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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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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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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回 匝地妖氛 脫身悲失劍 彌天血雨 極惡鬥元區

當下辛辰子跟定唐石,二人又跟定辛辰子,剛剛飛過那座孤峰,忽見辛辰子朝前面唐石打了一個招呼。唐石回頭一看,見是辛辰子,先要變臉動手,猛一尋思,將手一招,雙雙落了下去。二人也隱身跟下,才一落地,便聽唐石道:"我早猜那金蠶是你放走。如今我和你也皇同病相憐,我已被老妖吃了一條臂膀,昨日又叫金蠶咬我全身見骨,說擒著你,便是榜樣。若非許多師弟再三攔我,昨日便準備拼命逃走。不想禍不單行,你又來惹這大亂子。如今我已想開,事難怪你,我再不逃走,早晚也遭毒手。你想我幫你叛他,我卻不敢似你這樣大膽,我自去九星巖等你。那文蛛有三個藏處,兩個你都知道。惟有一處,在他打坐的石頭底下風穴之內,有法寶封鎖,只恐你盜走不了。似他這般狠心惡毒,我何嘗不想將他害死,無奈他在玉影峰吃你困住,他用第二元神修煉多日,靜中參悟玄機,比了從前還要厲害,慢說你我,就是各派劍仙有名的飛劍,也傷他不了。可笑他心腸狠辣,當時只顧將師文恭害死,取了人家屍體,接續全身,沒料師文恭原是中了天狐白眉針,鬧得要死不活,一見難逃老妖毒手,將所中兩根白眉針,運用玄功真氣導引,藏在兩腿之內,自己卻甘願受老妖飛刀之苦,只為叫老妖難得便宜,多受痛苦,老妖原是瞞著毒龍尊者行事,作賊心虛,急於將身接續。誰知忙中有錯,每日一交寅卯辰三時,白眉針在兩腿穴道中作怪,痛癢酸辣,一齊全來。欲待斬斷重續,一時又找不著這好法體。那針沒有吸星球,無法取出。到了每日寅卯辰三時,只好將穴道封閉,將真火運入兩腿,慢慢燒煉。須過兩個八十一天,才能將那兩根白眉針煉化。煉時元氣須要遁出,以免真火焚燒自己。他自從你背叛以後,把門人視若仇敵,入定時非常小心,常用法術護衛全身,元神卻遁往隱僻之處,似防門人暗算。那西方野魔雅各達,也用師文恭的斷手相接,雖無白眉針在內,不知師文恭使甚法兒,也是到時作怪。若非他防備周密,情知制他不了,適才我就下手了。這時他正如死去一般,不到巳初,你只不能近他,要盜文蛛,正是時候。這洞穴雖在他的座下,但是與藏養蠶母的洞穴相通,在他身後,形如七星,趁蠶母全都被你引出,正是時候。那金蠶雖未煉成,已甚厲害,我只不明白你用什法兒能將它們引出?"辛辰子道:"話說起來太長。我此次前來,原是以死相拼,相機行事。昨日已來過一回,見你吃他茶毒,萬沒料到你會和我做一路。那些惡蟲已被我一網打盡。承你好意相助,指引明路,少時待我大功告成,再作細談。"言還未了,猛然抬頭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道:"惡蟲飛回,紅髮老祖法寶被人破去,如何是好?"笑和尚聞言,回頭往來路一看,遠方雲空中,果有一叢黃光綠火波動。正在觀望,猛覺金蟬拉了他一下,轉身再看兩個妖人,業已不在眼前。正要問金蟬,可曾看見妖人何往,金蟬用手往前面一指,說道:"那不是辛辰子?"

原來辛辰子自被紅髮老祖親自將化血神刀取還,益發不是綠袍老祖敵手。他和紅髮老祖門下姚開江、長人洪長豹俱是至好,那化血神刀也是洪長豹偷來轉借。情知要和綠袍老祖拼命,除了請洪長豹設法,轉求紅髮老祖相助,決無辦法。及至尋著洪長豹一問,說紅髮老祖無故不願和人開釁,為那化血神刀,自己還招了許多埋怨,慢說求他相助,連自己下山也不能夠。不過自己也不肯坐視,願將兩件心愛法寶,一個叫作天魔聚毒幡,一個叫作五淫呼血兜,借他拿去報仇。這兩樣東西,專破正邪各派法寶、飛劍。五淫兜更是金蠶蠱的剋星,乃是師父所傳鎮山之寶,為了朋友情長,擔著不是相借,務須謹慎從事,以防失落。又傳了他一種極厲害的潛形匿影的法術,如遇緊急,只管使法,將二寶拋在隱密之所,別人任是道力高強,也難看出,以免落入外人之手。辛辰子知道二寶厲害,當下不便再求紅髮老祖相助,道謝起身,昨日便趕到了百蠻山陰風洞上空,往下窺探。綠袍老祖聞風知異,先將陰火放起追尋。幸而辛辰子新學紅髮教下潛形之法,沒有被他發現,只嚇了一跳。不敢怠慢,遵照洪長豹所傳,先覓好了相當之地,如法佈置。不料笑和尚、金蟬二人已先在洞中隱身,辛辰子報仇心切,以為洞中之人是別派中隱居巖穴的煉士,又仗著法寶厲害,未曾顧忌。被金蟬慧眼看出行徑,霹靂劍雖然不如紫郢劍,也同是當年長眉真人煉魔除邪之寶,自賜與妙一夫人,更經多年修煉,已是百邪不侵,無意中遇見剋星,竟將他借來的五淫兜破去。辛辰子哪裡知道?先趁著綠袍老祖入定之際,用妖法將金蠶一齊引走,自己再安安穩穩盜取文蛛,得手之後,回往原處。那些同門妖人,除了唐石一人還可與他支持外,餘人本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又有兩件厲害法寶在身。說好便好,說不好,索性一齊除去,雖不能當時便將綠袍老祖制死,也可去掉他身邊的羽翼。偏巧又看出唐石也要背叛,更是心喜。二人見面之後,算計時間還早,正在興高采烈,勸唐石和他一同背叛,惡師心毒,單是逃避,並不是事。話還沒說幾句,猛抬頭看見天邊金光閃動,仔細一看,金蠶業已飛回,知道五淫兜定被別人破去,好不咬牙痛惜,暴跳如雷。情知事已緊急,許多昔日同門必然回來,將綠袍老祖驚醒;蠶母迴穴,更是無門可入,文蛛不能到手。被綠袍老祖知道行徑,再想得手,豈不萬難?依了唐石,原主慎重,暫時避開,改日下手。辛辰子哪裡肯聽,事已至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不得只好孤注一擲。

當下見唐石不敢同去,獰笑一聲,往廣崖那面便飛。笑和尚、金蟬二人自是不捨,也雙雙隨後追趕。身才離地,便聽身後一聲慘呼,金蟬回頭一看,大小兩溜綠火,正往孤峰之下投去。金蟬知道那兩溜綠火,有一個是唐石所化,怎會多出一個妖人,自己當時竟不曾看見?正想之間,無形劍遁迅速,已追離辛辰子背後不遠。眼看辛辰子並未覺察二人跟在身後,徑投中洞,望著煙霧環繞中的綠袍老祖,咬牙切齒,戟指低罵了兩句,急匆匆轉過身後,鑽入一個形如七星的小洞下面去了。笑和尚、金蟬二人連忙跟蹤而入,只見下面黑沉沉,腥風撲鼻,深有千尋。二人初入虎穴,莫測高深,只跟定前面那溜綠火往前遊走。在黑暗中轉了不少彎子,未後轉入一個形如擴穴的甬道,忽聞奇腥刺鼻,盡頭處有一個深窟,窟口掛著一面不知什麼東西織成的妖網,彩霧蒸騰,紅綠火星不住吞吐。定睛一看,正是那妖物文蛛,四隻長爪連同腹下無數小足,緊抓在那面網上,似要破網飛去。這時辛辰子已經現身出來,離窟回三五丈遠近立定,身上衣服業已脫盡,正在赤身倒立,唸咒行法。那文蛛一見生人到來,早又張開尖嘴闊腮,露出滿嘴撩牙,呱呱怪叫起來,聲音尖銳,非常刺耳。金蟬尚是初見這種醜惡體態,不禁駭然。笑和尚情知這種毒鮫蛇涎結成的妖網,專汙正教法寶飛劍,不敢下手,只好靜等辛辰子的機會。只須他將妖網一破,再在暗中出其不意,連辛辰子帶妖物一齊斬殺。眼看辛辰子使完了法,站起身來,手指處一道綠光火焰,粗如人臂,直往網上燒去。那妖物正在怪叫掙扎,不大耐煩,一見綠光飛到,嘯聲愈加淒厲,猛地將口一張,從網眼中噴出萬朵火花,將那綠光迎住,兩下相持,忽前忽後,約有半個時辰。辛辰子想是知道時光緊迫,只急得抓耳撓腮,滿頭大汗。笑和尚見辛辰子不能得手,雖說潛形遁跡,不怕妖人看見,到底身居危境,也是非常著急。

只有金蟬年幼心高,並不怎麼顧忌,反倒看著好玩。猛地失聲說道:"師兄,這樣等到幾時,我們還不下手?"一句話將笑和尚提醒,猛想起自己身邊現有矮叟朱梅的天遁寶鏡,何不取出應用?想到這裡,剛要用手取鏡,那辛辰子百忙中聞得黑暗中有人說話,嚇了一跳,以為中了綠袍老祖的道兒,心慌意亂,長嘆一聲,把心一橫,先收回那道綠光,咬破舌尖,一口血隨口噴出,化成一道黃煙,籠罩全身,直往窟口撲去,伸手便要摘網。同時笑和尚也將寶鏡交與金蟬,吩咐小心從事。自己收了無形劍遁,準備運用劍光下手。正在這雙方張弓待發,時機一瞬之際,辛辰子原知綠袍老祖妖法厲害,所有寶物全都能發能收,所以先時不敢去摘,及見陰火無功,時機轉瞬將逝,不得不拼死命連網帶妖物一齊盜走,逃出之後,再作計較。手將伸到網上,金蟬迫不可待,也將鏡袱揭開,口唸真言,道一聲:"疾!"一道五彩金光,匹練長虹般,也已罩向網上,登時煙雲盡滅,光焰全消。那妖物文蛛也似遇見剋星,抓伏網上,閉著一雙綠黝黝的雙目,口中不住怪叫,毫不動彈。那辛辰子忽見一道金光一閃,現出一個小和尚和一個幼童。認得那小和尚曾在天蠶嶺盜文蛛時見過,劍術甚是了得。尤其是那幼童,手上拿著一面寶鏡,出手便似一道五彩金虹,照得滿洞通明,煙霧潛消。知道來者不善,未免有些心驚。猛一轉念:"何不趁著眼前時機,搶了文蛛逃走?"說時遲,那時快,辛辰子已將鮫網揭起半邊,一見文蛛如死去一般,並不轉動,心中大喜,正要往前撲去。忽聽腳底下鬼聲啾啾,冒起一叢碧綠火花。知道中了仇人暗算,顧不得再搶文蛛,正待飛身逃走,已來不及,被那一叢綠火湧起來,當頭罩住。同時覺著腳底下一軟,地下憑空陷出一個地穴,似有什麼大力吸引,無法掙脫,活生生將辛辰子陷入地內去了。

這裡笑和尚全神註定辛辰子,準備他從妖網之內將文蛛抱出,便飛劍過去,一齊腰斬。

忽聞異聲起自地中,陷出一個地穴,冒起一叢火花,將辛辰子捲了進去,便知不妙。正喚金蟬小心在意,猛覺眼前五根粗如人臂的黑影,屈曲如蚓,並列著飛舞過來,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忙著招呼金蟬。正待先將身形隱起,將身劍合一,身子已被那五條黑影絞住。笑和尚一著急,大喝一聲,索性用劍光分出迎敵。誰知眼前起了一陣綠火彩焰,聞見奇腥刺鼻,自己飛劍竟失作用,身子又被幾根蛇一般的東西束住,才知飛劍被汙,身已被人擒住。剛喊:"我已失陷,蟬弟快照昨日所說,逃往東海。"一言未了,一道金色長虹照將過來,金光影裡,看清那地穴中現出一個碧眼蓬頭的大腦袋,伸出一隻瘦長大手臂。來者正是妖人綠袍老祖,束身黑影便是妖人邪法變化的大手。被金蟬天遁鏡照在他的臉上,眼看妖人綠眼閉處,手也隨著一鬆。笑和尚連忙用力掙脫。那大手想也畏懼鏡上金光,竟然疾如蛇行,收了回去。

笑和尚已被妖人大手束得周身生疼,喘息不止。金蟬忙著跑了過來,剛將笑和尚扶好,地下鬼聲又起。先是一叢綠火彩煙過處,那封藏文蛛的怪洞,忽然往地裡陷落下去,如石沉水,一點聲息全無。接著滿洞綠火飛揚,四壁亂晃,腳底虛浮,似要往下陷落。

笑和尚見事危急,忙喊:"蟬弟快快帶著我將身飛起,我飛劍已被邪法汙損了。"金蟬聞言大驚,剛剛扶著笑和尚將身飛起,果然立腳之處又陷深坑,腳底火花如同潮湧。光影中隱隱看見綠袍老祖張開一張血盆大口,眼露兇光,舞搖長臂,伸出比簸箕還大、形如鳥爪的大手,似要攫人而噬。金蟬不敢怠慢,連用霹靂雙劍護著全身,手持寶鏡照住坑穴。穴內萬千火花被金光一照,便即消滅。叵耐妖法厲害,滅了又起。下面綠火彩煙雖被天遁鏡制住,可是四外妖火毒煙又漸漸圍繞上來。這時地洞中方位變易,已不知何處是出口。相持了好一會,笑和尚知道妖人厲害,暫時雖擒不住自己,必然另有妖法,遲則生變,好不著急。及見四外火煙雖然越聚越濃,卻只在二人兩三丈以外圍繞,並不近前,情急生智,悄聲囑咐金蟬:"火煙不前,說不定便是霹靂劍的功效,你一雙慧眼,能燭見幽冥。何不權拼萬一之想,冒險覓路逃生,死中求活?"金蟬原是全神貫注綠袍老祖,恐他乘隙衝起,抵敵不住,驚慌忙亂之中,竟忘了逃走之路。被笑和尚提醒,才定睛往四外一看,火煙中依稀只左側有一條彎曲窄徑,彷彿來時經行之路。餘者到處都已陷落,四外都是火海煙林,一片迷茫,無路可通。一面夾著笑和尚,身與劍合;一面將寶鏡舞起,一團霓光,光照處,火煙消逝,路更分明。可是後面地下異聲大作,竟如兒啼,也隨著追了上來。笑和尚忙喊快走。金蟬運用真氣,大喝一聲,直往外面衝出。才飛走了不遠,便聽後面山崩地裂一聲大震。二人哪敢回頭,慌不擇路,有路便走,居然飛離穴口不遠,金蟬慧眼已看見穴外天光,心中大喜。就在離出穴還有兩三丈遠近,忽見眼前數十點黃影,從兩旁壁上飛撲上來。金蟬見那東西並不畏懼天遁鏡上金光,大吃一驚。恐有閃失,將手一指,先分出一口雄劍上前迎敵。一道紅光閃過,只聽吱吱連聲,數十道黃星,如雨般墜落,並不濟事,才略放心。身臨穴口,剛要飛出,又見有數十條彩縷在穴上飛動,忙將寶鏡一照,悉數煙消。趕忙趁勢飛了出去,一眼看見外面天空,似穿梭一般,飛翔著二十四個妖人。只為首之人不是唐石,卻換了紅衣蠻僧雅各達。

各拿一面妖幡,彩絲似雨一般從幡上噴起,已組成了一面密密層層的天幕。見二人出穴,齊聲怪嘯,二十四面妖幡同時招展。那面五彩天幕,映著當天紅日,格外鮮明,被妖法一催動,漸漸往二人頭上網蓋下來。

二人見勢不佳,因知妖網一定厲害,想起昨日曾經看它在生門上留有空隙,欲待尋著飛出,省得以身試險。定睛細看,果然西面角上有一個小洞沒有封閉,只是相隔甚遠。正要駕劍光飛衝過去,忽聽後面怪聲。回頭一看,綠袍老祖同了幾個手下妖人,已從穴內飛出,現身追來。一叢綠火黃煙,如飄風一般湧至,相隔二十丈遠近。綠袍老祖長臂伸處,又打出千百朵綠火星。同時那五彩天幕,已離二人頭上不過兩丈。金蟬用天遁鏡上下左右一陣亂晃,後面綠火雖能暫時抵住,鏡上金光照向天幕,卻並無動靜,越發心慌意亂。眼看天幕越低,將及臨頭。煙火中綠袍老祖用一隻手擋著頭面,另一隻長手不住搖晃,就要抓到。四外妖人,也都包圍上來。二人只憑一面天遁鏡護住全身,顧了前後,顧不了左右,稍一疏虞,被妖火打上,便有性命之憂。見情勢業已萬分危急,一落妖人之手,便無幸理。只一轉念間,耳聽綠袍老祖猛然兩聲怪嘯,四外妖人忽然分退。由綠袍老祖身旁飛出三道灰黃色匹練,直往二人捲去,天幕也快要罩到二人頭上。笑和尚知道再不冒險衝網而出,絕沒活路,忙叫蟬弟快走,口中念起護身神咒。說時遲,那時快,金蟬先也是怕兩口飛劍被妖人彩幕所汙,及見存亡頃刻,把心一橫,用丹田真氣大喝一聲,駕著紅紫兩道劍光,沖霄便起,劍光觸到網上,彷彿耳邊噝噝幾聲。及至飛起上空,那天幕竟被霹靂劍刺穿了一個丈許大洞,彩絲似敗絹破絹般四外飄拂。

綠袍老祖以為這兩個小孩已是甕中之魚,雖然被他刺死許多蠶母,自己卻可得著兩個生具仙根的真男,作一頓飽餐,還可得那面寶鏡。正在又怒又喜,萬沒料到來人雖然年幼,飛劍卻這般厲害,竟然不怕邪汙,破網而去。出其不意,又驚又恨,暴跳如雷,怪嘯一聲,率了手下妖人,破空便追。笑和尚、金蟬見後面滿天黃煙妖霧,綠人星光,如風捲殘雲般趕來,哪敢遲延,急忙催動劍光,如飛遁走。無奈笑和尚飛劍被汙,不能隱形潛跡;霹靂劍雖然迅速,雲空中現出紅紫兩道光華,正是敵人絕好目標。綠袍老祖狠毒兇惡,蠶母被戮,吃了大虧,哪裡肯舍,只管死命追趕。轉瞬之間,已追離昨晚投宿山洞不遠。二人在空中偶一回望,別的妖人飛行沒有綠袍老祖迅速,俱都落後,只剩綠袍老祖一人,業已越追越近,煙光中怪聲啾瞅,長臂搖晃,眼看不消片刻,就要追上。

正在危急萬分,忽見腳下面腥風起處,一片紅霞放過二人,直往後面飛去。二人又飛出去有百十里遠近,漸漸聽不見後面聲息,覺著奇怪,這才回身看去。遙見遠遠天空中,適才所見那一片紅霞,已和後面追來的綠火黃煙絞作一團,光煙瀲灩,翻騰繚繞,宛如海市蜃樓,瞬息千變,知道妖人又遇勁敵。適才所見紅霞,雖然逃走匆忙,不及細看,但是色含暗赤,光影昏黃,隱聞奇腥之氣,定是一個妖邪之輩,不知為何幫助二人,反與妖人火拼,甚是不解。金蟬還想稍往回飛,看個動靜。笑和尚飛劍被汙,心亂如麻,又痛又惜,急於尋覓地方,拆看第二封柬帖。那一片紅霞雖說相助自己,也不一定是好相識,再要抵敵不過,又生意外。當下催著金蟬飛走,直飛到雲貴交界的絕緣嶺,看妖人並未追來,才行落下。先尋了僻靜之處,打開柬帖,一看柬帖所說,已不似第一封嚴厲。

原來笑和尚三劫將臨,所幸根行甚厚,並非不可避免。第一次到百蠻山陰風洞,如果守定時間,不預先前去探看,便不會先在洞穴中遇見辛辰子,無心中被金蟬破去他的五淫兜,辛辰子必在第二日早起用五淫兜將百萬金蠶惡蠱一網打盡。那時笑和尚、金蟬也按照時間趕到。金蠶蠱因綠袍老祖用精血妖法修煉,雖未煉成,已是息息相關,金蠶飛走,必然警覺,跟蹤追去。笑和尚、金蟬恰好乘虛而入,就由他坐處飛身到陰風洞底風穴之內,尋見文蛛,先用天遁鏡破去封鎖,再用飛劍,便可將它除去。只因一時過於小心,上來便錯了步數。後來又只顧從辛辰子、唐石二人身上得點虛實。誰知他二人剛跟在辛、唐二人身後,飛走不多一會,綠袍老祖以為辛辰子只能將金蠶引走,並不妨事,還不知他借有紅髮老祖的五淫兜,想給他一網打盡。仗著有法收回,自己又正當白眉針在身上按時作怪之際,不能歸竅,功虧一簣,便用第二元神緊隨辛、唐二人身後。一來笑和尚、金蟬隱身潛形,沒有被他發現;二來痛恨辛辰子切骨,情知他逗留不走,必是為了文蛛,不得已他和唐石一同入洞,自投羅網。及見唐石雖學辛辰子叛師,膽子卻不大,並不敢去。知道辛辰子只要一入洞,便難逃走。

卻不願便宜了唐石,那辛辰子一走開,先將唐石制住。這時眾妖人已用妖幡將金蠶招回。綠袍老祖收了金蠶,將眾妖人一一囑咐佈置妥當,然後飛入陰風洞底,由外自內用妖法層層封鎖。到了洞底一看,辛辰子正在施為,想破他的妖網。綠袍老祖強忍怒氣,也不去驚動他,只在暗中運用第二元神,附在文蛛身上,放出妖火,和他支持。捱到本身痛苦時間過去,才將元神歸竅,二次入洞,又發現正教中還有兩人,不知何時闖入,雖然年紀不大,本領卻甚高強。內中有一個手持一面鏡子,發出五色金光,已將文蛛制伏不動。綠袍老祖一見大怒,先用妖法將辛辰子擒了。見笑和尚立得較近,便將玄牝珠運用元神幻化大手抓去。笑和尚的無形劍在同輩門人自煉的飛劍中自然數一數二,但到底年輕,功候未純,不是玄牝珠的敵手。見大手抓來,忙用飛劍抵敵,一照面,便被妖法汙損,還了原質。那劍本是苦行頭陀採用西方太乙精英千錘百煉而成。還算笑和尚機警,連忙收住,劍雖失了效用,未曾脫手失去。

綠袍老祖擒住笑和尚,正往回收,預備擒入地穴,再擒金蟬,正遇金蟬手中寶鏡光芒,直往他臉上射來;手中笑和尚飛劍雖然被汙,仍有一身本領,也在用力掙扎,元神不及分用。只因小覷敵人,不料天遁鏡如此厲害,險些吃了大虧。綠袍老祖自經大劫,在玉影峰風穴寒泉中,已煉成不壞之身,攻行只差這一雙碧眼。見勢不佳,又驚又怒,只得收回元神,護住雙目。手鬆處,笑和尚業已掙脫,被金蟬救去。還以為妖法嚴密,敵人已成釜底遊魂,縱然暫時僥倖,也決難逃出羅網。便用一手護著雙目,仍用妖法幻化元神,打算生擒享用。幾番衝起,都被金蟬天遁鏡、霹靂劍阻住。越發暴跳如雷,頓改了原來打算,將洞底風竅開放,想用陰飄惡颶,將兩個敵人吹化。更不料金蟬生具一雙慧眼,竟從妖雲毒霧中辨清門戶遁去。出穴之時,又將他碩果僅存的蠶母用霹靂劍殺死。

那金蠶原是南疆產生的一種毒蟲,在千百種惡蠱之中最為厲害,其性異常兇淫。雌的雖不如雄的厲害,但是繁殖之力極強,一雌常交百雄,始能產卵,每產千枚,見風即能化成小蠶。綠袍老祖當初受毒龍尊者之託,趕往慈雲寺與正派為仇,所煉十萬金蠶惡蠱,一齊帶去,只剩下四十九條衰弱蠶母,隨意棄置在陰風洞底隱秘之處,當時並未在意。及至在慈雲寺被極樂童子李靜虛將金蠶一齊刺死,遭劫回山,見那些蠶母竟未被辛辰子發現,只是久未用生血飼養,都快僵死,便用丹藥生血,先行調養。怎奈蠶母這東西秉天地極淫極戾之氣而生,久曠疾疲,體氣業已虧殘,僅僅可供生育,別的效能已失。其種又絕,更無法尋覓許多雄蠶配合。只得另想妙法,在百蠻山西,陰毒汙溼的天愁谷內,尋到許多天蠍代替雄蠶。這天蠍也是一種極淫惡的毒蟲,形如常蠍,有翼能飛。經綠袍老祖尋到以後,先用毒藥餵養,符咒祭煉。三日之後,再給天蠍吃了自身生血,去與蠶母配合。一晝夜間,天蠍與蠶母交尾後,全被蠶母吃光,第三日便生下無數小蠶。綠袍老祖嫌它力弱,知道天蠍在天愁谷專吃瘴嵐溼毒淫氣凝聚而生的一種金絲菌,便在陰風毒洞前崖,又開闢了千頃花田,移植毒菌,餵養金蠶,果然吃了更增體力。又因金蠶食量太大,一經放出,千頃花田似春蠶食葉般,頃刻淨盡,供不應求,又命門人尋找毒蟲毒蛇生血澆種。一方面用法術催長,當時雖然吃完,第二日又是千頃金波,恢復舊觀。放時四周用妖氣組成天幕罩住,防備周密。只這次所生盡是公蠶,所以對這些衰老蠶母極為珍惜,打算等小蠶成長,再與蠶母配合,只要產出母的,便可取之不盡。不料這些蠶母封閉地方,正是一條出口秘徑,被金蟬無心遁出,見有生人到來,如何不上前嚼咬,被金蟬霹靂劍光一繞,全數了帳。綠袍老祖豈不恨如切骨,死命追趕。

追至中途,偏巧遇見對頭紅髮老祖的門人、長人洪長豹。他因和辛辰子交情深厚,當時有事不能分身。及至將法寶借與辛辰子,又後悔起來,恐自己法寶有甚閃失,拼著冒險,瞞了紅髮老祖,盜了天魔化血神刀,藉著往絕緣嶺採藥為名,偷偷趕到百蠻山來。他知辛辰子必在百蠻山左近尋覓地址,設下妖陣,以便運用五淫兜將金蠶引來,一網打盡。一路尋蹤追跡,尋到一處,見下面有一巖谷,藏風聚氣,地勢隱秘,離百蠻山主峰不過二百里左右,甚是合用。正心疑辛辰子在此施為,不由停了遁光,仔細留神一看,果然聞見五淫兜的氣味,忙即下來,找到辛辰子昨晚行法的洞穴。一進門便知五淫兜業已被人破去,又驚又怒,好生痛惜。再撿了現形魔兜及七根妖幡一看,不知被什麼東西啃咬粉碎。兩樣至寶全都被毀,如何不恨。辛辰子又不見蹤跡,憤恨切骨,正要趕往百蠻山陰風洞去。忽聽頭上雷聲隱隱,夾著一陣破空之聲,一紅一紫兩道光華,如電閃星馳一般,由遠處空中打頭上飛過。暗想:"綠袍老祖妖法高強,這裡是他老巢,如何會有別派之人到此?"好生詫異。剛想借遁光飛起迎上前去看個動靜,身才起在空中,來人劍光迅速,已打他頭上飛出好遠。猛一抬頭,看見綠袍老祖發出萬點綠星,煙霧圍繞中,伸出烏爪一般的長臂大手,風捲殘雲般趕將過來。因為時間湊巧,便猜前面逃走的紅紫光華許是辛辰子請來的幫手,被綠袍老祖戰敗追來,已然快到面前。百忙中並未尋思邪正不能並立,峨眉教下豈能與辛辰子一黨。心疼法寶,怒發千丈,仗著本領高強,學會身外化身,又有綠袍老祖剋星天魔化血刀在身,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迎上前去,厲聲喝道:"辛辰子何在?我的五淫兜是否被你所毀?"

綠袍老祖催動妖雲,正在追敵心急,忽見一片紅霞中現出一個身高丈許、相貌猙獰的赤身紅人,攔住去路,擋住妖火,已是不快。及聽來人發話,定睛一看,認得是辛辰子莫逆好友、紅髮老祖門人洪長豹,不由勃然大怒。兩下里連話都未多說,就在空中爭鬥起來。一會工夫,後面手下妖人一齊追到,一片妖雲綠火,將洪長豹圍了個風雨不透。洪長豹見人孤勢薄,寡不敵眾,長嘯一聲,將化血神刀放起。一道赤陰陰冷森森的光華才一飛出手去,滿天綠火星掃著一點,便如隕星紛紛下墜,近身妖人早死了好幾個,平空變成數段殘軀,落下地去。綠袍老祖先見洪長豹放過笑和尚、金蟬,將他攔住,本想就下毒手,到底有些顧忌著來人的師父紅髮老祖。打算使洪長豹知難而退,自己好去追趕兩個逃走的肥羊。誰知洪長豹本領竟是不弱,一片紅霞,裹住了滿天綠火,絲毫不能前進一步,眼看先前兩個仇敵逃走已遠,已是咬牙切齒忿恨。及至洪長豹放起天魔化血神刀,一出手先破了妖雲綠火,死了四五個門人,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這時手下妖人正在紛紛敗逃,化血神刀劈面飛來。綠袍老祖把心一橫,一聲怪嘯,元神運化長臂,伸出簸箕般的大手,就近抓起一個門人,迎上前去。只聽一聲慘呼,那道暗赤光華接著那人只一繞,便斬成兩段。綠袍老祖更不怠慢,將手一指,一陣陰風吹處,從那門人血腔子裡冒出一股綠煙,將那暗赤光華繞住。兩半截殘軀並不下落,不住在空中飛舞,刀光過處,血雨翻飛,一霎時盡變殘肢碎骨。仍是隨著綠煙,與刀光糾結,兀自不退。雖然幾次被化血神刀衝散,怎奈那是妖人陰魂,受綠袍老祖妖法催動,隨聚隨散,緊緊圍住刀光不能上前。

洪長豹見綠袍老祖竟是這般殘忍,不惜犧牲門人生命,用小藏煉魂卻敵大法,將飛刀裹住,不由大吃一驚。正要另想別的妖法施為,對面一閃,綠袍老祖蹤跡不見。還未及仔細觀看,忽覺眼前一團綠陰陰的光影罩向頭上,才暗道得一聲:"不好!"已被綠影裡綠袍老祖元神、玄牝珠幻化的大手抓個正著,頓覺奇痛徹骨。知道想要全身後退,已來不及,只得咬緊鋼牙,厲聲喝道:"我與你這老妖今生今世,不死不休!"說罷,玄功內斂,怪嘯一聲,震破天靈,一點紅星一閃,身軀死在綠袍老祖手上,元神業已遁走。綠袍老祖原因化血神刀厲害,自己此時回山不久,法寶未成,尚不能破,用一個門人去做替死鬼,糾住刀光,暗運玄功,擒到洪長豹,心中大喜。滿想擒回山去,用極惡毒的邪法消遣報仇,不想洪長豹竟學會紅髮老祖身外化身之法,將元神遁走。人未擒到,反與紅髮老祖結下血海深仇,將來平添一個勁敵,又驚又怒。再看化血神刀時,那刀究是靈物,主人一去,失了主持,竟也隨了飛去。綠袍老祖未施解法,一任那千百殘骨碎肉,纏繞著化血神刀,電閃星馳,破空飛去,當時並未在意。只想起今日蠶母被害,連連喪失許多法寶、門人,看看手上洪長豹屍身,越想越恨。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咬斷咽喉,就著頸腔,先將鮮血吸了一陣。算計那兩個敵人無法追尋,厲聲命將已死門人帶回山去享用。手持殘屍,一路叫囂嚼吃,駕起妖雲,回去拿辛辰子洩忿去了。

這一幕驚心慘劇,把手下一干妖人嚇得魂飛魄散。積威之下,雖不敢彼此商量,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先見他用自己人去抵擋化血神刀,臨死還遭消魂碎骨之慘,邪教入門時,本有捨命全師誓言,還可說臨危救急,不得不爾。及見最初那幾個為他禦敵而死的同門,都要將屍身帶回山去嚼吃,未免觸目驚心,一個個都有了異圖。那不見機的十來個,還誠惶誠恐,奉命維謹地帶了那幾口死屍回去。見機一點的,彼此存心落後,覷一個便,紛紛逃走,即或被同類發現,俱有心照,誰也裝作不知。這一天工夫,綠袍老祖手下妖人,連死和逃叛,倒去了多一半,共只剩下十來個膽子較小的妖人迴轉。洪長豹白白為了辛辰子犧牲一個肉身,又喪失了幾件法寶,元神回到山去,與他師兄姚開江相見。真是無獨有偶,一個喪了法體,一個壞了元神,好不傷心。紅髮者祖見兩個傳衣缽的心愛門人俱都吃了大虧,對於怪叫花凌渾,自然早就懷恨結仇;對於綠袍老祖,也是當然不肯甘休。不過他為人比較持重,不肯輕舉妄動,機會一到,自然會去代徒報仇。這且留為後敘。

且說笑和尚看罷苦行頭陀第二封柬帖,知道了一些失敗的大概,事尚未完,仍須努力。

只是飛劍被汙,要復原狀,須待斬完妖物回山之後。柬帖上雖說金蟬現有雙劍,可以借用一口,就本來功行,向金蟬請教峨眉劍訣及使用之法,便可應用。但是失去無形劍遁,隱不住身形,硬要冒險,再入虎口,豈不比初上百蠻山,還要難上十倍?一手拿著柬帖,望著這口被汙了的飛劍,雖然晶瑩鋒利,不比凡鐵,但是靈氣已失,不能使用,前途危難正多,絲毫沒有把握,好不傷心。

金蟬見他難過,再三勸慰說:"師伯故意使你為難,無非玉成於汝,雖蹈危機,終無兇險,憂急則甚?"笑和尚含笑道:"我豈不知師父成心激勵我成人,我只可惜這口飛劍,自從師父傳授到如今,沒有一天斷了修煉,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和工夫。柬帖上雖說異日成功回山,仍可祭煉還原,到底能如以前不能,並不知道。實不瞞師弟說,師父和許多前輩師伯叔,都道我宿根既厚,功行又好,年紀雖輕,因為師父苦心傳授,在小輩同門中,可算數一數二。不想一敗塗地,若非師弟仗義相助,幾死妖人之手,豈不令人慚愧傷心?"金蟬道:

"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有何妨?柬帖上教你我先覓地修養十餘日,將我的飛劍分一口給你,練習純熟。到了時候,只須謹慎小心,仍有機緣成功。此時悔恨,有何用處?"

