去,殺以滅口。這次因為惹了峨眉門下,恐人家跟蹤尋來,不敢大意。問明英男去的方向,囑咐唐採珍不要外出,將洞門用法寶埋伏,法術封鎖,徑駕劍光追趕英男去了。那唐採珍到底年輕,果然伯孫凌波將英男追回問出實話,於自己不利,明見英男往南,卻說往北。孫凌波背道而馳,如何追趕得上。這是英男年來經過情形,暫且不言。

話說若蘭、英瓊由唐採珍口中得知英男一些大概,只知她避禍出走,還不知是去莽蒼山尋找英瓊。只後悔遲來了半天,英男業已他去,所寫紙條也沒留去處,茫茫天涯,何處去找尋她的蹤跡?又恐她孤身逃走,萬一遇見什麼異派歹人,豈不是才出龍潭,又人羅網?好生代她憂慮。因為那女孩年紀太小,便饒了她。英男既不在此,無可留戀,便走了出來。那時神鵰仍在空中飛翔,見主人出來,倏地長鳴一聲,徑自飛下。英瓊猛想起英男還不會御氣飛行,雖然事隔大半天,想必也不曾走遠。自己雖然無法尋找,神鵰神目如電,排雲下觀,針芥不遺;它又深通靈性,普通劍客並不是它對手:何不命它沿路追去探看,一旦相遇,便可將她接回,豈不是好?想到這裡,忙對神鵰說道:"前回在峨眉常由你護送到解脫庵去的那個英男姊姊,與我情同骨肉。如今她被惡人逼走,往西南方逃去。我意欲同若蘭姊姊順路追去,只恐查看不到。請你先飛在前面查看,我同若蘭在後面分頭追尋,好歹要追她回來才好。"說罷,那雕長鳴一聲,首先朝西南方飛去。

英瓊和若蘭又商量了幾句,正準備各駕劍光低飛,順著西南山路追尋,忽聽破空的聲音,從東北方箭也似疾地飛來兩道青光,轉眼落地,現出兩個女子。才一照面,內中一個才喝得一聲:"便是這兩個賤婢!"立時有兩道青光朝英瓊、若蘭頂上飛到。英瓊眼快,早認出內中一個正是飛雷洞敗走的桃花仙子孫凌波,一拍劍囊,紫郢劍先化成一道紫虹迎上前去。

若蘭也跟著將劍光飛起迎敵。來人中一個紅衣女子一見紫光飛來,大吃一驚,慌不迭地首先收回劍光。

那孫凌波原是追趕英男,追了半天未追上,便猜英男狡獪,故意說東卻往西走,唐採珍不曾弄清。卻沒想到反是唐採珍怕她知道詳情,於自己不利,故意給她當上。她既追趕不上,便想回洞,再細問唐採珍,英男是怎生走法,好歹要將她追回,殺以滅口。反正英男不會御劍飛行,只要中途不被別人引去,無論她如何走得快,也決逃不出自己的手。想到這裡,無心中往上面一看,已經追離峨眉甚近。想起近日相遇石奇之事,心中一動,不由啐了一口。剛要往回路飛行時,忽見東南方下面山凹中,一道青光直向自己飛來,近前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友姑婆嶺黃獅洞金針聖母的女兒千手娘子施龍姑,心中大喜。二人見面之後,施龍姑便邀孫凌波到下面洞中去盤桓些時。

孫凌波和施龍姑原是十年前在姑婆嶺採藥打出來的相識。彼時金針聖母還未遭劫,她雖然身入旁門,卻已改邪向善多年,見龍姑蕩逸飛揚,知道將來難成正果。自己只有這個女兒,並無門徒,未免有些溺愛。便對龍姑說道:"古時修道的人,男子煉劍防身,女子煉針防身,一樣可以煉得飛行絕跡,致人死命於千百里之外。可惜飛針久已失傳,自漢唐以來,女子也都煉劍,沒有煉針的。我早年未生你時,不該一時錯了腳步,身入旁門,結下許多孽緣。如今雖然改善行為,杜門思過,恐怕將來也絕無好果。五十年前,我也是煉劍,並不知飛針如何煉法。因為同人比劍吃了大虧,又氣又恨,日夜尋思報仇之計,無心中在廣西勾牙山山寨深處得到一本道書,備載煉針之法。是我晝夜苦修,九年之後,將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針煉成。尋找仇人報仇之後,又過了有十幾年,剛生你不滿三歲,你父便遭了天劫。我觸目驚心,看破世情,隱居此山,一意潛修,不再去惹是非。近年悟透因果,知我生平作惡已多,多年挽蓋,也難於自贖。幸虧回頭得早,轉劫之後,還不致性靈混滅,可以重入輪迴,再修來世。我的劍法並不足奇,惟有玄女針非比尋常。目前各派煉有飛針的人雖然不少,但是除了已遭劫的天狐寶相夫人自身眉毛煉的白眉針另有妙用外,餘人所用飛針皆非此針之比。本想將我平生本領傳你,偏偏你受了你父親遺傳,生具孽根,將來必定步我早年後塵,有了此針,反倒助你為惡,不但你無好收場,連我也牽連造孽受累;欲待不傳,我又無有傳人,太覺可惜。意欲趁我還有幾年氣運,想一個兩全之法,將針法傳你。現在有兩條道路,不知你願走哪一條,應得一條便可。"龍姑想學飛針已非一日,一聞此言,忙問是哪兩條道路。金針聖母見她志在學針,對自己生身母親不久遭劫毫不在意,不禁嘆了口氣道:"第一條是要你從傳針起,立誓不妄傷一人,並不能藉此助自己達到不論什麼慾望,只能在性命關頭取出應用;未傳之前,還得與我面壁一年,不起絲毫雜念。"龍姑聞言,連第二條也不問,慌不迭地應允。金針聖母道:"你不要把此事看容易了,還得先面壁一年呢。"說罷,便取了九粒辟穀丹,與龍姑服下,吩咐先去面壁,一年之後傳授針法。龍姑服了丹藥,徑到後洞,以為修道的人,這面壁還有什麼難處?哪知頭一天還好,坐到三天上,各種幻象紛至沓來,妄念如同潮湧,一顆心再也把握不住。私心還想:"心裡頭的事,母親不會知道,只須捱過一年,就算功行完滿。"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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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52: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回 霞煮雲蒸 傷心完宿劫 郎情妾意 刻骨說相思

偏偏那幻景竟如真的一樣,越來越可怖。有時神魂顛倒,身子發冷發熱,如在水火之中。不消多日,業已坐得形消骸散,再也支持不住。還待強撐,金針聖母已經走來相喚道:"痴孩子,這頭一條道路你是走不成的了,另外再想妙法吧。"龍姑還想口硬時,當不住金針聖母把她在幻景中許多醜態都點了出來,這才啞口無言。金針聖母道:"這比不得煉劍時打坐修內功,每日有一定時間修煉,況且那個是著相的。這種面壁功夫最難,是不著相的。比如你想學飛針,已動一念,再想此念不應有,便由一念化億萬念,哪能不起妄想和幻景?慢說是你,連我也未必能行。你如真能一年面壁,不起一念,你已成了道,我還有什麼不放心處?因為你雖有遺傳惡質,天分卻是上等,我望你過切,才叫你試試。萬一你在一念初起時能夠還光內視,轉入空靈,豈不大妙?那日我話未說完,見你也不問明如何坐法,急於嘗試,滿腔僥倖之心,那樣心氣浮躁,便知這條路走不通了。這都怨我們作父母的不好,先給你留下孽根,不能怪你。第二條路,是想叫你答應我屏絕世緣,學我閉門修道。這幾日一想,這還是不行。一則你學成之後,絕不能安分,學而不用,學它何為,你豈肯心甘?如今之計,只有趁你天真未鑿,給你覓一佳婿。你雖浮蕩,如果夫婿才貌雙全,樣樣合你心意,你夫妻恩愛情濃,也不會再去尋別人的晦氣了。"當時龍姑聞言,覺得母親竟看出自己將來不知如何淫賤似的,好生心中不服。但是一想起幻景中經歷,不禁面紅耳熱起來。便答道:"不管如何,反正得將飛針傳我。"

