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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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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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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5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吮雪膚 靈物示仙藏 窺碧岑 虎兒遭愚弄

英瓊和若蘭進了太元洞,二人商量,仍命神鵰再去尋找英男下落,如再找尋不見,可在棗花崖周圍上空盤旋查看,只要見著英男被敵人尋回,能下去仍將她揹回,不能下去,急速回來送信。說完之後,滿以為神鵰領命即行,誰知神鵰卻不住搖頭,並不飛走。英瓊著了慌,忙問:"你不肯去,莫非英男已陷別人羅網?再不就是敵人厲害,無法近身?"神鵰仍是搖頭長鳴。英瓊無法。又見若蘭回洞以後,說完幾句話,便盤坐用功,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知她雖然不說,定是痛苦異常,越加焦急。還要和神鵰說,神鵰忽然往外走去,只得迴轉來慰問若蘭。說不上兩句,只見芝仙笑嘻嘻地跑了進來。英瓊心中一動,還未及張口,那芝仙已縱到若蘭身上,不住在掀她左手襟袖,口中呀呀不已。英瓊道:"蘭姊姊受了傷,手快殘廢了,芝仙能救她麼?"芝仙搖了搖頭,只用小手往若蘭袖子裡伸去。若蘭因左手腫脹,衣袖解脫不開,正覺束緊難受。見芝仙如此,知有用意,便請英瓊代她將袖子割開撕去。英瓊代她將衣袖扯斷,貼身的一件,差一點與血肉粘成一片。平日玉骨冰肌,藕也似的一條粉臂,如今腫有尺許粗細,脹得皮肉亮晶晶地又紅又紫。九個針眼業已脹得茶杯大小,直流黑血。好不心疼,不由流下淚來。再看芝仙,已經站在若蘭膝上,抱著她受傷的臂膀,不住用小嘴去舐。若蘭受傷以後,時久越覺熱脹痠麻,疼痛難禁。知道此針並無解藥,靈雲等回來,未必能夠解救。滿擬再強撐些時,如真忍受不住,想是自己命中註定,長痛不如短痛,索性將左臂斬去,免受許多痛苦。只礙著英瓊在旁,必要阻擋,難於下手,只好暫時忍痛苦挨。這時被芝仙一舐,竟覺傷口一陣清涼,雖然並未消腫,痛卻減了許多。

正和芝仙說感謝的話,忽見袁星、芷仙一同走來慰問。問起芷仙,先是袁星得了神鵰傳信,由神鵰代它守門,袁星又告知芷仙才知道。袁星與二人見禮之後,便說它平日本就懂得神鵰的話,適才神鵰因見主人著急,今日的事又非示意所能明白,所以才去尋找袁星,託它代說等語。英瓊聞言大喜,忙問究竟。袁星道:"鋼羽說它奉命尋找餘仙姑,知道餘仙姑所行不遠,便在餘仙姑去路周圍數百里內往返低飛,窮找細尋,並未見著一點蹤跡。末後第三次飛過棗花崖不遠一個黑谷之內,仗著一雙神目,飛入谷內探看,遇見一個道人。那道人竟精通各種鳥語,將鋼羽招了下去,說他名叫百禽道人公冶黃。說餘仙姑為往莽蒼山尋覓主人,誤陷浮沙,墜入黑谷。百禽道人算出餘仙姑和他有緣,是助他將來脫劫之人,便指引餘仙姑由黑谷去莽蒼山一條密路,不但近得多,還可避免敵人追趕。又對鋼羽說,峨眉不久光大門戶,三英行即相見。他本知道主人們在峨眉修道,因為餘仙姑到莽蒼還有許多仙緣奇遇,所以單是指引餘仙姑的道路,未說主人們在哪裡。叫鋼羽此時不可前去尋她,如要去尋,須同生人前去,就在丑日動身。此時前去,彼此無益有損。鋼羽大概知道那道人來歷,所以迴轉。"神鵰素通靈性,袁星轉述之言自無差錯,英瓊略放寬心。一會南姑姊弟與於建、楊成志也要進來慰問。若蘭因赤臂不便,只叫南姑一人進來,看了出去,說與三人,英瓊因有髯仙事前警告,便命袁星、神鵰同往後洞輪流看守,留芷仙在洞中一同陪伴若蘭。若蘭經芝仙一舐,傷口腫雖未消,疼痛卻止了許多,便去了斷臂之想。

