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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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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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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5: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鬼哄森林 李英瓊飛劍斬妖人 春藏魔窟 朱矮叟無心得異寶

一會工夫,愁雲漠漠,濃霧瀰漫,立刻分不出東西南北。四面鬼聲啾啾,陰風刺骨。旋風濃霧中,出現數十個赤身女鬼,手持白幡跳舞,漸漸往英瓊立處包圍上來。那猩猩一聲狂叫,早已暈倒在地。英瓊也覺一陣陣目眩心搖,四肢無力,知是那道人的妖法。本想用手中寶劍朝那些女鬼斬去,誰知兩隻手軟得抬都抬不起來,這才害怕起來。眼看那旋風中女鬼是越跳越近,耳旁又聽有人說道:"女娃娃,你已入羅網,還不放下手中寶劍投降,隨你家祖師爺到洞府中去尋快樂麼?"聽出是那個道人聲音,情知難免毒手。正待想一套言語詐降,哄那道人撤去妖法,等他現身出來,再用寶劍飛刺過去。心頭盤算還沒有定,忽見那些女鬼跳離自己身旁還有兩丈遠近,便自停步不前,退了下去。又聽見道人在相隔十數丈外吆喝,以及擊令牌的聲音。令牌響一次,那些女鬼便往英瓊立的所在衝上來一次。及至衝到英瓊立處兩丈以內,好似有些畏懼神氣,撥回頭重又退了下去。那道人好似見女鬼不敢上前,十分惱怒,不住把令牌打得山響,終歸無效。英瓊起初非常害怕,及見那些赤身女鬼連衝幾次,都不敢近自己的身,覺得希奇。猛發現手中這口紫郢劍端的是仙家異寶,每當女鬼衝上來時,竟自動地發出兩丈來長的紫光,不住地閃動,無怪那些赤身女鬼不敢近前。英瓊不由放寬了心,膽力頓壯。叵耐手腳無力,不能動轉。否則何難一路舞動寶劍,衝了出去。

那鬼道人喬瘦滕所用妖法,名為九天都篆陰魔大法,原是非常厲害,漫說一個尋常女孩,就是普通劍仙,一經被他這妖法包圍籠罩,也沒有個不失去知覺,束手被擒的。偏偏英瓊遭逢異數,內服靈藥仙果,外有長眉真人的紫郢劍護身,雖然將她困住,竟是絲毫侵害她不得,不由心中大怒。起初原見英瓊一身仙骨,想生擒回去受用。及至見妖法無靈,不由無明火起,便不管那女孩死活,狠狠心腸,將頭髮分開,中指咬破,長嘯一聲,朝前面那團濃霧中噴了過去,便有數十道火蛇飛出。

英瓊正在那裡無計脫身,忽見赤身女鬼退去,濃霧中又有數十條火蛇飛舞而來。正不知手中寶劍能否抵禦,好生焦急,暗恨自己眼力不濟,竟會看不見那妖道存身之所,否則我這紫郢劍能發能收,只消朝他用力擲去,便可將他殺死除害了。想到這裡,手中的寶劍忽然不住顫動,好似要脫手飛去的神氣。這時那火蛇已漸漸飛近,英瓊一陣著急,嘆道:"妖道呀,妖道!我只要能見你在哪裡,我定把我的紫郢劍放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的。"一言才罷,覺得手中的寶劍猛然用力一掙,英瓊本來手腳軟麻,一個把握不住,竟被它脫手飛去,眼看長虹般十幾丈長的一道紫光,直往斜對面霧陣中穿去。接著耳旁便聽一聲慘叫。同時那數十條火蛇一般的東西,已迫近英瓊身旁。英瓊四肢無力,動轉不得,相隔丈許遠近,便覺灸膚作痛。在這危機一髮之間,倏地紫郢劍自動飛回,剛覺有一線生機,耳旁又聽驚天動地的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震得英瓊目眩神驚,暈倒在地。停了一會,緩醒過來,往四外一看,只見夕陽銜山,瞑色清麗,愁雲盡散,慘霧全消。那猩猩也被雷聲震醒轉來,蹲在自己旁邊。自己手腳也能動轉。面前立定一個雲被霞裳,類似道姑打扮的美婦人。急忙回手去摸腰中寶劍,業已自動還匣,便放寬了心。

英瓊見那道姑含笑站在那裡,綠鬢紅顏,十分端麗,好似神仙中人一般,摸不清她的來路。正要發言相問,那道姑忽然開口說道:"適才妖人已死,妖霧未退,才用太乙神雷將妖氣擊散。小姑娘不曾受驚麼?"英瓊聽那道姑吐詞清朗,儀態不凡,知是異人。又聽她說妖人已死,才想起適才被妖法所困,後來寶劍飛出時,曾聽一聲慘叫,莫非那妖道已在那時被紫郢劍所誅?忙抬頭往前觀看,果然相隔十數丈外,一株大樹旁邊,那個道人業已身首異處,心中大喜。剛要向道姑回答,那道姑又接口說道:"姑娘所佩的紫郢劍,乃是吾家故物。

適才我在雲中看見,疑是來遲了一步,被異派中人得了去。不想會落在姑娘手中,可算神物有主。但不知姑娘是否在莽蒼山趙神殿中得來的呢?"

英瓊見道姑說紫郢劍是她家故物,不禁慌了手腳,連忙用手握定劍把答道:"正是在莽蒼山一個破廟中得來。你說是你家的舊東西,這樣寶貝,如何會把它棄在荒山破廟之中?有何憑證?就算是你的,我得它時,也費了一夜精力,九死一生才能到手,頗非容易呢。"還待往下再說時,那道姑已搶先說道:"小姑娘你錯會了我的意了。此劍原有雌雄之分,還有一口,尚待機緣,才得出世。若非吾家故物,豈能冒認?你問我憑證不難,此劍本是長眉真人煉魔之物,真人飛昇以前,嫌它殺氣太重,才把它埋藏在莽蒼山中,是個人跡不到之所,外用符咒封鎖。彼時曾對外子乾坤正氣妙一真人說過,此劍頗能擇主,若非真人,想得此劍,必有奇禍。果然後來有人聞風前去偷盜,無一個不是失敗和身遭慘死。近聞那裡出了四個殭屍、兩個山魈和一個木魃,把一座五風十雨的靈山,鬧得終年炎旱,隆冬時節,溫暖如同暮春,一交三月,便天似盛夏。若非山中原有靈泉滋潤,全山靈藥異卉全要枯死。那山原無人跡,這還不甚要緊。誰知那四個殭屍日益猖厥,不久便要變成飛天夜叉,離山遠出傷人。

那兩個山魈和木魃,更是每日傷盡生物,作惡多端。外子計算時日,劍的主人不久便去到那裡,並說得劍人不但尚未學成劍術,連門都未入,只是機緣巧而已。貧道因此劍厲害非常,雖說長眉真人留下預言,萬一不幸落在異派中人之手,豈非助紂為虐?特地趕到莽蒼山,誅那幾個怪物,順便看那得劍之人是個何等樣人。貧道到了那裡,正是下雨之後,知道木魃已誅。再下去一看,連那兩個山魈與四個殭屍,俱被取劍人除掉。外子原說取劍的人不會劍術,猜是那人無此本領,恐被異派中人得了去,一路跟蹤趕來。適才看見劍上發出的紫光,急忙下來,你已被妖法所困,被我用太乙神雷將妖氣擊散,將你救醒。果然你的資稟異於常人,此劍也果然得主,才放了心。只不知你一個幼年女子,如何會到那群魔盤踞的莽蒼山去尋取此劍?何人指引?如何得到並知用法?請道其詳。"

英瓊細聽那道姑說話,不似帶有惡意,有好些與石上之言相合,猜知來人定是一個劍仙。她說那劍原是她的,想必不假。低頭尋思了一會,忽然福至心靈,跪在地下,口稱:"仙師,弟子實是無意中得到此劍,並無人指引。"便把前事細說了一遍。然後請問那道姑的姓名,並求收歸門下,伏在地下不住地叩頭。那道姑笑道:"外子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我是他妻子苟蘭因。你此次險些被人利用,歸入異派。總算你賦稟福澤甚厚,才能化險為夷,因禍得福。收你歸我夫婦門下,原也不難,不過你還不曾學會劍術,雖得此劍,不能與它合一,一旦遇見異派中高人,難免不被他奪了去。我意欲先傳你口訣,你仍回到峨眉,按我所傳,每日把劍修練,二三年後,必有進境,我再引你去見外子。你意如何?"英瓊聞言大喜,當下拜了師父,站起身來,那猩猩也在旁邊隨著跪叩。妙一夫人荀蘭因笑道:"它雖是個獸類,居然如此通靈,以後你山中修道,倒可少卻許多勞苦與寂寞了。"

英瓊又說:"弟子曾蒙白眉和尚贈了一隻神鵰,名喚佛奴,騎著它可以飛行空中。還有一個世姊,名喚周輕雲,在黃山餐霞大師處學劍。請問師父住在哪座名山?這三年期中,可不可以騎著那雕前去參見?"妙一夫人笑道:"'吾道之興,三英二雲。'長眉真人這句預言,果然應驗。就拿你說,小小年紀,就會遇見這樣多的仙緣湊合。那白眉和尚輩分比我還長,性情非常特別,居然也把他座下神鵰借你作伴,真是難得。我住在九華山鎖雲洞。你還有一個師姊名喚靈雲,一個師兄名喚金蟬,俱是我的子女。你如真想見我,須待一年之後,至少須能持此劍隨意使用,能發能收才行。"英瓊聞言,喜道:"弟子不知怎的,現在就能發能收了。"妙夫人道:"你哪知此劍妙用?得劍的人,如能按照本派嫡傳劍訣,勤修苦練,不出三年,便能與它合而為一,能大能小,能隱能現,無不隨心所欲。你所說那能發能收者,不過因劍囊在你身旁,劍又由你主動發出,故能殺人之後,仍舊飛回,這並不算什麼。

你如不信,只管將你的劍朝我飛來,看看可能傷我?"

英瓊雖然年輕,心性異常靈敏,這次同妙一夫人相見,平空從心眼中起了一種極至誠的敬意,完全不似和赤城子見面時那般這也不信,那也不信。又恐寶劍厲害,萬一失手,將妙一夫人誤傷,豈不耽誤了自己學劍之路?欲待不遵,又恐妙一夫人怪她違命。把兩眼望著妙一夫人,竟不知如何答覆才好。妙一夫人見她為難神氣,愈發愛她天性純厚。笑對她道:"你不必如此為難。我既叫你將劍飛來,自然有收劍的本領,你何須替我擔心呢?"英瓊聞言無奈,只得遵命答道:"師父之命,弟子不敢不遵,容弟子跑遠一點地方飛來吧。"妙一夫人知她用意,含笑點了點頭。英瓊連日使用過幾次紫郢劍,知道它的厲害,一經脫手,便有十餘丈紫光疾若閃電飛出,恐怕夫人不易防備,才請求到遠處去放,心中也未始不想借此看一看自己師父的本領。當下道一聲:"弟子冒犯了。"將身迴轉,只一兩縱,已退出去數十丈遠近。又喊了一聲:"師父留神,劍來了!"鏘鋃一聲,寶劍出匣。心中默祝道:"紫郢紫郢,我這是跟我師父試著玩的,你千萬不可傷她呵!"祝罷,將劍朝著夫人身旁擲去。那道紫光才一出手,只見從妙一夫人身邊發出一道十餘丈長的金光,迎了上去,與那道紫光絞成一團。這時大已黃昏,一金一紫,兩道光華在空中夭矯飛舞,照得滿樹林俱是金紫光色亂閃。英瓊見妙一夫人果然劍術高妙,歡喜得蹦了起來。正在高興頭上,忽然面前一閃,妙一夫人已在她身旁站定,說道:"這口紫郢劍,果然不比尋常,如非我修煉多年,真難應付呢。待我收來你看。"說罷,將手向那兩道劍光一指。這兩道光華越發上下飛騰,糾結在一起,宛似兩條蛟龍在空中惡鬥一般。英瓊正看得目定口呆之際,忽然妙一夫人將手又向空中一指,喊一聲:"分!"那兩道光華便自分開。接著將手一招,金光倏地飛回身旁不見。那紫光竟停在空中,也不飛回,也不他去,好似被什麼東西牽住,獨個兒在空中旋轉不定。英瓊連喊幾次"紫郢回來",竟自無效。妙一夫人也覺奇怪,知有能人在旁,不敢怠慢,大喝一聲道:"紫郢速來!"接著用手朝空中用力一招,那道紫光才慢騰騰飛向妙一夫人手上落下。妙一夫人隨即遞與英瓊,叫她急速歸鞘。然後朝那對面樹林中說道:"哪位道友在此,何妨請出一談?"言還未了,英瓊眼看面前一晃,站定一個矮老頭兒,笑對妙一夫人說道:"果然你們家的寶劍與眾不同,竟讓我栽了一個小跟頭兒。"妙一夫人見了來人,連忙招呼道:"原來是朱道友。怎麼如此清閒,來到此地?"一面又叫英瓊上前拜見道:"這位是你朱師伯,單諱一個梅字,有名的嵩山二老之一。"又對矮臾朱梅道:"這是我新收弟子李英瓊。你看天資可好?"

朱梅笑道:"我在成都破慈雲寺,見天下許多好資質,都歸入你們門下。我雖然也收了兩個徒弟,卻是一個都比你們不上,有些氣不服。等到十五那天晚上破了慈雲寺,除掉了許多異派的妖孽,回到青城山金鞭崖,住了些日。你知道我是閒不慣的,又因為你的女公子和你前世的令郎,以及貴派門下子弟,好些人都奉了齊真人之命,前往雲貴一帶,各有事作。

我很愛惜貴派門下這些小弟兄們,這路上邪魔異派甚多,打算暗中前去保護,順便遇到機緣,也收一兩個資質好的門徒。走到雲南昆明,遇見苦行頭陀的得意弟子笑和尚,他說正打算往回走,去與齊靈雲姊弟會合,結伴同行。我見那孩子非常機靈,用不著我幫忙。我在那裡遊玩了幾日,也往回走,路過飛熊嶺,看見下面山腳下有一道人高聲呼喚。下去看時,原來是崑崙派的劍仙赤城子,一條左臂業已斬斷,身上還受了幾處重傷,飛劍業已失去,神情非常狼狽。問起根由,他滿臉羞慚地對我說了一遍。

"原來有一次陰素棠路過峨眉,看見一個小女孩在那裡舞劍,天資根基都非常之厚,本想將她帶回山去,收歸門下。正要上前說話,忽見一隻大雕飛來,認得是白眉老祖座前的神鵰佛奴。陰素棠見那神鵰能與那女孩作伴,那女孩必與白眉老祖淵源很深。那雕又向來不講情面,厲害非常,幸喜不曾被它看見,連忙隱身退去。知道白眉老祖一向不曾收過女弟子,只猜不透那雕如何會那樣馴服地受這小女孩調弄。她自脫離崑崙派後,原想獨創一派。這些年來,老想尋得到一個根基深厚的門人,來光大門戶。如今遇見這般出類拔萃的人才,怎肯放過。回山以後,越想越覺難捨。知道赤城子昔日曾隨半邊老尼到白眉老祖那裡聽過經,神鵰佛奴與他曾有數面之緣。若派赤城子前往,即使那小女孩弄不回來,至少限度也決不會傷他。特地著人將赤城子請去,請他代勞一行。赤城子當年曾受過陰素棠許多好處,當然義不容辭。也是緣分湊巧,他趕到峨眉,正好神鵰他去,不消三言兩語,便把那小女孩帶走。正當御劍飛行,偏偏遇見他誓不兩立的對頭華山烈火禿驢,知道難以迴避。急忙按住劍光下去,先將女孩藏好,以免萬一不幸,玉石俱焚。誰想下去一看,那個所在正是莽蒼山,只有一座破廟,他便帶那女孩往廟中走去。當時發現那廟中妖氣甚重,後殿上停了四具棺木,知是已成形的殭屍。欲待另覓善地,已來不及。只得將那女孩帶到鐘鼓樓上面,匆匆囑咐了幾句話,忙駕劍光升起空中,便遇見烈火禿驢同滇西毒龍尊者的師弟史南溪追來。即使一個烈火祖師已夠他對付,何況又加上一個究兇極惡的史南溪,才一交手,便被人家將他的劍光絞斷。幸喜他從陰素棠那裡學會了五鬼隱形遁,急忙駕遁逃走,一隻左臂已被烈火祖師斬斷,身上還中了史南溪追魂五毒砂,傷勢很重,駕不得遁,便在那山腳下躺著掙命等救星,已有一二十天光景。我給他幾粒丹藥吃,止住了痛。他說再靜養二三日,借我丹藥之力,便可復原,借遁回去,設法報仇。他又說那小女孩名叫李英瓊,在莽蒼山破廟之中。這許多天的工夫,不知走了沒走,吉凶如何。她小小年紀,在那深山兇寺之中,十分危險。他自己已是不能前去看望,託我無論如何代他前去尋覓一個下落。如果她還沒有遇見什麼兇險,他知道我不大看得起陰素棠,只託我給那小女孩在那廟的周圍百里之內,另覓一個安身之所,給她幾粒丹藥充飢,十天之內,自有人前去接引。另外對我說了不少感激道謝的話。

"我本不願代他人辦事,一來因為他在難中;二來聽他說那小女孩的稟賦幾乎是空前絕後,有些不信,想去看看;三來這女孩小小年紀,在那荒山兇寺之中,呆上這許多日子,吉凶難定,動了我惻隱之心。我也懶得和赤城子細說,又留了幾粒丹藥。趕到莽蒼山一看,廟中鐘樓倒坍,四具殭屍已然被人除去,只剩一堆白骨骷髏。無意中在一面鼓架旁邊,發現長眉真人的符篆,猛想起真人飛昇時節,曾將兩口煉魔的雌雄飛劍埋藏在兩處無人跡的深山之中,莫非此劍已被人得去?遍尋那小女孩不見,估量她無此本領。後來跟蹤尋找,忽然看見兩具大山魈的屍體旁邊圍著許多大馬熊,在那裡啃咬踢抓。我疑心那小女孩被那些馬熊咬傷,心中大怒,打算用飛劍將它們一齊殺死。"

英瓊正聽得出神,聽到這裡,忽然失聲說道:"哎呀!這些好馬熊沒有命了!"朱梅笑對她道:"你不要忙,聽我說,我哪有這般莽撞呢?"又接著說道:"我當時原是無意中發現,距離那些馬熊聚集的地方很近。它們見了生人,既不撲咬發威,也不畏避。我故意上前撫弄它們頸毛,它們一個個非常馴良。又看見一群最兇猛的猩猿,也是如此。我後來代那小女孩袖佔一課,竟是先憂後喜,卦象大吉。我按卦象中那女孩走的方向,一路跟蹤來到此地,忽然一聲雷震,知道同道之人在此。將身隱在林中偷看,才看出夫人與令徒正在比劍。想不到長眉真人的紫郢劍今又二次出世,想是異派中殺劫又將要興了。令徒小小年紀,這樣好的根基稟賦,將來光大貴派門戶,是一定的了。"妙一夫人笑道:"根基雖厚,還在她自己修煉,前途哪能預料呢?此地妖人已死,不知他巢穴以內什麼光景,有無餘黨。現在天已入夜,你我索性斬草除根。道友以為如何?"矮叟朱梅笑道:"我是無可無不可的。"說罷,三人帶著一個猩猿,邁步前行。走到坡旁,妙一夫人便從身上取出一個粉色小瓶,倒出一些粉紅色的藥面,彈在那妖人屍首上面,由它自行消化。不提。

三人又往前走了半里多路,才看見迎面一個大石峰,峭壁下面有一個大洞,知是妖人巢穴。這時已屆黑夜,矮叟朱梅與妙一夫人的目力自然不消說得,就連英瓊這些日在山中行走,多吃靈藥異草,目力也遠勝從前,雖在黑夜,也能辨析毫芒。當下三人一猿,一齊進洞。

走進去才數丈遠近,當前又是一座石屏風。轉過石屏,便是一個廣大石室。室當中有一個兩人合抱的大油缸,裡面有七個火頭,照得合洞通明,如同白晝。英瓊往壁上一看,"呀"地一聲,羞得滿面通紅。妙一夫人早看見石壁上面張貼著許多春畫,盡是些赤身男女在那裡交合。知是妖人採補之所,將手一指,一道金光閃過處,英瓊再看壁上的春畫,已全體粉碎,化成零紙,散落地面。那猩猿生來淘氣,看見油缸旁立著一個鐘架,上面還有一個鐘錘,便取在手中,朝那鐘上擊去。一聲鐘響過處,室旁一個方丈的孔洞中,跳出十來個青年男女,一個個赤身露體,相偎相抱地跳舞出來。英瓊疑是妖法,剛待拔劍上前,妙一夫人朝那跳舞出來的那一群赤身男女臉上一看,忙喚英瓊住手。那十幾個赤身男女,竟好似不知有生人在旁,若無其事,如醉如痴地跳舞盤旋了一陣,成雙作對地跳到石床上面,正要交合。妙一夫人忽然大喝一聲,運用一口五行真氣,朝那些赤身男女噴去。那些赤身男女原本是好人家子女,被妖人拐上山來,受了妖法邪術所迷,神志已昏,每日只知淫樂,供人採補,至死方休。被這一聲當頭大喝,立刻破了妖法,一個個都如大夢初覺。有的正在相勾相抱,還未如是如是,倏地明白過來,看看自己,看看別人,俱都赤條條一絲不掛,誰也不認識誰,在一個從未到過的世界中,無端竟會湊合在一起。略微呆得一呆,起初懷疑是在作夢,不約而同地各把粉嫩光致賽雪欺霜的玉肌輕輕掐了一掐,依然知道痛癢,才知不是作夢。這些男女大都聰明俊秀,多數發覺自家身體上起了一種變化,羞惡之心與驚駭之心,一齊從本來的良心上發現,不禁悲從中來,驚慌失措,各人去尋自己的衣服穿。叵耐他們來時,被妖術所迷,失了知覺,衣服早被妖人剝去藏好,哪裡尋得著。只急得這一班男女一個個蹲在地下,將雙手掩住下部,放聲大哭。

妙一夫人看見他們這般慘狀,好生不忍,忙對他們說道:"你等想是好人家子女,被這洞中妖道用邪法拐上山來,供他採取真陰真陽。平進因受他邪術所迷,已是人事不知,如不是我等來此相救,爾等不久均遭慘死。現在妖人已被我等飛劍所誅。事已至此,你等啼哭無益,可暫在這裡等候,待我三人到裡面去搜尋你們穿的衣履,然後設法送你等下山便了。"

眾人起初在忙亂羞懼中,又在清醒之初,不曾留意到妙一夫人身上。及至妙一夫人把話說完,才知自己等俱是受了妖人暗算,拐上山來,中了邪法,失去知覺,供人淫樂,如不是來的人搭救,不久就要死於非命。又聽說妖人已被來人用飛劍所斬,估量來人定是神仙菩薩,一齊膝行過來,不住地叩頭。苦求搭救。妙一夫人只得用好言安慰。英瓊看不慣這些赤身男女的狼狽樣兒,便把頭偏在一旁。那矮叟朱梅同那個猩猩,在眾人忙亂的當兒,竟不知去向。

妙一夫人正在盤問眾人根底,忽見朱梅在前,猩猩在後,捧著一大抱男女衣服鞋襪,從後洞走了出來。那猩猩走到眾人跟前,將衣服鞋襪放下。這一於男女俱是生來嬌生慣養,幾曾見過這麼大的猩猩,又都嚇得狂叫起來。那猩猩頗通靈性,知道這些人最怕心善面惡的東西,將衣履放下,急忙縱開。妙一夫人又向眾人解釋一回,眾人才明白這大猩猩是家養的。見了衣履,各人搶上前來,分別認穿。

那衣履不下百十套,眾人穿著完畢,還剩下一大堆。妙一夫人便問朱梅道:"朱道友,這剩的衣服如此之多,想是那些衣主人已被妖道折磨而死。道友適才進洞,可曾發現什麼異樣東西?"朱梅笑道:"我見道友有心腸去救這些垂死枯骨,覺著沒有什麼意味,我便帶著這猩猩走到後洞,查看妖道可曾留下什麼後患。居然被我尋著一樣東西,道友請看。"妙一夫人接過朱梅手中之物一看,原來是一個麻布小幡,上面滿布血跡,畫著許多符篆,大吃一驚道:"這是混元幡,邪教中是厲害的妖法。看這上面的血跡,不知有多少冤魂屈魄附在上面。幸而我們不曾大意,如果不進洞來,被別的妖人得了去,那還了得!此物留它害人,破它非苦行大師不可。待我帶到東海,交苦行大師消滅吧。"朱梅點了點頭,說道:"道友之言不差,要將此幡毀去,果然非苦行頭陀不可。否則你我如用真火將它焚化,這幡上的千百冤魂何辜?這妖道也真是萬惡!適才在後洞中還看見十來個奄奄垂斃的女子,我看她等俱已真陰盡喪,魂魄已遊墟墓,救她們苟延殘喘反倒受罪。不忍看她們那種掙命神氣,被我每人點了一下,叫她們毫無痛苦地死去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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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大發鴻慈 為難女頑童作伐 小完夙願 偕仙禽異獸同歸

妙一夫人望著眼前站的這一班男女,一個個眉目清秀,淚臉含嬌。雖然都還是丰采翩翩,花枝招展的男女,可是大半真元已虧,叫他們回了家,也不過是使他們骨肉家人團聚上三年五載,終歸癆病而死罷了。當下一點人數,連男帶女竟有二十四個。便朝他們說道:"如今妖人已死,你等大仇已有人代報。一到天明,便由我等送你們下山。但是你們家鄉俱不在一處,人數又多,我等只能有兩人護送,不敷分配,這般長途跋涉,如何行走?萬一路上再出差錯,如何是好?我想爾等雖被妖法所迷,一半也是前緣,莫若爾等就在此地分別自行擇配,成為夫婦。既省得回家以後難於婚嫁,又可結伴同行,省卻許多麻煩。那近的便在下山以後,各自問路回家;那遠的就由我同這位朱道友,分別送還各人故鄉。你等以為如何?"

這一班青年男女聽了,俱都面面相覷,彼此各用目光對視。妙一夫人知道他們默認,不好意思明說。便又對他們說道:"你等既然願意,先前原是在昏亂之中,誰也不認得誰,如今才等於初次見面,要叫你們自行選擇,還是有些不便。莫如女的退到旁的石室之中,男的就在此地,由我指定一男將這鐘敲一下,便出來一個女的,他兩人就算是一雙夫婦,彼此互相一見面,將姓名家鄉說出。然後再喚別人繼續照辦,以免出差。何如?"