從此,金針聖母為了這事,又二次帶了女兒出山,到處物色乘龍快婿。知道凡夫俗子,決非女兒所喜。各大正派雖然對於門下弟子,一任他緣法根行,不禁婚姻,但是教規極嚴,像自己女兒這樣的必然不允,徒自丟人,甚或鬧出事來。自己正悔誤入旁門,又不願在旁門中去尋求。為難了多時,才想起天靈子新創天師派,他雖非正教,也非旁門,介於邪正之間,教規也還不惡。便帶了女兒趕到雲南,隨即登門領教。先和天靈子結為朋友,然後觀他門下弟子,只有一個熊血兒,不但資稟特異,品貌超群,而且是個童身,樣樣都中自己的意。

於是先徵求了龍姑意見,然後向天靈子委婉求親。天靈子早知熊血兒尚有塵緣未了,該有這一段孽緣,毫不遲疑,點頭應允。不過說熊血兒學業未成,要三年之後,才能與龍姑正式結為夫婦。成婚以後,如要夫婦同居,只能住在孔雀河畔;否則,熊血兒每年只有兩個月住在龍姑那裡,其餘十個月,是要在孔雀河授業的。金針聖母雖然道法高強,卻未料出天靈子別有深心,以致後來出了多少變故,弄巧成拙,結局異常之慘。又加上龍姑與熊血兒本有孽緣,一見傾心,只求得嫁此人,任何條件均可應允。當時兩下訂了成約同完婚之期。金針聖母帶了龍姑,喜孜孜地迴轉姑婆嶺,盡心盡力將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針傳授了龍姑。龍姑本來絕頂資質,不消一兩年,已將飛針運用得出神入化。到了第三年上,金針聖母送女兒到孔雀河畔,與熊血兒完姻。龍姑生具孽根,婚後愉快,自不必說。

誰知三朝以後,熊血兒便入宮聽講,雖然晚間回來,竟是同床異夢。過了幾日,龍姑實實忍耐不住,便問丈夫何故如此薄情。熊血兒道:"我師父是五百年童身,照他老人家所修的道行,原可肉身成聖。誰知前些年往仙霞採藥,無心邂逅孽緣,壞了道基,須經一次兵解,才成正果。這才知道無論多大本領,強不過緣孽數運。重又改定教規,不禁門下弟子有婚姻之事。我與你本有前緣,所以岳母當時一提便即應允。夫妻恩愛,我豈不知。只因當初我和師文恭師兄俱是承繼師父道統之人,可惜師師兄為人剛愎,喜歡同許多異教中人來往,未免在無心之中造了許多孽因,師父說他前途十分難料,由此對我矚望更切。本門道法最為難學,欲要精通,非數十年苦功不可。我入門才只十餘年,離學成還遠,偏偏只剩數十年光陰,師父便要兵解。師父想在兵解以前,將道法全數傳授於我。每年只有八月底至十月初是歸藏時期,不練功夫。除此之外,每天都得加緊苦修。現在正是三月還好,一入五月,不但不能和你恩愛,有時你我雖在一處,連面都不能見了。我因破了色戒,將來也得和師父一樣,經過兵解才能修真。再在煉法期中動了情感,一個走火入魔,不但不能承繼師父道統,連身子都化成飛灰了。當初師父和岳母說,每年只有兩個月與你同住姑婆嶺者,就是為此。我想人如同朝露一般,你如能暫時容忍,等我將道法學成,豈不天長地久,何計這片刻歡娛呢。

"龍姑因他說得理對,無法駁他,心中好生不快。其實熊血兒也非常貪愛龍姑,只是師父一向嚴厲,言出法隨,不得不遵罷了。龍姑雖然後來十分淫賤,當時還是少女初婚,丈夫又是自己看中,不能埋怨母親,並且也羞於出口,只是氣悶在肚裡。

那金針聖母見愛女愛婿一雙兩好,看去非常恩愛,又加同住在孔雀河畔,在天靈子卵翼之下,不但不愁人欺負,還可從女婿學一點道法,愈加安心,向平願了,好不欣幸。屈指一算,自己劫數快到,明知無法躲避,到底免不了僥倖之想,作一事前準備,即使不能脫劫,也可作一個身後打算,便在女兒婚後十天回山去了。臨行之時,天靈子看她可憐,囑咐了一些取巧道兒。金針聖母聞言大喜,再三感謝而去。因為從了天靈子高明主意,走時再三囑咐女兒,此番別後,無論如何,千萬不可回山看望,至早都要在三年零七個月之後。否則,回去便會害她遭受天劫,永墮輪迴。龍姑見母親走時光景悽然,只說是惜別,卻沒料到別有用心,並未注意。她是住慣了名山勝景,洞天福地的人,因為貪戀男人,住在這種窮山惡水,枯燥無味的孔雀河畔,日子一多,本就不慣;又加丈夫只是口頭溫存,毫無實惠,比較薄情的還要來得難受。天靈子教規又嚴,拘束繁重,越忍越不耐煩,漸漸對於熊血兒由愛中生出恨來。幾次想稟明天靈子回姑婆嶺去,一則母親行時再三囑咐,回去便是害了她,最重要原因還是貪戀新婚時滋味。雖然有時把丈夫恨入骨髓,一想到轉眼入秋以後,便是任意快樂時候,又高興起來。每日眼巴巴像盼星星一樣,好容易捱到夏去秋來,入了歸藏時期。

有一天,熊血兒喜孜孜回到家中,說是師父給了兩月恩假。只是這裡同居,當初新婚之日原是勉強,如今日子一多,好些不便,意欲同她尋一好的山林快活兩月,再同回來。龍姑聞言,真是喜出望外,卻故意笑臉含著嬌嗔,說道:"誰希罕住在你們這種窮荒無味的地方?我守了幾月活寡也守夠了。既然師父給了假,還是回到我們家裡去住吧。"血兒聞言,連忙搖手道:"我聽師父說,岳母大劫將臨,我們回去便是害了她,千萬不可。"龍姑也想起母親別時之言,便問何故。血兒只推師父所說,不知究竟。龍姑何等聰明,猜是血兒知而不言,再三盤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當時注意歡娛,便放下不提,又商量往何方去好。血兒道:"如今天已寒冷,我們冷固不怕,但去的所在如果木葉盡脫,滿目蕭森,有何趣味?聽師兄說,雲南莽蒼山綿亙千百里,峰巒巖岫不下萬千,山中藏有溫玉。有幾處山谷內不但景物幽奇,四時皆春,而且奇花異草,溫泉飛瀑,到處都是。那樣好的地方,只近數十年來才有人注意,前去隱居學道,仍有好些地方沒有人跡。我意欲同你到莽蒼山,擇那風景極好,有溫泉花木,從無人跡之處,找一巖洞,小住兩月,每日浴風泳月,選勝登臨,席地幕天,樂一個夠多好。"龍姑聞言,歡喜得直跳,忙和血兒去辭別天靈子,動身前往。天靈子並未見她,只喚血兒囑咐了幾句。

二人到了莽蒼山,擇了一個溫谷住下,每日儘量歡娛,只是時光易逝,轉瞬兩月期滿。

龍姑如渴驥奔泉,好容易得償心願,這久曠滋味,更勝新婚,一聽說要回去,急得幾乎哭了出來。熊血兒畢竟是有根骨的,雖然一樣貪歡,卻怎敢違背師命,不知費了多少好語溫存,才勸得龍姑如喪考妣地隨了回去。從此又是十個月的活寡。龍姑雖然難耐,血兒心志堅定,不敢違抗師命,也是無法。每日無事時,只練習飛針、飛劍、法術,消遣煩愁,只盼到了第二個假期,再去快活個夠。二人之間由愛生恨,由恨轉愛,也不知多少次,雖各有一身驚人本領,卻是各不相謀。龍姑對血兒,是好容易盼他回來,簡直顧不了別的,只去一味挑逗。

有時怨恨夫婿薄情,一個小反目,便是數日不理血兒。血兒用功心切,勝於畫眉,樂得她不來糾纏,自去做自己的功課,非等龍姑回心轉意,決不遷就。和美的時候很少,縱有,也是美中不足,把光陰都從軟語溫存,輕嗔薄怒中混過。血兒又是奉著天師派戒條,本門道法萬能,不屑剽竊別一門戶中的能耐,除了夫妻見面談話外,不見面時,都是各用各的功。及至到了每年兩月的假期,卻又歡愛情濃,無暇及此。雖然有時各人施展本領,彼此炫耀,也只不過藉以取樂逞能而已。血兒是不要學別人的。龍姑一則貪著歡娛,二則知道天師派法術哪一樣都須經過一番苦修和相當的年月,好容易盼到這種寶貴假期,豈肯拿來空空度過。因此他二人夫妻一場,誰也沒把誰的本領學了去。