因為若蘭這一受傷,大家都不甚高興。其實英瓊本非看不上新來的四人,偏那四人一來,先趕上英瓊、若蘭二人中毒初愈,興致不佳;接著便是誤驚芝仙,招英瓊不快;後來李、申二人又忙著去尋英男回來,始終顧不得和四人長談。那四人初來乍到,除芷仙漸熟外,經英瓊上次排揎之後,不知不覺心中畏懼,都不敢和李、申二人親近。南姑聰明本分,一味約束兄弟虎兒兢兢業業,漫說學道修劍,但能長居仙府,於願已足。於建性情豪放,胸無城府,自幼飽經憂患,知道這次是曠世仙緣,一心一意只盼青螺諸人回來,拜師學道。因為楊成志闖了禍,不奉芷仙的命令,一步也不敢亂走動。只有楊成志自幼喪了父母,向無管束,雖然天分過人,卻是性情忌刻,私心最重,又愛多事。初來凝碧崖,一見這樣洞天福地,本抱著莫大的願望。又見英瓊、若蘭等人不但本領法術超群,而且還一個比一個生得美賽天仙,容光絕世,比南姑又要勝強好幾倍,越加心喜,恨不能常和她們親近。誰知李、申二人連正眼都未對他看過,到了不久,就因為驚走芝仙,吃英瓊當眾數說一頓,心中好不覺得難堪。

尤其害怕英瓊日後告訴未來的師長,說自己心躁氣浮,不是大器,又後悔,又氣忿。因見本山的人對芝仙如此重視,猛想起以前曾聽人說,深山大澤之中,往往有靈芝、何首烏之類的靈藥修煉成形,化為小人小馬出遊,如能得著生吃,便可成仙,想必便是此物。自己正奇怪,自從在妖道洞中出險以後,所遇見的男女劍仙,除了那花子打扮的凌真人,連送四人到凝碧崖的劉真人外,哪一個年紀都不大,最年長的也不過二十來歲,尤其是名字有一個蟬字的小仙童和這姓李的小仙姑,更顯得比自己還要年輕,偏又有那種驚人本領,想必定與芝仙有關。正想遇見機會打聽個仔細。第二日南姑因和芷仙同居一室,聽芷仙講起芝仙的來歷和芝仙血液的寶貴,所以全山的人都愛護它,便對虎兒說了。南姑原是囑咐虎兒,叫他不要見了芝仙,妄自驚動的意思。虎兒與於、楊二人同居一室,便在閒談中說了出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成志愈覺自己所料不差。又自作聰明,以為此中必定還有密情,外人決難知道,且待機會再說。再聽見若蘭受傷,芝仙一舐便好,愈加起了機心。

也是芝仙該遭磨難。它給若蘭舐了一陣,漸漸疼止,便住了嘴,仍坐在若蘭身上,和英瓊、芷仙逗弄著玩耍。英瓊道:"那日你原是領我們去尋仙草,被新來的人將你驚走,以後連著有事,沒有顧到尋你,如今那仙草還有麼?"芝仙聞言,將小手指著天搖了搖頭。一會便掙下地來,就往外走。英瓊不明它用意,便請芷仙跑去看,是不是指引仙草的地方。芷仙聞言追了出去。芝仙回望芷仙追來,索性停步,似在等她同行。芷仙便請它在前引路。剛出太元洞口,遇見楊成志在前,於建、南姑姊弟在後,正迎頭走來。芝仙一見楊成志,呀的一聲驚呼,回頭縱向芷仙懷內。芷仙連忙抱緊了它,說道:"芝仙不要害怕,他們日後都是本門中人,日前初來無知,誤驚了你,不會傷害你的。"芝仙仍是一個勁往芷仙懷裡躲。楊成志等四人見了這般景象,自是一齊停步,不敢上前。芷仙覺著日後四人長住此地,芝仙每日出遊,難保不無心相遇,豈不又嚇了它?不住用話開導,又叫四人分別上前相見,請芝仙不要疑慮。四人見那芝仙長才尺許,生得又白又嫩,近身便聞見一股清香,個個都愛到極處,恨不能抱上一抱才好。那芝仙經芷仙再四解釋之後,才睜著一雙澄碧欲活的大眼,望著四人呀呀兩聲,笑了一笑。虎兒小孩子心性,仗著芷仙好說話,竟涎著臉湊近前去,撫弄芝仙溫腴如玉的小手。南姑一見大驚,正要呵斥,那芝仙偏和他投緣,不但不躲,竟伸出小手向虎兒招弄。喜得虎兒心花怒放,連芷仙都覺出奇怪。南姑見芷仙並無不願神氣,到底不敢大意,不住朝虎兒使眼色,叫他退下。於、楊二人覺著好玩,也想學樣時,那芝仙已掙脫芷仙懷抱,跳下地來,便往前走。芷仙連忙跟去。楊成志一見,心中大喜,卻故意說道:"我們跟裘仙姑看看去。"說罷,頭一個跟在芷仙身後面走。於建、虎兒、南姑均都童心未退,也都跟去。芷仙為人素無機心,並未禁止。

