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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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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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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回 斷蛇移山 窮神出世 春卮盛饌 一友延賓

白琦趕到魚神洞口,天光業已交午。心想尋一個隱身之處藏躲,等敵人到來再行出現。

剛走到一個岩石後面,忽見上面睡著一個相貌奇醜的叫花子,將身伏在石上睡得正香,先還沒有注意。剛想另尋一塊山石坐下,忽聽那花子口中喃喃說出夢話道:"好大膽的東西,真敢一個人往這裡來。我把你一把抓死。"白琦聞言,心中一動。暗思:"適才輕雲回報,也說這裡發現過一個花子。這幾年全湘年景甚佳,人民都安居樂業,深山之中哪裡來的花子?

這人形跡可疑,倒不可對他輕視呢。"想到這裡,只見這花子一邊說著夢話,倏地翻身坐起,右手起處,抓起一個粗如兒臂的大蛇,頭大身長,二目通紅,精光四射,七八寸長的信子火一般地吐出,朝著那花子直噴毒霧,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氣。怎耐蛇的七寸於已被那花子一把抓緊,不得動轉。那蛇想是憤怒非常,倏地上半身一動,猛從那花子所坐的一塊大石之後伸起兩三丈的蛇身,遍體五色斑斕,紅翠交錯。剛伸出來時,身子筆一般直,身上彩紋映日生光,恰似一根彩柱。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白琦駭然轉瞬之間,那蛇倒豎著下半身,風也似疾,直往那花子身上捲去,將那花子圍了數匝,掉轉長尾往花子臉上便刺。白琦見勢不佳,剛要拔劍上前,那花子喊一聲:"好傢伙!"他那一雙被蛇束緊的手臂,不知怎地競會脫了出來,左手依然持著蛇頭,右手已經抓住蛇尾。那蛇雖然將花子身軀束住,卻是頭尾俱已失了效用。一面使勁去束那花子,一面衝著花子直噴毒霧。那花子和那蛇四目對視,一瞬也不瞬。白琦已覺這花子決非常人,正要移步近前。那花子瞪著雙目,好似與蛇拼命,不能說話。見白琦近前,一面搖著持蛇尾的右手,兩隻眼睛冒出火來一般,倏地大喝一聲,雙臂振處,蛇身已經斷成好幾半截,掉在地下。那花子好似有點疲倦神氣,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土。身上所穿的那件百結鶉衣,被那條怪蛇一絞,業已絞成片片,東掛一片,西搭一片,露出漆黑的胸背,如鐵一般又黑又亮。那花子滿不作理會,連正眼也不看白琦一眼,懶洋洋地往巖側走去。

白琦正要追上前去請教,遙聞鞭炮之聲從魚神洞那方傳來。剛一遲疑之際,忽然何玫如飛而至,見面說道:"敵人業已從呂村起身,玉清大師叫我請白爺快去洞前等候。"說罷自去。就在白琦和何玫說話的頃刻之間,回頭再看花子,業已蹤跡不見。白琦也無暇及此,只得飛步往魚神洞便跑,好在相隔不遠,一會便到。及至到了洞口,因為洞頂已經揭去,前看十分明顯。先還只聽鞭炮之聲,沒有什麼動靜。一會工夫,看見有二十多人,裝束不一,僧道俗家均有。為首四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穿著極華麗的衣服,還有一個穿著十分特別。漸漸走近前來,才看清第四人身高七尺,發披兩肩。額上束一個金箍。上半身披著一張鹿皮作半臂,露出一隻右膀,上面刺著五毒花紋。腰際掛著一串銅圈,一把帶鞘的緬刀。

背上揹著長弩匣子。腰間也圍了一張獸皮,看不出是什麼野獸。赤裸裸露出一雙紫色的雙腿,上面積著許多松脂沙礫,並刺有不少奇怪花紋。面如金紙,長面尖頭。兩眼又圓又大,綠黝黝發出兇光。鼻孔朝天,凹將下去。兩顴高聳,兩耳尖而又偏,一張闊嘴寬有三寸,灰髮長頸,耳頸兩處俱掛著一些金圈。相貌猙獰,非常威武。白琦便知此人定是那山人姚開江了。見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與他裝束得差不多的,只是沒有他高大威武。

這一夥人走離白琦約有兩三丈遠近,白琦未即迎上前去,忽見從那一群人當中搶先走出一個高大漢子,手中執著一封柬帖,跑到白琦面前,高聲說道:"俺陸地金龍魏青,奉了呂村村主同各位羅漢真人、英雄俠士之命,前來投帖,報莊赴宴,現有柬帖在此。"白琦一面接過柬帖,笑答道:"在下戴家場莊主白琦,蒙貴村村主不棄,同了各位光臨,特在此地恭候,煩勞魏爺代為先容,以便恭迎。"魏青見來人便是白琦,使了一個眼色。迴轉身去,將白琦的話說與那幾個為首的人。白琦也就跟著迎上前去,說道:"哪位是呂莊主?請來相見。"那個穿著華麗的人上前答話道:"在下呂憲明。來者就是戴家場大莊主白爺麼?"白琦答道:"正是在下。敝村與貴村相隔鄰近,自那年發水山崩,魚神洞道路湮塞,在下又常出門,很少登門拜會。今日略備水酒,請諸位到此,為的久仰閣下英雄,藉此識荊領教。蒙莊主同各位惠然光降,真是幸會得很!不過在下雖在江湖上奔走,只因年輕學淺,入世不深,對於同來諸位大半不曾見過,尚祈莊主代為引見,不知可否?"呂憲明聞言,冷笑道:"與我同來諸位,大半都是久已享名的劍俠真人、英雄豪傑。白莊主既都不曾見過,待在下引見就是。"說罷,便指著那和尚道:"此位是五臺派劍仙金身羅漢法元老師。"又指那山人道:"這位便是南疆第一位法術高強的劍仙姚開江老師。"白琦連說"幸會",少不得敷衍兩句。法元、姚開江卻大模大樣地不發一言。白琦只顧裝作不知,除陳、羅三人外,又將其餘諸人請教。果然內中有好幾個江洋大盜、採花淫賊,白琦一一默記心頭。隨意周旋幾句,並自請前面引路,和呂憲明比肩而行。

一路往前走,估量走出約有半里多路,故意用言語逗呂憲明道:"我們兩村相隔鄰近,偏偏有魚神洞天險阻礙,自從日前莊主賞臉答應光降,滿擬莊主繞道從前村谷口進來,卻不料魚神洞無故自開。在下兄弟三人因通知也來不及,所以分成兩路迎接,不想莊主果然抄了近路前來。舊道既已打通,此後來往便利,倒可時常請教了。"呂憲明哈哈大笑道:"好教白莊主見笑。我等因為佔在客位,從空中飛行去到貴村,大失敬意,舊道又堵死多年,幸得這位姚法師用六丁開山之法將舊道打通,便宜我們少走了許多路了。"白琦笑道:"原來是姚法師之法力,真是神妙得很!不過今日之事,一半是請莊主過來與敝村和陳圩莊主講和賠罪,誠恐一般村民不明真相,萬一在宴會未終之際由魚神洞故道出入,兩下言語不和發生誤會,叫愚弟兄面子如何下得去?依在下之見,莫如將魚神洞舊道暫時堵死,容待會散再行打通,恭送諸位回去如何?"說罷,不俟呂憲明還言,將手往前一指,只聽一陣殷殷雷聲。眾人都立足回望,眼看早半天被姚開江用妖法扶起的山峰,竟緩緩往魚神洞舊道壓下。姚開江所使那六丁開山之法卻並不到家,無非用妖法將山峰豎起,再用邪神從旁扶持,只能暫時惑亂人心,不能持久。這時玉清大師同白琦按照約定辦法,白琦將手往前一指,玉清大師便用正法將邪神驅走,破了妖法,再用法術禁制,使那百十丈孤峰緩緩倒下。呂村諸人見白琦破了姚開江妖法,心中大驚。尤其是姚開江,自出世以來,從未遇見敵手,滿想這個戴家場還有什麼大了得的人物在內?誰知今早起來打開魚神洞故道之後,不多一會,便覺神思恍惚。

先還以為連日忙於酬應,不曾用功,急忙尋了一個靜室,先用一回功夫。不知怎的,一顆心神總是按捺不住,連平日推算都不靈了。雖然覺著有好些不祥之兆,仍舊自信法術高強,沒把敵人放在心上。勉強算了算日干生克,知道午時比較最好,到了午時,這才動身。及至過了魚神洞舊道,見戴家場迎來的只有一人,見白琦生得並不威武,越加心中小看。這回見他也不掐訣唸咒,只將手一指,便破了這個法術,當著眾人又羞又怒。當下也不作聲,暗中仍使妖法指揮妖神上前,想把山峰扶起。他的妖法煞是驚人,居然將山峰頂在半空,不上不下,似要倒下來又不倒下來的神氣。呂憲明知是姚開江施為,才轉憂為喜,笑向白琦道:"白莊主法術果然神通。不過山峰懸在半空,卻止住不往下落,萬一兩村的人打此經過,言語失和倒是小事,倘或那山峰忽然倒下,必定死傷多人,豈不有失白莊主愛護村民的本心了?"

白琦見山峰懸在中途,好似被什麼東西托住,相持不下,也不知玉清大師是否是姚開江的敵手,正在暗暗驚疑。偶一回頭,忽見旁邊樹林內石頭後面,站著適才所見那個擒蛇的叫花子,正遠遠朝著山峰用手比劃,口中喃喃微動,好似唸咒一般。白琦也不知那叫花子是仇是友,什麼來歷。正可惜適才沒有機會同他談上一談,忽聽呂憲明語帶譏諷,越加著急。正在為難之際,忽然面前一道光亮一閃,玉清大師現身飛來,說道:"諸位快些前走,留神山峰倒下,受了誤傷。"言還未了,那叫花子忽從林中如飛穿出,口喊:"來不及了!"眾人惶駭轉顧之際,只見那叫花子將手一揮,立刻便有震天價一個大雷發將出來,接著便聽山崩地震之聲。眾人再看所立的地方,已經移出裡許地來,相隔戴家場已不遠了。回望魚神洞那邊,沙石飛揚,紅塵蔽天,日光都暗,隱隱看見許多奇形怪狀的牛鬼蛇神隨風吹散。再尋適才那個叫花子,蹤跡不見。姚開江銳氣大減。法元看見玉清大師也來此地,又恨又急,正不知峨眉派還有何人在場。事已至此,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到時再說了。

這時廣場已近,衡玉、許超迎上前來,少不得說了一套客氣話,將眾人迎進去。佟元奇率領眾人已在大廳中等候,在外諸劍俠也都一起入內。法元見峨眉派並無多少主要人物在內,不禁心花大開,反倒笑容滿面,上前與佟元奇、玉清大師招呼。雙方有不認得的,都由白琦、戴衡玉、呂憲明、郭雲璞代為引見,然後分賓主落座。主席第一桌是萬里飛虹佟元奇、鐵蓑道人、玉清大師、趙心源、黃玄極、白琦、凌操七人;第二桌是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黃人瑜、木雞及戴衡玉、俞允中、許超、張琪七人;第三桌是何玫、崔綺、吳文琪、周輕雲、張瑤青、凌雲鳳、戴湘英七位俠女。除嶽大鵬、黃人龍、林秋水三人是在外面料理未回外,戴家場主要人物俱都在場。由三位地主分別敬酒。賓席上面第一桌是金身羅漢法元、山人姚開江、陳長泰、羅九、呂憲明、郭雲璞同華山派的啞道人孔靈子,也是七人。第二桌是華山派火獅子曹飛、白虎星君鬱次谷、多臂熊毛太、霹靂手尉遲元、九尾天狐柳燕娘、小方朔神偷吳霄、三眼紅蜺薛蟒七人。第三、四桌是柳燕孃的遠房兄弟粉牡丹穿雲燕子柳雄飛、五花蜂崔天綬、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這三人是福建武夷山的有名淫賊海盜;還有西川三寇五花豹許龍、花花道人姚素修、假頭陀姚元,風箱峽惡長年魏七、水蛇魏八、獨霸川東李鎮川、混元石張玉、八手箭嚴夢生、回頭追命蕭武、長江水虎司馬壽。這十三人分坐兩桌,俱是江湖上的江洋大盜,殺人不眨眼的魔君。白、戴諸人也有見過一兩面的,也有聞名尚未見過的。

戴家這間廣廳約有七大開間,因早探得呂村來的人數,將廳上所有的陳設全部移開,擺了八桌,分成兩行,主賓對向,各據一面。此時坐滿了七桌,尚餘一桌。白琦正要命人撤去,忽見嶽大鵬、黃人龍、林秋水陪著二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適才擒蛇那個花子,朝上一揖,自就主位。那花子也跟著落座,更不客氣,也不讓嶽、黃、林三人,竟自一路大吃大喝起來。法元見過花子現身,以為是白琦請來的助手,倒不怎樣希奇。其餘眾人,適才凡分配到外面去的,此時見他隨了嶽、黃、林進來,到主座上去,俱以為是他三人約來的朋友。這一干劍俠當然不以衣冠相貌取人,又在敵我對峙、折衝樽俎之間,各人看了一眼,也就罷了。玉清大師從異派出身改邪歸正,見識甚廣。適才在魚神洞同姚開江鬥法,相持不下,忽見一道紫巍巍的光華微微在日光下一閃,將敵人妖法連自己的法術一起破去,便知不好,恐怕山峰倒下傷人,連忙飛身回來,叫白琦暫避。正怕有些來不及,一眼瞥見那個花子縱到眾人面前,用移山縮地之法,將眾人送出險地,心中一動。剛要尋他答話,已經不見。暗想:"這個人好似那怪叫花子,已經多年不曾聽人談起,今日卻在此地露面。此人向來任性,作事不分邪正,高興就伸手,厲害非凡。要是呂村請來,今日勝負正不可知呢。"因時間緊迫,只略略通知了一下佟元奇,二人入席以後還在發愁。此時忽見他跟著嶽、黃、林三人進來到主座上去,真是請都請不到的人會自己前來。與佟元奇對看了一眼,二人默默會心不言。知道此人性情特別,如果下位去招待他,反而不好,只得裝作不理會。何、崔、吳、週四俠女適才在魚神洞就見過他,此時見他入內落座,雖覺客來不速,回看佟元奇與玉清大師面帶喜色,知是請來的好幫手,只不好去問姓名罷了。惟獨白琦對他久已留心,先還以為是嶽、黃、林三人相識的異人,當著敵人在前,不好意思下位去問。後來想到自己是個主人,初次見面,連姓名都不曾請教,豈非無禮?正在躊躇之際,忽聽耳朵邊有人說話道:"快打仗了,不要管我。我不白吃你的,不要心疼害怕。"聲細如蠅,非常清楚。回望諸人,都是坐得好端端的。再看那叫花子時,正對他點頭呢。正在這時,恰好衡玉、許超將主客兩邊的酒敬罷回席。

佟元奇站起身來,朝著法元那一席說道:"今日之事,原由白、戴、許三位莊主與陳、凌兩位排難解紛而起。他三位本是一番好意,不想言語失檢,傷了和氣,遂至雙方結成仇怨。先約定在今天由白、戴、許三位到陳圩登門請罪,及至白莊主派人下書定日赴約,知陳莊主到了呂村,才改客為主,在此地相見。白、戴、許三位因大家都是土著鄉鄰,不願同室操戈,即使到日不能夠得到陳莊主原諒,也不願因三五個主體人引起兩村械鬥,死傷多人。因見陳莊主約出呂莊主同諸位道友,才約請貧道等參加這場盛會。見貧道痴長几歲,特邀貧道出面,作一個與兩造解和之人。請大家依舊和好如初,以免兩村居民彼此冤仇愈結愈深。我想陳莊主與三位主人既是本鄉本土,鄰鄉近誼,何苦為些許小事,動起干戈?如果陳莊主肯棄嫌修好,以貧道之言為然,貧道情願代他三位領罪。如不獲命,在座諸君雖然都是江湖上高明之士,但是各人所學不同,本領也有高低,倘若不問學業深淺便行請教,未免失平。現在白莊主在前面廣場上搭了一座高臺,備有主賓座位。今日之事,既以陳、戴兩村為主體,便請他們席散以後,雙方登臺領教,以定今日曲直。其餘雙方請來的嘉客,如果見獵心喜,那時或比內外武功,或比劍術,或比道法,各按平生所學,功力深淺,一一領教,貧道也好藉此一開眼界。不知諸位以為然否?"法元聞言,起身笑答道:"佟道友也倒言之有理。想昔日凌檀越一女二配,陳莊主不服,同敝徒羅九與他辯理,凌、俞二位動起手來,白、戴、許三位不該倚仗人多上前相助。後來白莊主還口吐大言,說本月初三登門請教,這本是江湖常有的事。呂村與戴家場近鄰,相隔只有魚神洞,兩下並無仇怨,白莊主為何又派人前去窺探數次?這才將呂莊主等牽入。今日之事,誰是誰非,也非片言可解。好在貴村業已準備下天羅地網,懼者不來,來者不懼。貧僧原與佟道友一般不是局內人,呂、陳兩位因知貴村有佟道友相助,震於峨眉派的威名,見貧僧路過此地,邀留作一個臨時領袖。貧僧也覺貴派雖然劍術高強,卻往往以大壓小,以強凌弱。雖然敗軍之將,自知不敵,因為心中太覺不平,也就拼著再管一回閒事。現在時光已是不早,多說閒話無益,莫如按照佟道友所說先比武藝,次比劍術,後比道法。也不必分什麼主客,凡是與貧僧同來的都是客,貴村方面俱是主。

各按自己能力道行,一個對一個上臺領教,省得不會劍術道法的人受了暗算。佟道友以為如何?"佟元奇聞言,笑答道:"既然如此,也不用多言,貧道及敝村全體遵命領教就是。"

說罷,主席上便全體起立道"請",法元等也相率起身,分至廣場,各按賓主登了蘆棚。佟元奇、法元二人心事,一樣的怕不會劍術的人吃虧,既經雙方同意,彼此都覺安心。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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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回 打擂試登萍 有意藏奸 無心出醜 輕身行白刃 淫人喪命 蕩女揮拳

話說雙方到了廣場,戴家場的人由佟元奇率領,至東蘆棚上入座;呂村的人由白琦陪著法元、姚開江前導,送到西蘆棚上落座。東西兩棚均派得有十名長工招呼茶水。大家表面上都極客氣,絕不似頃刻就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樣兒。

當大眾往外走時,那怪叫花首先起立,也不用人招呼,徑自往外就走。此時到了蘆棚上面,已不知他往哪裡去了。白琦安頓好了呂村諸人,迴轉東蘆棚,見怪叫花不在。一眼看見林秋水正和大家介紹適才領到席上的兩位遠客,才知那兩人是蘇州太湖金庭山玉柱洞隱居的吳中雙俠姜渭漁、潘繡虎。白琦也隨著上前相見。原來嶽、黃、林三人把守谷口,忽見谷外號旗舉處,遠遠有二人如飛而至。近前相見,認出是昔日舊友吳中雙俠,也是到善化去訪羅新,聽楚鳴球說起戴家場之事,並說湘江五俠也在那裡,特地趕來相助一臂之力。彼此寒暄了幾句,又見從迴路上來了一個叫花,一個大漢。黃、林二人俱認得那大漢是陸地金龍魏青,知他是在呂村臥底。那叫花卻不認得。先問魏青到此何事。魏青道:"我妻子在呂村,我恐呂、郭二人見疑,故意隨他們前來赴會,卻叫我妻子偷偷由戴姑娘所說的那條僻徑逃出。

適才魚神洞山峰崩倒時,我正站離峰腳不遠,眼看那峰頭朝我頂上壓下,知道不及逃避,只好閉目等死。卻被這位窮爺恩人如飛跑來,將我一把夾起,跳出有百十丈遠近,才保住這條小命。後來向這位窮爺道謝救命之恩,才知他是戴家場新請來的幫手,知道我是自己人才肯救我。他又對我說,我妻子走錯了路,被一個白猿擒去,叫我快去搭救。他說我要去得晚時,那白猿還準備送我一頂綠帽子呢。誰希罕猴崽子的帽子,倒是救我妻子要緊。"說罷,便要走去。嶽、黃、林、姜、潘五人便商量分兩個人陪去相助。那叫花道:"用不著你等,那白猿雖然有點道行,卻與這莽漢有許多淵源,最好他一人前去,你們去了,反而給他誤事。

"嶽大鵬見叫花出言侮慢,好生不服。林秋水在五俠當中最有見識,聽魏青說叫花救他的那一番話,已知不是常人;再看他那一雙奇怪眼睛,又聽是本村主人請來,越發不敢怠慢。搶先答道:"兄臺既有高見先知,我們不去就是。"魏青本沒有意思請他五人幫忙,聞言急匆匆出谷去了。

那叫花道:"現在人已到齊,裡面還給我們留下一桌好酒席。主人見我腿快,打發我來叫你們前去吃酒。呂村來的這些兔崽子,回頭一個也跑不了。少時我那老賢侄章彰還要來呢。這時不去,看人家把席撤了,沒有你們的座位。"林、黃二人一聽叫花稱他師父硃砂吼章彰是他的老賢侄,自己立刻矮了兩輩,適才稱他兄臺豈非不對?又想自己師父遠隔臺灣海島,業已多年不曾出山,今日哪會來此?見他瘋瘋癲癲,不知是真是假,只得強忍悶氣,問道:"前輩既和家師相熟,適才因和魏兄說話,未及請教前輩名諱,多有冒犯,請前輩見示大名,愚弟兄也好稱呼。"叫花笑道:"原來小章兒是你們師父麼?你要問我名姓,我就叫窮神,別的沒有名字了。班輩稱呼,我向不計較,你們如看得起我,就叫我窮神,或者叫我的別號怪叫花也好。"黃、林二人聞言,將信將疑,只是怪叫花三字聽去耳熟,怎麼想也想不出他的來歷,估量決非等閒之輩。還待用言試探,吳中雙俠素來穩當,倒不怎樣,嶽大鵬早已不耐,說道:"這位窮爺既說敵人已到,主人候我等人入席,我們就去吧,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多好。"怪叫花哈哈笑道:"還是他說的話對我心思,我忙了一早晨餓了,趕快吃一頓正好。"嶽大鵬想藉此看看叫花本領,腳下一使勁,飛一般往前面走去。怪叫花冷笑一聲,在後面高叫道:"你們慢些走,我上了幾歲年紀,迫不上,看在你師父分上,等我一等呀!

"說罷,拖著一雙破草鞋在後面直趕。黃、林等五人只裝不聽見,仍往前面飛跑,不一會便聽不見叫花喊聲,知已相隔甚遠,眾人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林秋水雖然隨著四人行動,猛想起:"這人既連輕身之術都不會,主人又請他到來做甚?況且魏青是個不會說誑的人,依他說此人本領更在自己之上,何以又這樣不濟呢?莫非是故意做作嗎?"且行且想,己到戴家門前。忽見怪叫花從裡面跑了出來道:"你們腿快,卻不敵我路徑熟,會抄近路,還比你們先到一步。"嶽大鵬等聞言,知道這條路別無捷徑,他是故意如此說法,不由大吃一驚,俱各改了輕視之念,不好明白賠話,只得含糊答應。叫花又道:"主人請你五人進去,各自歸座吃喝,不要多說話。我跟在你五人身後,你們千萬不要提起我的來歷,留神將那些兔崽子嚇跑了,沒處去尋他們。"黃、林五人自是唯唯遵命。進去以後,果然照他所言而行。那叫花竟自坐在首席,大吃大喝。適才捉蛇,身上惹的那一身腥氣同那一雙髒手,別人倒還不覺怎樣,嶽大鵬哪裡吞吃得下,只是望著林秋水敢怒而不敢言。林秋水滿不在乎,反倒殷勤相勸。怪叫花道:"你這個人倒怪有意思的,也不在我來此救你們一場。"林秋水雖不明白用意,準知今日這一場惡鬥決非尋常,此人必甚關緊要。及至席散出場,林秋水便緊跟他身後,幾次用言語試探,都不得要領,一晃眼的工夫,便不見他的蹤跡。這會見了白琦,把經過略說了一遍。聽說玉清大師對他如此重視,越覺自己目力不差。只是時間太迫,沒有工夫問玉清大師,他與師父硃砂吼章彰是何淵源罷了。

白琦與眾人略談了幾句,佟元奇便命他頭一個登臺比武。白琦領命,先從棚前縱到第一個蓮花樁上,提氣凝神,用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勢。這時正是二月初旬天氣,春光明麗,山坡上雜花盛開,桃紅柳綠,和風徐徐。白琦人本生得英俊,又穿了一身白色壯士衣冠,站在那蓮花樁上紋絲不動,拱手向西蘆棚指名請陳長泰答話。態度安閒,英姿颯爽,真是不可一世。西蓆棚上法元見白琦出面,高聲向佟元奇大喝道:"適才言明先比武藝,而白莊主精通法術,在魚神洞時已然領教了,陳莊主武功雖然高強,怎是敵手?如果先比法術,待貧僧與白莊主一比短長吧。"佟元奇聞言,這才想起法元因魚神洞破法之事,錯疑白琦也會法術,恐白琦吃虧,不俟法元起身,連忙高聲答道:"禪師且慢!貧道只知白莊主內外武功俱臻絕頂,卻不知他也精通道法。既然禪師多疑,我著他回來,另換別位上前領教就是。"說罷,便著戴衡玉去替白琦回來。這一種登萍渡水、踏沙飛行之法,原是白、戴、許三人練熟了的。

衡玉領命起身,朝著棚下將身一縱,恰好白琦縱回,就在這一上一下之際,二人迎了個對面,只見他二人將身一偏,俱都擦肩而過。白琦到了臺上時,衡玉也安安穩穩地站在蓮花樁上,使了個魚鷹倦立的架勢,朝西蘆棚道聲:"請!"西蘆棚中陳長泰慢說不會這種輕身功夫,連看也未看見過。羅九適才見了佟元奇,雖然仗著自己已拜在法元門下,到底有三分畏懼,不敢公然頭一仗就出去。偏偏陳長泰見衡玉叫陣,直拿眼睛朝他使眼色。自己食人之祿,說不過去,只得起身。往臺前一看,見這三個蓮花樁、一道沙堤和一道刀堤,不是內外功到了絕頂的人休想上去,幸而自己還能對付。當下便對法元道:"弟子去會這廝。"說罷,也將身縱到西蘆棚下一個蓮花樁上。衡玉見來了羅九,不敢怠慢,站在蓮花樁上朝對面拱手,道一聲:"請!"然後將身往沙堤上面縱去。腳尖剛著沙堤,兩手倏地分開,收轉來到腰間往上一端,穩住下沉之力,使用登萍渡水的功夫,疾走如飛,縱到第二個蓮花樁上。羅九雖不會這種草上飛的功夫,到底練過劍術的人,氣功極有根底。他見那其細如雪的黃沙,堆成上尖下削的沙堤,慢說是人,就是飛鳥在上面走過,也不能不留腳印。只得運動真氣,將身體提住,憑虛在沙上行走,居然到了沙堤盡頭的蓮花樁上。

佟元奇命白、戴二人先見頭陣,無非是因為白、戴、許三人是主體,滿擬指名要陳長泰出面,不想卻換了羅九。知道衡玉武功雖好,卻不會劍術,絕不是羅九的敵手。但是已經臨場,說不出不算來,只得暗中留神。羅九不性急放劍便罷,如若情急放劍,再行上去將他結果,正在心中盤算,忽聽玉清大師道:"凌老前輩又在臺前出現,我們今日必勝無疑。"佟元奇聞言朝前看時,臺樁底下倚著適才所見那個怪叫花,所靠的那一根柱子卻正擋著西蘆棚目光,不禁點頭會意。

這時衡玉已與羅九對面,交代了兩句江湖上的套語,便往刀堤上縱去。羅九覺刀堤比沙堤易走得多,冷笑一聲,也往上便縱。二人俱是行走如飛,一霎時便已走盡。衡玉縱到蓮花樁上,剛要對羅九拱手道"請",縱到擂臺上去,忽聽喀嚓一聲,羅九站的那根蓮花樁忽然折倒,將羅九跌翻在地。羅九正要逞強行兇,佟元奇、法元各從東西蘆棚雙雙飛到。佟元奇一面招呼衡玉回去,一面大聲說道:"頭一場勝負已分,請禪師另派別人登臺吧。"羅九見佟元奇到來,到底有三分畏懼,不敢多言,只得滿面羞慚,飛回西蘆棚去了。法元起先見羅九忽然跌下蓮花樁來,非常詫異。見佟元奇飛出,急忙也跟著前來。一聽佟元奇發言,先不還言,急忙拾起地下折斷的蓮花樁,又把衡玉上的那一根蓮花樁拾起,細細比看。只見這兩根蓮花樁都是虛飄飄地插在土內,東西一般無二,分明羅九用力稍猛,將它折斷。再檢看兩面刀堤時,也是一般輕重深淺插在浮土之內。只不過羅九走過的依然完好如新;衡玉走過的刀鋒盡卷,著土半截,卻一絲不歪斜。這種輕身功夫中所暗藏的勁功,真也少有。即使蓮花樁不倒,羅九已輸了一關。不過羅九既然暗馭劍氣,提著身子在上行走,何以會將蓮花樁折斷?明明中了旁人暗算。但是自己既查看不出一些形跡,倒不如認輸,另派能手登場顯得光明。便對佟元奇道:"羅九一時不留神,有此失著。待貧僧另叫別人登臺領教吧。"

佟元奇道:"今日之事,原說各按自己功行能力交手。適才貧道因見白莊主是主體,故此命他出場。禪師疑他精通法術,貧道才命戴莊主出來。原指明與陳莊主領教,想教雙方主體人物先見一勝負,再由雙方所請嘉客登場,誰知禪師卻教羅九上來。此人本是貧道逐出門外的孽徒,頗知劍術。貧道也知戴莊主不是敵手,只是既已登場,遇強便退,有失江湖體面。只要羅九不倚劍術欺人,一任他強存弱亡。不料羅九昔年在貧道門下以為學習劍術便可無敵,對於武功不屑力求深造。到了沙堤,便用馭氣飛行之法,不敢將腳一沾沙面,已經有些暗中取巧。後來上了刀堤,仍用前法,卻不知這登萍渡水與行刀折刃的軟硬功夫。行沙是要腳不揚塵,不留痕跡;行刀卻要身不動,所行之處刀鋒全折,才算合格。刀不折刃,已然輸了一著;末後又不留神,將蓮花樁折斷。如非貧道知機趕來,他便要恃強暗用飛劍,豈非無恥之尤!禪師認輸,足見高明。不過首場既先比武功,此番登場人務請量才派遣,免犯江湖上規矩。"說罷,不俟法元答言,將手一拱,飛身回棚去了。

法元受了一頓奚落,不由切齒痛恨。心想:"你們休要得理不讓人,少時便叫你知我們的厲害!"迴轉蘆棚,先喚過羅九來問怎麼跌下來的。羅九道:"弟子一上去,便用馭劍輕身之法,始終沒有沾著堤面。到了刀堤盡處,剛往蓮花樁上一縱,原是一個虛式,還未上臺,好似被一人拉住弟子雙腳一扯,便跌下來了。"法元也知羅九雖不會渡水登萍的功夫,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從樁上跌了下來。猜定敵人暗中使壞,存心要他當眾丟醜。便問羅九跌時可曾看見什麼形跡,羅九回答無有。法元知不能拿揣度的話向人家理論,只好恨在心裡。

這回該西蘆棚派人登場,法元便問何人先往。當下便有柳燕孃的兄弟粉牡丹穿雲燕子柳雄飛起立應聲:"弟子願往。"法元知他所練輕功已臻絕頂,因為鑑於羅九受了暗算,再三囑咐柳雄飛注意。同時自己運用眼睛覷定兩堤,準備看出一些動靜,再與敵人理論。這時臺前蓮花樁已被白琦命人換好新的。佟元奇見法元派柳雄飛出場,便對眾人道:"來者是西川路上有名淫賊,何人願去會他?"湘江五俠中的黃人瑜應聲願往。黃、柳二人各由東西蘆棚走完沙堤,到了蓮花樁上。柳雄飛問起對方姓名,知是湘江五俠之一,不敢怠慢,將手一拱,步上刀堤,走到盡頭蓮花樁上,分外留神,且喜不曾出了差錯。雙雙縱上臺去,各人取出兵器,擺開門戶交起手來。黃人瑜使的是一根九截量天尺,柳雄飛使的是鏈子抓。才一交手,黃人瑜一擺量天尺,朝柳雄飛額前點去。柳雄飛見黃人瑜使的是短兵刃,自己鏈子抓長,覺著有些便宜可佔。見黃人瑜量天尺點到,將腳一點,明著往後倒退,暗中卻同時將左手鍊子抓發出。黃人瑜見鏈子抓當頭抓來,不慌不忙,將量天尺對準抓頭輕輕一點。剛將抓點盪開去,柳雄飛的右手抓又發將出來。黃人瑜見柳雄飛把這一對鏈子抓使得筆管一般直,如狂風驟雨一般打來,暗想:"這廝本領著實不弱,可惜太不務正,且教他死在我的量天尺下。