時光易過,轉瞬過了三年零七個月。龍姑見離假期還早,正好趁此時機,回山看望母親一番,省得在此悶氣。她自婚後去見天靈子好幾次,都被天靈子加以拒絕,一賭氣,也就從此不去見了。這次因為要回去,明知天靈子不見,不得不稟明一聲,便託血兒致意。誰知這次竟大出意料之外,血兒回來說,師父聽說她要回去,著她即刻就去覲見,有緊要話說。龍姑一聽,連忙遵命前去。參見之後,天靈子悽然說道:"你母親因避大劫,想在大劫未降臨前兵解而去。恐你在她身旁不知就裡,遇事妄自上前,反壞她的事,所以請我約束你不準回去。後日便是應劫之期,她期前已約好一個崑崙派劍仙半邊老尼在姑婆嶺比劍,以便借她飛劍兵解。你如現在動身,趕了回去,還可見她一面。你母親早年雖種下不少惡因,與崑崙派卻無嫌隙。這次比劍,是她這三年中故意與半邊老尼門下為難,想引得人家尋上門來,好借這次兵解免去大劫,主意原是不錯。不過前日有一位道友對我說,你母親尋人兵解,這種事本極平常,換了別人,除了本門弟子同親生不能用外,不論尋一個稍微有本領的人,便可借他兵解而去。無如你母親早年作孽太多,仇人太眾。一則自負一世英名,不肯喪在庸人之手;二則對方用的飛劍須要剛剛煉成,從未傷過生物的,才不致損及自己道行。因為這樣求全求備,費了多少心血,才打聽出半邊老尼新近煉了七口青牛劍,準備將來傳給門下七個得意弟子崑崙七姊妹,尚未用過。她便故意去尋這七姊妹的晦氣。仇不大,半邊老尼當然不會尋上門來。如用不相干的法術,又制不了敵人。她打聽出七姊妹中的照膽碧張錦雯、姑射仙林綠華、摩雲翼孔凌霄三人奉半邊老尼之命,領了新入門的縹緲兒石明珠、女崑崙石玉珠姊妹,到張錦雯修道的廣西臥獅山頂上天池萬頃寒潭底下泉眼裡浸練筋骨,她便趕到那裡去挑釁,連用玄女針傷了林綠華、孔凌霄;又用她生平第一件法寶五火赤氛旗的陰火,將石明珠姊妹燒得閉過氣去。臨走之時對張錦雯說道:'我只是警戒你們,不屑與你們計較,我那玄女針傷人不比飛劍,三天一夜之中,準死無救。我用赤氛旗燒你們,也只是用的陰火,她二人雖然氣閉,並不妨事。我如今分別與你們留下解藥,照服之後,立時復原。如不服氣,可叫你們師父明年今日,到姑婆嶺去尋我。'又說了多少挖苦話而去。張錦雯見四個師妹命在旦夕,知道你母親所留丹藥準能解救。如要稟過師父再用,一則相隔太遠,不忍見她四人多挨痛苦;二則半邊老尼性情古怪,決不肯用仇敵留的丹藥;又知玄女針厲害,萬一師父不能解救,豈不誤了她四人性命:即使逼於無奈用了,自己代師父丟人,到底比師父丟人強些。便擅自作主,將藥與四人服下,果然當日痊癒。只顧救人不要緊,這種情形太揭了半邊老尼的臉皮,比殺了她徒弟還苦,半邊老尼何能忍受。後來知道,把張錦雯大加責罵一頓,立誓非報此仇不可。此尼為人不但性情古怪,疾惡如仇,而且手段又狠又毒。我前日聽那道友說起,恐怕你母親用意被她猜透,到時兵解不成,反著了她的道兒、我又不便出面,曾託她前去暗觀動靜。如見勢危,可出其不意,暗用飛劍助你母親兵解。她原本也與半邊老尼同門,因為成道以後犯了教規,脫離出來,本也不願露面,因她有求於我,不能不去。她的飛劍雖已傷害無數生物,於你母親煉魂聚魄稍有妨礙,總比墮劫強些。不過你要認清楚,那半邊老尼生得奇形怪狀,一望而知。你此番回去,見她和你母親比劍時,無論如何危急,千萬不可上前。你母親如死在她的劍下,那就再好不過。因為這是你母親願望,要她如此,無須認她為仇。倘若她尋你為難,你只高呼奉母命,謝她成全。她知道是中了你母親道兒,也必省悟而去。如果她二人相持不下,就是已被半邊老尼識破真相,故意看你母親遭劫,以快心意。捱到大後日午時,西方飛來一朵紅雲,便是你母親遭劫之期,必有一個年輕道姑,等那紅雲未到前,將你母親用飛劍刺死。這道姑名叫陰素棠,便是我請去給你母親備萬一的,休要會錯了意,以恩為仇。那時紅雲業已飛到,你可急速避開,少時再去收拾你母親的遺骸同法寶。

從此無須回到我這裡,每年著血兒到姑婆嶺,使你夫妻團聚兩月,將來我尚有大用你之處,務須自愛,急速回去吧。"

龍姑聞言,想起慈母之恩,也不禁心如刀割,心慌意亂地趕回姑婆嶺。到時天已昏黑,時當月初,滿天繁星閃爍,地面上到處都是黑沉沉的。剛剛轉到自己洞前,相隔半里之遙,忽見一片青光紅光在洞前空地上閃動。正要飛近前去看個動靜,忽從斜刺裡飛過一條黑影,朝龍姑撲來,龍姑吃了一驚。正待準備動手,那人已低聲說道:"來的是施龍姑麼?"說罷,現出一個道裝女子。龍姑猜是天靈子約來幫忙的陰素棠,忙答道:"小女子正是施龍姑。

來者莫非是陰仙長麼?"那道姑一面答應,一手早拉了龍姑走向崖側僻靜之處,說道:"你既知我名姓,想必天靈子已對你說了詳情。那半邊老尼也是我的同門師姊,非常厲害,現在正與你母親鬥法之際,你千萬過去不得。我已來了半日,她二人從日未落時交手,鬥到現在,不分勝負,看神氣,或許半邊老尼尚未覺出你母親用意。這半日工夫,半邊老尼同你母親各人俱損壞了幾樣法寶,直到如今,未分勝負。你母親大約是想等半邊老尼將那新煉的青牛劍放出,然後借它兵解也說不定。"龍姑總是想見母親一面,因為陰素棠再三勸阻,便和陰素棠說,打算近前看個仔細,並不出手。陰素棠不便相攔,只囑咐仔細小心,不可冒昧動手。

龍姑口中答應,也顧不得再說別的,便從側面崖後繞到洞前,相隔三五丈之內,覓地潛伏。回看陰素棠並未跟來,此時龍姑心亂如麻,並未在意。相離較近,自然越發看得清晰。

只見那半邊老尼真是生得奇形怪狀。年約五旬以上。一顆頭只生得前半片,又扁又窄。下面赤著一雙白足,瘦得如猴子一樣。兩隻長臂伸在僧袍外面,一手拿著一個青光瑩瑩,亮晶晶的東西,一手指定一道青色劍光,和金針聖母的紅光絞作一團。身背後揹著一把花鋤,上面還繫著一個葫蘆,紫煙索繞,五色繽紛,估量是個厲害法寶。正看之際,忽聽金針聖母道:

"半邊老尼,我要獻醜了。"半邊老尼罵道:"不識羞的潑賤!左右還不是那一套不要臉的妖法,你快使出來吧!"言還未了,金針聖母將身一抖,渾身赤條精光,頭朝下腳朝上,先是倒立起來。然後兩時貼地,兩手合掌,口中唸唸有詞,將手一搓,往前面一揚。立刻綠沉沉飛起一團陰火,星馳電閃般直朝半邊老尼飛去。龍姑知是魔教中摩什大法,非常厲害。再一看半邊老尼,好似有了防備,也是盤膝坐在地上,眼看陰火包圍上來,先將劍光收了回去。然後將手一起,手中那團活瑩瑩的青光,早飛起護住她的全身,一任那陰火包圍,全沒放在心上。金針聖母佔了上風,反倒是一臉愁容,十分焦急。先是不住將手搓動,那陰火越聚越濃,連半邊老尼全身都被遮沒,只見綠火煙中青光瑩瑩,閃爍流動。