笑和尚也明知除了奮鬥成功,不能回山再修正果,只得打起精神,照柬帖所言行事。他和金蟬懼是一般心理,不獲成功,不願再回凝碧崖去。見絕緣嶺風景甚好,可惜並無相當的洞穴可以打坐凝神,尋了幾處,不大合意。笑和尚猛想起莽蒼山藏有兩口長眉真人煉魔飛劍。其中一口叫作紫郢,現被李英瓊得去,連許多前輩劍仙的飛劍都不能及,尤其是不假修煉,便能出手神化。還有一口,尚未出世。那山岩洞幽奇,何不趕到那裡,一面借練霹靂劍,順便尋訪。即或自己與此劍無緣,也可先行默祝,暫借一用,將來再物還原主。如能到手,豈不比分用霹靂劍要強得多?金蟬因李英瓊現正尋找餘英男,不知已否找到,她為人甚好,又有神鵰,說不定她能揹著靈雲,乘機助笑和尚一臂之力,聞言甚為贊同。二人打好了主意,離開絕緣嶺,直飛莽蒼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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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5: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一回 窮搜巖澗 手揮劍氣晃銀河 直上蒼穹 足踏雲流行紫昊

笑和尚和金蟬飛到莽蒼山時業已深夜,先尋了一處樹林打坐,養神斂息。不久天明起身,看了看地勢,並不中意。重又飛身空中,留神觀察適當地點。笑和尚昔時雖曾路過,無奈此山面積太大,路徑不熟,飛了許多地方,一些朕兆都沒有。明知此山太大,要尋覓那口飛劍,無殊大海撈針。恐怕誤事,只得落下,先尋了一個山洞存身,向金蟬借了一口雌劍,學了口訣用法。苦行頭陀所傳,與峨眉劍法原是殊途同歸,當時便能使用。雖然霹靂劍不比尋常,初學難於駕馭,仗著笑和尚功夫本來精純,至多約有五七日,便可運用純熟,略放了一些寬心。決計先將此劍練習純熟,再去尋找那一口長眉真人遺藏的飛劍,能到手更妙,不能也不妨事。金蟬終是喜事,因知英瓊縱然將人救回,還要來盜溫玉,決不會相遇不上。將劍法傳了笑和尚,便由他在洞中凝神修煉,獨自一人,離了山洞,到處尋找英瓊下落。因昔日曾聽英瓊說,當初曾被一群馬熊、猿猩將她抬往一個大山洞內,那便是埋藏溫玉之所,只須發現大群馬熊、猿猩,便不難跟蹤尋覓那座山洞。尤其那山洞,據母親飛劍傳書上說,裡面還有一個厲害妖人,正想獨吞那塊溫玉,必有形跡顯露,豈會尋找不見?他不知走錯了方向,自己身在山南,昔日英瓊所住的山洞卻在山北一個環谷之中,外有密林掩覆,路徑甚是隱僻曲折,身經其地尚且不易發現,何況又是駕劍光在空中尋找,縱然一雙慧眼能辨毫芒,也難轉折透視,一直尋到天黑,毫無蹤影。順便採了些松仁果實,摘了一個幹葫蘆,用劍掏空,裝了一葫蘆山泉,回洞與笑和尚同吃。

第二日一早,又去尋找。似這樣尋了三四日,俱未尋見。猛想起英瓊盜溫玉並非易事,預計還得好些時日,經過多少麻煩,才能到手。漫說她用紫郢劍和妖人爭鬥,不會不露形跡,就是那一雕一猿,俱是龐然大物,焉有不見蹤跡之理?定是日裡潛伏,夜晚才去動手,也說不定。想到這裡,決定晚間再去尋找。這日晚間,恰巧笑和尚已將霹靂劍運練純熟,二人約好一同尋找,由黃昏時分,直找到半夜,猛見西北方遠處有一道銀光,疾如流星,直往正北山凹裡飛投下去。笑和尚見那劍光非比尋常,雖看不出是何派中人,決非異教所有,好生驚奇。急忙同駕劍光,跟蹤飛去,落地一看,竟是一處廣崖,下臨清流,崇岡環抱,稀稀落落地生著數十棵大楠樹,古幹撐天,濃陰匝地,月明如水,光影浮動,時有三四飛鶴歸巢,鳴聲唳天,越顯景物幽靜。遍尋那道銀光下落,已無蹤跡。又等了一會,並不見他二次飛起,心中好生納悶。猜他不曾去遠,必在附近巖穴之中隱身。雖然事不關己,因見那道銀光正而不邪,不是同門,也是同道之士。此山早有妖人盤踞,如是一向在此潛修,必難兩立;要是新從別處趕來,必有所為。惺惺相惜,總想尋出一個下落,與那人見上一面,看看到底何許人也。

找來找去,找著一個山洞,甚是寬敞潔淨,連外面風景都比前幾日所居要強得多。便決定移居在此,就便尋訪那道銀光的下落。商議既定,同出洞外,飛身上空,四外觀察。這時朗月疏星,猶自隱現雲際,東方已現了魚肚色。一會日出天明,四圍山色蒼翠如染,遠處高山尖上的積雪,與朝霞相映,變成濃紫,空山寂寂,到處都是靜蕩蕩的。二人飛行巡視了一陣,那道銀光還是神龍見首,不再出現。最奇怪的是,連尋了好幾天,竟沒一處似英瓊當時所說的景緻,雖有時也看見許多虎豹豺狼、野鹿黃羊之類的野獸,獨沒遇見過一猩一熊。

金蟬暗自奇怪。末後採了些山果,取了些清泉,迴轉洞中,才看出洞外巖壁苔薛中,還隱隱現有"奧區仙府"四個古篆。入洞細看,那洞坐東朝西,沒有出路,四壁鐘乳纓絡下垂,宛如珠簾。雖甚整潔廣大,除了洞外景物幽秀外,並無什麼奇特之處,顯然與洞壁所題不符。當時也未在意,一同坐下,互相談說。笑和尚道:"想不到昨晚看得那般仔細,相隔又不甚遠,那道銀光竟未發現,我近來真是越修越往後退了。"金蟬道;"誰說不是?李英瓊師妹明明在此山中,我前後尋了這幾日,連個影子都未找見,真是古怪。我們還是先找師祖遺藏的那口寶劍吧。"笑和尚道:"人都尋找不見,那口寶劍,外面必有法術符篆封鎖,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了,適才我在空中,見此山有許多地方甚是靈奇幽奧,還有極隱秘之處。莫看我們穴中尋找,一目瞭然,反到難於發現。離往百蠻山去,還有好多天,我借你飛劍已能應用,閒著也是閒著,莫如從今日起,我們實事求是,窮幽探奧,步行尋找那藏溫玉的古洞。想和凝碧崖一般,別有洞天,就連那口寶劍,也會在無心中發現,都說不定。"

金蟬聞言,猛想起道:"我們初出來時,家母來書曾說,餘英男失陷在山陰一個風穴之內。李師妹如去過,必有些蹤跡可尋。連日都以為英男妹已被李師妹救出,只注意那藏溫玉的古洞,竟未想到風穴。莽蒼山雖是李師妹舊遊之所,你想她當時並未成道,是由猩、熊將她抬到那裡,後來又走了好多天,才遇見我們同返峨眉,沿途路徑,如何記憶得真?她有雕、猿引導,自然容易尋到。我們僅憑這想象情形,來時我又不曾想到這裡來,只知在山南一面尋找。這山有千百里方圓,無怪乎難於找到了。至於那口寶劍,據說不久三英相見,縱不能為你所得,也該是出世之時了。我們再往山陰一帶看看,只須尋到那風穴,總可尋著一點跡兆。你看如何?"笑和尚聞言稱是,二人一同起身出洞,先端詳了一下方向,舍卻明顯之處,專往狹窄幽僻的崖徑尋找。

且行且說,所談盡是以前舊事和英瓊得劍經過。剛走到昨晚降落之地,金蟬的眼尖,看見北山密林掩覆中,後面廣崖中間,似有一條尺許寬的狹縫,從叢樹隙裡望過去,彷彿看見裡面花樹藤蘿,交相披拂。不由動了好奇之想,拉了笑和尚,徑往密林裡走了過去。近前一看,那片峻險高崖,依然一片完整,並無縫隙。若在別人,必然回去。金蟬自信不會錯看,猛一轉身,忽然大悟,回頭笑道:"在這裡了!"原來剛才站處是一片山坡,由坡上到坡下,少說也有二十來丈。那些密林俱是多年古木,合抱參天,雖是上下叢生,因為生得太密,將地形遮住,遠看斜平,似無高低。那巖縫生在半崖腰間,二人談笑忘形,所以一時矇住。

及至回看來路,上下相去甚高,舉頭一望,才看出危崖撐天,中腰裂開一條十來丈長的窄縫,寬處不過一尺,上下俱被藤蘿矮松遮掩,只剛才所見之處,略微稀疏。飛身上了隙口,往裡一看,竟是一個極黝深曲窄的巖孔,斜坡向下,形勢奇險,猿揉都難飛渡。盡頭處似見天光,照見花影閃動,知有奇境。二人因不能並肩而行,駕著劍光一前一後,順斜坡往下飛走。到了有天光處一看,只是一個天窗,直達崖頂,中通一線,並沒有什麼奇境,不禁有些失望。笑和尚正想招呼金蟬回去,金蟬仍不死心,答道:"當初我們在峨眉開闢凝碧崖時,也是走到盡頭,是一個突出的孤崖,上極青冥,下臨無地,幽暗逼窄,毫無意思。若非李英瓊師妹去過,又有神鵰領路,也不會發現仙府奇景。反正沒事,別處找也是一樣,這巖孔生得太古怪,總要尋個水落石出,我才死心。"

正說之間,忽見左側一個稍寬的所在,壁上藤蔓中似有銀光閃閃。笑和尚忙拉了金蟬一把,悄悄飛身過去。金蟬早已看出一些跡象,猛伸手將壁上藤蔓揭起,現出一個極窄小的洞口。一個秀眉虎目、隆準豐額的白衣少年,長身玉立,英姿颯爽,滿臉笑容,站在那裡。二人未及發言,那少年已開口問道:"二位敢莫是峨眉同道麼?"二人見那少年一臉正氣,雖不認識,知非異教中人,甚是心喜。金蟬忍不住先答道:"正是峨眉掌教之子齊金蟬。這位是東海三仙、苦行禪師門下弟子笑和尚。道友何以知我二人來歷?"那少年聞言,慌忙下拜道:"原來是二位師兄。小弟乃是太湖西洞庭山妙真觀方丈嚴師婆的侄孫,賤名嚴人英,新近拜在峨眉醉道人門下。奉師尊之命,來此等候一人。"說時,臉上微微一紅,略頓了一頓,又說道:"那人該要明日才來,秘助她得一口長眉真人遺留的青索劍。到手以後,再和她一同去助剛才二位師兄所說的李英瓊師姊,同盜溫玉。來時師父曾說,妖人厲害,就是明日那二位師姊同來,借紫郢、青索二劍之力,也不過將他逐走,並不能就此除去。小弟道淺才疏,吩咐到此覓地潛伏,不可妄動。那晚小弟也曾冒險到北山一探,果然妖人佈置嚴密,難以下手。彼時曾見月光下一團紫光,護著一隻大黑雕往東飛去。小弟劍光在黑夜中極為顯目,也幸妖人只顧追趕那道紫光,不曾發現小弟,不敢逗留,就回來了。"笑和尚一聽是長眉真人同輩的劍仙、碧雯仙子嚴師婆的侄孫,又是醉道人新收弟子,同門一家,越發欣喜,忙著還禮。聽完答道:"昨晚銀光,竟是你麼?真正門下無虛。我二人找了一夜,也未發現,不想無心相遇,真妙極了!"金蟬也喜得不住拍手。人英謙道:"二位師兄大誇獎。我日前到此,無心中尋見這座洞府,裡面奇景甚多,外人且難發現呢。今早還探出一條甬道,直通妖人洞旁一個古樹穴內,明日盜玉,甚是有用。剛剛將這條路打通回來,行至此間,看見洞外漏進天光,才知這裡還有這麼一個小洞,正在察看,忽聽見二位師兄說話聲音。我知這裡是一個夾巖壁,下面有一凹窟,潛伏著千百馬熊,甚是兇猛,除了奇人異士,常人絕難到此。因不知就裡,伏在一旁靜聽。後來聽清是自己人,正想用劍斬去藤蔓,出來相見,不想已被二位師兄發現。二位師兄想必也是為了盜玉之事而來,正好合力進行。請到裡面看看,如果合意,大家同住此間,豈不有趣?"金蟬正要答言,笑和尚道:"話說起來太長,我們入洞再詳談吧。"人英聞言,舉手揖客。

二人進洞一看,那洞口也是一個天然生就的巖隙,僅有數尺寬的一塊大石可以容足,裡面甚是幽暗。石盡處直落千尋,只底層隱隱見有光亮,彷彿甚是寬敞。人英已駕起銀光在前引導,劍光照見兩面壁上,盡是碧油油的薛蘿香草,萬綠叢中,時見嫣紅數點,越顯幽豔。

也不知是什麼奇花異草,撲鼻清香,中人慾醉。只可惜生在這種幽暗深邃,不透天光的巖洞以內,清標獨秀,終古孤芳,不能供人賞玩罷了。劍光迅速,轉眼到達地面,才將那段千尋高下的巖洞走完,豁然開朗,現出一座洞府。落腳處是一同廣大石室,洞壁如玉,當中一座黑石丹爐,雲床石鼓,設備齊全。石壁上懸嵌著栲栳大一團銀光,照在四壁透明鍾乳上面,真個是金庭玉柱,錦屏珠纓,五色迷離,莊嚴華美。人英先領二人巡視大小石室,共有二十餘間,每間俱有剛才所見的銀光,大小不同,因室而異。及至到了洞外一看,正門是個方形,高有兩丈,上面有"清虛奧區人間第十七洞天"十一個古篆字。洞門外仍被山石覆住,地平若抵。又走出去有十餘丈遠近,忽見清波阻路,噴珠飛雪,奔流浩浩。兩面俱是萬丈峭壁,排天直上,中腰被雲層隔斷青旻,偶從閒雲卷舒中,窺見一點點天日。陽光從雲縫裡射入碧淵,宛如數十條銀線,筆直如矢,隨雲隱沒,時有時無。奇境當前,引得金蟬、笑和尚不住口地稱讚。

原來那洞深藏絕壑凹巖之內,又有藤蔓薛蘿隱蔽。兩道峭壁,亙古雲封,上出重霄,下臨無地,奇險峻削,不可落腳。如非素知其處,縱使來人是個劍仙異人,能夠降落澗底,踏波而行,不到洞口,也難發現。果然不愧是人間洞天,奧區福地。三人觀賞一陣,重又回身入內。金蟬忍不住問道:"看這洞府題額和設備,自然是往昔仙靈的窟宅,用不著說了。難道各石室壁上光明,也是前人遺留的奇蹟麼?"人英請二人在就近一間石室內坐下,答道:

"此洞是哪位高人修真之所,因是初來,又從未聽人說起,還不知底細。至於室內光明,乃是小弟當年在東洞庭採來螢火煉成的小玩意兒,共是二十八個。此洞什麼都好,只是黑暗異常,是個缺點。恰巧所有石室也是二十八間,一時高興,將它安上,倒也合用。小弟自從先祖姑同了我師姊姜雪君路見不平,從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許飛娘手內救回小師妹廉紅藥之後,只傳了不到一年的道法,便值功行圓滿,將衣缽傳與了姜師姊,吩咐她帶著廉師妹,仍在東洞庭修煉,靜候三次峨眉鬥劍,前去相助,以應劫數。因先祖姑得意弟子、先母天聾老女早已遇劫兵解,大仇未報,小弟自幼留養觀中,雖承先祖姑賜了這一口銀河劍,但是根行太淺,先祖姑飛昇以後,無人教誨。若從姜師姊學習、又因男女有別,恐遭敵派物議,好生為難。恰值家師醉道人至洞庭登門拜訪,談起許多前後因果,先祖姑才想起當初教祖長眉真人遺言,命小弟拜在家師門下,從此歸入峨眉。不久先祖姑圓寂,肉身坐化。小弟拜別遺容,辭了師姊師妹,徑往成都碧筠庵。在武侯祠門首,遇見家師,說奉了掌教師尊之命,命小弟到莽蒼山相助李英瓊師姊,共敵妖人,同盜溫玉。又交代了一些話和一封柬帖,外面註明相遇和下手時日;小弟性急,又因此山甚大,不知妖人藏於何所,想先來看個動靜。自來此山,差不多已有一月光景。初來數日,一心到處尋找妖人蹤跡。那日行至洞外懸崖之上,見下面雲霧甚濃,以為是個無底深壑,並未在意。忽見遠處疾如閃電,飛來一道光華,直投壑底,看出無人駕馭,是個寶物,急忙跟蹤追去。穿過雲層,追到下面巖凹,才看出這裡有這麼一個洞府。小弟因為洞太幽秘,必有仙靈潛伏,那道寶光定是洞中人在操縱發收,雖然不似邪教之人所有,不知虛實深淺,也未敢深入。多次裝作叩門試探,終不見洞中有何回應。後來冒昧闖入,直將全洞走完,不見一人。細查洞中情形,知道洞中主人離去已久。因為先時慎重,耽擱了半日,那寶光已不知去向。此地既無人住,我便以洞主人自居,各室都安了螢光,每日除用功外,滿洞搜尋那道寶光下落,至今沒有再發現它。前日開視柬帖,知道李師姊同了一位周師姊,明日要來,盜玉在即,對那寶光仍不死心。全洞都好似一塊整石生成,勢難一一發掘。猜它必藏在洞中隱秘所在,有寶之處,終有跡象可尋,又窮搜了一陣,仍未搜著。下午出洞閒遊,聽見怪獸慘叫。向山北低窪之處一看,見兩個道童正用妖法驅逐七八隻大馬熊,往北面崖上走去。我因馬熊並非善獸,未去理他。猛想起此山向無人跡,這兩個道童滿身妖氣,定是妖人爪牙。悄悄跟他們走到北山崖後一個彎曲山環之內,果然發現柬帖上所說的大洞。又從那兩道童口中,得知日前已有一個女子來盜溫玉,他師父幾乎吃了大虧,更知是妖人無疑。那妖人想是有了戒心,洞外菸雲環繞,似有邪寶籠罩。因見妖法厲害,恐被覺察,當即迴轉。昨日晚間又去,剛才已曾說過。今早無事,又在洞中尋找寶物,無意發現後洞深處巖窗內,藤蘿蔭覆中有一極窄小徑。循徑而入,越走越深,竟通到妖人所居洞外的一株古樹腹內。如從此徑前去盜玉,可以避去外洞邪法,不致被妖人覺察。回來便遇見二位師兄了。"

笑和尚、金蟬聽完人英之言,也將經過細說了一遍。人英道:"原來二位師兄另有使命。且喜時日還寬,盜玉就在明後兩日,功成之後,如不嫌我功力淺薄,小弟情願追附驥尾,勉效微勞,如何?"笑和尚聞言,連忙稱謝。又向人英道:"適才師弟說,明日先助一位道友去得那口長眉真人遺留的青索劍,後來又提起周、李二位師妹,那得劍的人,想便是周師妹了。既然此劍仗師弟相助才能到手,醉師叔必將藏劍之所與下手之法,先行示知。我同蟬弟日前在百蠻山失敗,也曾有借劍一用妄想。現在知道物各有主,未便妄借,頗願一聞究竟,可能說否?"人英聞言,臉上又是一紅,微現忸怩之色,答道:"若論此劍,原與李師姊所得紫郢功用大同小異,只是取時比較紫郢要難得多。地方也離此不遠,並非小弟不肯明言,實因其中尚有難言之隱,不久自知。倒是我以前所見那道光華,不是異寶,定是極好的飛劍,遍尋無著。並非小弟心貪,既經發現,或許有緣,此時畏難放棄,異日落人外人之手,豈不可惜?何不我們三人一同加細搜尋,僥倖得到手中,豈非快事?"笑和尚一見人英,便看出他語言純摯,胸襟兀爽,不愧峨眉門下之士,心中甚是敬愛。及見他兩次提到得劍之人,都是面紅遲疑,末後又拿先時發現的那道光華岔開,情知內中必有隱情。等他說完,見金蟬還要追問,便使了個眼色,止住金蟬道:"嚴師弟之言極是,我們先助他尋那寶物吧。"

人英也知笑和尚看出他適才語意矜持,怎奈自己平素那般豁達,竟不好意思將原意說出,只得含糊答應道:"這洞門比裡面矮得多。那日追趕寶光,追到洞口,彷彿見它入洞,往上斜穿進去,及至在洞外耽誤了一會,便不見蹤跡。忖度當時情形,不像飛入地內。這洞甚高,又有許多複壁甬道,死巖窗到處都是,雖然被我連日搜尋,只恐還有遺漏之處。所以我想借二位師兄法眼,仔細搜查,或者發現,也未可知。"說到這裡,金蟬忽然靈機一動,插口問道:"你說那道寶光,可是顏色金黃,雜有烏光,飛時光芒閃爍,變幻不定的麼?"人英詫道:"那光華正和師兄所說一樣,怎便知曉?"金蟬又問明發現時日,拍手笑道:"恭喜師兄!這寶劍定是峨眉凝碧崖青井穴七口飛劍當中的玄龜劍,而且這劍終究歸你所得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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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二回 萬蹄揚塵 鐵羽紅裳驅獸陣 孤身犯險 靈藥異寶返仙魂

人英聽了金蟬之言,忙問何故。金蟬便將青井穴封鎖,被靈猿無心汙穢,又該是七修劍出世之時,彼時眾人俱在青螺未歸,被它遁走了一口。後來問起芷仙,所說劍光與人英所說相似,以及妙一夫人柬帖之言,一一說出。笑和尚道:"若論那七修劍中的青蛇劍,收時頗為容易。後來我和大師姊入穴,去收其餘五口,卻是那般繁雜。只不知這口如何?要和那五口一樣,我們三人不定能不能收呢。且不管它,這劍原為三次峨眉鬥劍破妖人五毒之用,不能缺少,既經發現,關係重大,現在就去找吧。"說罷,仍由人英領路,把全洞極隱秘之處,一齊又找了一遍,然後再互相分頭搜尋。別人不說,如有寶光,須瞞不過金蟬慧眼,結果仍是一無所獲。既知是七修劍中之一,三人哪肯死心,直找到第二日清早,恐怕英瓊等要來,彼此相左,才廢然停手,一同出洞。由笑和尚和嚴人英在洞前守候,著金蟬順她二人來路,飛身迎上前去。

到已未午初,果然英瓊同了輕雲並駕神鵰,摩空穿雲而來。金蟬早在空中等候,連忙上前招呼。彼此都不及談話,由金蟬引導,到了洞前,停雕下地,任神鵰自行飛去。見著笑和尚與人英,大家敘禮之後,一同入內落座。金蟬想起袁星,不由衝口問道:"大師妹,你不是將袁星也帶來了麼?它呢?"英瓊說道:"再也休提,連我都幾乎吃了大虧,它至今死活還不能定呢。"輕雲笑道:"你兩個說話,總是這般性急,像這般沒頭沒腦的問答,別人怎會清楚?蟬弟你只靜聽,由她從頭說吧。"說時,無意中與人英目光相對,二人都覺心中有什麼感覺,彼此都把臉一歪,避將過去。這裡英瓊也將救餘英男,涉險盜玉之事說出。

原來英瓊那日讀罷妙一夫人飛劍傳書,允許她獨往莽蒼山救回英男,為友血誠,早已關心。又加入門未久,師尊竟許以這般重任,不由喜出望外。急匆匆辭別了凝碧崖諸同門,獨自帶了一雕一猿,星馳電掣般直往莽蒼山趕去。英瓊自到峨眉,一向隨著眾同門在凝碧崖修煉,從未單身騎雕長行。上次與若蘭騎雕同飛青螺,去時興高采烈,互相談笑,並未留神下面景緻。兩次中毒大敗,鎩羽而歸,又是紫玲用彌塵幡護送,迷惘中更談不到觀賞。想起前情,時常氣悶。難得有這種機會,又在連日功行精進之餘,大可一試身手,心中好不痛快。

身在雕背上穿雲御風,憑臨下界,經行之處,俱是崇山大川,一些重岡連嶺,宛如波濤起伏,直往身後飛也似地退去。有時穿入雲層,身外密雲,被雕翼撞破,緩魂氤氳,滾滾飛揚,成團成絮,隨手可捉。偶然遊戲,入握輕虛,玉纖展處,似有痕縷,轉眼又復化去,只餘涼潤。及至飛出雲外,邀翔青冥,晴輝麗空,一碧無際,城郭山川,悉在眼底,蟻垤勺流,彷彿相似,頓覺神與天會,胸襟壯闊。迎著劈面天風,越飛越高興,嬌叱一聲:"佛奴帶了袁星前走,看我追你。"一言甫畢,早已超出雕背,身劍合一,紫虹貫日,疾如星飛。神鵰見主人高興,益發賣弄精神,倏地束攏雙翼,如彈丸脫手,往下墜落。離地數十丈,倏又振羽高騫,破空直上。一路閃展騰挪,風舞龍翔,往前疾飛。英瓊秉著峨眉真傳,紫郢名劍,也只能追個平手。只苦了袁星,用兩條長臂,緊抱神鵰翅根,不住口怪叫:"主人快些上來,袁星要跌死了!"英瓊明知神鵰故使促狹,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後來確見神鵰翻騰震動,太過激烈,袁星嚇得連眼都不敢睜開,於心不忍,罵得一聲:"蠢東西,膽子這麼小!"一言未了,收劍光重上雕背。神鵰見主人上騎,闊翼展處,又復平如順水行舟。只見腳下山川,倒著飛退,鐵羽凌風,僅剩雕頂柔毛微微顫動,穩速非凡。袁星才止了喘息。英瓊還儘自說它沒有勇氣,將來怎能和人交手?袁星哪敢還言,只拿眼偷覷前面,忽對英瓊道:"前面莽蒼山到了!"神鵰聞言,回望英瓊。英瓊便照柬上所指道路,吩咐先莫驚動妖人,快往山陰飛去。神鵰點了點頭,又往上升高了百十丈,照舊飛行。袁星見主人沒有了慍意,才敢恣意說話,不住口指給英瓊,何處是昔日舊遊所經,前面不遠,便是那斬妖所在。

飛行迅速,談笑中不覺飛過莽蒼山陽,漸及山陰。忽聽尖厲之聲,起自山後,恍如萬竅呼號,狂濤澎湃。隱隱看見前面愁雲漠漠,慘霧霏霏,時覺尖風刺骨,寒氣侵人。英瓊駕著神鵰,便往陰雲之中飛去。憑著自己與神鵰兩雙神目,仔細尋找那寒晶洞坐落何處。在陰雲中飛行了一會,忽聽神鵰長嘯一聲,倏地左翼微偏,一個轉側,斜飛上去。英瓊情知有異,連忙定睛下視,只見下面愁雲籠罩中,隱隱現出一座懸崖。崖根凹處,旋起一陣陰風,風中一股股黑氣,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骨嘟嘟湧沫噴潮,正往雕腳下冒起。神鵰想是知道厲害,剛將身側轉避過,那旋風已捲起萬千片黑影,沖霄而上,飛起半空,微一激盪,便發出一種極尖銳淒厲的怪聲。倏地分散,化成千百股風柱,分捲起滿天黑點,往四面分散開去。英瓊在雕背上微微被風中黑點掃了一片在臉上,覺著奇冷刺骨,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取下一看,色如墨晶,形同花瓣,薄比蟬翼,似雪非雪,雖然觸手消融,微覺冰痛麻木,情知柬上黑霜定是此物。再看神鵰、袁星,均各自著了幾點,袁星固是喊冷不置,連那神鵰也不住抖翎長鳴,片刻方止,不由暗自心驚。霎時間怪聲漸遠,風勢漸小,下面景物略可辨認,才看出那崖背倚山陰,色黑如漆,窮幽極暗,寸草不生。崖根有一個百十丈方圓的深洞,滾滾翻翻,直冒黑氣,彷彿巨獅蹲坐,怪獸負隅,闊吻怒張,欲吞天日,形勢險惡,令人目眩。

正要下去看個仔細,忽聽巨洞中怪聲又起。神鵰早有防備,不等旋風黑霜從穴中捲起,首先沖霄直上。這次飛得較高,只見雕足下千百根風柱中墨青翻騰,飛花四濺,怪聲囂號,萬壑齊吼,較先前聲勢還要來得駭人。英瓊雖在風的上面,有時雕翼被風頭掃著一下,竟覺鐵羽鋼翎都有些抵禦不住,知道厲害。等二次旋風吹散,重又衝霾下視,才及穴口,三次旋風又起。似這樣循環上下,飛行了十來次,以英瓊神鵰的本領,竟無法在下面落腳,休說再想入穴救人,英瓊好不著急。神鵰被狂風激盪了一陣,倒不怎樣。袁星已有些禁受不住,因為適才在雕背上被英瓊數說過幾句,不敢現出畏難之色,雖在強自支持,上下牙齒卻不住在那裡打戰。英瓊暗想:"這也難怪,它不過是一個畜類,通靈未久,怎比神鵰受過真傳,道行深厚。柬上原說趁寒風出穴之際,才能入穴救人。看風勢一次比一次激烈,想必還早。何不命神鵰領去尋找袁星的子孫和那些馬熊下落,以備再來盜玉之用?"想到這裡,便將心意對神鵰、袁星說了,又吩咐謹慎小心,休要惹事淘氣。袁星聞言,正是求之不得,騎著神鵰,領命自去不提。

英瓊索性飛身上空靜候,直等到正午時分,風勢才漸漸減小。救人心急,不顧寒冷,決計用彌塵幡和劍光護體,冒險衝入。主意打定,恰好旋風黑霜漸漸停歇,只穴口還有黑氣,似洞中山泉微微起伏翻滾。英瓊先不使彌塵幡,身與劍合成一道紫虹,從天下注,直往洞內穿去。飛臨洞口,覺著那洞口黑氣竟似千萬斤阻力,攔住去路。畢竟紫郢劍不比尋常,被英瓊嬌叱一聲,運用玄功,衝破千層黑青氛圍。入洞一看,紫光影裡,照見洞口內只有不到五六尺寬的石地,日受霜虐風殘,滿洞石頭都似水蝕蟲穿,切銼鏟削,紛如刃齒。過去這數尺地面,便是一個廣有百尋的無底深穴,黑氛冥冥,奇寒凜冽,瘮人毛髮。這還是寒颶業已出盡之時,連英瓊這般身具仙根仙骨,多服靈藥靈丹,已有半仙之體,都覺禁受不住,不敢怠慢,便將彌塵幡展開護身。再看英男,哪有蹤跡。心想:"柬上原說她被妖道所算,入穴便倒。如今不見在此,萬一陷入無底深穴之內,怎生下去尋找?"正在傷心焦急,忽聽穴底隱隱又起異聲,洞外怪嘯也彷彿由遠而近,遙相呼應。暗喊:"不好!倘如狂風歸洞,與霜霾出穴,兩下夾攻,萬一這幡不能支持,豈不連自己也葬身穴內?"又因柬上指定今日,時機稍縱即逝,想起英男,不忍就去,徘徊瞻顧,好不驚惶失措。口中連喊英男,毫無應聲,反覺穴底風吼雷鳴,越來越緊。紫光影裡,眼看穴內黑氛越聚越濃,冷得渾身直打抖戰,危機轉瞬將臨。心想:"今日不將英男救出,休說對不起死者,屢次出山失敗,有何面目去見凝碧同門?"不由把心一橫,咬緊銀牙,準備駕劍光冒奇險,到穴底探看一番。

英瓊身臨穴口,還未下入,忽見一絲黃光,在洞壁上閃了一閃。回身一看,洞口黑氛聚處,隱隱見有一道黃光退去。猛一眼瞥見洞口左近地面上,似有一個四五尺長短的東西隆起,通體俱被黑霜遮沒,只一頭微微露出一塊白色。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如獲至寶,飛上前去,抱了起來,立覺透體冰寒,身體麻木。同時穴內異聲大作,黑氛已經衝起。知道危機一發,不敢絲毫怠慢,也不暇再顧身上寒冷,戰兢兢捨死忘生,駕起劍光,從洞口千層黑氛中破空飛起。身才離地不過數十丈高下,忽見一道黃光直從對面飛來。英瓊懷中抱著一人,渾身冷戰,正愁無法抵禦,忽然又見一團黑影翩然下投。英瓊仗著紫郢劍剛剛讓開,耳聽一聲慘叫,兩道光華同時閃處,那黃光如隕星墜落,落下地去。回頭一看,那團黑影正是袁星騎著神鵰,舞著兩口長劍,發出兩道光華,已將敵人擊落。英瓊因為救人要緊,自己雖有幡、劍護身,仍恐閃失,忙喊:"你們快來!"神鵰聞聲回飛,英瓊在彩雲擁護之中,命往山陽飛去。行未片刻,後面狂風大作,黑青遮天,又是剛才陰慘氣象。不一會,飛過山陰,尋了一個有陽光之處落下。一看自己周身,業已溼透。再看懷中英男,全身僵硬,玄冰數寸,包沒全身,只微微露出一些口鼻。不由一陣心酸,流下淚來。急於想將英男身上堅冰化去,看看胸前是否還溫。所幸山陰山陽,一冷一熱,宛如隔世,又值盛夏期中,陽光下不消片時,玄冰化盡,現出英男全身,面容如生。只是顏色青白,雙目緊閉,上下牙關緊咬,通體僵直。解開溼衣一摸,果然前胸方寸雖不溫熱,卻也不似別處觸手冰涼。知還有救,先將身帶靈丹強撬開口塞了進去。問起袁星,知它子孫和馬熊俱受妖屍之害,現藏在兩處幽巖夾層之內。英瓊專注英男,不願將袁星帶來帶去,便命它暫留莽蒼山,等自己救人回來,一同去盜溫玉。匆匆抱起英男,上了雕背,直往峨眉飛回。

到了凝碧崖落下,靈雲等見將英男救回,甚是心喜,連忙接入洞內。這時英男服了丹藥,一路上受了和風暖日,自腹以上,已不似先時寒冷,只四肢手足還是冰涼。靈雲對英瓊道:"不料瓊妹竟如此神速,將人救回,真是可喜。據我觀察,必有更生之望。不過她在玄晶洞,多受風霜之厄,已經凍得周身麻木,失去知覺,此時將她救回,五肢精血俱已成冰,必然痛苦非常。還是由瓊妹急速去將溫玉盜來,方可施救。適才飛雷洞趙師弟來說,你走後不久,便發現妖人痕跡,著我留意。事不宜遲,快去快回吧。"英瓊聞言,急匆匆換了溼衣,又向靈雲要了幾粒丹藥,帶在身旁備用。見英男秀目緊閉,仍未醒轉,抱著滿腹熱望,二次別了眾人,駕起神鵰,直往莽蒼山飛去。

飛到山麓,業已深夜,空山寂寂,四無人聲。英瓊在雕背上藉著星月光輝,憑虛下視,四外都是靜蕩蕩的,除泉鳴樹響外,什麼動靜都沒有。暗想:"適才急於救回英男,沒顧得細問袁星,那些馬熊、猩猿藏在什麼地方,妖屍巢穴是否昔日洞府?"正想之間,已經飛到日裡救人所在,按下神鵰,喊了幾聲袁星,神鵰也連作長鳴,俱都不見迴音。暗罵:"蠢東西,日裡雖不曾明白吩咐,難道就不知我回來,等在原處?"先在附近僻處找了一遍,仍未找著。二次上了雕背,憑著神鵰一雙神目,仔細搜查,哪有些微蹤跡。觀看星色,已離天明不遠。一賭氣,命神鵰重又降下。惟恐離開後,袁星尋找不見,只得仍在原處,候至明天,再作計較。神鵰放下英瓊,便自飛走,只剩英瓊一人,獨坐岩石旁邊。正在調息凝神之際,忽聽遠遠風吹樹梢,簌簌作響,聲音由遠而近。只顧盤算盜玉之事,當時聽了,並未在意。

一會工夫,忽覺一股冷氣吹到臉上,登時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毛髮根根欲豎。定睛一看,離身三尺以外,站定一個白東西,形如芻靈,長有尺許,似人非人,周身俱是白氣籠罩,冷霧森森,寒氣襲人,正緩緩往自己身前走來。這黑夜空山之中,看了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英瓊雖是一身本領,乍見之下,也不免嚇了一跳。及至定睛注視,才看出那東西一張臉白如死灰,眉眼口鼻一片模糊,望著自己直噴冷氣,行起路來只見身子緩緩前移,不見走動。英瓊猜是深山鬼魅之類,估量它未必有多大能為,一面暗中準備,且不下手,看看它玩些什麼花樣。見它前進一步,自己也往後退下一步。那東西也不急進,仍是跟定英瓊,緩緩往前移動。似這樣一進一退,約有二十多步。英瓊猛想起袁星平素極為靈敏,怎會今日不在此地相候,莫不是中了妖物暗算?不過袁星身佩雙劍,不比尋常,似這般蠢物,豈有不能抵禦之理,又覺不像。想到這裡,忽然頸後又是一股涼氣吹來。回頭一看,也是一個白東西,與先前所見一般無二,正在自己身後,相離不到二尺,一伸手便可將自己抱住。怪不得先前一個並不著急,只是緩緩跟隨,原來是想將自己逼到一處,兩下夾攻。暗罵:"大膽妖物,你也不知我的厲害,竟敢暗算於我。"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白東西倏地身上鏘鏘響了兩下,風起雲湧般圍了上來。英瓊早已防備,腳點處,先自將身縱開。正待將身旁飛劍放起,忽見那兩個白東西竟互相扭作一團,滾將起來。只覺冷氣侵人,飛砂走石,合抱粗樹被它一碰就折,力量倒也著實驚人。有時滾離英瓊身旁不遠,竟好似不曾看見一般,仍在扭結不開。英瓊好奇,便停了手,靜作旁觀,心中好生奇怪,只不解這是什麼來歷用意。眼看東方已見曙色,這兩個白東西仍是滾作一團,不分勝負。英瓊不耐再看,手指處,紫郢劍化成一道紫虹,直朝那兩個白東西飛去。紫光影裡,只見一團白影一晃,蹤跡不見,竟未看出是怎麼走的。

天光大亮,神鵰尚未飛回。先以為神鵰昨日原和袁星一路去尋猩、熊,必見袁星不在,前去尋找。及至等了一會,雕、猿兩無蹤跡,不免著起急來,將身飛起空中,四處瞭望。這時朝陽正漸漸升起,遠山凝紫,近嶺含青,晴空萬里,上下清明。惟獨北面山背後有數十丈方圓灰氣沉沉,彷彿下霧一般,氛圍中隱隱似有光影閃動。英瓊年來功行精進,已能辨別出一些朕兆。情知袁星失蹤,昨晚又看見那兩個白色怪物,神鵰一去不歸,吉凶難測。附近一帶,縱非妖人窟穴,也非善地。那團灰霧,說不定便是妖人在弄玄虛。想到這裡,便往那有霧之處飛去。飛過北面山崖,往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下面是一個極隱秘的幽谷,由上到下,何止千尋。四圍古木森森,遮蔽天日。那霧遠望上去,還不甚濃;這時身臨切近,簡直是百十條尺許寬、數十丈長的黑氣在那裡盤繞飛舞。隱隱看見袁星騎在雕背上,舞動兩道劍光,在那裡左衝右突。神鵰飛到哪裡,黑氣也跟到哪裡,交組成一面黑網,將神鵰、袁星罩住。袁星兩道劍光有時雖然將黑氣揮斷,叵耐那黑氣竟似活的一般,隨散隨聚,剛被劍光衝散,重又凝成一條條黑色匹練,當頭罩到,休想脫出重圍。英瓊見雕、猿正在危急,心中大怒,不問青紅皂白,也未看清對面妖人存身之所,嬌叱一聲:"袁星休急,我來救你!