說罷,那些女人果然都靦靦腆腆地退到適才出來的石室之中去了。只有一個女子哭得像淚人一般,跪在地下不動。英瓊見那女子才十五六歲,生得非常美貌,哭得甚是可憐,便上前安慰她道:"我師父喚你進去,再出來嫁人呢,你哭什麼?天一亮,就可下山回家,同父母見面了,不要哭吧。"那女子見英瓊來安慰她,抬頭望了英瓊一眼,越加傷心痛哭起來。

妙一夫人先時對這一干男女雖然發了惻隱之心,因要在天亮前把諸事預備妥當,知道他們俱受過妖人採補,不甚注意。及至見末後這一個女子哀哀跪哭,不肯進去,才留神往她臉上一看,不禁點了點頭。這時朱梅不耐煩聽這些男女哭聲慘狀,早又帶了猩猩二次往後面石室中去了。英瓊見那女子勸說無效,還是不住口地哭,正待不由分說將她抱往裡面,妙一夫人忙道:"英瓊不必勉強於她,且由她在此,待我將這些人發落了再說。"英瓊聞言,連忙應聲,垂手侍立。那女也止住哭聲。妙一夫人先在眾人臉上望了一望,再喚英瓊擊鐘。英瓊領命,便將鐘敲了一下。這些女子在這顛沛流離的時候,還是沒有忘了害羞,誰也不肯搶先出來。妙一夫人連催兩次,無人走出。惱得英瓊興起,走到她們房門口,只見那些女子正在推推躲躲,哭笑不得,被英瓊隨手一拉,牽小羊似地牽了一個出來。妙一夫人便看來人受害深淺,在眾少男中選出一個。這一雙男女知道事已至此,便都跪下,互說了家鄉姓名,叩謝妙一夫人救命成全之恩,起來侍立一旁。英瓊又將鍾擊了一下,那些女子還是不肯出來,還是英瓊去拉出來,如法炮製。直到三五對過去,大家才免了做作,應著鐘聲而出。

這裡頭的男女各居半數,只配了十一對,除起初那個跪哭的女子外,還有一個男子無有配偶。那女子起初看眾人在妙一夫人指揮下成雙配對,看得呆了。及至見眾人配成夫妻,室中還剩一個男的,恐怕不免落到自己頭上,急忙從地上掙扎起來,跑向妙一夫人身前跪下,哭訴道:"難女裘芷仙,原是川中書香後裔。前隨兄嫂往親戚家中拜壽,行至中途,被一陣狂風颳到此地。當時看見一個相貌兇惡的妖道,要行非禮。難女不肯受汙,一頭在石壁上撞去,欲待尋一自盡。被那妖道用手一指,難女竟自失了知覺。有時甦醒,也不過是一彈指間的工夫,求死不得。今日幸蒙大仙搭救,醒來才知妖道已伏天誅。本應該遵從大仙之命,擇配還鄉,無奈弟子早年已由父母作主許了婆家。難女已然失身,何顏回見鄉里兄嫂?除掉在此間尋死外,別無辦法。不過難女兄嫂素來鍾愛,難女死後,意欲懇求大仙將難女屍骨埋葬,以免葬身虎狼之口。再求大仙派人與兄嫂送一口信,說明遭難經過,以免兄嫂朝夕懸念。

今生不報大仙大恩,還當期諸來世。"說時淚珠盈盈,十分令人哀憐,感動得旁觀那些男女,也都偷偷飲淚吞聲不止。妙一夫人適才細看裘芷仙,已知她非凡品。又見剩下那個男的,雖然面目秀美,卻是受害已深,看他相貌又不似有根底人家子弟,不配做芷仙的配偶。再聽芷仙哭訴一番,料知她的被汙,完全中了妖法,無力抵抗,並且看出她的為人貞烈,不由動了惻隱之心。正要開言說話,那裘芷仙已把話說完,又叩了十幾個頭,站起身來,一頭往石壁上猛撞過去。英瓊身法何等敏捷,見她楚楚可憐,早動了憐憫之心,哪容見死不救!身子一縱,搶上前去,將她抱了回來。妙一夫人便道:"你身子受汙,原是中了妖法,不能求死。你既不願擇配,也無須乎尋死。我看你真陰雖虧,根基還厚。你既回不得家,待我想一善法,將你送往我一個道友那裡,隨她修行。你可願意?"裘芷仙一聽此言,喜出望外,急忙跪下謝恩,叩頭不止。夫人便道:"英瓊,攙她起來,等我打好主意再說。"這一干男女都對她羨慕不置。

那剩下的男子名喚唐西,乃是一個破落戶子弟,學得一手好彈唱,被妖道掠上山來,他偏能承歡取媚。那妖道平時選他作眾人中一個領袖,只他一人並不用妖法迷禁,反傳了許多妖法與他。裘芷仙被妖道搶來才三日,就被他看在眼裡。怎奈芷仙身有仙骨,被妖道看中,預先囑咐,淫樂跳舞時節,不准他染指。他雖然心中胡思亂想,好在美貌男女甚多,倒也不在心上。今日聞得鐘聲,引眾跳舞而出,忽聽妖道被妙一夫人等所殺,大吃一驚。他為人機警,知道如要逃走,定然難保性命,莫如假裝與眾人一樣痴呆,相機行事。後來他見眾人都有了配偶,只剩下芷仙一人,知道要輪到他的身上,暗中好生慶幸。心想:"這可活該我來受用。"及至芷仙痛哭,妙一夫人答應帶了她走,自己空喜歡一場,還是變成一個光棍,暗恨夫人不替他作主。他本會幾樣障眼法,便安下不良之心,想抽空子搶了就走。

偏偏妙一夫人也是一時大意,看見唐西滿身邪氣,以為他受毒較深,還不知他已學會邪術,只嫌他眉目流動,知非端人,不大答理他。將眾人家鄉問明之後,便把人分成兩起,準備到了天明,與朱梅分別將他們送回故鄉。見朱梅不在室中,正要喚英瓊入內相請,朱梅已帶了猩猩,二次由後洞走來。猩猩手上又包了一大堆食用之物,擱在石床上面。朱梅對妙一夫人道:"恭喜道友!今天升作月下老人了。只是這多半夜工夫,不怕把這痴男怨女肚子餓瘦麼?適才我又到後洞中去,又發現一個密室,裡面還藏有許多食物丹藥。道友請看。"妙一夫人聞言,才想起英瓊、猩猩俱未進食,便喚大眾進前隨便取食。這些被難男女,平時飲食起居全系受妖法指揮,一旦醒來,又熬了半夜,俱都有些腹中飢餓,聽了夫人吩咐,便都上前取食。

英瓊見那些食物大半是川中出產的糖食餅餌之類,多日未曾吃過,頗覺好吃,只是有些口乾。猛想起自己包裹內還有許多好吃的鮮果同黃精、松子,何不取將出來孝敬師父師伯?

想到這裡,忙將包裹打開,把莽蒼山得來的那些異果取出獻上。矮叟朱梅一眼看見那數十枚朱果,大為驚異,便問妙一夫人:"這不就是朱果麼?我學道這麼多年,全未見過,只從先師口中聽說過此果形狀。愛徒從何處得來這許多,豈非異數?"英瓊起初對妙一夫人說斬木魃經過,因不知朱果名稱,只說是因叫猩猩領自己去尋紅色果子,才得斬了一個怪物。妙一夫人也未想到英瓊會將天地間靈物得來許多。及至見英瓊取出,也覺希奇,便叫英瓊說斬木魃經過。英瓊遵囑說了一遍。朱梅道:"這就無怪乎你仙緣遇合之巧了。此果名為朱果,食之可以長生益氣,輕身明目。生於深山無人跡的石頭上面,樹身隱於石縫之中,不到開花結果時決不出現。所以深山採藥修道的高人隱士,千百年難得遇見。加之天生異寶,必有異物怪獸在旁保護。別人求一而不可得,你竟無意中得到如此之多。你帶來的這個猩猩,雖然是個獸類,頗有仙氣,想必也是得吃此果的緣故了。"英瓊又把同吃何首烏的事說了一遍。妙一夫人與矮叟朱梅俱驚英瓊遇合之奇不置。

英瓊起初拿出來時,原想孝敬師父、師伯之後,分給這些被難男女。及至聽完妙一夫人與朱梅之言,才知此果有許多妙用,不禁心中狂喜,又有些捨不得起來。忙取了十枚獻與朱梅,把餘下三十多枚獻與妙一夫人。夫人笑道:"此果雖佳,我還用它不著,我吃兩個嚐嚐新吧。"說罷,隨手拈了幾個吃了。朱梅也不客氣,吃了兩個,把其餘的揣在身旁,說道:

"此果我尚有用它的地方,既然令徒厚意,我就愧領了。不過我這個窮老頭子,收下小輩的東西,無以為報,豈不羞煞?"說罷,從身上取出一個兩寸長,類似一隻冰鑽,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東西,遞與英瓊道:"這件東西是我近日在青城山金鞭崖下掘土得來,發現之時,寶氣上衝霄漢。等我取到手中,見上面篆文刻著'朱雀'兩個字。放在黑暗之中,常有五彩霞光。無論什麼堅硬的金石,應手立碎。知是一個寶貝,只是不知道它的用法。但知妙一真人與玄真子能識此物,本打算去問他個明白。如今你既歸妙一真人門下,我索性就送與你,等你見過真人再問用法吧。"英瓊聞言,拿眼望著妙一夫人,還不敢伸手去接。妙一夫人叫英瓊跪下領謝。英瓊連忙跪下,謝了朱梅,接過那隻冰鑽。她自從被赤城子帶出,雖然辛苦顛沛了好多日子,既得了許多異果奇珍,又得拜了劍俠中領袖為師,可算此行不虛,真是興高采烈,心頭說不出來地喜歡。妙一夫人叫英瓊把剩下的朱果包好。英瓊再三請夫人多吃幾個,妙一夫人見英瓊滿臉天真至誠,不忍拂她的意,便取了八個帶在身上。

英瓊見裘芷仙站在旁邊,秀目盈盈,淚光滿面,望著朱果,大有垂涎之態,神氣非常可憐。便取了兩個朱果遞與她道:"姊姊這半天未吃食物,想必腹中飢餓。妹子日前食了這個朱果,雖然有時也吃東西,腹中從未飢過。適才聽了師父、師伯之言,才知道此果妙用。姊姊也吃上兩個嚐嚐新吧。"芷仙聞言,含羞接過道謝,正要張口去吃。忽然滿洞漆黑,伸手不辨五指,一聲嬌啼過去,接著又是一聲慘叫。英瓊疑是什麼妖怪前來,拔劍出匣時,妙一夫人已將手一搓,發出一道白光,把全洞照得通明。再看地下,躺著一具死屍,業已腹破腸流,鮮血灑了一地。那個猩猩正用地下的碎紙在擦手上的血跡。洞口旁邊倒著裘芷仙,業已嚇暈過去。那一干被難男女,也嚇得擠作一團,嚶嚶啜泣。英瓊見那死屍正是適才擇配時落後向隅的唐西,疑是猩猩野性未馴,無故傷人,恐怕妙一夫人怪罪,正要上前責問。妙一夫人笑道:"小小妖魔,也敢到我二人面前賣弄,我一時大意,差點沒讓他把人拐走。想不到這個猩猩眼力竟這樣好。"

原來唐西因見心上人不能到手,仗著自己會了幾樣小妖法,時時刻刻想攝了芷仙逃走。

妙一夫人起初只以為他是受邪太深。等到擇配完畢,見他一人向隅,一雙賊眼不住在那些女子身上打量,尤其對於芷仙格外注意;又見眾人在驚魂乍定後,俱是滿臉傷心與害怕的神氣,惟獨他神態自若,這才對他留一番心,覺得這人不是善良之輩。後來見他吃東西時舉動輕捷,不似別人身體虧虛,行步遲鈍。細細一看,果然看出這個人以前是假裝痴呆,便知是妖人餘黨。估量他能力有限,不敢班門弄斧,且看一看再說。誰想唐西見妙一夫人等站在室中,離他較遠,恰好芷仙接朱果時,正站在他的身旁不遠,以為是一個良機。心想:"自己雖不是人家敵手,借法逃走,總還可以。"當下口中默誦妖訣,將室中燈火弄滅,黑暗之中駕起陰風,才待抱了芷仙御風逃走。他這點障眼法兒,如何遮得住妙一夫人與矮叟朱梅的慧眼,正要上去制止。那猩猩本自通靈,又食了許多靈藥仙果,可以暗中視物。眼見唐西要搶了一個女子逃走,如何容得,將身一縱,已搶到唐西面前,一爪抓住芷仙,一爪往唐西胸前一抓,已將他活生生破腹抓死。英瓊聽了妙一夫人之言,還不大明白。那猩猩自己上前朝英瓊跪下,指著死屍,連喊"賊怪"。妙一夫人又把唐西舉動說了一遍,英瓊才知究竟。便走過去,將芷仙扶起,喚了幾聲。芷仙原是一時著了驚嚇,被英瓊一陣呼喚,悠悠醒轉。英瓊又對她把前事說了一遍,芷仙便上前謝了眾人與猩猩救命之恩。

這時天光業已向曙。妙一夫人再細看其他男女,俱都無甚異樣,便對朱梅道:"這些男女回家之後,多則五年,少則兩年,俱要癆病而死。道友的靈藥能夠追魂返命,可憐他等無辜,索性行善行徹,積一些德吧。"朱梅笑道:"我的丹藥熬煉實非容易,如今又剩得不多,我向來不救無緣人。夫人既代他們求情,我就幫夫人完成此番善舉吧。"說吧,便從身旁取出一包丹藥,揀了十八粒,付與眾人。妙一夫人又將石榻上的一個花瓶,叫猩猩拿到外面洗淨,取些山泉來。一面同朱梅、英瓊齊至後洞察看,又尋出許多首飾金銀,拿來分與眾人,帶回家去。只等猩猩取水回來,服藥上路。芷仙把兩個朱果撿起吃完,覺得入口甘芳,精神頓振,愈加動了出家之念。

一會工夫,天光大亮,猩猩還未迴轉。英瓊剛要出洞去看,忽聽一聲長嘯,猩猩從洞外飛躥進來,躲向英瓊身後,它爪中取水的瓶不知去向。英瓊不知就裡,正要責問,忽聽洞外連聲雕鳴,不及再顧別的,縱身出去看時,果是神鵰佛奴同約它去的那隻白雕,正要離地飛起。英瓊這一喜非同小可,高興得忘了形,竟忘口中呼喚,將身一縱,竟縱起十餘丈高下,剛剛抓著神鵰佛奴的鋼爪。那神鵰佛奴原隨它的同伴,由峨眉回到白眉和尚那裡去煉骨洗心。等到服完白眉和尚賜的丹藥之後,白眉和尚對它說道:"你的同伴玉奴已是脫離三劫,將歸正果的了。惟有你三劫未完,殺心太重。我在十年之中,就要圓寂坐化,念你跟隨我一場,特地命玉奴將你喚回,與你脫胎換骨,洗心伐髓。你的新主人仙緣甚厚,可仍回到那裡,忠心相隨,自然能助你完成三劫,得成正果。你此去就無須乎再來了。"神鵰佛奴早已通靈,聽了白眉和尚之言,已知前因後果,便長鳴了數十聲。白眉和尚知它依戀不捨,又對它說道:"你不必再依戀我。你的新主人現時已不在峨眉,你此去由莽蒼山順路經過,便能在路上相遇。她正要用你回山,急速去吧。"神鵰佛奴仍是依依不捨,幾經白眉和尚催迫,才行上道。那白雕玉奴同伴情深,仍舊送它飛回。

這兩個雕排雲橫翼,疾如閃電,那消半個時辰,已飛到了莽蒼山,各把速度降低,在空中留神細看。神鵰佛奴本來淘氣,偶然看見山澗之下有個大猩猩用瓶汲水,知是此山修道人用來代替童僕之用的獸類,便想將它抓住,逗它的主人出來,開個玩笑。誰想那猩猩也是通靈之物,汲水中間,忽然看見從未見過的一黑一白兩個大雕朝它撲來,知道不好,沒命般朝洞中跑回。任它行走如飛,怎趕得上神鵰兩翼的神速,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追上,只一爪,便將猩猩離地抓起有十餘丈高下,然後擲了下來。神鵰的本意,原想將猩猩跌個半死,好引它主人出來,沒料到猩猩身手會那樣輕捷。神鵰佛奴並不想傷生,只在它後面追隨飛翔,不想倒會把自己主人引了出來。它見一個年輕的女子由洞中捷如飛鳥般縱將出來,只一縱,便抓住它的鋼爪,早已認清是它的主人李英瓊,當下又慢慢飛翔下來。英瓊著地後,妙一夫人、矮叟朱梅也走了出來。神鵰佛奴又朝空中叫了兩聲,白雕玉奴也飛翔下來。兩個神鵰站在英瓊旁,竟比她人還高。妙一夫人見了這兩個神鵰,笑道:"這番我不愁分身無術了。"朱梅認得這兩個雕是白眉和尚之物,非常厲害,尋常劍仙俱奈何不了它們,居然會聽英瓊使喚,真是奇怪。笑對英瓊道:"你師父夫妻二人,與我當年成道,已經算仙緣湊合容易的了。

誰知你比我們還要容易,竟有許多送上門來的奇緣。那白眉和尚脾氣好不古怪,居然肯把座下兩個靈禽贈你,豈非亙古未聞的奇事奇緣嗎?"英瓊道:"這黑的金眼師兄,原是白眉師祖贈我在峨眉作伴的。這個白的,當初原是奉了白眉師祖之命,接它回去的。原說去十九天就回,想必今日期滿,故爾又送它回來,不想竟在途中相遇,真巧極了。"

妙一夫人道:"既是神鵰路遇,再巧不過。天已不早,就煩朱道友按照路程,與我同將這十一對男女分送回家。這神鵰兩翼載重何止千斤,芷仙現時有家難歸,她又志在出家,我此時無暇帶她同走,就叫英瓊帶著她回到峨眉暫住,以俟後命。只是這個猩猩無法帶走,意欲命它先在此洞潛修,異日英瓊劍術學成,再來帶它便了。"英瓊同猩猩共患難多日,聽了夫人之言,未免依依不捨,只是初入師門,不知師父脾氣,怎敢表示不願。那猩猩早已通靈,一聽夫人不叫它與英瓊同去,急忙跑過來,朝著妙一夫人跪下,不住地叩頭落淚,嘴裡頭結結巴巴,半人言半獸語地央求。妙一夫人笑道:"想不到此畜竟如此多情向上。我並非不讓英瓊帶去,皆因人獸不能同載。黑神鵰雖能載重,但是背上面積有限,它身又高大。再者,它雖然有些靈性,到底獸性還未除盡,萬一飛在高空驚慌起來,英瓊、芷仙俱要受它連累。只有白神鵰可以帶它飛去,但是白神鵰乃是白眉禪師座下靈禽,未得它同意,我們怎好隨便相煩呢?"說時,拿眼望著英瓊,又看了那雕一眼。英瓊恍然大悟,原來妙一夫人不是不讓猩猩同去。但是不明白夫人既示意自己去煩白雕帶猩猩回山,何以夫人自己不肯明說?因為出來日久,回山心切,也不及細想原因,便朝黑雕佛奴說道:"這個猩猩乃是我在莽蒼山收伏來的,隨我這些日,共了許多患難,異日幫我照應門戶,採摘花果,極為得用。意欲煩你轉求送你來的那位穿白的同伴,帶它迴轉峨眉,那就再好不過了。"話言未了,那白雕一個騰達,撲向猩猩身上,舒開兩隻鋼爪,就地將猩猩抓起,沖霄而去,嚇得那猩猩連聲怪叫。眨眨眼衝入雲霄,往峨眉方向而去。

英瓊見白雕去得突兀,也自心驚,正要向黑雕問猩猩的吉凶,妙一夫人道:"猩猩已被白雕帶往峨眉,這番稱了你的心願了。我們眾人眼前就要分手,此去數月後才得見面。你有神鵰、猩猩作伴,別的自可無憂。不過你從師才只一日,要將功訣一齊傳你,短時間內自是不能辦到。你可隨我到前面坡下,先將練劍的初步功夫口訣傳你吧。"說罷,領了英瓊,走到無人之處,將許多要訣一一指點。英瓊天資穎異,自是牢記於心,一教便會。妙一夫人傳完口訣,日光業已滿山,便把洞中男女一齊喚出,按照路途方向,與朱梅分領一半,將各人送回家去。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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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6: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並駕神鵰 逐鹿驚邪火 飢餐朱果 鬥劍遇同門

英瓊、芷仙依依不捨地拜送妙一夫人等走去之後,英瓊笑對芷仙道:"姊姊休要害怕,請隨妹子到峨眉山去吧。"芷仙見英瓊小小年紀,有如此驚人的本領,心中非常羨慕佩服。

聞言便道:"妹子命薄,慘遇妖人,迷卻本性,失節辱身,恨不早死。多蒙仙師垂憐援手,准許妹子到姊姊洞府中,隨姊姊修行,真是恩施格外。自墮魔劫後,已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況有姊姊同乘,何懼之有?"英瓊道:"如此甚好。恩師、師伯已經率眾人走去,我們走吧。"一面說,一面將包裹取來,套在神鵰頸上,先扶芷仙坐了上去,叫她兩手緊攀神鵰翅根,緊閉雙目,不要害怕。自己隨著也騰身而上,還怕芷仙坐不牢穩,一手緊抓神鵰貼身處鐵翎,一手伸向芷仙胸前,將她攔腰抱住。才喊得一聲"起",那神鵰長鳴一聲,健羽展處,已是離地二三十丈高下。英瓊在雕背上喊道:"金眼師兄,飛得低些,一來沿途可以看看風景,二來省得裘姊姊害怕。"那神鵰果然聽話,不再高飛,就在離地二三十丈高下,朝前飛去。芷仙起先還覺得有一些頭暈,後來覺得平穩非常,不禁愉偷低頭往下觀看。眼中一座座大小峰巒,在腳底下飛一般跑向身後,春山如秀,風景絕佳,不禁在雕背上連喊"有趣。

"英瓊恐怕她得意忘形,失手跌了下去,剛要喚她留神,忽然那神鵰倏地加快速度,朝著下面一個山凹處飛將下去。忙從芷仙身旁朝下看時,原來山凹處有一隻梅花鹿在那裡吃草,被那神鵰一眼看見,想要順手抓回去當午餐吃。說時遲,那時快,那隻大鹿看見天上一隻大雕撲來,知是它的剋星,正要縱逃,已是不及,被那雕飛近身旁,兩隻鋼爪將那鹿攔腰一抱,便將它抱起。英瓊、芷仙在雕背上覺著微微一震動間,那雕已擒鹿在爪,仍舊往上飛行。那鹿被雕擒住,知道性命難保,便用頭上大角回頭朝神鵰頸間觸來。那隻梅花大鹿,角長有三四尺光景,差點沒碰著芷仙的身體。惹得神鵰性起,兩隻鋼爪用力一扣,一齊伸入鹿腹。那鹿護痛不過,"喲"地一聲慘叫,竟然死去。嚇得芷仙心頭不住怦怦跳動。

英瓊正覺著有趣,忽聽下面有人大叫道:"何方賤婢,竟敢縱使扁毛畜生傷及仙鹿?快快下來,還我鹿的命來!"英瓊聞言大驚,忙朝下面看時,只見山凹旁跑出一個非尼非道的女子,手中執著一柄寶劍。英瓊吃了一回虧,昔日又聽自己父親講過,異服奇裝的僧尼道士最為難惹,況且又有芷仙同在雕背上面,益發用不得武。便向那神鵰說道:"飛得好好的,偏偏你要抓什麼鹿,今日闖了禍了,還不快跑!"那神鵰想是也知下面的人難惹,正加速度往前飛走。誰知下面那個女子見英瓊並不答言,那雕依舊朝前飛行,心中大怒,急忙唸誦口訣,將手中執的那柄長劍朝空擲去,脫手便是一陣黑煙,夾雜著一溜火光,朝著神鵰身後飛來。神鵰聞得身後風聲,略將身子迴旋,往後一看。想是知道那女子厲害,在空中稍微遲頓了一下,兩爪松處,放下那隻死鹿,撥轉頭,風馳電掣一般,直往前面逃走。那雕飛得那般神速,又不似適才平平穩穩地朝前飛去,時而高舉沖霄,時而弩箭脫弦一般往下瀉落。慢說芷仙膽戰心驚,就連英瓊也覺得頭暈眼花。兩人都是迎著劈面的天風,連口都張不開。英瓊深怕芷仙受不住這般劇烈震撼,遭受危險,急中生智,忙將頭躲在芷仙身後,好容易迸出兩句話道:"這般逃法,不大妥當,莫如降落下去,同來人拼個你死我活吧。"神鵰本通靈性,恰好這時正朝前面一個低坡飛去,聽了英瓊呼喚,順勢降落。這時已飛出十來裡地,離那飛劍已經很遠。等到神鵰落地,英瓊扶著芷仙跳將下來,芷仙已是頭昏腳軟,支持不住,坐到地下。

英瓊正要舉目往天空看時,忽聽神鵰一聲長鳴,倏地舍了英瓊,往空便起。英瓊連忙抬頭看時,原來敵人飛劍已然趕到,被那神鵰迎個正著,朝那黑煙火光中飛去。英瓊不知神鵰本領,深怕有了差池,忙喊:"金眼師兄,快快下來,待我同她對敵。"話言未了,神鵰已經衝入煙火之中,一個迴旋,已將敵人飛劍抓入爪中,飛下地來。英瓊看見神鵰爪中抓著一把寶劍,煙火圍繞,心中大喜。適才說話時節,已將身旁紫郢劍拔在手中,急忙迎上前去。

那雕還未落地,便將寶劍擲將下來。英瓊見那劍有火圍繞,不敢用手去接。又見那劍稍微往下一沉,離地還有丈許,好似空中有什麼吸力,略一停頓,又要往空中飛起。英瓊恐它逃走,更不怠慢,忙將手中劍縱身往上一撩,撩個正著,十餘丈紫色寒光過去,當地一聲,將敵人那口飛劍削為兩截,火滅煙消,墜落地下。英瓊見神鵰如此靈異,越發珍愛,便上前去撫弄它的翎毛,看看並無傷損,越加高興。