似這樣相持了個把時辰。金針聖母忽然揚手朝前照了一照,綠火漸漸稀散了些,仍不見敵人動靜。金針聖母好似智窮力竭,急得滿頭是汗。倏地又站起身來,著好衣服,自動收了法術,指著半邊老尼道:"半邊道友,你我本無深仇,我原是想領教你的神通和你所煉的七口青牛劍,才約你來此比劍鬥法。你為何只是防守,並不還手,莫非見我不堪承教麼?"半邊老尼聞言,哈哈笑道:"不識羞的妖孽,想借我青牛劍兵解麼?實對你說,論你生平行為,我早就想給你一個報應。後來聞得峨眉掌教齊道友說,你潛藏此山,頗有悔過之意。我因你造孽已多,早晚必遭天劫,所以沒來尋你。不想你竟上門找我的晦氣,再不給你點厲害,情理難容。特地在你應劫頭一天趕到此地,監臨你應那天劫,省得我不來時你又另想詭計,超劫後再稟著你天賦的戾氣,為禍世間。據我推算,你至多還有幾個時辰氣數,這是你自作之孽,無可挽回。如想借著同我鬥法,拿我煉成的青牛劍成全你兵解,休要作此夢想吧!"

一面說,先前那道青光又飛將出來,與金針聖母紅光鬥在一起。金針聖母聽罷這一番話,頓足咬牙罵道:"人誰無過?我近三十年來業已痛悔前非。就說我尋你徒弟為難,也是情急躲劫,出於無奈,並未傷她們一根毫毛。不想你這賊禿竟如此狠毒,乘人之危。如今我離天劫還有好幾個時辰,焉知我不能超劫出難,就這等欺人太甚?起初我因此次釁自我開,所以不肯下手,著著退讓。如今你既識破機關,你我已成仇敵,難道哪個真怕你這賊禿不成?"說罷,手起處九根玄女針化成五色光華,直朝半邊老尼射去。半邊老尼哈哈大笑道:"無知淫孽,你只不過這點伎倆,死到臨頭,還要賣弄。"說時,早將身後花鋤上系的一個葫蘆取到手中,唸唸有詞,喝一聲:"疾!"葫蘆口邊五色彩煙接著一團黃雲飛將起來,對著玄女針迎個正著。

金針聖母一見五色彩煙中的黃雲,便知此寶是怪叫花凌渾的妻子白髮龍女崔五姑採取五嶽雲霧煉成的至寶錦雲兜,不但能收極厲害的飛刀飛針,如被用寶的人將這五雲精華運用真氣催動起來,還能將數人裹入煙嵐之內,消滅五行真火,氣閉骨軟而死。不過此寶不用時原像一團彩雲,裝在崔五姑的七寶紫晶瓶之中,怎會由敵人葫蘆之內飛出?懊悔當初見她這討飯葫蘆上五色煙霧有異,不曾留神,被她瞞過。知道此寶厲害非常,九根玄女針已被彩雲裹住收去,自己縱有別的寶貝,也不敢再為嘗試。若不見機逃走,勢必被她用五色雲嵐圍住去路,脫身不得,坐待天劫慘禍。想到這裡,眼睛都要急出火來,把牙一錯,便想借著遁光逃走。誰知半邊老尼早已防到此著,將手一揚,立刻在金針聖母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現出四個幼年女子,各人手上拿著一面小幡,一展動間,立刻滿山都起了五色煙嵐包圍上來,將金針聖母困在中間。

龍姑見眼前不遠飛起一片彩霧,母親便失了蹤跡,知道凶多吉少,不顧死活利害,便往前闖。誰知那彩霧竟與平常雲霧不同,龍姑闖到哪裡都是軟綿綿的,像絲網一般,將身攔住,休想近前一步。只見五色雲嵐影裡,一條紅影左衝右突,恰似凍蠅鑽窗紙一般走投無路。

龍姑又憤又怒,便想尋一兩個敵人出氣,暗下毒手,偏偏半邊老尼和那四個幼年女子只在彩雲未飛起時現得一現,便隱在五色煙霧之中不見蹤影,無法下手。龍姑情急,便將玄女針和飛劍覷準適才敵人站立的地方,四面放將出去,眼看飛劍、飛針紛紛沒入雲霧之中,如石投大海,哪裡有一點影子。只急得龍姑含冤呼號,不住往彩雲層裡亂闖,一陣急怒攻心,不覺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過了好一會,龍姑彷彿聽得耳畔震天價一聲大震過去,便甦醒過來,見滿山彩雲全都消逝,自己身子已不在原處,卻在陰素棠扶抱之中。遠望適才戰場上,金針聖母卻好端端跌坐在地。不顧別的,連忙掙脫身子,飛身過去,往金針聖母身上便撲。一聲"娘啊"還未喚出,覺得身於似抱在一團虛沙上,同時看見金針聖母身軀紛紛化成灰沙,散坍下來。定睛一看,不知被什麼法寶所傷,全身業已被三昧真火化成灰燼。再一回看敵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由大叫一聲,二次暈死過去。等到陰素棠用丹藥二次將她救轉,又慘叫兩聲,頓足號陶,大哭起來。陰素棠再三勸住,說道:"你母親雖然身軀遭劫,僥倖在天劫未降前兵解而去,絕處逢生,豈非幸事,哭她何來?"龍姑聞言,含淚細問究竟。陰素棠道:"可見凡事不能盡如人謀,我只以為只須捱到天劫未降臨前,暗用我飛劍將你母親兵解。誰知那半邊老尼好不厲害,命她四個弟子用隱形法埋伏,四面俱用雲嵐封鎖。還算我未冒昧近前,惹她笑話。後來你母親被困雲層,我明見你在雲外情急衝突,不得進去,白白送掉許多法寶飛劍,好不令人可憐可惜,只無法近前去解救。起初你母親見事已至此,再三向半邊老尼跪哭救饒,均沒得到效果。那五色彩雲真個厲害,在內的人不能出來,在外的人想闖進去一樣要被雲霧捲入陣中。我正奇怪你闖了半天,雖未闖了進去,為何不見將你捲入?忽然對面峰嶺上一道金光射入彩雲之中,光到處五色雲霧如長鯨吸水一般,颼颼地吸向峰頭。我以為你母親來了救星,往對峰一看,正是此寶的主人自發龍女崔五姑,用七寶紫晶瓶將錦雲兜收了回去。隨後便聽崔五姑在峰頭對半邊老尼高聲說道:'半邊道友,她雖咎有應得,姑念她悔過多年,難得她女兒秉著遺孽,還有這點孝心,道友也收拾她得夠了,就此成全了她吧。'說罷,先是崔五姑飛走。半邊老尼也帶了她四個女弟子回山。我見你母親端坐在地,近前一看,太陽穴上有一小孔,業已兵解。知道用飛劍的人是個行家,並未傷著她煉的嬰兒,好生代你母親欣幸。這時業已將近午時,我正要回身將你喚醒,猛見西方天邊有一朵紅雲移動,知是玄都陰雷,你母親應劫的剋星。恐怕波及,連忙抱持你躲到遠處。那紅雲轉眼之間,疾如飄風般飛到,只聽一聲響過處,那紅雲只往你母親身上照得一照,便即無影無蹤,你母親周身也化成了灰了。"龍姑一聽,重又大放悲聲,哭哭啼啼跑到金針聖母遺骸之前,又哭了一陣。陰素棠說尚有他事,只囑咐龍姑不要傷心,好好將金針聖母遺骸劫灰用玉匣盛起埋葬,作別而去。