"一言未了,連人帶劍,直往黑氣叢中穿去。果然長眉真人煉魔之寶不比尋常,一道紫色匹練往黑氣影裡略一回翔,便聽一陣鬼聲啾啾,漫天黑氛,都化作陰雲四散。英瓊心中大喜,精神勇氣為之一振。袁星在雕背上殺了半夜,已殺得力盡精疲,神魂顛倒,只顧舞那兩道劍光,竟未看見主人到來,妖法已破,仍不停手。還是神鵰看見主人從空飛降,不住昂首長鳴,才將它驚覺。同時英瓊也飛身上了雕背,忙問妖人何在。袁星氣喘吁吁地答道:"是兩個鬼小孩,就在那旁岩石上面。"英瓊手指劍光,護著全身,從袁星手指處一看,半崖腰上,有一塊突出險峻岩石,石上放著一個葫蘆,餘外什麼都沒有。不敢大意,先將劍光飛過去,只一繞間,葫蘆裂成粉碎。近前觀察,並無什麼奇異之處。情知袁星適才只顧迎敵,神志不清。又問神鵰,可知妖人去處。神鵰也搖頭表示不知。英瓊無法,默忖妖人知難而退,必在暗處弄鬼,自己現在明處,不可大意,還是暫時離去,問明瞭袁星經過,同妖窟所在再說。

正要命神鵰飛走,袁星忙道:"主人慢走,它們俱在下面巖洞中呢,我們走了,一個也休想活命,求主人開恩,救救命吧。"說罷,張口朝下面長嘯了兩聲。不多一會,只聽下面一陣雜沓之聲,震動山谷,塵土飛揚中,先高高矮矮縱出二三百個大小猩猿,後面跟隨著四五百隻馬熊,一個個朝著上面英瓊伏膝哀鳴,甚是依戀悽楚。英瓊想起前情,頗為感動,便向袁墾道:"昔日莽蒼山那些猩猿、馬熊俱盡於此麼?"袁星眼淚汪汪答道:"它們都被妖怪害了,剩的就只這些。昨日袁星在兩處夾岩層裡將它們找著,聽說主人前來,又可代它們斬妖除害,歡喜非常。不料昨日以為主人走了再回來,還得好久時候,又去和它們團聚,大意了一些,被妖人手下兩個鬼小孩看見,跟在袁星身後,引鬼入室,來捉它們。袁星和他們打了半天,被他們用妖法全數趕到下面巖洞以內。只袁星仗著兩口寶劍,雖他們困住,他們卻沒法近前。到了半夜,又被內中一個鬼小孩捉去十八隻馬熊和袁星的子孫,想必難免一死了。他們雖捉袁星不住,可是有那黑氣罩住,一刻也不能停手,只要被黑氣捱上一點,立刻便倒。正在危急時候,遠遠聽見鬼叫,鬼小孩一聽,連忙收了黑氣,將洞封住就走了。袁星和它們合力去推,也未推開,只得拼命叫喊,只盼主人聽見,趕來搭救。忽然洞口響了一下,聽見鋼羽在外叫喚,洞口石頭也被它抓開。封洞的石頭並不大,不知先前怎會推它不開。它們初見鋼羽都害怕,不敢上前。正想說明,喚它們逃命,那兩個鬼小孩業已飛了回來,未容鋼羽飛起,先放出一條條的黑氣。鋼羽說主人已來,那黑氣是生魂煉成的妖法,它也怕纏上走不脫。幸而這兩口劍不怕邪汙,叫袁星快用劍光護著全身,只要主人一來,便不妨事。那黑氣真是厲害,看似空的,劍斫上去,雖能將它斫散,卻是非常費力,剛剛斫散,又合攏成條。急得袁星一面拼命抵敵,一面高喊主人快來。後來鋼羽說,聲音被黑氣罩住,外面聽不見,除了主人自己尋來,只有到危急之時,它拼著再轉一劫,自己頂上煉的金丹,將它燒化飛去了。後來袁星實實支持不住,摧它快燒。它又捨不得,說主人定會尋來,實在危急再說。眼看氣力用盡,主人就尋來了。"

英瓊自經青螺兩次大難,比先前持重。明知敵人不戰而退,必有用意,現時處境,頗為危險。眼看著這麼多的猩、熊,憑自己一人,怎能護著退走?即使僥倖走出谷去,猩猿身輕矯健,長於縱躍,還可命它們自行覓地潛藏。惟獨那些馬熊,俱是龐然大物,又蠢又重,走起路來,蹄聲震動山嶽,最易為人追蹤覺察。妖屍厲害,和那些猩、熊在一起,豈非給敵人一個絕好的標記?如果救出谷去,就丟開手不管,它們仍是一樣,要葬送妖人之手,何必多此一舉?好生遲疑不決,只顧在雕背上沉思。那些猩、熊竟一齊延頸哀鳴起來,袁星更是不住垂淚哀告。英瓊不由動了惻隱之心,暗想:"柬上原有藉助它們之言,且做到那裡再說。

"想罷,將神鵰降低飛行,命袁星手舞雙劍在前領路,自己在雕背上壓隊護送。那谷甚是幽僻曲折,連穿過了兩個巖洞,才得出險。且喜後面始終無人追趕,那些猩猿、馬熊,想都被嚇破了膽,出谷以後,只顧隨著袁星攀援縱躍,穿林過嶺,飛也似地往前奔跑,頭都不回,只攪得崖土滾滾飛揚,蹄聲動地。

英瓊駕雕橫翼低飛,督率這些威猛無匹的獸隊,宛然中軍主將。鐵羽凌虛,英華絕世,寒虹在手,翠袖臨風,顧盼自豪。也不知經過了多少峻嶺崇岡,幽谷大壑,前路欲盡,忽見袁星領著猩、熊竟往一個密林之中穿去。林後碧蟑摩空,壁立萬丈,彷彿無路可通,神鵰已停飛不前。英瓊暗罵袁星:"蠢東西,適才經過許多隱僻之處,卻不藏躲,我當你有什麼好所在,卻跑到這樹林以內,人家就尋不見麼?"正要呼喚袁星近前來問,只見密林中一陣騷動過去,樹梢青葉起伏,宛如碧浪,耳聽獸蹄踏在殘葉上面,沙沙作響,與枝幹摩擦蕭蕭雜雜之聲,匯成一片。頃刻之間,風息樹靜,所有猩、熊都沒了蹤影。英瓊心中奇怪,嬌叱一聲:"袁星何往?"身早離了雕背,飛身穿林而入,密林盡頭,便是適才外面所見峭壁,一片渾成,並無洞穴,猩、熊一個不在。猛見袁星從一個藤蘿掩覆的崖縫中鑽了出來,英瓊喝問:"這裡是什麼所在?那些猩、熊何往?它們既受妖屍之害,可知那妖穴在什麼地方麼?

"袁星答道:"這裡是個崖孔,裡面有一地穴,甚是廣大僻靜,自從那年袁星因採果子發現,還從沒有人來過。今日因為事在緊急,北山雖有幾處地方,都被那兩個鬼小孩搜遍,難以藏身,所以才帶了它們來此潛伏。那妖屍巢穴,便是昔日主人斬完山魈所居的山洞。昨日主人走後,它們已對袁星說了詳細,連主人昔日命它們留神尋找的寶貝,也被妖屍得去。說起來話長,妖屍向來不出洞,那兩個鬼小孩卻要防他們跟蹤尋來。待袁星去對鋼羽囑咐兩句,請它在妖穴附近空中巡視防備,再請主人到地穴裡詳說如何?"英瓊聞言,點了點頭。袁星便去囑咐好了神鵰,回至崖前,將危崖根際一盤百數十年古藤揭起,請英瓊入內。

英瓊見那人口處是四五尺方圓的一個洞穴,黑影中彷彿只有兩丈四五尺深便到了盡頭。

壁上盡是苔蘚,觸手溼潤。山石錯落高下,甚是難行,不似有多大容積。入內走不兩步,袁星已將封洞古藤還原,越過英瓊前頭領路。走離盡頭還有三四尺光景,忽然回身,又走兩步,往下一沉,便即不見。英瓊近前一看,袁星降身之處,乃是一塊突出的大石。如從地面上看過去,舉步便到了盡頭。須由石上越過,迴轉身來,才看出那石根腳還有一個三尺大小孔洞,通到下面。洞並不直,形勢彎曲,常人至此,須要返身轉側,前胸貼石,滑溜而下。否則即使發現這洞,也當它是一個石上死竅,用東西試探,觸手可以見底,難知裡面盡有深奧呢。英瓊見那洞只能蛇形而入,索性駕起劍光,穿了進去。初進去時,那孔洞與螺旋一般。

有的地方石齒犀利,幽險絕倫。有的地方石潤如油,滑不留手。休說常人難至,就連袁星也是連滾帶溜而下。轉過兩三次彎環以後,越走越寬,袁星已能立起身來。又向下斜行有半里左右,才將這甬穴走完,到了平地。猛見極薄一片丈許寬的光華,直射地面,恍如一張數百丈長銀光簾子,自天垂下。定睛一看,出口之處,乃是一個廣約數頃,天然生就的地穴,四外俱被山石包沒,只穴頂有一條丈許寬的裂縫,陽光便從此處射入。耳聽獸息咻咻,聲如潮湧。光幕之下,照見前面千百條黑影,在那裡左右徘徊。英瓊才一現身,那些猩、熊早轟地吼了一聲,爭先恐後,跳縱過來,離英瓊身旁尺許,紛紛爬跪歡呼。英瓊急於要知妖屍底細,不耐煩囂,吩咐袁星命它們退散開去,不許喧譁。袁星領命,吼了兩聲。這些異獸真也聽話,嚇得一個個垂首貼耳,輕輕緩緩散過一旁,只微微一陣騷動過去,即便寧靜。

袁星又領了英瓊走入側面一個凹洞之內,尋了一塊石頭,用手拂拭乾淨,請英瓊坐定,說道:"那妖屍的洞,主人昔日曾經住過,離剛才袁星被陷之處,不過二十餘里。因為主人這次所行方向不對,未曾看出。那洞內先前盤踞過兩個山魈,自被主人除去,本山猩、熊便成了一家。那洞本來甚大,主人去後,因為行時吩咐,還有再來之言,想起恩德,益發不敢無故傷生,同居一處,甚是相安。因知主人愛吃那朱果,以為別處還有,它們每日吃飽,便去滿山尋找。數月前在原生朱果的一個崖洞之內,居然找到一株。它們知道那朱果如不採摘,永遠不落,每日總有數十猩、熊在洞外輪流看守。

"不多幾天,忽然看見前回從天上飛落用劍光傷了幾隻馬熊的姑娘,還同了一個女的,飛落在那先前生朱果的大石上面。馬熊雖然記恨她昔日殘殺同類之仇,只怕她飛劍厲害,不敢上前。起初以為她也尋找朱果,後來見連那朱果樹下大石都被她翻轉,又用劍光在周圍挖土尋找,才知不是,朱果也沒被她發現。她二人由早起來,找到天黑,什麼也沒找見。忽然徑往洞裡走去,和主人先前尋找寶物一樣,用劍光到處搜尋。滿洞猩、熊都被嚇跑,且喜這次一個俱未傷害,只在洞中連住了幾日。有那膽大一點的猩猿,常去偷看,見她二人全都面壁而坐,手裡不知拿著什麼東西,放出一道光華,照向壁上,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第三天,又有猩猿前去偷看,那洞已被她們用光華將石壁打通,新發現了許多石室,還有一層天井。

那兩個女子又滿處搜尋了一陣,最後忽然朝著主人昔日在洞裡坐臥的那塊大石打起坐來。兩人四手,不住在石上摩擦,只擦得光華閃閃,火星直冒。火光射到那塊大石上面,沒有多少時辰,聽見石頭沙沙作響,石灰子像下雪一樣紛紛飄撒。從石裡也發出一片半黃半青的光華,先是由青黃轉成深黃,又由深黃轉成紅紫,未後又變成深紫。石頭也由厚而薄,由大而小。忽然又是一亮,由石上閃起三尺來高的紫色光焰。

"那兩個姑娘好似非常喜歡,正在同時伸手往那發紫光的地方去取時,倏地一聲像夜貓子般的怪嘯,平空現出一個四五尺高、塌鼻凸口、紅眼綠毛、一身枯骨、滿嘴白牙外露的殭屍。那兩個姑娘只顧註定石上紫光,起初絲毫沒有覺察。那殭屍突然出現在大石旁邊,一照面,便像懷裡取東西一般,先將那發紫光的東西伸手搶去。那兩個姑娘又驚又氣,手一揚,飛出兩道青光,直朝那殭屍頭上飛去。那殭屍怪笑一聲,把嘴一張,冒起一道黃煙,噹噹兩聲,青光落地,原來是兩口寶劍。那兩個女子一見不好,內中一個不知拿出一個什麼東西,火光一亮,同時飛走。幸得那殭屍頸上鎖著一條鐵鏈,雙腳底下又套一個鐵環,跳起身來,追了沒有多遠,鐵鏈已盡,只好落下。急得他兩手扯住鐵鏈,又咬又叫,卻沒法去弄斷它。

在氣憤頭上,不知怎的,被他飛起身來,用那雙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撈,捉住了幾個猩猿和馬熊,當時被他咬斷咽喉,吸血而死。只有兩個伏得最遠的猩猿,得逃活命,逃出對大眾一說,知道洞裡出了妖怪,比以前山魈雖小,卻厲害得多。偏偏它們在洞中住慣,覺得哪裡都沒有這個洞好,割捨不下,雖不敢當時回去,過了兩日,老斷不了前去窺探,想趁殭屍睡時報仇。

"有一次去了三個猩猿、兩個馬熊,剛到洞口,便被殭屍看見,追了出來,居然逃回了一個,才看出殭屍那條鏈子能長能短,是他剋星,只能追離洞口十丈以內,任他怪叫掙扎,也不能再長。一到盡頭,鏈上便發出火星,燒得他身上綠毛枯焦腥臭,枉自著急跳叫,只好回去。可是他口中黃煙沾上就死,如非他頭上有條鏈子,那些猩、熊都要被他害盡了。後來去一個死一個,去兩個死一雙,實在無法近前,個個膽寒,也都不敢再往洞裡去了。

"過沒多日,洞裡又多出兩個小孩,也是殭屍手下,長得倒和生人一樣。不過他們受了殭屍傳授,頭上又沒有鎖鏈。自從出了這兩個小孩,全山猩、熊便遭了大殃。也不知他們使什麼法術,只將手裡那些黑氣放出,猩、熊挨著,便被捆上,隨著他們走,先還是每日出來,捉上三兩個,供殭屍吸血,他們吃肉。隨後簡直是見了就捉,不拘多少。還算他們每次捉猩、熊時,都有一定遠近,只須逃出他們站立之處半里以外,便不妨事,他們也不來追趕,單將離他們切近的捉去,因此才沒被他們絕種。眾猩、熊逃來逃去,好容易逃入兩處崖夾層裡去,苟延殘喘,有半個多月,沒有受他們傷害。直到昨日主人帶袁星到來,尋見猩猿和馬熊,才知走後己被他們害死了十成之七。被捉去的猩、熊,僅僅在半月前逃回了一個。據它說起洞中情形,那殭屍身上已漸漸長肉,不似先前渾身盡是骨頭。每日在洞中只磨那條鏈子,卻命那兩個鬼小孩出洞到處去搜尋野獸。捉了回去,不全是為吃,每次總挑出七個,用口中妖火燒死,將那燒出的青煙,收在一個葫蘆以內。那兩個鬼小孩雖是他的手下,他並不放心,每次命他們出洞,也用一條黑煙繞在頭上,回洞再由他收去,大約有一定長短,走過了頭便不行,所以他們不能離洞太遠。這日共被他捉去了十五個,頭一天燒死了七個,第二天照樣燒死七個。只剩下逃回來這一個,原被殭屍用黑煙捆住,在後洞地穴內不住哀號,以為準死不活。萬不料妖怪也會發善心,另外一個從沒見過的小孩忽然走來,手上拿著一口黑越越的小劍,上面發出烏光,往捆的地方一指,便將黑煙挑破,放了出來。逃時走過前洞,見殭屍和那兩個鬼小孩俱都不在洞內,滿洞盡是猩、熊的殘肢碎骨,血肉狼藉,燒化成灰的更不知有多少。

"袁星自是傷心,彼時因主人要救餘姑娘,急於迴轉峨眉,不及細說。等主人走後,又去尋找他們,不料有一個鬼小孩中途跟上袁星,到了地頭,便被困住,差點連袁星都遭了毒手,幸得主人趕到,才得活命。因見兩個鬼小孩懼怕主人,不敢露面,又知他們自有黑煙拘束。昨日雖然比往日離開妖洞要遠得多,如往這裡來,相隔有二百里山路,他們沒有殭屍吩咐,決來不了,又是繞路走的,還穿過幾處崖洞,只要他們不從後面偷偷跟來,再也看不透我們的去向,何況還有主人保護呢。百十年前,本山原有一條山龍,甚是兇惡,專吃野獸,這地穴便是當初仙人馴龍之所。袁星出生不久,曾見這龍大白日裡從適才入口處破壁飛去。

一則地太隱秘,二則有龍盤踞,先時從沒敢到這崖前來的。年深月久,那龍也不見飛回,袁星才敢到崖前林中採果。那年春天採桃子,落了一個在崖壁下面,揭起藤蘿尋找,才發現那裂口。一時好奇深入,尋到此地,當時不甚在意。自隨主人們學習內功,猛想起這地穴還有多少奇處,恰好它們受殭屍侵害,無處存身,引到此地躲避,再好不過。即使被殭屍尋到,不知底細,也進不來。只是昨晚還被一個鬼小孩捉了許多猩、熊去,至少捉到便須死幾個,餘下的也要挨日燒死。只望主人趕來除妖,救它們活命了。"說罷,跪了下來。

英瓊聞言,只管盤算如何對妖屍下手。還有三個妖童,俱甚厲害,這些猩、熊已是望影而逃。柬上所說藉助它們,想必便是從袁星口中得知這些底細了。既說盜玉,當然還須隱秘,且等自己前去探個動靜再說。便向袁星問明瞭路徑,正要由原路出洞,袁星道:"主人既不要袁星同去,這地穴後面有一條窄路,轉過去又是一片凹地,比這外面還寬,生著許多花草野果,盡頭處是個夾層,兩崖對立,高有百丈,有一天窗,直達崖頂。因為太高太陡,沒爬上去過,想必通著外面。主人何不打那裡出去,順便看看景緻?"英瓊命袁星領路,由石縫中鑽了出去,果然是一片凹地,黑暗中花影披拂,時聞異香。走有數十丈遠近,到了夾層,兩面峭壁削立,寬才數尺,黑暗陰森,異常幽險。漸行漸窄,忽見路旁壁上,有二尺方圓白影閃動。抬頭一看,已到崖窗底下,上面窗口密葉交蒙,隱約只露微光。當下舍了袁星,駕劍光飛身而上,越往上升,窗口光影越暗,轉覺窗口並非出路。正在心中奇怪,猛一回身,瞥見側面還有一個巖隙,適才那團白影,竟是從這隙口漏入。隨即飛將過去一看,果然是個出口。隨意用飛劍將隙外藤蘿削去,以便出入。畢竟心中好奇,還放那崖窗不過,重又回身,還想從崖窗上面飛出。近前借劍光一看,哪有洞口,崖頂石形錯雜,一條一條的甚是紛亂,色黑如漆,並非枝葉。暗忖:"剛才在下面明明看見這裡密葉交蒙,怎麼到此反不見有什麼孔竅?"心中惦記往妖穴探看,不願久延。正要飛身迴轉,忽見頭上光影微微一閃,照在石頂條紋上,彷彿枝葉閃動,和先前下面所見一樣,轉眼消逝。情知有異,急忙定睛細看,忽然又是一閃,才看出那光影是從側面凹處一個石縫中反射進來。不假思索,指揮劍光,竟往那石縫中射去。一道紫虹閃過,碎石紛裂,喳喳兩聲,震開石縫,連人帶劍,飛將出去,落在崖頂上面。耳旁猛聽"咦"的一聲,一道烏光斂處,面前站定一個青衣少年,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丰神挺秀,似帶驚異之容。英瓊久聞靈雲等常說異派劍光,顏色大都斑駁不純,離不了青、黃、灰、綠、紅諸色。這人用的劍光,烏中帶著金色,雖未聽見說過,估量不是什麼好人;又加這裡離妖穴雖有二三百里,並不算遠,適才率領猩、熊逃遁,難免不被妖人跟蹤迫來。來人年紀,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穿著似僧非道,赤足芒鞋,也與袁星所說鬼小孩相似。一時情急,見面不由分說,嬌叱一聲:"大膽妖孽,敢來窺探!"一言未了,手指處,一道紫虹,直朝那青衣少年飛去。那少年原懷著一肚皮心事,特意到此練習劍法,正在得心應手之際,忽見地下石縫震開,飛起一個美如天仙的紅衣少女,已是先嚇了一跳。及至定睛一看,來的女子正和日前仙人指示的一般,心中大喜,只苦於說不出口。正待上前用手招呼,那少女已嬌嗔滿面,指揮著一道紫虹,直往頭上飛來。情知危險,忙將那日仙人所傳劍法,將手中小劍飛起,一道烏光,將紫光迎個正著,鬥將起來。這少年來歷,後文自有交代。

且說英瓊滿以為紫郢劍天下無敵,少年怕不身首異處。誰知敵人並非弱者,那道劍光烏中帶著金彩,閃爍不定,與自己紫光糾結一起,暫時竟難分高下。暗想:"妖屍手下餘孽,已是如此難勝,少時身入妖穴,勢孤力薄,豈不更難?"不由又急又怒。一面留神看那少年,也不張口說話,只管朝自己用手比畫。恐他另用妖法,又和以前一樣吃苦,將腳一頓,飛身上去,用峨眉真傳,身劍合一,迎敵上去。那少年先見紫虹夭矯,宛如飛龍,甚是害怕。

及見自己烏光竟能敵住,略放寬心。正用手比畫,招呼敵人住手,忽見敵人飛入紫光之內,身劍相合,憑空添了許多威勢。自己雖承日前仙人傳授身劍合一之法,只是尚未學會,敵人又不知自己心意,一個失手,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機會到來,又捨不得就此遁走。只得停了手勢,聚精會神迎敵,仍是不支。漸漸覺著自己劍光芒彩頓減,再不逃走,眼看危機頃刻。

無可奈何,暗中嘆了一口氣,將手一招,收回飛劍,借遁光便往後路逃走。英瓊一向趕盡殺絕,紫郢劍疾若閃電,饒是少年萬分謹慎,且敵且退,就在收劍遁走的當兒,還被紫光飛將過來,微微掃著一點紫芒。只覺頭上一涼,情知不妙,飛起時一摸頭上,後腦髮際已掃去一大片。嚇得亡魂皆冒,不敢再顧旁的,催動遁法,飛星墜落般逃命去了。

英瓊哪裡肯舍,忙駕劍光隨後追趕。眼看一道黑煙中含著一點烏光,比閃電還快,往正北方疾馳而去。追過兩三處山巒,忽然烏光一隱,便沒了蹤影。上面碧空無雲,下面雖有陂陀,也無藏身之處,又未見烏光下落,不知被他用什麼法兒隱去。仔細往四外一看,晚照餘霞,映得四外清明,正北山後面如下霧一般,灰濛濛籠罩了二三里方圓地面。飛近前去一看,頗與袁星所說地形相似。按劍光落下,尋著袁星所說的石洞窄徑,飛身進去,越走路越低,往下轉了幾個彎曲,覺著方向又變往回路。行未多時,已將窄徑走完,看見缺口外面天光,才一出口,便是昔日遇見縹緲兒石明珠的大石下面,知道已到舊遊之地,那大洞就在旁邊不遠。連忙斂了劍光,略沉了沉氣,細一辨認,洞前風景,依稀仍似以前一樣。心想:"偷盜終是黑夜的事,自己又不知溫玉形象,天已不早,索性等到天黑,再行入內,先看明瞭溫玉所在,能下手便盜,不能再退出另打主意。"這時太陽已被高峰隱蔽,滿天晴彩,將近黃昏,倦鳥在天際成群結隊飛過,適才所見灰色濃霧,已不知何時收去。峰巒插雲,峭壁參天,山環水抱,巖壑幽奇。洞旁綠柳高槐上,知了一遞一聲叫喚,鳴聲聒耳。花草松蘿,隨著晚風飄拂。越顯清靜幽麗,令人到此意遠神恬。誰又料到這奧區古洞中,還潛伏著一個窮兇極惡的妖屍,危機咫尺呢!英瓊想好了主意,便將身隱入缺口以內,待時而動。

身才立定,忽聞人語。悄悄探頭往外一看,由側面大洞中,走出兩個幼童打扮的人來。

及至近前,細看容貌,一個生得豹頭塌鼻,鼠耳鷹腮,一雙三角怪眼閃閃發光,看去倒似年紀不大;那一個生得枯瘦如柴,頭似狼形,面色白如死灰,鼠目鷹準,少說也有三旬上下。

都和先前所見青衣少年一樣,道袍長只及膝,袖子甚短,頭梳童髻,赤足芒鞋。英瓊暗忖:

"據袁星所說,妖屍手下已有三個妖童。這兩個妖人,雖然生得短矮,並非幼童。照這樣推測,洞中妖屍,正不知有多少黨羽。自己孤身涉險,倒不可以大意呢。"正在尋思之間,那兩個妖人已走至缺口左面一塊磐石上,挨著坐下,交頭細語。英瓊伏在缺口左面,心想:"如在暗中下手,將他們除去,枉自打草驚蛇。不如先從這二人口中探一些虛實。"便輕輕向左移了兩步,正當二人身後,相隔不過數尺,雖是悄聲低語,也聽得清楚。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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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三回 美仙娃失機靈玉崖 啞少年巧得玄龜劍

先聽那瘦子對他同伴說道:"米道兄,你知我因在黑海採千年珊瑚,無意中救了玄天姥姥的外曾孫黃璋,承他傳我向玄天姥姥學會的七禽神術,從來算無一失。當初我原說溫玉雖好,一則沒有崑崙、峨眉、華山、五臺諸派的三昧真火,不能化石如粉;二則不將後洞打通,不能知道藏寶之所,待洞一通,你我的對頭便會出現。你偏不聽,硬說當年偷看了長眉真人遺簡,溫玉該在此時發現,另有能人開石取寶,臨時出了變故,只須知道底細,臨機應變,手到拿來。我素常謹慎,怎樣勸說也強不過你。又為若得了溫玉,便尋得出青索劍的線索之言所動,才商量好一個盜玉,一個盜劍,同來此地。當時如依我,你先進去探看,也不至連我也失陷此地。如今被他收去法寶,破了飛劍,強逼著我二人做他的奴隸,打扮得大人不像,孩子不像。休說見著同道,即使將來法寶盜回,脫身逃走,傳將出去,也是笑話。"

那姓米的聞言,嘆了一口氣,答道:"劉道兄,事到如今,埋怨也是枉然。憑良心說,我二人並非善良之輩,可是一到他的手內,才覺出世上惡人還多。這還是長眉真人的火雲鏈,尚未被他弄斷。他的元神,尚未煉得來去自如,憑他用盡心力,離不開洞前五里方圓。山中猩、熊,已被他害死過千。現在因要採取生魂,煉陰魔聚獸化骨銷形大法,用得著,還不去說他。起初沒打算火雲鏈如此難破,還在想原身脫出,採用童男童女祭煉之時,每回捉到猩、熊,總是當時一齊弄死,略吸一點血便丟開,一任猩、熊宛轉哀號,休說放走一個,從未看他變過臉色。又要逼我們做他徒弟,又不放心我們。每次命我們出去擒捉生物,總是用他多年在石穴內採取的千年地煞之氣煉成的黑煞絲,將我們套住,以防我們逃走。他卻不知我們千辛萬苦煉成的法寶,俱已被他收去,如不還給我們,叫我們走,我們也不願意。後來猩、熊死的死,逃的逃,漸漸沒有蹤影,他卻說我們不願他煉成法寶,一意凌逼我們。可他這般兇惡,還有登門拜師的。那孩子一身仙骨,別說他,連我看了都愛,那種好質地,又值各派收徒之際,何愁沒人物色,偏投到他的門下。我以為他見了必定不懷好意,也不知那孩子和他說了些什麼,居然他頭一次開了笑臉,並且非常寵信。我們得道多年,還得受那孩子節制,每次都由那孩子去探出猩、熊所在,算準了裡數、方向,才命我們套了黑煞絲,前去尋找。我們像狗一般,被他套來套去,一些不能自主。今早捉猩、熊時,好容易連白眉和尚的神鵰也都困住,還有那隻神猿。不料飛來一個紅衣女孩,用一道紫虹,斬斷黑煞絲,破去他的造孽葫蘆,硬將那一群猩、熊彰明昭著地公然救走。我好心好意要跟蹤探個下落,那孩子卻說早晚猩、熊還可尋找,你二人卻休想借此逃走,也不敵那女子,立逼我們回洞。我早看出那孩子心懷叵測,藏有深意,若論他的性情,決不會和他一氣,這一來越發可疑,果然他回去編了好些謊話。若不是念在他往時講情好處,幾乎想給他明說出來。總算他一聽那道劍光形如紫虹,只有吃驚,沒有遷怒於人,還是萬幸。那玉被他終日擎在手上,我們挨近身前便倒。雖說每日黃昏前後與天明前後,有個把時辰回死入定,有那孩子在側守護,也難近身,要想盜玉,更是休想。早晚他元神煉就,他道一成,我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那姓劉的答道:"你莫多慮,適才我又私下佔了一卦,甚是不祥。我們身在虎穴,固是不好,可是他的劫數,也快到來,眼前有一厲害陰人與他為難。早上所見紅衣女子,定非尋常。最奇怪的是,卦象上現出昨早捉來的百十隻猩、熊,竟是他莫大的隱患。我們平時是怕他發覺追趕,只須乘他不利之時,冒險闖入他以前潛伏的石穴,盜了自己寶物逃走便了。"

英瓊聞言,才知這兩個矮子,不是妖屍本來黨羽,出於暴力壓迫,為他服役,心中並不甘願。連另外一個孩子,也都未必和妖屍一氣。無形中要少卻多少阻力,頗為心喜。不過溫玉現在妖屍身旁,片刻不離,誰都不能近身。這兩個矮子,雖不知他們道行如何,聽他二人說話語氣,也非弱者,竟被妖屍製得行動不能自由,妖屍本領厲害,可以想見。下手盜玉,決非易事。且喜已從二人口中得知妖屍黃昏、黎明前後,有一兩個時辰回死,這二人已抱了坐山觀虎鬥之心,只須製得住那妖屍寵信的少年,便可下手。此時想是妖屍回死之時,所以這二人在洞前這般暢言無忌。適才趕走的少年,如是他們所說的孩子,正好趁此時機,前往洞內探個明白。只是自己不會隱形之法,如要出去,又恐被這兩個矮子覺察,到底有些不便。

正在委決不定,猛然靈機一動:"現放著兩個絕好內應,何不現身出去,和他二人說明?不提盜玉之事,只說奉了長眉真人遺命,來此除妖,情願助他二人盜寶脫身,叫他們說出那孩子詳情,諒無不從之理。"想到這裡,才要舉步走出,忽聽洞內傳出一陣異聲。那兩個矮子一聽,立刻現出慌張的神氣,互相拉了一把,一言不發,起身便走。同時洞前一點烏光,從空飛墜,現出適才所見青衣少年。才一現身,便指著那兩個矮子直比手勢,口中喃喃,單見嘴動,不見出聲。那兩個矮子好似和他分辯,隱約聽見"師父入定,我二人因洞中煩悶,又以為你在洞中守護,出來閒眺,並未遠離"等語。那少年仍是戟指頓足,比說不休。英瓊已看出矮子所說的孩子,果是適才所見少年,不由又增了幾分膽氣。看神氣甚是向著妖屍,他這一次又和自己想定的主意作梗,心中有氣,暗罵:"看你一表人才,卻去作那妖屍手下鷹犬!何不趁此時機,將他除去,去了妖屍爪牙,乘機入洞,除妖盜玉便了。"隨想隨即將手一指,一道紫虹,直往少年頂上飛去。

那少年猛不提防,大吃一驚,知道厲害,一面仍用那烏光迎敵,一面往洞中退走,兩手不住朝著英瓊連揮。那兩個矮子,早一道黑煙直往洞內飛去。英瓊也不明白那少年揮手用意,趁妖屍未醒,索性一不作二不休,緊緊追逐不捨。那少年見英瓊進洞,滿臉現出驚疑之容,不住比手頓腳。英瓊也不理他,追入洞中一看,洞門依舊,裡面景物已非昔比。以前所睡的大石,業已不知去向。當中石壁上,開通了丈許寬的門戶。滿洞血肉狼藉,猩、熊殘肢碎骨到處都是,腥氣撲鼻。這時那少年已從石門中退入,英瓊跟蹤追進。裡面已開出一個天井,方圓約有數十丈。庭心有一株大可十抱的枯樹,年代久遠,已成石質。放眼左右,石室紛列,玉柱丹庭,珠纓四垂,光怪陸離,美麗已極。到了這裡,那少年越發情急,拼命運用玄功,迎敵英瓊飛劍,手裡直比,不到萬分無奈,不肯退後一步。英瓊早變了先前主意。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啞少年又非自己敵手,既已顯露形跡,樂得追到妖屍存身所在,乘他未醒時,將他除去,豈不一舉兩得?"

正在舉棋若定之際,忽見那少年臉色慘變,猛覺腦後微微有一絲冷氣,那少年突地將手一指那道烏光,身子從旁飛縱出去。英瓊見那少年竟然不顧危險,離卻劍光護庇,身子往側縱開,暗罵:"不知死的妖孽!"剛要指揮紫光放出毒手,取那少年性命。英瓊先前迎敵方酣,又知妖屍未醒,那兩個矮子心有異圖,不會前來助戰,並未留神到腦後那一絲冷氣。就在用紫光追逐少年,側身轉眼的當兒,猛覺腦後寒毛直立,打了一個寒噤。情知有異,連忙回身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只見離身三二尺遠近,站定一個形如骷髏的怪人。頭骨粗大,臉上無肉,鼻塌孔張,目眶深陷,一雙怪眼,時紅時綠,閃閃放光,轉幻不定。瘦如枯木,極少見肉。胸前掛著一團紫焰,渾身上下烏煙籠罩。走路如騰雲一般,不見腳動,緩緩前移。

正伸出兩隻根根見骨的大手,往英瓊頭上抓來。英瓊兀自覺著心煩頭暈,寒毛倒立,機伶伶直打寒戰。知道妖屍出現,想起飛劍傳書之言,自己恐不是他的對手,不敢再顧殺那少年。

少年劍光也非弱者,誠恐腹背受敵,連忙將手一招,招回劍光,護住全身。百忙中一看那少年,業己收劍旁立,面帶憂容,並未上前助戰。英瓊若趁此時遁走,本來無事。無奈素常好高,貪功心切,總以為紫郢劍萬邪不侵,目前已煉得身劍合一,即使不能取勝,再走也還不遲。只這恃強一念,幾乎命喪妖窟。這且不提。

且說英瓊放下少年,飛劍直取妖屍。眼看紫光飛到妖屍頭上,那妖屍忽然一聲獰笑,從頭上飛起一條紅紫火焰,直敵紫光。一顆髏骷般的大腦袋,撐在細頸子上,如銅絲紐的撥浪鼓一樣,搖晃個不停。那紅紫火光宛如龍蛇,和英瓊紫光絞在一起。舞到疾處,有時妖屍頸上也冒起火來,燒得他身上綠毛焦臭,觸鼻欲嘔。那妖屍滿嘴撩牙,錯得山響,好似他也怕火非常。只不知他自己煉的法寶,何以用時連他本人也要傷害。似這般相持了個把時辰,漸漸那條紅紫火光被英瓊劍光壓制得芒煙銳減,那妖屍卻怪笑連聲。英瓊暗忖:"原來妖屍不過如此,除了那條火光,並無別的本領。"正在心中高興,猛聽兩個矮子在暗中說道:"你看師父頸上的火雲鏈,只要一被這女子的紫光燒斷,便可出世了。"英瓊一聽,猛想起適才在洞外所聞之言,那道火光便是長眉真人的火雲鏈。怪不得妖屍忍受火燒,也不用別的法寶和自己對敵,原來是想借自己紫郢劍,去破火雲鏈,他好脫身。若不是這兩個矮子從旁提醒,險些上了妖屍的大當。這妖屍本就兇惡,火雲鏈一去,更是如虎生翼,那還了得。但是既不能用飛劍除他,難道和他徒手相搏不成?就在這稍一遲疑之際,那妖屍好似欣喜萬狀,怪笑連聲,跳躍不停。頸上火光逐漸低弱,眼看就要消滅。英瓊一見不好,連忙將手一招,剛要將劍光收回時,那妖屍已似有了覺察,未容劍光退去,倏地將長頸一搖,口中噴起一口黑氣,催動那條火光,如風捲殘雲般飛將上去,裹住紫郢劍光尾只一絞。英瓊收劍已來不及,耳聽錚錚兩聲,紫光過處,將那條整的火光絞斷,爆起萬千朵火星,散落地面。英瓊情知火雲鏈已被紫郢劍絞斷,好生後悔。同時那妖屍早狂嘯一聲,破空飛起。英瓊不識妖屍深淺,見他想逃,惦著那塊溫玉,一時情急,忘了危險,竟將手上紫光一指,朝空追去。

紫光升起,約有二三十丈。英瓊正待跟蹤直上,猛覺腦後寒風,毛髮直豎。急忙回身,又見一個妖屍,與前一個一般無二,周身黑氣環繞,直撲過來,離身不過數尺,便覺腦暈冷戰,支持不住。知道中了妖人分身暗算,收回劍光護身,已來不及。當此危機一發,忽然急中生智,猛想起昔日與若蘭同赴青螺,芷仙一人留守峨眉凝碧崖,心中害怕,若蘭曾傳芷仙木石潛蹤之法護身,自己當時好奇,將它學會,從未用過,如今事在危急,何不試它一試?