"湘江五俠的武藝,練的是太極乙字功夫,使的是短兵器,專講以靜制動,敵人使的兵刃越長越吃虧。柳雄飛起初還不覺察,後來見自己雙抓發將出去,黃人瑜若無其事一般,單掌護胸,右手橫拿著又短又小的量天尺,不管那雙抓使什麼巧妙解數打去,他隻身子不動,將量天尺兩頭點去,便即盪開。有時使力稍為大一點,柳雄飛便覺虎口震得生疼。知道遇見勁敵,越加小心在意。打了有好一會,見敵人只將雙目註定自己,並不轉動,靜等抓來便即點開,神態自然,毫不費勁使力。心想:"這樣打到什麼時候才完?明明敵人想將自己力量使盡,再行發招。"眼看有輸無贏,一著急,不由打出一條主意:故意裝出氣衰力竭,招數散漫,想誘黃人瑜進招。人瑜久經大敵,豈有看不出的道理。心想:"我想讓你多活些時,你倒想在我面前賣弄。不如早些打發你回去,好再收拾別的餘黨。"想到這裡,恰好柳雄飛左手抓一舉,賣了個虛招,右手抓往下三路掃來;同時左手抓由虛變實,使了個枯樹盤根的解數打到。黃人瑜喊一聲:"來得好!"倏地往後退了一步半,敵人雙抓同時落空,提起量天尺,橫著往兩抓頭上分頭點去,手法敏捷,疾若閃電一般。柳雄飛見雙抓落空,知道不好,剛想掣動抓杆,收回前勁,另換招數,已來不及。只聽噹噹兩聲,被黃人瑜尺頭分別點個正著。立時覺得虎口震開,險些把握不住,暗喊:"不好!"急中生智,忙起身一縱,倒退出去有兩丈遠近。正要使回頭望月敗中取勝的絕招,不知怎的,腰腿上被黃人瑜點了一下,立刻丟抓跌倒在地。再看黃人瑜正站在前面,仍是若無其事一般。那臺上預備的長工早擁上前來,將柳雄飛搭往西蘆棚去了。要說柳雄飛的輕身功夫確已臻絕頂,適才縱退時身手非常敏捷,竟一點聲響也不曾聽見。但終究被黃人瑜追來點倒,湘江五俠本領於此可見。只氣得西蘆棚上人個個咬牙痛恨。再看黃人瑜,早已下臺,迴轉東蘆棚去了。等到長工將柳雄飛搭上臺來一看,先還以為有救,及至細看柳雄飛的傷處,已被黃人瑜在死穴上下了內功重手,七日之內準死無疑。

柳燕娘猛將銀牙一錯,也不向法元請命,由西蘆棚一飛身,便到擂臺之上,指名要適才仇人答話。正在張狂,耳中忽聽一聲嬌叱道:"賊淫婢休要不守信義,任意猖狂!何玫來了!"言還未了,東蘆棚方面縱上個黑衣女子。柳燕娘明知對面有好些剋星,只因報仇心切,忘了危險。及至登臺說了一番狂話,才想起對面敵人有吳文琪、周輕雲等在內,好生躊躇,但是話已發出,說不出不算來。言還未了,便聽一個女子答言,不由嚇了一跳。及至見面,來的女子並非吳、週二人,略放寬心。暗想:"對面能人甚多,除非法元、姚開江能夠取勝,餘人未必敵得住。莫如將此女打發回去,自己撈一個面子,就回轉西蘆棚,日後再尋湘江五俠報仇。"主意已定,反不著急,問道:"來人休得出口傷人。你可知俺九尾天狐柳燕孃的厲害?"何玫冷笑道:"我早知你這賤婢淫賊十惡不赦,特來取你的狗命!"說罷,兩手一分,使了個玉女拳中獨掌擎天的架勢,擺開門戶,道一聲:"請!"隨著右掌往柳燕娘臉上一晃,縱身起左掌,力劈華嶽,當頭打到。柳燕娘見何玫步法輕捷,掌法精奇,更不怠慢,先使了個門戶。見何玫掌到,忙用託梁抽柱的招數,單掌往上一架,隨著黑虎掏心,當胸一掌打去。何玫喊一聲:"來得好!"左掌倏地往左一翻,反從下面穿進內圈,往燕娘脈門斫去。同時右掌朝下一翻,撥開燕孃的拳,順勢也往燕娘腕上斫去,將燕娘雙手同時隔散,破了招數,門戶大開。更不容燕娘還手,往前一進步,就兩手一分之際,一個仙鶴舒爪,側轉身一偏腿,往燕娘胸前蹴去。燕娘萬沒料到何玫掌法如此變化無窮,幸而退身得快,被何玫的腳在腰眼上掃著一點,已覺疼痛非常,暗罵狠心賤婢,知道難以抵敵,也將多年未用的八卦仙人掌使將出來,與何玫打在一起,同揮皓腕,上下翻飛。恰好二人都是一樣主意:誰都吃過比劍的虧,不知敵人虛實,誰也不肯放出劍來。不到數十個回合,柳燕娘也不知經了多少險,吃了多少虧,情知非敗不可。先見何玫身上不帶兵刃,越猜想她必有來歷,未敢造次。後來被何玫逼緊,只得咬牙將心一狠,打著打著,倏地飛縱出去,將手往身旁一拍,將飛劍放將出來。何玫早已防備,也將身一搖,放起飛劍。各人運用精神,任那兩道劍光絞作一團。燕娘見敵人飛劍不弱,越自驚心。

正在危急之際,西蘆棚上急壞了三眼紅蜺薛蟒。原來他在慈雲寺之役被朱文刺瞎了一隻真眼,只剩了當中一隻假眼,與右眼相配一對,好不傷心痛恨,便想回黃山去見師父許飛娘哭訴,請她代自己報仇。半路上遇見柳燕娘,兩人勾搭成了臨時夫婦,非常恩愛。這時見燕娘危急,不問青紅皂白,腦後一拍,便有一道青光飛起。東蘆棚上黃玄極見了,也將飛劍放出迎敵。一會工夫,便亂了章法。先是西蘆棚上孔靈子、曹飛、鬱次谷、呂憲明、郭雲璞、毛太六人飛身上前,放出劍光。東蘆棚上週輕雲、吳文琪、崔綺三位女俠,同鐵蓑道人、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分頭飛劍迎住。佟元奇見敵人不照預先約定,亂殺起來,忙叫白琦同凌操翁婿、戴衡玉、嶽大鵬、黃人瑜、黃人龍、許超、張琪兄妹、凌雲鳳、戴湘英,從棚後下去,將廣場圈住。因為佟元奇與玉清大師要用全神看住法元與那山人姚開江,怕對面那一干群賊趁兩下比劍忙亂之際,擾害戴家眷屬同村民。知道湘江五俠中的木雞與林秋水俱會劍術,便命他二人駕劍光分頭接應白琦等,以防遇見對面群賊中有會劍術的不好應付。白琦等剛繞至廣場正面分散開來,果然西蘆棚上群盜紛紛躥了下來,俱都奔往戴家門前一路衝殺過來。同時法元也放出飛劍,姚開江也放出煉就的飛刀,數十道紅絲與三道綠光朝東蘆棚飛去。

佟元奇、玉清大師不敢怠慢,當下分頭飛起劍光迎住。這一場大戰好不熱鬧,滿空中俱是飛劍光華,五色繽紛,金光閃耀。

羅九見佟元奇在場,本不敢上前。忽見佟元奇敵住法元,不得分神,便同花花道人姚素修也將劍光飛起,想撿對面劍術低的人便宜。這時雙方差不多勢均力敵,除何玫在擂臺上敵住柳燕娘外,黃玄極敵住三眼紅蜺薛蟒,周輕雲敵住孔靈子,吳文琪敵住曹飛,崔綺敵住鬱次谷,虞舜農敵住呂憲明,鐵蓑道人雙戰郭雲璞與毛太。羅九見崔綺迎敵鬱次谷,看去好似吃力,悄悄告訴姚素修,想趁一個冷不防放劍出去,先助鬱次谷除了崔綺再說。這時崔綺正敵鬱次谷不下,忽見敵人陣上又有兩道黃光朝自己飛來,大吃一驚。神一散,鬱次谷的劍光愈加得勢,同時羅九、姚素修的劍光也一起朝崔綺飛到。玉清大師迎敵山人姚開江,忽見崔綺受了敵人夾攻,危險萬狀,正要設法分劍光去救。忽然法元身後倏地閃出適才那個怪叫花,一現身就打了法元一個大嘴巴,罵道:"大家講好一個對一個,不許兩打一,你偏要叫你手下毛賊欺負女娃娃。"打罷,兩腳一縱,竟比劍還快,追上羅九與姚素修的劍光,只用手一抓,便抓在手中,一陣揉搓,立刻化成流星四散。又一縱,縱到劍光叢中,先將郭雲璞的劍光抓住,說道:"不許兩打一,你偏要兩打一。"見郭雲璞的劍光在手中不住閃動,又說道:"這口劍倒還不錯,可惜有點邪氣。"說罷,將郭雲璞的飛劍往西北角上一擲,說道:

"老乞婆,你留著送人吧。"他這一下不要緊,西蘆棚上眾人見這破爛叫花不著地飛行於劍光叢中,如入無人之境,只憑兩手一抓,便收去了三口飛劍,只嚇得膽落魂飛,不知如何是好。幸而那叫花收了三口飛劍便即住手,落下地來,高聲說道:"我也不趕盡殺絕,只不許你們兩打一!"說罷,一閃身形,便己不見。慢說法元見了心驚,就連玉清大師與佟元奇知他根底的人,也覺得此公本領畢竟不凡。聽他口喊老乞婆接劍,暗想:"莫非他的老伴也來參加,敵人方面更不用想佔勝著了。"自是越加安心迎敵。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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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回 急怒失元神 毒雲蔽日 妖人中計 傷心成慘敗 飛劍驚芒 和尚逃生

毛太劍光本來低弱,又加以前被周輕雲斷了一隻手臂,重傷新愈,幫助郭雲璞雙戰鐵蓑道人,本未佔著絲毫便宜。忽見平空縱起一人,將郭雲璞劍光收去,心中一驚,神一分散,被鐵蓑道人將他飛劍斬斷。情知不好,要逃已來不及,被鐵蓑道人飛劍過處,身首異處。鐵蓑道人斬了毛太,見崔綺敵不過鬱次谷,輕雲與孔靈子也只勉強戰個平手,便飛近輕雲身旁,說道:"待我迎敵這廝,你去替崔姑娘下來。"說罷,便將劍光向孔靈子飛去。輕雲連忙飛到崔綺那邊,正要雙戰鬱次谷,玉清大師知道今天來的這一雙怪人脾氣,忙喊:"崔姑娘暫且休息,我們須要守著前言,一個與一個比鬥。"崔綺本已氣竭力微,劍光暗淡,巴不得退了下來,等輕雲一接上手,便即飛回蘆棚。不提。

說了半天,那山人姚開江性如烈火,何以直到最末出場,只用煉就飛刀出戰,不施展他的妖法?待作者補敘一番。

原來那山人姚開江昨晚本是興高采烈,今早起來,忽覺神思不寧,心中無端膽怯起來。

後來經法元等一陣鼓勵,勉強看好時辰,壯著膽氣,到了戴家場之後,總是覺著疲倦欲眠,連話都懶得說,反正法元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後來上了蘆棚,法元早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和平可了,又加羅九等上場連敗兩人,越發惱羞成怒,把心一橫,一任眾人上前背約混戰。自己卻悄悄囑咐霹靂手尉遲元率領群寇偷下蘆棚,去劫殺戴家眷屬。分派已定,見姚開江坐在那裡垂頭不語,昏昏欲睡,好生不解。心想:"此人道術通神,何以今日這般狼狽,好似中了別人暗算一般?"便從葫蘆內取了三粒丹藥,塞在姚開江口中,猛然對他背上一拍,大聲喝道:"姚道友,該我兩人上前去!"姚開江被他這一拍,神志忽然清楚,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應約前來助陣。見戰場上劍光紛擾,大吼一聲,隨了法元雙雙出戰。

法元見今日之戰,不比成都慈雲寺那面的敵人勢盛,雖然佟元奇與玉清大師俱是能手,自恃與姚開江兩人足能對付,好不高興。正在得意之際,忽見眼前一道黑影一閃,便現出適才席上所見那個破爛花子,未容法元看清,便被他打了一個大嘴已。接著罵了幾句,身子竟比劍光還快,飛縱劍光叢中去了。法元也是劍術極精的有名人物,不知怎麼這一下竟打得法元頭昏腦漲,幾乎跌倒。慢說分出劍光去斬花子,因為捱了一下重打,神一分散,被佟元奇劍光往下一壓,將他飛出去的紅線連斷兩根。又氣又恨又可惜,顧不得先尋花子,急忙凝神運氣,先敵住佟元奇。一面留神再尋那花子蹤跡時,正看見他將羅九、姚素修的飛劍破壞,又將郭雲璞劍光收去,不由大吃一驚。心想:"要照這樣,場上迎敵的人豈不白白送死?"

正在著急,花子忽然隱去。心想:"這花子如此本領,看去也覺面熟,怎麼會想他不起來?

"這時佟元奇趁法元神散之際,劍光越發逼緊。法元不敢怠慢,聚氣凝神,倏地朝劍光一指,放在空中的數十道紅線倏地加上數倍,朝東蘆棚方面各位劍仙身上分落下來。佟元奇、玉清大師見法元拼命,剛要喊聲"不好",猛見擂臺上站定一個白髮者婆子,張口朝著空中一吸,眼看法元放出的百十道紅線,紛紛被她收入口中去了。法元因見今日不能取勝,才想殺死一個是一個,使用這狠心毒手,運用五行真氣,將劍光分散開來,朝敵人飛去,本想至少也得殺死幾個。不曾想到劍光才飛出去,好似擂臺方面有什麼東西將它吸住。忙用目往擂臺一看,見臺上柳燕娘已不知去向,臺口站定一個白髮紅顏的老婆子,握著一根柺杖,將他劍光紛紛吸入口中,看去非常面熟。猛想起適才所見花子正是此人的丈夫,不禁嚇了一身冷汗,暗罵自己糊塗,適才竟會忘了那花子來歷。還算法元見機得早,急忙運用全神收回劍光時,他用五金之精及自己的五行真氣所煉一百零八口子母飛劍已損失過半。就在這分神之際,佟元奇也用全力將劍光分作一道長虹,朝法元頂上飛來,法元幾乎吃了大虧。見姚開江只用三口飛刀,還在和玉清大師拼命支持,暗恨山人愚蠢,到這般時候,還不使用法術。

那老婆子剛把法元劍光收去,擂臺底下鑽出一人,遞上一封書信。那老婆子便飛往白琦陣上,抱起一個女子破空而去,並不來趕盡殺絕。法元不由又存了希冀之想,一面和佟元奇拼命支持,一面將身一步一步挪近姚開江身前,說道:"姚道友,還不對敵人施展法術,等待何時?"一句話將姚開江提醒,伸手往胸前一摸,忽然狂吼一聲道:"我命休矣!"法元也不知他是什麼原故,只見他臉漲紅紫,身上青筋暴露,氣喘如牛,好似受了大刺激,急怒攻心,要生吃活人的神氣。倏地又見他大吼一聲道:"罷了,我和你們拼了吧!"說罷,兩肩一搖,便有十二支弩箭衝起空中,離地丈許,便化成綠黝黝的光華,旁邊圍著許多五色煙霧,腥臭撲鼻,直朝東蘆棚各劍仙頂上飛去。這是姚開江師祖所傳的鎮山之寶,叫百毒煙嵐連珠飛弩,乃是用各種毒涎惡草和毒瘴惡蟲化合五金之精,百鍊千錘制就的弩箭,再用本身五行真氣煉成飛箭,與飛劍一般能發能收。一經發出,與敵人飛劍相遇,敵人飛劍被汙落地;凡人沾上一點,立刻毒氣攻心而亡。真是南疆中最厲害的法寶,其毒非常。他祖師傳他的時節再三敦囑:不到性命交關之際,即使遇敵敗退,但能脫身,也不準輕易妄用;用時也只可一支兩支,只傷對頭一人便止。姚開江出世以來,今日尚是第一回使用。法元知道厲害,不由又驚又喜。玉清大師原先以為姚開江雖然精通妖法,自忖能力足可應付,至少也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曾想到他竟將紅髮老祖鎮山之寶使了出來。知道厲害非常,自己又無法去破,眼睜睜眾人要遭慘劫。只得先顧救眾人要緊,見箭一發出,便高聲叫道:"山人妖法厲害,諸位道友快退!"正在這時,忽見那怪叫花又飛身出現。這回雖和上回一樣神氣,身上卻盤著一條大蛇,五色斑斕,紅翠相間,十分好看。遠遠望著姚開江大叫道:"山狗休得猖狂,你的元神在此!"說罷,腳一頓,往空便起。姚開江一見那花子身上盤著的大蛇,大吼一聲,好似連命都不要,將手往空中飛箭一指,箭頭立刻紛紛掉轉,連人帶箭飛起空中,夾著一陣煙雲,直向那花子電閃星馳一般追去,眨眨眼俱都不見。且喜雙方俱無人受傷。玉清大師見怪叫花三次出現,將姚開江引走,三口飛刀仍在空中和自己飛劍相持,不曾被他收去,只是失了統馭,不似先前有力。忙運元神,將身一縱,身劍合一,飛將上去,將那三口飛刀收了下來。一看,見是三口緬刀,長約七寸,精光射目,心中大喜,急忙收入囊內。不提。

這時戰場上,除柳燕娘見敵何玫不過飛身逃走,薛蟒見勢不佳,無心戀戰,抽空收回劍光逃走外,呂憲明與虞舜農本戰個平手,倏地心生一計,暗使妖法,將雷火彈打出。虞舜農躲避不及,打中右臂,受了重傷,看看危險。恰好周輕雲已破了鬱次谷的飛劍,將他殺死,趕過來用玉清大師贈的紫金梭先將呂憲明打倒。正要用飛劍將他殺死,猛記起了佟元奇、玉清大師囑咐,凡是呂村的人都不要殺,不免遲疑起來。那郭雲璞雖然失了飛劍,尚有全身妖法。他為人機警,見那花子竟能空手將飛劍搶去,敵人能手甚多,知難取勝。先還希冀姚開江的妖法取勝,後來見那花子擒了一條大蛇出現,姚開江大吼一聲,連空中飛刀俱不及收,拼命追去,知道山人粗魯,定中那花子誘敵之計。再加上法元飛劍失去一半。自己這邊盡是失利之事,便不願作無謂犧牲,只好忍辱,待將來報仇再說,只不好意思立刻就走罷了。這時見呂憲明被一個女子打倒,忙喊:"賤婢休得傷人,看寶!"言還未了,出手就是一溜火光。輕雲知道厲害,急忙駕劍光縱起空中,躲過妖火。郭雲璞無心戀戰,就地上抱起呂憲明敗退下去。回望戰場,孔靈子、曹飛敵鐵蓑道人與吳文琪不過,各駕劍光逃走;法元也好似要抽空退去的神氣。郭雲璞把牙一錯,嘆了一口氣,扶著呂憲明,雙雙破空逃走。花花道人姚素修見大事瓦解,正要逃走,恰好輕雲因追郭雲璞與他碰了個對頭,手指處劍光過去,屍橫就地。

除群寇與白琦等混戰業已死傷遍地外,西蘆棚上只剩羅九與陳長泰二人。先是陳長泰見滿空飛劍活躍,羅九敗了回來,膽寒心戰,想要逃走,叫羅九保他回去。羅九一來失了飛劍不能遁去,又見敵人已將廣場包圍,陳長泰本領有限,無法保他脫身;二則以為法元、姚開江必能取勝,想走又不想走,老是遲疑不決。這時見大勢瓦解,姚開江追趕那怪叫花吉凶未卜,法元被佟元奇劍光迫緊十分狼狽。猛想起當初對佟元奇所發的重誓,後來在呂村與佟元奇兩次相遇,自己仗著已拜法元為師,有了護符,滿沒有把他放在心上,萬沒料到自己這邊人如此慘敗。倘若法元敵不過佟元奇逃走,自己決難脫身。正待想法溜走,偏偏陳長泰還不知趣,老拿話埋怨羅九,說羅九把他害了,逼著羅九急速保他逃走。羅九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再經陳長泰不住絮絮叨叨,不由發起他那無賴脾氣,冷笑道:"勝負是兵家常事。常言說:'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你怎麼這般膿包?也算我羅九大爺瞎了眼睛,會交著你這種沒骨頭的朋友!"陳長泰平素吃人捧慣了的,幾曾受過這般搶白?氣得混身亂戰。戰場上法元見佟元奇劍法厲害,戴家場方面諸劍俠雖不來打冷拳,想要取勝已是不能;那怪叫花禁住姚開江元神將他引走,更是凶多吉少。不如見機抽身逃走,異日再來報仇,是為上策。主意已定,高聲道:"佟道友不要苦苦相煎,貧僧失陪了。"說罷,收回劍光,將身合一,破空便起。佟元奇也將劍光合一,隨後追去。偏偏不知死活的羅九,見法元敗走,大吃一驚,忙喊:"師父快攜帶弟子同去!"說罷,拋開陳長泰,往空便起,想去追上法元同去。卻沒想到法元劍光何等迅速,他如何追得上。剛把身子縱起空中,忽聽一聲大喝道:"無知孽畜,還不納命!"羅九聞言,見是佟元奇飛來,嚇得心膽皆裂,才喊"師父饒命"時,被佟元奇劍光過處,攔腰斷為兩截,墜下地來。法元在空中聞得羅九喚他,才想起回身救他時,已來不及了,只得咬一咬牙,逃往黃山去尋許飛娘去了。陳長泰見羅九丟下他逃走,又被一道金光斬為兩截,嚇得渾身抖戰。剛要下臺逃走,心源、玄極雙雙飛身上了蘆棚,用點穴法將他點倒,由心源將他夾在脅下,擒回戴家去聽候發落。不提。

話說呂村帶來這一干賊寇,由霹靂手尉遲元率領,從蘆棚後面想繞到廣場,去殺戴家眷屬。還未走到戴家門前,已被白琦、戴衡玉、許超、張琪兄妹、戴湘英、凌雲鳳、黃人瑜、黃人龍、嶽大鵬等分頭迎敵個正著。霹靂手尉遲元迎頭遇見白琦,先就嚇了一跳。他本是驚弓之鳥,不敢迎敵,故意將身一偏,卻讓小方朔吳霄上去。吳霄也是疑心白琦精通法術,情知尉遲元故意迴避,但是敵人業已迎面,不能再為耽擱,只得將手中鑌鐵棍一舉,向白琦迎頭便打。白琦哈哈大笑道:"無知淫賊!還敢暗算良民眷屬。今日是爾等的死期到了!"說罷,以劍撥開吳霄的棍,倏地使了個丹鳳朝陽的架勢,左手掐著劍訣,右手朝吳霄分心便刺。吳霄本領煞也了得,無端疑心生暗鬼,情虛怯敵,見白琦劍到,恐怕是口寶劍,削了他的兵刃,不敢用棍接招,將棍頭朝上,使了個長蛇擺首的招數,朝劍背隔去。不知白琦劍法神妙,得了真傳,三百六十手八卦玄門劍,虛中套實,實中套虛,變化無窮。適才這一劍本是虛招,見敵人用棍橫攔過來,倏地將劍一抽,畫了一個長圈,縱身躍起丈許高下。吳霄不知是計,掉轉棍頭,朝白琦下三路掃去,滿以為白琦決難閃躲。不曾想到棍到白琦腿旁不遠,白琦用燕子飛雲縱的輕身功夫,兩腿使勁,提著氣往上升有兩尺。吳霄見打了個空,忙使一個怪蟒翻身,側轉身來,反過棍尖朝上搗去。也沒看出白琦身子怎麼翻轉的,比箭還快,落在他的身後,左手一指,右手往吳霄後顱便刺。吳霄聽見腦後生風,知道不好,不敢回身接劍,將足一點,縱出去有二丈遠近。腳剛著地,急忙將身旋轉過來時,白琦業已劍到人到,神龍三點頭,分心刺到。吳霄見不是路,慌了手腳,將棍又橫著一隔,順勢攔腰一棍打去。

白琦料到他定是此著,更不躲閃,手一順,把棍頭接住。吳霄知道不妙,手中用力一奪,還想奪棍逃走。白琦暗暗好笑,順著他的奪勁,陸地推舟,往前一進步,劍尖順棍而下。吳霄想撒手丟棍,已來不及,被白琦劍尖削將過去,吳霄四個手指齊手臂斷落下來。白琦更不容他逃走,魚遊順水,當胸刺將過去,把吳霄刺了個對穿,屍橫就地。

五花蜂崔天綬迎面遇著嶽大鵬,舉刀就砍。嶽大鵬哪把他放在心上,左手短把鏈子喪門棍往上一起,隔開了刀,右手棍攔腰便打。崔天綬忙用葉底偷桃往上撩棍時,不曾想到嶽大鵬用的這對奇怪兵刃,盡頭處還套著三四尺長鏈子。右手棍才得撩開,猛聽一聲大喝道:"淫賊回老家去吧!"言還未了,嶽大鵬喪門棍筆一般直脫手飛來。崔天綬不及避讓,這一棍正捅在小腹上面,"暖呀"一聲,翻身栽倒:被嶽大鵬右手棍起處,打了一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正趕上白琦也殺了吳霄過來,二人遵了玉清大師吩咐,也不敢上前助戰,分別守在迎面路上,觀敵略陣。不提。

張琪迎敵五花豹許龍。許龍本是西川三寇中為首之人,生得高大凶惡,手使一對板斧,重有二百多斤。見對面走來的是一個空著雙手,面容秀美,尚未成年的小孩子,並沒有料到是敵人,大喝一聲道:"娃娃快些閃開!刀槍無眼,這個熱鬧有什麼好看?還不走回家去。

"其實張琪早就看中了他。心想:"常聽師父說:'山大不出材。'這東西長得這麼高大,頂多有幾斤蠻力,對付他決不費事。"又見他搖著那一對板斧頗有斤兩,身子又高,自己還齊不到他的腰際,相差已太懸殊。便想出一條妙計,故意赤手空拳迎了上去。果然許龍小看了他,並不以為他是敵人,反叫他躲開。張琪想:"這傢伙把我當作小孩子,一些也沒有防備,就此暗算了他,太不光明。莫如先同他逗弄逗弄,再取他的狗命。"想到這裡,便大喝一聲,答道:"黑賊休要小覷你家張小大爺,快快上前納命!"說罷,也不拔劍動手,將手上下斜偏著一分,亮了個大鵬展翅的架勢。許龍見這小孩子大言不慚,拿他那種又小又文的神氣,和自己這般威武身量一比,大有螳臂當車之勢,又好氣又好笑。便對張琪道:"小娃娃,你這簡直是胡鬧。再不閃開,我就一腳把你踹死。"張琪聞言,笑著對他扮了個鬼臉道:"黑賊少說不要臉的狂話,我不信你的腳爪子就那麼厲害。我告訴你說,小太爺還賣給你個便宜,我要殺你,連寶劍都不用。你就來試試。"話言未了,倏地一個黃鵲沖霄,蹦起來就是一拳,正打在許龍臉上,打得許龍兩太陽穴直冒金星。許龍見大傢俱已有了對手,打得熱鬧,自己卻遇見這麼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孩,只顧絮絮叨叨,便不耐煩起來。本想一斧將他劈死,一則可惜他生得乖巧靈秀;二則自己也是成了名的好漢,卻去殺死一個不持兵刃的小孩,未免被人恥笑。剛想伸手將他捉住,嚇他兩句放走,再和別人交手,不曾想倒吃了一個冷拳,若不是閃避得快,險些將左眼打瞎。不由怒發如雷,罵道:"小野種,竟敢無禮!我若用兵刃擒你,不算英雄。"一面說,一面將雙斧重又帶在身旁,伸開兩隻大手就抓。張琪本有一身好武功,又經玉清大師指教,劍術雖未學成,輕身功夫已到上乘。見許龍那般急怒的怪相,十分好笑。哪裡會容他抓著,將腳一點,身體倒縱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及至許龍追將過來,他又橫縱出來,一路躥高縱矮,躍前跳後,不時在許龍致命處連打帶踢。哪消一會工夫,打得許龍渾身疼痛,氣喘汗流,羞惱之極,重將板斧拔出,潑風一般朝張琪砍來。張琪依然滿不在乎,仍是空手迎敵。又打了幾個回合,恰好許龍左手斧當頭劈到,張琪才得縱開,許龍右手斧又枯樹盤根,從張琪腳面下掃來,滿以為張琪身子懸空,無法避讓。誰知張琪倏地空中一個轉側,風吹落花式,避開許龍右手斧,身子落下來時、腳正落近許龍左手旁邊。許龍正想翻轉左手斧,葉底偷桃,往張琪襠內撩起。不料張琪腳臨許龍左手斧柄,倏地用力往下一墜,未容許龍斧柄朝上翻轉,右腳尖已經沾著斧柄,就勢在斧柄上使勁往上一起,縱起有數尺高下,直從許龍頭上縱過。許龍也是手疾眼快,急忙用右手斧朝上砍去。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兒,忽覺眼前一黑,知道不好,想躲已來不及,被張琪從頭上飛過時,兩腳用力朝許龍雙眼踢去,再借許龍額上這點擋勁,小腿在許龍身上一使勁,朝他身後剛剛平穿出去。只聽"哇呀"一聲狂吼,許龍栽倒在地。急忙縱身回來一看,許龍兩眼已被踢瞎,血流滿面,身死就地,一動也不動。

正覺他死得太快,忽見妹子瑤青縱身飛來,走近許龍身旁,一低身,伸手拔起一支金梭,許龍腹內立刻便有一股血水冒起。原來張瑤青迎敵水蛇魏八,魏八也是欺她年幼,只兩個照面,便被瑤青用寶劍削斷魏八手使的分水月牙刺。緊接著一反手腕,使了個撥草尋蛇式,當胸刺去,魏八連喊都沒喊出一聲,立刻了帳。瑤青殺了魏八,因為玉清大師吩咐不許上前合戰敵人,見敵人紛紛死傷,未死的俱有對手,總覺殺得不稱心意。猛見哥哥張琪空著雙手,正和一個高大黑漢動手,那黑漢手使一對大板斧,上下翻飛,武功不弱,張琪全憑輕身縱躍取勝。幾次看見張琪打在黑漢致命處,那黑漢雖然也有些護痛神氣,並不厲害,知他必練就一身硬功。又見張琪遇見多少次大驚奇險,不住替他捏一把汗,暗怪哥哥太是大意,萬一被他大斧掃碰一下,如何得了?自己又不便上前相助,只在旁邊著急。後來見張琪在黑漢斧柄上跳起,黑漢兩把板斧飛一般朝張琪身後砍去,相隔甚近,危險異常。瑤青一著急,隨手將玉清大師賜的暗器紫金梭對準黑漢胸前發出。先還以為黑漢縱然受傷,張琪也決無幸理。

不想張琪用絕招將黑漢兩眼踢瞎,居然避開雙斧。再加上自己一紫金梭,竟將黑漢打死,好不高興。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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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回 小完殺劫群兇授首 齊唱凱歌巨寇成擒

兄妹二人見面,瑤青不住埋怨張琪不該行此險著。張琪笑道:"我起初以為黑漢不過有幾斤蠻力,不曾想到這廝還有幾手花活呢。"兄妹二人說笑幾句,再回看戰場時,許超迎敵威鎮乾坤一枝花王玉兒,一個使的是長槍,一個使的是雙刀。王玉兒本是福建武夷山有名的淫賊,比柳雄飛、崔天綬還來得厲害,會打好幾樣暗器。許超費盡氣力,只戰了個平手。十數個照面後,王玉兒倏地賣了個破綻,往後倒縱出去。許超正想跟著縱將過去,忽見王玉兒猛一回身,便有三隻鐵鏢分上中下三路打來。許超見他不敗而退,早已料他不懷好意,單手持著槍柄在手中一轉,才將上下兩隻鐵鏢撥開。就在這一眨眼的當兒,當胸一鏢又到,忙將右肩往旁一閃,順手牽羊接鏢在手。剛想回鏢打出,王玉兒的拿手暗器飛磺火彈又朝許超打來。這飛磺火彈內藏毒火機簧,一觸便燃,被它打上,不燒死也帶重傷。許超本不知它的厲害,見敵人又發暗器,來不及掉轉手中鏢,順手朝那鐵彈打去,鏢尾朝前,鏢尖朝後,與王玉兒的飛磺鐵彈碰個正著。立刻在半途中渙散開來,化成一團火焰,彈裡面藏的鐵針到處亂飛。幸是許超相隔尚遠,一聽響聲便知不好,急忙縱退出去,沒有受傷。就在這疏神一驚之際,王玉兒見許超無心中用自己的鐵鏢還敬,破了飛磺火彈,越加忿怒。未容許超站穩,更不怠慢,把九粒連珠金丸分上中下打將出來。他這九粒連珠金丸,並不似別人藏在身旁暗器囊內,而是用一個牛皮做就的袋藏在右手袖內。用時非常方便,只消略用力一抖,袋口便開,金丸挨次落在手內,用連珠彈法打出。無論敵人多麼手疾眼快,就躲得了他三鏢一彈,也躲不了這九粒金丸。王玉兒縱橫半世,從未遇見過敵手,成名就在這三鏢、一彈、九粒金丸上得來。許超正在危急之際,忽聽一聲嬌叱,接連就是叭叭叭好幾響,從左側也飛來幾粒連珠彈,與王玉兒的金丸亂碰亂飛,響成一片。這人彈法雖然神妙,仍有幾粒金丸未曾碰著,朝許超打去。幸是頭幾粒金丸被這人彈子打開失了效用,後幾粒均從許超下三路打來,比較容易閃躲。許超神志稍定,一路連縱帶讓避了開去,一丸並未打著。等到敵人金丸打盡,左側飛過一個女子,搶上前去和王玉兒廝殺,才看出是戴湘英。不由暗叫一聲慚愧,不好意思上前合力迎敵,只得在一旁觀戰。