偏偏芷仙受了這一番大驚恐和劇烈震撼,竟是手腳疲軟,無力再上雕背飛行。雖然不敢請求英瓊歇息一會再走,英瓊已看出她那楚楚可憐的神氣。又仗著自己有神鵰、寶劍,不禁心粗膽壯起來。便對芷仙說道:"此地離敵人巢穴不遠,雖然是個險地,但是妹子有白眉師祖座下神鵰,同長眉真人的紫郢劍,料無妨礙。姊姊既然勞累,我們休息一會,吃點果子再走吧。"說罷,便將雕頸上拴的包裹取下打開,取了兩個朱果,遞與芷仙。芷仙道:"此地既是險地,怎好為妹子一人暫時舒適,去惹兇險?這個朱果,恩師妙一夫人同那位姓朱的仙師曾說是希世奇珍,百年難得一遇。妹子自受妖法所述,渾身作痛,手腳疲軟,昨日在洞中蒙姊姊賜了兩個吃下,昨晚並不曾睡,今早反覺神清氣爽,可知此果功用非常。妹子是個命苦福薄的人,怎敢過分消受仙果?妹子隨便吃兩個松子,這個仙果姊姊留為後用吧。"英瓊笑道:"我得此果,已然好些天。這是鮮東西,雖說是仙果,恐怕也未必能夠久藏。我只要留幾個,迴轉峨眉與我餘英男姊姊吃就行了,你就吃吧。"芷仙人極聰明,與英瓊見面雖然才只一日,談話也才兩三次,已知她有個小性兒。起初不吃,原是一番客氣,及見英瓊固勸,便也樂得受用。

二人正吃朱果,那神鵰忽然叫喚兩聲,用嘴在包裹中銜了兩個朱果,放在英瓊身旁,睜著一雙大金眼,大有垂涎之態。英瓊笑道:"你也想吃仙果嗎?我起初還以為你盡吃葷的哩。"說罷,便拿起一個朱果往空中扔去。神鵰將身微一撲騰,便縱上前去,銜在口中,吃下肚去。英瓊覺著好玩,便取了六七個朱果,用家傳連珠彈法,打向空中。那神鵰也甚狡猾,竟用了六七種不同身法,去接吃口中。招得英瓊哈哈大笑。還待向包裹中去取朱果時,一看只剩下九個了,才想起回山還要送人,便停止不打。那神鵰連吃了幾個朱果,倏地又沖霄飛起。英瓊以為敵人尋來,連忙縱身拔劍看時,天交正午,碧空無雲,一些跡兆皆無。再看那雕,已朝來路飛去,轉瞬不見蹤影。英瓊不知它的用意,只好等它回來,再作計較。

芷仙見那雕如此靈異,便問英瓊得雕始未。英瓊便將峨眉山中父病割股,神鵰接引去見白眉和尚,父親病好出家,蒙白眉和尚贈雕為伴,種種從頭說起。還未說到一半,神鵰已經飛回,爪中抓著一個鹿的天靈蓋,兩個鹿角還附在上面,沒有絲毫損傷。那角紅得像珊瑚一樣,橫枝九出,非常好看。英瓊才明白那雕百忙中擒取那鹿,原來為的是這一雙鹿角,只不知有何用處。還等與芷仙接著往下講時,芷仙道:"妹子此刻頭已不昏暈,此地風景雖好,金眼師兄又去將鹿角取回,難免不去惹動敵人追趕前來,我們騎上金眼師兄,回到姊姊洞府再說吧。"英瓊也覺言之有理。那神鵰忽然走近前來,蹲在地下,也好似催促上路神氣。

英瓊仍將包裹拴在雕頸,正待扶著芷仙先上雕背,忽然從身後樹林子內走出一男三女。

男的看去年紀和自己相彷彿,那三個女的,大的一個也不過二十以內,真是男的長得像金童,女的長得像玉女一般。才出林來,那年長的一個口中喊道:"兩位姊姊暫留貴步,我等有話相煩。"英瓊起初疑是敵人跟蹤尋來,連忙拔劍在手。及至定睛看來人,一個個俱是神采英朗,風度翩翩。自古惺惺惜惺惺,自然而然地起了一種好感。正要上前答言,忽然一陣狂風過處,飛砂走石,天昏地暗,耳旁又是鬼哭啾啾,竟和昨日追虎遇見妖人光景相像。不禁大吃一驚,知道中了妖人暗算。芷仙是個無能之人,英瓊忙把她一把先抱在懷內,舞動紫郢劍護著身體。用目尋那妖人存身之所,好照上回一樣,將紫郢劍飛出,取他性命。正在四處觀望,耳旁又聽數聲嬌叱道:"膽大妖孽!擅敢無禮。"話言未了,適才那四個青年男女站立的地方忽然發出數十丈長、畝許方圓的五色火光,把天地照得通明,光到處風息樹靜,霧散煙消,依舊是光明世界。接著便有三道紅紫色、一道青色的光華和兩道金光,同時飛將出去。英瓊這時也辨不出誰是敵,誰是友,見那幾道光華在自己頭頂上飛來,慌忙將劍朝上一撩,手中紫郢劍竟自脫手飛來,與兩道紅紫色的劍光迎個正著,立刻在空中絞成一團,隱隱發出風雷之聲。其餘那三道光華飛到英瓊頭上,並不下落,反投向英瓊身後而去。英瓊正覺著有些詫異,忽聽前面那個年長的女子說道:"我們俱是相助姊姊,為何自己人反爭鬥起來?還不將劍快快收去,省得二寶相爭,必有一傷。"英瓊聞言,還不明白。芷仙雖在驚惶中,因她無有臨敵本領,只有害怕心思,反較英瓊清楚,早看出來人是一番好意。忙喊:"姊姊休要誤會,來的幾位姊姊是幫你的。"英瓊剛辨出來人語意,耳旁又是一聲女子的慘叫,顧不得收劍,忙回頭看時,離自己身後十來丈遠近,躺著適才在空中看見的那個非尼非道、披頭散髮、奇形怪狀的女子。還有一個奇形怪狀的男子,業已望空逃去。再看那雕,業已望空中飛起,追趕那男的去了。從頭上飛過去的那幾道光華,正往回飛去。剛一回身,那年長的女子已走近身邊,說道:"姊姊還不收回尊劍,等待何時?"英瓊再看空中自己的紫郢劍和那兩道紅紫色的光華,如同蛟龍鬧海一般,鬥得正酣。便用妙一夫人所傳收劍之法,將劍收了回來。然後上前與那四個青年男女相見。

英瓊還不曾開言,那年長的一個女子道:"這位姊姊,何處得遇家母妙一夫人?請道其詳。"英瓊聞言,忙問那四個青年男女姓名。才知這其中的三個人便是妙一夫人的子女、自己的師姊師兄齊靈雲、金蟬和餐霞大師的弟子女神童朱文。那一個黑衣女郎,正是在峨眉、武當、崑崙、五臺、華山正邪各派之中,異軍突起的女劍仙墨鳳凰申若蘭。她原是雲南桂花山福仙潭紅花姥姥生平惟一得意的弟子。紅花姥姥自從得了一部道書後,悟徹天人,深參造化,算計自己不久坐化,只等那破潭之人前來破去她潭中封鎖,便好飛昇。又因潭中黑暗,毒石、神鱷年深日久,越發厲害,恐怕來的那一雙慧根男女不易對付,特地差申若蘭趕到武當山,向半邊老尼去借紫煙鋤和於潛琉璃,好助來人破潭,以應昔日誓言。申若蘭走後,紅花姥姥又起了一卦,知道破潭的人已在路上,只因內中一人負傷,不能御劍飛行,山川遼遠,恐怕耽誤了飛昇日期,只得親自下山,暗中用千里戶庭囊中縮影之法,將靈雲等三人暗中接引上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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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感深情 抱病長征 施妙法 神囊縮地

原來靈雲等三人自從在成都和張琪兄妹分手,僱用車轎上路,多給車伕銀錢,連夜兼程,每日也不過走一百數十里路。他們俱是御劍飛行,瞬息千百里地慣了的,自然覺著心焦氣悶。本想退了車轎,改乘川馬,貪圖快些。偏偏女神童朱文雖然仗著靈丹護體,也不過保全性命,渾身燒熱痠痛,日夜呻吟,哪裡受得長途騎馬的顛沛,只得作罷。靈雲性情最為溫和,保護朱文,如同自己手足,雖然覺著心煩,倒還沒有什麼。金蟬性情活潑,火性未退,偏偏這次對於朱文竟是早晚殷勤將護,不但體貼個無微不至,並且較靈雲還要耐心一些。靈雲看在眼中,暗暗點了點頭,因朱文病重,不好取笑,反倒裝作不知。他三人按照二老所指的途徑,在路上行了八九日,忽然峰巒重重,萬山綿亙,除掉翻山越嶺過去,簡直無路可通。

先一日車伕就來回話,說前面已是莽蒼山,不但無路可通,而且山中慣出豺虎鬼怪,縱然多給銀錢,他等也無法過去。靈雲來時,原來聽二老說過,到了莽蒼山,便要步行。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只得取下包裹。打發他們回去。先在山腳下一個小村中歇了歇腳,商量上路。

偶然看見一個人坐著滑竿走過,金蟬異想天開,向靈雲要了一把散碎銀子,走將過去,請那人站下商量,將他那一副滑竿買下,兩手舉著拿到朱文面前放下。

村中居民看著這三個青年男女,一個個長得和美女一般,來到這荒山腳下,已是奇怪,又見金蟬小小年紀,把那一副滑竿如同捻燈草一般,毫不在意地舉在手中,更是驚異。有那多事的人,便問他三人的來蹤去跡。金蟬便說:"住在城裡,要往這山中去打獵。"那地方民情敦厚,又見他們三人各佩長劍,倒也不疑什麼。只是說山中豺虎妖怪甚多,勸他們年紀輕輕的人不要造次。靈雲看見來人越聚越多,恐朱文不耐煩瑣。又見金蟬買了那一副滑竿來,便問有何用處。金蟬道:"你不要管,先帶著它上了山再說,我自有用它之處。"靈雲還待要問,金蟬一面催著上路,一面手舉那副滑竿(中間結著一個麻繩結著的網兜,兩旁兩根長有兩三丈粗如人臂的黃楊木的杆子),獨個兒邁步自跑上山去。

靈雲當著許多人,無法,只得將朱文半扶半抱地帶進山去。在山內走了二里多地,回看後面無人,正要喊住金蟬,金蟬業已趕了回來,放下手中的滑竿,說道:"我適才跑到高處一望,山路倒還平坦,只不知前面怎樣。我想用這副滑竿,和姊姊一人抬一頭,將朱姊姊抬到桂花山。如何?"靈雲才明白他買那滑竿的用途,不禁點頭一笑。朱文一路上已覺著靈雲姊弟受累不淺,如今又要屈她姊弟作挑夫抬她上路,如何好意思,再三不肯。靈雲笑道:"文妹,你莫辜負你那小兄弟的好意吧。我正為路遠日長髮悶,難得他有此好打算,倒可以多走些路。"說罷,不由分說,硬將朱文安放在網兜之中,招呼一聲,與金蟬二人抬了便走。

朱文連日周身骨節作痛,適才有靈雲扶著,走了這二里多山路,已是支持不住,被靈雲在網兜中用力一放,再想撐起身來已不能夠。況且明知靈雲姊弟也不容她起身,再若謙讓,倒好似成心作假。便也不再客氣,說了幾句感激道謝的話,安安穩穩躺在網中,仰望著頭上青天,一任靈雲姊弟往前抬走。靈雲怕她冒風,又給她蓋了一床被,只露頭在外。同了金蟬,施展好多年不用的輕身本領,走到日落,差不多走了五六百里。看天色不早,依著金蟬,還要乘著月色連夜趕路。朱文見她姊弟抬了一天,好生過意不去,執意要找一個地方,大家安歇一宵,明日早行。靈雲姊弟拗她不過,見四外俱是森林,瞑嵐四合,黛色參天,便打算在樹林中露宿一宵。朱文也想下來舒展筋骨,由靈雲姊弟一邊一個,攙扶著走進林去,尋了一株大可數抱的古樹下面,將網兜中被褥取來鋪好。靈雲取乾糧與朱文食用,叫金蟬拿水具去取一些山水來。

金蟬走後,朱文便對靈雲道:"姊姊如此恩待,叫妹子怎生補報呢?"靈雲聞言,只把一雙秀目含笑望著朱文,也不答話。停了一會才道:"做姊姊的,是應該疼妹妹的呀。"朱文見靈雲一往情深的神氣,不知想到一些什麼,忽然頰上湧起兩朵紅雲,兀自低頭不語。這時已是金烏西匿,明月東昇,樹影被月光照在地下,時散時聚。靈雲對著當前情景,看見朱文弱質娉婷,眉峰時時顰蹙,知她痛楚,又憐又愛,便湊近前去,將她攬在懷中,溫言撫慰。朱文遭受妖法,身上忽寒忽熱,時作痠痛。她幼遭孤露,才出孃胎不久,便被矮叟朱梅帶上黃山,餐霞大師雖然愛重,幾曾受過像今日靈雲姊弟這般溫存體貼。在這春風和暖的月明之夜,最容易引起人生自然的感情流露。又受靈雲這一種至誠的愛拂,感激到了極處。便把身子緊貼靈雲懷中,宛如依人小鳥,益發動人愛憐。

靈雲和朱文二人正在娓娓清談,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林鳥驚飛。靈雲抬頭往四外一看,滿天清光,樹影在地,有一群不知名的鳥兒,在月光底下閃著如銀的翅膀,一收一合地往東北方飛去。靈雲見別無動靜,用手摸了摸朱文額角,覺得炙手火熱,怕她著風,隨手把包裹拉過。正要再取一件夾被給她連頭蒙上,恰好金蟬取水回來。靈雲先遞給朱文喝了,自己也喝了兩口,覺著山泉甜美。正要問金蟬為何取了這麼多時候,言還未了,忽覺眼前漆黑,伸手不辨五指,便知事有差池。一手將朱文抱定,忙喊金蟬道:"怎麼一會工夫,什麼都看不見了?"金蟬道:"是啊!我的眼力比你們都好得多,怎麼也只看出你們兩個人,別的不見一些影子呢?莫不是中了異派中人的妖法暗算吧?"靈雲道:"你還看見我們,我簡直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看這事不妙,黑暗中又放不得飛劍,你既看得見我們,你們索性走近前來,我們三人連成一氣,先用神鮫網護著身體再說吧。"金蟬聞言,連忙挨將過來,打算與她二人擠在一起。

這時朱文正在渾身發熱難過,忽覺眼前漆黑,起初還疑是自己病體加重。及至聽了靈雲姊弟問答,才知是中了什麼異派中人弄的玄虛。猛想起自己身邊現有矮叟朱梅贈的寶鏡,何不將它取出來?忙喊靈雲道:"姊姊休得驚慌,我身旁現有師父贈我的寶鏡。我手腳無力,姊姊替我取出來,破這妖法吧。"恰好金蟬也走到面前,靈雲已先把玉清大師贈的烏雲神鮫網取出,放起護著三人身體,這才伸手到朱文懷中去取寶鏡。金蟬剛要挨近她二人坐下,忽然一個立腳不住,滾到她二人身上。由此三人只覺得天旋地轉,坐起不能。情知將朱文身旁寶鏡取出,便能大放光明,破去敵人法術,誰知偏偏不由自主。似這樣東滾西跌了好一會,慢慢覺察立身所在,已非原地,足底下好似軟得像棉花一樣。三人如果緊抱作一團不動還好,只要一動,便似海洋中遭遇颶風的小船一樣,顛簸不停。靈雲忙喊住金蟬、朱文:"不要亂動,先擠在一處,再作計較。"說完這句話,果然安靜許多。朱文因二人是受自己連累,心中好生難過,坐定以後,勉強用力將手伸進懷中,摸著寶鏡,心中大喜。剛要取將出來,三人同時聽見有人在空中發話道:"爾等休要亂動,再有一會,便到桂花山。如果破去我的法術,你我兩方都有不利。"說罷,不再有聲響。靈雲到底長了幾歲年紀,道行較深,連忙悄悄止住朱文道:"我看今晚之事來得奇怪,未必便是異派敵人為難。如果是異派中人成心尋我們的晦氣,在這黑暗之間,雖然我們俱能抵敵,他豈肯不暗下毒手?他所說的桂花山,又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莫如姑且由他,等到了地頭再說。如今兇吉難定,我們各將隨身劍囊準備應用,以免臨時慌亂便了。"說罷,覺得坐的所在,愈加平穩起來。朱文雖在病中,仗著平時內功根底,昏睡之時甚少。靈雲姊弟更是仙根仙骨,睡眠絕少。這時經了這一番擾亂之後,一個個竟覺著有些困倦起來。先是朱文合上雙目,躺在靈雲姊弟身上睡去。金蟬也只打了一個哈欠,便自睡了。靈雲在暗中覺著朱文、金蟬先後都朝她身上躺來,有些奇怪,隨手摸了摸二人鼻息,已是睡去。就連自己也覺著精神恍惚,神思困倦起來。知道修道之人不應有此,定是中了敵人暗算,深悔剛才不叫朱文取出寶鏡來破妖法。一面想,一面強打精神,往朱文懷中摸寶鏡。心中雖然明白,叵耐兩個眼皮再也支撐不開,手才伸到朱文懷內,一個哈欠,也自睡去。

不知經過了幾個時辰,三人同時醒轉,仍是擠在一處,地點卻在一個山坡旁邊。彼此對面一看,把朱文羞了一個面紅通耳,也不知在黑暗中怎麼滾的,朱文半睡在金蟬懷中,金蟬的左腿卻壓在她的右腿上面,金蟬的頭又斜枕在靈雲胸前,靈雲的手卻伸在朱文懷內。朱文紐帶自己解開,露出一片欺霜賽雪凝脂一般細皮嫩肉。叵耐金蟬醒轉以後,神思恍惚,還不就起。朱文病中無力,又推他不動,又羞又急。還是靈雲比較清楚,忙喝道:"蟬弟你還不快些站起!你要將朱姊姊病體壓壞嗎?"金蟬正在揉他的雙眼,他見天光微明,晨曦欲上,躺的所在已不是昨晚月地裡的景色,好生奇怪。忽聽姊姊說話,才發覺右手腕挨近腳前躺著的朱姊姊,急忙輕輕扶著朱文起來。靈雲也挨坐過來,將朱文衣襟掖好,又將她髮鬢理了一理。金蟬已拔出鴛鴦霹靂劍,縱上高處,尋找敵人方向。這時天光業已大亮,照見這一座靈山,果然是勝景非凡,美不勝收。看了一會,無有敵人蹤跡,也不知這座山叫什麼名字。便又跑到靈雲面前說道:"姊姊,你看多奇怪,明明昨天在月光底下,受了人家妖法暗算,怎麼一覺醒來,竟會破了妖法,換了一個無名的高山?莫非我們做了一場夢嗎?"靈雲道:"你休要胡亂瞎說。如今敵友不分,未卜吉凶;你朱姊姊又在病中,昨晚受了一夜虛驚,幸喜不曾加病。凡事忍耐一些好。我看昨晚捉弄我們的人,決非無故擾亂,也許不是惡意,好壞未知。且莫急於找尋敵人,先設法探明路徑,檢點自己的東西再說。"

說罷,各人查點隨身之物,且喜並無失落,只有金蟬買來的那一副滑竿不知去向。靈雲正在尋思那作法的用心,朱文忽然驚叫道:"姊姊!你看這石頭上面,不是桂花山嗎?"這一句話,頓時將各人精神振作起來,順著朱文顫巍巍的手指處一看,可不是,在她身旁一塊苔蘿叢生的石壁上面,刻著"桂花山"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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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登桂屋 靈藥醫奇病 浴溫泉 滌垢去塵氛

三人當時高興起來,依舊聚坐下來,商議人山之策。靈雲道:"按照白、朱兩位師伯所指途徑,我們那般走法,至少還須二十天左右。如今一晚工夫來到此地,昨晚行法的定是一位前輩高人,特來接引我等入山,以免延遲誤事。適才所見山上大字,正與白、朱二位師伯之言相符。只須依言行事,那倒不消計算的。只是紅花姥姥當年誓言,原說是要一雙三世童身、具有慧根、生就天眼通的男女,才能入潭取草。文妹雖是合格,可惜她身中妖法,毒氣未退,潭中神鱷、毒石厲害非凡,文妹連路都走不動,如何能夠隨著蟬弟一同下去?我看紅花姥姥道術通玄,並且不久飛昇,她要踐當年誓言,必能助我等一臂之力。我等先去拜見她老人家,求她撤去洞口雲霧。然後三人一同下潭,由我護著文妹,蟬弟上前用霹靂劍先斬神鱷,再設法鏟去毒石。此去務必語言、禮貌都要謹慎,不可亂了方針,又生枝節。"

三人計議定後,朱文實是周身痠痛,不能行走,也就不再客氣,由靈雲將她背在身上,直往紅花姥姥所住的福仙潭走去。剛剛走上山坡,便看見西面山角上有一堆五色雲霧籠罩,映著朝日光暉,如同錦繡堆成,非常好看。金蟬直喊好景緻。靈雲道:"哪裡是什麼好景緻,這想必是姥姥封鎖福仙潭的五色雲霧。她如不答應先將這雲霧撤去,恐怕下潭去還不容易呢。"三人正在問答之間,金蟬先看見福仙潭那邊飛起一個黑點,一會工夫,便聽有破空之聲,直往三人面前落下。靈雲見來人是一個黑衣女子,年約十六七歲,生得猿背蜂腰,英姿勃勃,鴨蛋臉兒,鼻似瓊瑤,耳如綴玉,齒若編貝,唇似塗朱,兩道柳眉斜飛入鬢,一雙秀目明若朗星,睫毛長有二分,分外顯出一泓秋水,光彩照人。靈雲知她不是等閒人物,正要答話,那女子已搶先開口道:"三位敢莫是到俺福仙潭尋取仙草的麼?"靈雲道:"妹子齊靈雲,同舍弟金蟬,正是奉了白、朱兩位師伯之命,陪著俺師妹朱文來到寶山,拜謁紅花姥姥求取仙草。只不知姊姊尊姓大名,有何見教?"那女子聞言,面帶喜容,說道:"妹子申若蘭。家師紅花姥姥,因預知三位來此取烏風草,日前特命妹子到武當山,向半邊大師借紫煙鋤和於潛琉璃,以助姊姊等一臂之力,家師不久飛昇,連日正在忙於料理後事,在未破潭之前,不能與三位相見,特命妹子迎上前來,接引三位先去破潭。又因這位朱姊姊中了曉月蟬師法術,受毒已深,恐怕不能親身下潭,功虧一簣。叫妹子帶來三粒百毒丹,一瓶烏風酒,與這位朱姊姊服用,比那潭中烏風草還有靈效。可請三位先到妹子結茅之所,由妹子代為施治。明早起來,再去破潭不晚。"

靈雲等聞言大喜,當下隨了申若蘭,越過了兩座山峰,便見前面一座大森林,四圍俱是參天桂樹。若蘭引三人走到一株大可八九抱的桂樹下面,停步請進。靈雲看這株大樹,樹身業已中空,近根處一個七八尺高的孔洞,算是門戶,便由若蘭揖客。進去一看,裡面竟是有床有椅,還有窗戶。窗前一個小條案,上面筆墨紙硯,色色俱全。爐中香菸未歇,也不知焚的什麼香,時聞一股奇馨撲鼻。室中佈置得一塵不染,清潔非凡。門旁有一個小梯,直通上面,想必上面還另有佈置。靈雲姊弟見朱文臉上身上燒得火熱,病癒加重,無心觀賞屋中景緻,坐定以後,便請若蘭施治。若蘭先從身上取出一個三寸來高的羊脂玉瓶。另外取了一紅一白三粒丹藥:用一粒紅的,叫靈雲隔衣伸進手去,按住朱文臍眼;餘外兩粒,塞在朱文口中。然後若蘭親自走至朱文面前,將瓶塞揭開,立刻滿屋中充滿一股辛辣之味。若蘭更不怠慢,一手捏著朱文下頦,將瓶口對準朱文的嘴,把一瓶烏風酒灌了下去。隨即幫同靈雲將朱文抬扶到床上躺下,取了帶來的被褥與她蓋好。然後說道:"此地原名古桂坪,三年前,被妹子看中這一株空了肚皮的大桂樹,拿來闢為修道之所。家師自從得了天書之後,不願人在眼前麻煩,所以妹子除每日一見家師,聽一些教訓傳授外,便在此處用功。這樹也逗人喜歡,除全身二十餘丈俱是空心外,還有許多孔竅,妹子利用它們做了許多窗戶。把這樹的內部修造出三層。最上一層近枝丫處,被妹子削平,搭了一些木板,算是晚間望月之所。現在還沒有什麼好玩,一到秋天,滿山桂花齊放,素月流光,清香撲鼻,才好玩呢。朱姊姊服藥之後,至少要到半夜才醒。我們不宜在此驚憂她,何不到蝸居樓上玩玩呢?"