當下一面將身縱開,百忙中竟忘了收回紫郢,心中默唸真言,就地一滾,剛要將身形隱起,對面妖屍已噴出一口黑氣。總算英瓊一身仙骨,稟賦過人,逃避又快,雖然沾受一點妖氣,立時暈倒,身已隱去。那妖屍原知紫郢劍來歷,拼著忍受痛苦,借它斷了火雲鏈後,知道敵人有此異寶護身,決難擒到。且喜鎖身羈絆已去,便將元神幻化,先將紫郢劍引走,然後趁敵人身未飛起,從她身後暗下毒手。偏偏英瓊十分機警,竟自避開,將身隱去。妖屍也看出敵人用的是隱身之法,必然尚在旁邊。因為不知敵人本領虛實,又因敵人既然身帶長眉真人當年煉魔的第一口寶劍,必是峨眉門下嫡傳得意弟子,不論來人功行如何,就這口飛劍先難抵擋。明知敵人尚在洞中受傷未去,顧不得擒人,不如趁她暫時昏暈之際,來一個迅雷不及掩耳,先使用法術將她困住,將那口寶劍隔斷,然後用冷焰搜形之法,慢慢將她煉化,以除後患。英瓊才一隱身,妖屍便口中唸唸有詞,黑氣連噴,頃刻之間,地上隱隱起了一陣雷聲過去,偌大山洞,全變了位置。妖屍知道紫郢劍通靈,外人無法收用。敵人已被自己用玄天移形大法困住,除了即時鑽通地竅,不易脫身。仍回地穴之內,去煉那冷焰搜形之法。不提。

且說英瓊當時覺著一陣頭暈眼花,渾身冷戰,倒在就地,耳旁只聽雷聲隱隱,身體宛如一葉小舟在海洋之中遇見驚濤駭浪一般,搖晃不定,昏沉沉過了好一會。所幸生具仙根,真靈未混,心中尚還明白。強自支持,坐起身來,從身畔取出靈雲給的丹藥,嚥了下去,才覺神志清醒。猛想起那口飛劍還未曾收回,知道那劍是通靈異寶,除了自己,別人無法駕馭。

即使勉強收了去,一經自己運用吐納玄功,一樣可以收回。誰知連用幾次收劍之法,毫無影響,猜是入了妖屍之手,這才著急起來。再看四外,都是漆黑一片,彷彿身在地獄。用盡目力,也看不出是什麼境界。又過了一會,雷聲漸止,已不似先前天旋地轉,痴心還想逃出。

後來見無論走往何方,俱如鐵壁銅牆一般。飛劍在手,尚可勉強想法;利器一失,更是束手無策。情知已被妖法困住,不能脫身,只急得渾身香汗淋漓,心如油煎。正在無計可施,忽聽四壁鬼聲啾啾,時遠時近,平空一陣陣冷氣侵來,砭人肌骨,地底也在那裡隆隆作響。先還可以禁受,幾個時辰過去,漸漸凍得身搖齒震起來。那鬼聲越聽越真,現出形象,英瓊知難抵禦,只索性仍用那木石潛蹤之法,避個暫時。叢叢綠火中,隱隱看見許多惡魔厲鬼,幢幢往來,似在搜尋敵人。那地下響聲,更如萬馬奔騰,轟隆不絕,聽了心驚。英瓊強忍奇寒,咬緊牙關,如捉迷藏一般,與這些惡鬼穿來避去。有時避讓不及,身微挨近綠火,益發冷不可當。

似這般避來躲去,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忽又聽到遠遠妖屍怪嘯,那冷氣好似箭簇一般直射過來。先還是稀稀落落,後來竟似萬弩齊發,由疏而密。漫說是黑暗之中,就在明處,任你天生神目,遇見這種無形的冷箭,也叫你無法躲閃。英瓊被這冷箭射到身上,宛如利簇鑽骨,堅冰刺面,又冷又疼。覺著東邊冷箭射來得密,便躲到西邊,西邊密,又躲到北邊。一方面還得避著那些鬼火魔影,到處都是危機。似這樣在這不見天日的幽暗地獄中矇頭轉向,四面亂撞,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妖屍怪聲越來越近,雖仗有法術隱身,究不知能否瞞過敵人眼目。再加魔鬼寒瓤,無法抵禦,地下響聲大震,更不知妖人鬧的什麼玄虛。時候一多,實覺支持不住,眼看危機頃刻,就要凍得痛暈倒地。忽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過去,接著又聽萬蹄踏地之聲,轟隆四起。正在驚心駭目,以為死在眼前,猛覺一股溫熱之氣,由前面襲來。那些冷箭寒飆,也如一陣狂潮,從身後湧到。英瓊一個抵擋不住,撲地跌了一交。昏瞀驚惶中,覺著背上吹過一陣颶風,勉強將身站起,冷箭已息,只剩四外綠火,仍在閃動。陣陣暖風從側面吹將過來,奇冷刺骨之餘,被這暖風一吹,立時覺得百骸皆活,如被重棉,舒服了許多。起初不明究竟,還在驚疑,正趕上一大叢綠火擁來,英瓊當然回身就跑。剛一回身,便見黑暗中有數十點藍光閃動,先又疑是鬼魅妖火。忽聽那藍光叢裡發出怪獸吼聲,聽去甚是耳熟,留神一聽,地下大響漸止,只剩蹄聲騷動。不但那吼聲和馬熊相似,同時還聽到神鵰也在不遠的高處長鳴,猛然靈機一動。暗想:"妙一夫人飛劍傳書,曾說馬熊要助自己成功。適才聽那一聲大震,便覺冷氣全收,暖風襲來。莫非那些馬熊尋來,將這陷身的妖穴攻穿麼?事已至此,只得冒險一試。"便向那有藍光之處跑去。身臨切近,已聽出馬熊咻咻鼻息,心中大喜,不由失聲說道:"我李英瓊被妖法困住,你們若是馬熊,急速領我逃了出去!"一言未了,那些藍光果然紛紛後退。恰好有一個馬熊回身時節,一條長尾正掃到英瓊身上,英瓊順手一抓,毛茸茸地抓了個滿手。料無差錯,連忙隨了這群馬熊就跑,只聽巨蹄踏地,吼嘯四起。前行沒有幾步,便見最前面藍光下落,聽到馬熊縱落之聲。英瓊恐有差池,看準藍光落處,縱將過去一看,下面是一地穴,彷彿有亮光從外透進。正待也將身隨著縱下,忽聽身後馬熊悲鳴,奔騰跳躍,擁將過來。英瓊忘了自己有法術隱身,馬熊雖能暗中視物,怎能看見自己,一不留神,被馬熊一撞,撞落穴底。百忙中回頭一看,身後還有十幾點藍光,業已隨著慘叫,不復再有聲息。那許多綠火魅影,正飛也似往穴口撲來。

原來妖屍想在他潛伏的地穴之內,先使妖法,驅遣魔鬼,想要生擒敵人,好久沒有結果。算計敵人決未被妖氣噴倒,仍然隱住身形,擒她不了。此女不除,隱患無窮。把心一橫,拼卻自己不能享受,玄功入定,再使那冷焰搜形之法,想將英瓊活活凍死,已經過了兩天一夜。卻未料到英瓊多服靈丹仙果,已有半仙之體,雖然難以支持,末後又被馬熊攻穿地竅,破了冷氣。那些魔鬼也頗厲害,雖擒不了英瓊,卻能循聲追跡。英瓊不該情急失聲,被魔鬼追將過來。英瓊已經逃脫,只苦了後逃的七八隻馬熊,白白送了性命。

英瓊一見魔鬼追來,知道不妙,正要往那有亮光之處逃跑。忽然頂上剝啄一聲大響,一道紫虹自上而下,紫光影裡,照見一塊大石,連著上面天光,直射下來。外面雕鳴分外清晰。英瓊認得是自己的紫郢劍,不由喜出望外,連忙將手一招接住。這時上面鬼火魔影,也在那裡紛紛下投,只嚇得下面馬熊亂撞亂叫,走投無路。英瓊飛劍在手,膽氣一壯,因為鬼火已快臨近,驚弓之烏,原只想護身逃走。誰知紫光才一出手,近身魔火宛如寒冰投火,一見消散。接著又聽遠處妖屍嘯聲,上面魔影全都蜂擁退去。英瓊聽到外面神鵰鳴聲越急,知它通靈,必是在喚自己逃走。忙駕劍光,飛身上去一看,立身之處,正是妖屍洞前一塊石地,陷身石穴,雖然寬大,高只丈許。那些馬熊,約有四五十隻,也都奔縱上來,只管四望叫嘯,並不往身前走攏,似在尋找什麼。猛想起自己還隱住身形,連忙收了法術,現出身來。神鵰早已註定紫光,翩然降下,一見主人無恙,不住昂首長鳴示意。此時英瓊雖脫虎口,尚在險地,覺著周身痠痛,四肢麻木。又見神鵰用嘴緊扯衣袂,情知不是妖屍對手,要想盜玉,還得略微將養再來。正待乘雕飛走,忽見那些馬熊一齊圍攏上前,伏地哀鳴。適才全仗它們攻穿地穴,才得脫身,丟下它們而去,必然死於妖屍之手。欲待似前次救走,勢又不能。正在為難之際,一眼瞥見黑煙起處,妖屍已從洞中飛身出來。神鵰越發用力銜扯,似摧英瓊趕快逃避。兩下相隔,原不甚遠,眼看黑煙快要飛到跟前。英瓊一見勢在緊迫,紫郢劍失而復得,有了前車之鑑,不敢再使飛劍離身上前迎敵;又加這些馬熊於己有恩,棄之不仁,只得勉強用劍光護住全身,相機進退。

那妖屍一見紫郢劍仍在英瓊手內,大吃一驚,正要施展妖法取勝。英瓊見妖屍忽然停步,周身冒起黑煙,轉眼之間,又是天旋地轉。知道再如不走,難免又蹈先前覆轍,玉石俱焚,將身飛上雕背。倏地晴空一個大霹靂,夾著數十道金光,從天下射。未及看清來歷,便覺眼前一片漆黑,耳旁呼呼風響,身在雕背上,彷彿騰雲駕霧一般。以為又被妖法陷住,忙運玄功,兩手緊抱雕背,將劍光舞了個風雨不透。過沒有多大時候,倏地眼前一亮。定睛一看,自己仍騎在雕背上,並沒飛動,存身之處,已換了一個境界,妖屍不知去向,面前一片大梅林。雖然五六月天氣,早過了梅花時節,老幹槎椏,綠葉濃蔭,鳴禽上下,襯著滿山野花雜卉,奼紫嫣紅,遠山含翠,近嶺凝青,越顯得天時融淑,景物幽豔。偶覺身上還在痛楚,想起前事,如在夢中。再往綠林盡處一望,一角牆宇,硃紅剝落,若有梵宇。四望雲林煙樹,巖壑泉石,無不依稀似曾相識。心想:"明明適才和妖屍交手,霹靂一聲,便覺昏暗不能自主,怎會換了這個所在?莫不又是妖屍玄虛?端的吉凶難測。"

正在驚疑之際,忽聽神鵰長鳴示警。耳聽頭上飛劍破空之聲,一道烏光,直往身前不遠降下,現出以前兩次交手的青衣少年,一手拿著一張紙卷,一手連連搖擺,似要試探著走將過來。英瓊見妖屍黨羽跟蹤而至,又驚又怒,不問青紅皂白,手指處,劍光直飛過去。那少年早已防到,也不抵敵,先將手中紙卷扔將過來,滿臉愁容,將足一頓,破空便起,一點烏光,轉眼飛入雲中消逝。英瓊吃過苦頭,不敢窮追。那紙捲上面還包著一塊石頭,拾起一看,大出意料之外,甚是後悔。

原來那少年名叫莊易,本是與紅花姥姥同輩的異派劍仙可一子的惟一門人。只因可一子早悟玄機,不肯濫收徒弟,為禍世間,自知所學不正,難參正果,愛莊易資質,不肯誤他,只傳了一些防身法術。兵解以前,莊易正因誤食澀芝,失聲暗啞。可一子與他留下兩封柬帖,吩咐到時開視,自有仙緣遇合。可一子兵解以後,莊易到時打開柬帖一看,上面寫著命他某日去到莽蒼山靈玉崖前,有一大洞,裡面有一個妖屍,守著一塊萬年溫玉。那妖屍生名谷辰,曾將自己一部道書盜去,窮兇極惡。後來長眉真人用七口神劍將他誅心而死。知他因得那部道書,已能變化幽冥,當時不能將他元神消滅,若干年後,仍要出土為害,給他頸上鎖了一根火雲鏈,再用玄門先天妙術開叱地竅,將他屍身元神一齊封閉。那谷辰秉天地極戾之氣而生,與百蠻山陰風洞綠袍老祖心腸手段一樣毒辣。只因真人飛昇在即,不及運用八九玄功將他元神煉化,出此權宜之計。當時曾經留下兩口煉魔寶劍同兩個預言,等妖屍地竅中煉得可以出土之後,自有能人前去除他。那妖屍雖能將火雲鏈煉得長短隨心,到底長眉真人至寶,有生克妙用,無法取脫,仍不能離開靈玉崖一步。再加他在地竅之內,日受地風,周身已成枯骨,雖然得了那塊溫玉,只能使身上漸漸還暖,不能長肉生肌,須要本門百草陽靈膏,才可使他還原。命莊易拿了陽靈膏同一封書信,假說師父被峨眉所算,死時想起谷辰該到出世之日,命莊易拜在谷辰門下,用陽靈膏堅他的信心,必蒙收留。只須設法將他那塊萬年溫玉盜在手內,便不愁沒有機緣,得歸正果等語。莊易看完柬帖,依計行事。妖屍先要吃他生血,經莊易表明來意,交了書信,妖屍果然大喜,非常信任。他知妖屍厲害,那溫玉日常掛在胸前,雖然早晚有一兩個時辰回死,怎奈人一近前,便中邪倒地,不敢造次,只得靜等機會。無事時,也常往滿山遊玩。

這日無心中發現洞前枯樹下有暗道,一時好奇,飛身下去,想探個仔細。先時穴徑甚狹,越走越寬。剛走到一處甬道,忽見對面飛來一道烏光,大吃一驚。知道後退已來不及,冒險用他師父可一子所傳收劍之法一試,居然收住。原來是一口龜形小劍,烏光晶瑩,鑑人毛髮,劍柄上有兩個"玄龜"篆字,知是一口上好飛劍。正在諦視,忽然滿壁紅光,現出一個道婆,白髮飄蕭,高鼻大耳,手拄一根鐵柺。莊易見那道婆氣概不是尋常,以為劍的主人追來,情知不敵,一時福至心靈,躬身施禮,便要將劍奉還。那道婆已看出他是個啞子,便對他道:"物各有主,果然不差。劍是你的,無須還我。我隱居在此已有多年,從無一人知道。今日正在丹室閒坐,瞥見一道劍光飛過,我認得那是長眉真人的七修劍之一,稍來慢了一步,已經落在你手,想是前緣。我看你資質甚好,雖然所學不正,人卻是一臉正氣。你口啞不能出聲,乃是誤服毒草,並非生來口啞。這後洞門戶原通靈玉崖,自從長眉真人禁鎖妖孽谷辰,倒轉山嶽,移動地肺,業已封閉多年,你竟能到此,必是妖屍業已出土。問你也說不出,你在此少候,待我去看看,或能助除妖盜玉的人一臂之力,也未可知。"說罷,便化成一道紅光,往莊易來路飛去。

約有頓飯光景,道婆飛回,手中拿著一封柬帖,說道:"長眉真人,纖微之事俱能前知,真不愧為一派開山宗祖。你的來歷,我已明瞭。我現受長眉真人遺柬之託,說你奉有師命,準備改邪歸正。那溫玉你到不了手,自有能人來取。從今以後,可以息了你那盜玉之想,處處取那妖屍信任,靜候機緣到來。那盜玉的人,名叫李英瓊,是個少女,所用飛劍,是一道紫光。你只須助她成功,必能歸到峨眉教下。此洞已與妖穴相通,我已不願居此。我近來也正嫌此洞幽秘,新近另闢了一座洞府,即時就要移去。這口玄龜劍,雖仗你師父所傳收劍之法將它收下,但此劍乃長眉真人當年親煉,異派中人能運用者極少。我現在先傳你口訣,從明日起,你可抽空去到外面崖頂練劍,還有別的機緣湊合。那妖屍也知此劍來歷,你回洞以後,不可隱瞞,可比手勢,說你今日閒遊,到山南一座破廟旁邊石洞之內,看見一塊畫有符篆的石碣,被你無心中將它推倒,便見下面陷一深穴。下去一看,石案上平列著七口異形的小劍。剛取得這一口龜形的,便覺天搖地動,雷響光搖,心中一害怕,連忙縱起時,只見六七道五色光華,從穴中沖霄飛去。少時沒有動靜,再下穴去一看,除了這口玄龜劍當時拿在手裡外,餘下六口,俱都飛走。還要故意問他可知此劍來歷。妖屍聞言,不但不疑,一定另傳你用劍之法。你只管陽奉陰違,每日仍來此地學習便了。"莊易已看出那道婆是神仙一流,早跪了下去,還未及請問法號,那道婆把話說完,化道紅光飛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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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四回 猛獸報恩 神禽救主 真人遺柬 俠女尋珍

莊易因出來時久,也從原路迴轉,並未深入。回去對妖屍一說,果然並無疑忌。對那兩個矮子,卻是拘束百端。他看出兩矮心有異志,樂得利用,不時市恩市惠,代他兩人解圍。

這日出外閒遊,發現袁星同一大群猩、熊。心想:"妖屍雖然多傷性命,犯不著助他為惡。

但是米、劉二人,正為妖屍祭煉百獸生魂,尋不見猩、熊,每日受罪。加上這些俱是山中猛獸,猩猿還可,那馬熊何等兇惡,多死幾個,以暴除暴,也不為過。"便回去說與米、劉二人,稟明妖屍,算準地點,由二人拿了法寶妖絲,前去擒捉。先擒回來了百十個馬熊,除照例弄死一些,餘下關閉在地穴之內。第二次前去,因袁星雙劍厲害,米、劉兩人多時不回,莊易奉命前去監督,正遇英瓊飛到,救了神鵰、袁星,還破了裝黑煞絲的葫蘆。莊易一見用紫色飛劍的女子,便知道婆之言應驗,心下大喜,只礙著米、劉二人,不便上前相見。他恐米、劉二人與英瓊為難,借一個故,逼著米、劉二人隱身退去。

當日天明,又照往常到那崖頂練劍,復遇英瓊從下面飛身出現,幾次想表明心跡,只苦於說不出口。末後被逼無奈,恐防玄龜劍有失,只得先行遁走,差一點沒被紫郢劍送了性命。正往妖洞飛逃,忽覺身子似被什麼力量吸著下沉,大吃一驚。及至落地一看,正是前日所見的道婆,說:"那女子我已在暗中見過,長眉真人果然賞識不差,只可惜殺劫太重了些。

她頃刻之間便要追入妖洞,被妖屍困住。你如見她失陷,可算準那關馬熊的石穴上面,將這一道符篆焚化,三日之內,自有妙用,使她脫身。那時妖屍行法未完,必不能即時收法追趕。你再隱住身形,將第二道符篆焚化,將妖屍震倒。同時將這第三道符篆,朝那女子身旁南面擲去,頃刻移山易嶽,那女子連在旁生物,便都離開了險地。然後再拿我一個紙卷,速駕遁光,往南方追去。等那女子落地現身,你再將這紙卷丟與她看。上面寫有你的來歷,教那女子速返峨眉,約請一個姓周的女子,同來盜玉除妖。那妖屍我也難以制他。這三道靈符,俱是長眉真人遺留,還是那日你我相見時,在一個洞窟裡尋到。用時只須默唸發火真言,便生妙用。切不可亂了次序。"當下傳了發火真言,遞過三道靈符,一個紙卷,道袍展處,一道紅光,蹤跡不見。

莊易兩次和那道婆相見,俱都不及問得姓名。只得默記於心,望空跪拜,趕回洞去。剛到洞前,便和英瓊交起手來。心中還想用手勢叫英瓊趁妖屍未醒前回去,偏偏英瓊聽了米、劉兩人之言,有了先入之見,苦苦追逼,以致妖屍警覺,借英瓊紫郢劍破去火雲鏈,用妖法將英瓊困住。莊易去看囚馬熊的石穴,已經無門可入。趁妖屍入穴行法之際,偷偷化了靈符,眼看一道銀光,直穿地下,才行暫時離開。然後在左近隱形觀察。到了第三日,聽到地下怪聲大震,日前所見那隻金眼大黑雕鋼爪上抓住了那道紫光,不住用長喙去啄地下石頭。接著聞得地下隆隆之聲,那女子已現身出來。妖人也由洞中飛出追趕。忙將第二、三兩道靈符次第焚化,見妖屍已被震倒,他就追上英瓊,將紙卷扔下,才行飛去。

英瓊看完紙卷,才知那啞少年並非妖屍一黨,如果早些得知就裡,不但不會涉險被圍,下手還要容易得多。如今妖屍頸上火雲鏈被自己紫郢劍斬斷,行動已能自如,又有了防備,豈不難上加難?照紙捲上所說,明指著要周輕雲相助,才能成功。暗想:"輕雲雖然入門較久,論她飛劍能力,還未必能勝過自己。況且凝碧崖正在多事之秋,若須她相助,妙一夫人飛劍傳書怎未明言?來時頗為自負,怎便事急回去求人?而且輕雲也未必分身得開。好在已有啞少年做內應,妖屍每日仍有兩次回死,莫如還是再試上兩回,真不能盜玉,再行回山求助不遲。"

主意打好,吩咐那些馬熊自行覓地潛伏,徑跨神鵰迴轉原處。穴中猩、熊見她迴轉,俱都歡呼跳躍,圍上前來。英瓊一見袁星不在穴內,等了一會,也未見回來,心甚憂疑。剛剛飛身出穴,想命神鵰前去尋找,袁星已經狼狼狽狽跑了回來。問它何往?袁星說道:"因聽神鵰回說,它在妖屍洞頂上空了望,見洞中妖氛四起,將附近山環全都遮蔽。待了好一會,彷彿看見主人的劍光閃了幾下,便不見動靜。待要飛身下去,不知虛實,未敢造次。主人無事,固用不著;萬一有事,再連它一齊失陷,回去求救的都沒有。回來一見主人果然未回,才著了慌。知道袁星此地路徑甚熟,背了袁星到妖穴附近落下,由袁星前去先探個動靜,它在空中接應,想法將主人救出。到了那裡,由那條螺形山窟鑽出去一看,只見那洞已變了形狀,宛然不似先前主人住時樣兒。剛想偷進洞去,便遇見那日所遇見過的兩個鬼小孩。袁星知敵他們不過,回頭就跑,以為他們俱會妖法飛行,必定追上。誰知他們先只是步行,直到追出很遠,才一人一面,將袁星圍住。他們說主人業被洞中妖屍害死,要袁星答應他們兩件事,才饒活命:第一是袁星歸順了他們;第二是要袁星將兩口長劍送他們。袁星不服,便用寶劍和他們打。這兩個鬼小孩並無法寶、飛劍,不知他們用什麼妖法,兀自天昏地暗,山搖地動,怎麼走也走不出去,到處都有惡鬼現形。

"正在危急,忽見一道紫光一閃,耳聽鋼羽叫聲,立時妖雲全散,兩個鬼小孩也不知去向。及至留神一看,只見鋼羽飛來,爪上抓著主人的飛劍。它說它在上空飛翔,看見主人劍光在山崖後地面上不住盤旋,不時穿入地內,好似要擇一個所在飛入。它知主人被困時,劍光業已自行飛走,恐怕失落在敵人之手,仗著白眉禪師傳它抓劍之法,費了無窮氣力,追逐過好幾個山頭,先前很難抓住,有時抓住也被它掙脫,還傷了好幾片毛羽。末後劍光好似失了駕馭,在空中自在遊行,才得冒險上前抓住。算計劍光自行往地下衝擊之處,必是主人失陷之所。知主人仙根仙骨,不會送命,想往劍光飛翔之處尋找。回來看見兩個鬼小孩將袁星困住,只可惜不敢將劍光松爪,不及兼顧,被兩個鬼小孩逃走。因救主人情急,也不管利害輕重,一面命袁星仗著路熟,偷入洞中尋找;鋼羽卻往先前發現劍光的地方,用另一隻鋼爪去抓開山石。若是真正無法,再行回山求救。除妖屍住的後進有妖氣擋住,舞動劍光也衝不進去外,凡是從前所曉得的地方,全都找遍,也未尋見主人蹤跡。總覺地形全都改變,與前大不相同,鋼羽說是妖屍弄的玄虛。似這樣尋有兩天,老想回山送信,老是遲疑不定。洞中共有三個鬼小孩,除了有一個穿青衣身材略高一點的,見了我們自己避開外,先遇那兩個,遇見幾次,都被鋼羽趕跑。

"第三天上,鋼羽忽然抓了劍光飛去。等了有好一會,那兩個鬼小孩又現身出來。袁星因鋼羽不在,連忙尋了一處地方潛伏,幸而未被他們看見。後來見鋼羽飛回,看準一個地方,連連用爪抓地,只幾下便聽得幾聲地震,主人帶了馬熊飛身出來。袁星心裡喜歡,剛要過去,忽聽洞中怪聲大起,飛出一個似殭屍的怪物,放出黑氣,朝主人飛去。眼看近前,晴天一個大雷,射下無數道金絲,將那怪物震得跌了一交,爬起來回頭往洞裡就跑。同時又見一朵彩雲,比電閃還急,往南方飛去。再看主人、鋼羽,連那許多馬熊,俱都不知去向。這時袁星正往主人站的地方跑去,劈頭遇見兩個鬼小孩從地上爬起,迎個滿懷。連忙舞動劍光退走,逃到一個山環之內,被他們追上,又將袁星困住。正在頭暈眼花,支持不住,一道烏金光亮一閃,那穿著青衣的小孩飛來,一見面便喚住那兩個鬼小孩,收了妖雲,袁星業已將要暈倒。後來這個卻是啞巴,眼看他和那兩個鬼小孩比畫了一陣,又爭論了一陣。那兩個鬼小孩先是不服,後來這個又用手在地下畫了幾下,才勉強分出一個,將袁星追上。說他三人中一個,主人已經見過。那兩個矮鬼,一個姓米,一個姓劉,俱非鬼怪,乃是天生異相。主人已經被人救走,他們也不再同我們為敵,並且還願為主人的內應。只求將來擒妖屍時,不要傷他們。現在妖屍已被長眉真人靈符震傷元氣,須要靜養,養好就要離開此地,請主人急速下手。適才妖屍傳話,每日要尋取十三隻馬熊、猩猿,連飲生血,並煉法寶。知主人回山再來,還得兩天。袁星就是猩猿頭子,在主人未斬妖屍以前,務必給他們辦到,以免妖屍親自用法術搜尋,玉石俱焚,並省他們受妖屍凌逼。如若不從,縱有後來穿青衣的講情,他二人也不能放袁星逃走。

"袁星被迫無奈,只得答應下來。他二人果然沒有追趕。走沒多遠,便遇鋼羽飛來,將袁星接回。它說適才明明看出主人就困在附近地下,只是無門可入。忽然看見山南有先輩熟人的劍光一閃,知道有了救星。飛過去一看,果然是失蹤多年,在白眉禪師那裡聽過經的前輩異派劍仙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青囊仙子華瑤崧,便向她哀鳴求救。聽華仙姑說起,她本就要離開此山,也是受了長眉教祖之託,知主人有難,前來相救。因為這次妖屍劫數未到,不願露面結仇,只可在暗中指點。說主人已被妖屍易嶽移山,陷身地肺之內。漫說妖法厲害,就是洞中陰惡之氣,也受不住。所幸根基甚厚,多服靈藥,暫時還不妨事。還算妖屍一時疏忽,移山時恰巧將關馬熊的石穴一齊倒轉,正當地肺的穴竅,那裡比較容易攻穿。上面雖有妖法封鎖,卻忘了下面那些馬熊受不住悶氣,必然用頭亂撞。這東西原是山中力大無窮的猛獸,不消兩日,便可攻破,地氣一洩,妖寒全散。惟恐主人還不易脫身,又給了一道破山靈符,命鋼羽擲向主人陷身之處。只需稍露孔隙,主人劍光便可穿入,震開山石,脫身出來。它謝了華仙姑,依言行事,將主人救出。又叫袁星對主人說,還是急速回山,尋一位仙姑相助才好。"

英瓊一聽,妖屍震傷,手下全都和自己一氣,多一週輕雲,也無關重要。想起那啞少年曾在洞頂相遇,何不再去尋他,問明詳細,以定行止。想到這裡,便命袁星暫時回洞歇息,神鵰仍往妖穴附近探看。獨自一人,回到夾縫中,飛身穿出崖頂一看,那啞少年莊易面帶焦急之容,正在那裡往來盤旋。見英瓊現身出來,慌忙上前相見,先用手指了指心、口兩處。

英瓊知他口啞,便先向他道了歉。然後請他坐下,用手在地上寫畫,以代談話。莊易點了點頭,隨手摺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道:"那妖屍被長眉真人靈符震傷元氣,須要修煉三十六天,才能復原。頸上火雲鏈已破,復原之後,便要飛往別處。現在正命劉、米兩矮子到處搜尋猛獸,祭煉妖法。因與英瓊交手時節,見莊易未曾上前相助,頗起疑心,如今誰都不肯信任。為防英瓊再去和他為難,已用身外化身之法,將元神分化。另用極厲害的妖法防衛本身,全洞都佈置好了羅網。除卻晨昏回死之時,妖屍元神須要入穴守護,外人一進洞,便會被獲遭擒。就是趁他回死之際,休說他藏身地穴,那頭層洞門都難進去。我此時抽空與你送一個信,須要急打主意才好。"英瓊又問了問妖屍的起居動作,知妖屍防護嚴密,那塊溫玉就掛在他的胸前,實實想不出好法子。莊易又因身在虎穴,妖屍頸上束縛已去,行蹤詭秘,來去飄然,萬一回醒,元神飛出,一個不及覺察,被他看破,便有性命之憂,急於要想回去。

英瓊正待起身相送,猛想起自己來時,曾借有秦紫玲的彌塵幡。救若蘭回山時,因為想借天風陽光暖和一下,又因雕行迅速,自己到底功行尚淺,彌塵幡雖快,上次在青螺中了妖法,被紫玲救回峨眉時,昏惘之中,兀自覺得頭暈心跳,又未遇見大敵和危險,所以僅止用它護身,回去並未催動,一直再未使用。只奇怪二次救馬熊,正苦無法護送,頭一次雖仗敵人未來追趕,第二次被妖屍困住,何以也忘了取出應用?想到這裡,伸手往懷中一摸,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粉面通紅,心頭直跳。原來那彌塵幡已不知在何時失去。連忙喚住莊易,略微鎮靜心神,想了想,猜是被妖屍困住時節,那幡不比紫郢劍,已和自己成了一體,別人不能使用,不被妖屍得了去,也必遺失在地穴之內。休說回山去約輕雲,此寶一失,怎好意思去見秦家姊妹之面?越想越急,便對莊易說了,請他留神探個動靜。莊易又急匆匆在地上寫出,那幡似未落到妖屍之手,不是遺失地竅以內,便是在旁處失去。只要遺在地竅,自適才被馬熊和英瓊的劍光攻破以後,妖屍並未使它還原,進去搜尋不難等語。英瓊連忙重重拜託,連用法一齊傳他,如果尋著,急速飛來。莊易點頭答應,便作別飛去。英瓊幾番細想,除了遺失地穴以內,實在想不出遺落何所。據莊易傳那華仙姑之言,再三說是如無輕雲相助,一人決難成功。先前是不想回山,現在就是想回山,不將彌塵幡尋到,也是無顏回去。左思右想,打不定主意。

一會黃昏過去,進入深夜。算計妖屍已經回醒,不便前去,且候至清晨見了莊易,再作計較。在崖頂憂惶徘徊,到了天色黎明,莊易飛來,說彌塵幡遍尋不見。妖屍已對他起了疑心,無可奈何,只得編了一套說詞,現在尚不能明告。問英瓊願去約人來助不?如想獨自盜玉,他說對妖屍所說那一番話,正是一個機會。只要英瓊到時肯委屈假意承應,即使被擒,仍可脫身。可趁今晚黃昏,妖屍回死時,前去一試。不行再回峨眉求助,也不遲在這一日。

英瓊問他承應什麼?莊易又不肯明寫出來,把樹枝指在地上,臉上紅了又紅。英瓊心亂如麻,一心記掛失幡之事,見他為難,也未追問。一會莊易又告訴英瓊,前洞外人已難入內,指明瞭崖夾縫中那條通至二層洞門古樹穴內的窄徑暗道,請英瓊由此前往,可以躲過頭層封鎖,省得用妖屍所傳出入之法,招妖屍疑心。萬一被擒,休要慌急,能暫時從權更好,倘如不能,他必在無人之時前來看望,彼此一切意會,千萬不可說私話。因為妖屍心靈無比,如不在他回死之時,離他五六十丈遠近以內,口角微動,他俱覺察。不能從權降順,痛罵他一頓,倒是無妨。一露馬腳,二人同時遭殃。說罷,作別飛去。

這一來,英瓊越發失望。莊易走後,猛想起救英男回山時,曾在山南一座崖前取暖。回來又在一個地方等候袁星,打了一夜坐,被兩個似人非人的白色怪物放寒氣將自己驚動。莫非一時不留神,將幡遺落在彼?何不趁著這富餘時間,前往尋找?明知法寶非常物件,如無絕大本領之人盜去,或是在被妖法困住,心神無主,決難隨便失落。但是事已至此,不能不作萬一之想。當下便令袁星留守,帶了神鵰,先往山南降落之處,尋了一個仔細,哪有絲毫蹤跡,滿腔失望。再往那晚打坐之處飛落,仍留神鵰在空中,先往樹林之中尋找,仍無蹤跡,細想那兩個白色怪物相鬥時情形,正要出林再找,忽聽遠遠起了一陣細微聲息。英瓊自來機警,便停聲縮步,從林隙中往外一看。只見一陣旋風,捲起一團白霧,從西面峰腳一個巖洞中飛落林外。這次兩個白東西一落地,先揭去頭上的白麵罩。看身量容貌,俱都生得一樣,好似兩個孿生的兄弟。英瓊才知那晚兩個怪物,竟是這兩個妖人鬧的玄虛。彌塵幡如果遺失,必落他們之手。一著急,幾乎飛出林去。再看那兩個白衣人,已走近身旁不遠立定,說起話來。英瓊藏身樹後,側耳聽時,偏是相隔稍遠,那兩人說話聲音又低,啁啾不似人言,一句也聽不出。英瓊又急又恨,待要移前幾步,聽他兩人說些什麼。身略移動,猛然一眼看見樹杪陽光,將自己的影子斜射了半個在地上,離那兩人立處不遠,心中一動:"那兩人既會法術,自己的人影落在他們面前,沒有不見之理,怎麼連頭都不往後回一回,若無其事一般?這事太不近情理,莫非又在鬧什麼鬼?"