原來戴湘英先前原是迎著惡長年魏七交手,她見敵人生得高大,手使一把板刀非常沉重,便知此人是個蠢貨。湘英自從學了梨花槍法,正想試一試新。也是魏七該死,見迎面來的是個美貌少女,起了邪心,想生擒回去。剛想說幾句便宜話,未及開口,見對面女子倏地腳一點,縱起丈許高下,躥過來,單手持槍,在空中舞起一個大槍花,一順槍頭,當胸點到。

魏七心中好笑,這女子身法雖然靈巧輕便,槍法卻不高明,幾曾見過使槍這麼使的?未曾交手,先現出好幾個破綻。想是戴家場無處約人,連耍花槍跑馬賣解的婆娘都請了來。見湘英槍到,也不閃躲,滿想橫著五十七斤重的大板刀一隔,將那女子的槍震開,順勢撲上前去將她擒住,誰知上了大當。魏七剛將板刀向湘英槍上隔去,見湘英並不撤回手中槍,越加得意,"撤手"二字未容喊出,猛覺敵人的槍好似也頗有幾十斤力量,只一繞一顫,微微震動之間,便將他的板刀震盪開去。魏七才知不妙,想要回刀迎敵,已來不及,只見尺許長的雪亮槍尖,一點寒光當胸刺到。魏七慌了手腳,同時手中板刀也回了過來。恰好槍尖業已刺進腹內,被板刀往下一壓,連衣服帶肚腹,劃了個尺許長的大口子。登時腹破腸流,狂吼一聲,栽倒在地,湘英見這大漢只一照面便送了性命,見別人都在作對兒廝殺,自己卻英雄無用武之地,不由朝地下唾了一口道:"該死的膿包,這般不經打!"回身再望廣場,只見劍光亂飛。心想:"我這次跟了玉清大師前去投師,好歹也將飛劍學成,才不在虛生一世。"猛然想起許超,覺得臉上無端發起燒來,不由又啐了一聲,說道:"我又管他做甚?"心雖然如此想,順眼往右側看去,見許超和一個渾身穿白的賊人打得正熱鬧呢。見許超槍法雖然神妙,有一兩招竟是不如自己,才覺出當日有些冤枉了他。剛想到這裡,忽見敵人回身敗走,接著三鏢一彈打出來,俱被許超躲過。未後見許超回鏢破彈,烈火四散,大吃一驚,便想暗助許超一臂之力。隨手在囊內掏出一把彈子,正要發將出去,猛見敵人手揚處,九粒金丸連珠打出,許超危在旦夕。只得先救人要緊,便將手中彈朝敵人金丸打去。湘英彈法雖準,因為在匆忙中,手法稍差,只打掉了敵人六粒金丸。幸而餘下三粒俱被許超躲開,沒有受傷。不由引起敵愾之心,將身一縱,飛身上去接戰。

王玉兒見敵人雖是女子,卻連打掉他好幾粒彈丸,不敢怠慢,把雙刀使了個風雨不透。

湘英這才將梨花槍法次第使出,寒星點點,耀日生輝,一條槍將王玉兒圈住,一絲也不放鬆。王玉兒萬沒料到湘英如此厲害,自己三樣厲害暗器俱已用盡,心中好生著急。這時法元業已出場與佟元奇比劍,各寇也與白琦等打得正酣,殺聲四起。王玉兒剛欲用計取勝,忽見敵人好似不耐久戰,漸漸槍法散亂起來。立刻轉憂為喜,精神一振,雙刀一揮,飛舞殺去。眼見敵人越難支持,倏地使了個巧招,縱身便退。王玉兒不知是計,縱身追去,心中提防敵人還有暗器打出。等到身臨切近,忽見女子猛一回身,反臂斜身,左手一槍刺來。王玉兒暗笑:"原來想敗中取勝,用回身槍刺我,豈非班門弄斧?"喊一聲:"來得好!"左手刀朝槍上一撩,撩了個空,被敵人疾若閃電一般將槍收了回去。未容王玉兒上前,敵人槍頭不知怎的,又轉到了右手,也不知是用的什麼槍數,只見一個斗大槍花裹著三點寒星,分上中下三路刺來。鬧得王玉兒眼花繚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破法。一面用刀去隔,還想抽身後退時,只覺手中一震,兩臂痠麻,兩把刀同時被敵人槍震盪開去,"不好"二字未及出口,撲哧一聲,被湘英用追魂七步奪命連環槍刺死。許超忙走過來對湘英說道:"想不到大妹幾天的工夫,將槍法練得如此神妙!那廝不但武功甚好,暗器尤為厲害,若不是大妹從旁相助,愚兄幾遭不測。這多天的冤枉總算明白,不是我藏私了吧?"湘英聞言,抿嘴一笑,微嗔道:

"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恨你。"

許超還要往下問時,湘英忽見凌雲鳳迎敵假頭陀姚元正在危急,不顧和許超說話,連忙縱身上前相助。未及趕到,凌雲鳳已被假頭陀姚元用迷魂葫蘆迷倒在地,湘英因救人情急,大吃一驚,一掏兜囊,只剩有三粒彈子,急不暇擇,隨手打了出去,內中一粒正打在姚元右眼之內。同時湘英業已縱身趕到,提槍就刺。起初姚元手使禪杖迎敵雲風,雲鳳左手持劍,右手持槍,使了個風雨不透。怎奈姚元比較其餘群寇都來得厲害,雲鳳用了許多絕招,並不佔著絲毫便宜。姚元練的是童子功,沒有開過色戒,力猛兵器沉重,越戰越勇。雲鳳費盡平生之力,僅僅對付一個平手。姚元身帶一個葫蘆,內有煉就的迷魂砂,發將出來便有一股黃煙,敵人聞見,立時暈倒在地,不能轉動。見雲鳳雖是女子,卻十分勇猛,槍法劍法都非常神妙,急切間難以取勝;又見同來的人紛紛死亡,心中大怒,便想殺一兩個出氣。叵耐一條禪杖被敵人兩件兵器逼住,無法使用暗器。偏偏雲風見不能取勝,想假裝敗退,用回身槍、絕命三劍贏他,故意賣個破綻,縱身敗走。不想反倒合了姚元心意,見雲鳳敗退,一面縱身追趕,左手早將瘟篁葫蘆蓋揭開,右手禪杖欲向雲鳳背後打去。忽見雲鳳猛一回身,左手劍穿雲摘星,右手槍回頭望月,同時刺到。姚元萬沒料到如此神速,知道不及避讓,只得將身往後平跌下去,一面將右手葫蘆抖動,一股黃煙冒出。雲鳳見敵人跌倒,正要順槍就刺,忽見一股黃煙飛起,大吃一驚,想逃也來不及,鼻中嗅著一種腥味,立刻頭暈腦昏,翻身栽倒。姚元更不怠慢,縱起身來,舉禪杖正要當頭打將下去,忽覺眼前一黑,中了湘英一粒彈子,將右眼打瞎;同時左手臂上也被打中一粒,差點沒將左手臂骨打斷,疼痛非常。若不是姚元武功超群,就這兩粒彈子,縱不喪命,也要立時栽倒。姚元晃了兩晃,才得立定,知道危險萬分,顧不得再拾葫蘆,將牙齒一錯,負痛使獨眼留神往前看時,忽然有一個女子飛來,一槍當胸刺到,姚元破口大罵:"狠心潑賤!"舉禪杖正要往槍上隔時,倏地眼前一閃,現出一個白髮老婆子,拄著一根柺杖,就地抓起雲風,身形一晃,蹤跡不見。姚元微一疏神之際,差點沒被湘英刺了個透穿。不敢怠慢,只得咬牙切齒,負痛迎敵。正在這時,耳旁忽聽一聲:"賊和尚休要猖狂,老夫凌操來也!"言還未了,一個老者手執一根鉤連拐飛縱過來,舉拐便打。姚元受了重傷,遇見兩個勁敵,不由手忙腳亂起來,才一照面,便被湘英一槍刺傷右臂,又中了凌操一拐。正在危急之際,忽然兩道劍光飛來,凌操、湘英同喊不好,忙即敗退下來時,頭一道劍光落地,現出一個彪形大漢,就地抓起姚元,破空飛去。第二道劍光落地,現出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年,指揮一道青色劍光,往凌操、湘英身後追來。眼看追上,木雞、林秋水奉命接應,早有防備,先是林秋水將劍光飛起迎住。來的那人年紀雖小,劍光卻是厲害。木雞、林秋水見不能取勝,正要敗退,忽聽一聲嬌叱道:"司徒平,你怎麼也助紂為虐起來?"言還未了,早有一道劍光飛上前去,將林秋水替換下來。

這少年正是苦孩兒司徒平,因在黃山奉了許飛娘之命,到青城山去盜仙草,歸途路上遇見三眼紅晲薛蟒,同了一個彪形大漢、一個女子正在路旁說話。那彪形大漢正是西川三寇姚元等的大師兄,獨角靈官樂三官的得意弟子王森,與九尾天狐柳燕娘有過交情。也是聽人說起,西川三寇往呂村助拳,慕呂憲明之名,想來一見。半路上遇見柳燕娘和一個怪模怪樣,瞎了一隻眼睛的少年,坐在路旁石頭上說話,不由酸氣沖天,惡狠狠上前正要發活。柳燕娘已知來意,悄悄拉了薛蟒一把,故意裝作不知,搶先把戴家場比擂之事說了一遍。又說:"今日若不被薛蟒救出,險些性命不保。你三個師弟,來時已有一個受了重傷,性命難保。現在戴家場有峨眉派佟元奇同玉清妖尼在內,還有能人甚多,務請替他報仇。"說罷,哭泣不止。王森本是一個粗人,與姚元最為莫逆,聽說他身陷重圍,又急又怒,便要同薛、柳二人同去救應。薛蟒正要還言,柳燕娘趁王森不見,朝他使了個眼色,搶先對王森說道:"我看戴家場能人甚多,不易取勝,莫如我們三人一同回去,由你上去將你兩個師弟救出,來日再設法報仇,是為上策。"說罷,朝著王森做了個媚笑。王森色令智昏,哪知戴家場厲害與燕娘詭計,一口答應。正要起身,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面前落下一個清秀少年。薛蟒見是司徒平,忙上前喚住。司徒平本是經過此山,見下面風景甚好,想下來觀賞一會,不想遇見薛蟒,好生後悔,想躲也來不及,只得上前一一相見。薛蟒說完前事,便要司徒平一同前去,司徒平好生不願。怎奈來時師父原說慈雲寺比劍未完,半途如遇同道之人與峨眉派交手,須要上前相助;薛蟒又是許飛娘寵徒,恐他回去搬弄是非,不敢得罪,只得勉強應允。當下四人議定,由王森去救人,司徒平迎敵,薛、柳二人接應,一同飛身來到戴家場。王森見呂村諸人紛紛死亡,滿空劍光如龍飛電掣,才知自己決非對手,把來時勇氣挫了一大半。仔細尋找三寇,只剩姚元一人在場,與一位老者、一個少女交手,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便招呼一聲司徒平,飛身前去救了姚元逃走。原指望將姚元帶出交與薛、柳二人,再回身去救那兩個師弟,不曾想到帶了姚元回到原處,薛、柳二人蹤跡不見。縱身往空中看時,只天邊隱有兩個白點往東北方飛去,才明白柳燕娘又結識了薛蟒,趁自己冒險救人之際,他二人卻抽空逃走,自己險些上了她一個大當。情知二人去遠,追趕不上。再看姚元,業已身帶重傷。問起許龍與姚素修,俱都存亡未卜。只得咬牙切齒,先帶了姚元回山,再圖報仇之計。

王森去後,司徒平起初以為薛蟒跟在後面,為了遮飾他的耳目,劍光追入,井未往下落。猛見輕雲一劍飛來,再看薛蟒、王森、柳燕娘三人均已不見,知道上當,自己決難迎敵,莫如見機早退為是。便對輕雲道:"師姊原諒,小弟實非得已,高抬貴手,行再相見。"說罷,收回劍光,將身劍合一,破空而去。原來輕雲勝了敵人,見無甚事做,留神往戴家門前看時,呂村來的群寇,竟被自己這一面的人殺了個落花流水。先是霹靂手尉遲元迎頭遇見白琦,便疑心他會法術,閃開一旁。後來去敵嶽大鵬,欺嶽大鵬不會劍術,正要飛劍傷他,木雞在旁早有防備,一劍飛去。尉遲元早看出今天沒有便宜,驚弓之鳥,不俟交手,便即破空溜走。白琦刺死吳霄,見黃人龍戰獨霸川東李震川不分勝負,便上前將他替下。黃人龍轉戰混元石張玉,三四個照面,便被人龍了帳。八箭手嚴夢生迎敵俞允中,戰了一會不能取勝,正想用袖箭暗放出來。恰好凌操殺了長江水虎司馬壽,趕將過來替下俞允中,交手只三四照面,連接嚴夢生三枝連珠飛弩,同時還敬出去。嚴夢生正避讓,被凌操縱將過來,一鉤連拐打死在地。回頭追命蕭武也同時被黃人瑜殺死。只有白琦與李鎮川二人苦戰不休。凌操正要過去將白琦替下,眼望見女兒雲鳳與假頭陀姚元對敵,忽然栽倒,大吃一驚,連忙縱身過去救時,姚元已中了湘英一彈,打傷右目。等到凌操趕到,忽然現出一個老婆婆,將雲鳳抱起,破空而去。凌操正在心痛著急,又見一道劍光飛來將姚元救走,另一道劍光朝自己飛來。

正在危急,被輕雲放出飛劍,將敵人趕走。輕雲也是在遠處閒立,看他們打得熱鬧,忽見凌雲鳳跌倒在地,未及上來援救,被適才在臺口現身老婆婆救走,只一晃,便不見蹤跡。及至趕走了司徒平,見凌操失了愛女,老淚縱橫,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趙心源趕了過來說道:"老先生休要悲苦,令愛並未失蹤,現已被她曾祖舅母白髮龍女救往龍爪峰潮音崖習學飛劍法術去了。此中情形,一時也說不盡,且候少時破了敵人,再為細談吧。"

正說之間,恰值怪叫花再次出現,姚開江放出毒劍拼命,滿空煙霧瀰漫。玉清大師忽然化成一道金光飛來,口中高叫:"煙雲有毒,眾人快退!"眾人聞言,紛紛往後縱退。只白琦與李鎮川二人死命相持,不曾聽見。忽然一陣順風吹來,白、李二人同時嗅著一股腥味,翻身栽倒。眾人只顧逃走,也未顧及。及至法元逃走,呂村來的人全數死亡逃散,玉清大師用劍光逼散妖氣,才將白、李二人抬進屋內,業已口吐白沫,昏迷不省人事。呂村請來的這一干人,除陳長泰被擒、李鎮川中毒不醒外,華山派的啞道人孔靈子與呂、郭、尉遲三人知機逃走,餘下非死即帶重傷。戴家廣場上,到處都是敵人屍首,西蘆棚上還有一個待死的柳雄飛,也被眾長工擒了進來。佟元奇請玉清大師先去將白、李二人救醒。自己帶了心源、玄極,每人給了一些消骨散,彈在那些敵人死屍的腔子裡,哪消頓飯時候,俱都化成一堆黃水。白、李二人不過嗅著一些毒瘴,並未被毒箭射中,被玉清大師給每人口中塞了兩粒丹藥,漸漸醒轉,只是周身疼痛,胸頭有些作惡罷了。

李鎮川醒來還要掙扎,見四面圍坐站立的盡是戴家場的人,不由長嘆一聲,便想立起身來尋一個自盡。佟元奇正在旁邊,用手一指,將他點倒,說道:"我知你盤踞川東,雖然身在綠林,尚不肯多傷一命,從未犯過淫孽,此次不過受了呂、郭愚弄,助紂為虐。本應將你斬首,念你尚無大惡,你手下餘黨甚多,你死後無人統率,必定四散為害民間。你如肯洗心革面,回山之後,將你手下餘黨設法勸解,改邪歸正,另謀本分生業,便可饒你不死。再不悔改,我仍用飛劍取你首級。有無悔意,從實說來,以定生死。"那李鎮川雖是大盜,平日劫富濟貧,人尚正直,在川東一帶頗有義名。適才與白琦苦戰中毒被擒,蒙玉清大師解救,又經佟元奇一番點化,不禁翻然悔悟。勉強起立,朝佟元奇躬身答道:"弟子本是好人家子弟,也因受了無數冤抑,無從申訴,這才落草為寇至今。蒙真人不殺之恩,從今以後,自當改行向善。不過弟子回去將眾人遣散後,孑然一身,無家可歸。如承真人憐念,帶回山去,情願早晚服侍,作真人一名道童,也不敢妄想學道,長執焚香灑掃之役,於願足矣!"說罷,跪下叩頭不止。佟元奇仔細端詳,見他根骨甚厚,問他年紀,才二十四歲,尚是童身,默然了半晌,答道:"我因一時心軟,誤收了一個羅九,累我惹了多少麻煩,還不知異日掌教師兄見怪與否。你雖然一時天良發現,尚不知你是否真實覺悟。你既再三苦求,你先回去將眾人遣散後,到陝西太白山尋我,先試驗你三年兩載,如有悔過之決心,到時再定收納與否。"李鎮川聞言大喜,重又叩頭,行了拜師之禮。眾人也都上來一一相見。白琦早已服他武藝超群,如今變成一家,惺惺惜惺惺,兩人從此倒結了生死之交了。

凌操經心源說出雲鳳失蹤原因,總覺心中難過。玉清大師見凌操、俞允中俱是滿臉愁苦之容,便從容道:"老先生休得愁煩,令愛原是追雲叟白老前輩的內侄曾孫女。當初白老前輩的元配夫人凌雪鴻有一位兄長,名叫凌渾,劍法道術超群絕倫。彼時兄妹二人在莽蒼山隱居,遇見白老前輩經過,與令祖姑比了三日的劍,不分勝負。後來長眉真人打那裡經過,給兩家和解,聯了姻眷。成婚以後,令叔祖凌渾漸漸與白老前輩發生意見,多虧令叔祖母白髮龍女崔五姑解勸,兄妹郎舅四人差一點傷了和氣。令叔祖性情甚特別,從此不與令祖姑見面,直到令祖姑五十年前在開元寺坐化,令叔祖並未前去,只有白老前輩同令叔祖母崔五姑在側。令祖姑坐化以前再三囑託,說凌家仙根最厚,五十年後必有子孫得道飛昇,請白老前輩與令叔祖母到時留意。白老前輩與令叔祖母當時答應下來,不知怎的,被白老前輩算出應在令愛身上。因為昔日令祖姑被難受傷,若得令叔祖相救,令祖姑還可不致兵解。白老前輩怪令叔祖太無手足之情,不該暗使狡獪,趁令叔祖元神出遊之際,將他軀殼毀掉。令叔祖神遊歸來,不見了巢穴,萬般無奈,將元神伏在一個垂死的破叫花身上,把一個丰神俊朗仙風道骨的人,變成一個破爛叫花,豈能不恨?白老前輩知他夫妻厲害,一向避道而行,恐他報仇。起初令叔祖也追逼甚緊,後來經許多人化解,才未公然反目。令叔祖由此就用這破爛叫花面目遊戲人間,隱了真名,自稱怪叫花窮神。無論邪正各派,見了他夫妻二人,都帶三分畏敬之心。令叔祖夫婦從未收過門人,近來忽然到處物色弟子。白老前輩終覺不便和他們相見,才寫了一封束帖交與趙道友,叫他今日拆看,裡面附著有一封信,便是請令叔祖母務必克踐前言,將令愛帶回山去;又令趙道友等她在臺前出現,便將書信呈了上去。趙道友拆開柬帖以後,有許多地方不大明白,同我商量。我正愁姚開江厲害,見了這封信,知道他二位一同光降,定然無憂,便請趙道友依言行事。果然她一見書信,便將令愛救走,想是帶回山去傳授道法。此乃曠世仙緣,應當代她歡喜才是,怎麼反倒憂愁起來?"

凌操聽玉清大師說了詳情,才放了心。只有俞允中見轉眼就要完婚的愛妻,無端勞燕分飛,即使異日道成回來,不知能否仍踐前盟下嫁,越想心中越煩。忽然把心一橫,走到佟元奇面前跪下,說道:"此次和呂村、陳圩結仇,全為弟子一人而起,雖說是邪不勝正,到底還是死傷多人。弟子如今業已看破世情,願將田園家財分散貧苦的人,然後跟隨老師出家。

明知資質魯鈍,難列門牆,還請真人念在與人為善之心,俯賜收錄,感恩不盡。"他這一席話把眾人提醒,白琦、衡玉、許超、黃人瑜和人龍兄弟、嶽大鵬這幾個不會劍術的人,都一齊過來朝佟元齊、鐵蓑道人、玉清大師等紛紛跪下,請求收為弟子。佟元奇忙喚眾人起立,然後說道:"諸位雖與我無緣,但是除兩三位俱非釋道中人外,餘者大半各有奇遇。尤其允中因為一時痴情所激,更為不合。我等號稱劍仙,除少數生具仙骨者外,俱難超凡入聖,大都還要轉劫,難免受一次兵解。允中夫婦五十年之內便要重圓,你們各人亦另有遇合,何故庸人自擾?我給李鎮川開向善之門,是因他父母俱是前明殉節忠臣,他本人又頗能自愛,不似別的盜賊昧盡天良。除我以外,別位道友又未必看得中他,所以我才暫時容他改過入門。

現值本派收徒承繼道統之期,只要向道真誠,心地純厚,不愁無人指引,大家何必忙在一時呢?"眾人聞言,依舊苦求。佟元奇仍用前言解釋,執意不允。只對允中指了條明路,說:

"今年端陽節,心源要去青螺山了結八魔一重公案,那時自有機緣前來就你。"說罷,又吩咐眾人道:"此間諸事已了,被擒淫賊柳雄飛已受內傷,不妨將他殺死,用銷骨散化去。好在這次並未傷著土著。少時可由白莊主將陳長泰勸解一番,放他回去,暫解兩村仇怨。此人本無多大能力,全系羅九一人架弄。現羅九伏誅,他知本村勢大,必不敢再為生事。如再不悛,除他不晚。至於呂、郭二人,至多逃回華山請他師父報仇,決不致經官興訟。鐵蓑道友可留此數日,一則到了端陽相助心源、玄極一臂之力,二則坐鎮此間以防萬一。諸位有事者亦可暫行回去,青螺山八魔所約能人甚多,不會劍術的人均不用前去。鎮川事完,可至太白山尋我。我要先行一步了。"說罷,便命張琪叩謝王清大師,與眾人作別,然後攜了張琪,向眾人一舉手間,一道長虹,破空而去。

輕雲又問玉清大師:"怪叫花窮神凌渾最後拿著一條蛇,為何姚開江一見,便亡命一般追去?"玉清大師道:"凡是南疆派紅髮老祖門下,最是厲害狠毒不過。未學成道之前,先收羅了許多毒蟲蛇蜈蚣之類,擇定一樣做自己的元神,每日用符咒朝它跪誦,再刺破中指血來餵它。經過三年零六個月之後,才將它燒化成灰,吞服肚內。再按道家煉嬰兒之法,將它復原,與自己元神合一。煉成以後,便可隨意害人,與我們煉的飛劍一般,可分可合。不過我們遇見強敵失了飛劍,還可再煉;他那元神一斬,便如同失了半條性命,雖然不死,一生功行大半付與流水,並且失了就不能再煉。我久聞這種妖法厲害,今日對敵時,我已想起山人妖法狠毒,恐他情急,用元神顯化傷人。不想被凌老前輩早收了去,無怪姚開江一見,連命都不要,飛身追趕,倒便宜我得了三把飛刀。我看凌老前輩拿著他的元神,已無生氣,如果已被凌老前輩所斬,姚開江決難活命了。他失了元神,還那樣厲害,所以恩師說他是個勁敵了。"白琦等聽玉清大師說完,又把在魚神洞遇見凌渾摔蛇,及隨林秋水入席,自己聽見他在自己耳邊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玉清大師道:"恭喜白莊主,如能得他垂青,真可謂難得奇遇。這位老前輩性情古怪,專一感情用事。他不願幫忙,無論如何苦求也不行。我早聽人說他功行快成,不久要用兵解轉劫飛昇,想在衡湘一帶物色傳人,許久不聽下文。照如此說來,對白莊主決非無因的了。"白琦道:"弟子行能無似,質地愚魯,雖有向道之心,恐這位恩師未必就肯垂青吧?"玉清大師道:"我看他決非無意,異日再看吧。現在諸事已畢,陳、柳二人可由白莊主照佟老前輩之言發落。我要同輕雲、文琪等迴轉成都去了。"

說罷,便命湘英收拾同行。湘英聞得雲風是被一位最有名的劍仙收去,好生欲羨。連日早向輕雲、文琪、瑤青三俠女懇求攜帶,還恐玉清大師不帶她同行,事完之後,侍立在旁,一步也不敢離開,不住朝輕雲等用目示意,心中怦怦跳動。一聞此言,喜出望外,也不顧和哥哥衡玉說話,飛也似奔到裡面,將隔夜打就的包裹攜了出來,朝玉清大師拜了拜。還是玉清大師命她與兄長、眾人作別,才得想起。因為喜歡過度,只是呆笑,連話也說不出來。衡玉先朝玉清大師拜謝援引湘英之恩,才對湘英道:"妹子蒙大師指引,遇了仙緣,哥哥福薄,不能同行。但願妹子學成之後,好歹回來一次,以免哥哥懸念。"湘英別思索懷,只是聞言點首,反倒無話可說。無意中看了許超一眼,見他滿臉惜別之容,不由心中一酸,急忙回過頭去。又朝眾人一一告辭。白、戴、許三人挽留玉清大師多住一二日,玉清大師道:"異日仍要相見,何必多此一舉?"便從身上取了七八粒丹藥交與白琦,吩咐白、李、虞等受傷之人服用。才命輕雲攜了瑤青,自己攜定湘英,步出院中,與眾人道別,滿院金光,破空飛去。湘江五俠與嶽大鵬也要告辭,白、戴、許三人再三苦留,才允再住三五日走。白琦又將玉清大師贈的丹藥與受傷之人服用,才去將陳、柳二人發落。

過了數日,湘江五俠與嶽大鵬走後,俞允中又求了兩次鐵蓑道人與玄極,未蒙收錄。第二天便推說有事回家,去了十多天未回,眾人均未在意。一日忽然打發人送了封書信與凌操,附有二十條黃金。說他因雲鳳學道,看破世情,回家第二日,便吩咐帳房將田園財產半分給族中貧苦之人;又立了幾處善堂、穀倉施賑。自己決意往各大名山尋師學道。黃金值銀萬兩,孝敬凌操養老;並向眾人道謝道歉,不該不辭而別等語。凌操接信,急忙跑去挽留,才知他一回家,便等不及安排,將一切後事都託與妥當人料理。留下與凌操的那封信,還是臨走三日之前寫的,吩咐下人到時再送,哪裡去尋他的蹤跡,凌操見愛女愛婿同時棄家入道,雖知前緣註定,到底難割難捨。尤其是允中,明明因雲鳳而起,他又是個獨子無後,愈覺對他不起。傷感一會,無法,只得仍然回來。誰知許超見允中一去,觸動心事,表面上也未露出,只說回家省親。走後寄來一信,才知到家以後,正值老父母病危,第二日已行去世,辦完喪葬,亦步允中後塵去了。戴家場這一班劍俠紛紛走散,只剩有鐵蓑道人、心源、玄極、凌操四人。除凌操已有住室外,衡玉又特為心源等三人備了三間靜室,以便日夕請教。鐵蓑道人住了些日,見呂村不來生事,又佔了一卦,看出不會有什麼舉動,便要告辭回谷王峰去,衡玉挽留不住。鐵蓑道人一走,心源、玄極當然隨去。白琦自從勝了呂村之後,到魚神洞去閒走,幾乎是他的日課,也有約人同去的時候,誰也不疑有什麼緣故。誰知鐵蓑道人去後第二日,白琦又說去魚神洞閒遊,一去就不見回來,也未留下書信。只剩凌操一人與衡玉作伴,好不冷清。這且不言。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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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回 忒痴情穿雲尋古洞 臨絕險千里走青螺

話說俞允中自見雲鳳一走,萬念全灰,每日愁積於胸,茶飯都無心下嚥,幾次懇求心源、玄極、鐵蓑道人攜帶入門。心源因秉承追雲叟留柬意旨,不但一味敷衍,不給他關說,反將追雲叟的意思轉告玄極、鐵蓑道人。鐵蓑道人先見允中雖然出身膏粱富貴之家,一絲紈絝習氣都沒有,又加以心地根基均極純厚,自己本少傳人,憐他向道誠切,原有允意,經心源一說,就此打消。允中苦求了多次無效,愈覺愁煩。心想:"哪個神仙不是人做的?叵耐這些劍仙都說和自己無緣,玉清大師所說青螺山的遇合也不知真假。雲鳳現在怪我不肯上進,倘若她學劍回來,見我還是碌碌如舊,豈不越發遭她輕視,怎對得起她?長此耽延下去,如何是好?追雲叟是超凡入聖的劍仙,近在衡山,他老人家對內侄曾孫女如此關心,難道對我內侄曾孫婿就一毫都不憐念我的誠意?各位劍仙不允收我為徒,想是我生在富家,割捨不下,又不能耐出家寒苦,故爾推託。我何不迴轉家去,將家業變賣,全做善舉,散給貧寒?然後隻身一人趕往衡山,去求追雲叟他老人家收容,好歹將劍術學成,日後也好同愛妻相見。

"主意打定,越想越覺有理。也不通知家人,設詞回家,即時喊來家中管帳收租之人,將家產全數託他變賣,分辦幾樣善舉。留下金條、書信與凌操。帶了幾十兩銀子,棄家入山。滿心盼望學成劍術,便去尋著雲鳳,一同回見岳父。如不能實現自己期望,從此厭世出家,不履人世。

早數日便從心源、玄極口中探知追雲叟衡山居處,趕到山腳下,忽然山上起了大霧,山中大路崎嶇難行。允中心內焦急,好幾次冒著百險,想爬上山去。怎奈衡嶽的雲霧本就常年封鎖,很少開朗的時候,這次大霧更是來得濃厚,站在山腳下望去,只見一片冥茫,咫尺莫辨,慢說認清道路,連山的影俱看不見,如何能夠上去?允中無法,最後一次決定鼓起勇氣,帶了乾糧,手腳並用,打算爬走一點是一點。衡嶽本是湘中名山,三湘七澤間神權本盛,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惟獨追雲叟所居,既在衡嶽的極高險處,天好時常是煙嵐四合,無路可通,又聞其中慣出猛獸毒蟲,朝山的人向不打此經過,人跡極為稀少。允中借住在遠離山腳的一個貧苦農民家中,那人姓吳,甚是誠懇,見允中是個大戶人家子弟,不攜隨從,獨自朝山,走的又不是入山正路,非常替他擔憂,勸解多回。允中知他一番好意,只用婉言拒絕。

他自己也知此地山徑奇險,常被雲封,怎耐業在神仙面前許下心願,非從此山上去不可。那農夫勸阻無效,這日見他執意冒險上去,便說:"此山常聽人說猛獸毒蟲甚多,官人身佩寶劍,想必是個會家。不過目前雲霧滿山,本來就沒有山路,這般冒險上去,九死一生。如果真是非去不可,待我給官人將手肘、腳膝、腦背後等處,俱都用厚棉兜上,再備下長索套鉤。以備萬一失腳滾將下來,只消用兩手護著頭面,順著坡道往下滾來,即便帶傷,不致送命;萬一失腳墜入深谷絕澗,只要不死,也可藉著繩鉤設法爬將上來。不過這都是萬沒辦法中想出來的法子,最好不去冒險,改道朝山才是上策。"允中哪裡肯聽他勸阻,只催他速去準備。那農民無法,只得依他,夫妻二人連夜給他趕辦了一切應用東西及乾糧等件。第二天,允中便照那農民之言,將厚棉兜戴好上山。那老農夫婦送到山腳,指明瞭上去途徑,眼看允中行了丈許遠近,便漸漸沒入霧氣之中,一會便蹤影消失,先還互相呼應,後來漸漸聽不見聲響,才嘆了一口氣,徑自回家。