靈雲摸了摸朱文,見她已是沉沉睡去,知道靈藥有效,許多日的愁煩,為之一快。又見若蘭情意殷殷,便也放心,隨她從窗前一個樓梯走了上去。這一層佈置,比較下面還要來得精緻。深山之中,也不知是哪裡去尋來的這些筠簾斐幾,笛管琴蕭,滿壁俱用錦繡鋪設,古玩圖書,羅列滿室。暗暗驚奇:"申若蘭一個修道的人,如何會有這般佈置?難道她凡念綺思,猶未盡嗎?"若蘭也看出她的心意,笑道:"姊姊,你看我這蝸居佈置,有些不倫不類嗎?妹於幼小出家,哪裡會去搜羅這許多東西?皆因家師早年所修的道,原與現在不同,這許多東西全是家師洞中之物。家師自得天書後,便將這許多東西完全屏棄不用。妹子生性頑皮,一時高興,便搬來佈置這一座蝸居。去年桂花忽然結實,被妹子採了許多,製成香未,所以滿屋清香。昨晚聽家師說,姊姊等三位即刻就到,才將這壁的一張床搬下去,預備朱姊姊服藥後睡的。妹子不久要隨姊姊同去,這些一時遊戲的身外之物,萬不能帶走。我們且到最上一層去玩,留作他年憑弔之資吧。"靈雲姊弟便又隨她走到上一層去,此處才是若蘭用功之所,藥鼎茶鐺,道書長劍,又是一番古趣。靈雲便問若蘭要隨她同去的意思。若蘭道:

"家師自得天書後,深參天人,說妹子尚有許多人事未盡,不能隨她同去。家師生平只收妹子一人為徒,平時鐘愛非凡,傳我許多法術同一口飛劍。家師恐她飛昇以後,妹子別無同門師叔伯師兄弟姊妹,受人欺侮,想趁姊姊取藥之便,託姊姊引進峨眉門下。只不知姊姊肯不肯幫妹子這個大忙哩。"

自古惺惺惜惺惺。靈雲一見若蘭,便愛她英風麗質,聞言大喜道:"妹子與姊姊真是一見如故,正愁彼此派別不同,不能時常聚首。既然姥姥同姊姊有此雅意,那是再好不過,豈有不肯替姊姊引進之理?不過妹子還有一節請教:姥姥既然對敝派有這番盛意,何以今日不容妹子等進謁?潭中生霧,原是姥姥封鎖,何不先行撤去,以免妹子等為難呢?"若蘭笑道:"家師性情有些古怪。一則不願出爾反爾;二則不願天地靈物,令人得之太易;三則知道令弟生就慧眼,朱姊姊有天遁鏡,還有姊姊的神鮫網護身,再拿著妹子在武當借來的紫煙鋤和於潛琉璃,必能成功。愁它則甚?"靈雲聞言,才放寬心。又隨她從一個小窗戶走到她的望月臺上。那臺原就兩三個樹枝削平,雖然簡單,頗具巧思。又是離地十餘丈高下,高出群林,可以把全山美景一覽無遺。想到了桂花時節,必定另有一番盛況。

靈雲姊弟與若蘭在上面談了一陣,若蘭又請她姊弟吃了許多佳果,才一同走下樓來。靈雲摸了摸朱文,見她依舊沉睡不醒,周身溫軟如棉,不似以前火熱,面目也清潤了些,知是藥力發動。若蘭道:"看朱姊姊臉上神氣,藥力已漸漸發動,我們不要在此擾她。現時無事,何不請隨我到福仙潭去,看看潭中形勢,同這山上景緻如何?"金蟬道:"剛才我就有這個心思,只是朱姊姊病體未愈,恐怕我們走了無人照料,所以沒有說將出來。我們三人同去,倘若朱姊姊醒來喚人,豈不害她著急?姊姊素來愛朱姊姊,請你留在此地,讓我同申姊姊先到潭邊去看看吧。"靈雲含笑未答,若蘭搶先說道:"你哪裡知道,家師這藥吃了下去,至少要六七個整時辰才得醒轉哩。別看我這個小小桂屋,四外俱有家師符篆,埋伏無窮妙用,這番姊姊等三位前來,如不得她老人家默許,漫說入潭取草,想進此山也非易事。朱姊姊睡在裡面,再也安穩不過,擔心何來?快些隨我走吧。"靈雲姊弟只得拋下朱文,隨著若蘭走出桂屋,直往山巔走去。

那福仙潭形如缽盂,高居山巔,寬才裡許方圓,四圍俱是煙雲紫霧籠罩。靈雲走到離潭還有數十丈,便是一片溟檬,時幻五彩,認不出上邊路徑。若蘭到此也自止步,說道:"上面不遠就是福仙潭。這潭深有百丈,因那毒石上面發出暗氛,無論多高道行的劍仙,也看不出潭中景物。再加上家師所封的雲霧,更難走近。前些年到本山來盜草的,頗有幾個能人。

有的擅入雲霧之中,被家師催動符咒,變幻煙雲,由這雲霧之中發出一種毒氣。那知機得早的,僥倖逃脫性命;有的稍微延遲一些,便作了神鱷口中之物。這番姊姊等前來,家師雖不施展法術困阻來人,因為昔日誓言,卻也不便自行撤去煙霧。我們要想從煙霧中走到潭邊,實在是危險又困難。幸喜這次奉命到武當山借寶,蒙我義姊縹緲兒石明珠向她師父說情,借來於潛琉璃,聽說可以照徹九幽。待我取出來試它一試。"

二人正說到興頭上,忽聽金蟬在頭上喊道:"姊姊們快來,怎麼下面黑洞洞的,只看出一些影子在動呢?"若蘭聞言,大吃一驚,忙從身上取出那於潛琉璃,拉了靈雲,縱了上去。只見金蟬正立潭邊,望著下面,又指又說。若蘭見金蟬未遇兇險,才得放心。便對靈雲道:"令弟怎麼這般膽大,會從煙霧叢中摸將上來、萬一有個差池,如何是好?"金蟬見若蘭手上擎著一團栲栳大的青光,熒熒欲活,便問這是何物。若蘭道:"這就是那於潛琉璃。你看這光到煙霧堆中,竟看得這般清楚。如果沒有它,明日如何下去呢?"說罷,便將那琉璃往潭中一照。金蟬順著那道青光,往下看了一看,搖頭說道:"不行,不行。"若蘭便問何故。金蟬道:"你看這光只照得十丈遠近,下面依舊黑洞洞的,有何用處?"若蘭原本藝高性傲,聞了金蟬之言,也不答話。青光照處,看見下面七八丈遠近處,有一塊大石現出,便將身一縱,縱了下去,打算離潭底近一些,看看那神鱷到底是何形象。誰知腳還未得站穩,忽然下面捲起一陣怪風,接著從下面黑暗之中躥起一條紅蟒一般的東西,直往若蘭腳底穿了上來。若蘭久聞師父說那神鱷厲害,嚇了一個膽戰心驚,知道不好,更不怠慢,將腳一點,縱上潭來。不知怎的一個不小心,手鬆處,那一個於潛琉璃脫手墜落潭心,上面依然漆黑。

金蟬早看見潭中捲起一陣怪風,一條紅蟒般的東西躥了上來,那於潛琉璃又從若蘭手中墜落,知道潭中妖物出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把手中霹靂劍往下一指,兩道紅紫色劍光往潭中飛射下去。那妖物想也知機,不敢迎敵,撥回頭退了下去,轉瞬不知去向。那一團栲栳大的青光,熒熒流轉,半晌才得墜落潭底。金蟬連喊有趣。忽然高聲叫道:"我看見那怪物了,原來是一個穿山甲啊!"

若蘭失去手中於潛琉璃,又羞又惜。且喜怪物不來追趕,回望潭下,依稀看出一絲青光閃動,潭上面依舊漆黑。黑暗之中,恐怕出了差池,不敢久停。正要招呼靈雲姊弟御劍飛行下峰,忽聽金蟬所說之言,與紅花姥姥所說神鱷形象相似,好生奇怪。還未及問他怎會看見,又聽靈雲道:"蟬弟,這黑暗之中,我們三個人就只你看得見潭中怪物,道力深淺難測,快些過來,領我們一同下去吧。"若蘭聞言,才知金蟬目力果異尋常。金蟬也自走將過來,先拉了靈雲,靈雲又拉了若蘭,三人一同下了高峰。若蘭對靈雲道:"令弟天生神眼,這破潭一層,想必不難了。只可惜我一時失手,竟把半邊大師的於潛琉璃失去。那塊琉璃原是半邊大師昔年在雁蕩修道,路過於潛,一晚夜行田間,看見一個小土坡上,有一道青光上衝霄漢,在那裡守了數十天,費了不少事,才將寶得到。起初原是一個流動質,經大師用本身先天真氣煉成此寶。一旦被我失去,萬一破潭之後,竟被怪物損壞,異日見了大師,如何交代?這真叫人為難呢。"金蟬道:"姊姊不必擔心,適才我見那團青光墜到潭底,那形似穿山甲的神鱷竟掉頭撲了上去,撲離青光不遠,又退了下來,看那神氣,好似有些畏懼的樣子。

因它幾次撲近青光,我才看出它形似穿山甲。起初我也不過只看見一團黑影,哪裡能看得仔細呢?"靈雲聽他二人對答,只是低頭尋思,不曾發言。忽然笑道:"倘得仰仗紅花姥姥相助,文妹再告痊癒,明日破潭必矣。"若蘭雖然聽金蟬說到於潛琉璃未被神鱷損壞,到底還是不大放心,聽靈雲說起破潭那般容易,忙問究竟。靈雲道:"我想多年得道靈物,大都能夠前知。我們先回去看看文妹病體如何,等到破潭之時,再作計較吧。"若蘭也知神鱷通靈,便不再問。

當下三人迴轉桂屋,已是下午申牌時分。才進屋來,便聞著一股奇臭刺鼻,中人慾嘔。

若蘭忙招呼靈雲姊弟退出,先不要進去,在外暫停片刻。自己飛身上了三層,由窗戶進去。

靈雲姊弟放心朱文不下,剛要再次走進,忽聽若蘭在內喊道:"姊姊們快閃開!"說罷,一道青光過處,若蘭身上揹著朱文,如飛一般往林外而去。金蟬不知朱文吉凶,大叫一聲,隨後追去。靈雲也是十分關心,跟蹤上前。若蘭揹著朱文,走到一個山洞底下,回首見靈雲姊弟跟在後面,叫:"姊姊快來幫幫忙。叫令弟不要下來。"靈雲知有緣故,止住金蟬,跳下澗去。只見朱文面如白紙,遍體汙穢狼藉。她身上的衣履,若蘭正替她一件件地脫呢。靈雲忙問到此則甚?若蘭道:"你看朱姊姊身上這個樣子,快替她洗呀!"靈雲見朱文臉上雖然慘白,只是神氣委頓,不似先前一身邪氣,知道若蘭定是依照紅花姥姥之言而行,便幫若蘭扶了朱文,將她渾身脫了個乾淨。

先前三人從桂屋走後,朱文迷惘中忽覺周身骨節奇痛非常,心頭更好似有千萬條毒蟲鑽咬,想喚靈雲姊弟,口中又不能出聲。似這樣難受了一會,下面一個大急屁,接著屎尿齊來。朱文雖然痛苦,心中卻是明白,叵耐四肢無力,動轉艱難,又羞又急。暗恨金蟬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枉自在路上殷勤服侍了多日,在這生死關頭,卻拋下自己走開去玩,越想越氣。

正在萬般難受,忽然一陣奇酸,從腦門直達腳底。緊跟著又是一陣奇痛,比較剛才還要厲害十倍。羞憤痛苦,急怒攻心,一個支持不住,大叫一聲,滾下床來。待了一陣,才得醒轉,耳旁聽靈雲等笑語之聲。剛要呼喚,便覺身子輕飄飄的,好似被一個人背起出門,被大風一吹,立刻身上清爽非凡,雖然頭腦洋洋,有些昏暈,身上痛苦竟然去盡。微睜秀目,見背自己的人竟是個女子。迷惘中醒來,先還忘了若蘭是誰,及至若蘭將她背到澗邊,才看清楚。

恰好靈雲趕到,與她脫去衣履,不由有些害羞,還待不肯。忽然聞著奇臭刺鼻,再看自己身上,竟是遍身糞穢,連若蘭身上也沾染了許多,又是急,又是羞,索性裝作昏迷,由她二人擺佈。

靈雲將朱文上下衣一齊脫去,同若蘭將朱文扶到澗邊。見那碧泉如鏡,水底滿鋪著極細的白沙,沙中有千千萬萬個水珠,不住地從水底冒到水面上來,結成一個個水泡。微風過處,將那些水泡吹破,變成無數圓圈,向四外散去。水中的碧苔,高有二尺,稀稀落落地在水中自由擺動,甚是鮮肥。水面上不時還有一絲絲的白氣。靈雲順手往水中一摸,竟是一泓溫泉,知道朱文浴了於病體有益。這時朱文已坐在水邊一塊圓滑的石頭上面脫鞋襪,雖然身子還有些疲倦,覺著胸際清爽,頭腦清明,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難過的樣子,知道病毒全消。又見靈雲、若蘭不顧汙穢,左右扶持,心中感激到了萬分。忽然覺著身旁還少了一人,不知不覺中抬頭往四外一望,一眼看見崖上有個人影一晃。猛想起自己一絲未掛,一著急,羞得"噯呀"一聲,撲通跳入水中,潛伏不動。靈雲見朱文忽然"噯呀"一聲,吃了一驚。及見朱文跳入水中,已在游泳洗浴,方放了心。若蘭已看出一些形跡,因自己揹負朱文,又與她脫衣解履,鬧了一身汙穢,也想到溫泉中洗一洗。恐怕跟朱文一樣被人偷看,又不好意思明言,便對靈雲說道:"朱姊姊病後體弱,妹子身上又沾染了好些汙穢,想下去陪朱姊姊同洗。

我們俱是女兒家,意欲請姊姊先到澗上替我們巡風可以嗎?"

靈雲聞言,才想起金蟬現在澗上,適才朱文那般惶急,莫非他在那裡偷看?暗恨金蟬沒有出息。表面上卻仍裝笑臉,對若蘭道:"這有什麼,只是又累姊姊一人,太叫人過意不去了。"說罷,先將朱文身上佩的長劍、寶鏡等替她代收身旁,縱身上澗,滿打算責問金蟬一番,用目一看,哪有金蟬影子。心想:"適才下澗時,明明叫他在上面等候,為何此時不見?莫非錯怪了他麼?"正在尋思之際,忽見前面樹林之內,紅紫色的劍光與兩三道青灰色的劍光絞作一團,大吃一驚。急忙飛身進林一看,樹林之中,有一塊兩畝大的平地,金蟬指揮雙劍,正與兩個紅衣女子,一個凹鼻紅眼、披著一頭長髮、怪模怪樣的人,在那裡拼命爭鬥。靈雲知紅花姥姥性情特別,來往此山的人,大都是她的朋友,現在正是求於人之際,暗怪金蟬造次。正要上前問個明白,金蟬已一眼看見靈雲走來,忙喚道:"姊姊快來!這個紅眼塌鼻鬼,打算用黑劍來害我們,被我發現,追到此地。他又尋出兩個幫手來,三打一。姊姊快將他們除了吧!"靈雲已看出來人劍光路數不正,只因身在人家勢力範圍以內,不願多事。便將手一指,一道金光過去,先將金蟬劍光與來人劍光隔斷,止住金蟬,喝問道:"我等來到此山,乃是奉了本山主人紅花姥姥的允准。你們三人是何人門下?因何暗中尋釁?快快說將出來,以免傷了和氣。"那紅臉男子見靈雲劍光厲害,心中畏懼,可是還不甘伏,臉上一陣獰笑,說道:"好好!你們也是紅花姥姥約了來的麼?我們三人,乃江西廬山白鹿洞八手觀音飛龍師太門下,金氏三姊弟金鶯、金燕、金駝的便是。你們呢?"靈雲道:"我乃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長女齊靈雲,這是我兄弟金蟬,還有我師妹朱文,奉了嵩山二老之命,到此拜求紅花姥姥賜一些烏風草,並不曾得罪三位,為何與舍弟動起干戈?"金駝聞言,大怒道:"你原來就是齊漱溟的女兒,來盜烏風草的麼?你可知道那烏風草,原是我師父向紅花姥姥預定下的?適才我等三人趕到此地,正遇見你等同申若蘭那個小賤人私探仙潭。你們哪裡得了姥姥允許?分明申若蘭瞞著姥姥,勾引你等來此盜草。是我心中不服,打算趁你們下澗洗澡,用九龍梭將你等打死。不想被這個小畜生看見,破了我九龍梭。我將他引到此地,正要同我兩個姊姊將他碎屍萬段!我要早知你們是峨眉餘孽、豈能容你們活這些時候?"說罷,將口一張,一股白煙過處,那三道青灰色的劍光重又活躍起來。金蟬哪裡容得,不等金駝說完,早已揮動劍光上去,靈雲因金氏姊弟雖然路數不正,聽他口氣,與紅花姥姥頗有淵源,不願傷他,只將劍光把金氏姊弟劍光圍住,打算叫他們知難而退。

這樣支持了有好一陣,日色已逐漸平西。靈雲恐怕金氏姊弟還有餘黨,又記掛著朱文病體,正想設法將金氏姊弟逼走,忽聽林外一聲嬌叱道:"大膽不識羞的紅賊,又到本山擾鬧!"聲到人到,一道青光,神龍一般從林外飛將進來。只聽"噯呀"一聲怪叫,那三道青灰色的劍光,倏地破空遁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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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8: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回 相逢狹路 初會飛龍師 預示仙機 同謁紅花姥

若蘭還待追趕,靈雲連忙上前喚住。這時朱文也從林外走將進來。靈雲見朱文臉上浮腫全消,雖然清瘦許多,卻是動止輕捷,不似先前委頓,知道病毒已除,好生高興。朱文看見金蟬,不由妙目含苯,待要說他兩句,又不好意思說什麼似的。靈雲剛要問若蘭有關金氏姊弟的來歷,金蟬搶先說道:"剛才那三個怪人,真是可惡已極!我們從福仙潭回到桂屋時,便見他們在我們後面藏頭縮腦。彼時因為擔心朱姊姊病體,急於進屋看望,我又疑惑他們是本山上人,沒有十分注意。後來申姊姊背了朱姊姊出來,那紅臉賊隱身樹後,手上拿著一個喪門釘,在申姊姊背後比了又比,好似要發出去的神氣。我又因為急於追趕三位姊姊,沒去理他。想是我們劍光快,那廝來不及發出。等到三位姊姊走向澗邊,姊姊只不叫我下去,又不說出原因。我在上面等得心煩,剛剛把頭往下一探,還未及往下看時,便聽後面窸窸窣窣作響。忙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廝掩在後面,手中拿的那一根喪門釘,正朝我放將過來,出手便是一條孽龍,夾著一溜火光。被我用霹靂劍迎著一撩,那廝的釘看去厲害,卻是個障眼法兒,被我的劍光一碰,當時煙消火滅,跌在地上。先還想喊喊姊姊幫忙,一來怕朱姊姊病體受驚,二來見那廝本領不濟,發出來的劍光又是那般青灰色的,我便不想驚動多人,想獨自將他擒住。果然他的劍光與我才一接觸,馬上逃走。被我追進樹林,那廝同來的兩個賊婢出來相助,雖然同是下等貨,卻比那廝強得多。我聽那兩個女子直喊祭寶,想必要使什麼妖法。恰好姊姊們來到,便趕跑了。"

朱文聽金蟬說他曾在澗上面探頭,羞了個面紅過耳。金蟬卻天真爛漫,並未覺著什麼。

靈雲本想說他兩句,又怕當著若蘭羞了朱文,只看了他兩人一眼。聽金蟬把話說完,笑道:

"你說話老像炒爆豆似的,迸個不停。也不問清來人是誰,就忙著動手,萬一誤傷本山貴客,何顏去拜姥姥哩?"若蘭道:"姊姊休要怪令弟。這三個鬼東西實在可惡,我現在想起還恨!適才劍光慢了一些,僅僅傷了他的左臂,沒有取他的首級,真是便宜了這賊。"靈雲見若蘭那般深恨金氏姊弟,覺著奇怪,便問道:"那廝口稱令師紅花姥姥曾預先答應給他烏風草,想必與姥姥有些淵源,何以姊姊這樣恨法呢?"

若蘭道:"姊姊哪裡知道。他們三人原是廬山白鹿洞飛龍師大的三個孽徒,因他們的師父寵愛,簡直是無惡不作。他師父與家師當年原是好友,後來家師得了天書,把從前宗旨大變,兩下里漸漸生疏起來,可是表面來往依然照舊。他們的師父在年前又來看望,家師談起只等盜草之人破了福仙潭,便要圓寂飛昇等語。這次原是帶著她那三個孽徒來的。那紅臉的一個名叫金駝,最為可惡,聽說家師不久飛昇,無端忽發妄想,打算家師走後霸佔此山,把烏風草據為己有,並對妹子還起了一種不良之念。他師父向來耳軟心活,聽了她三個孽徒之言,以為家師還是當年脾氣,便勸家師何必把這天材地寶奉之外人,昔時誓言不過與長眉真人打賭的一句笑話,豈能作準?叫家師只管飛昇,將本山讓與她掌管,作為她的別府。又勸家師將我許配那個紅臉鬼。家師聞言,已知他們用意,情知他們沒有三世慧根、生有慧眼的童男女,下不去那潭,便敷衍她道:"昔日誓言,豈能變更?無論何派何人,只要破得了潭,便可作本山主人。我徒弟婚姻一節,要她本人願意,當師父的人,不便主張。"他師父知家師存心推託,住了兩日,覺得無味,不辭而去。那紅臉鬼還不死心,從那日後,便不時借破潭為由,來到本山。偏他又沒有本事下去,老在這裡胡纏。去年年底,他知我不大理他,異想天開,又運動他兩個不識羞的姊姊。先是假裝替她們師父前來看望家師,並謝昔日不辭而去之罪。家師洞中石房本多,她二人便賴住不走,天天與妹子套親近。妹子年幼心熱,哪知人情鬼蜮,不但不討厭她倆,反替她倆籌劃破潭盜草之計。住了些日,她們請求搬往桂屋中去,與妹子同住,以便朝夕聚首。相處在一起多日,倒也相安。也是活該她們奸謀敗露。

有一天妹子在桂屋中,忽聽家師那裡呼喚,叫妹子一人前去,不要別人知道。這是一種千里傳音,別人是聽不見的。妹子奉命之後,只說回洞取些東西,便去見家師聽訓。才一進洞,見家師手中拿著三寸來長的一面小旗,上面畫著八卦五行。這便是昔年家師最厲害的寶貝,名叫旗裡煙嵐。家師將這旗賜與妹子,又教會用法,便催妹子迴轉桂屋,也不說別的話。

"妹子知道家師脾氣,向來不喜歡人問長問短。而且每教人做一件事,總只預示一些跡兆,餘外全由受命的人自己辦理,辦好辦糟,她都不管。似這樣很機密地將妹子喚去,賜給她老人家最愛之寶,估量必有事故發生,可是還未料到金氏姊弟有不良的心意。當下由家師洞中迴轉,走離桂屋不遠,看見一條黑影飛進屋中。我黨著有些奇怪,起初還疑心金氏姊妹有個出來回去,看那身材又似不像。急忙用家師傳的遁法,跟蹤到了屋的上層,往下一看,那人正是金氏姊妹的兄弟紅臉鬼金駝。我一見是他,本來就不樂意,再一聽他說的話,更是氣得死人。我伏在上面,偷聽他三人把話說完,才知他三人奸計:先是由那廝兩個姊姊與我親近,等到彼此交厚,才由那兩個賤人趁妹子用內功時,用她們本門的迷藥將妹子迷過去,由她們的禽獸兄弟擺佈。那廝本與兩個賤人同來多日,因為懼怕家師,還不敢驟然下手。那廝見妹子不在屋中,又來尋兩個賤人商議,不想被妹子聽見,哪裡容得,便下去與這三個狗男女理論。那廝見事已敗露,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逃到外面,與妹子交起手來。此時妹子人單勢孤,很覺吃力,便將家師賜的那面旗,如法使用出來。才一招展,便有百十丈煙霧雲嵐,將三個狗男女包圍,不大工夫,三個狗男女同時跌倒地面。我正打算取他們的性命,耳旁又聽家師說:'他等三人雖不好,看在他等師父分上,只可薄懲示儆,休要傷其性命。'妹子雖然不願,怎敢違抗家師之命,急切中又想不出怎樣懲治之法。適才洗澡的地方,原有兩個泉眼,澗後的一個卻是寒泉,其冷徹骨。便將他三人浸在那寒泉之中,泡了三日。到第四日夜間,正要去放他們,不知被何人救去。從此本山就多事了。想是三個狗男女懷恨在心,勾引了許多旁門邪道,來與妹子為難,俱被妹子仗家師法力打發回去。家師因飛昇在即,不願妹子多結仇怨,為異日留下禍恨,把本山用雲嵐封鎖,道行稍差的人,休想入山一步。姊姊們來時,若非家師先就撤去雲嵐,漫說破潭取草,入山還有些費事哩。想是那廝心還不甘,今日又來尋我們的晦氣。因恨他不過,妹子將他臂肉削下一大片來。此仇越結越深,也顧不得了。"

話言未了,忽聽一聲怪叫道:"大膽賤婢!竟敢屢次傷我徒兒。今日叫你難逃公道!"

靈雲等聞言大驚,面前已出現一箇中年道姑,生得豹頭環眼,黃髮披肩,穿著一件烈火道衣,手中拿著一個九節十八環的龍頭柺杖。若蘭已認出來人便是金氏姊弟的師父、廬山白鹿洞八手觀音飛龍師太,知道不是耍處,硬著頭皮上前叫了一聲師叔。飛龍師太獰笑道:"你眼裡還有什麼師叔?況且不久你就要背師叛教,到峨眉門下去了。這原是你那老不死的師父,把你寵慣得這個樣子,原與我無干。那烏風草本是此山靈藥,又不是你師父自己帶來的,被你師父霸佔多年。我見她死期不遠,不能再霸佔下去,打算好意向她求讓。既然允許了我,如何縱容你這小賤人,勾引外人前來盜草?又三番兩次,欺壓我的徒兒?今日別無話說,快快束手就擒,隨我到你那老不死的師父面前講理,還則罷了;如若不然,莫怪我手下無情,悔之晚矣!"若蘭聞言,正待申辯,早惱了朱文、金蟬,也不答話,雙雙將劍光放起。飛龍師大罵道:"怪不得小賤人猖狂,原來還有這許多倚仗。"說罷,長嘯一聲,手揚處,指頭上發出五道青灰色的光華,抵住朱文、金蟬劍光。一面還待伸手去拿若蘭時,忽然一陣天昏地暗過去,一霎時滿山都是雲嵐彩霧,分不出東西南北。只聽若蘭說道:"姊姊們休慌,我師父來了。"

話言未了,耳邊果聽得一種極尖銳極難聽的聲音說道:"飛龍道友,凡事莫怪旁人,只怪你專信一面之詞。我昔日誓言,原說不論何派的人,只要能下得潭去,烏風草便屬於他。

令徒們既來取草,為何心存邪念,打算暗害若蘭?就以道友來說,也是得道多年的人,不該聽信讒言,算計我老婆子。我明日圓寂,今日要運用玄功,身子僵硬,不能轉動。你要欺負他們這些年幼孩子,若非我早料到此著,豈不受了你的暗算?道友休要不服,我對你與峨眉派均無偏袒。如要取那烏風草,明日福仙潭儘管由你們先行下去。明知自己不行,徒自欺負他們,何苦呢?"又聽飛龍師太接著道:"你休要偏袒你的孽徒。你既諒我不能入潭取草,等我明日取草之後,再取這一班小畜生狗命便了!"