才一轉念,忽聽空中一聲雕鳴,日光之下一團黑影,直往自己頂上撲到,疾如飄風。只聽身後風聲呼呼,樹木折斷,咔嚓連響。知有變故,連忙回身一看,一個面如黑鐵的道人,一手拿著一張小木弓,弓上排列著數十小箭,似連珠般射將上去;另一手拿著一柄拂塵在頭上連揮,頃刻之間,白色茫茫,將道人全身籠住。那小箭一出手,倒是一溜黃色火星。空中神鵰,正用兩隻鋼爪抓那火星,雖然隨抓隨滅,無奈火星大多,只這一轉瞬間,已射了三四十個上去,看看有些忙亂神氣。

原來那道人正是利用餘英男去盜冰蠶的無影道士韋居。自盜蠶未能得手,反被英瓊在風穴中劍斬了愛徒魏宗,恨如切骨。當時因見英瓊劍光厲害,又有白眉和尚座下仙禽,未敢公然報仇。跟蹤到了莽蒼山陽,見英瓊業已救了英男飛走。正在無可奈何,忽聽有人呼喚,回頭一看,正是多年老友、福建武夷山雪窟雙魔黎成、黎紹。同惡相濟,久別重逢,自然一見心喜。問起情形,才知黎氏兄弟被怪叫花凌渾追逃到此,就在這莽蒼山陽的兔兒崖玄霜洞內藏身。韋居也略說了經過,約他倆同盜冰蠶,開創一家道數。黎氏兄弟便約他同居洞中,相機行事。

第二日英瓊又來,黎成在暗中看出英瓊身有異寶,想好計策,先用魔霧想將英瓊迷倒。

不料英瓊多服靈藥,仙根甚厚,還未近前,便即警覺。黎氏弟兄以前吃過許多苦頭,見英瓊身旁劍氣瘮人,魔霧難侵,不敢再上。改用幻影,乘英瓊分心之時,由韋居隱了身形,偷至英瓊身後,用妖法將彌塵幡盜去。彼時英瓊正注視兩個怪物滿地亂滾,神鵰又不在跟前,並未在意。隨後便駕劍光飛起,去察看袁星蹤跡。三個妖人跟蹤追到袁星被困所在,見下面黑氣如絲,滿空交織,英瓊已將劍光飛出手去,一道紫光過處,妖氛盡掃,救出猩、熊。三個妖人俱認得那雕是白眉和尚座下仙禽;又見英瓊驅遣猛獸;還有先前雕背上那一隻大猩猿,手使兩道劍光,也分不出什麼家數,宛如神龍鬧海,長虹刺天,尋常不易得見;尤其那滿空黑絲,何等厲害,被紫光一照面,便破了去,施放的人比自己定然高明。故未敢露面,任她從從容容將這數百猩、猿救走。知這女子來歷必然不小,當時並未敢造次,仍回兔兒崖。取出所盜來寶物,見是一面似錦繡織成的小幡,上面繪有煙雲古篆,霞光隱隱。三個妖人未曾見過天狐,雖知是件異寶,只苦於不知來歷用處,暫時商量,先由韋居保管。正在商量之時,忽見幡上彩霞做湘,光雲驟起。就在這疑詫諦視之間,倏地轟隆兩聲,似花炮脫手般,化成一幢彩雲,沖霄飛去,轉眼不見。再看韋居,拿幡的左手業已震破,五根手指倒震斷了四根。黎氏弟兄原知正派法寶,外人到手不易使用,特意叫韋居去盜,如能使用無事,再和他強要,本無好心。一見韋居果然吃了苦頭,好不暗幸。對於英瓊,更是不敢輕視。偏那韋居不知死在臨頭,一面將自備丹藥嚼破敷治,越發心中憤恨,只是覺著能力不濟,也無可奈何。

事有湊巧。那妖屍洞中兩個矮妖人,一名米鼉,一名劉遇安,原是異派中有數人物,因盜溫玉未成,反被妖屍谷辰強作奴僕,常思背叛。這時趁妖屍困住英瓊,入穴行法,莊易又不在跟前,偷偷溜出商議,正趕上韋、黎三人閒遊北山。兩矮原與黎氏弟兄相識,五人相見之後,互談經過。兩矮便請韋、黎三人遇機相助。三人一聽妖屍谷辰業已出世,兩矮那般本領,都被他收去法寶,做了奴隸,如何敢惹,略與敷衍,便即避開。因兩矮談起被困女子穿著容貌和被困時情形,好似那女子法寶雖然厲害,自身並無多大道行。頭一個韋居心中後悔,為女子先聲所奪,未使妖法一試。當時也未想到英瓊會脫出妖屍毒手,以為必死,也就丟開。

今日三人正商量用什麼方法去盜冰蠶,忽見神鵰背了英瓊飛來,落下便即飛去。依了黎氏弟兄,說英瓊既能逃出虎口,本領必非尋常,不可冒昧。韋居執意要代愛徒報仇,非下手不可,猜英瓊是為了尋仇而來。仍由黎氏弟兄故意飛到英瓊身前說話,引她偷聽注意。再由韋居從林後入內,暗使妖法冷箭,兩下夾攻。不料這次神鵰並未飛遠,早看見兩個妖人飛落近英瓊身前不遠,因見主人未有動作,也未下擊。忽見還有一個妖道,隱身繞入林中,要從主人身後暗下毒手,如何不急,兩翼一束,如彈丸飛墜,從空下投,快要到達地面,才長鳴示警。林中樹林叢密,雖然礙事,禁不起神鵰得道多年,煉就鋼爪鋼羽,一雙闊翼,收合之間,成抱大樹,俱都紛紛折斷,砂石紛飛。妖道韋居已拿著數十支穿心弩,口唸咒語,想要發將出去。忽聽大風揚塵拔木,當頭一大團黑影飛到,知道不好,連忙將身飛縱出去一看,正是日前所見白眉和尚座下仙禽,已經離頭不遠,大吃一驚。忙使妖法,展動在手拂塵,祭起一團濃霧,護住身軀。神鵰識貨,見主人業已警覺,妖道拂塵上的妖霧異常汙穢,不願沾染,將身飛起高空。妖道在急忙中,不顧暗算英瓊,左手穿心弩向空發出。只見神鵰伸開鋼爪,一抓就是一個。妖道著了慌,便把手中弩箭化成數十點黃火星,連珠發出。心中暗罵:

"你這扁毛畜生!任你鋼爪能抓,只要射中一支,怕你不周身寒顫,落下地來。"神鵰原本性烈,一見黃火星飛來太多,不好應付,略一疏忽,左翼上連中兩箭,身上一冷,知道已吃了虧,長嘯一聲,將兩翼展開,直朝那數十點火星撲去。等到一齊射到翼上,倏又將兩翼一收,將那數十點火星一齊夾入腋下,一個禁受不住,直往林外墜落。

就在神鵰剛中頭兩支弩箭時,英瓊已經回身,看出神鵰忙亂,嬌叱一聲,一道紫光,直往霧影中妖道穿去。韋居想是應該遭劫,明知敵人飛劍厲害,竟會以為自己護身妖霧,聚天地至淫極穢之氣煉成,專汙法寶飛劍,用它護身,萬無一失。正可藉此牽制敵人,會同黎氏弟兄,另用別的妖術邪法,兩下夾攻,使敵人措手不及。萬沒料到紫郢劍不怕邪汙,等到紫光飛入霧影氛圍,並未墜落,才知不好,休說遁走,連"噯呀"兩字俱未喊出,被英瓊飛劍攔腰斬為兩截。黎氏弟兄中的黎紹最為奸狡,早就垂涎英瓊姿色,一見英瓊回身和韋居交手,忘了身後敵人,腳一點處,首先飛到英瓊身後,取出一面妖網,正要張口噴出一股妖霧,再將妖網罩將過去。誰知英瓊一心惦記彌塵幡,見妖霧散處,妖道腰斬就地,早縱將過去,低身便要搜檢。忽聞一股奇腥從後吹來,覺得頭腦昏眩,猛想起那兩個白衣妖人尚在身後,暗道一聲:"不好!"忙攝心神,連人連劍飛起。回頭一看,離身不遠,一個白衣妖人口中冒出黃煙,手持一團五色妖網,似要發出。英瓊不問三七二十一,指揮劍光,直飛過去。黎紹剛把妖氣噴出,忽聽身後喊得一聲:"且慢!"便見韋居身首異處。英瓊縱身過去,口中妖氣又未將人迷倒,知道不能討好,不敢再將手中妖網發出。還未及回身逃遁,英瓊劍光已疾若閃電,飛射過來,紫虹齊腰一繞,登時了帳。黎成比較膽小,見神鵰飛來,英瓊已和韋居對面,抱了坐山觀虎鬥的主意,原不想上前。一見黎紹輕敵,到底骨肉關心,喊了一聲"且慢"未喊住,忙也縱身入林,想將黎紹喚住,正趕上英瓊連斬韋居、黎紹。英瓊見神鵰中弩飛墜,不知吉凶,飛身出林,尋蹤查看。一見黎成飛來,再也湊巧不過,兩下連話都未說一句,被英瓊紫光迎面當中穿過,黎成只"噯呀"一聲,肚腸己被劍光穿破。

英瓊連誅三兇,聽神鵰在前邊長嘯,更比彌塵幡還要來得關心,也不顧搜檢三兇屍首,忙駕劍光飛身過去。只見神鵰正站在林外一塊岩石上面,兩爪緊抓石根,兩翼展開,似飛不飛,渾身羽毛根根直豎,抖顫不已,彷彿平時抖翎發威的神氣。身旁不遠,散落著一地的小弩箭,箭頭黃色火星早已熄滅,只微微有些放光。英瓊起初不知神鵰身受重傷,見它依舊神駿,略放寬心。一眼看到適才妖人施放的法寶,順手便要拾取。可憐神鵰業已周身寒顫,不能奮飛,一見主人又要步它後塵,奮起神威,一聲長嘯,倏地從岩石上躍掠下來,微微將英瓊身子一撞,撞出一兩丈遠近。英瓊見神鵰無故撞她,兩翼不收,身上毛羽老是不倒,才覺出有些異樣。忙停了手,走近身旁,用手一摸,到處都是冰涼抖顫,觸手麻木。不由吃了一驚,忙問道:"我看你這樣兒,莫非受了妖人的害了麼?"神鵰聞言,將頭連點幾點,不住低頭去挨英瓊手臂,漫聲長嘯,甚是依戀。英瓊忙將身上丹藥與它吃了,仍是無效。言語不通,又不知怎樣才能解救,飛又飛不起來。意欲用自己劍光勉強帶它飛轉巖穴,它又只是搖頭,心中焦急萬狀。一會神鵰強掙著將頭低到地面,連顫帶抖地用嘴在地上畫了一個"袁"

字。英瓊猛想起神鵰異常靈異,必然自知解救之方,只苦於鳥語難通,想必是要叫袁星前來代它傳話,問了問,果然點頭。明知鄰近妖人窟穴,不知是否還有餘黨,丟它在此,去帶袁星,不大放心。但是事已至此,無可奈何,只得囑咐它不要叫喚驚動敵人,自己去去就來。

神鵰又點了點頭。英瓊什麼都不顧,忙駕劍光直飛巖穴。袁星倒不曾外出,英瓊只說得一聲"跟我走",命袁星橫倒,伸出一雙皓腕,將它抱定,駕劍光飛回來路。

劍光迅速,來去不到一個時辰,且喜沒有出事。神鵰見主人帶袁星飛來,不住低鳴,示意袁星跑近前。袁星問了問,對英瓊道:"它和妖人對敵時,見妖人放的冷箭太多,抓收不及,恐防中了要害,壞了功行,仗著佛法,運用真氣,護住前胸,特地展開雙翼,將那些冷箭一齊收去。它卻中了妖法,只是外面寒顫,不能飛行。又服了主人給的靈丹,並不妨事。

不過眼前不能飛動,須在附近擇一隱秘之處藏身,由它自運玄功,將陰寒之氣從翎毛中抖散,須要好幾天工夫,才能復舊如初。命中該遭此劫,仗著主人福庇,沒受大傷,還算便宜。

請主人不要憂驚。"英瓊聞言,略放寬心。想起適才曾見妖人從西面崖腳洞中飛出,遠看那洞倒不甚小,如無妖人餘黨在內盤踞,這裡峰迴路轉,四周山嶺排天,林巒幽靜,倒是絕好藏身之所。想了想,命袁星看護神鵰,自己飛往洞中一看,那洞果然高大明亮,細細搜尋了一遍,並無妖人餘黨,心中甚喜,連忙回身。因神鵰已不能飛行,縱躍俱覺為難,便命袁星伏下地去,舉起神鵰雙腳,同往洞內放下。才準備去尋彌塵幡,出洞搜檢三個妖人的屍首。

袁星忙道:"適才鋼羽說,妖人冷箭是採北海陰寒之精煉成,雖然妖人死後失了作用,尋常還是近它不得,遺留此間,恐為別的妖人得去。請主人用紫郢劍將它毀了,切不可用手去拿。"英瓊才明白神鵰撞她用意。仍命袁星守護,徑往林中一看,三個妖人屍首俱在林中未動,血汙遍地,蚊蠅紛集。惟獨第二次殺死的白衣妖人,身上一個蚊蠅都無有,猜他懷中有寶。因恐又有冷箭之類的東西,用劍挑破衣服一看,竟是一無所有,只左手拿著一個五色網兜,隱隱放光。試探著拾起一看,輕如絛綃,薄比蟬翼,顏色鮮明,似絲非絲。估不透來歷,且揣在身旁囊內,將來回山問了諸同門再說。妖人左手卻壓在下面,用劍背撥翻轉來,見還壓著一個裝寶物的兜囊。挑開一看,中有一塊似晶非晶、似玉非玉的東西,色如渥丹,入手陰涼。另有一柄小劍,一本道書,翻了翻,俱是符篆,全不認得。再將那兩個屍身細細搜檢,除最後死的妖人身旁也檢出一口同樣小劍,那行刺自己的妖人,除了那柄放妖霧的拂塵,已被紫郢劍斬斷,冷箭被神鵰收去外,別無長物。連搜數次,哪有彌塵幡的蹤跡,不由又著急起來。因天已不早,須赴莊易之約,無可奈何,只得把所有搜來的東西,全裝入自己寶囊以內,用劍光將許多冷箭斷成粉碎,飛身入洞。命袁星不許離開神鵰,駕劍光飛回地穴。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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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7: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五回 重返仙山 靈泉初孕暖冰肌 三探妖窟 毒青齊飛裂地肺

黃昏將近,英瓊算計莊易不會再來,便照他所說的捷徑,往靈玉崖妖屍洞內飛去。起身時節,彷彿見身側下面,似有一絲銀光一閃,因為時機緊迫,沒有在意。黑暗之中,藉著劍光照路,不多一會,便從那枯樹窟中,穿了出去。一看,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俱無。天空霧漾漾,低得似要到了頭上。再看二層洞門,黑氣瀰漫,定睛細看,僅僅辨出門戶。英瓊大著膽子,身劍合一,冒險從二門穿了過去。裡面倒還光明,只封鎖門戶的黑氣有二三尺厚,雖然聞見奇腥,卻無他異。到了裡面一看,一排五間天然生就的石室,几榻丹爐,森然羅列,石壁瑩潔,似玉一般。因早得莊易指示,知道當中一間鍾乳屏障後面,甬道盡頭處,有一深穴,下面便是妖窟,便將劍光按住,悄悄循路走進。走完甬道,忽覺奇腥刺鼻,黴氣襲人。

指劍光一照,果然有一深穴,又有黑氣籠罩,看不見底。只得加緊戒備,仍用劍光護身,往下飛落。在濃密黑氛裡彎曲轉折,降有數十百丈,才得到底。又前行了幾丈遠近,忽睹微光,漸漸身子也穿出濃霧。劍光照處,看出兩旁岩石低合,只有人高。前面現出一個廣洞,到處都是溼陰陰的,黴氣中人慾嘔,那微光便從洞中發出。知妖人巢穴已到,且喜沒有驚動。

二次收了劍光,移步行近洞前,微微聽得獸息咻咻。

探頭往裡一看,洞裡竟是一個怪石叢列,窮極幽暗深窟,寬約百丈。滿地上豎著數十面長幡,俱畫著許多赤身魔鬼。每面幡底下,疊著三個生相猙獰的馬熊、猩猿的頭顱,個個睜著怪眼,磨牙吐舌,彷彿咆哮如生。當中有一面一尺數寸長小幡,獨豎在一個數尺高的石柱之上。幡腳下有一油燈檠,燈心放出碗大一團綠火,照在妖幡和獸頭上面,越顯得滿洞都是綠森森陰慘慘的,情景恐怖,無殊地獄變相。英瓊雖然膽大,看看也未免心驚。正在細查妖屍蹤跡,忽聽當中主幡後面起了一陣怪聲。接著滿洞吱吱鬼叫,陰風四起,大小妖幡一齊搖動,那些獸頭也都目動口張,似要飛起。英瓊疑心妖屍又鬧什麼玄虛,待要使用劍光護身時,怪聲忽止,陰風頓息。猛一眼看見石柱背後,還躺著一個綠衣怪物,微將身縱起,辨出正是日前對敵的妖屍。周身四圍,突現出一圈綠火,將他圍住,綠衣赤足,僵臥地下,口裡黑煙嫋嫋。胸前碗大一團紅紫光華,正是那塊溫玉放光。心中大喜,不問青紅皂白,就要飛進。

剛一入洞,忽然劈面一樣小東西打來,被劍光一擋,落在地下。同時好似見石柱往裡閃動,迎面有一道烏金光華飛來。定睛一看,哪有什麼石柱,竟是啞少年莊易,穿著一身墨綠怪樣衣服,垂手站在那裡,頭頂一個燈檠,因為滿洞幽碧,適才沒有看清。見他飛劍來得甚慢,知是示警,叫自己退去,並非為敵。暗想:"日裡明明和他約定,來此一試,他既未再見自己的面,事前又未說明妖窟還有這般佈置,只說往常妖屍回死,他便可隨意飛出,怎又與妖人去作燈檠?尤其是以前兩次和自己對敵,總怕紫郢劍傷了他的劍光,且戰且退,這次卻死命抗拒自己的飛劍,攔住去路,不能上前搶玉,令人不解。"

一面迎敵,一面盤算。還待抽空衝到妖屍身旁動手時,忽聽洞頂怪石上有人喝道:"膽大女娃,竟敢前來送死!"言還未了,便聽噹噹幾聲磐響,襯著地下回音,眼前怪狀,格外令人心悸。英瓊循聲注視,看出洞頂怪石上面,還站著日前所見的米、劉兩矮,穿著麻衣麻冠,臉如死灰。手中一個持磐連敲,一個持鍾待打,手卻指著英瓊,往外直揮,意思也是要她退出。英瓊雖然明白他們示意妖屍厲害,但是事已至此,一不作,二不休,嬌叱一聲:"妖孽休要猖狂,還不納命!"說罷,算計莊易劍光不會傷害自己,打算不管莊易,上前搶玉。

正在這連前帶後沒有多少分晷之際,猛地磐聲才畢,鐘聲又響,地下妖屍突然緩緩坐起。先是目瞪神呆,宛如泥塑。倏地咧開闊嘴,露出滿口撩牙,似笑似哭地怪嘯一聲。接著把手一指,大小妖幡全都展動,滿洞陰風起處,鬼聲啾啾,獸息咻咻。暗綠光影裡,數十百個獸頭,帶起濃霧黑煙,直撲過來。妖屍身旁綠火,化成千萬點黃綠火星,一窩蜂般飛起,妖氣薰人,頭暈目眩,地動山搖,又和上回被陷情形一樣。英瓊驚弓之鳥,才知先未見機,後退嫌遲,不敢怠慢,忙將身劍合一,依原路往外飛逃。且喜紫郢劍光畢竟是長眉真人至寶,英瓊又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始終不曾離身。就在這驚慌昏暗之中,暗運玄功,一任劍光覓路飛遁,紫光閃閃,宛如飛電駕虹般,往上游走穿行。不時聽到後面地合石墜,宛如雷震山崩,驚心悸膽,哪敢回看。不多一會,穿過甬道,出了二洞石室,慌不擇地忙往古樹穴內鑽去。到了地穴,見那裡猩、熊三個一堆,二個一叢,分散在穴內盆地之上,自在嚼食藤草花果。看見紫光飛來,一齊昂首長鳴示意,跳躍不停。暗想:"誰說畜生無知?猩猿一向素食,倒沒什麼,這些馬熊都是天生異獸,兇猛絕倫,性喜血食,多厲害的虎豹豺狼,遇上便無幸理,竟會被自己當初幾句勸勉的話,改用草木充飢,不再殺生害命,真是難得。"心中惦記雕、猿,適才拼死命從妖窟衝逃,雖仗有紫郢劍護身,仍沾染了一些妖氣,兀自覺得頭腦昏眩,心頭作嘔。見猩、熊無恙,便不下落,只在穴中略一回翔,徑往兔兒崖玄霜洞飛去。袁星早在洞口等候,迎接進去,見神鵰仍在抖顫不停。英瓊問袁星:"鋼羽可曾好了一些?"袁星說:"鋼羽須照這樣運用玄功接連七日七夜,才能將陰寒之氣一齊驅散。洞外三個妖人屍首,已經埋好,以免顯露形跡。適才聽到山北地震,疑是主人又遭失陷,袁星和它都非常著急。再候一個時辰,主人不歸,便要命袁星去尋找日前那位救星了。"

英瓊見雕、猿如此忠義,甚為感動,近前抱著神鵰頭頸,撫摸它的毛羽,覺得雖然冷氣侵人,已不似先前觸手麻木,知道好些,略微寬慰。漸漸月上中天,月光從洞內移向洞外。

黑暗之中,只有神鵰一雙火眼金睛放光。英瓊覺得心頭髮煩,又為失了彌塵幡無處尋找,神鵰中邪不能遠離,好生焦急。待了一會,嫌洞中黑暗悶氣,出洞飛上頂去一看,半輪明月高懸空表,碧空萬里,淨無纖雲。下面卻是四山雲霧齊起,到處都是白茫茫成團成絮,包圍著許多遙峰近嶺,只露角尖,宛如大海汪洋獨掉扁舟,容於洪濤駭浪之中,時見遠方島嶼出沒隱現。轉覺昔日莽蒼山夜月梅花,有此清麗,無此壯闊。奇景當前,終因心事在懷,身體不適,無意留連。兔兒崖原是山中最高所在,洞在崖根,一面平岡,一面下臨絕壑,雲霧都在足下。英瓊正想心事,忽見崖岡之下,似有銀光一閃,低頭一看,一片輕雲,正從腳下升起。先似成團白絮,籠以輕絹。不一會零雲整霧,暖魂凝合,山下雲層逐漸升高。身在銀海,一片渾茫,更覺得沒什麼意思,心頭又煩熱作惡。便將身轉回洞去,尋了一塊石頭坐下,儘自盤算心事,越來越覺得頭暈難受。無聊中想起日裡在妖人屍身上搜來的幾樣東西,見洞口雲稀,月光又現,打算取出觀看。往寶囊中一伸手,首先摸著日裡所得的那一塊似晶非晶、似玉非玉的圓石。才一取出,頓覺滿洞黃光閃耀。定睛一看,那光竟從石上發出,光雖不強,近身三兩丈內,已能畢睹,猛想起彌塵幡失落,因為歸時天晚,還忘了搜尋洞內,何不搜尋一回?

當下又強打起精神,持玉照路,在洞中尋找。找來找去,忽然發現石壁旁邊還有一個石穴。鑽將進去一看,裡面也是一間石室,有兩個石榻,一個石案,陳列著一些酒肉、乾糧、鮮果之類,還有半葫蘆丹藥,知是妖人遺留之物。正苦煩渴,隨手取了兩個桃杏吃了。再找室內,別無他物。剛喊袁星進來,將案上果子取去,與鋼羽同吃,猛覺頭腦昏眩,身上煩熱,越發厲害起來。一個懶勁,坐在榻上,便即暈倒,以後便神志昏昏,不知人事。有時清醒,覺著周身寒熱痠疼,仍難坐起。見袁星已用葫蘆吸來清泉,隨侍在側,問想飲不。英瓊問天亮了沒有。袁星道:"天已亮了。鋼羽說主人身染妖氣,有一半天將養,便見痊癒,並不妨事。千萬不可勞動心神,求速轉緩。"英瓊聞言,想起自己又病倒荒山,妖穴密邇,雖有雕、猿隨護,神鵰一樣的在那裡受苦;尤其是溫玉未得,反將彌塵幡失去,無顏回山。一陣焦急,心如油煎,立時又昏了過去。

迷惘中,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彷彿聽見袁星在喊:"主人醒來!秦仙姑來接你了。"睜眼一看,果然是秦紫玲含笑坐在身旁。先以為是心切成夢,及見是真,想起彌塵幡,不由"咦"了一聲,羞得無地自容。正要起身開口述說,紫玲道:"你受毒不輕,現在尚未復原,且緩起來。我們正在後洞抵禦許多妖人,忽見神鵰獨自回山,你又多日不返,疑你失陷,大師姊特地命我抽空由前洞暗開教祖封鎖,偷偷前來,探個動靜。行至中途,想起你身邊的彌塵幡,不知可曾失落?那幡經我母親和我用過心血祭煉,已與身合,雖然非我母女親手相借,外人不能使用,但是那妖屍神通廣大,恐用邪法毀去。一時情急,姑且用收寶之法一試,徑從東南方飛來。上面還咐著我母親一封小柬,說近來得三仙相助,功行大進,參透玄秘。

那日正受完了風雷之苦,忽見彌塵幡飛回,以為我姊妹失了事,大吃一驚。忙拔了一根頭髮,用三昧真火,點起信香,請玄真師伯駕到洞前,哀求解救。經玄真師伯運用玄機,告知因果,才知你還有八難未滿,掌教師尊特地命你飽歷艱辛。我姊妹並未遭難,幡是在你手中失去。並知你連在妖穴失利之事。你中的乃是萬年地煞陰黴之毒,仗你一身仙根仙骨,並無大礙,僅只數日,便可滿難。我母親因靈元初復,不能多耗真氣,將幡給我送回,知我不久便會知道,用法收轉。又以超劫在即,囑我峨眉事完之後,與司徒師兄同寒妹等大劫到前再去等語。及至神鵰將我領到這裡,才放了心。至於仙府,目前正值多事之秋,被妖人大舉圍困,業已多日,須等你將玉盜回,英雲遇合,才能將妖陣破去,妖人逐走。所幸前洞通天絕壑,長年雲封,下臨無地,又仗教祖靈符障眼,沒被妖人覺察,出路未斷,才能前來接你回去,將息好了再來。有了彌塵幡,更可隨意出入。一切話長,你多日不歸,大師姊們雖知你不致失陷,總不甚放心,神鵰一回,更是懸念,還以先回山去為是。鋼羽、袁星尚有用它之處,無須同回,仍留在此,省得山中出入不便。"英瓊聞言,又感又愧,不便再說什麼,只得由紫玲扶起。出室一看,神鵰業已昂首長鳴,依然神駿。先問袁星,才知剛剛病了二十三晝夜,且喜未生變故,臥憶前塵,好不心驚。

當下二人同出洞外,囑咐雕、猿小心潛伏,只可探查情形,休要輕舉妄動。然後由紫玲抱定英瓊,取出彌塵幡一晃,化成一幢彩雲,飛回峨眉。英瓊在空中往下一看,妖雲密佈,山壑潛蹤,時見光華亂竄,也分辨不出底下是什麼所在。就在這微一尋思的工夫,覺得身子往雲霧中飛沉,忽然滿眼光明,仙景如繪,已降落在凝碧崖前。南姑正在大元洞前閒立,一見彩雲飛墜,現出二人,慌忙迎了上來,說道:"適才敵人又用風雷攻襲飛雷後洞,諸位仙姊俱往後洞迎敵去了。"紫玲聞言,忙對英瓊道:"瓊妹身尚未愈,千萬不可造次,可由南妹扶你進洞養息。我去見了大師姊們,叫她們放心。"英瓊身子也委實軟得厲害,眼看紫玲仍用彌塵幡一晃,竟往側崖飛雷捷徑飛去。南姑殷勤來扶英瓊進內,到了室中一看,只有虎兒一人在石榻上面壁兀坐。南姑要喚他下來相見,英瓊連忙攔阻說:"用功夫時,不宜中斷,等他坐完再說。"南姑笑道:"他哪有那個福氣就得傳授?就是妹子,學了一些入門口訣和坐功,除了轉教他打打坐,養養心神外,本門真傳,慢說自己尚未得著皮毛,就是會了,沒有諸位姊姊吩咐,怎敢私相授受?不過是怕他淘氣,仙府正在多事之秋,恐他又和上次一樣闖禍,逼他面壁養心罷了。"

說時,虎兒已跳下來,上前施禮相見。英瓊見他果然安詳得多,隨口誇獎了幾句。正要問妖人侵犯之事,幾道光華閃處,靈雲、輕雲、紫玲姊妹及芷仙先後入室。諸同門相見之後,靈雲首先說道:"異派妖人想乘各位前輩煉寶不能分身,欺我等年幼力薄,勾結許多同類侵犯仙府,打算劫取芝仙和七口飛劍。石、趙兩位師弟被困飛雷洞前,業已數日,仗有掌教師尊靈符護體,沒有受害。如今全山雖被妖法封鎖,一日三次風雷攻山,有我等支持,並不妨事。英男師妹,己蒙掌教夫人飛劍傳書,收歸門下。知取溫玉尚須時日,憐她受苦,特賜殊恩,用靈符開了本山溫泉,將她身體自腰以下浸入泉眼,借靈泉陽和之氣暖身,已能言笑如常,就只暫時不能隨意走動。再將溫玉得來,當時便好。這裡的事,話說起來太長。你中邪情形,我們業已盡知。你須要服了丹藥,靜養一半天,痊癒之後,再與周師妹同往莽蒼,先尋師祖遺留的青索劍,再去盜取溫玉。只有你兩人雙劍合壁,用彌塵幡護身,飛入妖陣,斬斷妖人的都天神雷烈火旗,才能將妖人封鎖破去,大獲全勝呢。"

英瓊聞英男回生,心中大喜,急著想見一面。靈雲說:"此後成了同門,朝夕聚首。她既不能離開泉眼,你又急於調治,好在不出數日,諸事全了,何須急在一時?你走後接連飛劍傳諭,莽蒼妖屍自被你誤破火雲鏈,脫了羈絆,情知正教要和他為難,你必還要再去。一則聚獸妖法尚未煉成,不捨功虧一簣;二則意狠心毒,還想借著機會報仇,到時將山脈倒轉,將來人陷身地肺,和他以前所遭一樣。助你的莊、米、劉三人,除莊易是奉有師命,準備歸入本門外,那米、劉二人,又將妖人的鐘磐故意慢打,才使你於萬分危急之中,脫身而去。彼時稍慢一些,地肺翻裂,縱有紫郢劍護身,也難脫走。這三人都被妖屍看透行藏,處死他們,不過一舉手之間,因為尚有利用之處,表面故作不知,心中已恨如切骨。莊易有華仙姑傳授仙法,到時尚可脫險。米、劉兩人,以前雖行不義,近已洗手多年,又有向善之心,不宜負他們。掌教夫人說,你將來光大門戶,用人之處甚多,與別人不同,特授取捨之權,任你伺機處置。不過你到底年幼道淺,一切仍須小心謹慎為是。"英瓊見師尊如此器重,自是感奮異常。靈雲說完了話,便取飛劍傳書中附來的丹藥,與英瓊服了,吩咐好生靜養,一交子夜,起來運用兩次玄功,便可痊癒。說罷,等眾同門略微寒暄,便即一同出去。關於妖人侵犯凝碧之事,留為後敘。

且說英瓊服藥不久,便覺神氣漸漸清健,到了第四日早上,已經復原。苦思英男,正想前去探望,忽見輕雲一手拿著彌塵幡,飛將進來說道:"適才寒萼師姊輕敵,從正門上空出去,繞向飛雷崖敵人陣後,想破掉妖陣中央主旗,沒有得手,若非仗有彌塵幡護身,差點陷入陣內。歸途看見你那神鵰獨自盤空下看,似要擇門飛入。恐妖法厲害,將神鵰陷住,命它暫在遠方高空等候,回來送信。紫玲師姊袖佔一卦,說是應在袁星身上。大師姊因你身體業已痊可,本想敵罷妖人,回來命我和你遵照飛劍傳諭,同往莽蒼。一聽神鵰飛回,必然莽蒼有事,不便延遲,著我和你即刻動身,現在一干妖人正用妖法攻洞,我們由前洞通天絕壑上去吧。"英瓊聞言,連忙接過紫郢劍,與輕雲同駕彌塵幡,一幢彩雲,飛出通天壑,直升高空。神鵰早在空中等候,迎上前來。當下二人一雕,同往莽蒼山飛去。先到了地穴之中一看,果然袁星不見蹤跡。又飛往兔兒崖玄霜洞,亦是無有。英瓊忙問神鵰:"袁星被妖屍捉去了麼?"神鵰點了點頭。依著英瓊,當時便要前往探看。還是輕雲再三主張慎重,說:"既然妖窟有了三位內應,妖屍又在黃昏時分回死,何必急在一時?"英瓊只得勉強忍耐。因地穴之內黑暗卑溼,穴中猩、熊又未被妖屍發現,決定暫住玄霜洞內,與輕雲先尋那口青索劍的藏處,到了傍晚再作計較。

輕雲取出飛劍傳書附來的柬帖一看,大意說紫郢、青索,一個陽剛,一個陰柔。青索劍原埋藏在妖洞左近,離昔日英瓊斬木魈的山壑不遠。自那日妖屍倒轉山谷,洩了地氣,封鎖靈符失去效用,青索劍原本靈通,徑自在地下穿行,已離奧區仙府不遠。三日之內,便要穿透地殼,自行飛往北海。不到時候,沒法掘取。到時稍一防備不及,稍縱即逝,難於追尋。

那奧區仙府,在猩、熊潛伏的地穴附近,已由醉道人派一位與輕雲有三世宿緣的弟子在彼準備,命輕雲於後日午前趕到,一切自能應手等語。英瓊惦記袁星,只草草看過,不曾留神。

輕雲猛想起昔日餐霞大師傳授飛劍時,曾有"宿緣三世,有礙飛昇"之言,不但把來時一腔歡喜一齊冰消,反倒羞急起來,當時也未便說明。

到了黃昏將近,輕雲與英瓊騎著神鵰,便往靈玉崖飛去,離崖不遠落下。英瓊以為仍可從三個內應口中,得知一些底細,照舊由袁星所指的秘徑出去。那秘徑原來窄小,自經那日妖法震動,好些地方俱被堵塞。兩人用劍光費了好些事,才得走到出路的缺口。英瓊首先聽到外面有人笑語和野獸悲號之聲。探頭往外一看,並非莊、米、劉三人,乃是兩個從未見過的道童,地下生著一堆火,一邊躺著一個被妖法禁制的野豬。兩個道童便坐在豬的身上,一人手持一柄短劍,另一人手持一個半片葫蘆,裡面盛著一些紅水,不住拿短劍就活豬身上挑開皮毛,切那生肉,就火烤吃,也不將豬先行殺死,一任它悲鳴呼號,以為笑樂。火光之下,照見兩童雖然不過十六七歲,卻都生相異常兇惡。再見了這般慘惡之狀,英瓊首先按捺不住,將手一拉輕雲,相繼飛身出去。才一照面用,那兩個道童已經覺察,知道來了敵人,同時站起,手揚處,各將短劍化成一道黃光飛出。輕雲暗笑:"小小么魔,也會賣弄。"玉肩搖處,早將劍光飛出,將兩童黃光繞住。接著飛縱過去,用玉清師大所傳禁身擒拿之法,雙雙捉住。那兩道黃光已被英瓊劍光絞斷。一同將兩童擒入缺口喝問,才知妖屍發覺莊、米、劉三人聯合背叛,終覺有些不妙。偏偏這日又來了一個惡黨,便是這兩個小道童的師父、雲邊石燕峪三星洞的青羊老祖路過莽蒼山,看見一隻猩猿在那裡舞劍,宛然峨眉嫡派,細看無人在側,用妖法將它擒住。那猩猿竟通人言,說劍是在土內掘的,因昔日偷看別人舞劍,學得一些,並沒師傳,只要放了它,自願拜師,跟回山去。它說這山裡還有一口劍,可惜拿不出。青羊老祖自是心喜,要它領去。領到一處山崖,忽從空中飛來一隻大黑雕,那猩猿忽然高叫起來,那雕聞聲,往下飛撲。青羊老祖看出那雕是白眉和尚的神禽,才知上了當。正和那雕對敵,巧遇洞中妖屍神遊洞外,幫著青羊老祖用妖法將雕趕走,將猩猿擒回洞去,留青羊老祖師徒幫他幾日的忙。那猩猿非常狡猾,幾番想逃,都被識破。本來想將它殺死,因為妖屍要用它日後煉那妖法,如今吊在地穴,已有數日了。

正說到這裡,輕雲見那兩個道童一身妖氣,知非善類,本想殺他們除害,又因他二人年紀太幼,於心不忍。正在尋思,忽聽缺口外面一聲怪叫,兩童聞聲,同時高喊道:"師父快救我們!"輕雲手提二人原未沾地,因見他們俱都馴服乞憐,毫不掙扎,漸漸疏了防範。這時聽外面有了怪聲,略一分神,兩童喊了一聲,倏地往下猛力一掙,一道黑煙閃處,直往缺口外面飛去。英瓊、輕雲也跟蹤追出,見迎面飛來一個青臉長鬚道人,穿著一身青服,手持一根竹杖,一顆頭長得如山羊一般。那兩個道童業已落地,一溜煙往洞裡跑去。那道人將手中竹杖一晃,化成一條青蛇飛來。英瓊知是道童師父,手起處紫光飛出。道人一看見紫光,知道不妙,想收法寶,已來不及,紫虹過去,將那青蛇斷成兩截。略一回旋,更不怠慢,直往道人頂上飛去。道人見情勢危急,不及再使別的妖法,化成一溜黑煙,徑往洞內飛逃。英瓊剛要追進,倏地四周黑煙瀰漫,地動山搖,鬼聲啾啾,慘霧漾檬。隱約聽到神鵰在空中連聲示警,不敢怠慢,連忙招呼輕雲,用劍光和彌塵幡護體,縱身高空,上了雕背,故意往東遁走。初升起時,還聽後面怪聲,轉眼不聽響動,才繞回兔兒崖落下。英瓊見今晚情形和那日涉險一樣,妖屍到時並未回死,越發長了兇焰。尤其袁星被擒,三個內應俱被妖屍覺察,適才可惜不曾問那兩個道童,三人情況如何,估量吉少兇多,越發焦急。輕雲也是另有心事在懷,默默相對。

到了次日清早,英瓊又要輕雲前往奧區,早將飛劍到手,便可早日將事辦完。輕雲說:

"師尊命有時日,早去也是無用。"英瓊道:"不是還有一位同門道友在那裡守候嗎?我以前怎地竟未發現?就是不能得劍,早作商量也好。"輕雲仍是推託不去。英瓊無法,對於妖穴三個內應畢竟仍然放心不下,見這日無事可作,覺得既有彌塵幡可以護身退走,索性日裡前去探上一回。輕雲不便再不應允,只得答應一同前往。這次神鵰也不帶,命它守洞,徑自出其不意,直撲妖穴,與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或者盜玉,或者救出袁星,一得手便即遁回。只須兩人緊持彌塵幡,形影不離,再加有紫郢劍光護體,雖不一定有功,料無閃失。商議已定,由輕雲將彌塵幡一展,化成一幢彩雲,直往二層妖洞飛去。剛要到達,離地還有數十丈,便見下面黑霧沉沉,將一座山洞完全罩住。轉眼之間,雲幢護著二人身體,業已穿過霧層,落在二層洞內一看,四外靜得一點聲息俱無。二人見未被敵人覺察,忙將彌塵幡收起,暗持手內。英瓊原是熟路,悄聲將那已成化石的古樹穴指給輕雲,以備萬一脫身之用。然後輕悄悄照日前行經之路,仍由當中石室走了進去。

才一進門,便聽見側面一同石室有人嘆息,英瓊側耳一聽,甚是耳熟。一個道:"你說救星快來,怎麼還不見動靜?時機一過,沒活路了。"另一個正要還言,英瓊已經探頭往裡,看出說話這人腳上頭下,倒懸空中,兩腳似被什麼東西綁住,卻又不見繩索痕跡,英瓊便要近前相救。輕雲自在成都辟邪村與玉清大師同居多日,對於旁門妖法已經知道不少,看出那兩個矮子被妖法禁制,倒吊室中,身旁定有妖法埋伏,防人援救。見英瓊毫不思索,便要走近,連忙拉住,悄悄對英瓊說了,叫她不可造次。同時兩矮也看見英瓊同了一個仙風道骨的女子站在室外,正議論救他二人之事,忙同聲喊道:"我們雖被妖屍用黑煞絲捆住吊起,身旁設有埋伏,但是並攔不住李仙姑的紫郢劍,只須用那紫光朝我兩人頭腳身側繞它一繞,便可破去。我們已和莊易商量好了,決計改邪歸正,助李仙姑盜溫玉斬妖。快請下手相救吧。"英瓊不俟二人把話說完,早指揮手上劍光,直往二人近身之處飛繞了兩圈。紫光影裡,果然看見百十條黑絲似斷線一般,滿室飄揚。米、劉兩矮脫身之後,慌不迭地跑將過來說道:"那妖屍甚是機警,此時必因煉法將身絆住,如不快走,等他發覺,必然又用妖法移形換嶽,將我等困住,再用陰飆地火,化成齏粉,那時想走,便走不脫了。"

言還未了,英瓊正想向他打聽袁星、莊易蹤跡,猛覺雙腳一軟,往下一沉,腳下的地平空直陷下去。同時陰風四起,鬼聲啾啾,黃霧綠煙一齊飛湧,紅火星似火山爆發一般往上升起。輕雲本就時刻留神,一見不好,首先一手抓住英瓊,一手展動彌塵幡,往上升起。煙霧火星中,眼看足下成了一個無底火坑。米、劉二矮猝不及防,哪裡存身得住,竟似彈丸飛墜,往下翻滾飛落,口中不住哀號:"仙姑救命!"就在英瓊、輕雲轉瞬升起之際,一見二人命在頃刻,竟忘了危險,同時大動惻隱之心,連話都未及說,好似彼此都有意會,不約而同地手中掐訣,返身往下飛沉。彩雲飛墜中,降沒有二十多丈,早一人抓著一個,同喊得一聲:"起!"比電閃還疾,沖霄直上。英瓊百忙中注視下面,忽見一朵火花一閃,往腳底衝上,耳旁又聽怪聲,那妖屍突地從地穴下面現身追上,睜著一雙黃綠不定怪眼,張開滿嘴撩牙,手拿著一面妖幡,一手掐訣,那五色焰火似春潮一般,往上衝來。且喜挨近彩雲,全都消滅。再抬頭往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二人只顧救人,忘了危機四伏。