那農民原未到山的高處去過,只平日雲開時上山撿柴,揀那易走之路,上去還不到三四十丈遠,便無路可通,走了下來,總共一年還去不上幾次。允中照著他指示的途徑,從大霧裡爬走上去,如何能走得通,上去不到十丈,便連連滑跌了好幾次。一則年少氣盛,二來學劍心切,以為自己一身武功,只要手腳摸著一點邊際,便不難往上爬去。起初聽見那農夫在下呼喊,勸他回來,心感他一番好意,先還答應幾句。入後連吃了幾跌,又加霧氣太重,聲音不易透出,自己既決定不肯反顧,索性一個勁往上爬走,連答應都不答應了。那農民卻以為他走遠聽不見,便走了去。允中聽不見下面聲息,知道農民已走,幸而自己武功眼力俱有根底,雖然山路險滑,大霧瀰漫,走出十丈開外,略歇了歇,鎮定心神,前面一二丈以內居然看得出,不禁心中大喜,越加奮發前進。沒料到此山高寒,大霧凝在石上變化成水,又加此山常無人跡,岩石磊砢,礙足刺手。三四月間草木叢茂,到處荊棘,一雙赤手在溼透的石土上扒撓,冷得都發了木,又刺上一手的荊棘。雖然受傷不重,這些刺藤大都含有毒質,不大一會,便腫痛紅脹起來,才後悔不該不信農民之言。因嫌攀援不便,將手上棉套脫去,冷還好受。走還不到十分之一,前途險境尚多,雙手腫痛凍木,如何能往上行走?急得幾乎哭了起來。勉強拔出手上的刺,又走出三丈多遠,實在無法再走。摸著一塊較為平坦之處坐下,在暗中將未拔完的小刺細細用指甲拔出。這時手上中了毒,不但不覺冷,反倒火熱滾燙起來。抬頭看上邊,霧氣濃厚得什麼都看不見;望望下邊,連自己身體都看個依稀彷彿,不大完全。越想越傷心,決定拼著死命仍往上走,寧死也不回去。把周身整頓一下,取出棉手套戴上,仍舊一步一步往上爬走。後來實在兩手疼得難受,沒奈何只得站起身來,冒險用兩足朝前試一步,走一步。又走上去有五六丈高下,忽然一腳試在巖壁上面,大吃一驚。急忙用一雙痛手往四外一摸,到處都是巖壁,哪裡還有路可通?這一急非同小可。就在這大霧之中,東摸摸,西摸摸,經了好一會,不但上的路沒有,恰似鑽窗紙的凍蠅一般,連來路都尋不見了。允中著急無奈,跪將下來,高喊外嶽曾祖救命接引。在自喊得口乾音澀,說了許多虔誠哀告的話,連絲毫迴音都無有。

正在傷心之際,忽見眼前不遠有兩道藍光閃動,猜是自己誠心感動追雲叟,用劍光前來接引,只消跟定這光前去,必能尋到他的洞府。不由心中大喜,也不顧手中疼痛,連爬帶跌地朝那兩道藍光趕去。那藍光只在原處閃動,並不移開,允中以為必有佳遇。等到走近面前,那藍光還是不走,先還又猜是什麼寶物。及至身臨切近,還未及用手去摸,已聞鼻息咻咻,非常粗猛。允中心切勢猛,知道有些不妙時,手已摸了上去。才一接觸,便覺那東西一身長毛,腥味觸鼻,知道在黑暗中遇見一種不知名的怪獸,嚇了個膽落魂飛。那東西原也是在霧中不能見物,伏在那裡假寐,被允中高聲一叫,驚醒轉來,聞著生人氣味,循聲朝前衝了過來。允中退下來時,本想拔劍護身,忙中忘了脫去手上棉套,就在這手忙腳亂之際,被那東西一頭撞了過來,撞了個正著。允中一個站立不穩,倒栽蔥跌滾下來。情知性命難保,猛想起農民臨來時囑咐,急忙拳起雙腕,抱緊頭顱,護好面部,雙腳也往上拳攏,縮成一團,順著往下滾去。且喜這一撞,正好撞向上山時的來處,不曾跌到深淵絕澗之內,沒有喪了性命。允中一路翻滾,耳旁還不時聽見那怪獸在上面吼叫如雷。連滾帶嚇,好一會才滾到山坡腳下,業已耳嗚目眩,不能動轉。又過了好一會,勉強將身坐起,忽覺胸前腰背上痠痛非凡,記起胸前是吃那怪獸撞了一下很重,滾到半山又被石頭擱了兩下。低頭看時,胸前衣服業已刺破了一個大長口子,那怪獸頭上想必生有角一類的東西,沒有被它刺入肉內,還算萬分之幸。允中白受了許多顛連辛苦,差點沒把性命送掉,不但沒有見著追雲叟,達到心中願望,周身還受了好幾處硬傷,兩手更是痛得火炙一般,屈伸不便。費了好些事,才勉強將一雙破爛的棉手套脫了下來。一陣傷心急痛,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立刻暈倒,不省人事。

等到醒來,身子已不在原來的山腳下,面前站定一個丰神挺秀的少年漢子,見允中醒來,笑對他道:"你的傷處都好了麼?"允中想起適才受傷之事,想是被這少年救護到此,便想下床道謝相救之德。忽然覺得身上痛楚若失,兩手也疼止腫消。回憶前事,恍如做了一場噩夢一般。再看這間屋子,原來是個山洞,自己臥的是一個石床。洞內陳設,除了丹爐藥灶之外,還有幾卷道書。便猜這少年模樣雖不似黃、趙等人所說的追雲叟,一定也是個神仙異人。急忙下床跪倒說道:"弟子俞允中一心向道,從大霧中冒著百死,想爬上衡山珠簾洞,拜見外嶽曾祖追雲叟,學道練劍。不想受盡千辛萬苦,半路途中被一個怪獸撞下山來,受了內傷,吐了口鮮血,暈死過去。多蒙仙長搭救,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弟子業已拋棄世緣,決心尋師學道,望乞仙長俯念愚誠,收歸門下。弟子當努力潛修,決不敢絲毫懈怠,以負仙長救命接引之恩的。"那少年不俟允中說完,將他一把拉起。等允中說得差不多了,便對他說道:"救你的並不是我,你莫向我道謝。你知道這裡是什麼所在嗎?"允中只得答稱不知。那人道:"這裡便是你捨命要上來的衡山後峰珠簾洞,不過此時你還不能在此居住罷了。"允中聞言,又喜又急:喜的是萬沒料到自己這一跌,居然就容容易易地到了多少日所想望的仙靈窟宅;急的是那少年說他不能在此居住,雖入寶山,仍不免空手回去。忙向那人道:"仙長既說這裡是家外嶽曾祖的仙府,不知仙長法諱怎麼稱呼?家外嶽曾祖現在何處,可否容弟子虔誠求見請訓?"那少年道:"我名嶽雯,令外嶽曾祖便是家師。適才你快到洞中時,家師已然帶了我師弟周淳移居到九華山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別府鎖雲洞中去了。"允中聽說岳雯是追雲叟弟子,當然也是個高明劍仙,便不問他所說的追雲叟是否真不在洞中,重又向前跪倒,執意要拜岳雯為師,否則便引他去見追雲叟,寧死也決不離開此地。

嶽雯拉起他笑道:"無怪我師父說你難纏,果然不假。你聽我對你說,你未來此時,我師父已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同他無緣。他老人家自收了周師弟後,便決意不再收徒弟了。所以才用大霧將山封了,使你知難而退。不想你居然不畏艱險,硬從大霧中往上爬來,卻不知此洞居衡山之背,離地千百丈,平時樵徑只到山麓數十丈便無路可通,你又從黑暗中爬行,那如何能到得了?我也曾替你說了幾句好話,但我師父性情古怪,最恨人有所挾而求,說你這種拼命行為,如無人解救,九死一生。你原是個獨子,尚未娶妻,一旦喪命,你家便成絕嗣。你也不是痴子,明明以為我師父同你既有葭莩之誼,你生平又無大惡,我師父無論如何不願收你,也決不能看著一個向道真誠的人為求見他一面,坐視其死而不救。不過你見別位劍仙不肯收你,想用這條苦肉計來邀他老人家憐憫。你資質心地俱還不錯,本有一番遇合。

誰知這一來,反招來他老人家不快,執意不管。偏偏你竟得遇奇緣。當你無心中被金雀洞金姥姥守洞神獸碧眼金吼新生的小吼將你一頭撞下山去,暈倒之時,我正想用丹藥前去救你,我師父一眼看見你嶽曾叔祖怪叫花窮神凌真人朝你面前走去。他同我師父兩位老人家一向是避面慣了的,我師父不願同他老人家相見,本來就打算移居九華。今見凌真人出現,知道你不致喪命,乃將此洞留與我修行,帶了我師弟周淳到九華去了。我師父走後,凌真人夾著你走來,原想同我師父吵嘴,問他為什麼見死不救。不知我師父懶得和他見面,業已走開,凌真人撲了個空。他本也不願收你為徒,想賴給我師父,又沒賴上,便給你吃了兩粒丹藥,將你救轉。臨走時,他老人家對我說,你生長富厚之家,雖然根基不錯,卻染了一身俗氣,並不是真心向道。這次冒險尋師,還是為了情慾而起。本不願收你到門下,因為和我師父賭氣,命你先到青螺山去,將六魔厲吼的首級盜來,便可收你為徒。話雖如此說,我想青螺山八魔自從神手比丘魏楓娘死後,他們又從別的異派飛劍之處學會了許多妖法,厲吼是八魔之一,青螺山窩聚異派甚多,遠隔這幾千裡,你又不會劍術,空身一人深入虎穴,去盜他們為首之人的首級,豈非作夢?不過凌真人性情比我師父還要特別,既叫你去,必有安置你之法。

你自己酌量著辦吧。至於我師父,雖然對門下十分恩寬,要叫我收你為徒,我卻不敢。你如願冒百險往青螺山去,我念在你多少苦楚,幫你一點小忙,將你送去,省卻許多跋涉,這倒使得。"

允中聽嶽雯說了這一番話,前半截深中他的心病,好生慚愧。後來聽怪叫花窮神凌渾居然肯收他為徒,凌渾的本領道法日前業已親眼目睹,雲鳳又拜他妻子門下,更可惜此見面。

只不過久聞八魔厲害,命自己隻身空手要去將六魔厲吼首級盜來,談何容易。不由又喜又驚。猛一轉念:"自己此次棄家尋師,原是打算不成則寧死不歸;佟元奇與玉清大師俱說自己遇合在青螺山,由凌真人所留的話看來更是不假。不經許多辛苦艱險,如何能把劍術學成?

只索到了青螺山相機行事,譬如適才業已在大霧中慘死。"想到這裡,精神一振,平添了一身勇氣,便請求嶽雯帶他到青螺山去。嶽雯道:"此去青螺山相隔數千裡,你也不必忙在一時。那裡異才能人甚多,我兩三次走過那裡,全未下去。你可在這裡安歇一日,明日一早,我親自送你前去,送離青螺山三十餘里的番嘴子,我便回來,那裡有鎮店,有廟宇,你再問路前去好了。"允中道謝應允,便在洞中住了一夜。

第二日早起,嶽雯給他服了幾粒丹藥,帶著他在空中飛行,走了兩天,到了三天早上,才到了番嘴子。這裡是川滇間一條捷徑,人煙卻不甚多。嶽雯同允中在僻靜處降了下來,允中幾次求他相助。嶽雯隨追雲叟多年,行動說話都與追雲叟好些相似,並沒有答應允中,徑自作別回去。允中無法,只得一人踽踽涼涼,前往鎮店中去尋住處。到了鎮上,雖然看見有幾十家人家,俱都關門閉戶,非常清冷。問了幾處,無人答應。遙望鎮外樹林中有一所廟宇,便跑近前去一看,廟門大開,門外有幾個兇惡高大和尚在那裡閒談。允中上前招呼,推說是入滇到晉香拜佛的香客,走迷了路,身上又受了感冒,意欲在廟中住上幾天再走。那群和尚對允中上下打量了一陣,互相說了幾句土語,便叫允中進廟。允中看他們神態雖然可疑,一則事已至此,二則閱歷還淺,未出過門,焉知利害輕重,貿貿然隨了進去。身才入門,便見大殿兩廊下堆著許多牛馬糞穢。有幾個和尚鳩形鵠面,赤著雙足,在一個井內往起打水,旁邊立著一個高大和尚,拿著一根長皮鞭在旁威嚇。見允中進來,便朝領路和尚互說了幾句土語。允中也看出情形不妙,仗著自己一身本領,且到了裡面見機行事。又隨著繞過大殿,走入一個大院落,只聽一聲佛號,聲若梟鳴。舉目往前一看,臺階上鋪設錦墩,坐著兩個和尚:一個生得十分高大,一個卻生得矮短肥胖,俱都穿著黃袈裟。旁邊立著十來個相貌兇惡的和尚。見允中進來,俱都佯佯不睬。先前引路的和尚便喝叫允中跪下。允中見那些和尚不但神態兇橫,而且俱都佩著鋒利耀目的戒刀,估量不是善地。聽見喊他下跪,只裝不懂,朝上一揖道:"大和尚請了!"還要往下說,旁立的兇僧早喝道:"要叫大老爺!"允中方覺好笑,那個矮胖和尚業已起立,指著允中說道:"你這蠻子是哪裡來的?你有多大膽子,見了本廟大老爺、二老爺還不下跪?"允中聽他說得是四川口音,不似土語難懂,忍氣答道:

"我姓俞。許願到滇西去晉香,迷失了路,身上不快,想在貴廟借住一兩天。佛門弟子多是謙恭慈悲,為何施主要朝你們下跪?你們不必欺我遠來生客,我要走了。"說罷,將身一縱,上了廟牆。正要往下跳時,猛見牆外也是一座院落,下面有百十個兇僧,在當地扭結摔交角力,看見允中站在牆上,齊聲喊捉毛子。允中見他們人多,不敢下去,剛打算回身,忽聽得腦後一聲怪笑,適才那矮胖兇僧正站身後。允中再往旁看時,四外縱上來有數十個兇僧,各持戒刀禪杖,擁將上來。允中見勢不佳,欺那面前站的矮兇僧單人把住一面,又無兵刃,縱身上前,起左手,烏龍探爪,朝兇僧面門一晃,右手便去拔劍迎敵。只見那兇僧嘴中喃喃只往後退,身體非常靈活輕便。允中劍剛拔出了鞘,猛覺一陣頭腦昏眩,一個站立不穩,從牆上倒栽下來。下面兇僧見允中跌下,急忙上前將允中捆了個結結實實。等到允中神思稍為清醒,業已被眾兇僧將他捆綁在佛殿明柱之上。允中破口大罵,希冀速死。那些兇僧也不去理他,直捆了一個整天整宿。那捆的黃繩,不知是什麼東西造成,不掙扎還好,一掙扎,那繩竟會陷進肉內,非常痛楚。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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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回 十年薪膽 二蠻僧煉魔得真傳 兩輩交期 三劍客中途逢舊雨

允中在自又急又怒,無計可施。幸而來時服了嶽雯兩粒丹藥,還不甚覺飢餓。第二日午後,那矮胖兇僧來看兩次,見允中神態硬朗,一絲也不困憊,暗暗驚奇。一會又去請那高大凶僧來看。兩人商量了一陣,那矮兇僧便向允中道:"看你不出,你居然還是個硬漢子。我們現有一樁事要和你商量,你若應允,便能饒你活命;若是執迷不悟,便將你開膛摘心,與大老爺下酒。你意如何?"允中想了一想,答道:"我已被擒,殺剮任便。你如有事求我,也沒有綁著逼迫的。有什麼事,先將我放了再商量。事若可行,無不應允;如果是那些姦盜邪淫一類,你就把我殺了,皺一皺眉頭,不算漢子。"那矮的兇僧對那高的兇僧道:"這個人倒真是個漢子,比先前那些人強多了。好在我們也不怕他逃上天去。"說罷,便去解了允中的綁。

允中被綁一個整天整夜,周身麻木。知道這些兇僧厲害,又會妖法,決難覷便逃走,莫如暫時應允他的請求,見機行事。便問那兩個兇僧道:"有什麼事相煩,你說吧。"那矮兇僧先不答言,一手拖了允中走到庭中向陽處,仔細朝允中臉上望了又望。然後再拖他一同走進隔院一間禪房落座。說道:"我名喀音沙布,是本寺的二老爺。那生得比我高的是本寺大老爺,他的名字叫作梵拿伽音二。我們俱是滇西人,只為得罪了權勢,帶了手下徒眾,到青螺山內蓋了一座廟宇參修。十年前忽然來了一個女的,名叫神手比丘魏楓娘,生得十分美貌。我們不該將她留在廟中,被她用法術飛劍傷了我們多人,將我師弟兄二人逼走,佔了我們的青螺山。我們無奈,才逃到此地,將這座清遠寺的住持趕走,在此暫居。一則因為得罪了權勢,滇西不能回去;二則又捨不得青螺山的出產和辛苦經營的廟宇,原打算請了能人仍將青螺山奪回。不想魏楓娘聞得我們仍未遠離,前來逼迫我們歸順,作她青螺山的耳目。她有八個徒弟,便是那有名的西川八魔,專一在外姦淫打劫,個個精通法術,本領高強。我們鬥又鬥不過她,走又無地可走,只得答應下來。此地原是川滇間孔道,平日行旅客商及入滇朝佛的人貪走近路,有不少俱都打此經過。我們佔據青螺山時,並不時常打家劫舍,只不過入滇的人俱要到我們寺中進香佈施,才保得平安。偶爾劫殺一兩次,也是他們不知好歹,既要少走十多天近路,又捨不得香資,惱了我們,才惹出殺身之禍。誰知八魔到此,他們手下人又多,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搶,遇到婦女就奸,不時還往川中去作大案,滿載回來。漸漸這路上斷了行人。他們又恐風聲太大,知道到青螺山,這裡是必由之路,所以逼我們給他們做眼線,以防能人劍客到來尋他們晦氣時,好作一準備。只苦了我們,平日此廟本無出產,全仗過路香客佈施,被他們這麼一來,絕了衣食來源,只得也在川滇邊界上做些打劫生活。

誰知八魔還是不容,只准我們做眼線,每月由他們那裡領些羊米奶油。遇有大宗買賣搶到了手,也得往他們那裡送。我們忍氣吞聲已有多年,天幸魏楓娘這個潑賤在成都被一個女劍仙所殺。我們本想去將青螺山奪回,誰知八魔自魏楓娘一死,害了怕,拜到滇西毒龍尊者門下,練會許多法術,又請了許多能人相助,我們估量不是對手,重又隱忍下來。

"知道他們雖然厲害,但有煉天魔解體的大法能夠制他們。我大師兄本會此法,他不該前些年在青螺山被魏楓娘用素女偷元破了元真,失去純陽,使用不靈了。煉這種大法,須要一個有好根基,元神穩固,心志堅強的童兒,在一個僻靜的山頂上,朝著西方煉上兩個四九三十六天,才能成就。只是這三十六天當中,預先得學會辟穀打坐,然後坐在那裡如法施為,直到大功成就,無論見什麼動靜和種種妖魔擾亂,動也不動,稍一收不住心神,不但前功盡棄,還有性命之憂。大師兄因見廟中徒眾全非童身,不能煉這種大法,便想尋人代替。物色了這多年,偶爾遇見一兩個勉強能用,誰知他們的心志不強,結果徒自喪了性命。而且這種法術,須要從未學過別的劍術道法的人才能煉,否則他的元氣煉過別的,雜而不純,仍是無用,所以甚為難得。昨日我們兩個徒眾見你帶有銀兩,原想照從前一樣下你的手。及至引你見了我師兄弟,才看出你是個童身。先還不能肯定你就能行,後來將你捆了一天一夜,才覺出你不但根基稟賦甚厚,尤其是心志堅強,元神凝固,所以才同你商量。你如肯點頭答應,不但我們得你幫助,將青螺山奪回,你也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將我魔教中秘寶學了去,豈非兩全其美?不過學時,須要把生死置於度外,無論眼前有什麼恐怖景象,全是一些幻景,只要不去理它,轉眼消滅;若一把握不住心神,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我已將真情對你說明,如果不從,那就莫怪我們對你下毒手了。"

允中見他說時神態有許多可疑之點,知道決沒有這麼簡單,但是自己已成了俎上之肉,不任人擺佈也是無法脫身;又加自己想到青螺山盜六魔厲吼的首級,正愁無法進去,倘如他說的是實話,這法術學成,便可制八魔死命,豈不是一舉兩得?把這利害關係在胸頭盤算了一會,還是姑且應允了,再相機行事。便答應了。那喀音沙布聞言大喜,也不命人看守允中,出外去了好一會,會同他師兄梵拿伽音二進來,高興地對允中說道:"你真是個信人,好漢子!我故意出去多時,並沒人看守你,你卻絲毫不想逃走。相助我們成功,無疑的了。"

說罷,又說了一句番語。允中只一轉眼間,從壁內走出三個兇僧,捧了許多食物與允中食用。允中慶幸自己沒有想逃。等允中果腹之後,又領允中去沐浴更衣,領到一間淨室,由大凶僧梵拿伽音二先傳了幾天辟穀打坐之法。允中人本聰明,資稟極好,一學便會。二兇僧也非常高興,遂將一切口訣煉法,秘密傳與允中,默默記熟。又再三囑咐,遇見幻景不要害怕。

這時正在夜裡。到了子正三刻,梵拿伽音二領允中到院落中去,口中念起梵咒。一會工夫,允中便覺天旋地轉,面前漆黑。等到清醒過來,已到了一座山頂石上坐下,頭上星月一絲也看不見,遠望下面一團漆黑。正要將身站起,耳旁忽聽一人說道:"你不要動,我已派了四個徒弟在你身邊保護你,每晚子時我來看你一次。現在你該如法施為了。"允中聞言,見事已至此,自己又不會妖法,他在暗中還派得有人看守,想逃是決不能夠,索性照他所說鎮靜心神,去煉那天魔解體之法。不提。

話說心源、玄極自白、許、俞三人相繼失蹤,敵人也不來擾亂,見戴家場並無甚事,便同鐵蓑道人辭了衡玉、凌操,搬到谷王峰居住,每日練習吐納劍訣,有時也出山走走。這日心源正在峰頭遠眺,忽見山腳下走來一個壯漢,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陸地金龍魏青。原來那日大家忙於和呂村交手,直到事完,湘江五俠臨走,才把魏青妻子被一個白猿搶去說將出來。心源聽說魏青一人趕去援救,並無幫手,好不放心,便想再約一兩位劍俠同自己前去,助他一臂之力。玉清大師道:"久聞衡山白象崖有一隻白猿,行走如風,卻從未聽說傷過人。

既然怪叫花凌老前輩知道此事,他告知魏青前去援救,自己決不袖手,我們去了反不妥當。

"心源聞言,又請玉清大師佔了一卦,知是逢凶化吉,並無兇險,才放了心。他跟魏青又是師生,又是好友,不見本人總覺懸念,忽然在無心中遇見,自是欣喜,便先問魏青那日經過。

魏青道:"我那日因聽凌真人來說,我妻子被白猿搶去。他又說白猿住在白象崖,行走如飛,怕我追趕不上,一面指示我抄近路去追,隨手在我背上拍了一把,走得便快起來。在谷口遇見湘江五俠,凌真人不要他們相助,只催我就走。我才一出谷口,便覺身子輕飄飄地直往前飛走,眼看前面大河長澗,只一晃眼身已過岸,走了不多一會,就看見前面一團白影如飛投向東北。漸漸追近,聞得我妻子哭喊之聲。追來追去,追到一座石崖,便鑽進洞去。

近前一看,那洞已被那廝用石頭封堵。我便用腰中鋼抓前去推那洞門,好容易才將那石洞推開。那白猿跳出,使用一根木棍,不知是什麼木頭所做,和我爭打了好一會。那廝身材伶俐,一縱就是好幾丈高,只累得我渾身是汗,漸漸抵敵不住。被那廝一棍將我打翻,用兩根春藤將我手腳捆住,拖進洞去。我妻子也在裡面,見我被擒,撲上前來將我抱住痛哭。那白猿上來拖她,我妻子偏拼命抓緊我衣服不放。拖開時,竟將我衣服撕了一大片下來,露出臂上刺的龍紋。那廝隨即放了我妻子,走近我的身前,一把將我左臂衣服撕開,露出一條赤膀。

我正愁它要當著我面,去羅唣我妻子。見它撕我衣服,以為它要生吃我。那春藤有茶杯粗細,捆得非常結實,掙又無法掙脫,氣得我眼睛都冒出火來。死原不算什麼,最怕是我妻子要被它姦汙。便大聲對我妻子說道:'你還想活嗎?'一句話將我妻子提醒,我妻子本有烈性,一頭往石壁上撞去,滿擬尋一自盡。誰知那廝竟懂得人言,聽我剛一說,便已轉過身來,我妻子還未撞到石壁上面,已被它縱上前去攔住。

"它這時忽然改了剛才兇惡神氣,用手朝我二人直比,我二人也不懂。它好似又要到我面前,又怕我妻子尋死,便將我妻子拖將過來。茶杯粗的春藤被它用手一扯,便行粉碎。他才將我解開,我兵器不在手內,縱上去就給它一拳。那廝也不還手,只護住我妻子,怕她尋死。那廝身體靈便,因為要護我妻子,吃我打了好幾十拳,打得它哇哇直叫,一面用手朝我直比。我先前也不知它朝我擺手用意,因它老攔在我妻子前面,越打我越有氣。那廝皮骨堅硬,雖然重手法打得它痛,卻不能使它受傷。打了有好一會工夫,一眼瞥見我使的那柄鋼抓,被我搶過來拾在手中,正想用你傳我那散花盤頂暗藏神龍搶珠的絕招,先將那廝兩眼打瞎,再取它的性命。抓剛發將出去,平地忽然冒起一人,正是那破爛叫花凌真人,一伸手先將我的鋼抓接去。那白猿想是知他厲害,立時舍了我妻子,跪將下來。凌真人先對那猿說道:

'你修煉得好好的,偏要動什麼凡心,這一頓打,打得不屈不多吧?'那白猿聞言,竟抱住凌真人一雙黑泥腿大號起來。我恨那廝不過,正要就勢用抓將它打死。凌真人只用手一揮,便好似平空有一種東西將我攔住,不得上前。凌真人又對我說道:'它也挨你打得夠了,你也無須乎再打它了。它雖不該一時妄動凡心,將你妻子背來;可是它如不是天良未泯,認出你左臂刺的龍紋,想起你十五年前在湘潭王家集上救命之恩,憑你這點本領,它要取你性命,豈非易如反掌,還能容你打它這半天嗎?再說你既倒反呂憲明,你又隨他們前去赴會,我不該不先令你妻子設法逃出。幸而被白猿搶走,不然呂、郭二人回去,明白了你的行徑,豈不白害她遭人毒手?那白猿後來護定你妻子者,是因感念昔日你放他的恩義,因你妻子烈性,怕她尋死,又知你打不傷它,所以一任你打,他卻護定你妻子不來還手。我已來了一會,我恨這畜生不該妄動凡心,我又還有用它之處,樂得借你手懲治它。後來你要用鋼抓弄瞎它眼睛,我才出來攔住。如今你妻子業已遇救,這畜生也不會再起邪心。你的好友趙心源在谷王峰鐵蓑道人那裡,不久便要到青螺山收拾八魔。無論什麼人,只要能遇見我,大半有緣。

我送你一樣小玩意,你可拿著它先尋親友,將你妻子安頓。然後到谷王峰跟他們一起去打八魔,到時自有你的好處。'說罷,給我一根藤子編就的軟鞭。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他也不容我問,只好道謝收下。

"這時那白猿仍是跪抱在他的膝前,不住長嗥。凌真人道:'我怪叫花凌渾向不收徒,如今一開戒,索性連你這橫骨未化的畜生都要做起我徒弟來了。你既是這般苦求,你若依得我一件難事,我便收你。'那白猿一面點頭,一面叩頭如搗蒜一般。凌真人想是知它願意,只見他將手伸進那白猿喉中,好似聽見一種脆骨折斷的聲音。那白猿居然會說起人話來。我起初原沒聽出他姓凌,因為白猿稱他凌真人,才跟著叫的。那白猿會說人話後,凌真人又給了它兩粒丹藥吃下去,領它同我夫妻出了洞。走過坡腳,便見地下躺著一個大漢,昏迷不醒。旁邊還有一條打斷了的死蛇和一堆纏著彩絲的鐵箭。仔細一看,正是那山人姚開江。問起原因,才知凌真人知他厲害,恐他毒箭傷人,先將他元神收拾,然後引出戴家場,將他制伏。他因元神已死,又被凌真人神雷將他震得昏迷過去,所以人事不省。凌真人悄悄對白猿囑咐了一番話,由身上取出一粒丹藥遞與白猿。叫它等我們走後,先用丹藥將姚開江救醒,然後將他揹走。等到凌真人吩咐白猿已畢,便命我夫妻同他快走,被他用法術將我夫妻送到湘潭一個至親家中。正要朝他拜謝,他只說了一聲"再見",一晃眼便不知去向。事後追思,才想起那白猿是我幼時在我初次從師的王老師家,見我師兄五指開山王傳信由衡山打獵捉回來一隻蒼背老猿,用鐵鏈吊在房中,想磨去它的火性,再來馴練。我彼時年幼無知,又不忍聽它晝夜哀號,趁我師兄不在,偷偷將它放走。那時我左臂上就刺有這條龍紋,想不到十五年光陰,它毛會變白,居然會看見我身上龍紋想起前恩,不還我手。將妻子安頓好後,便來尋你,不想一來就遇著。我記得那日在戴家場曾有許多未遇見的能人,可能引我前去相見麼?"心源便把前事一一告知,又同他去見了鐵蓑道人與黃玄極。

魏青從此在谷王寺內暫居,靜等端陽節前趕到青螺山去,不時也同心源、玄極到戴家場看望衡玉、凌操。衡玉和他妹子湘英極為友愛,湘英走時,原說到漢陽白龍庵,由玉清大師引見素因大師門下,雖然分別日子不多,總想知道一些音信,苦幹家務,不能分身前去看望。便託心源早幾天動身,繞道漢陽白龍庵,看看湘英是否已蒙收錄。凌操也託心源等,遇見各位劍仙,留神打聽允中的下落,如果在青螺山相遇,好歹勸他回來。心源、玄極俱都一一答應下來。回去同鐵蓑道人商量,打算四月上旬就動身,先到漢陽探望湘英,帶到衡玉口信。然後由陸路走蔓州劍閣入川,到川邊青螺山去赴八魔之約。大家商量了一次,因為有魏青同行,好在無事,為期尚早,索性提前動身,沿途還可觀賞風景。

到了四月初一,鐵蓑道人便同了心源、玄極、魏青,四人由長沙起程。走不多日,到了漢陽,好容易尋到了白龍庵,玉清大師業已他往。會見元元大師的徒弟紅娘子餘瑩姑,問起湘英蹤跡,才知玉清大師到的那一天,素因大師剛巧在頭晚上出門訪友,不在庵中。玉清大師原想留湘英在庵中等素因大師回來,湘英一定磨著要隨玉清大師同行,玉清大師無法,只好又將她帶到成都去了。四人聞言,只得告辭出來。心源猛想起聽玉清大師談過,陶鈞現在四川青城山學劍,何不去探看陶鈞,就便拜見他師父矮叟朱梅?此老雖是得道多年的前輩劍仙,為人熱心,喜抱不平,比年青人還要來得起勁,倘能得他相助到青螺山去,豈非大妙?