說著,依舊一陣狂風過去,一輪紅日已掛樹梢,清光滿山,幽景如畫,宛不似適才雙方引刃待發神氣。若蘭道:"想不到這個老賊竟會聽信三個孽徒讒言,前來與我們為難。若非家師相助,說不定還會吃她的虧呢。"金蟬道:"適才雲霧堆中,我只看見那老賊婆一人,竟看不見你師父在哪裡。本想趁那老賊婆被雲所迷,暗中刺她一劍。誰知我才指揮劍光過去,好似有什麼東西擋住似的,看起來這個老賊婆還不好對付呢。"若蘭道:"二位劍光被阻,想是我師父不願與人結仇。只是明日我們入潭取草,又要加上一番阻力了。"靈雲道:"我看那飛龍師大發出來的劍光雖然不正,卻也厲害。那人怙惡不悛,性情古怪。明日仙草如被她取去,不但我等空勞跋涉,頑石大師性命休矣!如果那仙草被我們得到手中,她又豈肯甘休?這事須要想一妥善之法才好。"說罷,拿眼望著若蘭。若蘭答道:"這倒不消慮得。

這老賊婆性情雖然古怪,卻不知我師父比她還要特別,從未服輸過人。既然答應讓他們明日先下潭去,此中必有深意,決不會冷眼看我們失敗的。至於頑石大師急等烏風草救命,家師配的藥酒留存甚多,朱姊姊既能起死回生,想必頑石大師服了也是一樣。家師所以要人來將草取去者,一因昔日誓言;二因悟道以後,想將這些靈藥付託一個正人,好代她濟世活人。

無論如何也決不會讓老賊婆得去的。"

靈雲聞言,略放寬心。四人在月光下又計議了一陣。若蘭生性喜潔,因桂屋已然汙穢,好在自己明日便要隨靈雲等同行,也就不打算再去屋中打掃。談到三更向盡,對靈雲等說道:"現在離天亮不多時,我們無須再回轉桂屋,就此先到家師洞府,等到天明破潭吧。"靈雲道:"我等多蒙姥姥照應,以前聽姊姊說,姥姥不見生人,所以不敢冒昧進謁。轉眼我們破潭取草之後,就要離此他去,既然姊姊相邀到姥姥洞府,不妨順便代為通融,以便上前拜謝姥姥大德,也不在來到寶山一場。姊姊意下如何?"若蘭道:"家師洞府,就在福仙潭後,地方也很大。慢說姊姊們外人,就連妹子也只有明日行時拜別,或者得見一面而已。"

說著,四人便一同前去,不久便到。靈雲見紅花姥姥所居洞府,雖然是一座石洞,有數十間石室,到處都是文繡鋪壁,陳設富麗,更奇怪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晝。朱文、金蟬覺得希奇,幾次要問,都被靈雲使眼色止住。靈雲等三人隨著若蘭,到各室遊玩了一會,走到姥姥昔日的丹房落座。若蘭從身上將紫煙鋤取出,對靈雲說道:"潭中那塊毒石,周圍十丈以內,發出一種黑氛毒霧,非常厲害。烏風草便長在那毒石後面,惟有這紫煙鋤能夠將它剷除。可惜於潛琉璃業已失落潭中,失掉好些幫助。明午破潭,若不是家師預先算定,妹子真不敢樂觀呢。"

靈雲正要答言,四人同時聽見一種尖銳聲音說道:"你們天亮後可由這丹房旁邊一個洞穴走了出去,那便是福仙潭的中心,離潭底才只十丈多高。那裡有一塊平伸出來的大石,石旁叢生著有數十莖素草,能避毒氛,可各取一莖,含在口內。到了辰刻,便有人來破潭,你們休出聲息,不要亂動,由他等替你們除了神鱷。那時他們無法破那毒石,必然前來尋我。

前晚我接引你們三人來此,才知你們帶來矮叟朱梅的天遁鏡,勝似於潛琉璃十倍。等那先來破潭的人走後,才由歷劫三世的童男女,一個手持寶鏡照著下面,一個用紫煙鋤去鋤毒石。

那時潭底不多一會便要冒出地火,四周的山峰也要崩裂。你們取得仙草以後,須要急速離開那裡。我也便在那時圓寂。先前的人必不甘心,定要與你們為難,可是我已早有安排,到時自知。若蘭可趁我法身未解以前,將我法身背在身上,擲入福仙潭內火葬以後,急速隨他們回去便了。"若蘭聞言,知道師父一會便要圓寂飛昇,並且生前不與她再見,想起這十餘年相隨恩義,不禁跪在地下痛哭起來。靈雲也領了朱文、金蟬拜謝姥姥昨晚接引之德。若蘭痛哭了一陣,又聽姥姥的聲音說道:"我平日造孽多端,自從巧得天書,已頓悟前非,好容易才盼到今日。你如感念師恩,千萬不要忘記我前年在桂屋中對你說的那一番話,就算報答我了,有什麼悲傷呢?如今天色快明,爾等急速去吧。"

若蘭知道姥姥言行堅決,既不容她見面,求也無益,只得忍著悲懷,起來領了靈雲等三人走出丹房。果然見丹房旁似陷出一個地穴,便由金蟬前導,走了下去。往下走約數十丈遠近,又轉過好幾個彎,覺得前面愈走愈覺黑暗,不時聞見一股瘴癘之氣,中人慾嘔。幸喜金蟬能在暗中視物,四人拉拉扯扯,一任金蟬招呼行走,好容易才摸到姥姥所說的那一塊平伸出潭腰的巨石。四面愈覺黑暗,頭腦兀自昏眩起來,除金蟬外,靈雲等對面難分。四人摸摸索索,才去尋那素草。靈雲正覺頭眼昏眩,忽然聞見一陣幽香,順手一摸,居然將那草摸著,心中大喜。立刻取來分與眾人,還不敢含在口內,用鼻聞了一聞,立刻頭腦清涼,心神皆爽,知道不會有錯,才把草含入口中。金蟬看下面青光熒熒流動,知是那於潛琉璃,離近了反看不出那神鱷存身所在。因姥姥適才囑咐,四人俱都屬息寧神,靜以待變。

四人坐了有好一會,忽聽那上面有人說話。金蟬便見似龍一樣的東西,直從上面投入潭中。還未到得潭底,靈雲等坐的那塊石頭下面,倏地也躥起日前所見那條紅蟒一般的東西,與那條火龍迎個正著,鬥將起來。金蟬定眼細看,叵耐四圍黑氣濃厚,只看出兩道紅光夭矯飛舞,分不出那東西的首尾。眼看這兩樣東西鬥了有一個時辰,兀自難分勝負。猛聽潭上面大喝一聲,又飛下一道青森森的光華,往那兩道紅光中只一繞,便聽一聲怪嘯過處,先飛下來的那條火龍和那道青光,依舊飛回潭上。潭中卻是黑沉沉的,什麼跡象俱無。猜是神鱷已除,只不見潭上人下來,金蟬性急,正要招呼朱文取出寶鏡,忽見潭上先前那道青光,同了一道較小的青光,飛入潭底。最奇怪的是那青光上面還附著一團丈許方圓白光,帶著那一道較小的青光,流星趕月一般滿潭飛繞。光影裡看出四圍黑氛非常濃厚,倒好似白光本身發出一團黑霧似的,在潭中滾來滾去。似這樣上下飛舞了一陣,這青白三道光華,倏地聚在一處電也似疾地直投潭底,看看飛到那於潛琉璃發光的所在不遠。這道白光經下面於潛琉璃上面所發出來的青光反射,竟照得潭底通明。金蟬等才看出潭底是一大塊平地,偏西南角上黑聾茸的,不知是什麼東西,餘下簡直是一無所見。這時前飛的那一道白光已到潭底,若蘭恐怕於潛琉璃要被旁人奪去,好生著急。誰知那道白光只略微頓了一頓,與後飛的那一道青光同時投向西南。還未飛到盡頭,忽見黑暗之中噴起幾縷極細的黑煙,倏地散開,化成一團濃霧,直向那三道青白光華包圍上去。一聲怪嘯過處,那三道青白光華好似抵敵那黑煙不過,撥轉頭,風馳電掣一般,飛回潭上。金蟬迎面往上看時,黑暗之中,依稀有幾個人影閃動,幾聲喁喁細語過去,便聽不見動靜了。

金蟬看得正出神,耳旁忽聽得有人喚道:"破潭的兩個人還不下去,等待何時?"靈雲等聞言,一齊警覺。當下金蟬抖擻精神,向若蘭手中取過紫煙鋤。朱文從身旁也取出天遁鏡,才揭開那面乾坤鏡袱,便發出數十丈的五彩光華,照耀潭底。若蘭見朱文有此至寶,心中大喜。因姥姥之命,只叫這一雙童男女下去,便和靈雲仍站在原處警備。眾人在這天遁鏡的光華中,早看出潭底靜悄悄的,黑雲盡散,紫霧全消。惟有西南角上有一塊牛形的奇石,從那石的身上,不斷地冒出一縷縷的黑煙。若蘭關心那一塊於潛琉璃,忙往潭底看時,那青光被這五彩光華一照,好似太陽底下的燈臺,渺小得可憐。想看看潭中神鱷到底是何形象,竟不見蹤跡,想已被飛龍師大收了回去了。正在用目四望,忽聽朱文、金蟬"噯呀"了一聲。

若蘭大驚,忙往潭中看時,原來朱文、金蟬雙雙攜手下去時,金蟬性急,腳先沾地。誰知那潭底看似平地,卻是虛軟異常,金蟬才一落地,便陷了下去,心中一急,一用力,更陷下去尺許。那泥竟火熱一般燎燙,眼看要陷入這汙泥火潭之中。幸喜朱文細心,處處留神,手中覺著金蟬往下一墜,忙用氣功往上一提,把金蟬提了上來。可是受了金蟬拉的力量,兩腳也稍微沾地,覺得熱燙難耐。知道不好,一面提著金蟬,喊一聲,各將身子懸空,離地約有三尺,飛身前進。倒把靈雲在上面嚇了一大跳。金蟬飛到那塊於潛琉璃跟前,將紫煙鋤夾在左臂,順手俯身下去,拾將起來,揣在懷中。正要同朱文飛向西南角上去破那塊毒石,猛見地下有一攤血跡,依稀看出穿山甲一般的一條鱷魚尾巴,直往地下慢慢陷落。那上半截身子,想是在被斬時早已入土了。

朱文拉了金蟬飛離那塊毒石不遠,見石上發出來的黑氣越來越厚,知道厲害,便將手中寶鏡對準毒石。毒石黑氣被鏡上五彩光華近處一逼,紛紛四散。朱文見毒石為寶鏡所制,益發飛身近前。金蟬掄起紫煙鋤往那石上砍去,那鋤才著後面,便有一大團紫霧青光。那石受了這一擊,竟發出一種極難聽的呻吟聲,被紫煙鋤劈成兩半。金蟬見毒石伎倆已盡,由朱文將左手寶鏡對準石頭上面,自己用力一連就是十幾鋤,把這一塊四五尺高的毒石連根鋤倒,四散紛飛。這石鋤倒以後,才看見石後面長著數十根菜葉一般的東西,葉黑如漆,在那裡無風自動,知是那烏風草。起初下來時,上了一個當,此刻自然處處留心。好在那烏風草長在幹處,便用紫煙鋤連根掘起,挑在肩上。那毒石一經掘倒,依然和鱷魚一樣,慢慢陷入泥中。金蟬掘那烏風草時,因是身子懸空,不好用力,若不是朱文用力拉提,險些腳又沾地。

二人取到了烏風草以後,還想尋覓有無千年何首烏。正在四下尋找,耳聽一陣沸湯之聲,又覺身上奇熱。忙將寶鏡往潭心一照,只見潭心泥漿飛濺,熱氣上騰,恰好似剛煮開了的飯鍋一樣。一轉瞬間,四圍盡是泥漿,一圈大一圈小地沸漲飛沫。朱文猛想起姥姥囑咐的話,喊一聲:"不好!"不及說話,拉了金蟬,才飛到適才站立的那塊巨石上面,腳底下的泥潭噗的一聲過處,泥漿飛起有十來丈高下,沸泥中心隱隱看見噴出有火光。再找靈雲、若蘭二人,蹤跡不見。知道此潭的四圍山峰就要崩裂,又驚又急,欲待從原路迴轉姥姥洞府,已無路可通。幸喜煙雲盡散,四外清明,二人只得飛身上潭。不由回望潭下,已是飛焰四張,泥漿沸湧,覺著站的地方隱隱搖動。不敢延遲,猛抬頭看見潭後一道青光和一道金光,正和一道青灰色的光華馳逐,知道靈雲、若蘭遇見敵人。才待趕上前去,又見飛起一團綠霧,接著飛起畝許方圓一塊烏雲,耳旁又是一陣轟隆砰叭的聲音,知是四圍山峰崩裂。朱文等正在著急,不暇再顧別的,雙雙飛向潭後,見姥姥的洞府業已震坍。飛龍師大同著那日林中所見金氏姊弟,不知使用什麼法術,飛起一團綠霧,靈雲、若蘭用神網護著身體,正在相持。朱文不管金蟬,嬌叱一聲,手舉天遁鏡,照將過去,五彩光華照處,綠霧立刻在日光下化作輕煙四散。那飛龍師太正在揚揚得意,忽見一男一女飛來,一照面便發出百十丈五彩光華。緊跟著那個男童手揚處,兩道紅紫色的光,夾著霹靂之聲,電也似地飛來。知道今日萬難取勝,情勢非常危險,只得錯一錯口中鋼牙,將腳一蹬,帶了三個徒弟,駕起劍光,破空逃走。

這時金蟬猛覺腳底奇痛,腿上也燙了無數水泡。朱文也覺腳底熱痛。便不再追趕敵人,上前與靈雲相見。正要細說破潭之事,猛見若蘭奔入室中,一會工夫,背起一個紅衣的人,頭上包著一塊紅布,分不清面目,跑了出來,口中連喊:"姊姊們閃開!"靈雲見若蘭眼含痛淚,滿臉驚惶,忙把路讓開,跟上前去。這時福仙潭業己崩裂,火焰飛空,高起有數十丈,照得半山通紅。若蘭跑向潭邊,便把紅花姥姥屍身捧起,擲入火內。跪在地下,放聲大哭,直哭得力竭聲嘶。靈雲好容易才將她勸住。若蘭道:"妹子從今全仗姊姊照應,如蒙視為骨肉,請改了稱呼吧。"靈雲見她楚楚可憐,愈加愛惜,點頭允了她的要求。將她扶起,又替她攏了攏雲鬢,手攙手走了回來。

這時金蟬火毒已發,疼得渾身是汗,滿地亂滾。朱文雖然比較輕些,也覺著腳底熱痛難耐。見金蟬那般痛苦,想起路上那般殷勤服侍,老大地不忍心,拉著金蟬雙手,不住地撫慰。金蟬索性滾入朱文懷中,得了這一種溫暖的安慰,雖然腳腿熱痛,心頭還舒服一些。朱文恐怕若蘭走來看見,想叫他起來,又難以出口。正在著急,靈雲、若蘭已然迴轉。朱文忙喊道:"姊姊們快來!蟬弟弟不好了!"靈雲聞言大驚,連忙上前問故。朱文便將誤踏潭底浮泥,中了熱毒,說了一遍。若蘭聞言,也不答話,重又跑進石室,取出一瓶藥酒道:"朱姊姊與蟬弟既然中了火毒,這是先師留與妹子的烏風酒,擦上去就好。"靈雲大喜,忙接了過來,先取些敷在金蟬腿上,覺著遍體清涼,金蟬直喊好酒。靈雲又將他的草鞋脫下,用酒將腫處擦滿,立刻疼消熱止。金蟬猛翻身坐起,說道:"姊姊快替朱姊姊擦擦吧,她腳上也疼著呢。"靈雲才想起忘了朱文,好生不過意,急忙過來與朱文脫鞋。朱文偏偏抵死不肯,一雙秀目只望著金蟬。金蟬道:"朱姊姊不肯擦藥,想是多我一人。偏偏我這時腿上剛好些,不能轉動,待我滾下坡去吧。"說罷便滾。朱文見他神態可笑,自己也覺著腿底熱疼漸漸厲害,不能久挨,笑對金蟬道:"你剛好一些,哪個要你滾?你只把身子轉過去,背朝著我便了。"金蟬笑道:"我也是前世作了孽,今生偏偏把我變作男身,有這許多避諱。"一面說,將頭一拱,一個倒翻筋頭,滾到旁邊大樹一邊,隱藏起來。招得若蘭哈哈大笑。靈雲也不好說什麼,繃著臉來替朱文脫鞋。朱文道:"由我自己來吧。"靈雲笑道:"我們情同骨肉,這一路上還少了服侍你,這會又客氣起來了。"朱文道:"虧你不羞,還做姊姊呢。見我才好一些,就來表功勞了。做妹子的不會忘記姊姊的大恩的啊!"靈雲笑道:"你忘記我不忘記,當什麼緊?"說到這裡,朱文不知怎的,竟不願她再往下說。恰好靈雲也就止住,便用話岔開道:"不要說了,做妹子的年輕,哪一時一刻不在姊姊保護教訓之下哩。無非是見姊姊累了這多天,於心不忍,況且妹子不似日前不能動轉,所以不敢勞動姊姊,難道說還怪我嗎?"靈雲這時已幫著朱文將腳上鞋襪脫去,只見她這雙腳生得底平指斂,脛跗豐滿,皮膚白膩,柔若無骨。近腳尖處紫黑了一片,灸手火熱。知道火毒不輕,無暇再和她鬥嘴,急忙將藥酒與她敷上。朱文覺得腳底下一片清涼,熱痛全止,便要穿上鞋襪。靈雲勸她:"既然藥酒見效,索性停一會,再擦一次,以收全功。"說罷,又拿了藥酒走到金蟬藏身之所,見他將身倚著樹根,正在仰天呆想。看見靈雲走來,急忙問道:"朱姊姊擦了藥酒,可好一些麼?"靈雲正色答道:"我們與朱姊姊本是同門,相聚數年,又共過患難,情逾骨肉,彼此親密,原是常情。你現在年歲不小,不可再像小時候那樣隨便說笑,以免外人見笑。況且你朱姊姊還有個小性兒,你要是招惱了她,就許一輩子不理你,頂好的兄弟姊妹反倒弄成生疏,多不合適呢。"

金蟬與朱文在黃山、九華相處多年,竹馬青梅,兩小無猜,又都有些孩子氣,時好時惱。自從醉仙崖誅蟒以後,朱文服了肉芝,靈根愈厚,常從餐霞大師口中聽出一些語氣,知道自己還有許多塵緣,驚心動魄,抱定宗旨,與金蟬疏遠。金蟬童心未盡,雖然覺著悶氣,還不十分在心。及至他二人成都相見,在碧筠庵、辟邪村兩處住了多日,金蟬便常尋朱文去一塊玩。起初朱文還狠著心腸,存心不理。金蟬無法,好在同門小弟兄甚多,賭氣拋了朱文,與笑和尚、孫南等親近。朱文也不去理他,雙方也就日益地疏遠。偏偏這一班小弟兄們靜極思動,互相約成兩組去探慈雲寺,無形中又共了一次患難。後來朱文貪功,中了曉月禪師的妖法,金蟬捨死忘生,將她救回。朱文從迷惘中醒來,看見金蟬在旁,情急悲泣,芳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種感動。偏偏嵩山二老又命靈雲姊弟陪她取烏風草,路上承蒙她姊弟盡心愛護,不避汙穢,為她受了許多辛苦。他二人感情本來最好,起初生疏原是矯情做作。好些日在患難中朝夕相處,彼此在不知不覺中,心情上起了一種說不出的變化。也並不似世俗兒女,有那燕婉之求,只覺你對我,我對你,都比別人不同似的。因此形跡之間,自然有許多表現。

心裡頭本是乾乾淨淨,可是一聽旁人語含譏諷,便都像有什麼心病似的,羞得滿臉通紅。

剛才金蟬因朱文示意他迴避,便躺在樹後,仰天默想,男女之間為何要拘這形跡?又想起前些年與朱文交好,勝似手足,中間忽又疏遠起來,天幸這次因她中了妖毒,倒便宜自己得在她面前盡一些心。不曉她病好以後,會不會再和自己疏遠?正在胡思亂想,被靈雲走來數說了一頓,很覺自己絲毫沒有錯處,你還不是一樣愛護她,偏不許我。雖然這般想法,以為他姊姊說的話大無道理,說得他不服,可是臉上不知怎的,依舊羞起兩朵紅雲,做聲不得。只得把眼仰望天上的浮雲,順手摺一枝草花,不住在手中揉搓。靈雲以為他於心有愧,無話可答,記掛著朱文還要擦藥上路,便將藥酒與他敷了一遍,又走了回去。若蘭已然走開,只朱文一人坐在草地上,低頭看著那一雙腳出神。靈雲遠遠點了點頭,也不說什麼,走上前來,二次與她將藥酒敷好。

朱文見腳上已然一絲不覺痛苦,恐怕金蟬走來,忙將鞋襪穿著整齊,站起身來。舉目往洞後一望,只見福仙潭內火焰高舉,上衝雲霄,轟隆嘩啦之音不絕於耳,看去非常驚心駭目。靈雲便問朱文:"若蘭往哪裡去了?"朱文說道:"她適才好似忘了什麼要緊事似的,如飛一般跑進洞中。我問她,她說去去就來,沒對我說為什麼事。"二人正說到此地,忽聽一陣呼呼之聲,狂風大起,洞後火焰愈熾,熱氣逼人。金蟬從樹後跑將過來,尋著適才脫的那雙草鞋。剛剛穿好,瞥見若蘭身上背了一個包裹,滿臉通紅,從洞內飛身出來,還未到三人跟前,口中大叫道:"姊姊們快駕劍光逃走,這裡頃刻就要崩裂了!"言還未了,先自騰身而起。

靈雲等三人見若蘭那般惶急,不敢怠慢,拾起地下的烏風草,飛身便起。這時腳底已在那裡搖動,一轉瞬間,轟隆一聲巨響過去,接著劈啪劈啪,好似萬馬奔馳的聲音,無量數的大小石塊樹木望空迸起,滿天亂飛。不是三人飛起得快,險些被那碎石打著。三人在空中,見適才站立的那一個山坡,平空陷了一個無底深坑,一大股青煙由地心筆直往上激射起來,迎著日光,變成一團火雲。接著地底噴出數十丈高的烈火,泥石經火化成液體,飛濺滾沫,許多樹林濺著火星,燒成一片。那一座紅花姥姥所居的洞穴石室,已不知去向。再望福仙潭那邊,業已變成一片火海。那未經噴火之處,經這一番大地震後,周圍數十里的大小樹木,有的連根拔起,有的憑空震動,一座名山勝景,洞天福地,在這一剎那間,竟會變成泥坑火海。無怪乎人世上的崇樓傑閣,容易變成瓦礫荒丘了。

靈雲見火勢逼人難耐,招呼一聲,正等飛身同行。若蘭道:"姊姊且慢,還有一點事。

"靈雲等三人隨她迴轉身來,才看見相距不遠,有兩個小小的峰頭,便隨若蘭飛身到了峰上。想是天留勝蹟,不願教它全化灰燼,這樣小小一座山峰,竟是岩石幽奇,花明柳媚,居然絲毫沒有受著地震山崩的影響。四人到了上面立定,往來路一看,只見數十處烈焰飛空,砂石亂飛,天已變成紅色,幸喜還是逆風,大家已是熱得遍體汗流。金蟬不耐炎熱,正要催大家快走,忽見若蘭望著福仙潭跪倒,重又大哭起來。靈雲、朱文正要上前勸慰,忽見福仙潭內火焰越來越大,一會工夫,騰起一塊畝許大的彩雲,停留不散。倏地一道紅光,往空衝起,紅光中一個遍體通紅、奇形怪狀的赤身女子,由那塊彩雲籠罩著,直往四人站立的那座山峰飛來。靈雲等三人疑是火坑中出來怪物,正要準備放劍。若蘭哭道:"姊姊們休要造次,這是我師父啊!"靈雲連忙止住朱文、金蟬,跪伏在地。說時遲,那時快,那紅光中女子已飛到四人頭上,含笑向著下面點了點頭。然後電閃星馳,往西南方向飛去,日光底下,依稀看見一點紅星,轉瞬不見。

若蘭看見姥姥已然成道,尸解而去,悲哭了好一會。靈雲等三人費了若干唇舌,才將她勸住。便邀她同到嵩山見了追雲叟,送上烏風草覆命之後,再同回九華,引見到妙一夫人門下。若蘭哽咽著說道:"妹子此後一任姊姊們提攜照顧,只要不離開姊姊,我全去的。"說時,拉著靈雲、朱文的手,越加顯得小鳥依人,動人愛憐。靈雲便問若蘭是否還要回到桂屋走一趟,若蘭道:"要緊的東西全在身邊,去不去均可。只是那裡還有姊姊們的東西呢。"

靈雲道:"我們也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來時,因為文妹病重,張琪兄弟贈的被褥包裹。現在文妹病癒,也用不著那些東西;況且東西已然汙穢,也不好還人。既是蘭妹不願回去,就算了吧。"朱文因在姥姥洞中聽金蟬說起桂屋中景緻,昨日病中不曾領略,想去一看。靈雲拗她不過,只好同去。四人到了桂屋一看,那株參天老樹業已震斷,幸喜桂樹不曾被火延燒,桂屋中零星用品遺了一地。若蘭忽然看到一個小盒,便拾起揣在身上。朱文便問何物。若蘭道:"這便是妹子將這樹上所結的桂實製成的香末,本沒想帶著走,被我回來無心撿著,留在這裡白糟踐了可惜,將它帶到九華,無事時點著玩吧。"