就在彩雲下沉之際,雖然時光不及分暑,上面適才裂開的地穴,突又四面合將攏來,眼看只剩二尺寬的隙口。下面是無邊無底的火焰地獄,上面地殼又將包沒,如何不急。剛要將紫郢劍飛出手去,猛聽嚓嚓連聲,身子已在彩雲保護中穿出地面。再看下面,石塊如粉,已將地殼包沒,真個是危機一發,少遲便未必能夠脫身。這時石室業被妖法震裂,二人便駕著彩雲,提著米、劉二矮,穿透黑氛,直往空中飛去。到了兔兒崖落下,米、劉兩矮先謝了救命之恩。英瓊問起袁星,才知袁星被擒以後,幾次逃脫,都為不捨那兩口寶劍,想要一同盜走,最後仍被那羊面妖人擒住。先因想將袁星帶回石燕峪看守門戶,並沒害它之心,後來看出野性難馴。同時妖屍谷辰又因主幡短一靈獸真魂,起初礙著青羊老祖情面,本想就莊、米、劉三人中擇一代替,及見袁星不肯馴服,用它作主幡元神,自是再好不過。如今袁星同莊易俱被妖屍困入地穴,業已二日。早先三人未被妖屍看出行藏時,曾定本月庚辰為妖法煉成之期,頸上殘留的半截火雲鏈也同時可以脫卸。自從英瓊來到,它知敵人厲害,日夜加緊祭煉。近來雖說每日仍有幾個時辰在穴中行法,已無須回死。大後日才是庚辰,如果日期不改,莊易、袁星尚有數日活命。青羊老祖手下兩個道童雖然年幼,也是窮兇極惡,每日常去凌虐米、劉二矮。昨早聽他們在室外說話,彷彿說妖屍有突然改期,在期前下手之說,莊、袁吉凶就不可知了。說著,忽然跪了下來,說是他二人雖然身在旁門,業已洗手多年,這回偶因一時貪心,幾蹈不測。算出此次雖得僥倖脫難,因為以前造孽太多,魔劫還重,非歸入正教門下,跟著廣積功行,不能免禍。又看出英瓊一身仙根仙骨,前程遠大。明知峨眉門下男女弟子不能亂收徒弟,尤其是異派旁門中人。但因向善與避禍心切,他二人也頗會一些旁門道術,善於隱行潛蹤,入地穿行,並不一定要求傳授,只望作為驅遣的奴僕。一則借她福庇;二則除了妖屍時,好代他們奪回已失的幾件法寶和他們所煉的護命元丹。說罷,叩頭不起。

英瓊正為袁星之事愁煩,一則念他二人前次在妖穴兩番提醒之功,二則又不忍見他們身遭慘死,三則想得一點虛實,才奮勇冒險將他們救出。一聞跪求之言,又不便伸手相扶,不禁著起急來道:"你兩人真是胡鬧!我在峨眉不但所學有限,為時不多,而且許多年長功深的同門,並無一人收徒。無心收了一雕一猿,已恐教祖怪罪,何況你二人雖在旁門,俱是得道多年,又是男的,我怎能違了教規,做你們的主人師父?你們如有心向善,事成之後,待我代你們稟過大師姊,教她給你們設法,此時萬萬不可。"邊說邊往側面避開。米、劉二矮仍不起來,一味哀求說:"仙姑來歷我等已早聞傳言,非比尋常。又從卦象上看出,主人如不收容,我們早晚必遭橫死。否則,這位周仙姑一樣是仙根深厚,因為無緣,所以不敢相求。主人既因教規為難,我等情願立下重誓,永歸正教,只求收為奴僕,託庇門戶。也不敢隨主人廁居仙府,但求事完帶往峨眉,我們另在附近擇地潛修,不奉呼喚,也不妄與主人相見。有事驅遣,再命我二人前去,豈不可以兩全?雕、猿畜類尚蒙主人收留,何況我等。"無論如何懇切陳詞,英瓊只是一味躲閃。

二矮忽然對使了個眼色,一陣旋風,似走馬燈一般將英瓊圍住,跪拜哭求起來。輕雲本就見二矮生相奇特,又見英瓊受窘,不禁好笑。正要開言勸說,英瓊被迫不過,倏地秀眉一聳,說道:"我一肚皮愁煩,你二人卻如此糾纏,真悔適才誤救了你們。再不起來,休怪我下絕情了!"說罷,手一揚,將劍光飛出,指著二人。英瓊原是想將二人嚇退,誰知出手快了一些,二矮又是十分情急,不曾留神躲避,紫光照處,只聽"噯呀"兩聲。英瓊一見不好,忙將劍光收起時,二矮已雙雙倒於就地,鮮血淋漓。英瓊連忙同輕雲近前一看,一個削落半截手臂,一個將頭髮削去大半,頭皮也削去一層,痛暈過去,好生過意不去,直說:"怎好?"忙著便要取靈丹出來救治。

輕雲早看出二人受傷不重,一多半是用幻術打動英瓊憐憫。一則因來時有靈雲吩咐;二則代米、劉兩人設想,也是旁門中得道多年有數人物,只為脫劫心切,情願為一女子奴僕,可見修行委實不易,早動了惻隱之心。一見英瓊為難,樂得覷便成全,便說道:"瓊妹你忘了臨來時大師姊傳掌教夫人法旨麼?三英二雲,獨你根厚,日後光大門戶,險難正多,不比旁人,須多要幾個助手。雕、猿遇合,因是仙緣註定;這兩人如此存心,也非偶然。人家為做你門人,落得受了重傷,你還不屑答應麼?"英瓊著急道:"你怎麼也幫著說情?你看他兩人生相和以前行為,漫說教規有礙,我也不敢當此大任,保他們將來。如說助我盜玉有功,向善心切,我情願遇見機會,盡力量幫助他們,不是一樣,何必非做我徒弟奴僕不可?於我有損無益,還傷了他們的體面呢。"輕雲道:"緣有前定,由不得你。掌教夫人怎不準別位同門相機行事?你如再為難,不妨和他們說明,須等事完回山,稟過大師姊,問了諸同門,再定可否,如蒙讚許,不論為徒為僕,仍照他們自己請求,在仙府附近另尋修真之所,平時供你驅遣,到時助他們脫劫。你看如何?他二人俱是旁門,被你仙劍所傷,不易痊可。我曾從玉清師大學了一點旁門法術,你如依得,我情願成全他們,將傷治好。否則成了殘廢,你又不收人家,孽由你造,我可不管。"英瓊經輕雲再三勸說,只得勉強應允。輕雲才含笑過來,只取了兩粒靈丹,在二人傷處各按一粒,口中唸唸有詞,喊一聲:"疾!"二人應聲而起,先向英瓊叩完了頭,又謝了輕雲成全之德。英瓊一看地上血跡雖在,二矮傷處卻是好好的,任何仙丹,也無此快法,才知上了人家的當。既已答應,不便反悔,埋怨了幾句。輕雲只含笑不答。米、劉二矮卻是垂手侍立,非常恭敬。因知袁星被困地穴,除了制伏妖屍,萬難入內,只得先商議尋劍之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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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六回 含群力 同收青索劍 從眾請 初試火靈珠

二人正在商議之間,英瓊一眼瞥見米、劉二矮站在洞門口邊交頭接耳,低聲細語。神鵰在洞外,也不住長鳴。英瓊對這兩人本是無可奈何,暫時將他們收下,並非出於心願。一聽神鵰鳴聲有異,出洞一看,夕陽偏西,松林晚照,四外靜蕩蕩的,悄沒一些聲息。回頭見二矮仍在低語不休,越發起了疑心。正待開言喝問,二矮已走近身側,躬身說道:"弟子等蒙恩收錄,異日超劫有望,只是寸功未立,難邀主人及各位仙長信任。回想以前,弟子等原在北海潛居,為了莽蒼山這塊萬年陽和之精凝成的溫玉與長眉真人遺留的青索劍而來。那劍原分雌雄二口,交相為用,能有無窮變化,神奧超玄。即使不能雙劍合壁,能得一口,也非異教旁門所能抵禦。一時起了貪心,冒險前來盜劍。自經劫難,痛悟前非,才知神物有主,弟子等福薄道淺,不配覬覦。因見主人已將雄劍紫郢得去,如再將青索到手,異日必為一代宗主。未來時商量,本想脫出妖穴,取來獻上。無奈那劍原藏在妖洞不遠深壑之內,起初不知地點,四處搜尋不遇。自那日主人被陷脫身,震穿地肺,無心洩了地氣。那劍因有長眉真人封鎖,不能即時往上飛昇,連日順著洩口,在地下穿行。晚來寶氣上燭重霄,弟子等剛剛尋見一些蛛絲馬跡,未及下手,便被妖屍發覺行藏,用黑煞絲困住,不能脫身。偶聽主人與周仙姑商量取劍之事,不知是否此劍?如是此劍,主人與周仙姑雖然劍術精深,仍恐難以到手。當初長眉真人原為此劍未煉到火候純熟,非常野性,極難駕馭,所以才將它封鎖地肺之內,受地底水火風雷晝夜淬鍊,循環不息。一出地面,便有千百丈精光,照耀天際。幸是此山有石處太多,不然,此劍早已出土飛去。須要預先有人深入地肺,取了劍囊,順著此劍穿行之路,由後追趕,直追到它出土之所。上面更須有劍術極精之人,還得用四五口極好仙劍攔堵。那劍異常靈通,一見不能飛越,必然掉轉頭來,飛回故道。恰好地下之人,正手持劍囊等候;上面的人,再一用峨眉本門收劍口訣。一入劍囊,得劍之人只須受過峨眉真傳,行法之後,再照預先佈置防它飛遁,取出試習,一與身合,此後便能應用自如。當日我等探尋寶氣來源,發現長眉真人遺偈,參詳後,知道此劍如此難收,自知能力不濟,恐求榮反辱,所以不敢下手。那劍囊現時仍在那深壑巖縫之中,弟子等雖有入地之能,只是還有長眉真人封鎖,非有本門解法,不能近前。那妖屍和青羊老祖原知此劍來歷,但也知此劍是他剋星,又無法駕馭。因見寶氣上騰,知道快要出世。又因主人迭次和他為難,一見那口紫郢劍,便料出是長眉真人所命,越發驚慌。更因祭煉妖法,不能離開,出洞尋仇,誠恐那劍被正教中人得去,神物遇合,於他不利。所以晝夜趕煉,想在期前成功飛遁。所幸他還不知長眉真人留有收劍偈語;又因黨羽太少,一心煉法,不及兼顧。那劍囊所在,雖與妖屍近隔咫尺,但沒有防守。如果今晚趁妖屍入定之時,命弟子等前去,弟子等得到劍囊,照適才所言行事,必能成功。這裡山脈陰陽向背,地層厚薄,昔日尋劍,弟子等業已查勘詳細。只須傍晚時分,先行看準那劍穿行之處,算好出土之時,至多不過二日,那劍必衝破地層,斬斷山脈而出。

主人和周仙姑只在那裡守候,此劍一得,雌雄二寶遇合,如妖屍不在期前遁去,決無幸理。

只是期前須要再約兩位劍術精通、持有仙劍之人,以保萬無一失才好。"

英瓊聞言,方在半喜半疑,沉吟不語,輕雲早看出二矮雖在旁門,並非凡士,所說真誠,亦無虛假,心中大喜。便代答道:"你二人如此誠心,異日必蒙教祖嘉許。至於收劍一層,我們事前已有掌教夫人傳偷,到時自有安排。惟獨你們所說劍囊,甚關緊要。你二人既有入地之能,等到今晚,看準寶劍穿行所在,由我們親身保護爾等前去,用解法解開深壑封鎖,好讓你們下去。此乃入門第一件奇功,你二人所受艱苦不少,須要格外仔細。我再給你二人靈丹數粒,以防地氣中人。"說罷,取出四粒丹藥,分給二矮。二矮連忙稱謝,接過道:

"弟子等當初所煉旁門左道,原善於在地下潛形遁跡,尋常陰寒卑溼惡毒之氣,已是不能侵害。可惜此山石質太多,寶劍穿行範圍恐怕不大,稍覺費事。更恐時久,有些窒息,無處吸引清氣。有此靈丹,更無妨害了。"

四人一陣問答,時光易過,不覺到了黃昏。出洞一看,神鵰不知何時他往。六月天氣甚長,夕陽雖已沒入崦嵫,遠方天際猶有殘紅,掩映青旻。近處卻是瞑煙晚霧,籠冪林薄,歸嶺閒雲,自由舒捲。時當下弦,一輪半圓不缺的明月,掛在崖側峰腰,隨著雲霧升沉,明滅不定。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因風碎響,與澗底流泉匯成音籟。端的是清景如繪,幽麗絕倫。惟獨幹莫寶光,深藏地肺,渺難追探;不似豐城劍氣,上射穹霄,可以跡象。看了一會,忽然風起雲湧,瀰漫全山,月光底下,彷彿銀濤,又和那晚英瓊所見一樣,濃雲廣覆,寶光劍氣,更難尋覓。漫說李、週二人覺與二矮所言不對,連二矮也自驚奇,說道:"那劍光只初發現時最盛,光華上燭,就是俗眼,也不難窺見。第二日只在西南方現得一現,便被雲遮。本山常起雲霧,雖是時隱時現,但是象適才那樣清明景象,應無不見之理。此劍決不會為妖屍得去。若說就在弟子等被困之時,為外人取去,又無這等容易。這都不足為慮,只恐神物變化通靈,業已穿出地肺,化龍飛去,那就太可惜了。"輕雲雖知飛劍傳書仙諭,不會落入外人之手,聽二矮一說,也覺可慮。

正想命二矮去探劍囊在否,忽聽一聲雕鳴,神鵰從半峰腰上穿霧摩雲而來。英瓊剛要問它適才到哪裡去了,神鵰業已近前落下,口中銜著一封柬帖。英瓊取過一看,上面寫著:"青索劍明日正午便當出世。妖屍明晚子時定將妖法煉成,因為自恃窮兇,一意孤行,急於飛遁,不俟庚辰正日,便行舉動,弄巧成拙。命輕雲等仍照已定之策,明日午前前往奧區仙府,自有能人相助。得劍以後,稍微練習純熟,一齊飛往妖穴深處,有此兩劍合壁,便能護身無礙。那溫玉掛在妖屍胸前,妖屍一斬,急速用彌塵幡罩住妖屍,以防他變化元神搶走。那劍光華沖霄,恐為外人發現,已用法術隱沒,少時便當一現。"周、李二人正看之間,忽然二矮齊聲喊道:"那不是寶光,主人們快看!"周、李二人順二矮指處一看,西南遠方,相離數十里之間,果然有一團青氣,穿出雲霧之上,緩緩往前移動,轉眼消逝。二矮道:"弟子等日前所見,較此還要明亮,不知何故?"周、李二人才將柬帖與他二人看了,只未署名。英瓊看出是那日所見紙卷華瑤崧筆跡,一問神鵰,果然點頭。料知明日便可告成功,心中甚喜,和輕雲望空拜謝了一陣。因二矮說那劍既是明午出土,恐來不及,須要早些前去,取那劍囊,照計而行。

當下仍留神鵰守洞,四人站在一起,英瓊原本去過,展動彌塵幡,直飛昔日生朱果的深壑之中落下。二矮以前曾用許多心機探尋,更是輕車熟路。先尋到一個巖凹之內,將石上遺偈與周、李二人看了,果與所言相符,便由二矮自去進行。因離妖穴大近,恐防呆得時候久了,驚動妖屍,便用彌塵幡同轉兔兒崖,決計當晚不再前往妖穴,養氣凝神,靜等明日午前,趕往奧區仙府,尋著相候之人,先取那口青索劍。

時光易過,不覺到了巳時。英瓊主張不用彌塵幡,駕了神鵰先去,兩翼翔雲,一會到了巖穴前面落下。金蟬已早在半路相候,迎接下去,與嚴人英、笑和尚相見,互說經過。人英因為醉道人事前有話,先時見了輕雲,未免神態不寧。談了一陣,因見為時無多,那劍又該歸輕雲所有,只得忸怩對輕雲說道:"小弟來時,奉有師命,原有柬帖一封,面交師姊。小弟只知上面寫有取劍之法,不過家師曾說此信只可令師姊一人觀看罷了。"說罷,躬身正色,將柬帖取出,放在身旁石上。輕雲原本心內有病,連忙拾起,走向旁邊一看,不禁臉上紅了又紅。轉身對人英說道:"醉師叔柬上說,師兄已知收劍之法,就請師兄吩咐,相助妹子成功吧。"人英道:"理應如此。不過師姊原是主體,目前尚少一人相助,不知會不會有差錯?時機已到,我們先到外面指定的地方商量,以防萬一如何?"金蟬忍不住答道:"嚴師兄,先前問你怎樣取劍,你不願說。如今又和周師姊對打啞謎,說什麼還缺少一個人。莫非以我們五人之力,還不行麼?"

說時,五人正往外走,忽見外面一道烏光,一閃而過。人英驚呼道:"那口仙劍在這裡了!"一言甫了,大家全以為青索仙劍出世,紛紛駕起劍光飛出。英瓊在後面,先未聽清,及至隨了眾人飛出一看,烏光斂處,現出一個青衣少年,正是那被困妖穴的莊易,連忙喚住眾人,分別引見。莊易急匆匆在地上寫出時辰已到,速照仙柬所言行事。輕雲忙請人英領到那日金蟬、笑和尚第一次發現的洞中,說道:"莊道友來,恰好足了人數。現在就請莊道友和笑師兄、嚴師兄、瓊妹分守四角,如見仙劍出土,急速攔住,再由瓊妹用紫郢劍去逼它迴轉。那時我已從二矮手內取過劍囊,用本門收劍之法,引它歸鞘。"

那洞原本甚大,眾人分配已畢,才將方位站好,便聽地下隱隱起了異吼。眾人俱都聚精會神,目不旁瞬,覷準中心柬帖所指之處。一聽地下聲音越吼越近,一聲招呼,除英瓊,餘下四人各將劍光飛起,烏光、銀光與金蟬、笑和尚霹靂雙劍的紅紫光華,連結成一團異彩光圈,照眼生輝,籠罩地面。不一會,地皮震裂,漸有碎石飛起。英瓊也連人帶劍,化成一道紫虹,飛貼洞頂,注目下視。頃刻之間,石地龜訴,裂紋四起,全洞石地喳喳作響。忽然轟的一聲大震,洞中心石地粉碎,宛似正月裡放的火花一般,四下飛散,地下陷了一個大洞。

砂石影裡,一條形如青虯的光華,離土便要往洞外飛騰。當門一面,正是莊易、嚴人英,一道烏光,一道銀光,如銀龍黑蟒,雙絞而上,攔住去路,只幾個接觸,便覺不支。恰好笑和尚、金蟬二人的霹靂劍也轉瞬飛來,才行敵住。四口仙劍,糾纏這道青光,滿洞飛滾了好一會,漸漸青光越來越純,也不似先時四下亂飛亂撞,急於逃遁。輕雲也飛身入穴,從二矮手中取來劍囊,估量時候已到,喊一聲:"瓊妹還不下手!"英瓊早等得不甚耐煩,聞言指揮紫郢劍飛上前去,才一照面,青光倏地在空中一個大翻滾,大放光華,掙脫原來四口飛劍,撥轉頭便往原來地穴飛去。輕雲正用自己飛劍護著全身,口誦真言,使用收劍之法,一見青光飛來,方要手舉劍囊,收它入鞘,猛覺一股寒氣,瘮人毛髮,竟將自己劍光震開。剛喊得一聲:"不好!"幸而人英飛劍追來,一見輕雲危急,不顧利害,飛身與劍合一,直穿過去。英瓊劍光也同時飛到,兩下一合,將青光壓住。輕雲才覺站定,六人五道劍光,緊逼著這道青光緩緩歸鞘,入了劍囊,才行停手。

大功告成,輕雲自是心喜。因為急於要用此劍去盜玉除妖,一切都顧不得談,先回人英洞內,尋了間石室,請大家在室外守護,以防不測。獨自在室內,用峨眉心法煉氣調元,身與劍合,一俟純熟,便可前往除妖奪玉。那口青索劍也真奇怪,先時那般神妙莫測,夭矯難制,一經用了峨眉本門心法,收劍歸鞘之後,便即馴服。輕雲入門較久,功夫頗深,因知此劍非比尋常,仍是絲毫不敢大意。先將真氣調純,誦完口訣,二目聚精會神,覷定劍柄,謹謹慎慎,運氣吐納,直到那劍順著呼吸,出入劍囊,青光瑩瑩,照得眉發皆碧,了無異狀,才敢放心大膽,將劍收起,凝鍊先天一氣,指揮動靜。不消個把時辰,雖還不能身劍相合,已是運用隨心,不禁大喜。練到黃昏過去,居然可以馭劍飛行。輕雲便駕著劍光出室,滿洞遊行了一轉,才收去劍光,落下與諸同門相見。大家自免不了一番稱讚道賀。

英瓊對輕雲道:"這位莊道友被困妖穴,業已數日。原來妖屍要拿他和袁星擇一個來祭煉妖法,只因青羊妖道愛袁星質地,執意想收回山去看守門戶。妖屍性情執拗,說一不二,只為妖法煉成飛走之後,青羊妖道雖無他厲害,於他卻甚有用處,這次又幫他的忙不少,不好意思違拗。盤算了多時,最後決定,用莊道友生魂主持妖幡。又因事機緊迫,不及等待庚辰正日下手,恰好今日時辰是個庚辰,便定在今早辰時祭幡,一切俱已佈置完備。如在原來地穴下手,莊道友甚難倖免。想是妖屍惡貫滿盈,作法自斃,要等我們前去除他,莊道友不該遭他毒手,好端端在前些日倒翻地肺,變了形位,洩了東方太乙之氣,所居地穴已成死戶,與日時生克不合,將地下法壇移至二層洞前舉行,仗著妖法封閉嚴密,以為外人萬難入內擾亂。誰知青囊仙子華仙姑,早已預料到此,埋伏在二洞前面古樹穴內,眼看時辰快到,乘妖屍閉目入定,準備身與幡合,再由青羊妖道代他攝取莊道友生魂,連那口玄龜劍,一起拘納主幡之際,倏地冒著百險,隱身上前,從青羊妖道字下搶了莊道友,便向古樹穴中逃去。

這不過與妖屍一個措手不及,知道莊道友受妖法禁制,神志昏迷,逃時萬不及使用隱身之法,必被妖屍、妖道覺察,跟蹤追趕。彼時我等青索劍尚未到手,要任他追到此間,豈不引鬼入室,給我們添了大患,誤了取劍之機,妖屍豈不更為難制?但是上有妖法封鎖,不能逃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剛避入穴底凹處,正要先連莊道友身形一齊隱去,妖屍、妖道已經追離切近,匆促忙亂之間,妖屍忽然又使故智,移山換嶽,想將逃人困住。不料弄巧成拙,地形才倒轉一些,華仙姑退路忽然裂了一條大縫。華仙姑見後面上石已夾著妖氣潮湧一般捲來,後退一樣無路,姑且冒險,連用劍光衝進,萬一地層不厚,破上而出更好,總比束手待斃強些。恰巧那條裂縫正通青索劍穿行之路,上面便是我等昨日所見藏劍的入口,居然一些也未費事,平安逃出。當時真是危急,間不容髮。華仙姑帶了莊道友隱身遁到別處,妖屍已追趕不及了。更巧的是地層變動,將通奧區那一條捷徑,被妖屍無心堵死。他不知我們有多少人和他為難,恐再將袁星失去,妖法更煉不成功,追敵未得,便趕回去,未曾覺察,尚是幸事,否則剛才取劍,豈不棘手?如今妖屍因時辰已經錯過,計算干支,除了今夜子時勉強可用外,餘者便非等庚辰正日不可,否則便不能得天地交泰之氣,妖幡靈效更差。生魂定用袁星,青羊妖道自無話說。我們因為時間不足一個整日,華仙姑說妖屍鑑於以前失誤,這次防備更為嚴密,所以妖術、法寶,全數使用出來,宛如設下好幾層天羅地網。沒有紫郢、青索兩口仙劍開路,縱使彌塵幡也難入內。這口青索劍非常神異,收時那般難法,萬一師姊駕馭不住,錯了機會,溫玉未得,反誤了袁星性命,如何是好?不想師姊功夫如此深純,煉得這般快法,真是難得。"

輕雲道:"哪是我功夫深純。一則仗諸位師兄妹道友相助,先免去收劍時難關;二則教祖仙劍不比尋常,原是本門之物,一經收伏,自能運用。你得那口紫郢劍,不比我更易吧?

"金蟬道:"仙劍合壁,本門光大,妖屍授首在即。先時李師妹那般著急,如今正該早些前去除妖奪玉,也省得袁星多受許多罪,怎麼大家都說起閒話來了?"英瓊道:"大家都說我性急,小師兄竟比我還要性急。你沒見適才莊道友所寫華仙姑的話,須在妖屍、妖道行法之時前去,乘妖屍入定,下手奪玉,比較要容易些麼?"金蟬方才無話。

英瓊見笑和尚總是悶悶不語,便笑問道:"聽說師兄得了一粒寶珠,何妨取出來大家鑑賞一回?"笑和尚道:"再休提這粒珠子。我如非一時貪心,尚不致惹出這般大禍,將多年辛苦煉成無形仙劍,成了頑鐵。此珠雖在身旁,因尚未除去妖物,將珠獻過家師,奉命收用,一則不知用法,二則有些悔恨,實不願取出來賞玩。日前只蟬弟強著看了一次,不看也罷。"輕雲道:"師兄休要心中難受。那無形仙劍乃是苦行師伯獨門傳授,不同尋常寶劍。是凝聚五金之精,採三千六百種靈藥,吸取日月精英,化成純陽之火,純陰之氣,更番洗煉成形。再運用本身真元,兩門靈氣,合而為一。可惜師兄功夫尚未上臻絕頂,所以才被邪汙。

但是靈物一樣要受災劫,才成正果。聽家師說,三仙二老以及各位前輩所用鎮魔之劍,哪一口不經幾回災劫,才到今日地步。何況靈氣未失,本元尚在,只須除妖回山,略破一些功夫,必比以前還要神妙,何必為此愁煩呢?倒是這粒寶珠,委實非比尋常,異日一經苦行師伯祭煉,化邪寶為靈物,足可照耀天地。上次在凝碧仙府未及鑑賞,還請取出,我等一開眼界如何?"笑和尚本來見了女子不善應答,被周、李二人相繼一說,雖不甚願意,不便再為拒絕,只得說道:"此珠我尚不會應用,不過早年隨家師學了一些藏光晦影的障眼法兒。因見此珠精光上燭九霄,自知本領不濟,恐啟外人覬覦,特地將它收入寶囊,將光華用法術封閉。如就這樣觀看,只是一顆鵝蛋大小的紅珠,並無甚出奇之處。如要看它原形,須稍費一些事罷了。"說罷,從僧袍內先取出一個形如絲織的法寶囊,然後把那粒乾天火靈珠取將出來,請大家觀看。

眾人圍攏前去一看,那珠果有鵝蛋大小,形若圓球,赤紅似火,攤在笑和尚掌上,滴溜溜不住滾轉,體積雖大,看去卻甚是輕靈,餘無他異。英瓊好奇,便請笑和尚將法術解去,看著光華如何。笑和尚答道:"此珠自經那日在東海當著諸葛師兄封閉寶光之後,雖與蟬弟看過,並未顯露寶光。妖穴密邇,一旦被妖屍警覺,豈不有了麻煩?"英瓊說:"此洞深藏壑底,寶珠雖然靈異,光華豈能穿山貫嶽而出?"執意要看。金蟬也因以前未見此珠靈異之處,從旁力請。笑和尚無奈,答道:"我此時正當背晦,還是謹慎些好。我這寶囊乃是家師採集東海鮫絲,轉託嚴師兄的令祖姑、太湖西洞庭山妙真觀方丈嚴師婆用神女梭織成,經過法術祭煉,專一收藏異寶。另有一根鮫絲絛,系在頸間,一經藏寶入囊,不但不會遺失,外人也休想奪去。既是諸位同門道友執意要看,好在離除妖還有兩個時辰,待我將它先收好了再看,也是一樣。"說罷,先將火靈珠收放囊內,手持囊頸,盤膝打坐,口誦真言。約有頓飯時頃,漸漸囊上發出一團紅光,照得滿洞皆赤,人都變成紅人。寶囊原極稀薄透明,先還似薄薄一層層淡煙,籠著一個火球。頃刻之間,光華大盛,已不見寶囊影子,彷彿一個赤紅小和尚,手擎著比栲栳還大的火團一般。除了金蟬一雙慧眼,餘人俱難逼視。更不知經過祭煉,運用時節,還有多大神妙。

大家齊聲稱讚了一會。笑和尚正要施展法術,封閉寶光,英瓊猛聽洞外神鵰連聲鳴嘯,心中一動,喊聲有警,便駕劍光飛出洞去。寶光果然上透崖頂,把天紅了半邊,星月都映成了青灰色。循聲一看,山北面一道黃光,如電閃星馳般飛走,神鵰展開雙翼,正在追趕。英瓊知有妖人窺探,哪裡容得,忙駕劍光追上前去。身還未到,神鵰已先追臨切近,那黃光倏地回頭朝神鵰飛來。英瓊見這道黃光與那日妖洞道童所用雖是一樣路數,光華卻強盛得多,恐怕神鵰有失,手指處,紫郢劍飛迎上去。後面眾人也隨後追到,紛紛將劍光祭起。還未近前,黃光已被英瓊紫光絞個粉碎,化成百十點金星四散。再尋那行使飛劍之人,已經不知去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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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8: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七回 斬妖屍 得寶返仙山 逢巨惡 無心留隱患

英瓊聽神鵰隨著落下,還在叫喚,過去一看,原來鋼爪之下,還緊緊抓著一個妖人,神氣業已奄奄待斃。英瓊認出是那日所見羊面妖人的徒弟,正要接過來問,莊易連忙搶上前去,口誦禁法,從身旁取出一根絲絛捆好,提在手上,不使沾地,與眾人比了比手勢。輕雲想起那日被他掙逃,明白用意,知道小妖人曾借土遁逃走,便和眾人說了。那道童先是裝死,後知識破機關,決難活命,不住口大罵,尤其把莊易罵了個淋漓盡致。眾人問他話,也不言語,只管罵兩聲,高喊一聲"師父救命"。金蟬恨他不過,順手一個嘴巴,連門牙打掉了好幾個,他仍是罵不絕口。這時笑和尚也收了寶珠飛來,見他拼死大罵,過來說道:"你好好招出實情便罷,否則你想好死,且不能呢!"說罷,將手一指,使用佛門降魔鎖骨縮身之法,那道童立刻覺著周身又疼又癢,骨髓奇酸,實在禁受不住,忙喊:"快請住手!我說就是。"眾人問他來意,才知他名杜遠,還有一個師兄名叫甄柏,俱是青羊老祖門徒,適才妖屍正將袁星綁出,佈置法壇,忽見南山紅光燭天,看出是一種千年修煉的稀世奇珍。因為時辰快到,妖屍和青羊老祖俱不能分身。兩童寶劍又已被周、李二人日前破去,沒有防身利器,雖然得了袁星兩口長劍,尚難運用飛行。便命二童同駕青羊老祖的劍光前去探看,準備到子夜煉成了妖幡之後,再去取那寶物,同回雲邊石燕峪三星洞去,聯合各異派能手,與峨眉為仇。二童到了奧區仙府前面,正遇神鵰盤空巡視,哪裡容得,只一下先將杜遠抓擒。甄柏一見不好,首先撇下杜遠,獨駕劍光逃走。

眾人一聽還逃走了一個,少不得回去報信,已經打草驚蛇,多數主張就此前往。惟獨笑和尚不以為然,說道:"妖屍自恃妖法厲害,決不捨去煉幡機會,輕易逃走,至多尋了前來。既然華仙姑事前指示,還以到時進行為是。好在為時無幾,我們如不放心,且將人分佈妖穴上空,相機行動如何?"金蟬、英瓊不肯,仍主早些下手。笑和尚不好意思拗眾,只得作為罷論。依了笑和尚與人英,妖童到底年幼,既已說了實話,不妨告誡一番,饒他活命。英瓊卻說那日親見他殺豬飲血兇惡之狀,妖人手下絕無善類,還是除去好。米、劉二矮也從旁說此人萬不可留,久必為惡多端。杜遠還待哀求,金蟬已等得不甚耐煩,只說了一聲:"這還有什麼為難的?"把手一揚,劍光過處,斬為兩截。

當下由米、劉二矮前導,同駕劍光,直飛妖穴。到了一看,到處都是黑煙妖霧籠罩,哪裡看得出山崖洞府。眾人端詳了地位,按照前定,首由周、李二人當前開路;餘人由金蟬手持彌塵幡護身,跟蹤下去。英瓊、輕雲二人剛一落地,便見庭院之內,景象陰森,無殊地獄變相,與那日地穴所見大略相同。滿院雲煙籠罩,到處獸嗥鬼哭。數十面大小妖幡,發出黃綠煙光,奇腥刺鼻。二人劍光到處,黑煙隨分隨聚,雖然不為妖法所傷,只看不清妖屍、妖人與袁星所在。正待指揮劍光,往發光的妖幡上掃去,忽聽金蟬高叫道:"周師姊,那西邊古樹前面,不是袁星麼?你們還不趕快上前救它!"英瓊聞言,忙和輕雲駕劍光往西飛去。

身臨切近,青紫兩道光華照處,才看見袁星綁在一面長幡之下。英瓊劍光過去,數十縷黑絲,化為飛煙四散。袁星脫了羈困,看見紫光在黑煙中飛翔,方要趕過,忽然一隻枯如蠟人的怪手伸將過來,一把將袁星抓去,接著群幡齊隱,不見蹤跡。英瓊聞聲追上,那怪手已隱入黑煙之中。這裡嚴人英、莊易、笑和尚、金蟬與米、劉二矮六人,仗著金蟬一雙慧眼,早借彌塵幡掩護,各人指揮劍光,將青羊老祖圍住。周、李二人見黑煙越來越盛,看不見妖屍所在,袁星又被妖屍搶去,情知危險,又恐妖屍逃脫,焦急萬狀。一會工夫,青羊老祖的飛劍連被人英等劍光絞斷,自知不敵,一同沒入黑煙以內。眾人益發冥搜無著,只得由人英等六人將劍光在空中交織,以防妖屍遁走。

正在無計可施,劉遇安忽對笑和尚道:"滿天都是黑煞絲,妖屍將溫玉光華祭起,我們雖有至寶護身,要想傷他,頗非容易。妖屍詭計多端,遲則生變,莫要中了他的道兒。大仙那粒乾天火靈珠,精光上燭重霄,是純陽之寶,何妨取出一試?"笑和尚自得此珠,因為取自妖物身上,未奉師命,不知用法來歷,從未用過。被劉遇安一句話提醒,心想:"用雖不能,若持在手中,照覓妖跡,或者可用,也說不定。"當下忙請金蟬、人英等到一處,用彌塵幡護身,盤膝坐地,口誦真言,解了禁法。剛剛將寶囊取到手中,便覺地皮震動,同時一團紅光透起,照徹天地,妖氣盡掃,闔院通明。這才看出妖屍已將滿院妖幡全數移在隱僻之處,袁星又被綁在一根幡腳之下,青羊老祖守護在側。妖屍閉目兀坐,口誦手搖,五指上發出五道黑氣,指著袁星。英瓊、輕雲一見袁星情勢危急、雙雙飛出劍去,一取妖屍,一取青羊老祖。紫光過處,青羊老祖應聲而倒,斬為兩截。剛要協助輕雲夾攻妖屍,猛聽地底砰的一聲大震,立刻地覆天低,當院陷下一個無底的深坑,坑內罡風夾著烈焰,如怒濤一般往上湧起。就趁眾人驚心駭顧之間,妖屍倏地化成一股黑氣,比電閃還疾,衝到英瓊身邊。英瓊日前吃過苦頭,不知是妖屍煉成的黑煞飛劍與身相合,微一顧忌卻步,被他就地上又將袁星搶起,也不和眾人為敵,滿院亂飛,所到之處,將地上豎立的數十百面大小妖幡逐一拔起;二矮知道妖屍就要收幡夾了袁星逃遁,連忙齊聲高叫:"諸位大仙!妖屍就要拔幡遁走,溫玉在他胸前黑煞絲結成的囊內,非有生血,不能點破,快快下手!"