龍姑因母親雖是氣數劫運所限,以前生離竟成死別,又加上許多重要法寶全部失去,好不傷心,不管兵解是誰成全,把半邊老尼恨入切骨。送走陰素棠之後,回到洞中去取盛殮之物。一進去,便見石桌上有金針聖母留的遺囑,急忙打了開來。上面大意說是自己以前造的淫孽太多,近年改悔已來不及,幸喜向平願了,才放心去尋避劫之法。用盡心思,還是無法避免,只有借用兵解去修地仙。因此故意去和崑崙派中的半邊老尼挑釁,在應劫前一日約她比劍鬥法。期前虔誠默祝,反光內視,算出到日先兇後吉,甚為心喜。遺命叫龍姑要用情專一,夫妻恩愛,不許無故與人結怨,多事殺戮,以免將來步她後塵。此次專為兵解,本不想將自己平生所愛法寶帶在身旁。無如卦上有先兇後吉的跡兆,所以除飛劍外,另帶了九根玄女針同常用的幾件法寶。另外有一部道書同兩件得力的法寶,還有餘下的七十二根玄女針,均在洞底一個玉匣之內,外有符咒封鎖,可按遺囑去取了出來。這些法寶,俱非平常之物,尤其那玄女針更為厲害,勝似她所煉十倍。在本人應劫時分,天靈子必命她回來,如在期前趕到,必有囑咐,母子決不會在生前見面。如見本人兵解以後,一不可驚慌悲痛,二不可尋對方報仇。因為咎不在人,而且對方有成全之德,只要不在事前發生變故,除飛劍不可知外,法寶、飛針因防玄都陰雷損壞,必在兵解以前用法術運開。半邊老尼決不會撿這種便宜,可在崖前南北兩方仔細尋找,定能找到。此別至少得在百年以後,嬰兒才得煉成。只要操守堅定,照所學道法加緊用功,不為非作歹,說不定還有相逢之日。目前去的所在,乃是在一處洞天福地,多年前業已覓妥,並已作好嚴密佈置。只等本人嬰兒回去,便將洞門封鎖,內外隔絕,不到日期不能出來。即使尋了去,也無法入內相見,所以不說明地址等語。

龍姑看完這封遺囑,好不心傷。且喜母親還給自己留下幾件法寶、飛針。正打算去取了出來,就用裝法寶的玉匣埋葬屍骨,忽見一道青光穿洞而入。龍姑法寶雖失,尚學會了許多驚人法術,一見青光來路不對,一手掐訣施法,正待抵禦,來人已高喚:"奉命還寶,休得誤會。"說時青光斂處,現出一秀眉星眼,長身玉立的青衣女子。龍姑忙問來意,那女子答道:"我名張錦雯,奉家師半邊大師之命,憐你孝心,將適才所收令堂之法寶,除九根玄女針要留作紀念外,餘下飛劍、法寶,一齊送還,請你收下。"說罷,將足一頓,化道青光,穿洞而去。龍姑尚想回來人兩句話,飛身趕至外面,只聽破空的聲音由近而遠,無可奈何,只得回至洞中。見石桌上面橫著一口小劍、一個天瘟球、一把雙龍剪,還有三面小旗、一張紙條。只這小旗沒見母親用過,不知用法,餘下的俱是母親煉就的法寶飛劍,便把來收下。

再看那紙條,大意說是半邊老尼因憐她一番孝思,又因白髮龍女講情,所以仍將第七口青牛劍將她母親兵解。彼時本想將所收的飛劍、法寶一齊還她,因見她未甦醒,急於回山;又見陰素棠在側,此人是崑崙門下逃出來的敗類,其結果比她母親還慘,恐她心存覬覦,才帶回山去。現在命大弟子張錦雯親自送還。命她此後好好潛修,上天與人為善,必得正果。如果秉承乃母遺性,淫惡不法,金針聖母便是她前車之鑑等語。按說龍姑見了此信,又有金針聖母遺囑說明經過,應該感激才是。誰知她天生惡質,不但不知畏謹,反怪半邊老尼起初把她母親擺佈了個夠;末後著人還寶,又把最得力的玄女針,以及她母親還有一樣厲害法寶,名叫九轉輪的,吝不發還;那還寶的女弟子張錦雯,說話又那般狂傲:越想越生氣。她並不知九轉輪是被別人趁空偷去。當下先到後洞將法寶取出,用玉匣將她母親屍骨遺灰盛殮,就在姑婆嶺擇好了地方,用法術叱開山石,埋葬之後,在墳前痛哭了一場。立誓按照她母親所傳的法術、法寶同那本道書練好本領,親去尋找半邊老尼報仇,要還那兩樣法寶。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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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難遣春愁 班荊聯冶伴 先知魔孽 袒臂試玄針

龍姑剛回山時,因新遭大故,心有悲痛,雖然寂寞,還不覺得怎樣。十天以後,漸漸心煩意亂起來。想起孔雀河畔雖然惡水窮山,每天總還有丈夫為伴。一旦離群索居,跟孤鬼一般獨處洞中,好生不慣。又因來時熊血兒再三囑咐,說師父有命,本人要練功夫,不叫她回去看望,不便前往。再加上她所練的功夫俱是旁門,不似各正派中注重由靜生明,沖虛淡泊。練到好處,心如止水,不起微波,煩悶無聊時,還可藉以排遣。只有時情慾一動,想起與血兒在假期中的恩愛,簡直無法遏止,好不難受。起初因金針聖母生前告誡,死後遺囑,還有些顧慮,並未胡為,只一心盼到了假期,丈夫回家團聚。轉眼秋深,熊血兒果然如約而至,龍姑好不喜歡。血兒又去金針聖母墓前憑弔一番。兩人恩恩愛愛住守兩月,血兒又要回去。龍姑知道挽留不住,只得揮淚而別。

由此每年必有兩月聚首,血兒也從未爽約。只是少年夫妻,似這樣別時容易見時難,也難怪龍姑難堪。頭一二年,龍姑還能以理智剋制情慾。第三年春天,龍姑獨個兒站在洞外高峰上閒眺,算計丈夫回山還得半年,目送飛鴻,正涉遐想。忽見姑婆嶺東邊懸崖半中腰有一個女子行走,其捷如飛。那崖壁立千仞,上面長滿花草,苔蘚若繡,其滑如油,就是猿揉也攀援不上去。那女子竟如壁虎一般上下自如,時而用手去採摘些花草之類,放在身後籃中。

採了些時,倏地化成一道青光,破空而去。龍姑暗想:"怪不得身手如此矯捷,原來她還會劍術。只是山有頭,地有主,我母女住此山中並非一年半載。她既來此採藥,不知此山有主也還罷了,適才她駕劍飛行,自己同她相隔甚近,她連招呼都不打一個,未免太實妄自尊大。可惜把她放過,沒有給她看點顏色。"正在尋思,猛想起那女子的劍光非常眼熟,雖然青光中隱含雜色,頗和那還寶女子張錦雯一個招數,莫非此女也是崑崙門下?不禁勾起前仇,決計明日留神候她再來,先和她見個高下。如不是仇人門下,只羞辱她一場,警戒來人下次;如真是半邊老尼徒弟,且先拿她出口怨氣,也是好的。

第二日一早,帶了全身法寶,隱伏崖側。等到午後,果然那女子又駕青光到來,輕車熟路般徑往懸崖上飛去。龍姑知道那懸崖上並無貴重藥草,何以值得她如此跋涉?想先近前去看個究竟,再和來人動手。便隨著那女子身後飛了過去。到了地頭,兩下相隔不過兩三丈遠近。龍姑見那女子所採的是一種野花,名叫暖香蓮的。這藥草之性奇熱,倒是隻有姑婆嶺懸崖之上才生得有。龍姑志在和人對敵,便喝道:"大膽丫頭,竟敢到本山偷盜仙草!"說時,早將飛劍放了出去。那女子見龍姑隨在身後飛來,已經留神。見劍光飛到,連忙縱身,先駕劍光飛到峰頂。龍姑如何肯舍,便趕了過去。那女子是怕懸崖上動手將那一片藥草糟踐,並非怯敵,一見龍姑追來,忙飛起劍光迎敵。鬥了一陣,不分勝負。龍姑見不能取勝,先喝問來人姓名來歷,以便暗下毒手。那女子原也想知道本山主人來歷,因一上手龍姑逼得太緊,只得聚精會神迎敵。及至龍姑發問,彼此通了姓名,龍姑才知那女子正是陰素棠的得意弟子桃花仙子孫凌波,俱都不是外人,立刻停兵罷戰。龍姑巴不得交個朋友來往解悶,殷殷勤勤地揖客入洞,兩人談得非常投機,便結了異姓姊妹。