四人商議定後,先請黃玄極帶了魏青先行。心源同了鐵蓑道人先到宜昌三遊洞,去向師父俠僧軼凡請罪,相機請他下山相助。然後駕劍光趕上黃、魏二人,沿水道而行,到青城山去。

把預定繞道陝西邊界,經由劍閣棧道走的主意打消了。

四人分手後,心源、鐵蓑道人劍光迅速,不一日到了三遊洞,由鐵蓑道人進去代他緩頰,心源跪在洞外請罪。待了一會,鐵蓑道人出來說,不但俠僧軼凡不在洞內,連許鉞也未在此。洞中只住一個聾啞年邁的和尚,問他什麼,也答不上來。心源聞言,便隨了鐵蓑道人二番進去,遍尋俠僧軼凡與許鉞有無遺留什麼字跡。那聾啞和尚見二人尋找,想是知道用意,徑從一個破蒲團內取出一張紙團遞與心源。心源一看,正是許鉞所留。原來許鉞承矮叟朱梅指引,離了戴家場,回家安排了一些家務,便去投師。好在三遊洞在宜昌上游,是個有名勝地,常有人去遊玩登臨,極容易尋找。也是許鉞機緣湊巧,到三遊洞時,正趕個正著。原來俠僧軼凡因三遊洞風景雖好,仍不能與世隔絕。他先在後洞參修,本與前洞隔絕,不知怎的,把行跡露在一個有心人眼裡,傳揚出去,說三遊洞還有人未去過的後洞,裡面住著一位高僧,如何神妙等語。一般人多喜事,從去冬起,不時有些俗人來向他請教佛理。俠僧軼凡不耐煩擾,正要離開,許鉞恰巧趕到。俠僧軼凡見許鉞根骨尚厚,又是老友朱梅介紹,當時答應下來。許鉞拜師不久,俠僧軼凡就帶了許鉞到川邊鄧崍山去訪友。因為後洞石壁內藏有許多的經卷,暫時不便帶走,才去尋了那聾啞和尚來替他看守。許鉞在戴家場就聽心源說過同八魔結仇及以前得罪師父之事,怕師父性情特別,又是入門不久,不敢替師兄講情。恐心源走來不知他師徒二人蹤跡,在走前寫下這一張字條,託聾啞僧代為轉交。那聾啞僧因為犯了他師父雪山了了和尚的戒規,罰他遭三十年聾啞之孽。許鉞把託他的事寫在一張紙上,他雖然又聾又啞,本領同靈性依然存在,不過韜光晦靈,靜待孽滿罷了。他受了許鉞之託,見心源來到,便將許鉞字條交付。他的來歷,三次峨眉鬥劍時自有交代。鐵蓑道人見了紙條,他本覺這聾啞僧不是常人,又見俠僧軼凡託他看守經卷,知道那些經卷俱是西土真經,佛門異寶,俠僧軼凡竟能託他代管,更知有大來歷。不過看他神態,又不似裝作痴聾,揣不出什麼用意。先後朝他禮詢數次,聾啞僧好似被逼無奈,取了一支禿筆,在紙上寫了"孽重心感,行再相見"八個字,寫罷,徑往蒲團上入定去了。鐵蓑道人知他不願人留此,有心試他一試,故意裝作偷尋藏經,往他身後石壁走去。還未伸手,聾啞僧已經覺察,只見他舉手往頭頂上一拍,立刻便是滿洞金光。鐵蓑道人知道不妙,不及招呼,一把拉住心源,身劍合一,破空便起。回望後面金光紅雲之中,一個三尺多高的赤身小和尚追來。鐵蓑道人並非真心盜經,原是試探他的本領,未便迎敵傷了和氣,只得緊催劍光逃走。出去有十里左右,後面不來追趕,才把劍光落下。對心源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我因疑他裝聾作啞,故意試他一試,不想他竟誤會成真。我還可以抵擋,走得慢一點,豈不連累了你,看他來歷,好似雪山了了和尚所傳佛門心劍的嫡派呢。如今令師已到了鄧崍,那裡離青螺山甚近,說不定還許為你而去呢。"心源道:"但願如此才好。弟子現在別無他念,只望能將八魔除去,恩師恕過前愆,仍得重歸門下,從此祝髮出家,永安禪悅,於願足矣。"鐵蓑道人含笑不答。當下同駕劍光,追上黃、魏二人,一同往四川進發。

魏青腳程本快,不多幾日,四人到了成都。先將城外四座有名的祠堂廟宇看了一看,又到辟邪村去拜見玉清大師,見著張琪兄妹,方知玉清大師已帶湘英去尋素因大師去了。輕雲、文琪因久不見師父餐霞大師,心中想念,趁著暫時清閒,也回黃山去了。四人談了一會,告辭出來。心源急於要見陶鈞,催著往灌縣青城山去。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看見陶鈞和紀登師兄弟二人正在對坐下棋。原來陶鈞自從到了青城,受矮叟朱梅所授的口訣,每日練習劍術,又加紀登從旁盡心指點,進步得非常之快,把一柄金犀劍練得雖不能身劍合一,卻已得心應手,指揮如意了。紀登為人,比他師父還要來得特別,竟會與陶鈞處得非常莫逆。他二人每日做完了功課,不是去採藥登臨,便在崖前下棋。這日天氣晴明,二人又下棋,忽見崖下上來四人。紀登認得鐵蓑道人,連忙上前拜見。陶鈞已看出一個是他昔日師父趙心源,心中大喜,便要上前跪拜。心源急忙一把拉住,說道:"賢弟快休如此。昔日我本自知能力不夠,恐怕誤你,一向不肯以師禮自居;何況賢弟如今又是朱老前輩高足,再要照以前稱呼,不但錯了輩分,愚兄反無地自容了。不如以後就用弟兄相稱吧。"陶鈞還是不肯,心源只好暫時由他。彼此都引見,介紹姓名,互道了一陣傾仰的話,紀登便請眾人去往觀中落座。

坐定之後,互談別後之事。陶鈞聽說許鉞已蒙俠僧軼凡收錄,十分代他欣幸。心源又把同他別後,到長沙谷王峰尋訪鐵蓑道人未遇,雪夜遇二魔,追雲叟解圍,酒樓遇羅九,相逢白琦、戴衡玉,戴家場打擂,怪叫花窮神凌渾二次出世收伏姚開江,白、俞、凌、戴四人相繼棄家從師等事,說了一遍。陶鈞也將別後在漢皋江邊巧遇恩師矮叟朱梅,接引到青城山學道,以及現在早晚用功情形說出。紀登道;"這位凌老前輩,真是劍仙中一位怪傑。要講本領,雖不知多大,但是這些年來聽見他的前言往行,從未有人說他敗在人手內一回過。日前聽師父說,他近來悟徹天人,不久歸真,很想物色一兩個傳人,二次出山想必為此。不過昔日他同白師伯曾有仇隙,也不知如今解了不曾。他既命魏道友同三位到青螺山去,想必到時他必定出來參預。八魔縱然厲害,豈是他老人家對手?趙道友此番前去,必定萬無一失了。

"

心源便請紀、陶二人引見朱梅。陶鈞道:"恩師他老人家行蹤不定,不常在觀,也許我們正在想念,他老人家就馬上出現也說不定。"四人聽得朱梅不在觀中,多未免覺得機緣不巧。紀登忽然對陶鈞笑道:"師弟可想請師父去助趙道友一臂之力麼?"陶鉤道:"豈有不願之理?"紀登道:"因為我以前曾有劣跡,雖然改行向善,師父總不大喜歡我。我看他對你屬望甚殷,你如現在就隨趙道友等同去,你不是八魔對手,師父豈能坐視?"陶鈞也是少年喜事,剛把飛劍學好,沒處使用,心源又是他良師好友,極願同去相助。只因震於八魔兇名,估量自己能力有限,又未奉有師父之命,不敢貿然說去。聽紀登一說,知道師父面前他肯擔待,便活了心,答道:"我實在是想跟去,一則無有師父之命,二則我雖會飛劍,不能身劍合一,道路又遠,恐怕反誤了趙老師的大事,所以為難。"紀登道:"我既叫你去,當然會替你擔待,不但你能跟上他們三位,連這位魏道友,我也一樣能送他前往。好在為期還早,有意屈留諸位在此盤桓幾天,到時我雖不能離此相助,自會送我師弟前去觀光。諸位以為如何?"心源與陶鈞久別重逢,又看他從朱梅學了劍術,好生代他欣幸。自己因為當初不聽師言,僅學會一點皮毛,貿然下山,惹得師父見怪,自己到處吃虧,倒並不怎麼想陶鈞同去。經紀登一說,他是朱梅大弟子,劍術高妙,本來為期尚早,樂得在此同舊雨相聚些時,多拉攏兩個幫手。黃、魏二人原是心源請來,更無問題。鐵蓑道人與二老、俠僧軼凡及心源、紀登師生兩輩,俱是後先所交朋友。他的劍術先傳自終南樂眾,樂眾成道後,又離了終南派自成一家。紀登、心源因為他認識師父,俱執晚輩之禮。他卻不以此自居。此次隨著心源經川入滇,本想在半路上順途看望兩個好友,見心源等暫住青城,便同眾人說,準端陽前趕到青螺山,現時因有事他去,同眾人暫別。紀登挽留不住,只得恭送他去。鐵蓑道人別了心源去後,心源等三人便留居青城,專候端陽趕到。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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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0: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回 幾番狹路 苦孩兒解圍文筆峰 一片機心 許飛娘傳信五雲步

話說青螺山八魔,自從他們的師父神手比丘魏楓娘在成都被妙一夫人殺死後,才知峨眉派真正厲害,稍為斂跡一點。後來神手青雕徐嶽回來報信,說是去年在江西尋見八魔主的仇人趙心源。八魔邱齡想起西川路上一鏢一針之仇,聽說心源居然敢在明年端午前來赴會,不由又興奮起來。彼時三魔錢青選、六魔厲吼遠遊川湘一帶未歸,便著徐嶽再去送信通知他二人回來。徐嶽奉命,尋到衡陽一帶,無心中在嶽麓山遇見當年在青螺山用青罡劍削去四魔伊紅櫻四指,又用振雲錘連傷六魔厲吼、七魔許人龍的採藥道人黃玄極。三、六二魔一聽,立刻派徐嶽又去探視,到晚不見回信,兩人雙雙到嶽麓尋仇,遇見追雲叟,將他二人用法術禁制打了一頓。仇人未找成,還破了飛劍、法術,又氣又恨。知道長沙有追雲叟在,不能立足,連店內土娟、行李俱顧不得帶走,垂頭喪氣,連夜用遁法,費了多少勁才趕回青螺。八個魔君見面,說起前事,無不咬牙切齒。因知追雲叟會出面來助黃玄極,不由想到仇人趙心源既敢前來,定有能手相助。前車之鑑,不得不早有防備。正在擬議之中,恰好俞德在成都遭慘敗,失去毒龍尊者賜的紅砂,由辟邪村漏網,想逃回滇西去向他師父哭訴,請求與他報仇,走過青螺山。八魔原是後起餘孽,雖然本領厲害,對於各派有名劍仙異人,都不大認得,當下發生誤會,動起手來。論劍術,八魔原不是俞德對手。一則八魔人多,二則有那蠻僧布魯音加相助,俞德被困核心,脫身不得,無心中打出他師父旗號。八魔久震於滇西毒龍尊者的盛名,又知他們師父魏楓娘與毒龍尊者的淵源,立刻停手賠罪,請至魔宮,就便婉言請俞德引見。一面正苦能淺力弱,一面又與正派結有深仇,當下一拍便合,情如水乳。

俞德住了一天,第二日便回滇西,向師父哭訴前情。他本是毒龍尊者的寵徒,加之毒龍尊者近來法術精進,又煉了幾宗法寶,早想在中土多收一點門人,光大門戶,增厚勢力。八魔人多勢眾,在青螺盤踞,難得他等自甘入門,正好助他等一臂之力,收將過來,為異日奪取布達拉宮的根據地。立刻答應了八魔的請求,將魏楓娘一層淵源撇開,直接收為徒弟。八魔先後拜在毒龍尊者門下,不由長了威勢,愈加無惡不作起來。大魔黃驌又下令給番嘴子紅廟中的梵拿伽音二、喀音沙布兩個蠻僧,叫他們日夜提防,遇有本領高強,形跡可疑之人,速來報知。因為神手青雕徐嶽失了蹤跡,別人沒有他腿快伶俐,硬將梵拿伽音二兩個得力徒弟要來代替徐嶽,每次出門連盤川都不給,卻命他們自己設法劫盜。兩個蠻僧恨如切骨,卻奈何他不得。

八魔剛在佈置,俞德又從旁處得了信,說是趙心源端陽拜山,約有峨眉派許多能人相助。八魔一聽,雖然恃有毒龍尊者作他護符,到底有些恐慌。俞德是驚弓之鳥,再加記恨前仇,便同去求告毒龍尊者。毒龍尊者一聽大怒,說道:"峨眉派實在欺人大甚!起初為了優曇老尼,不願與他們傷了和氣,白讓我徒弟吃了許多虧,還傷了鎮山之寶。如今索性欺到我頭上來了。我和嵩山二老、東海三仙,連那掌教齊漱溟,都為三次峨眉鬥劍,各用心血在洞中煉寶。這次來的定是他們門下無知小輩,怕他何來?"俞德道:"話雖是如此說,上次成都慈雲寺,東海三仙只來了一個苦行頭陀,連嵩山二老才只三人,餘下俱是些無名之輩,同齊漱溟的兒女。綠袍老祖、曉月禪師何等厲害,還有五臺、華山門下許多有名劍仙,竟會遭那樣慘敗,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沒有一個佔著絲毫便宜,損折了無數飛劍法寶。峨眉教下前一輩的固然厲害,他們這些後起的乳臭孩子都是個個厲害無比,我們倒不可大意呢。"

毒龍尊者道:"你哪裡知道。起初成都請我不去,一來因為優曇老尼厲害,二來為師法寶未成,說不得暫時忍氣吞聲。如今我法寶不但煉成,還參悟出一種魔陣,慢說是這些乳臭小兒,連他們掌教齊漱溟來,也叫他不是我的敵手,來得去不得。"俞德聽師父道法神妙,所說必非虛言,才放了心。同八魔回去青螺山,又商議了幾天。想起昔日捨死忘生去幫五臺派的忙,兩下結了好感,何不在這須人之際,去到黃山五雲步,請許飛娘也來幫一個忙?就便在路上再約幾個能人,來壯壯聲威。又去和毒龍尊者商議。毒龍尊者原自恃道法高強,又知許飛娘不見得暫時就能出面,其餘又無人能以勝任。一則因俞德等苦求,二則好久不見飛孃的面,心中想念,便答應下來。對俞德說:"除許飛娘與烈火祖師外,如遇真有本領的,只管約來。其餘不三不四,估量不是峨眉對手的,不要亂約,省得到時一戰即輸,丟了自己的臉,還害了別人。"

俞德領命後,便去找八魔與蠻僧布魯音加又商議了一陣。俞德久知師父毒龍尊者不久化解,自己常以承繼他師父道統自命。收了八魔以後,俞德覺勢力增長,自己入門最久,又是師兄,除師父外,當然他是首領。無奈他因失去紅砂,同八魔初見時,好漢打不過人多,差點被擒,誠恐師父化解以後,自己掌教鎮壓他們不住。正好藉這一次端陽拜山的機會,把他認識的異派劍仙,只要能尋著的,便拉了來參與。對內既可表示自己勢重人多,劍術高強;對外還可借八魔來壯門面。所以聽了毒龍尊者叫他不要多約人的話,不甚滿意,對八魔等並未吐實,只說師父業已答應下來,命大家分頭去請。由俞德寫好書信,分派二魔薛萍、四魔伊紅櫻、五魔公孫武、七魔許人龍,分向各異派中友好前去約請,到端陽在魔宮中相聚。自己又親身趕到黃山去請許飛娘。

這本是三月中旬的事。俞德快到黃山,又遇見戴家場敗退下來的三眼紅蜺薛蟒同九尾天狐柳燕娘狼狼狽狽坐在路側樹林之內。二人遇見俞德,怕他吃醋,俱各大驚。倒是俞德知柳燕娘淫蕩非凡,閱人甚多,既同薛蟒在一處,必有苟且,現在用人之際,報仇要緊,倒不甚放在心中,反用好言問他二人何以至此。原來薛蟒冤了苦孩兒司徒平同王森下去救人,他同柳燕娘怕王森少時回來吃醋,連忙趁空逃走。先去偷盜了些銀錢,在路上淫樂了好幾天。薛蟒相貌不濟,又瞎了一隻眼,柳燕娘願意嫁他,全為的是無處安身;又知他師父本領高強,想投到萬妙仙姑門下。誰知薛蟒因圖她的歡心,答應下來,推說師父洞中不便私會,按下劍光步行,到晚來便尋鎮店淫樂,一天才走個百十里地。柳燕娘急於拜見萬妙仙姑,日日催促。薛蟒明知師父見自己不奉師命,娶了這麼一個女子為妻,必定怪罪,又捨不得丟下。好容易挨近黃山,逼得無法,才婉言對燕娘說,師父家規甚嚴,不敢同去拜師,請燕娘等他一年半載,容他見了師父,遇機進言說明經過,無論如何決不負她等語。一席話說完,氣得柳燕娘若不是自問不是對手,早用飛劍將他殺死,當下痛罵了他一頓。罵完正要同他決裂分手,薛蟒也生了氣,收起憐香惜玉之念,將飛劍放出,非要燕娘答應等他不可。燕娘鬥他不過,被逼無奈,心中起了惡意,表面上屈服下來,百依百順,打算趁薛蟒冷不防時,再暗下毒手。薛蟒見燕娘答應等他,登時轉怒為喜,反倒不捨起來。正同燕娘商量用什麼法子去求師父允許,恰巧俞德從空中飛來,遠望下面有人比劍,按下劍光尋蹤跟至。柳燕娘見來了舊相知,他的本領又勝似薛蟒,正要用巧言鼓動他二人拼命。誰知俞德早看出她的行徑,自己辦理正事要緊,見面只敷衍了兩句,便反殷勤向薛蟒答話。薛蟒知道俞德是燕娘舊好,自己同燕娘揹人私逃,又不是俞德敵手,正在心虛,想用言語支吾。見俞德那樣暴的脾氣,反倒同他親熱,不禁心頭詫異,當下問明來意,才知有求於他。薛蟒也是不好回山交代,難得俞德湊趣,二人各有利用。商量一陣,決定帶燕娘同去黃山五雲步見萬妙仙姑,假說燕娘是隨俞德同來,自己等師父見容,再幫她求說收歸門下。計議已定,三人便駕起劍光,同往黃山進發。

飛到文筆峰後,俞德要表示恭敬,落下劍光,三人步行上去。忽聽路旁松林內有兩個女子說笑的聲音。三人側耳一聽,一個道:"這樣好的天氣,可惜文妹不在此地,只剩我兩人同賞。"另一個道:"你還說呢。師父說文妹根基本厚,又服了肉芝,拜了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師伯為師,如今又同峨眉掌教真人的女兒齊靈雲姊姊在峨眉凝碧崖修煉,前程正未可量,我們拿什麼去比她?"起初發言的女子說道:"你好不羞,在自做了個姊姊。看文妹好,你還嫉妒她嗎?"另一個女子答道:"哪個去嫉妒她?我是替她喜歡。各人的遇合,也真是前定。就拿先在凝碧崖住的那個李英瓊說,起初還是個小女孩子,不過根基厚些罷了。先是無意得了白眉和尚座下的仙禽金眼神鵰,後來又得了師祖長眉真人的紫郢劍,未後又在無意中吃了許多仙果仙藥,抵去百十年苦修,哪一位仙家得道也沒有她這般快法。如今小小年紀,入門日子不多,業已名馳天下,同門先輩劍仙提起來就嘖嘖稱讚,說是為峨眉爭光。我聽師父說她得道得寶那樣容易,才真叫人羨慕呢。"這兩個女子一問一答,聽去漸漸是往林外走來。

這時正是孟夏天氣,文筆峰前鶯飛草長,雜花盛開,全山如同繡了一樣。俞德久居滇西,不常見到這樣好景;又聽這兩個女子說話如同出谷春鶯,婉妙娛耳。先還疑是地近五雲步,定是萬妙仙姑門下,後來越聽越不對。薛蟒已聽出這兩個女魔王的聲音來,自己吃過苦頭,便想拉了俞、柳二人快走。俞德還不明白,想再聽下去。三人正在行止不決,林內聲音忽止。一會工夫,耳旁忽聽一聲嬌叱道:"慈雲餘孽,敢來送死!"言還未了,現出兩個女子,臂搖處,兩道劍光同時往三人頂上飛來。三人定睛一看,這兩個女子原來俱是熟人,從前在成都領教過的周輕雲與吳文琪。俞德大怒,罵道:"大膽賤婢!前番夜鬧慈雲寺,倚仗你們峨眉人多,被苦行頭陀將你們救走。今天我們不曾招惹你,又來太歲頭上動土。"口中一面亂罵,已將劍光發出。輕雲、文琪隨了玉清大師數月,這次從成都回山省師,餐霞大師因為成道不久,知她二人根骨已厚,不會再入旁門,不惜盡心相授,二人道行越發精進,大非昔比。薛蟒、柳燕娘吃過兩次苦頭,知道厲害,見俞德業已上前,二人又無法逃避,只得咬牙迎敵。雖然是三個打兩個,除俞德還可支持外,薛、柳兩人都是心虛膽怯,漸漸不支。各人飛劍正在空中糾結不開,忽聽空中高聲叫道:"休要傷吾師弟!"說罷,便有一道劍光飛來。及至來人落到面前,正是苦孩兒司徒平。輕雲、文琪先還準備迎敵,及見來人是司徒平,輕雲對文琪使了個眼色,倏地收回劍光,破空便起。

司徒平近來努力精進,飛劍原也不弱。俞德等不知箇中隱微,以為敵人見自己添了生力軍,畏懼逃走,本要追去。還是薛蟒知道厲害,攔阻道:"適才兩個女子,一個叫周輕雲,一個叫吳文琪。還有一個姓朱的女子與矮叟朱梅同名,俱是黃山餐霞大師門徒,非常可惡。

過去兩座峰頭便是她們師父洞府,那餐霞大師連我師父都讓她三分,我們不要打草驚蛇吧。

"司徒平原是奉了萬妙仙姑之命前來接應,輕雲、文琪退去後,近前和薛、俞二人相見。見了柳燕娘那種妖媚淫蕩的神氣,好生不悅,迫於師命,表面上也不敢得罪。將二人陪往五雲步進洞以後,才告知薛蟒,師父業已在他們鬥劍的一會起身往雲南去了。

原來萬妙仙姑許飛娘在黃山五雲步煉了好幾件驚人法寶、飛劍,準備第三次峨眉鬥劍機會一到,才和峨眉派正式翻臉,一舉而重新光大五臺,雄長各派之上。可是她自己儘自臥薪嚐膽,忍辱負重,她的舊日先後同門因恨峨眉派不過,卻不容她暗自潛修,屢次拉她出去和峨眉派作對。飛娘不合一時感情衝動,用飛劍傳書,到處替慈雲寺約人不算,還命徒弟三眼紅蜺薛蟒親到成都參與,白害了曉月禪師和許多的異派中人送命受傷,分毫便宜也未佔到。

還接連幾次遇見餐霞大師,冷嘲熱諷地下了好些警告。飛娘為人深沉多智,極有心計,情知這多年的苦功,不見得就不是餐霞大師敵手,但到底自己沒有把握,不願涉險。雖然心中痛恨生氣,絲毫不形於顏色,直辯白她不曾用飛劍傳書,代法元等約人;薛蟒雖是她的門徒,並未叫他到成都去,也許是背師行事,等他回來,再責問他等語。餐霞大師豈不知她說的是假話,一則因為長眉真人遺言,正派昌明,全要等許飛娘、法元等人號召了許多異派來和峨眉作對,引起三次峨眉鬥劍,應完劫數以後;二則她本領高強,氣運未盡,暫時至多將她逼出黃山,也不能將她怎樣,倒不如容她住在臨近,還可由她門人口中知道一些虛實。那司徒平早已心歸正教,曾瞞著他師父,露過許多重要消息與餐霞大師。所以輕雲、文琪奉過大師之命,見了司徒平就讓。飛娘也算出司徒平有心叛她,她存心歹毒,不但不說破將他處死,反待他比平日好些。除自己的機密不讓他知道,樂得借他之口,把許多假事假話當真的往外宣揚,好讓敵人不加防備,她卻在要害處下手。準備正式出面與峨眉派為難時,再取司徒平的性命。他們兩方勾心鬥智,司徒平哪裡知道,還靜候飛娘與峨眉派正式破臉,他便可棄邪歸正呢。

這次飛娘在黃山頂上閒立,忽見薛蟒的劍光在空中與另一劍光對打,打了一會又同落下去,好生奇怪。她最溺愛薛蟒不過,飛身到了林中,暗中觀察。見薛蟒同柳燕娘那種情況,不但沒有怪他,反覺得他瞎了一隻眼睛,弄了個妻子還怕師父怪罪,覺他可憐,正要現身出去與他們喊破。忽見俞德飛來,一聽他們的談話,知道俞德又來向她麻煩。在自己法寶未成之際,本想不去參加。後來又想,一則三仙二老幾個厲害人物現都忙於煉寶,不會到青螺山去,餘下這些小輩雖然入門不久,聞得他們個個根基甚厚,將來保不定是異派一患,何不偷偷趕去,在暗中除掉幾個,也可出一點這些年胸中怨氣;再則好久與毒龍尊者闊別,也想前去敘敘舊情。不過明去總嫌不妥,想了一想,急忙回到洞府,揹著司徒平寫一封密柬,準備少時走後,再用飛劍傳書寄與薛蟒。故意對司徒平道:"為師年來已看破世情,一意參修,不想和別派爭長較短了。只當初悔不該叫你師弟前去參加成都鬥劍,我不過想他歷練一番,誰知反害他瞎了一隻眼睛,又遭餐霞大師許多疑忌。好在我只要閉門修道,不管閒事,他們也不能奈何於我,年月一多,自然就明白我已不想再和峨眉為仇了。偏是舊日許多同門友好不知我的苦心,仍是屢次來約我和峨眉作對。去罷,仇人是越結越多;不去,他們又說我忘恩背義,懼怕峨眉。真是為難。我現在只有不見他們的面,以免麻煩。適才我又算出你師弟薛蟒引了一個滇西毒龍尊者的大弟子瘟神廟方丈俞德,還有你師弟的妻子柳燕娘,前來見我,恐怕又有甚事叫我相助,我想還是不見他們為是。恰好我正要到雲南去訪看紅髮老祖,我此刻動身,你見了他們,將他們接進洞來,再對他們說為師並不知他們前來,適才已起身到雲南去了。俞德走後,可將你師弟夫妻二人安置在後洞居住,等我回來再說。"司徒平領命,便送飛娘出洞。一眼看見文筆峰下有幾道劍光相持,萬妙仙姑已知就裡,自己不便上前相助,看見司徒平在旁,知道文琪、輕雲不會傷他,便命司徒平前去接應。司徒平領命去後,飛孃親眼看見圍解,才動身往滇西而去。因見文琪、輕雲與司徒平飛劍才一接觸,立刻退走,愈疑司徒平是身旁奸細,更加咬牙切齒。不提。

俞德見飛娘不在洞中,聽說往雲南去會紅髮老祖,雲南也有自己幾個好友,莫如追上前去,追著飛娘更好,追不著,到了雲南還可再約幾個南疆能手也好。當下不耐煩和司徒平等多說,道得一聲請,便自破空追去。柳燕娘原不是真心嫁與薛蟒,見萬妙仙姑不在洞中,本打算隨了俞德同去,不曾想到俞德報仇心切,又不願得罪飛娘門下,話都未同她多說。燕娘白鬧了個無趣,正在心中不快,忽聽司徒平對薛蟒說:"師父走時留話,叫你夫妻在後洞居住,不要亂走,等她回來再說。"薛蟒心中自然快活。燕娘聞言,也改了主意。心想:"自己到處奔走,閱人雖多,大半是夕合朝分,並無情義可言。薛蟒雖然相貌粗醜,人卻精壯,難得他師父允許,莫如就此暫時跟他,異日從萬妙仙姑學點道法,省得常受人欺負。尤其是萬妙仙姑那一種駐顏還少之法,於自己更是有益,倘能學到,豈不稱了心願?"又見司徒平生得骨秀神清,道行似乎比薛蟒還強,不由又起了一種邪念。幾方面一湊合,便默認和薛蟒是夫妻。她卻沒料到萬妙仙姑何等厲害,適才在樹林暗中查看她的言談舉動,已知此女淫蕩非常,薛蟒要她,將來定無好果。一則溺愛不明;二則想起留著這個淫女,將來正可拿來當自己替身,用處甚大。五臺派本不禁女色,莫如暫時先成全了愛徒心意,靜等用她之時再說。後來三次峨眉鬥劍,萬妙仙姑果然傳了柳燕娘內視之法,去迷紅髮老祖,盜取萬蠶金缽,與峨眉作對,此是後話。薛、柳二人哪裡知道,雙雙興高采烈。跑到後洞一看,設備甚全,愈加稱心。司徒平冷眼看這一雙狗男女摟進抱出,神態不堪,雖不順眼,卻也無法,只得躲在一旁嘆氣。薛蟒見司徒平避過,知他心中不服,仗著已得師父同意,也不放在心上,仍攜了飛娘出洞閒眺,並頭攜肩,指說歡笑。

正在得趣,忽見眼前一道光華一閃,燕娘正吃驚,薛蟒司空見慣,已將那道光華接在手裡。一轉瞬間,那道光華依然飛去不見。燕娘見薛蟒手中卻拿著一封書信,便問何故。薛蟒且不還言,用目四顧,無人在側。急忙拉了燕娘轉到五雲步崖後叢樹之內,尋了一塊大石,與燕娘一同坐下,說道:"這是我師父的飛劍傳書,不論相隔千里,只消將書信穿在飛劍上面,想叫它送給何地何人,從無錯誤,也不會被別人攔路劫去。適才瘦鬼說,師父在我們到前一刻起身往雲南訪友,又準你嫁我,同在洞中居住,我就猜她必已知道我們的事同俞德請她的詳情。這會又給我寄飛劍傳書,必又揹著瘦鬼有機密訓示。按說不能給第二人看,不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師父寄書情形,又好似不必揹你。不過少時遇見瘦鬼司徒平,你千萬不可露出真情。他雖是我師兄,同我如同仇人一樣,我又害他受過師父重罰。雖然都是師父徒弟,師父卻不喜歡他。偏他機靈,肯下苦功,又比我來得日久,從前常向餐霞老尼討教,學得劍術比我還強。我師父恨他,也因為他向外人求教的緣故,老疑心他背叛我們,重要機密常不給他知道,省他露給外人。他外面還裝作一臉的假道學,更是討厭。你對他留神一點。"

說罷,一面將書信拆開,與燕娘同看。上面寫道:"汝與柳女背師成親,本應重責。姑念此行受傷吃苦,暫予免罰,以觀後效。適才在林中,見柳女人頗聰明,劍術亦有根柢,惜心志浮動,是其大疵。今既嫁汝為妻,應轉諭勉其努力向道,勿生二心,待為師歸來,再傳道法。倘中途背教叛汝,無論相隔萬里,飛劍無情,不輕恕也。俞德來意已知。汝師兄有叛教通敵之心,惟尚有用彼處,未便邃予顯戮。汝對其處處留意監防,惟勿形於顏色,使彼知而預防。凡有動靜,俟為師回山,再行相機處置。彼已得峨眉真傳,選來劍術大進,汝二人非其敵,不可不慎。現為師已應毒龍尊者之請,赴滇轉青螺山,暗助八魔一臂。不願使汝師兄知真相,故謂雲南訪友,以避近鄰猜疑。因汝不知,特用飛劍傳渝。"

薛蟒看完,對燕娘道:"我說的話如何?師父說你心性不定,叫我警戒勉勵你,好好同我恩愛學道,不可背叛又生二心。不然,不怕你逃到哪裡,我師父都會用飛劍取你的命呢。

"燕娘無非想借薛蟒暫時安身,從萬妙仙姑學駐顏之法同飛劍奧妙,誰知竟被萬妙仙姑看中,不但非嫁薛蟒不可,日後還不能背叛再嫁他人。萬妙仙姑的本領久已聞名,這一來,倒是自己上套,豈非弄巧成拙?連適才想勾搭司徒平的心思都得打消。好不懊悔,卻也無法,只得先過下去,再相機行事。薛蟒見燕娘垂頭不語,笑道:"你莫非見我師父警戒你,不願意聽嗎?你真呆。我師父向來不容易看上一個徒弟,女徒弟只收了一個廉紅藥。當初原說過個三年五載,等她學成一點道法,將她嫁我為妻。我見她生得美貌,正自暗地喜歡,誰知她無福。平日不大愛理人,又是和師父在一屋住,不能常和她親近,過了不多日子,她對我總是冷冷的。我奉命到成都去的頭一個月,忽然來了一位白髮老大婆,拄著一支柺杖,還同了一個小女孩子,硬說廉紅藥是被我師父用計害了她全家,硬搶來做徒弟的,我師父說是她救了來的,爭辯不休。那一老一少,不容分說,硬要將廉紅藥帶走,先是那小女孩搶過來,將廉紅藥抱起便飛。此時師父坐在當中,臉上神氣好似非常氣忿,又極力忍住似的。我同瘦鬼侍立在旁,瘦鬼見別人欺負到門上來,若無其事一般。我卻氣忿不過,正趕上小東西將人抱走,老東西剛朝師父揚手之際,我縱在師父面前,打算放劍出去將人搶回。我也未見那老東西放出什麼法寶、飛劍,只微微覺著一絲冷氣撲臉。我還未及把劍放出,只聽那老東西說道:

'便宜你多活幾十年。'說罷,那老少二人同廉紅藥都不知去向,追出洞去也未看見一絲影跡。回來再看師父,神氣非常難過,只說了一句:'今天虧你。'本來師父就喜歡我,從這天起,待我越發好起來,對瘦鬼卻一天比一天壞了。我揹人問師父幾次,只知那老少二人俱是別派中厲害劍仙。那女孩看去年輕,實在的年歲並不在小。她們二人無意中救了廉紅藥的父親,不服氣我師父收好徒弟,特意前來將她搶走。師父本領原和她們不相上下,偏偏那日不曾防備,法寶又不曾帶在身旁,她們又是兩對一,不但人被她們搶走,差點還吃大虧。幸而我無意中攔在師父面前,那老東西人甚古怪,從來不傷不知她來歷的人,便將她放出來的無形五金精氣收了回去,我師父才沒有受傷。師父因此說我天性甚厚,另眼相待。只不告訴我這一老一少的名姓,說道未學成時,不知她們來歷最好,以免遇上吃虧。我也就不再問了。事後我師父因為女子容易受騙,那廉紅藥當時如果不信那一老一少編的假話,只要說願隨師父,不和她們同去,她們縱有本領,卻從來不勉強人,哪會讓師父丟這大臉,師父一賭氣,便說從此收徒只收男的,不收女的了。今天破格收你,豈非天賜的造化,你怎麼倒不痛快起來?"