靈雲因若蘭說起那香,猛想起昨日在澗邊,幸而留神身上沒有沾著汙穢,連日風塵勞頓,且喜事已辦完,還添了一個山林閨伴,非常高興,便想到那溫泉中洗一回浴,商量分班去洗。若蘭道:"不是姊姊提起,我還忘了呢。那日背朱姊姊去洗澡時,裹她的那一塊被單,連同妹子外邊披的那一件披風,因為沾了一點汙穢,妹子曾把它洗淨,晾在石上,忘了去取。妹子在此山過慣了暖和歲月,九華高寒,原用得著;況且那披風又是先師所賜,更不該將它隨便丟失。等我去將它取來吧。"說罷,四人一同走到澗邊,且喜溫泉無恙,只是水越發熱了些。商量既妥,還是金蟬在澗上巡風,靈雲等三人洗完,再讓他洗。這樣輪流洗浴完畢,大家上來休息了一會,又互把破潭和靈雲、若蘭遇見飛龍師太師徒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適才朱文、金蟬雙雙下潭之時,靈雲、若蘭在上面看見五彩光華當中,金蟬腳往下一墜,與朱文同時一聲驚叫,大吃一驚,幾乎飛身下去援救。再定睛用目一看,他二人已是駕起劍光,飛往西南角上,知道不曾失腳,才放了寬心。久聞奇石、神鱷的厲害,正想看個究竟,忽與若蘭同時聽見紅花姥姥呼喚,叫若蘭同靈雲快去後洞,並說她們站的那塊大石就要崩裂。靈雲聞言大驚,不放心金蟬、朱文在下面,想要招呼他們。若蘭只說無礙,姥姥現在已被敵人包圍,危險萬分,催她快去。靈雲只得半信半疑,隨著若蘭,二次從石洞中迴轉原來姥姥洞府。才得現出身來,便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前洞業已塌坍。前面站立一個二尺來高、長得嬰兒一般、渾身通紅的女人,身上發出十餘丈的紅光,與昨日林中所遇的飛龍師太及師徒四人苦苦相持。若蘭見了大驚,忙喊:"姊姊快上前,我師父已被這老賊婆害了。

"說罷,幾乎哭出聲來。靈雲早已料到那紅色女嬰定是姥姥煉的嬰兒,不俟若蘭說完,肩微動處,一道金光如蛟龍一般飛上前去,抵住來人四道青灰色劍光。那嬰兒見靈雲上前,急忙往後便走,若蘭道:"姊姊休放這四個狗男女逃走。妹子送家師回洞,去去就來。"說罷,隨那嬰兒如飛轉回後洞。

那飛龍師太起初以為靈雲人單勢孤,原未放在心上,誰知一交手,才知來人飛劍竟非尋常可比。本來昨日樹林交手,靈雲因不知金氏姊弟來歷,特意相讓。今天聽紅花姥姥已被她師徒所害,怎肯相容。劍剛發將出去,運用她父母真傳,一口混元真氣噴將出去。頭一個先遇著金燕的劍光,金燕剛覺著來人劍光厲害,重於泰山,知道不好,想要撤回,已來不及,被靈雲劍光往下一壓,立刻將她真氣擊散,化為一塊頑鐵。飛龍師太知道自己三個徒弟絕非來人對手,忙叫金鶯、金駝退將下來;一面用自己劍光迎敵,將手從腰中掏出一個葫蘆,將在廬山多年修煉的綠雲瘴放了出來。這時恰好若蘭趕到,將飛劍放出,雙戰敵人。靈雲見飛龍師大放起一團畝許方圓的綠霧,遠遠便聞見腥臭觸鼻,不知破法,不敢造次。先將玉清大師贈的烏雲神鮫網放在空中,現出一塊畝許方圓的烏雲,將她與若蘭護住,各將劍光收回。

這時四面俱是地裂山崩,火煙四起。忙問:"姥姥進洞可有話說?如今地震山崩,金蟬、朱文有無妨礙?"若蘭悲泣道:"他二人倒決無妨礙。老賊婆師徒因取烏風草不成,險些被那毒石所傷,雖然斬了神鱷,只便宜後來的人少了一層阻力,心懷不忿,以為毒石是家師安排,並非天生。知道家師運用元神出竅的當兒,身子不能動轉,便去尋她晦氣。她用一種極毒的妖法,名叫烈火毛蟲,乃萬條毛蟲所煉,專攻人的七竅,打算立逼家師撤去毒石和潭中雲霧。誰知家師早已料就,在她老人家打坐的面前,安排下家師當年得意的法寶五火乾坤羅,以毒攻毒,將她千萬條毛蟲活活燒死。老賊婆愈加大怒,便同家師拼命,運用她的飛劍,身劍合一,從家師胸前穿過,原想將家師形神一齊刺死。家師原知昔日沒有修得外功,三劫只免得一劫,合該在她手內兵解。並且自己嬰兒剛能成道,如用飛劍抵敵,散了嬰兒真氣,非同小可,只得坐以待死。沒料想那老賊婆也料到此著,竟朝嬰兒致命所在刺去。幸而家師預先拼命將元神遁去,不然豈不遭她毒手,把百餘年來功行付於一旦?家師因為嬰兒剛剛成形,元氣還未十分堅固,不能和她久持,進洞等候姊姊們將老賊婆趕走,由妹子將她火葬,以完三劫。老賊婆所放的妖法,名為綠雲瘴,乃山中大蟒的毒涎所煉。家師說姊姊有護身之法,只留神飛劍受汙,一會就有人來破。"話言未了,忽聽外面射進數十丈長的五彩毫光,光到處煙消霧散。原來朱文、金蟬已然破潭回來,用矮叟朱梅的天遁鏡,將妖法破去,趕走飛龍師徒。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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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遇髯仙 奉命返峨眉 結同門 商量闢仙府

金蟬也將破潭取草的事,從頭又細說一遍。靈雲見那烏風草長得和蓮葉一樣,只是沒有那般大,莖長二尺,又黑又亮,拿在手中不住地顫動,真是靈藥。只可惜那千年何首烏,已被神鱷享受去,不能到手了。

四人談說一陣,不覺金烏西匿,皓月東昇,遠望福仙潭火煙突突,依舊往上冒個不住,烘起滿天紅霧,與那將落山的紅日相映成趣,不時聽見爆炸之聲。靈雲急於到衡山覆命,便招呼朱文等三人,同時駕起劍光,望空飛起。在空中御劍飛行了不多一會,忽聽空中一聲鶴唳,知是髯仙李元化路過,便迎上前去。見面之後,五人同時落下地來,靈雲介紹若蘭拜見髯仙。李元化見若蘭骨秀神清,雖在旁門,卻是一臉正氣,滿身仙骨,連聲誇讚。靈雲便說:"承紅花姥姥與若蘭相助,烏風草業已取到,現在就要往衡山。請問師叔雲遊何處?"髯仙李元化道:"我就為取此草而來。"原來頑石大師受傷以後,追雲叟等便將她護送到了衡山,元元大師即託衡山白雀洞金姥姥代為照料。經追雲叟用了不少的丹藥,雖然保得性命,卻是苦痛絲毫未減,幾次打算兵解,都給金姥姥勸住。追雲叟計算日期,請髯仙李元化迎上前來,將烏風草取回。並叫靈雲等無須迴轉九華,徑往峨眉飛去,便能在路上遇著她母親妙一夫人荀蘭因,見面之後,自有分派。髯仙李元化交代完畢,取了烏風草,迴轉衡山。不提。

這裡靈雲等聽說路上能與妙一夫人相遇,並且叫他們無須迴轉九華,不知有何分派,恐怕半路錯過,忙駕劍光,由莽蒼山經過,往峨眉那一方向飛去。一路留神在空中細看,直到第二日辰牌時分,看見山側一個小村集,圍著一圈子人和十來匹騾馬。金蟬眼光尖銳,看那十餘個男女,俱是非常年輕,穿著華麗,覺著奇怪,不禁凝神細看。忽見人叢中走出一個道姑,好似母親妙一夫人。便招呼靈雲等,在遠處按下劍光,跑進那村去一看,果然是妙一夫人領著十個少年男女,在那裡僱用騾馬山轎。金蟬便要上前招呼,妙一夫人忙使眼色止住。

靈雲等便也裝作不識,在旁閒看,不去拜見。一會工夫,見妙一夫人僱好騾馬山轎,打發這十個青年男女上路。靈雲等見眾人當中,有好幾個眼含淚珠望著妙一夫人,依依不捨,露出十分感激的神氣。也不知這一群人,怎會聚集在這荒山孤村之中,自己母親偏偏有此閒心替他們去僱騾馬。正在胡猜,妙一夫人已將眾人分別送走,向村中居民敷衍了兩句,作別出村而去。那村中居民看見又來了一男三女,估量又是好買賣上門,便裝出一臉笑容走上前來,對金蟬說道:"小官人同這三位大姑娘,敢莫也是去朝四川峨眉山,在前面上山遇著大蟒,嚇得轉回來,想僱用車馬回家麼?我們這裡牲口山轎都讓適才那十位香客僱用盡了。離此二十里,還有一個吳場壩,那裡牲口很多。如果小官人和三位大姑娘要用,只要多給點錢,我們可以代僱的。"說罷,笑容可掬。金蟬正要問他說些什麼,靈雲、朱文已猜出妙一夫人定是在何處救了這十個人,假說是遭難香客來此僱用山轎,送他們回家。見夫人已走,不願再說廢話,便止住金蟬,搶先說道:"我等正想僱用車馬,既然被前面香客僱盡,承你指示,我們到吳場壩再僱吧。"說完,不俟那人答言,招呼朱文等三人,跟在妙一夫人後面,直往山中走去。那村人見四人走去,暗怪自己不該說出吳場壩,跑了上門買賣。不提。

靈雲等進山不遠,追上妙一夫人,便帶領若蘭一同上前拜見。妙一夫人見若蘭根基甚厚,頗為嘉許,當時答應收歸門下。若蘭大喜,上前恭恭敬敬行了拜師之禮。兩下里互談經過。

妙一夫人將前事說了一遍,便對靈雲道:"你父親現在東海,仗著玄真子相助,將寶煉成,不久便要回歸峨眉。後山的白眉和尚業已他去,李寧父女所居的棲雲洞,直通潭底的凝碧崖,打算將那裡闢出一個別府,作你們一班小弟兄姊妹聚會修道之所。英瓊現在途中,你們四人可以迎上前去,與她見面之後,一同回到峨眉,借用半邊大師的紫煙鋤,將棲雲後洞當年白眉和尚封閉的石壁鋤倒。下面有百餘級石階,石級盡處,便轉到洞側深潭中心一塊巨石。從巨石缺口處翻將下去,便是一條斜坡,直通凝碧崖。那裡四季長春,到處都是奇花異卉,四外常有飛瀑流泉,終年無雨,最宜幹練劍修道。你們到了那裡,由靈雲率領,朝夕用功,代傳若蘭、英瓊口訣。三個月之後,靈雲可去九華,將芝仙移植到峨眉來。日前追雲叟派人向我借用九華洞府,我已答應了他,你們無須再回去。到了今年年底,你父迴轉峨眉,你們那時再聽他吩咐。我救的這些青年男女,原同矮叟朱梅約好,將他們分送回家。為免村民大驚小怪,適才我假說他們是附近各縣的人家子弟,發願去峨眉進香,中途在莽蒼山被大蟒嚇回,替他們將山轎牲口僱好上路。但是我還不甚放心,恐怕他們俱都年幼,未出過門,路上出了差錯。好在他們差不多俱在附近雲南各縣,打算隨時暗中護送,等他們回了自己的家再說。英瓊還同著一個被難的女子裘芷仙一路,她二人騎著白眉和尚的神鵰,那雕如不載人,比你們劍光還要迅速。這一路上頗多異派中人,英瓊雖然得著師祖的紫郢劍,但是有一個不會武術的女子同行,恐怕路上難免要遇麻煩。你們不必停留,急速去吧。"說罷,妙一夫人腳一蹬,一道金光,凌空而起。

靈雲等四人也駕起劍光,直飛向峨眉一路追趕。靈雲正走之間,忽見前面有一柄異派中人放的飛劍,夾著黑煙火光,如飛前進。依了金蟬,便要動手。靈雲連忙止住,想看個究竟,便跟在那飛劍後面緊追。金蟬從煙火中看去,隱隱辨出飛劍前面一隻飛鳥,上面坐定兩個女子,猜是英瓊、芷仙二人坐著神鵰,被異派中人追趕。正要告訴靈雲上前相助,忽見那隻大鳥倏地似弩箭脫弦一般,飛向下面山坡落下。因擺脫煙火遮蔽,分外看得清楚,原來是一隻大黑雕,背上揹著兩個年輕女子,便知是英瓊無疑。靈雲等也都看得清楚。說時遲,那時快,還未容靈雲等上前相助,那雕已放下背上兩個女子,驀地衝霄飛入煙火之中。靈雲知那異派飛劍頗為厲害,還恐那雕受傷,那雕已將那飛劍用鋼爪抓住,飛落下去。再被下面女子劍上發出的十來丈長的紫光一撩,立刻煙消火滅,飛劍變成頑鐵,墜落地下。靈雲見那女子小小年紀,竟是身輕如燕,發出來的劍光尤為出色,非常欣喜。知道她的敵人決不肯善罷甘休,便招呼眾人,遠遠按落劍光,隱身樹林之內,一來想暗中助那兩個女子一臂之力,二來看看她的本領。在林中待了一會,見那雕向那用劍女子要吃了許多紅色果子,忽又沖霄而起,一會工夫,抓了一副大梅花鹿角回來。金蟬見那雕如此靈異,只喜歡得打跌。待了一會,見敵人無甚動靜,急於要問那兩個女子是否妙一夫人所說的英瓊、芷仙,又見那兩個女子要走,再也忍不住,不經靈雲同意,首先出了樹林。靈雲等也只得跟將出來。靈雲才要喊那兩個女子留步時,忽然狂風大作,飛砂走石,鬼聲啾啾,天昏地暗。金蟬慧眼早看見黑暗中一對奇形怪狀男女,披頭散髮,施展妖法而來。朱文見是妖法,早將天遁鏡放起十餘丈的五色毫光,破了妖法。靈雲等已看出妖人站的方向,各將劍光飛起。靈雲劍快,首先將那女的當胸刺過。那男的妖人見這些幼年男女個個厲害,只一照面,他的同伴便死了一個,嚇得心驚膽裂,忙借妖法望空逃走。這裡靈雲等與那兩個女子通問姓名之後,果是妙一夫人所說的李英瓊與裘芷仙,俱各心中大喜。

英瓊見是同門師姊師兄,喜從天降。雙方施禮,又談了一陣。神鵰佛奴也飛了回來,英瓊便問妖人可曾抓死。神鵰搖了搖頭,知道被他逃走。靈雲等俱不知那妖人來歷,只得罷休。金蟬、若蘭見那雕靈慧通神,善解人意,不住上前撫摸它的鐵羽。那雕瞪著一雙金光四射的眼,站在當地,一任二人撫摸,紋絲不動,又神靈,又馴良,愛得二人都恨不能騎上一回,才稱心願。大家談談笑笑非常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概。英瓊、芷仙劍術未成,也不同眾人客氣,竟自騎上雕背。靈雲等四人也都隨後升起,緊隨那雕前後左右,一齊往峨眉飛去。

那雕兩翼飛程,本比劍光還快,只因身上背了兩個凡人,禁受不住天風,只得慢慢飛翔。靈雲等又願意同英瓊在一起走,故爾兩下速度如一。金蟬、若蘭孩子氣比較重,既愛這兩個新同門,又愛那雕,時而飛在雕前,時而飛在雕後,不時同英瓊、芷仙二人說話。叵耐雕行迅速,撲面天風又急又衝,英瓊將頭藏在芷仙背後,還能勉強回答;芷仙兩手緊攀神鵰翅根,被對面天風逼得氣都透不過來,哪裡還回答得出。偏偏芷仙天生好強,又極愛面子,自從遇救出險以後,總覺自己非女兒之身,無端受盡妖人糟踐,羞恨欲死。偏先後遇見英瓊、靈雲這一班小輩劍俠,大半都是比她年紀還輕,一個個俱都本領高強,飛行絕跡,美若仙人,英姿颯爽。不禁又是羨慕,又是佩服,越想越自慚形穢,遠不如人。抱定宗旨,到了峨眉,無論如何都要從他們學些飛行本領,巴不得承顏希旨,得他們一點歡心才好。見若蘭、金蟬飛近身旁,問長問短,自己連口也張不開,又怕若蘭、金蟬說她大模大樣,只好點頭微笑,急得渾身俱是冷汗,無計可施。那英瓊一旦遇見許多本領高強的同門伴侶,並且可以永久和他們在峨眉一處作伴,再不愁空山寂寞,只喜得心花怒開,洋洋得意。見金蟬、若蘭間那神鵰來歷,便把一個頭緊藏在芷仙背後,從李寧得病起,直說到莽蒼山月夜鬥龍,斬山魈,誅木魃,救馬熊,靈猩捨命相從,以至同他們四人見面的情由,滔滔不絕,詳細說了下去。

金蟬、若蘭聽到還有一隻神鵰,已經把一隻善通人性的大猩猩帶到峨眉去了,越發覺得好玩高興。朱文本同靈雲並飛,偶爾順風,聽見一鱗半爪,後來也聽出趣來,便拉了靈雲飛近英瓊,聽得津津有味。神鵰飛在空中,兩翼平伸出來,好似兩扇小門板一般。朱文知那雕能載重,好在自己深通劍術,不怕墜落,又想挨近英瓊聽個仔細,便收了劍光,試坐到雕翼上去。那雕見有人加坐在它右翼上面,只回頭望了望,又轉頭望左叫喚了兩聲。靈雲一面飛行,笑對朱文道:"你坐在神鵰翼上,輕重失了平衡,只圖你順便,它可受了罪了。"說時,朱文見那雕並不閃動,坐在上面迎著呼呼天風,平穩非凡,便望金蟬笑著微一點首。金蟬明白她的用意,便把劍光收了,往左翼上坐去。若蘭也看出便宜,兩人對搶著坐了上去。那雕連頭也不回,竟自往前飛去。英瓊見靈雲一人向隅,好生不過意,便用手連招她來騎。靈雲近前笑道:"儘夠神鵰受的了。"英瓊偏著臉道:"我後面還空著許多地方咧,姊姊上來,抱著我坐吧。"連說了幾次。靈雲不忍拂她意思,想叫雕翼力量平衡,便收了劍光,在英瓊身後,近左翼處坐下。那雕不但不嫌重,益發加快速度,平穩往前飛行。若蘭、英瓊連喊有趣不置。

六人一雕,一路說一路飛,正在高興非凡。忽聽那雕長鳴一聲,倏地一道青光,流星趕月一般,往南方斜射過去。接著對面雲堆中,也是一聲雕鳴,一隻白色大雕橫開丈許長的銀翼,風馳電掣,摩空飛過,直向那道青光追去。英瓊坐下的雕往高飛,迎個正著,口中不住長鳴。那白雕聞得同伴鳴聲,舍那青光不追,橫轉雙翼,減了速度,挨近黑雕身旁,一同飛行,兩下一遞一聲叫喚著,顯得非常親熱。眾人見這隻白色神鵰比黑雕還要大許多,一雙紅眼,火光四射,渾身銀羽,映日生輝,俱各連聲誇讚。若蘭便問這個白雕是否現在也歸英瓊所有。英瓊還未答應,金蟬滿擬白雕也和黑雕一樣,不問青紅皂白,將身一縱,打算騎了上去。誰知那白雕竟不許金蟬騎,見金蟬飛身上來,倏地空中一個大旋轉,竟將金蟬閃脫。若不是金蟬會劍術飛行時,這一失足怕不落在地面化為肉泥。金蟬受了這個失閃,吃了一驚,又羞又氣,罵一聲扁毛畜生,忙駕劍光,想二次上前將它制服,收為己用。就連朱文、若蘭,也都躍躍欲動。幸而靈雲年長知事,知道白眉和尚座下神鵰厲害非凡,稍次一點劍仙,俱不是它的敵手,適才見它追那青光,本領已可想見,不敢造次。便連忙喝住金蟬不得無禮,眾人休要亂動。又對那白雕說道:"舍弟年幼無知,我到了峨眉,自會責罰於他,仙禽休怪。"那白雕聞言,也長鳴示意。靈雲忙將金蟬喚上雕背,不住地埋怨。金蟬本不甘服,怎奈適才路遇妙一夫人再三囑咐,無論何人,俱須聽從靈雲之命。又加上金蟬要跟靈雲學那屢次想學、靈雲吝而不教的一套練劍的口訣,只得坐上雕背,幹生悶氣。這時英瓊的話也逐漸說完,當下幾個人倒清靜起來。六人二雕,直飛到天黑,才到了峨眉後山降下。

這時候已是星月交輝,天已二更向盡。眾人下了雕背。那大猩猩早在洞門口徘徊瞻望,看見主人同了幾個嘉客騎雕飛來,歡喜非凡,迎上前去,跑前跳後。英瓊便問:"你早被它抱回來麼?"那猩猩橫骨已化,能學人言,便學著答道:"回來麼?"英瓊大喜。金蟬便道:"你說那猩猩,是否就是它?怎麼大得嚇人?"英瓊道:"你光說它大,它的心性卻靈巧著哩!"說罷,黑雕陪著白雕,自在外頭盤旋,英瓊便自揖客進洞。猩猩猜知主人之意,先搶到前面,把洞口封的大石推開。英瓊笑道:"這東西真靈,不然我只顧讓客,還忘了開洞呢。"靈雲道:"俱是一家人,無須客氣。我們這裡地理不熟,還是你先進去領路吧。"英瓊聞言,便同了猩猩前行,先取出一盞油燈點上,然後邀眾人坐定。忙放下背上包裹,跑到洞後,取了四個臘鹿腿出來。說道:"姊姊哥哥們先坐一會,我去喂喂那金眼師兄同它的朋友,就回來的。"說罷,匆匆往洞外就走。若蘭、金蟬、朱文都想去看一看,拉了靈雲往洞外便走。芷仙在雕背上坐了這一天,頭暈腿痠,周身如同散了一樣,看見洞中有一個石床,再也支持不住,恨不得躺一會才好。靈雲見她累得可憐,叫她不要勞動,躺下養養神的好。

說罷,便隨眾人出洞。芷仙猛見床側石桌上有一封信,寫"英瓊姊親拆",知是英瓊的信,便取來藏在身畔,一倒身睡在石床之上歇息,不多一會,竟自睡著。

靈雲同眾人出洞,見英瓊正喂那黑雕,爪喙齊施,風捲殘雲般在吃那鹿腿。白雕站在地下,只是不動,也不去吃。金蟬雖是恨那白雕,適才在空中不讓他騎,可是心裡頭還是非常之愛,見它不吃,便隨意舉了一隻鹿腿去喂。那白雕把頭一偏,連忙跳開。金蟬不捨,趕得白雕亂蹦亂躲。靈雲怕金蟬把白雕逗急,急忙止住金蟬道:"白仙禽業已成道,想必不食人間煙火了,你強它則甚?可惜晚上無處去採果子,不然著猩猩去採些果子來,或者仙禽肯吃,也未可知。"一句話把英瓊提醒,才想起自己包裹中還有九個朱果,同一些黃精、松子之類。見兩個神鵰又在長鳴,恐怕飛走,急忙回身進洞。見芷仙已自睡著,扯了一床被與她蓋上。打開包裹,取了些黃精、松子同四個朱果,走將出來,對白雕說道:"我知你是吃素。

這個朱果乃是仙果,我聽我師父說,吃了可以延年輕身。可惜一路被我糟掉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九個。我打算請你吃兩個,給我爹爹帶兩個去,餘下的五個我留在洞中待客了。"那白雕聞言,果然毫不客氣走近前來,將兩個朱果吃了,長鳴一聲,點了點頭,好似道謝的意思。接著伸出一隻鋼爪,英瓊便將兩個朱果遞在他的爪中。這白雕抓了朱果,一個迴旋,望空便起。黑雕佛奴也隨著飛起,月光下一白一黑兩個影子,轉眼不見。金蟬、若蘭忙問英瓊:

"二雕可要飛回?"英瓊道:"那黑的,我叫它金眼師兄,它名字叫佛奴,白眉師祖業已賜與了我。白的是師祖座下仙禽,這次是送它同伴回來,不會在此停留的。"金蟬不住口地直喊可惜。果然不多一會,黑雕飛回。

英瓊二次揖客進洞,坐定後,便取出那五個朱果,遞給每人一個。說道:"裘姊姊業已吃過幾個了,這一個留給餘姊姊吧。早知此果是個仙果,不易得到,我先前也不把它豬八戒吃人參果,當飯吃了。"眾人聞言,哈哈大笑。因適才聽英瓊在雕背上說過,知是仙果,大家慢慢咀嚼,果然甘香無比,食後猶有餘甘。靈雲細看這洞,有好幾間石室,石床、石几、石灶樣樣俱全。洞外風景也甚清幽。只不知洞底凝碧崖風景如何,且待明早再去開闢。這時在燈光下,重新細看英瓊,真是一身的仙風道骨,神采清爽,目如寒星,光彩照人。暗想:

"她並未入門,卻比那修煉多年的人,看去功行還要深厚。與若蘭一比,真似一瑜一亮,難定高下。母親說她生具異稟,果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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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抱不平 餘英男神針禦寇 尋仇隙 魏楓娘飛劍傷人

大家正說得高興,忽聽芷仙在床上大叫道:"姊姊們千萬提攜我這苦命妹子呀!"眾人知她夢中囈語,境由心生,俱都可憐她的遭遇。尤其靈雲,自從遇見芷仙,便覺她性情溫和,英華內斂,談吐從容,動人憐愛,不由得點了點頭。英瓊在這空山古洞之中,寂寞慣了的人,一旦涉遠山川,迭經奇險,死裡逃生回來,得了許多飛行絕跡、本領高強、同自己差不多的劍仙,來常共晨夕,喜歡得不知如何才好。一會指揮猩猩幫著她打掃床榻,一會又去燒鍋煮水弄飯弄菜,把過年時在城內買的那些年貨俱搬出來,請大家食用,又把四壁宮燈點起,忙了個不亦樂乎。逗得若蘭、金蟬高了興,也幫她忙進忙出。中間還夾著一個大猩猩蹦前蹦後,顯得四壁輝煌,人影幢幢,滿洞生春,笑語喧譁,非常熱鬧。靈雲、朱文雖然斷絕煙火,但是也還不禁飲食,禁不住英瓊勸客情殷,每樣都用了些。英瓊又去看了看芷仙,見她睡得正香,知道她多少夜不得好睡,昨晚熬了一夜,路上受了許多辛苦顛連,便不去喚她,只與她留下些吃的,灶中添上火,準備她醒來食用。自己仍同大家圍坐,計議明早用紫煙鋤去掘開通往凝碧崖的後洞。