原來陰素棠因為有一件事對不起龍姑,再加上不敢見半邊老尼的面是丟臉的事,所以回去並未提起。直到龍姑說起前情,孫凌波恍然大悟,師父前數年所得的九轉輪原來是龍姑之物,怪不得從不見提起此事。龍姑又打聽半邊老尼的下落。孫凌波道:"妹子,你的仇目前恐怕難報呢。那半邊老尼早先在崑崙派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前年武當派的心明神尼因為不久圓寂,自己兩個得意弟子,一個名叫伍秋雯的誤入歧途遭了兵解,一個名叫蘇玉衡的又嫁了人,餘下門人雖多,俱都傳不得衣缽。想起當初頭代教祖張三丰成道時,沒有指定何人繼承道統,以致後來武當門下各收各的徒弟,各有各的教規,各不相下,濫收男女門人,縱容他們為惡,當師長的還加護庇。本是一家,卻分成許多門戶,勢同水火,日久每況愈下,竟互相仇殺起來。心明神尼和師弟靈靈子見照此下去,不但鬧得太不成活,將來武當派還有滅亡之虞。兩人商議一番之後,知道各長老同門間結怨已深,非片言可了。恰遇教祖顯靈,在石室底層覓到那部煉魔劍訣,兩人合力躲到貴州黔靈山,煉成了九柄太乙分光劍。然後將同門五長老約到武當聚會,就在教祖法座前痛陳利害及縱容門下為惡之不當。內有一個比較正派的,首先在教祖牌位前認了過錯,情願帶了門下避居北海,懺悔三十年。這便是六十年前,北海斬鯨,命喪漁人彭格之手的郝行健。五長老中還有兩人,一個是林莽,一個是魔臉子李琴生,這兩人不但不聽勸誡,反和靈靈子翻臉,動起手來。這一次武當清理門戶,大開殺戒,林、李二人同他們門下許多敗類,全都死在九柄太乙分光劍下。雖說那三個長老犯了清規,咎有應得,到底還怨師長不能先事防範之過。鑑於前車,想來想去,想起眾弟子中只有新收的褚六妹根基尚好,只可惜她年紀太幼,入門不久,功行太淺,不足以孚眾望。沒奈何,只得把她生平至好半邊老尼請來,商量了好些日子。最後在教祖座前請了靈卜,由半邊老尼拜靈位認了師叔,作為是自己的師弟,當著靈靈子,將本門衣缽連那煉魔劍訣一齊交付。

並教眾弟子全拜在半邊老尼門下,將來半邊老尼再在眾門人當中看準有出息,再命他來承繼。這雖是恐防道統廢墜的權宜之策,誰知卻引起了崑崙本派幾個長老的反感。頭一個游龍子韋少少先不願意,說半邊老尼有違教規,在南川金佛寺請鍾先生、天池上人、知非禪師同崑崙派許多名宿,將半邊老尼喚來當面責難。崑崙派雖然有鍾先生、天池上人、知非禪師三人以師兄地位管領全派,不似武當派群龍無首,到底三人俱不是師長地位,平素各人都知自愛,虔奉教規,還能互相尊重。一旦出了過錯,再加上舉發人韋少少與半邊老尼本有嫌隙,如何肯服。半邊老尼脾氣古怪,見諸長老紛紛責難,大半說她不該覬覦旁門一部煉魔劍訣,忘師背祖。半邊老尼當著幾輩同門,忍耐不住,對眾宣稱暫行脫離崑崙一甲子,將來再看她的心跡,此時不願和眾同門為伍。說罷,一怒帶了門下七弟子迴轉武當,與靈靈子分管武當派下男女門人,立下誓言,非將武當門戶光大不可。她本就是崑崙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自得了這部煉魔劍訣,兼有武當派的奧妙,愈加厲害,你我如何是她的對手?"

龍姑聞言,恨恨道:"我眼見母親兵解前,這個賊禿欺人太甚,怎能甘心?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不尋她要回那兩樣法寶,誓不為人!"孫凌波又勸說了一陣。由此二人感情日密,時常來往,日子不久,無話不說。漸漸孫凌波勾引她,用法術誘拐年青美男子上山淫樂。龍姑生具孽根,正嫌丈夫不能和她常相廝守,果然一拍便合。起初還隱隱藏藏,怕天靈子和丈夫知道。後來得著甜頭,除了丈夫回山前一月不敢胡來外,平時和孫凌波二人狼狽為奸,也不知捉弄死了多少美男。不知怎的,這樣過了好些年,天靈子師徒竟好似絲毫沒有覺察,從沒有一點表示,因此二人愈益肆無忌憚。孫凌波原是想學師父陰素棠的榜樣,又恐師父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難得龍姑孤身一人住在這種清靜幽深的洞府,正好利用她那裡做一個臨時行樂之地。除熊血兒回山那兩個月孫凌波不去外,平時總是藉著到姑婆嶺與陰素棠採做媚藥的暖香蓮為名,前去參加淫樂。遇上陰素棠不在山中,更是一住月餘不回山去。後來陰素棠給眾門人分配了住所,將英男交她管教。沒有師父在旁,好不稱心。她和龍姑照例一人弄一個面首,以免有人向隅。這次前任面首死後,只尋到一個姓韓的少年。此人出身綠林,頗有武功,深得二女歡心。可惜只有一個,美中不足。正待下山再去找一個來,好彼此輪流玩耍,不致落空。

無巧不巧,還沒有到了秋天,熊血兒破例提前回山。孫凌波久聞他性如烈火,深恐自己和龍姑的私情被他撞見要惹麻煩,當時好不驚慌。虧得龍姑還有急智,見丈夫突然回來,心中雖然吃驚,表面上卻能鎮定。未容血兒開口,先倒站起身來引見,說孫凌波是自己新交的好友,那姓韓的是她的丈夫。血兒只笑了笑,毫無表示。大家見禮之後,龍姑抽空朝孫凌波使了個眼色。孫凌波知道血兒本領高強,人極精明,本就防他看破,心中不定。一見龍姑授意,明白是想叫自己將姓韓的帶走,這一來正合自己心意。好在陰素棠不常回棗花崖,洞中兩個小女孩,一個是自己心腹,一個餘英男在自己壓制之下,還敢怎樣?樂得趁此時機,將心上人帶回山去,獨吞獨享。便拉了姓韓的一下,站起身來,對主人告辭道:"賢夫婦一年才得兩個月聚首,難得今年提早回來,正好暢敘離情。我二人改日再來打擾吧。"龍姑會意,少不得還要故意客套幾句,才同了血兒送客出洞。眼看孫凌波半扶半抱地帶了心愛的情人駕劍光飛走,雖然心裡頭酸酸的,一則不好現於詞色,二則自己原是不耐孤寂才揹著丈夫行淫。其實這些年來所經過的許多面首,到底無論哪一個也比不上自己丈夫。難得他這次提前趕回,自己私情又未被他識破,正好著意溫存,恩愛些時再說。卻沒料到自己送客出來時,血兒在她身後冷笑,仍是一絲也不覺察,滿面堆歡,和往時一樣,未及進洞,早已縱體入懷。血兒依然和她繾綣,仍是一無表示。最奇怪的是,客人走後好幾天,始終沒聽血兒提過。

龍姑心中有病,覺得此事出乎情理之外,故意提起孫凌波人如何好,本領如何高強;那姓韓的原是世家子弟,武功頗好。孫凌波因奉師命,說她與姓韓的有緣,所以結為夫婦,兩人如何恩愛。孫凌波同自己又是幾時拜的姊妹。自己孤鬼一般獨處山中,天天盼丈夫回來,哪裡也不肯去,煩悶無聊,多仗她時常跑來給自己解悶等語。編了一大套入情入理,頭尾俱全的瞎話。卻故意留著有些使人禁不住要發問的話不說,好等血兒張口。誰知一任她說得多起勁,血兒總是唯唯諾諾,不讚一詞。龍姑因丈夫每年回來都憐她獨守空山,輕憐密愛之餘,總是情話喁喁,不時問長問短,這次情形實在反常。說是看破私情,此人性如烈火,絕難相容;要說不是,又覺種種不對。心中猜疑,幹自著急,說又說不出口。

過了十幾天,實在忍耐不住,便朝血兒撒嬌,怪血兒對她不似先前恩愛,自己為他一年總守十個月的活寡,回得家來也不問問自己別後情懷,太實狠心。血兒先任她說鬧,只是笑而不答。後來龍姑絮聒煩了,血兒倏地將兩道劍眉一豎,虎目含威,似要發怒神氣。才說得一個"你"字,倏又面色平和,仍然帶笑說道:"往常因你是一個人獨居在此,我憐你別後寂寞,問長問短。如今我志在學道,新煉一種法術,要有三數年耽擱。又奉師命去辦一件要事,打此經過,蒙師父恩准,提前回來與你聚首。我原有一腔心事,但見你已有了好的伴侶,此後不愁孤寂。你我夫妻多年要好,心中有數,何須乎將有作無,多這些虛情假意則甚?