燕娘哪肯對他說出自己後悔,不該跟他苟合,以假成真。事已至此,又見薛蟒雖醜,對她卻極為忠誠,別的也都還合適,便含笑敷衍了他幾句。薛蟒起初原怕她情意不長,如今見師父作主,不怕她再變心。哪經得起她再眉花眼笑,軟語溫存,不由心花怒放,先抱過來在粉臉上輕輕咬了一口。末後越調笑越動情,徑自雙雙摟抱,轉回後洞去了。他二人走後,那塊大石後面現出個少年,望著二人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仍還坐在二人坐過的那塊石頭上面,雙手抱著頭苦苦愁思。這少年正是萬妙仙姑門下不走時運的大弟子苦孩兒司徒平。原來他自師父走後,見不慣薛、柳二人那種不要臉的舉動,一個人避了出來,走到崖後樹林之內,想去摘兩個桃子吃。剛縱身上了桃樹,遠遠望見薛、柳二人也走出洞來,在那裡指手畫腳,勾背摟腰,種種不堪神氣。方喊得一聲:"晦氣!走到哪裡,眼睛都不得乾淨。"正要回過頭去,忽見一道光華從西南飛來,直落到薛蟒手中,略一停留便即飛去。心想:"師父才走不多時,如何又用飛劍傳書回來?雖想知道究竟,因與薛蟒素來不睦,未便向他探問。

自己孤苦伶仃,入山訪師學道,受盡千辛萬苦,才誤投到異派門下。起初尚蒙師父看重。自從師父收了薛蟒,日子一多,因見正派中人人既光明,行為正大,道法、劍術又比異派都高深,不由起了嚮往之心。誠中形外,漸漸被師父看出,師徒感情一天壞似一天。再加師父寵愛薛蟒,聽他蠱惑,不但不肯傳授道法,反而什麼事都不讓自己知道。其實自己只不過在戴家場回來時,中途路上遇見餐霞大師,承她憐念,傳了一些峨眉劍訣,談過幾句不相干的話,未洩漏過師父什麼機密。平時聽師父談話,對自己頗為注意,多知他們機密反有妨害,還不如裝作不知為是。"想到這裡,摘了兩個桃子,翻身下樹。忽見薛、柳二人正往自己面前走來,身後並無退路,如駕劍光繞道飛走,又怕被二人看見,只得將身藏在石後。一會工夫,薛、柳二人竟走到他面前大石上坐下,打開書信同看。司徒平在石後聽二人說完了那番話,果然自己所料不差,不由嚇了一身冷汗。心想:"師父既然疑心叛她,再在這裡凶多吉少。如果此時就背師逃走,漫說師父不容,就連別派前輩也難原諒。何況師父飛劍厲害,隨時可要自己性命,就躲得現在,也躲不過將來。"越想越害怕,越傷心。

正在無計可施,猛一抬頭,看見文筆峰那邊倏地衝起匹練似的一道劍光,緊跟著衝起一道劍光和先前那一道劍光鬥了起來,如同神龍夭矯,滿空飛舞。末後又起來一道金光,將先前兩道劍光隔斷。那兩道劍光好似不服排解,仍想衝上去鬥,被那後起金光隔住,飛到哪裡,無論如何巧妙,兩道劍光總到不了一塊。相持了有半盞茶時,三道劍光倏地絞在一起,縱橫擊刺,婉蜒上下,如電光亂閃,金蛇亂竄。司徒平立在高處往下面一望,文筆峰下面站著一箇中年道姑和兩個青年女子,正往空中凝視。知是餐霞大師又在那裡教吳文琪、周輕雲練劍,越看心中越羨慕,連適才的煩惱苦悶都一齊忘卻了。這三道劍光又在空中舞了個把時辰,眼望下面三人用手往空中一招,金光在前,青白光在後,流星趕月一般,直往三人身旁飛去,轉瞬不見。司徒平眼望三人走過文筆峰後,不禁勾起了心事,想來想去,還是打不出主意。只得暫時謹慎避嫌,一個人也不會,一句話也不亂說,但希冀熬過三次峨眉鬥劍,便不怕師父多疑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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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回 無意失霜鐔 雪浪峰前驚怪鳥 有心求故劍 紫玲谷裡見仙姑

司徒平情知薛、柳二人正在後洞淫樂,不願進去,獨個兒氣悶,走到洞前尋了一塊石頭坐下,望著遠山雲嵐出神。正在無聊之際,忽見崖下樹林中深草叢裡沙沙作響,一會工夫跑出一對白兔,渾身似玉一般,通體更無一根雜毛,一對眼睛紅如硃砂,在崖下淺草中相撲為戲。司徒平怕少時薛蟒走來看見,又要將它們捉去燒烤來吃,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縱身下崖,想將這一對兔兒轟走。那一對白兔見司徒平跑來趕它們,全沒一些懼意,反都人立起來,口中呼呼,張牙舞爪,大有螳螂當車之勢。司徒平見這一對白兔竟比平常兔子大好幾倍,又那樣不怕人,覺著奇怪,打算要伸手去捉。內中一隻早蓄勢以待,等司徒平才低下身去,倏地縱起五六尺,朝司徒平臉上抓了一個正著。司徒平萬沒料到這一種馴善的畜生會這般厲害,到底居心仁慈,不肯司戕害生命,只想捉到手中打幾下趕走。不曾想到這兩隻兔子竟非常敏捷伶俐,也不逃跑,雙雙圍著司徒平身前身後跑跳個不停。司徒平兔子未捉到手,手臂上反被兔爪抓了幾下,又麻又癢。不由逗上火來,一狠心便將飛劍放出,打算將它們圍住好捉。誰知這一對白兔竟是知道飛劍厲害,未等司徒平出手,回頭就跑。司徒平一時動了童心,定要將這一對白兔捉住,用手指著飛劍,拔步便追。按說飛劍何等迅速,竟會圈攔不住。司徒平又居心不肯傷它們,眼看追上,又被沒入叢草之中。等到司徒平低頭尋找,這一對白兔又不知從什麼洞穴穿出,在前面發現,一遞一聲叫喚。等司徒平去追,又回頭飛跑,老是出沒無常,好似存心和司徒平慪氣一樣。追過兩三個峰頭,引得司徒平興起,倏地收回劍光,身劍合一,朝前追去。那一對白兔回頭見司徒平追來,也是四腳一登,比箭還快,朝前飛去。司徒平暗罵:"無知畜生!我存心捉你,任你跑得再快,有何用處?"一轉瞬間,便追離不遠,只須加緊速度往前一撲,便可捉到手中,心中大喜。眼看手到擒來,那一對白兔忽地橫著一個騰撲,雙雙往路側懸崖縱將下去。

司徒平立定往下面一望,只見這裡碧峰刺天,峭崖壁立,崖下一片雲霧遮滿,也不知有多少丈深。再尋白兔,竟然不見蹤跡。起初還以為又和方才一樣,躲入什麼洞穴之中,少時還要出現。及至仔細一看,這崖壁下面光滑滑地寸草不生,崖頂突出,崖身凹進,無論什麼禽獸都難立足。那白兔想是情急無奈,墜了下去,似這樣無底深溝,怕不粉身碎骨。豈非因一時兒戲,誤傷了兩條生命?好不後悔。望著下面看了一會,見崖腰雲層甚厚,看不見底,不知深淺虛實,不便下去。正要回身,忽聽空中一聲怪叫,比鶴鳴還要響亮。舉目一望,只見一片黑影,隱隱現出兩點金光,風馳電掣直往自己立處飛來。只這一轉瞬間,已離頭頂不遠,因為來勢太疾,也未看出是什麼東西。知道不好,來不及躲避,忙將飛劍放出,護住頭頂。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大風過去,忽覺眼前一黑,隱隱看見一大團黑影裡露出一隻鋼爪,抓了自己飛劍在頭上飛過。那東西帶起來風勢甚大,若非司徒平年來道力精進,差點沒被這一陣大風颳落崖下。司徒平連忙凝神定睛,往崖下一看,只見一片光華,連那一團黑影俱都投入崖下雲層之中。彷彿看見一些五色繽紛的毛羽,那東西想是個什麼奇怪大鳥,這般厲害。雖然僥倖沒有死在它鋼爪之下,只是飛劍業已失去,多年心血付於流水,將來不好去見師父。何況師父本來就疑忌自己,小心謹慎尚不知能否免卻危險,如今又將飛劍遺失,豈不準是個死數?越想越痛悔交集。正在無計可施,猛想起餐霞大師近在黃山,何不求她相助,除去怪鳥,奪回飛劍,豈不是好,正要舉步回頭,忽然又覺不妥:"自己出來好多一會,薛、柳二人想必業已醒轉,見自己不在洞中,必然跟蹤監視。現在師父就疑心自己與餐霞大師暗通聲氣,如果被薛蟒知道自己往求餐霞大師,豈非弄假成真,倒坐實了自己通敵罪名?"

想來想去,依舊是沒有活路。明知那怪鳥非常厲害,這會竟忘了處境的危險,將身靠著崖側短樹,想到傷心之際,不禁流下淚來。

正在無計可施,忽聽身後有人說話道:"你這娃娃年歲也不小了,太陽都快落西山了,還不回去,在這裡哭什麼?難為你長這麼大個子。"司徒平聞言,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破爛的窮老頭兒。司徒平雖然性情和善,平素最能忍氣,在這氣恨冤苦忿不欲生的當兒,見這老頭子倚老賣老,言語奚落,不由也有些生氣。後來一轉念,自己將死的人,何必和這種鄉下老兒生氣?勉強答道:"老人家,你不要挖苦我。這裡不是好地方,危險得很。下面有妖怪,招呼吃了你,你快些走吧。"老頭答道:"你說什麼?這裡是雪浪峰紫玲谷,我常是一天來好幾次,也沒遇見什麼妖怪。我不信單你在這裡哭了一場,就哭出一個妖怪來?莫不是你看中秦家姊妹,被她們用雲霧將谷口封鎖,你想將她姊妹哭將出來吧?"司徒平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似真似假,猛想起這裡雖是黃山支脈,因為非常高險,記得適才追那對白兔時經過那幾處險峻之處,若不是會劍術飛行,平常休想飛渡。這老頭卻說他日常總來幾次,莫非無意中遇見一位異人?正在沉思,不禁抬頭去看那老頭一眼,恰好老頭也正注視他。二人目光相對,司徒平才覺出那老者雖然貌不驚人,那一雙寒光炯炯的眸子,仍然掩不了他的真相,愈知自己猜想不差。靈機一動,便近前跪了下來,說道:"弟子司徒平,因追一對白兔到此,被遠處飛來一隻大怪鳥將弟子飛劍抓去,無法回見師父。望乞老前輩大發慈悲,助弟子除了怪鳥,奪回飛劍,感恩不盡!"那老頭聞言,好似並未聽懂司徒平所求的話,只顧自言自語道:"我早說大家都是年輕人,哪有見了不愛的道理?連我老頭子還想念我那死去的黃臉婆子呢。我也是愛多管閒事,又惹你向我麻煩不是?"司徒平見所答非所問,也未聽出那老頭說些什麼,仍是一味苦求。那老頭好似被他糾纏不過,頓足說道:"你這娃娃,真呆!它會下去,你不會也跟著下去嗎?朝我老頭子羅唣一陣,我又不能替人家嫁你做老婆,有什麼用?"司徒平雖聽不懂他後幾句話的用意,卻聽出老頭意思是叫他縱下崖去。便答道:"弟子微未道行,全憑飛劍防身。如今飛劍已被崖下怪鳥搶去,下面雲霧遮滿,看不見底,不知虛實,如何下去?"老頭道:"你說那秦家姊妹使的障眼法嗎?人家不過是慪你玩的,那有什麼打緊?只管放大膽跳下去,包你還有好處。"說罷,拖了司徒平往崖邊就走。

司徒平平日憂讒畏譏,老是心中苦悶,無端失去飛劍,更難邀萬妙仙姑見諒,又無處可以投奔,已把死生置之度外。將信將疑,隨在老頭身後走向崖邊,往下一看,崖下雲層愈厚,用盡目力,也看不出下面一絲影跡。正要說話,只見那老頭將手往下面一指,隨手發出一道金光,直往雲層穿去。金光到處,那雲層便開了一個丈許方圓大洞,現出下面景物。司徒平探頭定睛往下面一看,原來是一片長條平地,離上面有百十丈高。東面是一泓清水,承著半山崖垂下來瀑布。靠西面盡頭處,兩邊山崖往一處合攏,當中恰似一個人字洞口,石上隱隱現出三個大字,半被藤蘿野花遮蔽,只看出一個半邊"谷"字。近谷口處疏疏落落地長了許多不知名的花樹,豐草綠茵,佳木繁蔭,雜花盛開,落紅片片。先前那隻怪鳥已不知去向,只看見適才所追的那一對白兔,各豎著一雙欺霜賽雪的銀耳,在一株大樹旁邊自在安詳地啃青草吃,越加顯得幽靜。司徒平正要問那老頭是否一同下去,回顧那老頭已不知去向,急忙縱到高處往四面一望,哪裡有個人影。再回到崖邊一看,那雲洞逐漸往小處收攏。知道再待一會,又要被密雲遮滿,無法下去。老頭已走,自己又無撥雲推霧本領。情知下面不是仙靈窟宅,便是妖物盤踞之所。自己微未道行,怎敢班門弄斧,螳螂當車?要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交代。暗怪那老頭為德不終。正在盤算之際,那雲洞已縮小得只剩二尺方圓,眼看就要遮滿,和先前一樣。萬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把心一橫,決定死中求活,跳下去相機設法盜回飛劍。不計成敗利鈍,使用輕身飛躍之法,從百十丈高崖,對準雲洞縱將下去。腳才著地,那一對白兔看見司徒平縱身下來,並不驚走,搶著跳躍過來,挨近司徒平腳前,跟家貓見了主人取媚一般,宛不似適才神氣。司徒平福至心靈,已覺出這一對白兔必有來歷。自己身在虎穴,吉凶難定,不但不敢侮弄捉打,反蹲下地來,用手去撫摸它們的柔毛。那一對白兔一任他撫弄,非常馴善。

司徒平回望上面雲層,又復遮滿。知道天色已晚,今晚若不能得回飛劍,決難穿雲上去。便對那一對白兔道:"我司徒平蒙二位白仙接引到此。適才那位飛仙回來,是我不知,放出飛劍防身護體,並無敵視之心,被飛仙將我飛劍抓去,回山見不得師尊,性命難保。白仙既住此間,必與飛仙一家,如有靈異,望乞帶我去見飛仙,求它將飛劍發還,感恩不盡,異日道成,必報大恩。不知白仙能垂憐援手不?"那白兔各豎雙耳,等司徒平說完,便用前爪抓了司徒平衣角一下,雙雙往谷內便跑。司徒平也顧不得有何兇險,跟在白兔身後。那一對白兔在前,一路走,不時回頭來看。司徒平也無心賞玩下面景緻,提心吊膽跟著進了谷口時已近黃昏,谷外林花都成了暗紅顏色,誰知谷內竟是一片光明。抬頭往上面一看,原來谷內層崖四合,恰似一個百丈高的洞府,洞頂上面嵌著十餘個明星,都有茶杯大小,清光四照,將洞內景物一覽無遺。司徒平越走越深,走到西北角近崖壁處,有一座高大石門半開半閉。

無心中覺得手上亮晶晶的有兩點藍光,抬頭往上面一看,有兩顆相聚不遠的明星,發出來的亮光竟是藍色的,位置也比其餘的明星低下好多,那光非常之強,射眼難開。只看見發光之處,黑茸茸一團,看不出是何景象,不似頂上星光照得清晰。再定睛一看,黑暗中隱隱現出像鸞鳳一般的長尾,那兩點星光也不時閃動,神情竟和剛才所見怪鳥相似。不由嚇了一大跳,才揣出那兩點藍光定是怪鳥的一雙眼睛無疑,知道到了怪物棲息之所。事已至此,正打算上前施禮,通白一番,忽覺有東西抓他的衣角。低頭一看,正是那兩個白兔,那意思似要司徒平往石門走去。司徒平已看出那一對白兔是個靈物,見拉他衣服往裡走,知道必有原因。

反正自己既已豁出去,也就不能再顧前途的危險,見了眼前景物,反動了好奇之心,不由倒膽壯起來。朝那怪鳥棲息之處躬身施了一禮,隨著那一對白兔往門內走去。

才進門內,便覺到處通明,霞光灩灩,照眼生纈。迎面是三大間石室,那白兔領了他往左手一間走進。石壁細白如玉,四角垂著四掛珠球,發出來的光明照得全室淨無纖塵。玉床玉幾,錦褥繡墩,陳設華麗到了極處。司徒平幼經憂患,早入山林,萬妙仙姑雖不似其他劍仙苦修,也未斷用塵世衣物,幾曾見過像貝闕珠宮一般的境界?不由驚疑交集。那白兔拉了司徒平在一個錦墩上坐下後,其中一個便叫了兩聲,跳縱出去。司徒平猜那白兔定是去喚本洞主人。身入異地,不知來者是人是怪,心情迷惘,也打不出什麼好主意,便把留在室中的白兔抱在身上撫摩。幾次想走到外間石室探看,都被那白兔扯住衣角,只得聽天由命,靜候最後吉凶。

等了有半盞茶時,忽聽有兩個女子說話的聲音。一個道:"可恨玉兒、雪兒,前天聽了白老前輩說的那一番話,它們便記在心裡,竟去把人家引來。現在該怎麼辦呢?"另一個說話較低,聽不大清楚。司徒平正在驚疑,先出去的那隻白兔已從外面連跳帶縱跑了進來。接著眼前一亮,進來兩個雲裳霧鬢,容華絕代的少女來。年長的一個約有十八九歲,小的才只十六七歲光景,俱都生得穠纖合度,容光照人。司徒平知是本洞主人,不敢怠慢,急忙起立,躬身施禮,說道:"弟子司徒平,乃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門下。今日偶在山崖閒坐,看見兩位白仙在草中游戲,肉眼不識淺深,恐被師弟薛蟒看見殺害,想將它們趕走。追到此間,正遇本洞一位飛仙從空中飛來。彼時只見一片烏雲遮天蓋地,勢甚兇猛,弟子保命情急,不合放出飛劍護體,並無為敵之心。想是那位飛仙誤會,將弟子飛劍收去。回去見了家師,必受重罰,情急無奈。蒙一位仙人指引,撥開雲霧,擅入仙府,意欲懇求那位飛仙賜回飛劍,又蒙兩位白仙接引到此。望乞二位仙姑垂憐弟子道力淺薄,從師修煉不易,代向那位飛仙緩頰,將弟子飛劍賜還,感恩不盡!"說罷,便要跪將下去。那年輕的女子聽司徒平說話時,不住朝那年長的笑。及至司徒平把話說完,沒等他跪下,便上前用手相攙。司徒平猛覺入手柔滑細膩,一股溫香直沁心脾,不由心旌搖搖起來。暗道:"不好!"急忙把心神收住,低頭不敢仰視。

那年長的女子說道:"我們姊妹二人,一名秦紫玲,一名秦寒萼,乃寶相夫人之女。先母隱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初生我時,就在這紫玲谷,便將谷名做了我的名字。六年前,先母兵解飛昇,留下一隻千年神鷲同一對白兔與我們作伴,一面閉門修道。遇有需用之物,不論相隔萬里,俱由神鷲去辦。愚姊妹性俱好靜,又加紫玲谷內風景奇秀,除偶爾山頭閒立外,只每年一次騎著神鷲,到東海先母墓上哭拜一番,順便拜謁先母在世好友、東海三仙中的玄真子,領一些教益回來修煉。一則懶得出門,二則愚姊妹道力淺薄,雖有神鷲相助,終恐引起別人覬覦這座洞府,一年到頭俱用雲霧將谷上封住。還恐被人識破,在雲霧之下又施了一點小法。除非像玄真子和幾位老前輩知道根底的人,即使雲霧撥開,也無法下來。愚姊妹從不和外人來往,所以無人知道。前日愚姊妹帶了兩個白兔,正在崖上閒立,偶遇見一位姓白的老前輩。他說愚姊妹世緣未了,並且因為先母當年錯入旁門,種的惡因甚多,雖為東海三仙助她兵解,倖免暫時大劫,在她元神煉就的嬰兒行將凝固飛昇以前,仍要遭遇一次雷劫,把前後千百年苦功,一旦付於流水。他老人家不忍見她改邪歸善後又遭此慘報,知道只有道友異日可以相助一臂之力。不過其中尚有一段因果,愚姊妹尚在為難,今早已命神鷲到東海去請示。適才帶來一封書信,說玄真子老前輩無暇前來,已用飛劍傳書,轉請優曇大師到此面諭。愚姊妹原想等優曇大師到來再行定奪,不想被白兔聽去,它們恐故主遭厄,揹著愚姊妹將道友引來。神鷲自來不有愚姊妹吩咐,從不傷人,只是喜歡惡作劇。它帶回書信時,抓來一支飛劍,同時白兔也來報信,已將道友引到此地,才知冒犯了道友。愚姊妹因與道友從未見面,不便上去當面交還飛劍,仍想待優曇大師駕到再作計議。不想道友已跟蹤來此。

聽道友說下谷之時曾蒙一位仙人撥雲開洞。我想知道愚姊妹根底的仙人甚少,但不知是哪位仙人有此本領?道友是專為尋劍而來,還是已知先母異日遭劫之事?請道其詳。"

司徒平聽那女子吐屬從容,聲音婉妙。神尼優曇與東海三仙雖未見過,久已聞名,知是正派中最有名的先輩,既肯與二女來往,決非邪魔外道。適才疑懼之念,不由渙然冰釋。遂躬身答道:"弟子實是無意誤入仙府,並無其他用意。那撥開雲洞的一位仙人素昧平生,因是在忙迫憂驚之際,也未及請問姓名。他雖說了幾句什麼紫玲谷秦家姊妹等語,並未說出詳情。弟子愚昧,也不知話中用意,未聽清楚。無端驚動二位仙姑,只求恕弟子冒昧之愆,賞還飛劍,於願足矣。"那年幼的女子名喚寒萼的,聞言抿嘴一笑,悄對她姊姊紫玲道:"原來這個人是個呆子,口口聲聲向我們要還飛劍。誰還希罕他那一根頑鐵不成?"紫玲怕司徒平聽見,微微瞪了她一眼。又對司徒平道:"尊劍我們留它無用,當然奉還。引道友來此的那位仙人既與道友素昧平生,他的相貌可曾留意?"司徒平本是著意矜持,不敢仰視。因為秦寒萼向她姊姊竊竊私語,聽不大真,不由抬頭望了她二人一眼。正趕上紫玲面帶輕嗔,用目對寒萼示意,知是在議論他。再加上紫玲姊妹淺笑輕顰,星眼流波,皓齒排玉,朱唇款啟,越顯得明豔綽約,儀態萬方,又是內愧,又是心醉,不禁臉紅起來。正在心神把握不住,忽聽紫玲發問,心頭一震,想起自己處境,把心神一正,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立刻清醒過來,正容答話,應對自如,反不似先前低頭忸怩。紫玲姊妹聽司徒平說到那窮老頭形象,彼此相對一看,低頭沉思起來。司徒平適才急於得回飛劍,原未聽清那老頭說的言語,只把老頭形象打扮說出。忽見她姊妹二人玉頰飛紅,有點帶羞神氣,也不知就裡。便問道:"弟子多蒙那位仙人指引,才得到此。二位仙姑想必知道他的姓名,可能見告麼?"紫玲道:"這位前輩便是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他的妻子凌雪鴻曾同先母二次鬥法,後來又成為莫逆之友。他既對道友說了愚姊妹的姓名,難道就未把引道友到此用意明說麼?"

司徒平一聽那老頭是鼎鼎大名的追雲叟,暗恨自己眼力不濟,只顧急於尋求飛劍,沒有把自己心事對追雲叟說出,好不後悔。再將紫玲姊妹與追雲叟所說的話前後一對照,好似雙方話裡有因,究竟都未明說,不敢將追雲叟所說的風話說出。只得謹慎答道:"原來那位老前輩便是天下聞名的追雲叟。他只不過命弟子跟蹤下來尋劍,並未說出他有什麼用意。如今天已不早,恐回去晚了,師弟薛蟒又要搬弄是非,請將飛劍發還,容弟子告辭吧。"紫玲聞言,將信將疑,答道:"愚姊妹與道友並無統屬,休得如此稱呼。本想留道友在此作長談,一則優曇大師未來,相煩道友異日助先母脫難之事不便冒昧幹求;二則道友歸意甚堅,難於強留。飛劍在此,並無損傷,謹以奉還。只不過道友在萬妙仙姑門下,不但誤入旁門,並且心志決難沆瀣一氣。如今道友晦氣已透華蓋,雖然中藏彩光,主於逢凶化吉,難保不遇一次大險。這裡有一樣兒時遊戲之物,名為彌塵幡。此幡頗有神妙,能納須彌於微塵芥子。一經愚姊妹親手相贈,得幡的人無論遭遇何等危險,只須將幡取出,也無須掐訣唸咒,心念一動,便即回到此間。此番遇合定有前緣,請道友留在身旁,以防不測吧。"說罷,右手往上一抬,袖口內先飛出司徒平失的劍光。司徒平連忙收了。再接過那彌塵幡一看,原來是一個方寸小幡,中間繪著一個人心,隱隱放出五色光華,不時變幻。聽紫玲說得那般神妙,知是奇寶,躬身謝道:"司徒平有何德能,蒙二位仙姑不咎冒昧之愆,反以奇寶相贈,真是感恩不盡!適才二位仙姑說太夫人不久要遭雷劫,異日有用司徒平之處,自問道行淺薄,原不敢遽然奉命。既蒙二位仙姑如此恩遇優禮,如有需用,誠恐愚蒙不識玄機,但祈先期賜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紫玲姊妹聞言,喜動顏色,下拜道:"道友如此高義,死生戴德!至於道友自謙道淺,這與異日救援先母無關,只須道友肯援手便能解免。優曇大師不久必至,愚姊妹與大師商量後,再命神鷲到五雲步奉請便了。只是以後不免時常相聚,有如一家,須要免去什麼仙姑、弟子的稱呼才是。在大師未來以前,彼此各用道友稱呼如何?"司徒平見紫玲說了兩次,非常誠懇,便點頭應允,當下向紫玲姊妹起身告辭。寒萼笑對紫玲道:"姊姊叫靈兒送他上去吧,省得他錯了門戶,又倒跌下來。"紫玲微瞪了寒萼一眼道:"偏你愛多嘴!路又不甚遠,靈兒又愛淘氣,反代道友惹麻煩。你到後洞去將陣式撤了吧。"寒萼聞言,便與司徒平作別,往後洞走去。

司徒平隨了紫玲出了石室,指著頂上明星,問是什麼妙法,能用這十數顆明星照得合洞光明如晝。紫玲笑道:"我哪裡有這麼大法力。這是先母當初在旁門中修道時,性喜華美,在深山大澤中採來巨蟒大蚌腹內藏的明珠,經多年修煉而成。自從先母歸正成道,一則顧念先母手澤,二則紫玲谷內不透天光,樂得藉此點綴光明,一向也未曾將它撤去。"司徒平再望神鷲棲伏之處,只剩乾乾淨淨一片突出的岩石,已不知去向。計算天時不早,谷內奇景甚多,恐耽延了時刻,不及一一細問,便隨著紫玲出了紫玲谷口。外面雖沒有明星照耀,仍還是起初夕陽銜山時的景緻。問起紫玲,才知是此間的一種靈草,名銀河草,黑夜生光的緣故。正當談笑之際,忽聽隱隱轟雷之聲。抬頭往上一看,白雲如奔馬一般四散開去,正當中現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洞,星月的光輝直透下來。紫玲道:"舍妹已撤去小術,撥開雲霧,待我陪引道友上去吧。"說罷,翠袖輕揚,轉瞬間,還未容司徒平駕劍沖霄,耳旁一陣風生,業已隨了紫玲雙雙飛身上崖。寒萼已在上面含笑等候。這時空山寂寂,星月爭輝。司徒平在這清光如晝之下,面對著兩個神通廣大、絕代娉婷的天上仙人,軟語叮嚀,珍重惜別,不知為何竟會有些戀戀不捨起來。又同二女談了幾句欽佩的話,猛想起出來時晏,薛蟒必要多疑,忽然心頭機伶伶打了個冷戰,不敢再為留戀,辭別二女,駕起劍光,便往五雲步飛回。離洞不遠,收了劍光落下地來,低頭沉思,見了薛蟒問起自己蹤跡,如何應付?正在一步懶似一步往洞前走去,忽地對面跑來一人說道:"師兄你到哪裡去了?害我們找得你好苦!"司徒平一看來人,正是三眼紅蜺薛蟒,心中微微一震,含笑答道:"我因一人在洞前閒坐了一會,忽見有兩隻白兔,長得又肥又大,因你夫妻遠來,想捉來給你夫妻接風下酒,追了幾個峰頭,也未捉到。並沒到別處去。"話言未了,薛蟒冷笑道:"你哄誰呢?憑你的本領,連兩隻兔子都捉不到手,還追了幾個峰頭?你不是向來不願我殺生嗎?今天又會有這樣好心,捉兩個兔子與我夫妻下酒?我夫妻進洞出來時,天還不過酉初,現在都什麼時候啦?我勸你在真人面前,少說瞎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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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1: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回 萋斐相加 冤遭毒打 彩雲飛去 喜締仙姻

司徒平平素正直,不善強辯。他雖瞞過紫玲谷得見二女一段未說,追趕白兔一切也是實言,但因情實話虛,又不會措辭,被薛蟒問了個張口結舌。只得正色答道:"愚兄一生不會說假話,師父不在洞府,我隨便往洞外閒遊,難道還有什麼弊病麼?"薛蟒冷笑道:"我管你呢,你愛走哪裡走哪裡。你不是在餐霞老尼那裡學會了峨眉劍法嗎?你本事大,師父多,誰還管得了?我不過因為有人在洞中等你回來談天,好意同了燕娘滿山去尋你回來,偏會尋不見。後來想起你也許趁師父不在家,又到餐霞老尼那裡去討教。明知人家和我們師徒不對,但因來人要等你回來說幾句話就要走,無可奈何,只得到文筆峰去打聽。不知你是真未去,也不知是不見我,人未尋著,反被周輕雲那個賊丫頭排揎了我一頓,只得忍氣吞聲回來。

正要進洞去對那等你的人說,你倒知機,竟得信趕回來了。"司徒平聽薛蟒話中隱含譏刺,又氣又急。又聽薛蟒說洞內還有人等他說話,暗想:"自己雖在萬妙仙姑門下,並無本門朋友。正派中雖有幾個知好,因恐師父多疑,從未來往。"怎麼想,也想不出那人是誰。只得強忍怒氣,對薛蟒道:"師弟休要多心,以為我到餐霞大師那裡討教,適才所說的話並無虛言。只顧你和我開玩笑不要緊,若被師父回來知道,當了真,愚兄吃罪不起。再者,我除賢弟同師父外,並未交過朋友。你說現在洞府內有人等我,以下知是什麼來歷?何妨告知愚兄,也好作一準備。"薛蟒獰笑道:"你問洞中等你的人麼?那是你的多年老友,他正等著你呢。快隨我去一見,自會明白,你問我則甚?"說罷,回身就走。司徒平已看出薛蟒錯疑了他,有些不懷好意。估量他和柳燕娘二人自己還能對付,就是他們接了師父飛劍傳書,也不過奉命監視,師父不在家,暫時怕他何來?且到洞中看看來人是誰,再作計較。當下也不再和薛蟒多言,跟在他後面往洞內走去。

才一進洞,便聽薛蟒在前大聲道:"稟恩師,反叛司徒平帶到!"一言未了,司徒平已看見裡面石室當中,萬妙仙姑滿臉怒容坐在那裡。司徒平聽薛蟒進門那般說法,大是不妙,嚇得心驚膽戰,上前跪下說道:"弟子司徒平不知師父駕到,擅離洞府,罪該萬死!"說罷,叩頭不止。萬妙仙姑冷笑道:"司徒平,你這業障!為師哪樣錯待了你,竟敢背師通敵?