英瓊又把同餘英男交好之事說了一遍。靈雲道:"她就是寒瓊仙子廣明師太和女韋護廣慧師太的徒弟麼?自從那廣明師太誤收了神手比丘魏楓娘做徒弟,把平生本領不惜盡心傳授。誰知那魏楓娘在新疆博克山十年冰雪寒風中,將廣明大師獨創的天山派法術學成以後,假說奉了師命,到西南各省收羅弟子,光大門戶,其實卻是仗著本領,到處淫惡不法。又收了西川的黃驕、薛萍、錢青選、伊紅櫻、公孫武、厲吼、許人龍、邱舲等男女八魔做徒弟,愈加胡作非為起來。氣得廣明師太從新疆博克大坂趕到四川尋她時,被她約來滇西魔教中一個慣使妖法害人,名叫布魯音加的蠻僧,埋伏在她的巢穴之中,假說請師父去賠罪悔過,由那妖僧暗中用烏鴆刺,廢了廣明師太左臂,還算見機尚早,得逃性命。廣明師太逃出來後,因為她素來好勝,吃了徒弟的虧,雖然恨在心裡,卻不好意思尋人報仇,反倒避在一旁,裝聾作啞。那魏楓娘見師父都不敢管她,越加無惡不作。去年被家母同餐霞大師在成都城外將她殺死,八魔才害怕,躲往青螺山斂跡,輕易不敢出頭。事後廣明師太寫信來道謝家母同餐霞大師替她清理門戶,並說她因誤中孽徒暗放毒刺,不久便要圓寂,又說她還有兩個徒弟,甚是不才,只有一個徒弟很好,名叫餘英男,可惜不是空門中人,現在她師弟廣慧門下,請家母同餐霞大師便中照應等語,想必就是此人了。"

英瓊道:"她只說幼遭孤露,五六歲被惡嬸趕將出來,倒在大雪之中,醒來已在一個山洞內,旁邊還生著火,面前站定兩個尼姑,一個年紀較長的,先收她做了徒弟。不多幾天,那年紀較輕的,忽然要告別回山,行時對年長的說道:'此女資質甚好,師兄莫再把她誤了啊!'那年長的聞言,嘆了口氣說道:'你既如此說,你就把她帶了走;我救她一場,算是我記名徒弟。'說完,便叫英男重又拜師。英男拜罷剛站起身來,那年輕的便解開僧袍,將她抱在懷內。她覺著有些氣悶,還未說出,忽覺身上寒冷。偷偷用小手拉開袍縫一看,只見下面盡是白雪雲霧從腳下飛過。她雖然年幼,已猜出這兩個師父都不是凡人,又喜歡,又害怕。如是過了好半天,才落到一個山上。她新認的師父已覺察出她在半空中往下偷看,笑對她道:'你看在雲霧中奔馳,好玩麼?'她也是福至心靈,當時便跪下求救。她師父道:'早呢,早呢。你先認的那個師父,名叫廣明。我叫廣慧,是她的師弟。我倆都不是教你的人。不過你同我二人有緣,所以被我二人將你援救到此。你要從我兩人學本領,便會走入旁門,反誤了你。不如等你機緣到時,再說吧。'當時英男同她師父還不大熟,又是小孩子,見師父不允,也就罷了。後來英男年長一些,屢次跟她師父出門,飛來飛去,仗著她師父非常疼愛,便執意要學。她師父被她磨不過,才教她坐功練氣,及許多輕身擊劍之法。又過了幾年,她見她師父能在二三十里外飛劍取人首級,又打得一手好梅花針,她又磨著要學。她師父道:'我教你打坐馭氣,便是學飛劍的根底,那是從峨眉派一個好朋友處問來的,與我的飛劍不同。我的飛劍實是旁門,因為克欲功夫不純,你的資質太好,反誤了你。'執意不教。她又要學那梅花針,她師父道:'你這孩子,真是見一樣,要學一樣。這原是我一個救急防身的東西,你既一定要學,好在於你現時用的內功並無妨礙,就教與你吧。'"英男學成梅花針以後,在四五年前,她隨廣慧師太在西川路上,遇見一夥強人,劫一個鏢客的鏢。那強人劫了鏢,還要將保鏢的人眾殺死。英男好生不服,便請她師父上前打抱不平。她師父道:'你不要忙,自有人出頭的。這些強人,還是自家人呢。'說罷,果然看見路旁縱出一個壯士,先替那鏢客求情,那夥強人不允,動起手來。那壯士武功雖好,怎耐強人太多,堪堪寡不敵眾。英男氣恨不過,在暗中對那夥強人放了一把梅花針,那夥強人才敗了下去。她師父見她放針出去,急忙帶了她回到山上,埋怨道:'你怎麼愛闖禍,你看那壯士雖然不能抵敵,那旁邊樹樹內還隱著一個能人呢,何苦我們結怨則甚?'說罷,便對英男道:'三五日內,如有人來問我,便說我病了十來天,好多日不曾下山。不論來人怎樣無禮,不可輕舉妄動,以免再生事端。那來人不久便有人收拾她,她雖萬惡,何苦我們自殘呢?'果然到了半夜,廣慧師太忽然真病起來。倒把英男急得要死,日夜衣不解帶地服侍。到了第三天,果然來了一個女子,直闖進來,首先看見英男,便冷笑道:'我聽說我那老不死的師父在雪堆中救出一個女花子,想必就是你麼?'英男年輕氣盛,見那人盛氣洶洶,剛要質問她為何出口傷人,廣慧師太已在裡面呻吟喚道:'外面是哪位道友來了?恕我病中懶於行動,請進來吧。'那女子聞言,又冷笑一聲,闖進室內。英男在外偷聽,只聽廣慧師太與來的女子辯論了好半天。那女子一口咬定,各派劍仙中,使用這一種梅花針的,只有她師父同廣慧師太,現在真憑實據在此,如何不認?口氣非常強硬,咄咄逼人。廣慧師太卻說自己因誤食山中藥草,已病倒十來天,聲音非常低弱,好似病勢越發沉重。英男心如刀割,剛走進房,廣慧師大忙對她使眼色,只得重又退出。那女子爭論了一陣,半信半疑,說是還要去察訪放針人下落,並要用飛劍去殺那壯士。出來時,一眼看見英男,眼中閃出兇光,硬要英男送她出洞。英男剛要倔強,又聽廣慧師太在內說道:'你這賤丫頭,來了幾年,連什麼也沒學會,枉自生了一副聰明面孔。你師姊叫你送她,你也不肯,你就那樣懶麼?'英男上山以來,從未受過師父責罵,一聞此言,猜是病人肝火太旺,不好不依,只得忍氣吞聲,送那女子出洞。那女子走了不幾步,忽然回頭叫道:'你這小鬼丫頭!這事定是你偷偷乾的吧?

'說罷,手揚處,便有兩道青光飛來。英男見那女子下毒手施放飛劍,嚇得往房內飛跑,連喊師父救命。剛剛跑到病榻之前,廣慧師太一伸手,便把她攬在懷裡,只說:'你師姊嚇你的,不要害怕。'英男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廣慧師太忽然站起說道:'這個業障,真正可殺不可留了!'

"英男再看廣慧師太,面容依舊紅潤,哪有什麼病容。身後青白光已不知去向,還疑是來人飛劍已被師父收去,好生奇怪。正想問時,廣慧師太道:'來的那女子,名叫神手比丘魏楓娘,是我師兄廣明師太以前的得意門徒。那中梅花針的強人,便是她手下黨羽。我知道你闖了那禍,她一定看出梅花針是我獨門傳授,要尋我們的晦氣,故此才將真氣內斂,裝病哄她。不想由此倒看出你一番孝道,越發令我歡喜。她進門時,本不信我的話,反因你一臉愁苦之容,錯疑我生病,才相信我果不曾下山。又見你一身仙骨,滿臉英姿,以為你已將我劍術同梅花針學成,私自下山,抱打不平,才逼你送她,放出飛劍,試你一試。你如果已會飛劍,勢必也放劍抵敵。她已盡得我師兄所傳,漫說是你,我也不好對付。我不想因不願你學旁門劍術,不曾傳授,你自然不會,無法抵敵,逃了進來。她這人雖萬惡,卻從不肯親手殺一個無能力抵抗的人,因此才未下毒手。反越加相信我師徒果然不曾離山,收了劍光,又尋旁人晦氣去了。這賤婢如此驕橫,目無長上,惡貫已盈,不久便遭慘劫。我師徒也犯不著慪氣,由她將來自作自受吧。'

"英男姊姊因了這一次小風波,練劍之心越急,日夜運用內功。叵耐廣慧師太到如今,也未把飛劍口訣傳授給她。在我離開峨眉之前,常同她見面,承她教給我許多打坐刺劍之法,有好些頗與仙師妙一夫人所傳相似。她並說不久便要搬來與我同住。等我明日陪著諸位姊姊哥哥,把凝碧崖這條道路打開,再去接她來同住吧。"靈雲聞言,也甚贊同。

自己師兄妹,頭一次聚在一處暢談,大家越談越起勁,一個也不去做功夫,也不去安歇,一直談到天明。床上芷仙睡了一夜,業已醒轉,見洞口透進來的曙光,還疑是月色。見眾人俱在圍坐暢談,急忙翻身坐起道:"諸位姊姊,天到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未去睡?"若蘭道:"天都亮了,你還睡呢。我們昨晚暢談了一夜,誰也捨不得走開,偏你一人好睡。"芷仙聽說天明,急忙爬下床,說道:"我昨日也不知怎會那樣困法,原想倒下去稍歇一歇,竟會睡得那樣死法。可是諸位姊姊也都受過好多日辛苦,倒一絲也不困,真可算得龍馬精神了。"英瓊道:"你哪裡知道,漫說姊姊們劍術已成,就連我不過稍微懂得一些坐功,常時三五晚不睡,也不當要緊,這有什麼稀奇?"說罷,見眾人不會再睡,一會便要去開闢凝碧崖通道,興沖沖跑到後面去燒水煮粥去了。那猩猩睡伏在石桌旁邊,見主人入內,便也跟了進去,幫著燒火打水。一會工夫,先將水燒好,取出與大家盥洗。若蘭、金蟬覺著好玩,便也跟進去幫英瓊動手。芷仙更是連臉都不洗,先替英瓊將杯著等類擺好。

大家忙了一陣,英瓊將粥煮好,切了一盤臘味,又取了一大盤鹹菜捧將出來。金蟬、若蘭最愛吃那臘味,讚不絕口。朱文笑對金蟬道:"九華雖然清苦,辟邪村玉清大師頗預備許多葷素吃食,我不信這一趟莽蒼山,會把你變成一個饞癆鬼。今天才到李師妹家中第二天,也不怕人家笑話。"說罷,抿著嘴,用兩個指頭在臉上刮。金蟬見朱文羞著笑他,便也反唇相譏道:"朱姊姊你還不是不住口地吃鹿肉,還說我呢。當心把神鵰的糧食吃完,神鵰不依吧。"朱文正要還言,英瓊見二人鬥口,忙道:"朱姊姊、金哥哥愛吃臘味,我還多著呢。

即使吃完,只要叫我金眼師兄出去幾趟,便能捉得好幾個回來。我們都跟親手足一樣,誰還笑話不成?"朱文冷笑道:"我不過見他吃得野相,好意勸他幾句,他反倒來說我。這類煙火食,我一年也難得吃上兩回,因見李姊姊勸客情殷,又加上頭一次吃鹿肉,覺得新鮮,才拿兩片撕著就稀飯。誰似他狼吞虎嚥的,這一大盤倒被他吃了一多半。為好勸他兩句,還反說人吃不停嘴,吃你的嗎?"金蟬見朱文嬌嗔滿面,便低下頭只顧吃,不再言語。

靈雲是一向看他二人拌嘴慣了的,也不去答理。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取了筷子夾一片慢慢咀嚼,那一股燻臘之味竟是越吃越香。笑對金蟬道:"無怪你們爭吃,果然這鹿肉很香。英瓊妹子小小年紀,獨處深山,居然佈置得井井有條,什麼飲食設備樣樣俱全。與若蘭妹子一樣,都是那麼能幹,叫人見了又可愛又可敬。要像這種殷勤待客,怕不賓至如歸,把山洞都擠破了嗎?"若蘭見朱文、金蟬拌嘴,在旁邊也不答言,只顧吃。這會聽靈雲贊她能幹,便笑道:"姊姊怎麼也誇獎起我來?我哪一點比得上諸位姊姊們?不過平日仗著先師疼愛,享享現成的罷了。"

這時朱文停箸不食,坐在那裡乾生氣。金蟬不時用眼看著朱文,想說什麼,又不好說出似的。英瓊惦記著那隻神鵰,匆匆在後面取了兩隻鹿腿,出洞喂雕去了。芷仙怕他二人鬧僵,看他二人神氣,知道金蟬業已軟化,容易打發,便勸朱文道:"姊姊不要生氣,招呼涼了,不受吃。"還要往下說時,靈雲忙攔道:"我們休要勸他們,他二人是這樣慣了的。"朱文誤會靈雲偏袒金蟬,本想說兩句,猛想起靈雲患難中相待之德,不便出口,越發遷怒金蟬,假裝看雕,立起身來,獨自行出洞去。金蟬見朱文出洞,知她心中不快,訕訕地立起身來,也跟了出去。若蘭天真爛漫,還不曾覺察。芷仙年歲較長,見他二人這般情況,已然看出他二人情感與眾不同。暗想:"原來劍仙中人,一樣也有男女之愛。"不由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婿羅鷺來,好生傷感。靈雲見芷仙儘自發呆,便勸慰她道:"姊姊有何心事,這樣愁悶?

何妨說將出來,我們多少也可替你盡點小力。"芷仙道:"妹子自遭大難,萬念皆灰,恨不如死。多蒙恩師救援,得同諸位神仙姊姊長聚一處,真是平生之幸。不過妹子天生薄質,深恐學道不成,有負恩師同諸位姊姊一番厚意罷了,哪裡有什麼心事?"靈雲見芷仙不說,便也不去強她。

這時若蘭業已吃完,便對靈雲道:"天已不早,我去將師兄同二位師姊請回來,商量開闢凝碧崖吧。"說罷,跑出洞去一看,只見英瓊一人站在崖邊凝望,便問朱文、金蟬二人去向。英瓊道:"我想叫金眼師兄去請英男姊姊,在這裡等它回來。適才朱姊姊出來,同我說了幾句話,見師兄出來,便帶了猩猩往崖後走去,師兄跑在後面,想是到崖後採梅花去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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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9: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輕嗔薄怒 同摘梅花 慧質仙根 共尋碧澗

若蘭猛想起適才二人吃鹿肉拌嘴情形,猜是金蟬與朱文陪禮,不及還言,照英瓊指的方向便走。才將身轉到崖後,便聽朱文笑語之聲,忙把身掩在一旁偷聽。只聽朱文笑道:"該死的!花未採著,倒撒了我一頭的花瓣。那邊那邊,我要那西北角上斜出來的那一個橫枝。

誰要這麼大的,拿回家去當柴禾燒麼?"若蘭猛聞一股幽香襲來,定睛往前面一看,原來崖側生著一株大梅花樹,開得十分繁茂。朱文站在當地指說,金蟬同猩猩分據在梅樹枝上。一會工夫,金蟬照朱文所要的小橫枝採了下來,那猩猩卻採了五六尺長的一根大枝。金蟬、猩猩下地以後,把梅花都去遞與朱文。朱文似嗔似喜地看了金蟬一眼道:"你採來了,我偏不要你的。"說罷,接過猩猩手中那枝長梅,回身就要走去。那猩猩非常淘氣,也學著人言,對金蟬道:"偏不要你的。"惱得金蟬怒起,上前舉拳便打。嚇得那猩猩連躥帶縱,飛一般跳下山崖,無影無蹤。金蟬便向朱文賠話道:"你還跟我生氣麼?下次我再不和你強嘴了。

"朱文站在那裡,只是不理。金蟬仍是不住地說好話,定要朱文接他採的那枝梅花。朱文被他糾纏不過,正要伸手去接,若蘭忍不住要笑出來,連忙忍住,高聲說道:"天都不早了,你們還採梅花玩,大師姊她們叫回去開闢凝碧崖呢。"

朱文見若蘭忽然現身出來,不禁臉上一紅,不再理會金蟬,回身便走。金蟬無法,只得同若蘭跟在後面。剛走到洞口,眾人俱在那裡,神鵰業已飛回,英男並未接來。英瓊手中拿著一件白色半臂,正和靈雲、芷仙講說,三人不由湊上前去。只聽英瓊說道:"適才我因想念英男姊姊,打算叫金眼師兄將她背來,與我們一同開闢凝碧崖。不想金眼師兄回來,只帶了她穿的這一件半臂,問它英男姊姊可在家中,它只搖頭。難道她又隨她師父出門去了麼?

"靈雲道:"神鵰飛回,想必英男不在庵中。不過這半臂又是何人與它帶來?是何用意?這倒叫人難解呢。"正說到這裡,神鵰忽用它的鋼喙,把英瓊衣角拉了幾下,又朝解脫坡那邊長鳴了兩聲。英瓊對眾人道:"我同金眼師兄處得日子不少,它的舉動十九我能猜出,這會它要我到解脫坡去。莫非英男姊姊生了大病,沒人照看,故爾將她穿的半臂與我帶來,叫我前去看她麼?"話剛說完,神鵰又叫了兩聲,不住地搖頭,英瓊好生不解。朱文道:"這有何難,反正解脫坡離此不遠,我們何須為此小事只管商量不決?我看天已不早,請大師姊領著眾人開闢凝碧崖,我代英瓊妹妹到解脫坡去看上一看,如果有病,我這裡還剩有嵩山二老賜的丹藥,與她吃上兩粒,將她背到此間便了。"英瓊聞言大喜,便將解脫坡方向說與朱文,就請朱文騎雕前去。那雕不待英瓊吩咐,便自挨近朱文身旁蹲下。朱文越加高興,騎上雕背,一個迴翔,便已沖霄飛起。

這裡眾人急於開闢凝碧崖,大家一路說笑,回身往洞內便走。剛走到洞門跟前,英瓊忽然回頭,"咦"的一聲。靈雲問是何故。英瓊道:"那解脫坡原離此地不遠,那神鵰為何到了那裡不往下落,反朝西南方飛去,是何緣故?"靈雲道:"我看那神鵰在白眉禪師那裡聽經多年,非普通仙禽可比。看它揹著文妹去的神氣,此中必有緣故。此雕業已通神,文妹又非弱者,等她少時回來,必有分曉。我們還是辦我們的事吧。"

說罷,英瓊在前領路,靈雲等隨在後面,按照妙一夫人指定的方向進去。原來是半間石室,盡頭處石壁非常堅固。估量地點已對,便由若蘭取出紫煙鋤,向那石壁上面打去。立刻紫光閃閃,滿洞煙雲,大的石塊隨著飛迸。不消十幾下,已將這數尺的石壁鋤了一個六七尺長、二尺來寬的石門,儘可容一個人出入。靈雲便止住若蘭且慢動手,先縱身進去一看。原來這裡昔日原是後洞門戶,那塊石壁是從別處移來封閉的。洞內只有兩丈多的面積,還是個斜坡,下臨絕巘,旁邊便是那萬丈深潭,雲霧瀰漫,看不見底。地洞中一塊丈許方圓、三四尺厚的大石蓋在上面,四圍俱是符咒,知道下面便是通凝碧崖的捷徑。若蘭縱身進來,站好方向,往那石上便鋤。鋤下去後,金光閃閃,那石還是紋絲不動,任你半邊大師鎮山之寶,也是無效。靈雲見那紫煙鋤竟然無功,知道是白眉和尚的佛法,連忙止住若蘭,率領大家跪倒,默祝了一番。祝罷起身,眼前一道金光亮處,石上符咒竟然不見蹤跡。便再次命若蘭動手,這次鋤才下去,那塊大石居然應手而碎。靈雲、英瓊也同時拔出劍來動手,不消頓飯光景,將那塊大石擊成粉碎,現出一個石洞。若蘭順便用鋤將那石洞中碎石撥開。靈雲見下面黑洞洞的,便道:"此洞定是通那凝碧崖的捷徑。偏偏文妹又到解脫坡去了,下面黑洞洞地不知深淺。只率等她回來,用天遁鏡照著下去吧。"若蘭猛想到金蟬是一雙慧眼,能在黑暗中看物,可以領著大家下去。回頭一望,竟然不在面前。原來適才朱文騎雕走時,金蟬本想跟去玩玩,還可藉此與朱文賠話,因怕姊姊攔阻,特意走在眾人後面。靈雲等因急於開闢凝碧崖,不曾注意到他。他見眾人進洞,早抽身追趕朱文去了。靈雲發現金蟬不在跟前,猜是追趕朱文,他二人俱不在此,無法下去,只得等他二人回來再說。

誰知等了兩個時辰,朱文、金蟬才得迴轉,見了英瓊說道:"你說的那個餘英男,大概被人搶了去了。"英瓊聞言大驚,忙問究竟。朱文道:"我騎上雕之後,直過了峨眉山六七百里,還不曾往下降落,我黨著非常奇怪。神鵰不時回頭朝我長鳴示意,飛得比我們駕的劍光還快,又飛出去好幾百裡,落到一個不知名的大山中。下了雕揹走不遠,看見一座洞府,洞門緊閉,四外風景好極了。我正在那裡想主意,神鵰忽然跑將過來蹲下,那意思要我騎上。我先疑心它飛累了,下來歇一歇力,再往前飛。誰想我二次騎了上去,它就往回路飛來。

不多一會便遇見蟬弟趕來,一同騎上雕背,這才飛到你所說的那個解脫庵中落下。看見一個年老佛婆,滿面愁苦,在那裡唸經,見我們從天飛下,非常害怕。我對她說明來意,她才說她本是廣明師太用人,後來又跟隨廣慧師太。廣慧師太五日前在本庵坐化,由英男同她將廣慧師太埋葬以後,英男便說師父遺命,叫她到峨眉後山投奔英瓊姊姊。她也知你出外未歸,每日俱要到後山去看你回來不曾。到第三天上,忽然來了一個姓陰的道姑,說是與她有緣,硬要收她做徒弟。英男執意不肯,偏偏那道姑法術非常厲害,不由英男不從,只得勉強拜她為師。那道姑便要帶英男到一個山上去修道,英男老想拖延,等你回來見上一面,費了許多唇舌,那道姑才容她再待兩日。她恐你回來尋她無著,特到後山來與你留下一信。今天早上,那道姑便把她帶走了。去的時節,她將廟中一切都送與了那老佛婆。又再三囑咐,她走後如果有一個姓李的小姑娘來,便把以上情形對她詳細說明,要緊要緊。那老佛婆把我錯當作了你,才把這許多情形對我說。我問她那道姑什麼模樣神氣,那老佛婆上了幾歲年紀,說得不十分清楚。聽她語氣,那道姑決非好人,英男定是被逼無法,被人強搶了去。那神鵰領我去的所在,想必便是那道姑的巢穴,也未可知。"

芷仙聞言,忽然想起昨日進洞時,曾在石桌上撿起一封信,上寫"瓊妹親拆"。彼時英瓊出洞喂雕去了,自己因見人多,好意替英瓊收好,不知怎的,一倒頭睡著,便把此事忘卻。聽朱文所說情形,英男昨晚尚在廟內,今早才被那道姑逼走,豈不是自己誤了人家?不由又羞又急,又不好意思直說出來。正在為難,忽聽英瓊著急說道:"那老佛婆既說英男姊姊走前曾到我洞中留信,如何我們都沒有看見呢?"芷仙知道英瓊與英男交厚非常,不便再為隱瞞,好在自己是一個無心之失,忙接口道:"昨日我進洞時,曾看見石榻旁邊有一封信,也未看清上面寫的什麼,因彼時身子睏倦已極,被我隨手塞在床褥底下,也不知是與不是?

"英瓊聞言,不暇與芷仙答話,急忙奔至榻前,將信取出一看,果然是英男親筆。信中大意說:

英男前十天到後山來尋她,見洞門緊閉,以為她在左近閒遊,尋了一遍,不見蹤跡。起初還疑心她騎雕出遊,後來接連來了數次,最後一次將洞中石頭搬開,看見留的信,才知她被赤城子接引到崑崙派女劍仙陰素棠那裡,神鵰佛奴已於事前飛去。她想了一陣無法,只得回去把前事告訴廣慧師太。廣慧師太聽說她被陰素棠接去,大為驚異,說那陰素棠現時已經脫離了崑崙派,如果被她接去,恐不會有好結果。並說自己後日就要圓寂,原想叫英男到後山與她同住,不想中途出了差錯,好生替英男發愁。英男既擔心好友,又見恩師就要永訣,心中悲傷已極,無法可想,自己每日守著廣慧師太哭泣。過了兩天,廣慧師太果然坐化。那老佛婆原是當年西川路上有名的女飛賊鐵抓無敵唐家婆,因為行劫一家大戶人家,被廣慧師太收伏,從此洗手皈依,跟隨廣慧師太已十多年,本極為忠心。英男同唐家婆將廣慧師太埋葬後,又到後山來看英瓊回來沒有。英男的意思,以為英瓊縱使暫不回來,神鵰佛奴總要回來的。倘若遇見神鵰,便請它將自己背到白眉禪師那裡,問一問白眉禪師:如果那陰素棠是個好人,自己便設法尋了去,與英瓊一齊拜在她的門下;假使陰素棠是個壞人,也好求白眉禪師搭救英瓊,仍回峨眉同住,誰知來了幾次,均未遇見。第三天上,又到後山,忽然遇見一箇中年女道姑,自稱她是女劍仙陰素棠,當時就叫英男隨她回去。後來問明來意,才知她請赤城子接引英瓊,路過莽蒼山,遇見仇人史南溪,受了重傷。幸而遇見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給了幾粒奪命神丹,才得保住性命,養息了些日,迴轉棗花崖,請人報仇。陰素棠聽說她所要收歸門下的李英瓊,遺落在莽蒼山中一個破廟之內,因史南溪與烈火祖師不是一時能尋得到的,先放下報仇之事,急忙駕起劍光,沿途尋找英瓊,並無蹤影。猜她已從原路迴轉峨眉,故跟蹤到此,英瓊卻並未回家。巧遇英男,見她根骨甚厚,便要收她為徒。英男聽說英瓊在半路上孤身遺落,因聽師父說過陰素棠不是好人,見英瓊未被她網羅了去,不禁心喜。但是聽陰素棠說英瓊孤身一人在荒山破廟之內,並且已尋不見蹤跡,又非常擔憂。加上那陰素棠見尋英瓊不著,執意要帶她走,又害怕,又不願意。後來陰素棠用飛劍相逼,英男被迫無奈,再三哀告,假說亡師後事未了,請容她再在解脫庵中住上幾日,再隨著她同去,費盡許多唇舌。英男的嘴本甜,一套花言巧語,居然將陰素棠哄信,但是卻不准她多延,只能再等兩天。英男無法,只得應允。她的原意,只因英瓊信上說神鵰只去十幾日回來,想捱到神鵰回來,騎了逃走。又假對陰素棠說,她與英瓊情同骨肉,起初所以不願隨她同去,是因捨不得英瓊。求陰素棠允許她這兩日內常到後山,探望英瓊回來不曾,如果回來,與她一同拜師,豈不是好?這幾句話,果然大合陰素棠心願,知道英男不會飛劍,不愁她逃走;又見英男一臉小孩子氣,談吐真誠,便答應了她。英男揹著陰素棠,偷偷寫了這封長信,留與英瓊,託英瓊回來,千萬請神鵰到棗花崖陰素棠那裡將她揹回,再一同逃到白眉禪師處安身等語。

英瓊看完這一封信,一陣心酸,幾乎流下淚來,當下便請靈雲等設法去救英男,靈雲道:我看陰素棠既然這樣愛惜人才,英男在她那裡決無兇險。我們不願她歸入旁門,去接她回來,自是正理。不過也用不著忙在這一時,等到將凝碧崖開闢出來,再從長計議如何?"大家聞言,俱都贊同。英瓊雖然性急,也只得任憑靈雲調度。當下重又進石洞,靈雲先命朱文、金蟬二人持著天遁寶鏡前導。初下去時,那洞只容一人出入,加上適才墜下去的碎石礙路,頂又不高,只得魚貫俯身而行。及至走下去有數十丈遠近,忽然覺著空氣新鮮起來。靈雲忙叫朱文收起寶鏡。果然看見透出一片光亮,和早上出來的曙光一樣。便往那有光所在走了下去,繞了幾個彎子,竟是越走前面越亮。及至走到盡頭,原來已出洞口,面前是一座峭壁。那洞口上下半截,平伸出去,上面只露出寬約數尺的一個孔洞,四外一無所有。朝上一望,只見雲霧瀰漫,伸手可接,看不見青天,也不知離上面有多高。再走到崖側,往下一望,下面也是層雲隔斷,看不見底。若蘭失聲笑道:"這裡就是凝碧崖麼?外頭上不見天,下不見地,洞內又是這樣黑洞洞的,我們又不是要逃走避難,好端端地跑到這裡來居住,有什麼意思呢?"