"這些話句句都帶雙關,越使龍姑聽了嘀咕。細看血兒說時,還是一臉笑容,雖然不敢斷定怎樣,略微放心,仍是輕嗔薄怒,糾纏不已。血兒只拿定主意,含笑溫存,毫不答辯,只說日後自見分曉。龍姑又問師父命他煉什麼法術,辦什麼要事,這數年中可能回來。血兒不是說現在還不知道,便說不一定。龍姑拿他無法,只有心中疑慮而已。血兒回來時,原說是經過此地,前來看望,但住未一月,便說要代師父去辦那要事。龍姑知他每次說走,絕難挽留,雖然不捨,只得由他。便問回去時可能再來團聚,目下已離每年假期不遠,是否仍和往年一樣到日回來住上兩月。血兒說今年不比往年,凡事不能預言,假期中也許回來,也許不來,一切都得聽命師父。至於回雲南時,只要經過此間,必定下來探望。龍姑雖然淫賤,到底愛血兒還是真心,別人雖愛,不過是供一時淫樂罷了。一聞此言,不禁難受得哭了起來。血兒望著她,嘆口氣道:"果然師父對我說,你對我情分仍是重的。"龍姑聞言,剛要問時,血兒已抱她在懷裡,溫存了一陣,道聲:"珍重!"徑自破空而去。龍姑細想他前後所說之言,越想越不是味,連那姓韓的情人都顧不得想,一人在洞中盤算了好幾天,才想起找孫、韓二人商量商量。又想起血兒臨走曾說不定何時回來,天氣不久交秋,假期還有三月,他不動疑便罷,如自己的馬腳露了些在他眼裡,難保他不暗中回來查看,豈不大糟?還是過些時再說。

龍姑這些年快活慣了的,血兒走後的幾天因有心事,還不覺怎樣,日子一多,慾火又中燒起來,不是顧慮太多,幾乎又去將孫、韓二人找回。這日正在舉棋不定,恰遇見孫凌波從天空飛過,立刻追了去,將她邀入洞中,互道經過。聽說姓韓的情人因調戲英男被殺,孫凌波又受了別人欺負,不由大怒,便問孫凌波作何打算。孫凌波便說主要是將那逃人尋回,省得師父見怪。末後再同往峨眉飛雷洞將那少年弄了來取樂。龍姑受孫凌波蠱惑慣了的,加上丈夫已走多日不見迴轉,孫凌波又再三力說血兒決不會看破,是她疑心生暗鬼。如果為防萬一,這次弄了人來,索性安藏在棗花崖去,好在師父已走,餘英男逃亡,唐採珍是自己心腹,別無妨礙。即使血兒回來看她不在,只說去棗花崖探友,難道有什麼錯處不成?這一來把龍姑又說活了心,將丈夫忘記在九霄雲外。只緣一念之差,圖了暫時歡娛,落得日後元胎初孕,便遭萬蟻分屍,三魂被斬,七魄沉淪,永世不得超生,好不可憐。此節乃本書後集一大節目,不得不略表一番,這且不言。

話說龍姑、孫凌波二人商量停當,便駕劍光往棗花崖飛去,準備再問一回唐採珍,好去追尋英男的下落。剛剛飛到棗花崖不遠,孫凌波一眼先看見自己洞門前站定兩個女子,便知有異。忙和龍姑招呼一聲,催動劍光,流星下瀉般趕了下去。兩下相離才十丈以外,早認出是在飛雷洞前破去自己飛劍、法寶,趕走自己的冤家對頭。暗罵:"好兩個賤丫頭,得了便宜賣乖。我還未曾去尋你們算帳,你們倒尋上門來晦氣。"當時怒火上升,仗著身邊多帶了兩樣法寶,又有龍姑這樣的好幫手相助,竟忘了敵人那道紫色劍光的厲害,不問青紅皂白,首先將飛劍放將出去。龍姑先聽孫凌波招呼,已有準備,見孫凌波飛起劍光,也跟著將劍光飛將出去。兩道劍光如流星趕月,一前一後,還未到達敵人頭上,就在這疾如閃電的當兒,忽見對方年幼的一個女子,只將手一拍一揚之間,立刻便有一道紫色長虹神龍出海般飛捲上來。龍姑雖然學了一身驚人本領,以前在金針聖母卵翼之下,從來隱居姑婆嶺,除了和孫凌波兩人閒著無事比試著玩外,下山擄掠面首,俱是無能之輩,略施些法寶,便可得手,用不著施展本領。這次還是頭一次和敵人正式交手,先前未免存了輕敵之心。即見敵人劍光來得厲害,猛想起母親在時,曾說各派劍光中,除以金光為最厲害,遇見不可輕敵外,餘者俱可應付。惟獨有一種紫色劍光,乃是峨眉開山祖師長眉真人當初煉魔之物,其厲害不在金光以下。而且這劍經長眉真人歷劫三世,從未離身,有數百年修煉苦功,業已變化通靈,神妙莫測。長眉真人成道以前,連傳衣缽的教祖都沒有賜,反將它藏在一個深山之中,用法術封鎖,留有偈語,說若干年後此劍出世,峨眉門戶必然光大,同時各異派也將遭受空前浩劫,而得劍的人也是得天獨厚極有仙緣的人。紫色劍光放將出來,寒光耀眼,百步以內,冷氣侵入肌骨。舉世數百年,只有這麼一道劍光是紫色的。餘外還有一對鴛鴦霹靂劍,發出來的光色也是一紅一紫,但是帶著風雷之聲,與此劍不同,雖然也非凡品,要比此劍就差多了。今日一見敵人出手是道紫光,已經驚異。及至兩下劍光才一接觸,越覺不是對手。同時對陣上年紀稍長的女子又是一道青光直飛上來。才暗喊得一聲:"不妙!"孫凌波的一道劍光已首先被那道紫光捲住。才想起頭一次喪劍失寶,自己兩口飛劍僅剩這一口,如何這般大意?又氣又急,收又收不回來,無可奈何,只得運用真氣,指揮劍光拼命支持。龍姑的一道劍光,總算英瓊小孩心性而倖免於難。因為恨孫凌波淫賤,上次被她逃走,這次既知英男受她的害,決放她不過,一心一意先破去她的飛劍,然後取她性命。還有一個敵人無關輕重,特地留給若蘭去收拾,自己好專心一意代英男報仇。因為這種原因,龍姑的劍光才未被紫光捲住。