二矮只顧一路狂喊,眾人早將劍光紛紛飛上前去,雖有劍光彌塵幡護身,烈火不侵,但是妖屍非常厲害,一條黑氣,宛如烏龍出海,在七八道劍光叢中閃來避去,怪聲啾啾,並沒有受著一些傷害。得便就將妖幡收去,轉眼工夫,妖幡剩了不到十面。英瓊既恐袁星喪命,又恐妖屍帶了溫玉逃走。正在著急,恰巧笑和尚觸動靈機,暗想:"妖屍如此重視那些妖幡,到了這般田地,還想帶了逃走,我們怎的見事則迷,何不先將妖幡斬斷?"想到這裡,徑將劍光直往那妖幡上面飛去。這些妖幡,共是八十一面,每一面都經妖屍在地底修煉多年,好容易才採得千百隻猩、熊生魂,如何肯舍,打算收一面是一面,到了勢在臨危,再行遁走。一見眾人只顧追敵,不曾顧到妖幡,益發得志。他那黑煞劍在異派中最為厲害,又存心不與紫郢、青索迎敵,一味避讓,所以眾人困他不住。只可惜安壇之時,頗費手腳,雖能隨意移動位置,收起來也非頃刻可能了。知道今日雖無幸理,只須避開紫郢、青索二劍,餘人劍光不能傷他。英瓊、輕雲一時情急,忘了雙劍合壁之訓,由他往復縱橫,幹自著急。這時一見笑和尚飛劍去斬妖幡,猛被提醒,二人一個在東,一個在南,雙雙不約而同,各將劍光直朝一面幡前飛去。

也是妖屍該遭劫數,自恃不走,搶幡心切。英瓊的紫郢劍原與金蟬的霹靂劍同是一般的顏色,只光華威勢略有差異,先與金蟬同追妖屍。妖屍一見笑和尚已將妖幡連連斬去兩面,九九之數既不能全,恐再不足八九之數,異日報仇更難,情急匆忙,回顧紫光追來,只圖避讓,直往幡前飛去,沒料到英瓊倏地分道揚鑲。妖屍一到,正要用收訣取幡,猛見輕雲青索劍迎面飛來,一時亂了步數,不及躲閃,打算姑且一擋再走,諒不妨事。無巧不巧,英瓊紫郢劍也同時飛到,青、紫兩道光華無心合壁,光華大盛,幻成一道異彩,繞著黑氣只一絞。

只聽"吱哇"兩聲慘叫,黑氣四散,一朵黃星疾如星飛,沖霄而去。這時上面妖霧未散,地下烈焰猶在飛騰。金蟬眼快,一眼看見黑煙散處,兩團黑影正往火坑中墜落,想起袁星在那黑煙之中,忙將彌塵幡展動,往下一沉,伸出兩手,一把一個,抓個正著。上來未及說話,嚴人英叫道:"此處快要地震,我們飛身出去再說吧。"眾人見金蟬一手提著妖屍軀殼,一手提著袁星,還帶著一團紅紫光華。知道袁星遇救,妖屍除去,溫玉已得,心中大喜。聞言紛紛各駕劍光飛起,到了遠處峰頭落下。妖屍天靈蓋震破,直冒白煙。袁星滿口血跡,兩手緊持那塊溫玉,業已死去。英瓊見了,不由悲慟起來。米、劉二矮道:"主人不必難受。袁道友想是聽我二人說那溫玉在黑煞絲結成的囊內,潛光晦華,非有生血,不能破去,趁妖屍夾著它飛行,疏於防範之際,咬碎舌尖,破了妖法,將玉搶到手中。正值妖屍在遭劫之時發覺,急欲運用元神遁走,沒顧得下手將袁道友弄死,也許只噴了一口妖氣。如將它帶回仙府,必能設法起死回生。那妖屍神通廣大,幸是我們下手快了一步,妖屍又只圖留著它活命,以為煉幡之用;不然微一彈指之間,怕不將它身體裂如碎粉,縱有起死靈丹,也難活命了。

"袁星雖然周身依舊溫暖,眾人因為連用丹藥施救無效,它兩口寶劍也不知失落何方,縱得溫玉,也覺得不償失,個個戚然無歡。惱得英瓊、輕雲性起,各將飛劍放出,指著妖屍枯骨,青紫光華連連繞轉,只聽碎骨沙沙之聲,頃刻粉碎。

正待商量攜著袁星骸骨回山,忽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連眾人站立的峰頭都搖搖欲墜。

眼望妖洞那邊沙石紛飛,揚塵百丈,把一座大好靈山仙洞,震塌了一個深坑。金蟬眼快,看見塵沙之中,似有兩道光華衝起,正隨著許多殘枝碎木,由上往下飛落。知是寶物,忙將彌塵幡一晃,一幢彩雲直往塵沙之中飛去。少時飛回,撈了許多東西回來。內中正有袁星兩口寶劍,只是劍鞘全失。還有一柄拂塵,兩個鐵鈴,一柄烏金小劍。二矮一見大喜道:"我等知道地肺倒轉,頃刻山崩地裂,不及收回法寶,原打算事定之後,再去掘土搜尋,不想齊大仙竟施妙法,代我們取來。只此兩件,是我二人多年辛苦煉成,雖被妖屍收去,靈氣已失,再加祭煉,仍可還原。餘下還有幾件東西,且等隨了諸位大仙迴轉靈山,認明仙府,再來尋取吧。"說罷,拿眼望著輕雲。輕雲知他二人志在尋回故物,又恐後返峨眉事有變局。因已看出二人向善心誠,便對他們道:"你們隨我們同返,或是後去,俱不妨事。我等回山,必代你二人力求,如有仙緣,早晚俱是一樣,莫如你二人還去尋你們的法寶,就便尋取袁星失落的劍鞘,以免落入外人之手。"說時,金蟬早將所得之物交還二矮。二矮聞言,正合心意,一面謝了金蟬,答道:"既承周仙姑體諒微衷,還望主人開恩成全。萬一袁道友難於回生,我二人情願深入北海,盜取返魂香,救它活轉,以報收容之恩。"英瓊點了點頭。

二矮剛走,英瓊猛想起神鵰為何不見?正問眾人可曾看見,忽見神鵰健羽摩雲,從西南方面盤空而來,轉眼到眾人頭上,鋼爪松處,擲下一封柬帖。更不停留,旋轉雙翼,竟往妖洞陷落之處飛去。英瓊打開柬帖一看,乃是青囊仙子華瑤崧交神鵰帶回來的,大意說:眾人去得稍早了一步,妖屍未劫未終,僅僅兵解而去。所煉妖屍、邪寶,俱已失去,解卻異日兇焰不少。笑和尚所得乾天火靈珠同這塊溫玉,俱是純陽至寶,未有師承,不可妄用。袁星乃被妖屍邪氣所中,昏迷不醒,只須迴轉仙山,用九天元陽尺驅走邪氣,再用靈丹調治,即可回生。袁星劍匣與米、劉二矮失去的寶物,俱被埋藏地底,業已告知神鵰,自會取去。還有妖屍遺下的數十面聚獸妖幡,也在地下埋藏。妖屍元神雖然遁走,對他心血祭煉而成之物必然不捨,一將元神凝鍊成形,或借軀還形,定要回來收取。那幡已與妖屍心靈相通,無論藏在何方,都能跟蹤尋覓。尤其那幡上許多無辜猩、熊生魂,永受妖屍禁制,也覺可憐。青囊仙子意欲自己帶去,尋一位道行高深的同輩,設下法壇,將幡上邪法破去,解了猩、熊生魂羈縛,以便轉輪化生。等神鵰將妖幡搜出以後,可做一堆放好,自會來拿;並命眾人不可私自攜走,無益有損。莊易可隨笑和尚、金蟬同往百蠻山先立外功,自有複音良機。餘人迴轉峨眉,雙劍合壁,解困退敵之期已至。不久便是妙一真人夫婦回山,開闢峨眉五府,眾弟子分寶修真,出世濟人之時等語。

眾人讀罷,少不得望空拜謝一陣。尤其是啞少年莊易,受恩深重,臨別竟未得向青囊仙子當面叩辭,異日有無見面之期,柬上未曾提起,心中更為難過。金蟬道:"笑師兄,我們此去百蠻山,又得一個好幫手了。"莊易聞言,連忙搖手遜謝不迭。再說神鵰一經飛落靈玉崖妖屍地穴之上,鋼爪起處,沙石翻飛,頃刻之間,便掘深下去有三數十丈。米、劉二矮又幫著用徹地玄功,一同尋找。不多一會,將七十餘面妖幡、兩個劍匣,連米、劉二人失去的寶物,全都搜掘出來。二矮當中,以劉遇安存心最貪。他知妖屍主幡共是大小九面,還有兩面最小的才只七寸多長短,更見妖屍行法時持在手內,估量是個厲害法寶,恰巧尋時首先被他自己發現,便悄悄取來藏在寶囊以內。神鵰何等靈異,況且來時青囊仙子說過數目多少,那妖幡不運用時雖然看似黃色粗麻織成,上面僅只畫些赤身男女魔鬼與奇怪符篆,並無異處,但是上面妖氣怎能瞞得過神鵰,事完以後,還不住在他頭上盤桓飛鳴。偏偏眾人也飛身過來,劉遇安不由又悔又驚。先已藏過,再當著眾人取出,深覺不便;不取出交還,又恐神鵰不允。只得悄悄低聲默祝:"雕仙成全,容我這一回。"神鵰意似不允,眼看越盤越低,眾人也身臨切近。

劉遇安正在為難,忽聽一陣破空聲音,一道黃光自東方飛來,落地現出一個黃冠草履、身容威猛的長髯道者,直奔那一堆妖幡,伸手便要拾取。事出不意,柬帖又有"自己來拿"

之言,多半疑是青囊仙子遣來,方打算上前問訊。只莊易看出來人是異教之士,打算上前攔阻。忽然一道光華一閃,比電還疾,光華斂處,現出一個年老道姑,認出來人正是青囊仙子華瑤崧,業已搶在道人前面,將幡取在手中,對那道人道:"吳道友,飛昇在即,還要此物何用?讓貧道拿去,解卻這些沉淪的冤魂吧。"那道人原是個異派中的能手,路經此地,看出便宜,打算飛身下來,搶了妖幡便走。沒料到青囊仙子早已隱身在此,沒有得手,反鬧了個無趣,不由厲聲喝道:"老虔婆,自從那年青城一遇之後,多少道友尋你報仇,俱不知你下落,以為你死多年,不料你卻在此興妖作怪,移形換嶽,倒轉靈玉崖,壞了靈山仙景,定是你這老虔婆和你手下這一干無知的小輩所為的了。你不露面,還可饒你,你既敢現身出來,如不將靈玉崖那塊溫玉獻出,我定和你清算青城舊帳,叫你這老虔婆難逃公道!"青囊仙子聞言,一絲也不冒火,含笑說道:"我們一別多年,沒料道友還是這般氣盛。奪去道友金鞭崖,乃是當年道友誤聽惡徒蠱惑,擅起兵戎,以致為矮叟朱道友趕走。貧道當時因為貴門徒雖然多行不義,道友本身尚少慚德,曾為道友再三緩頰,才得免遭飛劍殞身之難。怎麼不去尋朱道友報仇,倒怪起貧道來了?至於倒轉地肺,破壞靈玉崖仙景,乃是妖屍谷辰所為。

貧道只為峨眉門人斬了妖屍,取去溫玉,所遺妖幡附著千百野獸生魂,意欲解除異類冤孽,向峨眉諸道友要了,還未取走,便遇道友駕臨,不得不現身出來相見。聞得道友功行不久圓滿,理應名山靜養,以等仙緣,何苦出山多事?難道忘了極樂真人前時預言麼?"

那道人聞言,轉身往左右一看,見英瓊、輕雲、金蟬、笑和尚、莊易、嚴人英等個個仙風道骨,不比尋常,俱都環立在側,怒目相視,不由又驚又怒道:"原來老虔婆仗著峨眉小輩人多,故爾口出狂言。須知我吳立一生言出法隨。你既然在此,盜玉之事,決非這幾個小輩所能辦到,必定是你主持無疑。快將幡、玉獻出,免我動手。"青囊仙子未及答言,金蟬早向莊易、英瓊問明敵友,一見道人出言不遜,一個忍耐不住,用手一拉笑和尚,先喝一聲:"無知妖道,擅敢在此猖狂!"接著各將霹靂雙劍飛出手去。那道人先見這些少年男女資稟出群,雖然驚異,心中還以為不過是峨眉門下新收弟子,以前又未聽說過,仗著自己本領,並沒放在心上。一聽罵聲,回臉一看,竟是那面如冠玉,垂髮披肩,頸戴金圈,在眾人當中最年幼的一個,還不屑放出飛劍,只打算行法禁制,略微給他一點苦吃。

就這一轉念頭之際,忽見那幼童同另一個小和尚將手朝他一指,便有紅紫兩道光華,夾著風雷之聲,迎頭飛來,認得是峨眉掌教的霹靂雙劍,才知這些小孩並非易與。忙將手一張,先飛出兩道黃光,分頭敵住。英瓊本來早想動手,因為輕雲見青囊仙子一任來人出言冒犯,並不發怒動手,猜那道人必非弱者,力主慎重行事,英瓊雖被輕雲攔住,心中還是躍躍欲試。一見金蟬和笑和尚動手,莊易、嚴人英也跟著將劍光放出,如何能耐,也將紫郢劍放起。輕雲見大家動手,戰端已開,道人既非易與,自然是相助為佳了。吳立分出兩道黃光,敵住了金蟬、笑和尚。因為對面強敵青囊仙子尚未動手,不敢怠慢,正待另使法術、飛劍取勝時,側面又飛來一道銀光、一道烏光。喊一聲:"來得好!少時讓爾等這一干小妖孽知道祖師爺的厲害。"隨說將手一揮,又飛起七八道黃光,打算一半迎敵,一半乘隙飛將過去,乘敵人措手不及,傷他性命,再另用一口主劍,去敵青囊仙子。

誰知這些少年年紀雖輕,劍光卻如游龍一般,神化無窮。黃光雖然較多,休說飛越過去傷人,竟被這四道光華阻止,休想上前一步。暗付:"這些小孩,哪裡來得這許多好飛劍?

"方在失驚之際,倏地又聽兩聲嬌叱,對面兩個少女,各人又飛出一道紫光、一道青光,比電閃還疾,直往劍光叢裡穿去。越知不比尋常,略一遲疑,後來這兩道青紫光華;已與自己黃光接觸,只繞得一繞,倏又合攏,盤繞著三四道黃光,似毒龍互鬥,絞結掙命一般,微一屈伸,便見黃光收斂。知道不妙,想收回已經不及,被敵人青紫兩道光華聯合截住三道黃光一絞,黃光四碎,往下飛落,宛如明月天香,灑了一天桂子。餘下六道,一道被敵人銀光盤住,一道被烏光盤住,先時兩道被霹靂劍盤住,急切間一道也收不回來。剩下還有兩道,又被這後兩道青紫光華二次盤住,光華漸斂,眼看又要步適才兩道後塵。再看青囊仙子,仍是含笑旁立,始終不曾動手。才知今日輕敵,上了大當,不由又痛又惜,又悔又恨,急出一身熱汗,無計可施。末後實實不捨多年心血煉就的飛劍,把心一橫,用手一拍頂門,先披散了頭髮,口中唸唸有詞,正要將舌尖咬碎,行法向敵人噴去。忽見滿天黃雨,紛紛落下,空中六道黃光,同時又被敵人破去四道。下餘兩道也在危急,敵人更不容情,立刻破了,紛紛如隕星墜落一般,直飛過來。又聽青囊仙子說道:"峨眉諸道友雖然年輕,已受本門心法,內有紫郢、青索兩口仙劍。道友一再執迷,莫非還要待斃麼?"吳立一聽那青紫光華,竟是長眉真人當年煉魔之寶,久已聞名,不想今日在此遇上,眼看大禍臨頭,危機一發,再不見機遁走,定要身敗名裂。

他自前些年和矮叟朱梅鬥劍,失去金鞭崖後,懷恨在心,立志報仇,煉成了二十六口黃精劍,準備約好當年同住金鞭崖的同門伴侶麻冠道人司太虛,去尋朱梅晦氣,奪回金鞭崖。

到了嶗山一談,才知司太虛自青城一敗,隱跡參修,已悟正果,不但不肯相助,反勸他道:

"你我二人超劫在即,以前原是自己錯誤,難怪旁人,何苦又動無明,自尋魔障,耽誤飛昇?"吳立終覺惡氣難消,見司太虛執意不肯下山,一怒而去。因為以前朱梅有追雲叟、青囊仙子等人相助,這多年來,更聽說與峨眉派有了密切交情,惟恐眾寡不敵,想另約幾個能人,異日可壯聲勢,再尋朱梅晦氣方休。

剛越過莽蒼山,迎面飛來一朵黃星,疾如電駛,知是異派中人的元神破空出遊。因想看看是誰,給他開個玩笑,忙用玄門先天一氣大擒拿法,想將那黃星收住。那黃星竟似早已料到此著,並不躲閃,眼看近前,倏地黃光一閃,自動飛入吳立袍袖之內。吳立很是驚異,便問:"適才我沒留神,今見道友這般行徑,莫非是我的熟朋友麼?"說罷,忽聽袖中尖聲答道:"吳道友,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現在時機緊迫,沒工夫多說。我現在被人所害,驅殼已失,須要借你法體隱身,日後另覓屋舍,報仇雪恨。我在地肺之內采地下萬年玄陰之氣,用黑煞絲凝鍊成了數十面玄陰聚獸幡,也一同失去。幸而我預先掩去幡上靈氣,敵人並不知就裡。誠恐我走後,敵人將它破壞,現在情願送給道友。你可速往前面靈玉崖,那裡已經陷成深坑;你如見一人俱無,那幡便已失去,可以不必找尋;如見有人,想他們必然還在尋找,可來個迅雷不及掩耳,搶了就走,省得肥水便宜仇人。"吳立一聽,暗忖:"久聞人言,當初玄陰教祖谷辰未死以前,慣煉聚獸之法。這玄陰幡乃是異教中至寶,如得在手中,再知用法,足可報仇,勝似尋人相助。"因為袖中連連催促,說時機稍縱即逝,利心一動,也未計及袖中元神是誰,所言真假,不計利害,便照所言往靈玉崖飛去。到了一看,崖已倒陷成穴,地下塵土飛揚,果然有數十面黑幡妖氣隱隱,放在一堆。離幡不遠,站定幾個少年男女。此時神鵰正在低飛追迫著劉遇安將私藏的幡現出。吳立志在取幡,也未留神到這一個白眉和尚座下神禽,一催劍光,徑往下面飛墜。原以為對方既能移形換嶽,斬了袖中之人,本領必不尋常,只打算搶了就走。及至現出一個老道姑,正是當年幫助朱梅奪去金鞭崖的青囊仙子,以為一切之事,俱都是她所為。幡未到手,還吃人家奚落,已是羞惱成怒。自問能力,還可抵敵,想起前仇,正要動手,誰知反吃了幾個小孩的大虧,連被破去好幾口黃精劍。知道紫郢、青索厲害,縱使法術,也是無效。如要脫身,不但外面剩餘兩劍難保,還得犧牲兩口,才能免禍。就在這一轉瞬之間,所有放出去的飛劍全數消滅,敵人飛劍紛紛往自己頭上飛來。幸而吳立早已見機,先放起四道黃光迎住,接著又放起兩道黃光去敵霹靂雙劍。

事已至此,多延一刻,多遭一點殃。又想起袖中黃星,竟是那厲害魔王妖屍谷辰的元神,有名的心狠意毒,請是請來了,不知該如何打發,福禍委實難測。又悔又急,又惜又恨,心亂如麻。微一躊躇,第二次放出去的劍光又有消滅之勢。暗道不好,將腳一頓,也不再收那六口飛劍,徑駕劍光破空逃走。剛剛飛過峰頂,忽聽一聲雕鳴,金睛火眼,一隻大黑雕直從下面沖霄追來。定睛一看,認出是白眉和尚座下神禽,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一面駕著劍光逃遁,一面默使隱身之法,已是慢了一步,被神鵰追來,鋼爪舒處,正抓在吳立背上,連皮帶肉,抓下一大片去。吳立拼命掙脫,且喜身形隱去,神鵰也未窮追,才得逃命。

這裡英瓊等見吳立逃走,正要分人去追,青囊仙子連忙止住,吩咐眾人:"暫且停手,待我奉些微意。"說罷,將手一指,飛起一道光華,先將空中六道劍光圈住,然後默用玄功收了下來,分給眾人,恰好六人各得一口。原來是六柄黃色短劍,大小長短,一般無二,非金非鐵,映日生光。眾人心中大喜,連忙拜謝。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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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八回 絕巘立天風 朗月疏星白雲入抱 幽巖尋劍氣 攀蘿附葛銀雨流天

青囊仙子道:"吳立雖是異教,除了性情剛愎外,並無多大過惡。他因心慕正教,採取黃金之精,煉成此劍,辛苦淬礪,已有多年。先還不敢自信,一出手先遇見峨眉派兩位道友,因他飛劍有二十餘口之多,眾寡不敵,敗在他的手內,漸漸自滿得意。意欲再尋幾個助手,找矮叟朱道友報仇雪恨,奪回金鞭崖。卻不想遇見你們,雖是入門不久,各人仙劍俱非尋常。尤其紫郢、青索二劍,乃長眉真人遺命傳授,你們前輩諸道友中,也找不出第三口,他如何能是敵手。他功行將滿,不久羽化飛昇。我始終不出手者,就是想使他敗在你們手內,讓他知道峨眉後輩尚且如此,如何能再為仇?知難而退,免遭兵解之苦。後來我又留神觀察,他竟帶著一身妖氣,為以前所無,而他所煉飛劍,並無邪氣。適才明明見他從遠方飛來,一到就搶妖幡,好似預定一般。如非我早在旁隱身防備,幾乎被他拿去,為禍後來。假使他是無心路過,遇見妖屍元神,得了指示,在妖屍固然是得益不少,如虎生翼,可是他本人異日慘禍,恐怕還不止於兵解呢。袁星現雖昏迷,回山之後,有了元陽尺,解去邪毒,自然會醒,爾等事已辦完,可以速返峨眉,去解圍退敵了。"英瓊、莊易又分別上前叩謝解救之德。米、劉二矮也雙雙過來,跪請指示仙機,並求代向眾人說項。

青囊仙子對英瓊道:"你應劫運而生,光大峨眉門戶,與別人不同。三英二雲,獨你傑出。雖然殺氣太重,然亦非此不可。不久齊道友回山,自會特許你一人便宜行事。他二人雖然出身邪教,現已悔悟回頭,向道真誠,你儘可收錄,決不受責。吳立走時,我攔阻白眉仙禽稍慢了一步,臨逃還吃了大虧。此人心地偏狹,必然痛恨切骨。他門戶以外,有本領的朋友甚多,如不見機改悔,必從此多事。米、劉二人,於你也甚有用,不過他們所煉法寶、飛劍,均屬旁門左道,暫時又不能使他們丟棄,務須用之於正,以免耽誤正果罷了。"說罷,拿眼看了劉遇安一眼。劉遇安原本心中有病,適才向青囊仙子求情時,語帶雙關,惟恐青囊仙子向他索取妖幡。一聞此言,又喜又愧,首先起誓明心:"弟子如將那寶去行錯事,必遭慘禍,永久沉淪!"青囊仙子早明白他言中之意,微笑說道:"你二人苦修也非容易,既能如此,再好沒有。倒是我不久超劫,原不想參加此次劫數,所以只在暗中相助,並不露面,以為妖屍決難知道有我。誰知臨時生變,非出面不可。如今造下惡因,決難脫身事外。起初我原想將這妖幡去尋一位道友,共同解去冤孽。這一來,又須緩日行事,留它以毒攻毒,相助三次峨眉鬥劍時一臂之力了。只是我如用這妖幡致勝,傷我清名,我索性成全你們。你二人到了峨眉,等候教祖回山。入門聽訓之後,可仍回此地。我當再到奧區仙府,傳你二人用幡之法,以備異日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如?"米、劉二矮聞言驚喜,尤其劉遇安更是喜出望外,形於顏色。青囊仙子當時微微皺了皺眉頭,眾人俱未覺察,只笑和尚看在心裡。青囊仙子又道:"莊易自赴百蠻山相助除去文蛛,不久便可複音還原。現在髯仙李道友飛雷洞被毀,除妖之後,他門下弟子移居凝碧,人英前去,也不愁起居寂寞了。"說罷,向眾人一舉手,道聲:"各自珍重前途!"一道光華閃過,破空而去,轉眼沒入雲中不見。

這裡眾人也各自分手。英瓊、輕雲、人英三人,帶了袁星屍體,與米、劉二矮用彌塵幡同回凝碧仙府。笑和尚、金蟬、莊易仍往奧區,共商二上百蠻山之策。笑和尚道:"都是蟬弟心急,如不是米、劉二人提醒我,取出乾天火靈珠,後來妖屍又不捨棄幡逃走時,險些功敗垂成。此番到了百蠻山,再心急不得了。"金蟬道:"我也是怕時間稍縱即逝,早去豈不更好?誰知妖屍竟那般厲害,黑煙密佈,離開劍光和彌塵幡光華所照之處尺許以外,連我都看不清楚,別位更是不行。彼時我一手持定彌塵幡,一手指揮霹靂劍,這幡和劍俱非尋常法寶。幡因發出妙用,非運玄功不能把持。那劍更因我學劍成功日淺,不敢大意。只顧全神貫注,大敵當前,簡直無暇將懷中天遁鏡取出。後來準備收劍取鏡,你已將火靈珠取出。此珠真也神異,發出來的光華四面均亮,不似天遁鏡只照一面。你雖吃了許多辛苦,壞了無形飛劍,得此也足以自豪了。"笑和尚道:"你說哪裡話。休說那劍經我多年苦修,而且出諸師父,豈能與珠去比得失?何況只我冒險一試,尚不知用法呢。"金蟬道:"事已過去,悔也無益。你得此珠,總可算是慰情聊勝於無。適才李師妹託我,說此間猩、熊對她有些恩義,因為回山匆忙,不及招呼。它們現藏在地穴之中,還有一些在山南覓地潛伏,因為懼怕妖屍,不敢外出求食,恐怕日子久了,地穴內的叢草不夠吃的,請我去放它們出來。我們何不去看一看?"說罷,同了笑和尚、莊易,徑從天窗洞下去。

那些猩、熊先見紫光紅光,以為英瓊回來,個個踴躍歡呼。及至三人落地一看,並不認得,尤其莊易昔日捉過它們,有的嚇得亂叫亂竄,有的竟拼命向三人撲來。三人將劍光升往高處,下面猩、熊還是咆哮不已。金蟬道:"這種勝於虎豹的惡獸,見人就撲,放了出去,豈不造孽?"笑和尚道:"這話並不一定,也許是我等面生之故,你且將話說明了試試看。

如果真的冥頑無知,哪怕李師妹異日見怪,不但不能放它們,還得懲治一番,以免將來受害。"金蟬答道:"你的話不錯。李師妹日裡相見時不是說過,它們俱有靈性,自從收伏以後,輕易從不傷生,只知以草木為食麼?"說罷,高聲喝道:"爾等休要咆哮。爾等的恩人李仙姑,已和我們合力除去妖屍,因為急於回山,不及來此看視,請我們到此,放爾等出去。

爾等如系一時誤會,以恩為仇,可一齊俯伏,我便放爾等過去;倘如自恃猛惡,出去為禍生靈,我們飛劍便不容情了。"說罷,下面猩、熊便馴服了一大半。金蟬又高聲再喝一遍。先是下面猩猿朝著那些馬熊叫嘯了幾聲,倏地同時俯伏,昂首鳴嘯起來。

三人都覺奇怪。金蟬還不甚放心,又親自飛落下去,試探一回。那些猩、熊見金蟬落下,不但不似先前磨牙張口,咆哮撲噬,反而緩緩爬行過來,圍著金蟬跪伏,不時用口在金蟬腳底聞嗅示媚,神氣非常馴善親呢。金蟬心中大喜,又招呼笑和尚與莊易飛身下來。那些猩、熊對笑和尚也和金蟬一樣,惟對莊易卻有好多都是怒目猜猜,帶著又恨又怕神氣。金蟬、笑和尚才知適才咆哮,是為了莊易。便對它們說道:"這位莊大仙已經棄邪歸正,與我們是一家人了,你們怕他則甚?外面已無敵人,爾等去留,可以隨便,無須再存戒心了。"說罷,又叫莊易特地去挨近它們。眾猩、熊仍是望而卻退,也不往外走出,意似觀望。金蟬、笑和尚俱覺它們能解人意好玩,不時摸摸這個,撫撫那個。過有頓飯光景,忽聽外面隱隱有猩、熊鳴嘯,聲音由遠而近。洞內猩、熊也互為應和,聲震耳鼓。正要分人出外看視,忽聽撲騰騰響成一片,百十隻大小猩、熊,相繼由壁側縫中轉了過來。同時滿洞猩、熊,俱都悲鳴起來。三人料是山南那些猩、熊已發覺妖屍伏辜,前來會合。不多一會,眾猩、熊忽向三人跪下,昂首吼了幾聲,紛紛站起,猩猿在前,馬熊在後,轉過巖壁,徑往入口之處縱跑上去。三人跟在後面,一同走出。那些猩、熊到了後面,又都回身伏地,意甚依戀。笑和尚道;"妖屍已除,爾等已無後慮。此後可各尋巖穴潛伏,優遊歲月,將來轉劫,自有善果,勿傷生靈,以幹天戮。我們不久也要他去,爾等無須再為依戀,只顧走吧。"說罷,將手一揮。

眾猩、熊又同聲狂吼了一陣,才起立歡嘯,三五成群,躥高縱矮而去。三人見此光景,甚為感動。笑和尚道:"這般猛獸,為數又多,不是李師妹以德感化,正不知每日要傷多少生靈。無怪諸位前輩,說她將來要光大門戶,領袖群英。即以這件事而論,出世不久,便積了若干外功,雖然仙緣註定,一半也可算得時勢造成,好事都叫她遇上,豈非奇怪麼?"

金蟬道:"這幾日除了練劍,無甚事做。聞說此山頗多奇蹟,莊道兄先來多日,定然知道,我們去玩一玩,好麼?"二人點頭稱善,一同離了奧區,先往兔兒崖走了一遭。見崖上洞府甚是清幽雅淨。金蟬嫌奧區黑暗,人英又將各室懸的星光收走,青囊仙子曾約米、劉二矮來此傳授妖幡用法,此時不歸,想是為了三人借居之故,主張移居玄霜洞內。好在三人除身以外,俱無長物,決定了移居之後,因見星月交輝,又往別外遊了一會,才行回洞打坐。

到了午夜過去,笑和尚運用玄功,將真氣轉透三關,連坐完了兩個來複,覺得身心異常舒泰。想起借用金蟬這口寶劍,雖已運轉精熟,到底還是比不了自己的無形劍,用過多年苦功,可以隨意變化,出神入化。又見洞外月朗星明,景物幽靜,想到外面崖前練上一回。回看金蟬、莊易,俱在瞑目入定,便不去驚動他二人,徑自起身,走出洞外。見月雖不圓,因為立身最高之處,雲霧都在腳下,碧空如拭,上下光明。近身樹林,繁蔭鋪地,因風閃爍。

遠近峰巒巖岫,都回映成了紫色。下面又是白雲舒捲,繞山如帶,自在升沉。月光照在上面,如泛銀霞。時有孤峰刺雲直上,蓊莽起伏,無殊銀海中的島嶼,一任浪駭濤驚,兀立不動。忽然一陣天風吹過,將山腰白雲倏地吹成團片,化為滿天銀絮,上下翻揚。俄頃雲隨風靜,緩緩往一處挨攏,又似雪峰崩裂,墜入海洋,變成了大小銀山,隨著微風移動,懸在空中,緩緩來去。似這樣隨分隨聚,端的是造物雄奇,幻化無窮,景物明淑,清徹人間,比那日英瓊對月,又是一番境界。這般清奇雅麗之景,漫說難於形諸筆墨,也不能繪以丹青,作者一支禿筆,僅能略述梗概,尚未窮其萬一。閒言少敘。

且說笑和尚振衣絕頂,迎著天風,領略煙雲,心參變化,耳得目遇,無非奇絕,頓覺吾身渺小,天地皆寬,把連日煩襟法除淨盡,連練劍都忘卻了。正在越看越捨不得離開,猛想:"如此靈山勝域,縱無異人寄跡,亦定多有仙靈來往,怎麼連日除遇青囊仙子和新來不久的嚴、莊二人,並無多士,難道偌好靈山,只供妖屍盤踞麼?好在還有幾日不走,明日會同金蟬、莊易二人,且去搜尋一下,或有奇遇,也未可知。"剛想到這裡,倏見下面崖腰雲層較稀之處,似有極細碎的白光,似銀花一般,噴雪灑珠般閃了兩下。要是別人,早當是月光照在白雲上的幻景。笑和尚幼隨名師,見聞廣博,何等機警,一見便知有異。心想:"日裡俱駕劍光往來,崖下還不曾去過。適才所見,明明是寶物精光,破雲上燭,豈可失之交臂?

"想到這裡,更不怠慢,急駕劍光,刺雲而下。到了崖腳一看,這一面竟是一個離上面百餘丈高的枯竭潭底,密雲遮蔽崖腰。雖不似上面到處光明如晝,時有月光從雲隙裡照將下來,景物也至幽清。滿崖雜花盛開,藤蔓四垂,鼻端時聞異香。矮松怪樹,從山左縫隙裡伸出,所在皆是。月光下崖壁綠油油的,別的並無異狀。再往銀光發現之所仔細找尋,甚麼跡兆都無。悄悄潛伏在側,靜候了好一會,始終不曾再現。

又一會,雲層越密,霧氣溼衣,景物也由明轉暗,漸漸疑是自己眼花。還想再候一會,忽然下起雨來,又聞得上面金蟬相喚之聲,覺著無可留戀,便駕劍光飛身直上。行近崖腰雲層,劈面一陣狂風驟雨,幸是身劍相合,沒有沾溼僧衣。到了上面一看,依然月白風清,星光朗潔。金蟬早迎上前來,問他到下面去則甚,可有什麼好景物?笑和尚便將適才所見說了。金蟬道:"你說得對,這樣仙山,必有異人懷寶潛藏,明日好歹定要尋他一尋。"莊易聞言,過來用樹枝在月光地下寫道:"我自隨妖屍不久,常於夜晚在靈玉崖閒眺,時見銀光在雲海裡飛翔,一瞬即逝,知有異人在此,幾次追蹤,沒有追上。後來見嚴道兄用的劍光也是銀光,以為是他,見面匆促,沒有細問。適才聽笑師兄所說,那光華彷彿是灑了一堆銀花,這才想起除妖奪玉時,所見嚴道兄的銀光似一條匹練,與此不類。我們如過於加緊追尋,恐寶物警覺遁去。笑道兄既然記準了地方,我每次觀察寶物出現,多在午夜以後頃刻之間,地點也在這附近一帶。現在時間已過,莫如暫不驚動。明早先下去端詳好了地勢,看看有無可異之處。等到晚來寶物出現時節,上下分頭埋伏準備,稍顯痕跡,便跟蹤尋找。難道它還勝過青索,怕它跑上天去不成?這時仍以少說為是。"笑和尚、金蟬聽了,點頭稱善,便丟下這個不談,同賞清景,靜候天明。

轉眼東方有了魚肚色,極東天際透出紅影。三人都巴不得早些天明,談笑之間,一輪朝日已現天邊。一邊是紅日半規,浮湧天未。一邊是未圓冰輪,遠銜嶺表。遙遙相對,同照乾坤。橫山白雲,也漸漸散去,知道下面雨隨雲收。山居看慣日出,夜間清景已經看夠,志在早些下手覓寶,無心觀賞日出,天甫黎明便一同飛身下去。宿雨未乾,曉霧猶濃。三人到了下面,收去劍光,端詳地勢,不時被枝藤露水弄了個滿身滿臉。朝陽斜射潭底,漸漸聞得岩石縫間矮樹上的蟬嗚,與草地的蟲聲相為應和。知了卿卿,噪個不住,從笑和尚所指方向仰視,峭壁排雲,苔痕如繡,新雨之後,越顯肥潤。間以雜花紅紫,冶麗無恃,從上到下,碧成一片。僅只半崖腰上,有一塊凸出的白圓石,宛如粉黛羅列,萬花叢裡,燕瘦環肥,極妍盡態當中,卻盤坐著一個枯僧,方在入定一般。

昨晚笑和尚因下來匆忙,只顧注意潭底,那地方又被密雲遮去,沒有看到。這時一經發現,三人不約而同,又重新往上飛去。落到石上一看,孤石生壁,不長寸草,大有半畝,其平若倚。一株清奇古怪,粗有兩抱的老松,從巖縫中輪國盤拿而出。松針如蓋,剛夠將這塊石頭遮蔭。石頭上倚危崖,下臨絕壑,俱是壁立,無可攀援,決非常人足跡所能到達。細看石質甚細,宛如新磨。拔去壁上苔蘚一看,石色又相去懸殊,彷彿這塊石頭井非原來生就,乃是用法術從別的地方移來一般。三人當中,笑和尚見聞較廣,早已看出有異。金蟬、莊易二人也覺奇怪。那石又恰當昨晚笑和尚發現銀花的下面,便猜寶藏石中,和尉遲火得那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及靈玉崖溫玉一樣。先主張剖石觀看,又因那石孤懸崖腰,將它削斷,既恐壞了奇景,又恐墜落下去,損了寶物;不削斷,又不知寶物藏在石的哪一端。正在彼此遲疑不決,金蟬一面說話,一面用手去揭那挨近石根的苔蘚,揭來揭去,將要揭到古松著根的有罅隙邊,笑和尚道:"蟬弟真會淘氣,苔蘚斑駁,多麼好看,已經看出這石不是崖上本生,何苦盡去毀殘則甚?"

正說之間,猛聽金蟬大喝一聲道:"在這裡了!還不與我出來!"一言未了,倏地從樹根罅隙裡冒起一股銀花,隱隱看見銀花之中,包裹著一個赤身露體、三尺多高的嬰兒,隕星飛雪一般,直往崖下射去。三人一見,如何肯舍,忙駕劍光跟蹤追趕。到了崖底一看,已經不知去向。金蟬直怪笑和尚、莊易不加小心,被他遁脫。笑和尚道:"我看那嬰兒既能御光飛行,並非什麼寶物。那銀花正而不邪,定是他煉的隨身法寶。只是他身上不著寸縷,又那般矮小,只恐不是人類,許是類乎芝仙般的木石精靈變化,也說不定。好在他生根之處,已經被你發現,早晚他必歸來,只須嚴加守候,必然捉到無疑。假如我所料不差,又比芝仙強得多了。"金蟬道:"適才我因看出石色有異,便想窮根究底,看那塊石頭是怎生支上的。

只要找著線索,便可尋根。你偏和莊道兄說寶藏石中,我又防寶物警覺,未便囑咐。其實我揭近根苔蘚時,已彷彿見有小孩影子一閃了。我仍故意裝作不見,原想聲東擊西,乘他不備,搶上前去。後來我身子漸漸和他挨近,猛一縱身,便看見他兩手抱胸,蹲伏在樹根後洞穴之中,睜著兩隻漆黑的眼睛望著外面。先一見我,好似有些害羞,未容我伸手去捉,只見他兩隻手臂一抖,便發出千點銀花,從我頭上飛過,冷氣森森,又勁又寒,我幾乎被他衝倒。

隨後再追,已經晚了。你說他與芝仙是一類,依我看,不一定是。因為我和芝仙平時最是親熱,它雖是天地間的靈物,到底是草木之精英所化,縱然靈通善變,周身骨肉柔而不剛,嫩而不健。我們愛它,常時也教它些本門吐納功夫,它卻別有長進,與我們不同。而且見了刀劍之類就怕,不能練劍。適才所見小孩,雖然看似年輕,卻甚精煉,體健肉實,精華內蘊。

若非人類修煉多年,得過正宗傳授,不能到此。看神氣頗和你我相類,怎能說是草木精靈所化?他昨晚既有心顯露,今日與我初見時,又那般樂呵呵的。如存敵視,我適才未想到他如此厲害,絲毫沒有防備,要想傷我,易如反掌。既不為仇,何以又行避去?只怪我太忙亂了些,果真快一步,未必不可以將他攔住。否則先打招呼,和他好好他說,也許知他來歷用意。如今失之交臂,豈不可惜?"笑和尚道:"如照你所說,他要是有本領來歷的高人,必有師長在此,待我向他打個招呼。"便向崖上大聲說道:"道友一身仙氣,道術通玄,定是我輩中人,何妨現出法身,交個方外之友?我們決無歹意,不過略識仙蹤,何必拒人千里,使我們緣慳一面呢!"