話言未了,金蟬忽然狂呼道:"在這裡了!"原來眾人起初以為妙一夫人既說凝碧崖是白眉和尚禪悅之所,又叫連九華都不要回去,只在此處學道,估量那裡一定是美景非凡。適才下來時,便充滿了好奇之想。走了好一會黑路,好容易前途才出現一些光明,滿心歡喜。

及至走到了盡頭,卻是寸草不生,枯燥無味的一個死崖口。除了靈雲年長,知道妙一夫人叫大家來住,不是別有用意,便是自己同眾人還未走到地頭。英瓊是去過的人,已知道這裡決非凝碧崖。餘人大半失望。還未容英瓊說話,若蘭已先說出不滿意的話來。那金蟬更是性急,他見崖口上下俱被雲遮,不由分說,將朱文寶鏡搶到手中,揭開錦袱,向下一照。再加上他的一雙慧眼,霞光到處,下面雲霧衝散,早看見底下一個廣崖,崖上下叢生許多奇花異草,嘉木繁蔭,溪流飛瀑,映帶左右,果然是一個仙靈窟宅。心中大喜,不由狂喊起來。

這時英瓊正對靈雲說:"這裡不是凝碧崖,那凝碧崖我昔日去過,哪裡是這般光景?"

大家聽見金蟬高興狂呼,也都圍將過來,雖然看得沒有金蟬那般清楚,也看出下面的山光水影,一片青綠,別有洞天,果然無愧"凝碧"二字。眾人便商量著要駕劍光下去。靈雲道:

"我想這條道路到此而止,便要駕劍光才能下去,決沒有這般簡單。母親既叫我們從上面開闢,想必還有路可通。我們下去,原不費事,裘、李二位妹子不會御劍飛行,如何下去?"

金蟬道:"姊姊總是這樣慮前慮後,慢吞吞的。我們適才從上面下來,不就是這一條路麼?

至於裘、李兩位姊姊,你同朱姊姊俱都劍術高強,不會揹她們下去麼?"靈雲道:"話不是這般說法。一個人做事,總要做徹,沒有說畏難苟安,只做一半的。英瓊妹子生具仙骨,又得了一口仙劍,吃了許多仙藥靈果,身輕如葉,只消照父親口訣去練,我從旁再稍微指導,不消一月,便能御劍飛行。芷仙妹子就難得多了,她至少還要練個三年五載。以後常要出入,只有我一人才能帶她進出,倘若我們有事他往,豈非不便?"金蟬還要爭論,朱文搶先說道:"我們既然看見下面景緻,是不是凝碧崖還不一定,何妨大家將裘、李二位背的背,帶的帶,先同到了下面,看清地點是與不是,再由我們一同去尋那通下面的捷徑,豈不是好?

"金蟬聽了這一番話,固是心服口服;眾人大半少年喜事,俱都贊同。靈雲也只得同意。便議定由靈雲帶芷仙,朱文帶英瓊,連同若蘭、金蟬,共是六人。

正要舉足,忽聽頂上雕鳴。英瓊聽出是佛奴鳴聲,忙喚眾人稍停一停再下去。不多一會,果然佛奴從上面崖旁那數尺圓的孔洞中,束翼翩然而下,背上面坐著那個大猩猩。若蘭笑道:"這個猩猩倒會享福,莫非求神鵰攜帶,也到凝碧崖走走麼?"言還未了,神鵰已飛到英瓊面前落下。猩猩看見主人,忙從雕背上跳了下來,趴伏在地。英瓊道:"這番我同裘姊姊不必二位姊姊攜帶了。"說罷,拉了芷仙騎上雕背。那雕等二人坐穩,將身往下一撲,就勢舒展兩隻鋼爪,抓起地下猩猩,橫開雙翼,朝孔洞中斜飛下去。若蘭拍手哈哈笑道:"他們倒好耍子。將來等我遇見機會,也收伏一隻神鵰來騎騎多好。"朱文道:"你們不用羨慕人家了,快些下去吧。"當下同了金蟬、靈雲、若蘭四人駕起劍光,飛身下去,一會工夫,便已著地。

英瓊同芷仙已先到,笑對眾人道:"這裡正是凝碧崖,昔日曾被金眼師兄揹我來過的,你看那邊崖壁上面不是有'凝碧'兩個大字麼?"靈雲等舉目往前一看,果然前面崖壁上面有丈許方圓的"凝碧'兩個大字。左側百十丈的孤峰拔地高起,姿態玲瓏生動,好似要飛去的神氣。那凝碧崖與那孤峰並列,高有七八十丈,崖壁上面藤蘿披拂,滿布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卉,觸鼻清香。右側崖壁非常峻險奇峭,轉角上有一塊形同龍頭的奇石,一道二三丈粗細的急瀑,從石端飛落。離那奇石數十丈高下,又是一個粗有半畝方圓、高約十丈、上豐下銳、筆管一般直的孤峰,峰頂像缽盂一般,正承著那一股大瀑布。水氣如同雲霧一般,包圍著那白龍一般的瀑布,直落在那小孤峰上面,發出雷鳴一樣的巨響。飛瀑到了峰頂,濺起丈許多高。瀑勢到此分散開來,化成無數大小飛瀑,從那小孤峰往下墜落。峰頂石形不一,因是上豐下銳原故,有的瀑布流成稀薄透明的水晶簾子,有的粗到數尺,有的細得像一根長繩,在空中隨風搖曳,俱都流向孤峰下面一個深潭,順流往崖後繞去。水落石上,發出來的繁響,伴著潭中的泉聲,疾徐中節,宛然一曲絕妙音樂。聽到會心處,連峰頂大瀑轟隆之響,都會忘卻。那濺起的千萬點水珠,落到碧草上,亮晶晶的,一顆顆似明珠一般,不時隨風滾轉。近峰花草受了這靈泉滋潤,愈加顯出土肥苔青,花光如笑。

眾人遇見這般仙景,一個個站在那裡沒聲響,耳聽大自然的仙音,目接無窮盡的美景,不約而同地靜默得呼吸都要停止。金蟬快樂到了極處,忽然在靜寂中一聲狂呼。大家不知不覺地互相歡呼跳躍起來,一同高興讚賞了一陣。英瓊又向著崖前一株綠蔭如篷、蔭覆數畝地面的參天老楠樹,指給靈雲等看,說此樹便是昔日白眉和尚結茅之所,把前事補敘了許多。

正說得高興,忽然一團黑影從樹頂飛落,接著又是哧溜一聲,溜下一個黑東西來,把芷仙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神鵰揹著猩猩,猩猩爪上還抓著一串佛珠同一張紙條。英瓊接過一看,正是師祖白眉和尚所留。大意是說:他已早算出他們要來此地居住,崖壁上面有一個洞府,裡邊有一百多間石室丹房,昔年原是長眉真人準備光大門庭時開闢出來的,後來還沒有用,便已道成昇仙,一直沒有人用過。自從白眉和尚到此借住,又開出來一道靈泉,從各大名山福地移植了許多靈藥異卉,瑤草琪花,更為此地增色不少。那石洞中的石頭,本是一種透明質地,日夜光明,最宜修道人居住。洞門西面有一條上升的道路,直通後山飛雷嶺髯仙李元化洞府旁邊的一個已經閉塞的石洞之中。南面還有一條上升道路,便是通李寧父女所居的棲雲洞。佛珠贈予英瓊,後來自有妙用等語。

英瓊見紙條上面提到她的父親,不禁動了思親之念,流下淚來。靈雲勸慰了幾句,便從她手中接過那一串佛珠看時,一共只有十八粒。拿在手中輕飄飄的,非金非玉,非木非石,顆顆勻圓,有龍眼般大小。發出來的烏光黑黝黝的,鑑人毛髮。知是一個寶物,想必將來定有用處,仍遞與英瓊套在手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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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0: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闢洞天 裘芷仙學道 傳飛柬 李英瓊出山

英瓊恐捕樹上面還有東西,將身一縱,躥起十餘丈高下,攀著樹梢,將身往上一翻,只兩三縱,已躥入了白眉和尚所居的捕巢之內。靈雲等縱能飛行絕跡,看見她這種輕如飛鳥、捷比猿揉的輕身本領,也不由點頭讚賞。金蟬、若蘭好奇心盛,雙雙不約而同地跟蹤上去。

三人先後到捕巢裡面一看,那巢全是一些黑白鳥羽做成,又幹淨,又整潔。面積並不大,只有不到兩丈方圓。當中有個大蒲團,旁邊又有兩個小蒲團,此外空無一物。尋了一陣,並無遺物,三人也不再留連,同是縱身下地。靈雲便領眾人同上高崖,去尋那座洞府,一路上又看了許多奇蹟仙景。走了一會,尚未尋見那座洞府,忽聽泉聲聒耳,如同雷鳴一般。眾人往前面一看,對面崖壁下面有一條長澗,寬有數丈。中流倏地突起一座石峰,石峰上面叢生著無數的青松翠柏,四圍俱是大小孔竅。澗中之水,被那小石堆分成十數條銀龍,從崖側奔騰飛湧而來。流到那石峰根際,受了那石的撞擊,濺起幾丈高的水花落下。再分流繞過石峰,化成無數大小漩渦,隨波滾滾往下流頭奔騰澎湃而去,好似那中流抵柱都要被沖走。水撞在石縫孔竅中,收翕吞吐,響成一片黃鐘大呂之聲,與剛才瀑布的鳴聲,又自不同。靈雲等正佇足玩賞,若蘭見那石峰體態玲瓏,屹立中流,一任下面奔流衝射,兀自一動也不動,又雄美,又好玩,心中高興,飛身一縱,便到了石峰上面。金蟬、朱文、英瓊也要隨往,忽聽若蘭高叫道:"那底下才是座洞府。"說罷,便飛身回來,拖了靈雲往下走。眾人也隨著下崖。

走下去不到十餘步,果然看見一座石洞。那洞寬大宏敞,正對著那座中流砒柱,洞門上藤蘿披拂,叢生著許多奇花異草,上面有"太元洞"三個大字。大家便走了進去。但見石室寬廣,丹爐、藥灶、石床、石几色色皆全。裡面鍾乳下垂,透明若鏡。就著石洞原勢,闢出大小寬狹不同樣的石室,共有一百多間。知是祖師長眉真人所留無疑。走到最後,忽看見一間兩三畝寬的石室,上面橫列著二十五把石凳,猜是將來同門聚會之所。走過這間石室,地勢忽然越走越高。靈雲記著白眉和尚留紙所說,便率眾人往南走去,果然發現一條甬道。循著這條甬道走了有好半會,越走光線越暗,便由朱文、金蟬用天遁鏡在前照著行走。又走了二十多丈遠,前面忽然有石壁擋住,業已到頭,不能前進。正疑錯了方向,忽然鏡光照處,石壁上面似有字跡。近前一看,上面寫著"棲雲門戶"四個篆字。摸了摸石壁,手感微軟,頗似石膏凝結而成。靈雲仔細想了一想,便命若蘭用紫煙鋤姑且試試。一鋤下去,那石頭竟似豆腐塊似的,隨手而落。靈雲忙從若蘭手中要過紫煙鋤,親自動手,不多一會工夫,便已開闢出一個六尺高三尺寬的門戶,正齊那篆字下面,恰好篆字當成門額。石門開通後,見那石壁竟有三尺多厚,探頭往門內一看,忽然看見亮光。大家走出門去一看,不禁同時歡呼起來。原來外面正是適才由上面下來時,到此無路可通,後來駕劍光下去的那個洞口。此門開闢,上面英瓊所居的棲雲洞,與下面凝碧崖,便打通一氣,無須由半山當中再駕劍光下去了。大家高興頭上,便商量在上面先住一宵,明日再將應用東西搬將下去,仔細安排。

這時天色將近黃昏,英瓊便去安排飲食,大家一齊幫她動手將飯做好。未及食用,英瓊猛想起神鵰同猩猩尚在下面,適才急於開闢洞府,不曾想到它們。急忙出洞看時,已不知在什麼時候竟自迴轉。便回洞切了一隻臘鹿腿,送出洞去與那雕吃。因那猩猩吃素,莽蒼山中帶來的黃精、松子業已吃得所剩有限,好生髮愁。便對它說道:"金眼師兄的糧,它自己能夠去找,還能有富餘,讓我們沾光。你吃的東西大半是些果子,你也有法去尋麼?"那猩猩聞言點頭。英瓊因洞中飯已做好,天已決黑,且過了今天再說,便把所剩的一些松子、黃精都給了那猩猩吃。隨即招呼眾人就座。

靈雲在席上說道:"這次毫不費事,便將師爺遺留的仙府開闢出來。我比諸位年長,我不同諸位客氣,忝做諸位一個老姊姊。不過從今日起,諸位也就此各按年歲稱呼,大家都方便一些,省得客套。此後既在一起練劍學道,便是一家人了。"當下各人序了一序齒,除靈雲外,芷仙最長,其次便是朱文、若蘭、金蟬,仍是英瓊年紀最小。各人改了稱呼以後,分外顯得親密。靈雲又給那神鵰、猩猩各取一個名字:神鵰原名佛奴,因是白眉和尚座下仙禽,不便照此稱呼,取名鋼羽,算是大家同輩中的異類道友;那猩猿便將它原來名稱顛倒過來,去掉兩字的犬旁,叫做袁星。天黑以後,靈雲便將許多學劍秘訣,按程度不同,分別傳與若蘭、英瓊、芷仙三人。除芷仙是初次入門,只先學習坐功外,若蘭、英瓊二人,一個已得旁門真諦,一個生具仙骨慧心,一點便會。就連芷仙,也是絕頂聰明,不過根行較淺罷了。

靈雲傳罷劍訣之後,便不許再為熬夜耗神,率領大家分在幾個石床上打坐練功。一會工夫,除芷仙外,俱都入定。一宵無話。

到了天色微明,眾人下床盥洗已畢,便將一切應用東西徑由洞後捷徑運至凝碧崖大無洞中。英瓊想起昔日曾由崖上騎雕飛下凝碧崖去,便打算再騎著下去一回,以後劍術學成後,多一個出入之地。這時芷仙已與靈雲、朱文、金蟬三人到大元洞佈置去了,只剩若蘭在上面幫她檢點零星用品。英瓊便將一切應帶的輕便東西打了兩個包裹,拉了若蘭走出洞外。只見洞外已堆著兩個死鹿,同一大堆山果黃精之類,知是神鵰鋼羽與猩猩袁星找來的食糧,心中大喜。便引袁星將那兩具死鹿、果品攜回洞中,到那通大元洞入口之處,叫它連上面遺留的粗重東西,陸續搬到下面大元洞去。自己同若蘭依次出洞,騎上神鵰,從那萬丈深潭之中飛了下去。若蘭初次從雲霧中往下飛行,覺得非常有趣。不一會工夫,便到大元洞口落下。二人走進洞去一看,靈雲等已將各人住室指定,俱都相離洞口不遠。除金蟬與若蘭各獨居一室外,朱文是與英瓊一室,靈雲是與芷仙一室,以便早晚間用功,可以從旁指點。不消幾個時辰,袁星將上面應用東西一齊運來。各人到了新居,貪戀美景,不是臨流觀瀑,便是登峰長嘯,誰也不願再行上去。若蘭、金蟬更是小孩子心性,高興異常,搶著騎雕飛行。那雕也忽然馴良起來,無論誰騎都不倔強。朱文卻同了英瓊,帶了袁星去尋景選勝,遊玩了大半天,又採來不少奇花異果,大家食用。從此眾人每日隨著靈雲,在大無洞凝碧崖修煉,十分快樂。英瓊幾次要請靈雲去接英男,靈雲總說無須忙在一時。山中日月,轉瞬到了四月下旬,雖只三四月工夫,英瓊竟進步得駭人,照著妙一夫人所傳的口訣,加上靈雲旦夕在旁指點,竟能御劍飛行,指揮如意。眾人俱覺她前途遠大,未可限量,非常欲羨。

一天早上,靈雲領了眾人,各自分據一個樹巔,發出飛劍,練習劍術。忽從崖頂雲端飛下一道疾若閃電的金光。英瓊、若蘭不知就裡,正要上前抵擋。靈雲已用手一招,那金光便落在她的手中,略一停頓,倏又往空飛去。眾人俱從樹巔飛身下來,圍攏靈雲面前。卻見靈雲手上拿著一封書信,原來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飛劍傳書。上面寫著:八魔年來見無人干涉,故態復萌,新近又做了滇西毒龍尊者的記名弟子,愈加淫惡不法,西川路上的商民受盡他們的荼毒。現在矮叟朱梅來信,說三遊洞俠僧軼凡的弟子趙心源,同他新收的門徒陶鈞,還同了幾個少年劍俠,要在端午日到青螺山下劫赴八魔之約,了結昔日八魔邱齡劫鏢一重公案。朱梅因自己有事,屆時恐怕來不及前去相動,趙、陶二人難免不遭毒手,寫信請妙一真人派人在暗中前去助他們出險除害。妙一真人命靈雲、朱文、金蟬三人即日動身,前往川邊青螺山,假說是去滇西,作朝山拜佛的香客,在青螺山左近尋一個僻靜處安置,隨時到魔宮察看,助趙、陶諸人一臂之力等語。

金蟬最是年少喜事,聽見這個消息,歡喜得直蹦起來。英瓊近日來已能御劍飛行,便要同去。靈雲因信上沒有寫著她,又因她劍術還未精純,八魔名聲很大,不知深淺,不願叫她前去涉險。英瓊卻以為自己雖然拜在峨眉教祖門下,但只見過妙一夫人,信上沒有提她,焉知不是妙一真人還不知道妙一夫人已收她為徒?磨著靈雲要跟了去。靈雲本極愛她,知道父親不叫她去,不是因為洞府無人主持,便是別有原因。見她的解釋非常幼稚可笑,不忍過分拂她意思,再三婉言勸解說道:"你的劍術還未精純,上不得這般大陣。好在你的資質聰明,異乎常人,再有一年半載,便能出神入化,以後要修外功,何愁沒有這種熱鬧機會呢?"

英瓊還要拉著靈雲撒嬌,忽見若蘭在靈雲身後不住地對她使眼色。暗想:"芷仙姊姊是本領不濟。若蘭姊姊早就學會劍術,還會許多法術,她為何也不說去?我要去,她又止住我,必有緣故。"這幾個月光景,英瓊與若蘭感情最好,便想同她商量商量,再同去要求靈雲。裝作賭氣,往洞內便走。若蘭假裝相勸,隨到房中,對英瓊道:"教祖未提我們,想必是妙一夫人尚未與他見面,不知有我等二人。靈雲姊姊一向做事謹慎小心,像個道學老夫子,同她商量,有何益處?好在你已能御劍飛行,加上座下神鵰,難道她會去,我們就不會去?

只管讓他們先走。好在離端午還有七八天,他們三人前腳走,我們不會隨後跟去,還愁追不上麼?"英瓊聞言大喜,正要回言,忽聽外面有人說道:"你們好算計,待我告訴我姊姊去。"英瓊大驚,見是金蟬,忙起身問道:"蟬哥,真要去告訴姊姊麼?"金蟬笑道:"哄你呢。誰不願大家一起去?又熱鬧,又壯聲勢。連我這個最無用的人還要去呢。蘭姊劍術高強,道法通神,瓊妹又得了師父的紫郢劍,同白眉禪師座下神鵰,反不叫去,莫怪二位生氣,連我也不服。只是姊姊一向慣用大帽子壓人,偏有些歪理,不便同她抬扛。剛才你說我們先走,你們隨後跟來,那是再好不過。你們進來時,我姊姊同文姊俱說蘭姊剛才一句話不說,瓊妹先前急於要去,後來忽然不說話,往洞內便走,蘭姊又急忙跟進來,疑心你們二位要出花樣,叫我前來探聽口氣,果不出她二人所料。不過她二人猜得倒不錯,可惜所託非人,我不肯把二位真話拿出去報告罷了。"英瓊聞言,不住口地稱謝。金蟬便向英瓊借那神鵰一騎。若蘭哈哈大笑道:"怪不得要做漢好,原來是別有所圖呀!"

正說之間,靈雲、朱文、芷仙三人也一同進來。若蘭便朝英瓊使了使眼色,英瓊仍是裝作生氣模樣。金蟬重又說起借雕的事。靈雲道:"你總是小孩子脾氣,我們都能御劍飛行,你偏借瓊妹的雕則甚?"金蟬道:"姊姊休要處處怪人,我向瓊妹借神鵰,實含有兩種用意:第一,我身劍合一,剛會不滿半年,劍光沒有你們快,省得為我耽誤時光;第二,我們萬一到了青螺山,對敵人家不過,蘭妹、瓊妹到了五月初六七日見我們尚未迴轉,便可騎著那雕前去接應,現在讓那雕先去認一趟路多好。"靈雲知他強辯,因是小節,便不再說。英瓊更是無有問題。當下靈雲等便與申、李、裘三人作別動身,若蘭等送靈雲等三人出洞,靈雲又再三囑咐三人好生溫習功課,不要妄動。然後同了朱文、金蟬分別御劍騎雕,破空而去。

靈雲等走後,依了英瓊,就要隨後動身。若蘭卻主張何必忙在一時,且等神鵰回來再說,省得追趕不上,迷失路途。芷仙這幾個月來非常崇拜靈雲,見申、李二人商量跟去,留她一人守洞,一則空山寂寞,二則恐怕她二人走後,萬一發生事端,獨力難支,心中好生不願。但是知道若蘭性情溫和,還好講話;英瓊素來剛直好勝,說做便做,任何人都勸說不轉,靈雲一走,更無人敢幹涉她。只得偷偷與若蘭商量,求她婉勸英瓊,不要前去。若蘭也是極願前去的人,好勝好強之心也不亞於英瓊,未便明裡拒絕,卻去推在英瓊身上。芷仙見二人都執意要走,想跟她二人前去,又恐洞中無人照管,靈雲回來怪她;自己又是本領不濟,去了不但不能幫助大家除魔,反添累贅。左右為難,好生焦急。無奈何,又把守洞責任重大,恐怕外人前來侵佔,自己不會飛劍,無法抵禦的話,再向若蘭懇求。若蘭見她說時神態非常可憐,便對她道:"此洞深藏壑底,外人哪裡知曉?我們出去,不久就回,哪有這麼巧法,就會發生事端?姊姊能力有限,大家都知道,即使有事,大師姊也不能怪你。姊姊如對本身多慮的話,我有兩個小玩藝,乃先師早年叫我到深山採藥時作防身之用的。一個類似隱身法,叫作木石潛蹤;還有一個是一面小幡。倘若遇見敵人鬼怪,抵敵不過時,先將這幡一展動,立地生出雲霧,遮住敵人視線,好借劍光遁走。姊姊不會劍遁,你可再念'木石潛蹤'口訣,只要覷定身旁,不論是樹木山石滾到跟前,便和它一樣,變成樹木石頭,等敵人走開,便可逃走。我將以上兩法現在傳授與你,以作萬一防身之用。那袁星力大通靈,捷如飛鳥,力劈虎豹,再留它作為你的護衛,料無妨礙了。"

芷仙聞言無奈,只得請若蘭將以上法術傳授。若蘭便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幡,連同各樣口訣一同傳授。雙方又演習了幾回,演習純熟,天已近夜。英瓊等神鵰不回,跑來尋若蘭商量,正瞧見二人在那裡演習法術,覺得好玩,便也要學。若蘭只得笑著也傳授給她。英瓊問起根由,又安慰了芷仙兩句,同回房中用功。

次早出洞,神鵰業已在夜間迴轉。英瓊更不再商量,只囑咐了袁星幾句,叫它一切須聽芷仙調遣,不準擅離洞府,早晚幫她煮飯做事。袁星數月來隨著眾人打坐,愈加通靈,已將人言學會,聽見主人吩咐,急忙點頭遵命。英瓊高高興興地與若蘭二人手拉手騎上雕背,向芷仙道聲"珍重",健翩凌雲,直往青螺山飛去。芷仙目送申、李二人走後,便命袁星去將通上面門戶用大石封閉,日夕用功,靜等她們回來。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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