今日馬腳露出,你還有何話講?"司徒平叩頭叫屈道:"弟子因在坡前小立,無心追趕白兔為戲,雖然擅離洞府,並未他去。背師通敵之言,實在屈殺弟子。"萬妙仙姑還未答言,薛蟒在旁湊上前,密稟了幾句。萬妙仙姑勃然大怒道:"你還說沒有背師通敵,你以為為師遠去雲南,必定耽誤多時才回,便去和敵人私通消息。薛蟒親見你從文筆峰迴來,還敢用謊言搪塞?你若真是追趕白兔,為何薛蟒尋了你幾個時辰並未尋著?快快招出真情,免遭重戮!

"司徒平見萬妙仙姑信了薛蟒讒言,冤苦氣忿到了極處。知道師父厲害,若不設法證明虛實,性命難保。便又叩頭哭訴道:"弟子一向憂讒畏譏,天膽也不敢和外人來往。如果師父不信,儘可用卦象查看弟子自師父走後,可曾到文筆峰去過?如盡信師弟一面之詞,弟子死在九泉也難瞑目。"萬妙仙姑冷笑一聲,便命薛蟒將先天卦交取來。排開卦象一看,司徒平雖然未到餐霞大師那裡,可是紅鸞星動,其中生出一種新結合,於自己將來大為不利。便怒目對司徒平道:"大膽業障,還敢強辯!你雖未到文筆峰勾結敵人,卦象上明明顯出有陰人和你一黨,與我為難。好好命你說出實活,量你不肯。"說罷,長袖往上一提,飛出一根彩索,將司徒平捆個結實。命薛蟒將司徒平倒吊起來,用蛟筋鞭痛打。

司徒平知道萬妙仙姑秉性,又加薛蟒在旁播弄,此時已動了無明真氣,就是將遇秦氏二女真情說出,也不會見信。何況秦氏二女行時,既囑自己不要洩漏她們的來歷住址,想必也有點畏懼萬妙仙姑的厲害。自己反正脫不了一死,何苦又去連累別人?想到這裡,把心一橫,一任薛蟒毒打,只是一味叫屈,不發一言。那蛟筋鞭非常厲害,司徒平如何經受得起,不消幾十下,已打了個皮肉紛飛。司徒平身子懸空,倒吊在那裡,被薛蟒打得東西亂擺,痛徹心肺。萬妙仙姑見司徒平一味倔強叫屈,不肯說出實話,越發怒上加怒,便命薛蟒活活將他打死。薛蟒巴不得去了這個眼中之釘,聽了萬妙仙姑吩咐,便沒頭沒臉地朝司徒平致命之處打去。司徒平已疼得昏昏沉沉,一息奄奄,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忽然薛蟒一鞭梢掃在司徒平身帶的彌塵幡上。司徒平起初以為萬妙仙姑到滇西去,至早也得過端陽,萬沒料到半途折回。乍一見面,平時積威之下,本就嚇昏,再加被薛蟒告發了一套讒言,又冤苦,又忿恨,氣糊塗了,只顧叫屈申辯,竟把秦氏二女所贈的彌塵幡忘卻。這時在疼痛迷惘之中,被薛蟒一鞭打在幡上,猛覺胸前一陣震動,才想起秦氏二女贈主時所說的那一番話。剛被捆時,滿拼必死;一經發現生機,便起了死中求活之想。怎奈手腳四馬攢蹄倒吊在那裡,無法取出應用。就在這凝思的當兒,又被薛蟒風狂雨驟打了好幾十下。若非司徒平近年道力精進,就這一頓打,怕不筋斷骨折,死於非命。司徒平疼得力竭聲嘶,好容易才迸出:"師父息怒,弟子知罪,願將真情說出,請師父停打,放下來緩一緩氣吧!"才一說完,頭上又中了一鞭,痛暈過去。

這時柳燕娘已侍立在側,見司徒平挨這一頓毒打,才知萬妙仙姑如此心毒。她慣做淫惡不法之事,到底沒有見人這般死去,雖然動了惻隱之心,懼怕萬妙仙姑厲害,哪敢婉言勸解。及至見司徒平知悔求饒,又被薛蟒打暈過去,便向萬妙仙姑道:"大師兄肯說實話哩。"

萬妙仙姑本未計及司徒平死活,無非自己多年心血,受盡辛苦,煉了幾件厲害法寶,算計第三次峨眉鬥劍遭受空前大劫,自己有勝無敗。無端從今日卦象上看出司徒平所勾結的兩個陰人,竟是將來最厲害的剋星,較比平日時時擔心的惡鄰餐霞大師還要厲害。不由又氣又急又恨,打算將司徒平拷問明白,再行處死,不然司徒平早死在萬妙仙姑飛劍之下了。因為氣恨司徒平到了極處,只一味喝打,並沒留神聽他說些什麼。聽柳燕娘在旁一說,才得提醒。心想:"打死這個業障算得什麼,還是問明他所勾結的人是誰,好早作準備要緊。"連忙吩咐薛蟒住手,放他下來。薛蟒還怕司徒平駕飛劍逃跑,請萬妙仙姑先將他飛劍收去,才將司徒平放下地來。

司徒平業已渾身痛得失了知覺,軟癱在地動轉不得。萬妙仙姑還一味喝他快講。薛蟒又嫌他裝死,照脊樑又是一鞭。疼得司徒平在地下打了一溜滾。知道危險萬分,不管彌塵幡是否如秦氏二女所說那樣神妙,顫巍巍搖著左手,裝出怕打神情,有氣無力地說道:"弟子就說,請師父、師弟免打。"暗中提氣凝神,猛地將右手伸入懷內,摸著彌塵幡,咬牙負痛取將出來,捏著幡柄一晃,心往紫玲谷一動念,極力高呼道:"師父休得怨恨,弟子告辭了!

"言還未了,滿洞俱是光華,司徒平蹤跡不見。萬妙仙姑萬沒料到司徒平會行法逃走,一面放出飛劍,急忙縱身出洞一看,只見一團彩雲比電閃還疾,飛向西南方,眨眼不見。忙將身劍合一,跟蹤尋找,哪裡有一絲跡兆。情知是異日的禍害,好生悶悶不樂,只得收劍光迴轉洞府。

原來萬妙仙姑許飛娘到滇西去,走不多遠,放出飛劍傳書與薛蟒,叫他留神監視司徒平,等到飛劍飛回再走。遇見俞德追來,便把自己聲東擊西,暫不露面的主意說出。正要起身,忽然心中一動,恰好飛劍回來。猛想起:"自己原為機密,才用飛劍傳書。雖然定能傳與薛蟒本人,但是他和司徒平常在一起,難保不被他看出。薛蟒不令洩漏,司徒平焉能不尋根探底?豈非又是一時大意?"後來又想:"司徒平隨自己多年,雖不及薛蟒對自己忠誠,尚無大錯。起初他向敵人求教,也出於向道心切,又加不知我的用意。近來形跡可疑,並無實據。好在去端陽還早,司徒平如果甘心叛逆,趁自己不在洞中,必然不大顧忌。自己一向急於煉寶,無暇認真考察,只聽薛蟒一面之詞,對他待遇不佳,究難叫人心服。何不趁他不知,中途折回,一則問薛蟒看信時他是否在側,二則暗中考察一番。如果通敵是實,及早將他除去。自己處治徒弟,外人也干涉不了。何必借他虛報消息,多此一舉,徒留後患則甚?"

便對俞德說明,日內準去赴約,只不要向人前說起,以免敵人防備。這次如果能在暗中出力,不出面更好。如果不得已和敵人破了臉,索性連黃山都不住了。

二人分別以後,萬妙仙姑趕回洞府,正遇薛蟒同柳燕娘在洞前並肩說話。她先隱閃在薛蟒身後,命薛蟒到僻靜處說話。薛蟒聽出是師父聲音,嚇了一跳,便對柳燕娘說:"師父命我監視大師兄,他不知何往。你在這裡等他,待我去查探他的動靜,立刻回來。"萬妙仙姑一聽,司徒平果然不在洞中,越發動了疑心。薛、柳二人無庸避忌,便現身出來。慌得薛蟒帶了柳燕娘一同跪叩。萬妙仙姑勉勵了他二人幾句,便問司徒平蹤跡。薛蟒便說:"接師父飛劍傳書時,曾見他在崖旁一閃。以後便不知去向,找了他半天,也未找著,看他神氣舉動,都非常可疑。"薛蟒原是同柳燕娘進洞淫樂了一陣,出來不見司徒平。適才又看出是故意躲他,分明氣不服他夫妻二人,暗暗咬牙痛恨。難得師父中道折回,司徒平又未在側,樂得添枝造葉,讒言陷害。萬妙仙姑聞言,勃然大怒,走進洞去。薛蟒還怕司徒平就在左近閒坐,故意討命去尋他回來,好哄司徒平上當。誰知出來尋了兩三個時辰,也未尋見,猜他又到文筆峰餐霞大師的別府中去討好。鬼頭鬼腦跑去一問,被周輕雲將他辱罵一頓,若非見機,差點送了小命。越疑心司徒平是在輕雲洞中。心想:"你怕我對師父說,不敢出來。我只守定來路,抓你一個真贓實犯。"便在文筆峰左近等候。正等得無聊,柳燕娘跑來說,萬妙仙姑喚他回去。他便叫柳燕娘對師父去說,司徒平藏在文筆峰洞中,自己等他一同回去。柳燕娘才走,忽聽破空聲音,司徒平駕劍飛回。薛蟒猜他是故意從別處鬧玄虛,才用言語譏刺,也未對他說明師父回來。

萬妙仙姑本已多疑,聽了柳燕娘回報,若非暫時還有一些顧忌,幾乎氣得去尋餐霞大師講理。正在氣惱,恰好司徒平回來,又從卦象上看出有陰人為害,才決定將司徒平打死。司徒平借彌塵幡逃走時,萬妙仙姑看見他手中搖著一個小幡,立刻便有光華彩雲將他擁走,覺得這法寶來路雖不是峨眉派中人所用,似乎聽人說過,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知道司徒平走不打緊,他勾結兩個陰人卻是非同小可,關係前途甚大。忿恨了一陣,想暫時不赴滇西,先查訪出司徒平和兩個陰人的來歷再說。連用卦象查看了好幾次,這兩個陰人俱是近在咫尺,連方向都算出來,只尋不見蹤跡。轉瞬便隔端陽不遠,不能再耽延。好在卦象上算出暫時還沒有妨害,並且自己就尋著了,也不過是多一層防備,奈何別人不得。想起將來,嘆了一口氣,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只得先赴滇西之約,到時再說。走時,薛蟒要司徒平那口飛劍。

萬妙仙姑道:"此劍原名聚奎,本是司徒平祖父、大名總鎮司徒定傳家之寶。自從他祖父在任上殉難,全家遇害。當時有他家一個丫頭,帶了這業障襁褓之中的父親逃走。逃到晉南榮河縣,遇見追雲叟白谷逸的妻子凌雪鴻,將他二人收下,帶回嵩山,給那小孩取名司徒興明。那老丫頭便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呆姑娘尤於冰,被我們五臺派混元祖師門下弟子女梟神蔣三姑娘殺死。司徒興明迷戀蔣三姑美色,不給尤於冰報仇,反娶了蔣三姑為妻。凌雪鴻一怒之下,將司徒興明逐出門牆。他二人就成了夫婦。司徒興明自知所行不對,又不願回五臺,更怕遭峨眉派同二老、三仙的痛恨,雙雙逃到新疆天山博克大扳頂上寒谷之內,隱居修煉。蔣三姑明知背了混元祖師便會孤立,無奈同司徒興明恩愛,只得委曲相從。過了數十年,才生下司徒平,不滿三歲,便被尤於冰的好友、衡山白鹿洞金姥姥羅紫煙尋來報仇,將蔣三姑殺死。司徒興明拼命救護,也中了一劍,他的飛劍又被羅紫煙收去。氣忿不過,帶了這口聚奎劍同司徒平,從新疆到五臺,才知你祖師業已圓寂多年。冤家路窄,又遇見你師伯金身羅漢法元。法元未出家時原名何章,當初因想娶蔣三姑,費盡千辛萬苦不曾到手。好容易得到祖師垂憐,替他作主,不久便命蔣三姑嫁他。不想蔣三姑卻嫁了司徒興明,背師隱避。你師伯氣忿出家,從此不近女人,卻把司徒興明恨入骨髓。怎奈蔣三姑本領厲害,又查訪不出住址。懷恨多年,一旦遇見,如何能放他過去?司徒興明雖然失了飛劍,別的道法還在。他本想見了祖師哭訴經過,自認以前錯失,求祖師給蔣三姑報仇,再尋一安身之處,煉那口聚奎劍。蔣三姑生前曾對他說過,祖師駕前有一何章,因為求婚結了深仇,異日見面須要留神。沒料到師伯出家改名,不但沒有防備,反對他訴說真情,求他念在亡妻同門之誼,助他報仇。你師伯聽他說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時用劍光將他圈住,先不殺他,慢慢將經過說明。正要下手,司徒興明猝不及防,情知必死,因想給司徒門中留一點香菸,急中生智,竟裝出不能抵禦,一任你師伯嘲笑。他本從凌雪鴻學會先天五遁,拼著一條臂膀不要,趁你師伯說得高興,以為仇人並無本領,可以隨意擺佈,一個疏神,被司徒興明就借他飛劍的金遁,帶了小兒逃走。你師伯見只斷下他一條臂膀,急忙跟蹤追趕,並未追上。那司徒興明雖然帶幼子得逃活命,因為你師伯飛劍不比凡金,傷勢太重,自知性命活不了幾天,望著懷中幼子,正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偏遇見一位王善人,將他父子接到家中調養。他將事情經過對王善人說了,又用絹寫下一封血書,留給幼子司徒平。託王善人等司徒平成人後,帶了那封血書同聚奎劍,到嵩山去求追雲叟,收留學劍。不久他就身死。

"王善人頗愛司徒平,撫養了不到一年,無端禍從天降,他的側室與人通姦,設計將他毒死。好夫淫婦正商量要害王善人的兒子同司徒平的性命,被你師叔嶽琴濱路見不平,擒了姦夫淫婦,拷問口供。無心中間出司徒平的來歷,並搜出那封血書同一口聚奎劍。當時將好夫淫婦殺死,放火把王家燒了。因為司徒平是你法元師伯將來仇人,本來想當時殺死。仔細一看,他這兩個小孩的資質都不差,便帶回華山,想煉神嬰劍。煉劍時原打算頭一罈先拿王善人的小孩祭劍,第二天再用司徒平。剛剛上壇請好了神,忽然一道劍光飛來,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看去年紀甚小,劍術卻非常厲害,一下來先震穿了嶽師叔的攝魂瓶,把鎮壇神都趕退。嶽師叔看看不敵,恰好我從滇西回來,順路前去看望,無心中卻解了他的危急。就我們二人合力迎敵,還損壞我兩件法寶,才將那女孩子趕走。王善人之子被那小姑娘救去。嶽師叔忽然意懶心灰,說他煉這神嬰劍,功敗垂成已經三次,從此不再去煉了。因我彼時無有門徒,便將司徒平這業障託付了我,再三囑咐我不要對法元說,以免壞了司徒平的性命。我因有事在身,時常出遊,怕無人照管,不肯要。嶽師叔只得把他寄養在一個鄉農家內,他本人要離了華山到衡山去隱居,等司徒平長大再來接他。過了八年,去看司徒平時,竟連那家農民都已死絕,探問不出下落,只得罷休。好在救他時他正年幼,人事不知,血書業已燒燬,決不知以前這些因果,也就未放在心上。

"又過了三年,我已將各種仙藥以及祭煉法寶、飛劍之物俱都採辦齊全,幾位要緊的前輩好友也聯絡好了。有時不得已出外,無人照應門戶,漸漸覺得不便,想物色一兩個質地好的門徒,老遇不見。有一天到後山去,看見這業障睡在前坡樹蔭之下,神氣非常狼狽,看他根骨卻不甚壞。我將他喚醒,一問名字,才知是十二年前嶽琴濱從王善人家救出的司徒平。

我為有你法元師伯這一段因果,仔細盤問。他並不知前事,只知他幼遭孤零,被一位姓岳的道人將他寄養在一個農民家內,過了四五年,那農家遭了瘟疫,全家死絕,他便帶了那口劍到處飄流,去到安徽為一個富家放牛。他到底是修道之後,從小就愛讀書學道。不知怎的,被他打聽出黃山、九華時有仙人來往,積蓄了點款,受盡千辛萬苦,備好乾糧,到九華訪師不遇。又由九華到黃山,滿山走遍,並未遇見一個異人。他見我形跡不似常人,便跪請收錄,我將他帶回五雲步一試,竟是聰明異常。我當時很喜歡,不惜盡心傳授。過了三年,又收了你為徒。無心中卜你兩人將來的造就,他果然不似平常。不知怎的,卦象顯出他同我非常犯克,連卜幾次俱是如此。我是相信人定勝天的,從此雖不大喜歡他,但是他無甚過錯,也不能無故傷他。也是我一時大意,將他帶到餐霞老尼那裡,因她誇獎這業障,隨便說了幾句請她指點的話。這業障竟信以為真,揹著我去請教幾次,得了峨眉煉劍秘訣。後幾年我雖不肯再傳授他道法,他自己苦心用功,居然將這一口聚奎劍煉得非常神妙。雖然他逃走之時被我將此劍收來,我帶在身邊還不要緊,你如要去,須要特別加意,用我傳你的劍法再煉四十九天,使它能與你合一。今後再遇這業障時,千萬不可顯露,以免被他將劍收去,還遭不測。再者我此去滇西,至少須有一月多耽擱。我算出同業障勾結的這兩個陰人非常厲害,你決非他們敵手。為師走後,你夫婦二人務要緊閉洞門,趁這數十天光陰煉那口劍,不能出去一步,防他前來奪劍報仇。只要你二人不出去,洞口有我法術封鎖,外人休想進來。"

當下又傳了柳燕娘一些道法。薛、柳二人跪謝之後,萬妙仙姑吩咐二人無須送出洞外,長袖展處,滿洞光華,破空而去。薛蟒便照萬妙仙姑傳的口訣,去煉那口聚奎劍,早晚下功夫。不提。

話說司徒平在疼痛迷惘中,觸動一線生機,急中生智,也不暇計及彌塵幡是否神效,取將出來,心念紫玲谷,才一招展,便覺眼前金光彩雲,眼花撩亂,身子如騰雲駕霧般懸起空中。瞬息之間落下地來,耳旁似聞人語,未及聽清,身上鞭傷被天風一吹,遍體如裂了口一般,痛暈過去。等到醒來一看,忽覺臥處溫軟舒適,一陣陣甜香襲人。他自出孃胎便遭孤零,從小到投師,也不知經了多少三災八難,顛連辛苦,幾曾享受過這種舒服境地?知道是在夢中,打算把在人世上吃的苦,去拿睡夢中的安慰來補償,多挨一刻是一刻,兀自捨不得睜開眼睛,靜靜領略那甜適安柔滋味。忽聽身旁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一個道:"他服了我娘留下的靈丹,早該醒了,怎麼還不見動靜?"又有一個道:"他臉上氣色已轉紅潤,你先別驚動他,由他多睡一會,自會醒的。幸而他見機得早,根基也厚,再遲一刻,縱有靈丹,也成殘廢了。"底下的話,好似兩個女子在竊竊私語,聽不很清,聲音非常婉妙耳熟。司徒平正在閉目靜聽那兩個女子說話,猛想起適才所受的冤苦毒打,立覺渾身疼痛,氣堵咽喉,透不轉來,不由大叫一聲,睜開兩眼一看,已換了一個境界。自己睡在一個軟墩上,身上蓋著一幅錦衾。石室如玉,到處通明,一陣陣芬芳襲人慾醉,室中陳設又華貴,又清幽。秦紫玲、秦寒萼姊妹雙雙含笑,站離身前不遠。再摸身上創傷,竟不知到哪裡去了。回憶前情,宛如作了一場噩夢。這才想起是彌塵幡的作用,便要下床叩謝秦氏二女救命之德。剛一欠身,才覺出自己赤身睡在裳內,未穿衣服。只得在墩沿伏叩道:"弟子司徒平蒙二位仙姑賜彌塵幡,出死人生,恩同再造。望乞將衣服賜還,容弟子下床叩謝大恩吧。"

寒萼笑對紫玲道:"你看他還捨不得穿的那一身花子衣服呢。"紫玲妙目含苯,瞪了她一眼。正容對司徒平道:"你昨夜從紫玲谷回去後,優曇大師同霞姑駕到,說你正在危急。

我同妹子還怪你既在危難之中,為何忘了行時之言,用彌塵幡脫身?想去救了你來,大師說你災難應完,不消多時,自會前來,暫時最好不要許飛娘知道我姊妹二人詳情為妙。又怕你回谷後,許飛娘跟蹤前來,我們使的那兩樣障眼法兒瞞不了她,命霞姑將她煉的紫雲障借給我們,又吩咐了一番話,才同霞姑回山去了。我到底不放心,正要命神鷲去救你,你已用彌塵幡脫身到此。打你的鞭子非常厲害,你受傷太重,經天風一吹,立刻暈死過去。你穿的衣服已經打得成了糟粉碎絲,你又周身血流紫腫,怕沒有幾百處傷痕,非內用先母靈丹,外敷玉螭膏,不能即時生效。你彼時已人事不知,我姊妹二人因為優曇大師與三仙、二老再三囑咐,急於救人,只得從權,將你抱進後洞池中,用靈泉沖洗之後,服了靈丹,敷了玉膏,抬到房中,守候你傷愈醒轉。你頭上中了好幾鞭,震傷頭腦,最為厲害。若非你道行根基尚厚,即使救轉,也難復原。現在雖然傷勢平服,但真氣已散,仍須靜養數日,才能運氣轉動。

我姊妹二人與你淵源甚深,此後已成一家,感恩戴德的話休再提起。如蒙錯愛,即以姊妹相稱便了。墩側有先父遺留的全套衣冠,留你暫時穿用。這裡有優曇大師留下的手示,你拿去一觀,便知前因後果。我姊妹尚須到前面谷口,去將紫雲障放起,以防許飛娘進來。你先靜養,少時我們再來陪你談話。"說罷,取出一封書信遞與司徒平,也不俟司徒平答言,雙雙往外走去。

司徒平平時人極端正,向來不曾愛過女色。自從見了秦氏姊妹,不知不覺間起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也並不是想到什麼燕婉之私,總覺有些戀戀的。不過自付道行淺薄,自視太低,不敢造次想同人家高攀,結一忘形之友。昨晚走時,便想異日不知還容他再見不能,不料回洞捱了一頓毒打,倒作成他到這種洞天福地來,與素心人常共晨夕。聽紫玲前後所說的語氣,不禁心中怦怦直跳。屏氣凝神,慢慢將優曇大師的手示拆開看了一遍,不由心旌搖搖,眼花撩亂起來,是真是夢,自己竟不敢斷定。急忙定了一定神,從頭一字一字仔細觀看,自己頭一遍竟未看錯,喜歡得心花怒放。出世以來,也從未做過這樣一個好夢,慢說是真。

原來秦氏姊妹的母親寶相夫人,本是一個天狐,歲久通靈,神通廣大,平日專以採補修煉,也不知迷了多少厚根子弟。她同桂花山福仙潭的紅花姥姥最為友好,聽說紅花姥姥得了一部天書,改邪歸正,機緣一到,即可脫劫飛昇。自知所行雖然暫時安樂,終久難逃天譴,立意也學她改邪歸正。彼時正迷著一個姓秦的少年,因為愛那少年不過,樂極情濃,連失兩次真陰,生了紫玲姊妹。那姓秦的少年單名一個漁字,是前文所說斬綠袍老祖的雲南雄獅嶺長春巖無優洞當年青城派曾祖極樂真人、現在稱為極樂童子、已成真仙的李靜虛門下末代弟子,因來黃山採藥,被天狐看中,引進洞去。極樂真人李靜虛教律極嚴,只怪門下弟子道行不堅,自找苦吃,不來援救。秦漁本領也煞是了得,在紫玲谷竟然一住多年。那時他次女寒萼也有了兩歲。天狐自從得了秦漁,一向陪她享溫柔之福,從未離開一步。她只知秦漁是個有根行的修道之士,還沒料到是極樂真人的弟子。這日因想起到紅花姥姥那裡求借天書,僥倖借來,便可同秦漁一同修煉正果。她才走不多兩天,秦漁原是被她法術所迷,竟忘了採藥之事,天狐走後,覺得無聊,想起自己好久未曾入定,便去打坐。起初心神很難收攝,及至收好入定,神志一清,猛想起自己奉命採藥,如何會在此地住了多年?知道失了真陽,不能脫劫飛昇,又急又悔,不由痛哭起來。恰好天狐在紅花姥姥處趕回,一見他哭,便知事已洩漏;並且來時紅花姥姥已告訴她秦漁的來歷,知道闖了大禍,極樂真人知道一定不容。二人仔細商量了一陣,決定自行投到,向極樂真人面前去負荊領罪,請真人從輕發落。

才把主意打定,真人已在紫玲谷內現身,對秦漁道:"我輕易不收弟子,凡我門下人,大都根行深厚,與別的劍仙不同,內外功行圓滿,不能上升仙闕,也都成為散仙。自從錯收了兩個弟子,清理門戶之後,因為人才難得,決意不再收徒。滿想你根基異於常人,雖不能傳我道統,也可得成正果。不想你遇見天狐,迷了本性,固然你二人前世孽緣,也是你道心不能堅定,咎由自取,沒有克欲功夫。你們一動念間,我已盡知。一則念你雖然有罪,平昔尚有功無過;你妻天狐雖然一向採補陰陽,但是從未傷生,又能煉就靈藥,補還人家虧損,使被採補的人仍能終其天年。如今她的大劫將臨,居然因同你一段孽緣,同時迷途知返,又未始非她為惡不彰所致,因此特來指點你二人生路。你妻天狐去借紅花姥姥天書,慢說各有仙緣,豈能妄借?即使借來,為期已促,也來不及修煉。所幸她尚有十年光陰。她昔日迷戀諸葛警我,因問出是玄真子得意弟子,未敢妄動,並且還助他脫了三災,採到千年紫河草,與玄真子師徒結了一點香火因緣,成為方外之交。到十年期滿,可拿我書信去求玄真子助她兵解,避去第二次雷劫。你犯了條規,萬不能再容你回去,可仍在紫玲谷修煉。你夫妻各本所學,盡心傳授兩個幼女,異日我好友長眉真人門下大有用她之處。到十年期滿,你再回到雲南,在我巖前自行兵解,那時為師再度你出世。但是你妻子雖借兵解脫二次雷劫,等到嬰兒煉成,第三次雷劫又到,只有王寅年王寅月王寅日王寅時生的一個根行深厚的人,才能救她脫難,我與玄真子書上業已說明,到時玄真子自會設法物色這人前來解劫。為師所言,務要緊記,稍一怠情疏忽,萬劫不復,各把以前功行付於流水。"說罷,滿洞金光,留下一封書信,極樂真人飛了回去。秦漁同了天狐連忙朝天跪叩,謝了真人點化之恩。

從此夫妻各洗凡心,盡心教育紫玲姊妹。天狐昔日因救諸葛警我,收了一個千年靈鷲,厲害非凡。等到十年期滿,夫妻二人就要各奔前程,去應劫數。此時紫玲姊妹已盡得秦漁、天狐之能。天狐還不放心,把所有法寶盡數留下,一樣也不帶走;又將谷口用雲霧封鎖。叮嚀二女不許出外。又請那千年靈鷲緊隨二女,異日自己道成,便來度它一同飛昇。那千年靈鷲自知將來非天狐完劫回來相助,不能脫胎換骨,自是點頭惜別。谷內有神鷲保護,谷口又有法術雲霧封鎖,除非真知根底前輩中數一數二的劍仙,休想擅入一步。天狐將後事分派已定,雖然近年精進,淡了兒女之情,終究有些借別。秦漁更不消說。夫妻二人各灑了許多離別之淚,一同分手,往前途進發。天狐兵解以後,玄真子將她形體火葬,給她元神尋了一座小石洞,由她在裡面修煉,外用風雷封鎖,以防邪魔侵害。

過了多年,玄真子已知惟一能夠救她的是司徒平,與二女有緣,現在許飛娘門下,正可先作準備。知道追雲叟因避怪叫花窮神凌渾,移居九華,便用飛劍傳書,託他相機接引。又趁二女來謁,將前因後果告知。寒萼雖然道術通神,到底年幼,有些憨態,還不怎麼。紫玲因父母俱是失了真元,難成正果,自己生下來就是人,不似母親還要轉劫;又加父母俱是仙人,生具仙根仙骨,還學了許多道法。一聽要命她嫁人,一陣傷心,便向玄真子跪下哭求,想一個兩全之法。玄真子笑道:"你痴了。學道飛昇,全仗自己努力修為。慢說劉樊、葛鮑,以及許多仙人,都是雙修合籍,同駐長生。就是你知道的,如峨眉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夫婦,嵩山二老中的追雲叟夫婦,以及已成散仙的怪叫花窮神凌渾夫婦,都是夫婦一同修煉。凡事在人,並未聽說於學道有什麼妨礙。那司徒平雖是異派門下,因他心行端正,根基甚厚,又經有名劍仙指點,朝夕用功,不久就要棄邪歸正。他正是四寅正命,與你母親相生相剋,解這三次雷劫非他不可。再加上你姊妹二人同他姻緣締結,何止三生。只要爾等向正勤修,異日同參正果,便知前因註定。你母親二千年修煉苦功頗非容易,成敗全系在你夫婦三人身上,千萬不要大意,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遇。急速回去,依言行事吧。"

紫玲姊妹最信服玄真子,聞言知道前緣註定,無可挽回,又加救母事大,只得跪謝起來,說道:"弟子除真人同白真人幾位先母的至交前輩外,一向隱居紫玲谷內參修,從未見過生人。那司徒平從未見過,又不便前去相會,遭人輕賤,還以為弟子等不知羞恥。還望真人作主。"玄真子道:"這卻不難。司徒平近遭許飛娘嫉視猜疑,日在憂驚苦悶之中。上年你們要去我那一對白免,雖是畜類,業已通靈。你們只須回去對它們說了,自會去引他前來就你們。追雲叟近在九華,與你們相隔甚近,我已用飛劍傳書,託他從旁指引。至於你們不便向生人提起婚姻之事,我託優曇大師到紫玲谷走一遭便了。我同你們母親多年忘形之交,一向以朋友相待。你姊妹不久便歸入峨眉門下,我視你們如侄輩,只須稱我世伯足矣,無須再稱真人了。"紫玲姊妹聞言,重又口稱"世伯"跪謝,拜辭回去。

二人回到谷內,過了兩日,老是遲疑,未對白兔說明,命它前去接引,心神兀自總覺不大寧貼,便去崖上閒眺。那一對白兔本是玄真子所贈,靈巧善知人意,二女在家總是跟前跟後,也隨了上去。忽然追雲叟走到,他已早知前因後果同二女將來的用處,等紫玲姊妹參見後,便問玄真子怎麼說法。二女含羞將前言說了一遍。追雲叟哈哈笑道:"你們年輕人總怕害羞。你們既不好意思尋上門去,我想法叫他來尋你們如何?"說罷,便在那兩個白兔身上腳上畫了一道符,又囑咐二女一番言語,作別回去。等到白兔去將司徒平初次引來,二女還是難於啟齒。因玄真子說優曇大師不久便到,便商量等她駕到作主。司徒平才走不多時,優曇大師果然降臨,二女連忙參拜。優曇大師道:"我接了玄真子的飛劍傳書,因為我弟子齊霞兒在雁蕩與三條惡蛟惡鬥,相持不下,本打算助她斬了惡蛟,再來與你姊妹主持婚事。後來一算,司徒平現遭大難,頃刻之間,便要用你所贈的彌塵幡回到此地。他已身受重傷,全仗你姊妹二人用靈丹仙藥調治敷用,難免不赤身露體,恐你們不便,特意先趕來囑咐幾句。

此後既為夫婦,又在患難之中,無須再顧忌行跡了。"

那齊霞兒在雁蕩因斬毒蛟不能得手,想到黃山向餐霞大師借煉魔神針。見面之後,餐霞大師說道:"我那煉魔針雖然刺殺得毒蛟,卻傷不得雁湖底下紅壑中潛伏的惡鯨。你持針刺殺毒蛟之後,驚動惡鯨,必然出來和你為難。它雖不能傷你,勢必發動洪水將附近數百里衝沒,豈不造孽?方才我見令師落在紫玲谷內,想是度化天狐寶相夫人二女秦紫玲姊妹。何不就便前去,請她同你將惡鯨除掉,免卻遲早生靈遭受沉湮之災?"齊霞兒一聽,急忙拜別餐霞大師出洞,趕到紫玲谷內,見了優曇大師與紫玲姊妹。大師便命齊霞兒將紫雲障借與紫玲姊妹應用。問起雁蕩鬥蛟時,聽說地底有殷殷雷響,恐惡鯨已經發動,走遲了非同小可,不及等司徒平到來,留下一封書信,同齊霞兒飛往雁蕩而去。

紫玲姊妹跪送大師走後,展開紫雲障一看,彷彿似一片極薄的彩紗,五色絢爛,隨心變幻,輕煙淡霧一般,捏去空若無物,知是異寶。姊妹二人正在觀賞,司徒平業已用彌塵幡逃了回來。說也奇怪,紫玲姊妹生具仙根仙骨,自幼就得父母真傳,在谷中潛修,從未起過一絲絲塵念。自從玄真子說出前因,回谷巧遇司徒平,看出他額前暗晦氣色,主於日內即有災難,不知不覺間竟會關心起來。及至贈予彌塵幡送他走後,老放心不下,彷彿掉了什麼東西似的。這時一見他遍體創傷,渾身紫腫,面色灰白,雙眸緊閉,宛不似初見面時那一種儀容挺秀,丰采照人的樣兒,不禁又起了憐惜之念,不暇再有顧忌。兩人將他攙進後洞,將他身上破爛衣服輕輕揭下,先用靈泉沖洗,抬進紫玲臥室,內服仙丹,外敷靈藥。直等司徒平救醒回生,才想起有些害羞,姊妹二人雙雙託故避出,把紫雲障放起。只見一縷五色彩煙脫手上升,知有妙用,也不去管它,重入後洞。走到司徒平臥室外面,姊妹二人不約而同躊躇起來,誰也不願意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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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4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回 結同心 緣證三生石 急報仇 情深比翼鵝

此時正值司徒平二次看完優曇大師手示,喜極忘形,急忙先取過錦墩側紫玲姊妹留下的冠袍帶履試一穿著,竟非常合身。正要出去尋見紫玲姊妹道謝救命之恩,恰好寒萼在外面,因見紫玲停步不前,反叫自己先進去,暗使促狹,裝著往前邁步,猛一轉身,從紫玲背後用力一推。紫玲一個冷不防,被寒萼推進室來,一著急回手一拉,將寒萼也同時拉了進來。紫玲正要回首呵責,一眼看見司徒平業已衣冠楚楚,朝她二人躬身下拜,急忙斂容還禮。寒萼見她二人有些裝模作樣,再也忍不住,不禁笑得花枝亂顫。司徒平見這一雙姊妹,一個是儀容淑靜,容光照人;一個是體態嬌麗,宜喜宜嗔。不禁心神為之一蕩。再一想到雖然前緣註定,又有三仙、二老作主作伐,自己究是修道之人,二女又有活命之恩,對方沒有表示,不敢心存邏想。忙把心神攝住,莊容恭對道:"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救命之恩,生死人而肉白骨,德同二天。此後無家可歸,如蒙憐念,情願託依仙字,常作沒齒不二之臣了。"紫玲便請司徒平就座,答道:"愚姊妹幼居此谷,自從父母相繼兵解後,除了每年拜墓,順便展謁諸位老前輩外,從未輕與外人來往。適才優曇大師留示,想已閱過。因優曇大師急於斬蛟,不能挽留。平哥到此雖是前緣註定,此谷只愚姊妹二人,終嫌草率。再加先父雖已蒙極樂真人度化,先母劫難未完,可憐她千年苦修,危機繫於一旦,千斤重擔,他年全在平哥身上。每一念及,心傷如割。倘蒙憐愛,谷中不少靜室,我們三人雖然朝夕聚首,情如夫妻骨肉,卻不同室同裳,免去燕婉之私,以期將來同參正果。不知平哥以為如何?"司徒平聞言,肅然起敬道:"我司徒平蒙二位姊姊憐愛垂救,又承三仙、二老、優曇大師指示前因,但能在此長居,永為臣僕,已覺非分。何況姊姊以夫妻骨肉之情相待,愈令人萬分感激,肝腦塗地,無以報恩,怎敢再存妄念,壞了師姊道行,自甘沉淪?望乞姊姊放心,母親的事,到時力若不濟,願以身殉。此後倘司徒平口不應心,甘遭天譴!"