要論龍姑的本領,差不多盡得金針聖母之長。見紫光固然厲害,這道青光也甚不弱。最奇怪的是,這道青光竟和自己劍光的路數有好些相同。暗忖:"與母親劍光同一派別的,除了桂花山福仙潭紅花姥姥,並無第二個。但是那用紫光的女孩分明是峨眉門下無疑,這兩個絕對相反的門戶怎會合到一起?"想到這裡,不由喝問道:"對面女子何人門下?快說出來,免得傷了和氣。"若蘭笑罵道:"蠢丫頭,不用打聽,我早知你的來路,可惜你家姑娘如今不和你認一家了。我名申若蘭,那是我師妹李英瓊,俱是峨眉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你兩人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何不也說出來,看我適才猜得對不對呢?"龍姑聞言,暗自吃驚。當下先還罵了兩句,道了自己和孫凌波的名姓,仍舊迎敵。情知再勉強支持下去,不施展別的法寶決難討好,頭一個孫凌波劍光先保不住,那時敵人兩下來攻,自己也吃虧。但又想起母親之言,無論如何不要生事。尤其是峨眉派,兩下相隔咫尺,招惹不得,一不留神,便步母親後塵,身敗名裂。到底初學為惡,顧慮還多。她只顧遲疑不決,猛往旁邊一看,孫凌波的青光受紫光壓迫,光芒大減,急得臉漲通紅。孫凌波有兩口飛劍:一口劍是自己採五金之精多年修煉而成,便是初次和英瓊在飛雷洞前交手失去之物;這一口是陰素棠早年在崑崙門下防身之寶,因寵愛孫凌波,便賜給了她,比她本人所煉當然要強得多。起初和英瓊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則仗著此劍輕易遇不上敵手,又有龍姑相助,不假思索,先放了出去。及至被紫光圈住,才知厲害。此劍再失,漫說新煉不易,煉出來也是平常,如何肯舍,只顧運用真氣支持,連別的法寶也無暇使用。英瓊本是恨透了她,一見青光銳減,心中大喜,用峨眉心法,暗運一口太乙先天真氣,指著紫光,喝一聲:"疾!"那紫光頓時平添出無限光芒,將敵人青光包圍了個密密層層。先前還似一條小青蛇在紫霧彩焰中閃動,轉眼之間,青光越來越淡。孫凌波知道萬分不妙,仍存萬一之想,忙咬定牙關,把丹田五穴十二道真氣集中運用出去,想拼命將劍收回。不料運氣運得太猛,猛覺身子隨著自己那股真氣,竟好似被什麼東西吸住,往前帶了就走,不由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耳聽紫光氛層中錚錚兩聲過處,兩點殘餘青光一長一短,從空墜落在山石上面,轟的一聲,把陰素棠百年苦功煉成的一口飛劍化成頑鐵。若非孫凌波見機得快,身子再被紫光吸住,血肉之身怕不變成了齏粉。就在這疾若閃電的當兒,孫凌波連忿怒痛惜的工夫都沒有,那道紫光早如閃電一般穿到,孫凌波縱然帶有法寶也不及施展。幸而施龍姑早就料到此著,還未等孫凌波劍光被毀,早端正好了玄女針準備萬一。眼看危機一發,這時龍姑因記著母親遺命,不到萬分緊急,玄女針不肯輕易使用。暗怪孫凌波既知飛劍難保,不如索性丟開,能敵另想別法,不能敵也好準備脫身之計。豈不知那紫光如此厲害,只要青光一破,必定接著飛來,萬難抵禦。正想之間,忽見紫光影裡,青光益發暗淡。猛想:"今天不得罪人決難脫身,反正得用玄女針傷人,何不早用,還可保全孫凌波一口飛劍。"靈機一動,更不遲疑,隨手取出兩套玄女針,喝一聲:"對面丫頭看寶!"那針九根一套,如一串寒星,直朝若蘭飛去。

若蘭適才聽敵人說是金針聖母的女兒,已經心驚,知道她法寶甚多。最厲害可怕的是她母親用的玄女針,放出來不見人血決不飛回。除非你的本領將它破了,如若不然,無論你用什麼遁光逃走,它也能跟定了你。金針聖母在日,也不知用此針傷害了多少生命,因此作孽太多,才遭慘劫。去年奉師父紅花姥姥之命,往武當山向半邊老尼借紫煙鋤和潛琉璃,與石明珠閒談,聽說玄女針已被半邊老尼收了去。只要此針不在她手,別的法寶,都經師父在日說過來歷破法。自己不先出手,便可佔一點便宜,看她來路,相機抵禦。因此只用劍光迎敵,留神靜以觀變。偶爾一眼看見英瓊劍光非常得勢,正在高興,猛聽對面一聲斷喝,接著便有九點五色彩星飛來。知道不能抵禦,躲也躲不脫,一面忙喊:"瓊妹留神,敵人妖針厲害!"一面咬緊牙關,將左臂氣脈用真氣封住,不但不躲,反將一條欺霜賽雪一般的粉臂迎了上去。接著喊一聲:"瓊妹留神,快飛身過來!"同時早一把將頭上青絲抖散開來,口中念動真言,正待想法也狠狠回敬敵人一下。猛覺左臂奇痛異常,真氣差一點封不住穴道,眼看支持不住。那旁李英瓊破了敵人飛劍,高高興興,正指著紫光去取敵人性命,忽聽若蘭一聲驚呼,回頭一看,業已中了敵人法寶,已是驚心。龍姑第二套玄女針又朝英瓊飛來,英瓊不知法寶來歷,又聽若蘭警告,不敢再用劍光去追敵人。紫郢劍原與英瓊心靈相通,只一動念,便即飛回,龍姑飛針來得快,紫郢劍也回得快,恰好兩下迎個正著。龍姑心想:"紫郢劍雖厲害,卻奈何我玄女針不得。"眼看二寶相遇,口誦真言,將收回來的第一套玄女針也打出去,朝著彩星一指。原打算將十八根玄女針分散開來,使英瓊前後不能相顧,無論怎樣會躲也得受傷。誰知那道紫光見了玄女針,竟化成一面紫障圍將上去,將玄女針擋住。只見九點彩星在紫光中飛舞,如五色天燈,上下流轉,休想近前一步。龍姑大吃一驚,這才知道紫郢劍果然名不虛傳,恐怕步孫凌波的後塵。敵人的劍光已如此厲害,必是峨眉門下上等人物。同時又見申若蘭的劍光和自己的劍光正在糾結,敵人雖然受傷,並未跌倒。又將頭髮披散,取出三個金環正待施放,認得此寶是紅花姥姥鎮山之寶三才火雲環,越發不敢大意。又見孫凌波也在那裡取寶要放。一面用玄女針和飛劍獨戰李、申二人,一面忙著飛近孫凌波面前,悄喊道:"敵人厲害,還不快走!"說罷,不俟孫凌波答言,一手取出一面手帕一晃,化陣青煙,破空而去,那玄女針和飛劍也隨著飛走,轉眼不知去向。若蘭的火雲環剛剛飛出,敵人業己遁走,只得收回法寶、飛劍,坐於就地。

英瓊顧不得追趕敵人,連忙過去看視。若蘭便對英瓊道:"我已中了那賤人的玄女針。

那針好不厲害,放將出來,不見敵人的血,決不飛回,被她打中要害,性命難保。虧我知機,拼一條左臂受點微傷,才得免除大難。這賤人名叫施龍姑,乃是金針聖母的女兒。昔日聽師父說,她母女二人近年隱居姑婆嶺,離峨眉甚近,已是多年不問外事。想是她母親遭了天劫,無人管束,所以又出來為惡。如今我左臂氣穴已經被我封閉,轉動不得,一過七日,便成殘廢。只盼大師姊她們回來,看看有無解救了。"英瓊因為強拖若蘭出來尋找英男,害她受這般重傷,好不慚愧惶急。反是若蘭知道自己應有許多劫難,雖然痛恨敵人,並不在意。

只是一條左臂血脈逐漸凝滯,痛如火焚,實在忍受不住。對英瓊道:"敵人走時並非真敗,這裡是她們的巢穴,她們卻往別處敗退,叫人好生不解。恐怕其中有文章,不可不防。我已受傷,妹子一人勢孤,還是急速離開的好。"一句話將英瓊提醒,忙答道:"妹子害姊姊受這樣災難,心中難過已極,竟忘了將姊姊護送回山,等調養好了再想法報仇,反倒呆在這裡,更是該死!"說罷,便要扶著若蘭起身。

若蘭道:"英男妹子雖然逃出龍潭,並未脫離險地,我二人就此回去,萬一她重陷敵人手內,如何是好?此地又不可久呆。依我之見,好在我還可勉強支持,莫如我二人仍是順她去路,迎著神鵰往前尋去。如能相遇,便同了回去;不能相遇,神鵰都找不到,我們也是徒然,想必是她災難未滿,且等大師姊回來,再商量個主意,一同前往。好在陰素棠器重英男,即使被她們尋回,也得等陰素棠回來處治,不過多受折磨,不至於死。"正說之間,忽聽遠空一聲雕鳴,二人知是神鵰回來,轉眼神鵰排雲盤空而下。英瓊見神鵰並未將英男揹回,好生失望,便問神鵰是否見著英男。神鵰搖搖頭。二人無法,只得由英瓊扶著若蘭同上雕背,迴轉峨眉。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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