說了兩回,不見答應。又一同飛回石上,照樣說了幾遍,仍無應聲。再看他存身的樹根石隙,外面是藤蔓香蘿掩覆,一株老的松樹當門而植,壁苔長合,若從外看,簡直看不出裡面還有容身之所。再披藤入視,那糠隙寬只方丈,卻甚整潔,松針為蓐,鋪得非常勻整。靠壁處松針較厚,拱作圓形。三人恐有變故,早將劍光放出,光華照處,隱隱看見石壁上有一道裝打坐的人影子,身材比適才所見嬰孩要大得多,此外空無所有。又祝告了幾句,仍無動靜。金蟬提議,分出莊易在崖底防守,笑和尚在崖頂了望,自己卻埋伏在側,一有動靜,上中下三面一齊會合,好歹要知道他到底是人是寶,不然決不甘休。分配已定,一直等到天黑,仍無動靜。因為再過一會,便是笑和尚發現銀光之時,莊易往常所見,也差不多是這時候,所以並不灰心,反而聚精會神,守候起來。誰知半夜過去,依然是石沉大海,杳無影蹤。

轉眼天將黎明。今晚不比昨晚清明,風霧甚大。崖頂上笑和尚因為地位最高,有時還能看見星月之光。崖下莊易立身最低,也不過是夜色冥濛,四外一片漆黑。惟獨苦了金蟬,身在崖腰危石上面,正當雲霧最密之處,不多一會,衣服盡都沾溼。雖然修道之人不畏寒侵,又生就一雙慧眼,可以洞察隱微,到底也是覺得氣悶難受。天光明後,知道暫時不會出現,便招呼崖上笑和尚與崖下莊易,同到危石上面。因為渾身透溼,又沾了許多苔蘚,甚是難看,便對笑和尚道:"這東西想是存心避著我們。你一人且在這裡,不要走開。容我去尋一溪澗,洗上一個澡兒,就便將衣衫上面的五顏六色洗了下去,趁著這熱天的太陽,一會就曬乾了。

今晚他再不出現,我非連他的窩都給拆了不可。"笑和尚、莊易見金蟬一身通溼,沾滿苔痕,說話氣忿忿的,鼓著小腮幫子,甚是好笑。

等金蟬走後,笑和尚和莊易使了個眼色,然後說道:"蟬弟雖然年幼,從小便承掌教夫人度上九華,修煉至今,怎麼還是一身孩子氣?穴中道友耽於靜養,不樂與我們見面,就隨他去吧,何苦又非逼人家出面不可?少時他回來,他一人去鬧,我們已守了一天一夜,且回洞歇息去吧。"莊易會意,點了點頭,二人一同飛身上崖,且不入洞,各尋適當地位藏好,用目註定下面。約有半盞茶時,先見危石松樹隙後,似有小人影子閃了一下。不一會,現出全身,正與昨晚金蟬所見小孩相類,渾身精赤條條,宛如粉裝玉琢。烏黑的頭髮,披拂兩肩。手上拿著一團樹葉,遮住下半身。先向上下左右張望了一下,倏地將腳一頓,直往天空飛去。日光之下,宛似灑了一溜銀雨。笑和尚也不去追趕,徑對莊易道:"果然金蟬弟所料不差,這小孩確非異類。看他天真未鑿,年紀輕輕,已有這麼大本領,他的師長必非常人。只不明白他既非邪教,何以不著衣履?這事奇怪,莫非此人師長沒有在此?昨晚蟬弟守株待兔,他卻仍在穴內,並未走開,如非巖下另有間道,必是用了什麼法術,將我等瞞過。如今我們已看出他一半行徑,只須趁他未回時,到他穴內潛伏,便可將他攔住相見。如能結為好友,或者拉他歸入本門,也省得被異派中人網羅了去。"說罷,同了莊易,飛回懸石,潛身樹後穴內藏好,暗中戒備,以防又和昨日金蟬一樣,被他遁走。

又待有半個時辰過去,忽聽風雷破空之聲,往石上飛來。笑和尚見金蟬迴轉,恐他警覺小孩,自己又不便出去,正想等他近前,在穴口與他做個手勢,叫他裝作尋人上去時,金蟬已經收了劍光,落到石上,臉上帶著一臉怒容。一眼看見笑和尚在穴口探頭,便喊道:"笑師兄,你看多麼晦氣,洗個澡,會將我一身衣服丟了。"笑和尚一看,金蟬穿著一身小道童的半截破衣服,又肥又大,甚是臃腫難看,果然不是先時所穿衣履。因已出聲相喚,只得和莊易一同走出問故。金蟬道:"我去尋溪澗洗衣浴身,行至靈玉崖附近,見下面馬熊、猩猿正在撕裂人屍,因為日前才行告誡,怎地又殘殺生靈?便飛身下去,想殺幾個示做。那些猩、熊一見我到,竟還認得,紛紛歡呼起來。我心裡一軟,手才慢了一些,否則又造了無心之孽。原來它們所撕的,竟是那日所斬的妖童,它們也未嚼吃人肉,只不過撕裂出氣,它們身受其害,也難怪它們。我只略微警戒幾句,逼著它們扒土掩埋。我又見那妖童所穿衣服雖剩半截,又有泥汙,因為猩猿是給他先脫下來再撕裂的,尚是完好。又見一隻小猩猿穿著一條褲子,更是乾淨。想起昨日所見小孩赤身露體,我便將這身衣褲取來,打算見時送他。到了靈玉崖那邊,尋著溪澗,連我衣服,一齊先洗淨,擇地曬好。還恐猩、熊們無知淘氣,乘我洗澡時取走,特意還找了幾個猩、熊來代我看守。馬熊還不覺怎樣,那些猩猿竟是善解人意,不但全明白我所說的話,還做出有人偷盜,一面和來人對敵,一面給我送信的樣子。我逗了它們一會,安心樂意,洗了一個痛快澡。因為那水又清又甜,不捨起來,多耽延了一會。

忽聽猩、熊咆哮呼嘯,先以為它們自己鬧著玩,沒有想到衣服上去。及至有兩個跑下來作手勢喚我,趕去一看,我的一身衣服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這妖童所穿的半截道袍和一條褲子,業已快乾。我大怒之下,既怪它們不加小心,又疑猩猿監守自盜。後來見猩猿俱舉前爪,指著崖這面的天上,日光雲影裡,隱隱似有些微銀星,一閃即逝。才想起是那小孩,見我們昨晚守候在此,不讓他歸巢,懷恨在心,暗中跟來,將我衣服盜去。否則那猩、熊固然無此膽子,那樣兇猛精靈的野獸,平常人物也不敢近前呀。總算他還留了後手,要是連這一身一齊偷去,我也要和他一樣赤條精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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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九回 滌垢汙 失衣逢異士 遭冤孽 闢石孕靈胎

笑和尚、莊易聞言,好生髮笑。笑和尚對金蟬道:"這都是你素常愛淘氣,才有這種事兒發生。適才你走後,我們想看一看這穴壁上的人影,才到,你便飛回。這位小道友既避我們,必然不會出面。這身衣服送給他,交個朋友,有何不可?如嫌這身衣服不合適,好在為期還有數日,我二人陪你迴轉凝碧崖,換上一件,再去百蠻,也不至於誤事。我們無須在此呆等,且回崖上去商談吧。"笑和尚原是故意如此說法,好使那小孩不起疑心,仍用前策行事。金蟬不明言中之意,聽了氣忿忿說道:"衣服事小,若是明送,休說一件,只要是我的,除卻這兩口飛劍,什麼都可。他卻暗取,讓我丟人,不將衣服收回,日後豈不被眾同門笑話?他如不將衣服送還,或者現身出來與我們相見,我早晚決不與他甘休。"笑和尚又再三相勸,說包在自己身上,將衣服尋回,這事大小,還有要事,須回洞中商議,才將金蟬拉了一同飛上崖頂。先和莊易說了幾句耳語,然後高聲說道:"莊道兄,你和華仙姑相熟,你可到奧區去看她回來不曾?"說完,等莊易走後,又拉金蟬同往洞中。金蟬便問笑和尚:"意似做作,是何緣故?"笑和尚道:"我適才和莊道兄親見那小孩現身,同往樹後石穴守候,無心中看見對崖有一通天巖窗,外有蘿樹隱蔽,埋伏在彼,甚是有用。那小孩雖然現在還斷不定他的家數,可是質地本領俱非尋常,恐防異派中人網羅了去。又因他異常機警,恐被覺察,不便在石上商量,請莊道兄藉著探望華仙姑為名,繞道往對面巖窗埋伏。他既盜你衣服,存心與你作耍,必然還要再來。我們只須裝作沒有防備,等他來到臨近,才行下手,將他收服。即使被他遁迴穴內,莊易已經由對崖轉往他存身的穴內隱藏,三面一齊下手,何愁不能將他擒住?昨晚你在他穴旁等了一夜,他卻另由間道回去,不再出現。如仍在那裡守候,豈非守株待兔麼?"金蟬聞言,點頭稱善。

先在洞中等候了一陣,隨時留心,並沒什麼動靜。金蟬耐不住,又拉了笑和尚裝作崖前遊玩,舉目下視,石上仍無小孩蹤影。對崖看不見莊易,知道他藏處必甚隱秘。算計小孩出現,定在晚間,只得走回洞去。路上金蟬悄對笑和尚道:"這廝如老不出現,到了我們要去百蠻山時,豈不白費心思?"笑和尚正說不會,忽然一眼望到洞中,喊一聲:"快走!"首先駕劍光飛入洞去。金蟬也忙駕劍光,跟入一看,洞門石上,放著自己適才失去的那件上衣,褲子卻未送還。四外仔細一尋,哪有絲毫人影。笑和尚想了一想,對金蟬道:"我明白了,此人早晚必和我們做朋友。他明明是因為赤身露體,羞於和我們相見,所以將你衣服盜去。後來你在石上一罵,他恐你懷恨,壞他洞穴,所以又將上衣給你送還。只不懂此人雖然幼小,已有如此神通,他的師長必非常人,何以他連衣服都沒一件?以我三人之力,用盡方法,俱不能查出他的蹤跡,始終他在暗處,只能以情義結納,收服之事,恐非容易。姑且先不將莊道兄喚回,等你將自己衣服換了,待我將這一件送到石上,和他打個招呼,看看如何,再作計較。"說罷,將金蟬換下那件半截道衣拿了,回身到了石上,對穴內說道:"小道友根器本領,我等俱甚佩服。我師弟一身舊衣,既承取用,本可相贈,無奈遊行在外,尚有使命他去,無可穿著。今蒙道友將上衣送還,反顯我等小氣了。現有半截道衣一件,雖然不成敬意,權供道友暫時之需。如荷下交,今晚黃昏月上,我等當在崖上洞中相候。否則我等在此已無多日,事完之後,當為道友另制新衣,前來奉約如何?"說罷,將衣掛在松樹上面,仍返洞內。

沒有多時,莊易也飛了回來,金蟬便問可曾見那小孩。莊易往地上寫道:"先並未見他出現。後來二位道兄到石上與他送衣,通白走後,才平空在石上現身,也未看出他從哪裡來的。身上穿著齊道兄那條褲子。先取那半截衣服試了試,他人本矮小,那條褲子雖是短褲,他穿了已差不多齊著腳面,這半截道衣雖不拖地,卻是大肥大,實在不成樣子。他試了又試,好似十分著急,忽然臉上一變,帶著要哭的神氣,拿了這半截衣服,徑迴穴內去了。我見二位道兄適才那般說法,自忖一人擒他不住,也未曾過去驚動,就回來了。"話還未完,金蟬早跑了出去。笑和尚知道金蟬去也白去,並未在意,只和莊易一個用手,一個用口,互相計議,怎樣才能和那小孩見面。

談有頓飯光景,忽聽金蟬與人笑語之聲,由崖上傳來。出洞一看,見金蟬褲子也換了原來所著,同著一個羅衫芒履,項掛金圈,比金蟬還矮尺許的幼童,手拉手,一同說笑歡躍走來。定睛一看,正是適才石上所見的小孩,生得面如凝玉,目若朗星,髮際上也束著一個玉環,長髮披拂兩肩,玉耳滴珠,雙眉插鬢,雖然是個幼童,卻帶著一身仙氣。笑和尚與莊易俱都喜出望外,忙著迎了上去。金蟬歡笑著,給二人引見道:"這是我新結交的石兄弟,他名叫石生,他的經歷,我只知道一半。因為忙著要見二位道兄,給他裝扮好了,就跑來,還沒聽完。且回洞去,等他自己說吧。他還說要同我們去百蠻山呢。"

那石生和三人都非常親熱,尤其是對金蟬,把哥哥喊了個不住口。大家興高采烈,回至洞中坐定,細聽石生講述經歷。才知石生的母親,便是當年人稱陸地金仙、九華山快活村主陸敏的女兒陸蓉波。陸敏原是極樂真人李靜虛的未入門弟子。九華快活村陸姓是個首富,到了陸敏這一輩,幾房人只有陸敏這個獨子,幼年酷好武藝,專喜結納方外異人。成家以後,父母叔伯相繼去世,陸敏一人擁有百萬財富,益發樂善好施,義名遠播。因為尚無子息,家務羈身,不能遠方訪友,於是廣用金帛,派人出外,到處約請能人,到快活村教他本領。自古只聞來學,不聞往教,異人奇士,豈是區區金銀所能打動。凡來的人,差不多俱是些無能之輩。陸敏並不以此灰心,只要來的,不管有無真實本領,莫不以禮相待。他這千金市駿骨的辦法行了數年,終無影響。幸而他為人饒有機智,長於經營田產,並不因食客眾多,而使家道中落。

有一年聞得黃山出了一個神尼,在天都峰結茅隱居,善知過去未來,因為相隔甚近,悄悄獨自一人前去拜訪。起初不過想同一點休咎,也是合該仙緣湊合。他裹糧在黃山尋了數日,把天都峰都踏了個遍,並無神尼蹤影。以為傳聞之誤,正要回去,行至鰲魚背附近,不知怎的,一個失足,墜落懸崖下面。此時他雖不會道術,武功已甚了得,墜到懸崖中間,抓著一盤春藤,僥倖沒有葬身絕壑。當他失足墜落之時,看見一道光華,由側面峰頭疾如閃電飛來,等他抓住了壁上春藤,又倏地飛了回去。陸敏攀藤上崖,驚魂乍定。想起這道光華,頗似江湖上傳說的飛劍。異人咫尺,豈可當面錯過,便息了回家之念,徑往側面文筆峰上下尋找。僅見峰頂危石旁邊,放著一個石丹爐,一個蒲團。日前沒有走到危石前面,所以不曾發現。這一來,更證實了所見不差。連在峰頂候了數日,把乾糧俱都吃盡,終不見劍仙蹤跡。

心知這般呆等,決無效果,故意裝作糧盡回去,口裡自言自語,埋怨劍仙拒人太甚,此番決計回去,心中卻逐處留神。時當三四月間,遍山俱是果樹,一路採了些充飢,連頭也不回,徑往峰下走去。其實他沿路採果耽擱,並未走出多遠。那峰筆立千丈,途徑極為難走。由上到下,須要攀藤扶樹,繞峰旋行。漸漸轉行到危石下面,上下相隔,不過兩丈來高,倏地施展輕身功夫,一個鷂子翻身,出其不意,直躍上去。果然看見一箇中年女道姑,面對丹爐,端坐蒲團上面。才一照面,便放起一團光華,連身帶丹爐一齊罩住。近身數尺以外,眩眼生花,冷氣瘮人毛髮。陸敏不敢再進,只得向前跪下,低聲默祝。道姑始終不走,光華也未撤去。一會丹爐裡面放出火花,顏色由紅轉黃,由黃轉白,變幻不定。

陸敏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正午,直跪得形骸皆散,痛楚非常,將要委頓不支。忽見丹爐內一道青焰衝起,爐頂焰頭上結著一朵五色蓮花。同時光華收處,道姑現身,伸手在丹爐內取出一捧丹藥,清香襲人。爐中火焰蓮花,也都不見。那道姑緩緩起立,對陸敏道:

"居士請起說話。"陸敏見已肯和他說話,知道有望,精神一振,痛楚全忘。哪裡敢立起身來,越發虔敬,跪請收錄。道姑道:"居士義俠,本是我輩中人,無奈貧道門下不便收容。

且請起來,當為設法如何?"陸敏不敢再為違拗,好容易勉強起立,腰腿都痠疼得要斷。道姑道:"居士生長膏粱富厚之家,卻有這般誠心,委實難得。這裡有丹藥一粒,服了下去,可解痛苦。以居士根骨而論,原是上品,只可惜純陽之質已喪,縱有奇緣,難參正果罷了!

你且回去,一月之內如有異人來訪,倘蒙收錄,縱不能置身仙佛,將來亦可解脫塵孽,千萬不要錯過。"

陸敏躬身接過丹藥服下,不消一會,果然神清氣爽。重又跪謝,苦苦哀求,並問法號。

道姑道:"貧道餐霞,日前採來靈藥,欲在此峰煉丹,見有一人失足墜崖,前去援救。不料你竟會武功,墜至中途,攀藤而上。因此現了形跡,被你跟蹤尋來。我因與你無緣,本不想見你。一則見你意念虔誠;二則預定時機,不便錯過。明知你必去而復轉,只是正當發火時候,不能與你分說,倒累你跪在風露之中,受了許多苦楚。將訪你的那位金仙,是貧道的前輩,已經快成正果,勝似貧道百倍,與你別有一種因果。急速回去,準備靜室迎候吧。"陸敏情知仙人不會誑他,再求也是無益,便道謝拜辭而去。到了家中,將所有江湖上賓朋,俱都設辭多送金銀遣開。另闢了一間淨室,每日在村前恭候。

過了半月光景,果然來了一位長身玉立,仙風道骨的道人,陸敏看出有異,慌忙下拜。

那道人也不客氣,徑由陸敏迎接到了淨室之中。屏退從人,跪問姓名,才知道人便是名馳八表的極樂真人李靜虛,因為成道在即,要五方五行的精氣凝鍊嬰兒。這次根尋東方太乙精氣,循搜地脈,看出九華快活村陸敏後園石巖底下,是發源結穴所在。因為時機還差月餘,便道往黃山閒遊,遇見餐霞大師上前拜見,談起陸敏如何向道真誠。極樂真人道:"我因門戶謹嚴,雖有幾個門徒,魔劫尚多,未必能承繼我的衣缽。陸某質地雖佳,已非純陽之體。不過既借他家採煉太乙精氣,總算與我有緣。且俟到日後,我親去查看他的心地如何,再行定奪吧。"餐霞大師原是極樂真人的後輩,見真人並未峻拒,知道有望,不敢再多說。因憐陸敏虔誠,略示了一點玄機。由此陸敏便從極樂真人學了一身道法和一種出奇的劍術,只是正式列入門牆,未蒙允許,只算做一個循牆未入室的弟子罷了。陸敏自得仙傳,當時看破世緣,便想棄家學道。反是極樂真人說:"世上無不孝的神仙,你家嗣續尚虛,又早壞了純陽之體,非超劫轉世,不能似我平地飛昇。即使要出家靜修,完成散仙功業,也須等有了嗣續以後。"

陸敏不敢違拗,且幸往黃山時,妻子便有了身孕,等到臨盆,竟然雙生一男一女,不由心中大喜。這時極樂真人已經將法煉成別去,陸敏便將撫育兒女之事交託妻子,獨自在靜室之中勤苦用功。他那子女,男的單名叫達,女的叫做蓉波,俱都生得玉雪可愛,聰敏非凡。

蓉波尤其生有夙根,自幼茹素,連奶子都不吃葷的。等到長到十來歲光景,每當早晚向陸敏室中問安之時,必定隔戶跪求學道。陸敏此時已是大有精進,家中雖然一樣有求必應,廣行善舉,自己本人,卻是推說遠遊在外,杜門卻掃,連妻子兒女都不常見面。後來看出蓉波小小年紀,不但根器極好,向道尤其真誠。心想:"神仙也收弟子,何況親生。"漸漸準她入室,教些入門功夫。蓉波竟非常穎悟,一學便會。陸敏自是心喜。又過了幾年,見兒子已經成人,嗣續無憂,家聲不致廢墮,索性帶了蓉波,出門積修外功,交結劍仙異人。隔個五七年,有時也回家看望一次。因愛莽蒼山免兒崖玄霜洞幽靜,便以那裡為久居之所。陸敏常以自己壞了純陽之體,遇著曠世仙緣,仍不能參上乘正果,引為終身恨事。所以對於蓉波非常注意,幾次訪著極樂真人,代她求問將來,俱沒有圓滿答覆。氣得蓉波賭神罰誓:如墜情孽,甘遭天遣。最末一次見面,極樂真人對蓉波道:"你志大力薄,孽重緣淺,甚是可憐。我給你一道靈符,作為保身之用吧。"蓉波跪謝領受之後,極樂真人便不再見。陸敏不再回家去,父女二人隱居玄霜洞,一意修持。有時出門積修點功行,原無甚事。

偏偏這一年,南海聚萍島白石洞凌虛子崔海客,帶了虞重、楊鯉兩個門人閒遊名山,行至莽蒼山,與陸敏父女相遇。凌虛子原是散仙一流,陸敏昔日帶了蓉波往東南海採藥,曾經見過兩面。多年不見,異地重逢,又有地主之誼,便留他師徒盤桓些日。凌虛子本愛莽蒼山風景,又經陸敏殷勤留住,便在玄霜洞住了下來。凌虛子喜愛圍棋,益發投了陸敏的嗜好,每日總要對棄一局。虞重生性孤僻,沉默寡言,雖在客居,每日仍是照舊用功,一絲不懈。

楊鯉卻是凌虛子新收弟子,年才十六七歲,生得溫文秀雅,未言先笑,容易與人親近。又是入門未久,一身的孩子氣,與蓉波談得來。仙家原無所謂避忌防閒,楊鯉貪玩,蓉波久居莽蒼,童心未退,自以識途老馬自命,時常帶了楊鯉各處遊玩。

這日兩人又在洞前閒眺,見下面雲霧甚密。楊鯉道:"此崖三面都有景緻,惟獨這一面筆立千尋,太過孤峭了。"隨便談說,兩人並未在意。後來又一同去南山一帶閒遊,看見一條大溪中,兀立著兩塊大石,溫潤如玉。蓉波猛想起適才之言,便對楊鯉道:"你不是嫌我們洞前崖壁大過孤峭麼,我將這石運回去,給它裝上,添些人跡難到的奇景如何?"楊鯉年輕喜事,自然十分贊同。彼時崖壁下面,還有瀑布深潭。二人商量好了形勢,便由蓉波用法術將大石移去一塊,就在瀑布泉眼下面,叱開崖壁插入。又移植了一株形如華蓋的古松。那石突出危崖半腰,下面是絕壁深潭,頭上瀑布又如銀簾倒卷,白練千尋,恰好將那塊石頭遮住,既可作觀瀑之用,又可供行釣之需,甚是有趣。二人佈置好後,坐談了一會,回洞各向師父說了,也都付之一笑。

第二日蓉波做完早課,不見楊鯉,還想給那塊石頭添些花草做點綴。到了石上一看,楊鯉正如醉如痴地靠壁昏睡,身旁散堆著許多奇花異卉,俱是山中常見之物。以為楊鯉也和自己是一樣心思,並沒想到修道之人,怎能無端昏睡,正要上前將他喚醒,忽然看見那些花草當中,有一種從未見過的奇花,形狀和曇花一般無二,只大得出奇。花盤有尺許周圍,只有一株,根上帶著泥土,獨枝兩歧,葉如蓮瓣,歧尖各生一花,花紅葉碧,嬌豔絕倫。更有一樁奇處:兩花原是相背而生,竟會自行轉面相對,分合無定。蓉波本來愛花成癖,見了奇怪,不由伸手拾起端詳,放在鼻端一聞,竟是奇香透腦,中人慾醉。方要放下,轉身去喚楊鯉,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耳鳴心跳,一股熱氣從腳底下直透上來,周身綿軟無力,似要跌倒。知道中了花毒,隨手將花一扔,方要騰身飛起,已經不及,兩腿一軟,仰跌在石頭上面,昏沉睡去。

直到日落西山,楊鯉先自醒轉。他原是乘早無事,採了些異樣花草,想種植在近石壁上。採時匆忙,並未細辨香色,只要見是出奇的便連根拔來。及至到了石上,種沒兩株,越看那朵大花越覺出奇,拿近鼻間一聞,當時異香撲鼻,暈倒於地。蓉波後來又步了他的後塵。

那花名叫合歡蓮,秉天地間淫氣而生,聞了便是昏沉如醉,要六個時辰才能回醒。輕易不常見,異派邪教中人奉為至寶,可遇而不可求。不想被楊鯉無心中遇見採來,鑄成大錯,幾乎害了蓉波功行性命。蓉波如不隨手將花擲落潭底,也不至於險些惹出殺身之禍。雖然因禍得福,到底受了多少冤苦,這些留為後敘。

且說楊鯉一見蓉波跌臥在地,如果稍避嫌疑,回洞去請凌虛子與陸敏來解救,原無後來是非。總是二人相處太熟,只知是中了花毒,想將蓉波喚醒。喊了有十幾聲,約有半盞茶時,蓉波才得醒轉。再找那花,已經不知去向。還等種植餘花時,忽聽陸敏在上面厲聲呼喚。

二人飛身上去一看,才知南海來人,說島中有事,請凌虛子師徒急速回去。相處日久,彼此自不免有些惜別。蓉波見陸敏送客時節面帶怒容,當時既未在意,也忘了提說中了花毒之事。從這日走,蓉波兀自覺得身上不大自在,漸漸精神也有些恍惚,心神不定,做起功課來非常勉強。又見陸敏每日總是一臉怒容,愁眉深鎖,對自己的言動面貌,非常注意,好生不解。幾次想間,還沒出口。這日又到了那塊石上閒眺,想起前事,暗忖:"我雖中了花毒,昏迷了幾個時辰,但是既能醒轉,當然毒解,怎麼人和有病一般,身體上也有好些異樣,每日總是懶懶的,無精打采?"想了一陣,想不出原因,便隨意臥倒在石上,打算聽一會瀑聲,回去請問她的父親。

身才躺下,便聽崖上一聲斷喝:"無恥賤婢,氣殺我也!"一言未了,一道銀光,如飛而至。蓉波聽出是父親陸敏的聲音,心想:"父親近年來很少呵責自己,今日為何這般大怒,竟下毒手?"這時蓉波處境危機一發,已不容多加思索,忙將自己平時煉的飛劍放起抵禦。一面高聲問道:"女兒侍父修道,縱有過失,也不應不教而誅,為何竟要將女兒置諸死地?"言還未了,只見對面銀光照耀中,陸敏厲聲罵道:"無恥賤婢,還敢強辯!昔日恩師極樂真人常說你孽重緣淺,成不得正果。我幾番要將你這賤婢嫁人,你賭神罰咒,執意不從。

你雖修道多年,自是將近百歲的人,竟會愛上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孺子,還在我眼皮底下,公然做出這樣醜事。我如留你,一世英名,被你喪盡。"說罷,將手一指,千萬點銀花,如疾風驟雨而至。

原來那日陸敏正和凌虛子對奕,忽然凌虛子一個門人從南海趕來,說島中出了變故,須要急速回去。陸敏一見蓉波、楊鯉俱不在側,又見他師徒正在愁煩商議,恍如大禍之將至,知道他二人定在新移大石上觀雲聽瀑,便親自出洞呼喚,起先並未有什麼疑心。及行至巖前,忽聽下面楊鯉連喚師姊醒來,聲甚親密,不禁心中一動。想起昔日極樂真人之言,女兒素常莊重,只恐孽緣一到,墮入情魔,不但她多年苦功可惜,連自己一世英名,俱都付於流水。又想起二人連日親切情形,越覺可疑。連忙探頭往下面一看,正趕上蓉波仰臥地上醒轉,楊鯉蹲在身旁不遠,不由又添了一些疑心。厲聲將二人喚了上來,首先端詳楊鯉,英華外舒,元精內斂,仍是純陽之體。心雖放了一半,懷疑蓉波的心理,卻未完全消除。暗幸發覺還早,凌虛子師徒就要回去,省卻許多心事。送客走後,再看蓉波,雖不似喪失精神元氣,總覺她神情舉止,一日比一日異樣。未後幾日,竟看出蓉波不但恍惚不寧,腰圍也漸漸粗大,彷彿珠胎暗結,已失真陰。猛想起自己和凌虛子一言投契,便成莫逆,以前相見時短,連日只顧圍棋,竟不曾細談他修行經過。散仙多重採補,莫非他師徒竟是那一流人物?楊鯉這個小畜生,用邪法將女兒元精采去,所以當時看不出他臉上有何異狀?越想越對,越想越恨越氣。已準備嚴詢蓉波,問出真情,將她處死,再尋凌虛子師徒算帳。一眼瞥見蓉波又悶懨懨地往石上飛去,便咬牙切齒,跟在後面。由崖上往下一看,蓉波神態似乎反常,時坐時立,有時又自言自語。後來竟懶洋洋地將腰一伸,仰臥在石頭上面。更想起那日所見情景,一般無二,以為是思戀舊好,春情勃發。不由怒火中燒,再也按捺不住,想迅雷不及掩耳,飛劍將她刺死。

蓉波天資穎異,隨父名山學道多年,已盡得乃父所傳。只所用飛劍出於自煉,不比陸敏的太白分光劍,是極樂真人煉成之後相贈,所以差了一著。偏偏陸敏又是在萬分火氣頭上,一任蓉波悲憤填膺,哀號申訴,一味置之不理,口中怒罵不絕,只管運用劍光,絕情絕義地下毒手。蓉波眼看自己飛劍光芒漸減,危石上下左右俱被銀花包圍,危機頃刻,連抽身逃遁都不能夠。蓉波此時並非惜命,只想辨明不白之冤。一面竭盡精力抗拒,一面不住在劍光中哀號道:"爹爹,你縱不信女兒,你只暫為停手,略寬一時之命,女兒絕不逃死,只求說幾句話。難道父女一場,這點情分都沒有麼?"陸敏只是不聽,又罵道:"一切都是我眼中親見,你還有何話說?想要乘機逃走,做夢一樣。我如不清理門戶,也對不起恩師極樂真人。

"

第二次又提起極樂真人,猛將蓉波提醒,暗想:"昔日師祖曾說我孽重緣淺,賜我靈符一道,以備臨危活命,何不取出一試?"想到這裡,忙伸手從胸前貼肉處,將靈符取出時,自己那道劍光已是光芒消逝,快要墜落。飛劍一失,便要身首異處,知道危急萬分,反正是死,生機只靠在這道靈符上面。驚慌悲憤中,將銀牙一咬,也不再顧那口飛劍,運用一口先天真氣,朝那道靈符噴去。神一轉註,耳聽咔嚓之聲,蓉波一看飛劍,已經被陸敏劍光絞成粉碎,銀光電閃星馳,飛近身來。人到臨死,自是忙亂求生。蓉波"哎呀"一聲,忙不擇地往後便退。倏地一道金光,上徹雲衢,從身後直照過來,金光到處,崖壁頓開。蓉波慌忙逃了進去,身才入內,崖壁便合。猛見眼前銀光一亮,還疑是父親劍光追來,悲苦冤憤,拼死逃竄,業已精力交敝,嚇得魂不附體,暈死過去。

醒來見穴中漆黑,面前似有銀光閃動,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父親素常用的那口飛劍。試一運用,竟和往日自己向父親討來練習時一般地圓轉隨心。驚魂乍定,細想前事,知是靈符作用,只猜不透為何要將自己關禁穴內?幾番想運用飛劍破壁而出,竟不能夠。正在驚疑,忽聽壁外隱隱有陸敏的聲音說道:"蓉兒醒來沒有?適才為父錯疑你了。幸而師祖靈符妙用,仙柬說明原因,才知我兒這段宿孽,非在穴中照本門傳授,靜中參悟三十六年,不能躲過魔孽,完成正果。你此時已有身孕,並非人為,乃是前孽註定,陰錯陽差,誤嗅毒花合歡蓮,受了靈石精氣,感應而生。此子將來成就,高出我父女之上,生育以後,務須好好教養。

日期不到,因有你師祖靈符封鎖,不能破壁出來。你師祖賜我那口仙劍,已因追你時為你師祖靈符收去,現在便轉賜給你。日後道成,可再賜給爾子。我現奉你師祖之命,憐我修道多年,有功無過,命我到北海去受寒冰尸解,轉劫以後,才能與你相見。玄霜洞尚留有我父女煉的丹藥、法寶,將來可一併傳授爾子便了。"蓉波聞言,不由放聲大哭。陸敏在外,不住勸慰,說是此乃因禍得福,暫時父女分別,無庸悲傷。蓉波自然禁不住傷心,陸敏又何嘗不是難受。父女二人似這樣隔著一層巖壁,咫尺天涯,對面不能相見,各自哭訴了個肝腸痛斷。終因師命難違,不便久延,陸敏才行忍痛別去。

蓉波由此便在穴中苦修,直到第二十一年上,功行精進,約知未來。算計日期,知道元胎已成,快要出世,才用飛劍開脅,生下嬰兒。因秉靈石精氣而生,便取名叫作石生。母子二人在穴中修煉,又過了十五個寒暑。石生生具異稟,自然是無論什麼,一教就會。只是沒有衣穿,常年赤身露體。蓉波將自己外衣用飛劍為針,抽絲當線,改了一身小孩衣帽服飾。

又將身上所戴昔日離家時母親賜給的替環,用法術煉成了金圈。只暫時不許石生穿戴,另行用法術封鎖藏好。臨要坐化時節,對石生先說明了以前經過。然後說道:"我面壁三十六年,仗著師祖極樂真人真傳,靜中參悟,已得上乘正果。如今元神煉成真形,少時便要飛昇。

我去以後,巖壁便開,你仗著我傳的本領,已能出入青旻,邀翔雲外。只是修道之人,豈能赤身露體出去見人。我不是不給你衣穿,惟恐我去以後,你隨意出遊,遇見邪魔外道,見你資質過人,引誘走入旁門。所以暫時不給你衣穿,也不準出山偷盜,壞本門家法。你須記住,此後你便是無母之兒,一切須要好好為人,莫受外魔引誘,但看洞外石上瀑布干時,便是你出頭之日。接引你的人,乃是峨眉派掌教真人轉劫之子,名叫金蟬,也是一個幼童模樣。

不見此人,任何人都不許你上前相見。你二人相遇之後,他自會接引你歸入峨眉門下,完成正果。"石生聽說慈母就要飛昇,遠別在即,好不傷心難過。

到了這日午夜將近,蓉波重新囑咐了石生一遍,將飛劍轉賜,說明了玄霜洞藏寶所在。

然後兩手一擦,朝巖壁一照,一陣隱隱雷聲過處,巖壁忽然開闢,領了石生,走出穴外大石上面。又移植了許多藤蔓,將穴口遮沒,指點石生地勢景物。石生初見天地之大,星月景物之美,雖然心中高興,也免不了失母的悲痛,悲悲切切,隨著迴轉穴內。蓉波硬著心腸,又囑咐了幾句,將後壁一指,飛身上去,立刻身與石合,微現人影。石生一把未拉住,眼看一朵彩雲從壁上人影裡飛起,上面端坐著一個女嬰,與自己母親身容一般無二,冉冉出穴,飛入雲中不見。一陣傷心,獨自在穴內望著石像,哭了個力竭聲嘶,才行止住。他雖是有一身驚人本領,一則初見天日,二則飽聞乃母警告,所以非常謹慎。先時每日並不外出,望著石影,面壁用功,與乃母在時一般。後來靜極思動,漸漸也知拾一些松毛樹葉,鋪在洞內。每日只盼瀑布流乾,好和接引之人相見。這日正在石上閒眺,忽見崖上似有光華閃動。潛身上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女子和三個奇形怪狀之人動手。那女子所用紫光非常厲害,手下還養著一隻金眼大黑雕,頃刻之間,便將三個怪人殺死。後來竟在玄霜洞住下。石生見不是意中所期之人,甚是悶悶。因聽母親常說各派劍仙家數,猜是峨眉派門下。想向她打聽,自己赤身露體,怎能和幼女相見?連日有過兩次地震,潭已枯乾見底,接引的人還未見來。屢次往北山一帶夜遊,總髮覺有人駕著一道玄色光華,跟蹤追趕。幾次想和那人見面問訊,想起母親臨去諄囑,不到出世時節,不準和生人相見,只得避去。獨處空山,好不寂寞焦急。生恐將機緣錯過,當夜又出去夜遊。回來時,雲霧甚密,形跡稍微顯露了些,差點被崖上的女子發現。

過了三日,忍不住飛上崖去窺探那女子有無同伴。行至洞前,那隻金眼大黑雕竟展開一雙闊翼飛撲出來。心想:"一個大飛禽還有什麼,姑且將飛劍放出試試。"竟不能傷那黑雕分毫。又想:"一隻黑雕已經如此,那女子必更厲害,無怪母親說外面能人甚多。"恐將洞中女子驚覺,連忙遁了回去。且喜那雕見他一退,並未跟蹤追趕。

又等了多日,忽見又是接連一日兩次地動山搖,崖上瀑布點滴無存。正盼得兩眼將穿,忽有三道光華飛落崖上。內中有一道頗似那日女子所用,疑有接引之人在內。剛要上前探看,那三道光華倏又飛起,也未看清來人模樣。到了晚間,自己出外洗完澡回來,竟為崖上之人發覺,跟蹤下來尋找。他在石上往下一看,原來是個小和尚,並非預期之人。且喜雲霧甚密,沒有被他發現。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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