司徒平自進谷後,總是將紫玲姊妹一起稱呼。忽然一時口急,最後起誓時竟沒有提到寒萼,當時司徒平倒是出於無心。紫玲道行比寒萼精進,遇事已能感觸心靈,預測前因,聞言心中一動。一面向司徒平代寶相夫人答謝。回首見寒萼笑容未斂,仍是憨憨的和沒事人一般,坐在錦墩上面,不禁暗暗對她嘆了口氣。

寒萼見他二人說完,便跑過來,向司徒平問長問短,絮聒不休。司徒平把自己幼年遭難,以及尋師學道受苦經過,直到現在連父母的蹤跡、自己的根源都不知道等情由,細細說了一遍。紫玲聽到傷心處,竟流下淚來,寒萼又問起餐霞大師門下還有幾個女弟子,聽說都非常美麗,劍術高強,便要司徒平過些日子,同她前去拜望結交。又聽司徒平說,他的劍術雖是萬妙仙姑傳授,劍卻是司徒平從小祖遺之物,被萬妙仙姑收去,越覺氣忿不平,定要紫玲同她前去盜來。紫玲道:"你是痴了?你沒聽優曇大師說,我們三人暫時不能露面嗎?那飛劍既被許飛娘收去,定然藏在身旁,她又不似常人,可以隨便去盜。久聞她本領高強,我們敵得過敵不過很難說,不如緩些時再說。"寒萼見紫玲不允她去盜回飛劍,氣得鼓著腮幫,一言不發。司徒平見她輕顰淺笑,薄怒微嗔,天真爛漫,非常有趣,不禁又憐又笑。便轉個話頭,把在戴家場和成都比劍的事,就知道的說了一些出來。連紫玲都聽出了神。寒萼也轉怒為喜。當下又說,昨日司徒平沒有見到神鷲,要領司徒平去看。紫玲道:"你先歇歇,讓平哥養養神吧,他心腦都受了重傷,且待養息幾天呢。"當下取出兩粒丹藥,囑咐司徒平:

"服藥之後,只可閉目寧神靜養,不可打坐練氣,反而誤事。過了七日,便不妨事。我姊妹去做完功課就來陪你。"說罷,同了寒萼走去。

司徒平等她二人走後,想起自己這次居然因禍得福,難得她兩人俱是道行高深,天真純潔,漫說異日還可借她們的力,得成正果;即使不然,能守著這兩個如花仙眷,長住這種洞天福地,也不知是幾生修到,心中得意已極。只是自己道行有限,寶相夫人那麼大本領,又有三仙、二老相助,竟不能為力,反將這脫劫的事,著落在自己身上,未免覺得負重膽怯。

但是自己受了二女這般救命之恩,又締婚姻之誼,女婿當服半子之勞,縱使為救她們母親而死,也是應該,何況還未必呢,便也放下心來。又想:"二女如此孝心,不惜壞卻道根,以身許人,去救她母親,免去雷劫。自己漫說父母之恩無從去報,連死生下落,都不知道,豈能算人?"想到這裡,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又想:"記得當初投師以前,萬妙仙姑曾問自己來蹤去跡,聽她語氣,好像知道那留養自己的道人神氣。彼時還未失寵,曾問過萬妙仙姑幾次,總是一味用言語支吾,好似她已知自己根底,內中藏有什麼機密,不願洩漏似的。後來問得勤了,有一次居然言語恫嚇,不準再向人打聽,不然就要逐出門牆,追去飛劍。雖然被她嚇住,不敢再問,可是越加起了疑心。世上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師父豈有教人忘本的道理?也曾借奉命出門之便,到原生處去打聽,終無下落。知道只有師父知道詳情,滿想道成以後,仍向她遇機哭求,指示前因。不想漸漸被她疑忌,積威之下,愈發不敢動問,隱忍至今。現在師徒之誼已絕,再去問她,決不肯說。紫玲姊妹神通廣大,又認得三仙、二老,莫如和她們商量,託她們轉求,示出前因,好去尋訪生身父母蹤跡。再不,仍用彌塵幡,到那出生處附近各廟宇中打聽,只要尋著那個留養自己的道人,便不愁不知下落。"主意一定,見兩粒丹藥仍在手中,忘記了服,便起身將桌上玉壺貯的靈泉喝了兩口,把丹藥服下,躺在錦墩上靜養。

過了好幾個時辰,忽然覺著一股溫香撲鼻,兩眼被人矇住。用手摸上去,竟是溫軟纖柔,入握如棉,耳旁笑聲哧哧不已,微覺心旌一蕩。連忙分開一看,原來是寒萼,一個人悄悄走進來,和自己鬧著玩呢。司徒平見她憨憨地一味嬌笑,百媚橫生,情不自禁,順著握的手一拉,將她拉坐在一起。便問道:"大姊姊呢?"寒萼笑道:"你總忘不了她。我從小就愛頑皮,在她手裡長大,又有父母遺命,不能不聽她的話。可是她把我管得嚴極了,從不許我一個人出門,她又一天到晚打坐用功,不常出去,真把我悶壞了。難得你來了,又是長和我們住在一起不走,又比她有趣,正好陪我談談外面的景緻同各派的劍仙,再給我們引進幾個道友,也省了許多寂寞。偏我們正談得高興,她又叫我和她去做功課。我姊妹俱是一般傳授,不過她年紀大些,又比我肯用功,道行深些罷了。往常我用功時,尚能練氣化神,歸元入竅。今兒不知怎的,一坐定,就想往你這房裡跑,再也歸納不住。我不是姊姊說你吃藥後要靜養些時,早就來了。坐了這半天,也不能入定,估量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再也坐不住,一賭氣,就跑來了。我見你正睡著呢,輕腳輕手進來,本不想叫醒。後來看出你並未睡著,我才跟你鬧著玩。你不是想看神鷲嗎,趁姊姊不在,我去把它喚來。"說罷,掙落了司徒平雙手,跑了出去。

司徒平第一次同寒萼對面,天仙絕豔,溫香入握,兩眼覷定寒萼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面,看出了神,心頭不住怦怦跳動,只把雙手緊握,未聽清她說什麼。及至見她掙脫了手出去,才得驚醒轉來,暗喊一聲:"不好!自己以後鎮日都守著這兩個天仙姊妹,要照今日這樣不定,一旦失足,不但毀了道基,而且背了剛才盟誓,怎對得起紫玲一番恩義?"他卻不知寒萼從來除姊姊外,未同外人交結,雖然道術高深,天真未脫,童心猶在,只是任性,一味嬌憨,不知避嫌。人非太上,孰能忘情?終久司徒平把握不住,與她成了永好,直到後來紫玲道成飛昇,兩人後悔,已是不及。這也是前緣註定,後文自見分曉。

且說司徒平正在懸想善自持心之道,寒萼也一路說笑進來,人未入室,先喊道:"嘉客到了,室主人快出來接呀。"司徒平知那神鷲得道多年,曾經抓去自己的飛劍,本領不小,不敢怠慢,急忙立起身來,寒萼已領了神鷲進室。司徒平連忙躬身施了一禮,說了幾句欽仰,同道謝昨日無知冒犯,承它不加傷害的話。那神鷲也長鳴示意,其聲清越,又與昨日在崖上所聽的聲音不同。司徒平細看神鷲站在當地,與雕大略相似,從頭到腳,有丈許高下,頭連頸長約四尺。嘴如鷹喙而圓。頭頂上有一叢細長箭毛,剛勁如針。兩翼緊束,看上去,平展開來怕有三四丈寬。尾有五色彩羽似孔雀,卻沒有孔雀尾長,尾當中兩根紅紫色形如繡帶的長尾,長有兩三丈。腿長只五尺,粗細不到一尺。鋼爪四歧,三前一後,爪大如盆,爪尖長約一尺。周身毛羽,俱是五色斑斕,絢麗奪目。惟獨嘴蓋上,同腿脛到腳爪,其黑如漆,亮晶晶發出烏光,看上去比鋼鐵還要堅硬。真是顧盼威猛,神駿非凡,不由暗暗驚異。寒萼道:"平哥,你看好麼?你還不知它本領更大得緊哩。從這裡到東海,怕沒有好幾千裡,我同姊姊去母親墓前看望,還到玄真子世伯那裡坐上一會,連去帶回,都是當天,從來沒有失過事。有一次走到半途,下去遊玩,遇見一個鬼道人,想將它收去做坐騎。我當時本想不答應他。我姊姊倒有點耐性,對那鬼道士說道:'你要我們將坐騎送你不難,你只要制服得了它。'那鬼道人真不自量,一面口中唸誦咒語,從身上取出一個網來,想將它的頭網住。沒想到我們這神鷲,除了我母親和姊姊,誰也制服不了它。那鬼道人的一點小妖法,如何能行?被它飛人道人五色煙霧之中只一抓,便將網抓碎。那道人羞惱成怒,連用飛劍和幾樣妖術法寶,都被它收去。我們還只站在旁邊,沒有動手。那道人見不是路,正想逃走。這神鷲它沒有我們的話,從不傷人。我恨那道人無理取鬧,想倚強凌弱,失口說了一句:'這鬼道人太可惡,將他抓死。'它巴不得有這句話,果然將他抓了過來。幸虧我姊姊連聲喚住,才只抓傷了他的左肩,沒有喪命。那鬼道人知道我們厲害,逃走不了,便朝我姊妹跪下,苦苦求饒。我姊妹心軟,便放了他,還將收來的法寶歸還,又給了一粒丹藥,叫他下次不可如此為惡欺人。我姊姊說那鬼道人本領並不算壞,天下能人甚多,最好還是不招事的好。從此我們便不在半途下來玩了。"

司徒平聞言,忽然心中一動,便問可曾知那道人姓名?寒萼道:"大概是姓岳。我姊姊許記得清楚,你等她做完功課,來了問吧。"司徒平想起留養自己的道人也姓岳,急於要知詳細,便要去請問紫玲。寒萼道:"問她麼?她今天好似比往常特別,竟用起一年難得一次的九五玄功起來,這一入定,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去擾鬧了她,防她不痛快。可惜姊姊說你暫時不能出門,不然我們從崖上上去採野果子吃多好。"司徒平便將自己心事說了出來。寒萼聞言,低頭想了一想道:"這種大事,當然得去辦,我姊妹也一定肯幫你。留養你的道人既然與鬼道人同姓,許飛娘又知情不吐,我姊姊早說那鬼道人的飛劍,不是峨眉同正派中人所用,兩下一印證,已有蛛絲馬跡可尋。那道人又不是我們對手,正好前去尋他。不過你人未復元,姊姊打坐還得些日,你也不必忙在一時。等姊姊做完功課,你也復了元,我先同你揹著姊姊去取回飛劍,再商量去尋那道人追問。你意如何?"司徒平聞言,連忙起身道謝。

寒萼道:"平哥,你哪樣都好,我只見不得你這些個做作。我們三人,以後情同骨肉,將來你還得去救我母親,那該我們謝你才對。要說現在,我們救了你的命,你謝得完嗎?"司徒平見她語言率直,憨態中卻有至理,一時紅了臉,無言可答。寒萼見他不好意思,便湊上來,拉著他的手說道:"我姊姊向來說我說話沒遮攔,你還好意思怪我嗎?"司徒平忙說:"沒有。我不過覺得你這人一片天真,太可愛了。"說到這裡,猛覺話又有些不妥,連忙縮住。寒萼倒沒有怎麼在意。

那神鷲好似看出他二人親暱情形,朝二人點了點頭,長鳴一聲,回身便走。司徒平連忙起身去送時,不知怎的,竟會沒了影兒。二人仍舊攜手回來坐定。司徒平蒹葭倚玉,絕代仙娃如小鳥依人,香溫在抱,雖然談不到燕婉私情,卻也其樂融融,甚於畫眉。寒萼又取來幾樣異果佳釀,與司徒平猜枚擊掌,賭勝言歡。洞天無晝夜,兩人只顧情言娓娓,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還是寒萼想起該做夜課,方才依依別去。寒萼走後,司徒平便遵紫玲之言靜養。

寒萼做完功課回來,重又握手言笑,至夜方散。似這樣過了六七天,司徒平服了仙丹,又經靜養,日覺身子輕快,頭腦清靈。姑試練氣打坐,竟與往日無異。寒萼也看他業已復元,非常高興,便引了他滿谷中去遊玩,把這靈谷仙府,洞天福地,都遊玩了個夠。不時也引逗那一對白兔為樂。紫玲還是入定未醒。司徒平知道追雲叟住的地方相隔不遠,問寒萼可曾去過。寒萼道:"我只聽姊姊說,他從衡山移居九華,借了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別府居住。自從那日在崖上相遇,說過幾句話,此後並不曾去過。姊姊曾說,日內還要前去拜望,謝他接引之德。你要想見,等我姊姊醒來,再一同去就是。"

兩人談了一陣,因谷中仙境連日觀賞已盡,寒萼便要同司徒平去崖上閒眺。司徒平怕紫玲知道見怪,勸寒萼等紫玲醒來同去。寒萼道:"知她還有多少日工夫才得做完,誰耐煩去等她?好在我們又不到旁處去。那紫雲障說是至寶,那日放上去時,我們在下面只看見一抹輕煙,不知它神妙到什麼地步。又聽說谷中的人可以出去,外人卻無法進來。我們何不上去看個究竟?"司徒平一來愛她,不肯拂她的高興,二來自己也想開開眼界,便同了寒萼,去到日前進來的谷口。往上一看,只見上面如同五色冰紈做的彩幕一般,非常好看。那一對白兔,也緊傍二人腳旁,不肯離開。寒萼笑道:"你們也要上去麼?"說完,一手拉著司徒平。那一對白兔便跑上來,銜著主人的衣帶。寒萼手掐劍決,喊一聲"起",連人帶兔,衝過五色雲層,到了崖上落下。司徒平見寒萼小小年紀,本領竟如此神妙,不住口地稱讚。寒萼嬌笑道:"不借煙雲,拔地飛昇,是馭氣排雲的初步。都是師祖傳給先父,先父傳給我姊姊的。她今已練得隨意出入青冥,比我強得多了。"二人隨談隨笑,走上了崖頂。那一對白兔忽往東方跑去,司徒平猛想起那是來路,驚對寒萼道:"那邊繞過去便是五雲步,白兔們跑去,招呼遇見薛蟒遭了毒手,快叫它們回來吧。"

言還未了,忽聽寒萼失色驚呼了一聲:"不好了!"司徒平本是驚弓之鳥,大吃一驚,忙問何故。寒萼道:"你看我們只顧想上來,竟難回去了。"司徒平忙往下面看去,煙雲變態,哪還似本來面目。只見上來處已變成一泓清溪,淺水激流,溪中碎石白沙,游魚往來,清可見底。便安慰寒萼道:"這定是紫雲障幻景作用,外人不知,以為是溪水,下去也沒什麼景緻。我們知道內情,只消算準上來走的步數,硬往溪中一跳,不就回去了嗎?"寒萼道:"你倒說得容易。"說罷,隨手拔起了一株小樹,默憶來時步數,看準一個地方,朝溪中扔去,眼看那株小樹還沒落到溪底,下面冒起一縷紫煙,那株小樹忽然起火,瞬息之間不見蹤跡。紫煙散盡,再往下面一看,哪裡有什麼清溪游魚,又變成了一條不毛的乾溝。寒萼知道厲害,急得頓足道:"你看如何?想不到紫雲障這般厲害!姊姊不知何時才醒,她偏在這時入什麼瘟定,害我們都不得回去。"司徒平也是因為萬妙仙姑所居近在咫尺,怕遇見沒有活命,雖然著急,仍只得安慰寒萼道:"姊姊入定想必不久就醒。她醒來不見我們,自會收了法術,出谷尋找,有什麼要緊?"寒萼原是有些小孩子心性,聞言果然安慰了許多,便同司徒平仍上高崖坐下閒眺。

這時正值端陽節近,草木叢茂,野花怒開。二人坐在崖頂一株大樹下面說說笑笑,不覺日色偏西。遙望紫石、紫雲、天都、蓮花、文筆、信始諸峰,指點菸嵐,倏忽變化,天風冷冷,心神清爽,較諸靈谷洞天另是一番況味。寒萼忽然笑道:"看這神氣,我們是要在這裡過夜的了。幸而我們都學過幾天道法,不怕這兒強烈的天風,不然才糟呢。我記得日前上來時,崖旁有一種果子,姊姊說它是杜松實,味很清香,常人食得多了可以輕身益氣。還有許多種果子都很好吃。早知如此,帶壇酒上來,就著山果,迎那新月兒上來,多有趣。"說罷,便要拉了司徒平去崖旁摘採。

忽見那兩隻白兔如飛一般縱跳回來。寒萼道:"我們只顧說話,倒把它們忘了。你看它們跑得那般急,定是受了別人欺侮哩。"話音未了,兩隻白兔業已跑近二人身前,叫喚了兩聲,銜著二人的衣角往來路上拉。寒萼便指問司徒平:"那是什麼所在?"司徒平道:"那裡便是五雲步,剛才我不是說過麼?"寒萼道:"看它們意思,定是在那裡遇見什麼。閒著無事,我們同去看看如何?"司徒平聞言變色道:"萬妙仙姑非常厲害,她又正在尋我為仇,姊姊曾說我們暫時最好不要露面,如何還尋上門去?"寒萼道:"你看你嚇得這個樣子。

我雖年紀小,自問還不怕她。我不早對你說,要替你取回飛劍嗎?樂得趁姊姊不在,要來了再說。你不敢去,在此等我,由我一人去如何?"司徒平知道寒萼性情,攔她不住。又見那白兔還是儘自往前拉,猛想起今日已離端陽不遠,也許萬妙仙姑已經到滇西赴約去了。知那白兔通靈,便將一個抱在膝上問道:"你到五雲步,如果那時只有一男一女,並沒有一個戴七星冠的道姑,你就連叫兩聲;如果不是,你就叫三聲。"那白兔聞言,果然連叫兩聲。寒萼道:"我沒見你這人也太膽小。別的我不敢說,保你去,保你回來,我還做得到。你就這樣怕法?"說罷,嬌嗔滿面。司徒平強她不過,只得答應同去。寒萼這才轉怒為喜。那一對白兔聞得主人肯去,雙雙歡蹦,如弩箭脫弦一般,直往五雲步那方飛走。寒萼拉著司徒平,喊一聲"起",跟在白兔後面御風而行。

快到五雲步不遠,那白兔忽然改了方向,折往正東,轉到一個崖口,停步不前。二人也一同降落下來,隨著白兔往崖側一探頭,見有兩男一女,各用飛劍正在苦苦支持,當中有一口飛劍正是司徒平被萬妙仙姑收去之物。寒萼悄問這三人是誰。司徒平輕輕說道:"我們來得真巧。那瞎了一隻左眼的,正是我師弟薛蟒。那女的便是柳燕娘。還有一個大漢,看去非常面熟,好似我在戴家場遇見的那個王森。他同薛、柳二人本是朋友,我認得他,還是薛、柳二人引見,怎麼會在此處爭殺?看這神氣,萬妙仙姑一定不在,想必走時將收去我的飛劍給了薛蟒。只要萬妙仙姑不在,趁這時候將劍收回,易如反掌。"言還未了,薛蟒又將自己的飛劍放起,三劍夾攻。王森寡不敵眾,眼看難以支持。寒萼對司徒平道:"你還不運氣收回你的飛劍,招呼我法寶出去,連你的劍一起受傷。"司徒平聞言,不敢怠慢,連忙按照平日的口訣運動元氣,用手將劍招回時,覺著非常費力。知道萬妙仙姑必定傳了薛蟒什麼口訣,故爾薛蟒能運用真元將劍吸住。正打算用什麼法子向薛蟒要回劍囊時,寒萼己等不及了,手揚處,一團紅光發出爆音,直向那劍光叢中打去。王森見勢不佳,正要收劍改用法寶取勝,忽見敵人的一道劍光飛向斜刺裡去。往前一看,原來那邊崖口站定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苦孩兒司徒平,女的雖不認得,估量也非平常之輩。他只知司徒平是薛蟒師兄,比薛蟒來得厲害,如今必幫薛蟒,更覺眾寡不敵;又見那女子一揚手打出一團紅光,不知是什麼來歷。所以不敢再行戀戰,未等紅光打到,急忙收回飛劍破空逃走。那裡薛蟒見王森不支,正在高興,忽然覺著元氣一散,自己承師父所賜,得自司徒平手中的那口飛劍,忽然飛向斜刺裡。一眼看見司徒平同著一個幼女站在那裡,大吃一驚。一面招呼柳燕娘,一面忙把飛劍收回,想逃回洞去。那女的已放出一團紅光打來,他的劍收得快,還差點沒有受傷。柳燕孃的飛劍來不及收,挨著一團紅光,一聲雷響,震得光焰四散,跌到地下,變成頑鐵。薛、柳二人見勢不佳,正要逃走。寒萼哪裡肯容,收回紅光,脫手又飛起彩虹一般的五色匹練,將薛、柳二人雙雙束住,動轉不得。

寒萼笑對司徒平道:"想不到你師父門下有這等膿包!你平日吃了他們許多苦頭,還不快去報仇?"說罷,拉了司徒平走向前去。那團紅光,原是寶相夫人九轉真元所煉的金丹。

那匹練般的彩虹,也是紫玲谷鎮洞之寶,名彩霓練,能發烈火燃燒,非常厲害。薛、柳二人如何禁受得住。薛蟒被火的得非常疼痛,不住喊師兄饒命。司徒平到底是個厚道的人,見薛、柳二人宛轉哀號,動了惻隱之心,先向薛蟒要回了劍囊,請寒萼將寶收起,放他們逃生。

寒萼道:"依我性子,恨不能催動真火,將這兩個畜生燒死呢!你現在一時憐憫,放了他們,少不得他們又去向許飛娘搬弄是非。萬一落在他們手中,他們才不能饒你呢。"司徒平道:"他雖不好,總算是多年同門之誼。至於他將來再害我時,那也是命該如此。不然的話,我如該死,豈不早死在他們手中了,又何至於遇見兩位姊姊之後,有了救星,他們才想打死我呢?"又再三苦勸。寒萼對薛、柳二人道:"若不是平哥再三講情,定要將你二人活活燒死!下次你們再欺負他,犯在我的手內,不將你們燒成飛灰,我不算人。"說罷,收回彩霓練。薛、柳二人周身疼痛,爬伏在地,還想探問司徒平近日蹤跡。寒萼不俟司徒平答言,搶先說道:"你想打聽出我們住的地方,好蠱惑你的師父前去尋我們嗎?告訴你說,慢說我們暫時不告訴你,告訴你,許飛娘她也奈何我們不得。但等你們末日一到,我們自會尋上門來,用不著你找。你休要做夢吧。再不滾了回去,我又要動手了。"薛、柳二人怎敢答言,含羞帶恨,相互扶著,轉過崖角回洞去了。

原來王森自從柳燕娘偷偷隨了薛蟒丟下他逃走,久已懷恨在心。偏巧這日隨著師父獨角靈官樂三官到川西訪友,駕劍飛行,路遇萬妙仙姑,本是熟人,便約樂三官到青螺山去。樂三官本與峨眉派有仇,當下應允。王森從二人談話中知道柳燕娘已嫁薛蟒,在五雲步居住,不由怒火中燒,偷偷背了樂三官,想趕到黃山五雲步尋薛、柳二人算帳。到了黃山,遍尋五雲步不著,好生納悶,在山麓一個廟內住了幾日,每日上山尋找。這日走過文筆峰,忽聽山石後面有兩個女子說話,連忙將身隱住偷聽。一個道:"師父教我們見了秦家姊妹,就順西路走回成都,中途路上還有多少事要辦。我們等了幾天也不見來,真叫人等得心焦。"那一個道:"你著急什麼?這黃山多好,樂得在此享幾天清福,還可以向師父面前領些教益呢?

"先說話的女子又道:"姊姊,我倒不是急於要離開這裡,我總想回四川,尋到峨眉去見見那個李英瓊罷了。"後說話的女子答道:"都是同行,早晚還愁見不著麼?我昨日聽師父說,苦孩兒今日要到五雲步尋薛蟒要還飛劍,少時便有熱鬧好看呢。"先說話的女子又道:"那天我們若不看苦孩兒面上,薛蟒和姓柳的賤人怕不死在我們兩人劍下。苦孩兒尋他要劍,恐怕破不了萬妙仙姑的法術,進不了洞府吧?"後說的女子又道:"師父說應在申末酉初。

現在午時還早,我們且先回洞下局棋再說。"說罷聲音漸遠,想是進入文筆峰洞內去了。王森知道餐霞大師也在黃山,聽口氣,這兩個女子來歷不小,自己既尋薛、柳二人的晦氣,犯不著多樹敵。又聽出五雲步被萬妙仙姑用法術封鎖,難怪自己連日尋訪不著。"苦孩兒"這三個字聽去耳熟,那兩個女人既說此人要尋薛蟒要還飛劍,想必也是薛、柳二人對頭。何不尋一個便於瞭望之處等候,只要薛、柳二人出現,那苦孩兒如果能將薛、柳二人殺死,豈不是替自己出了怨氣?還省得得罪萬妙仙姑。如果那人不行,自己再行出面尋薛、柳二人算帳,也還不晚。主意打定,信步走上一座高峰,見對面孤崖峭拔,中隔無底深壑,形勢十分險峻。便駕劍光飛了過去,尋了一塊山石坐下,隨意眺望山景。他卻沒料到坐的地方就是萬妙仙姑的洞府旁邊。

王森坐了一會,眼看已是申正,還不見動靜。正在悶氣,忽見崖底躥上兩個肥大白兔,長得十分雄壯可愛,在離王森坐處不遠的淺草上打跌翻滾,一絲也不怕,看去非常有趣。猛聽一個媚氣的女子聲音說道:"多少天不讓人出洞一步,悶死我了。這可活該,那不是送上門來的野味,快去捉呀。"又一粗暴的男子聲音說道:"不是我膽小,實在師父走時再三囑咐,所以不敢大意,好在我們坐在洞門前看得見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見我們。像這樣送上門來的野味,倒是樂得享受的。"那女子道:"我還輕易不曾看見過這麼肥大雪白的兔兒呢。

我們掩出去,先把它們活捉進來玩幾天,玩膩了再殺來下酒吃。"王森已聽出是薛、柳二人聲音,不想在無意中竟走到仇敵的所在。知道如被他二人看見,一逃回去,有萬妙仙姑法術,再尋就不易了。忙將身子躲過一旁,打算等薛、柳二人出來,自己先搶上前攔住他們去路,再行動手。偏那一對白兔非常湊趣,沒等薛、柳二人說完,忽然撥轉頭往崖下就跑。王森心中巴不得那兔子越跑得遠,自己越省事。果然聽見柳燕娘著急的聲音道:"跑了!跑了!

還不快追!"

言還未了,薛、柳二人雙雙在洞內現身穿了出來,只顧追那兔子,並沒留神旁邊有人。

那兔子還好似有了覺察似的,撒開四條腿比箭還疾,直跑出二三里地。王森緊跟薛、柳二人身後,薛、柳二人一絲也沒有覺察。王森估計薛、柳二人離洞已遠,先相看了來去的路徑,大喝一聲道:"好一對無恥的狗男女!日前戴家場敢戲弄我,私奔逃走,今天還你的公道!

"薛、柳二人見白兔行走甚疾,追趕不上,正要飛出劍去,忽聽身後有人叫罵。回頭一看,見是王森業已將劍放起,朝柳燕娘當頭落下。柳燕娘知道王森脾氣翻臉不認人,自己本來理虧,無從分辯,連忙飛劍迎敵。薛蟒也將飛劍放起,雙戰王森。戰了個把時辰,不分勝負。

薛蟒自持有了司徒平那口飛劍,連日用師父所傳口訣加緊用功,已能指揮如意。這時見不能取勝,便將司徒平的劍放出。萬想不到冤家路窄,司徒平會在斜刺裡出現,所得的寶劍失去,白費了多日的苦功,臨了鬧個空歡喜,還帶了一身的火傷,又失了柳燕孃的飛劍。明知那女子便是師父卦象上所說的陰人,原想乘機打聽口風,又被那女子威喝道破了他的心思。再耽延下去,更得要討苦吃,只得暗暗咬牙痛恨而去。

司徒平得回了飛劍,又見寒萼如此本領高強,越加得意,不住口地誇獎讚美。寒萼只抿了嘴笑。二人見夕陽已薄崎峪,輕柔的陽光從千紅萬紫的樹隙中穿出,射在褐色的山石上,都變了緋色。天空依然還是青的,不過顏色深點。歸巢的晚鴉,有時結成一個圓陣,有時三五為群,在天空中自在邀翔,從頭上飛過去,一會兒沒入瞑色之中,依稀只聽得幾聲嗚叫。

二人愛這名山暮景,都捨不得駕劍光回去,並肩並頭,緩緩往歸路行走。剛轉過一個高峰,忽聽一聲嬌叱道:"大膽司徒平!竟敢乘為師不在洞府,暗害你師弟薛蟒,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言還未了,山崖上飛下一條黑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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