那芝仙跳跳縱縱,一路穿山越澗走著。不時縱向高崖,採取一種紅蒂青皮,形如金橘的果子,整個咬吃。楊成志見芝仙愛吃這種野果,也想採取一個,偏偏滿山奇花異果甚多,惟獨這種果子非常稀少。芷仙見南姑等跟來,便喊南姑上前說道:"芝仙吃的這種果子,名叫翠實,吃了可以明目,乃是一種仙草。一株五葉,葉如野桑,每株頂上生著一粒翠實。此地四時皆春,每隔單月開花,雙月結果。每一結果,芝仙便滿山滿崖地搜尋來吃。大家因芝仙喜愛,都捨不得吃,留給它獨個享受了。"說到這裡,正走過一個崖凹之下,滿崖壁紫草朱藤,奇花欲笑,迎風飄落,清馨四溢。崖下面又是一道寬大溪澗,碧波透明,清澈見底,綠水潺潺,與仙籟頂泉聲遙遙相應。明波若鏡,山光倒影而下,白雲片片,不時在水底花影中穿過。這地方名叫紫花崖、繡雲澗,是凝碧仙景中最清麗文秀之所。眾人雖是來過數次,也不禁流連讚美,邊說邊走。忽見芝仙往懸崖上縱去,離地有數丈,一手攀著朱藤翻了上去。

芷仙方要跟縱上去,芝仙已經縱下,手中採了六七個翠實,遞了五個與芷仙,指了指四人,意思是叫芷仙分給四人吃。芷仙笑著分與四人吃,人口苦澀非常,食後回甘,覺得滿口清香,涼沁心脾。大家都向芝仙道了謝,又隨著往前走。轉過崖去,便是一個小山坡,坡上修藤翠竹,黛色參天,風動琅玕,聲如鳴玉。奇石小峰掩映其間,塊塊都是玲瓏透瘦,孔竅甚多,若有音樂鼓吹自石中出,又與竹聲泉聲互相交奏,成為繁響。新來四人,這裡卻未來過,個個稱奇。芝仙道:"這裡名叫仙音坂,是芝仙玩月之地。雖不在此生根,可是它每晚均來此參拜星斗。"說著,走入竹林深處,現出一個天然石臺,周圍有畝許方圓大小。臺上有兩座玉石丹爐,爐前有四個石墩。合臺石色墨綠,瑩潔如玉。這時芝仙業已走到臺後,正面一塊翠玉,高足有三十丈,大可十丈,上豐下銳,生得如巧工堆成的假山峰一般,體態靈秀,洞穴甚多,大小不一。芝仙走到峰前停了步,用小手拉著芷仙,指著峰前一個較大的洞,教芷仙去看。新來四人也隨著芷仙,往那翠石中間洞穴中看去。臉才湊上去,便聞見一股清香直透鼻端,頭腦心神為之一爽。芷仙所見的洞口大些,看見幾叢又紅又綠的花草在那裡擺動。餘人只聞異香,並看不見什麼。

芷仙便問芝仙道:"那仙草就生長在這靈翠峰石腹裡面麼?兩月前大師姊曾說,前面丹臺是太祖師煉丹之所。靈翠峰並非此地原生之石,是從他處移來,峰下面必定藏有至寶。後來大家費了多少事,只差沒去將這小峰移開,查看多日,了無他異。你日前仙草是怎麼取出來的呢?"芝仙聞言,便將小手伸入洞內掏了一會,取出一塊形如蓮花的翠玉來,先往洞口比了一比,按上去好似天衣無縫。若非預先知道,簡直不知這塊翠蓮花就是這靈峰的鎖鑰。

無怪靈雲等當初雖然想到靈峰下面必有寶物,竟會察看不出。芷仙再將那塊形似蓮花的翠玉取下來一看,背面還有幾行朱書篆文,正是長眉真人留諭。細繹文意,才知當初長眉真人開闢凝碧十八仙景之後,曾在前面墨玉臺煉有兩爐丹藥。後來參透玄天秘奧,不久白日飛昇,兩爐丹藥用它不著。欲待傳賜門下弟子,又因為諸弟子個個愛好,道行淺深雖然不一,煉丹一門已得真傳,不願他們貪師之功,不勞而獲。算計光大本門,須待三英、二雲出世。彼時正值正邪各派遭受空前浩劫,這次一代弟子們俱都入門未久,全仗根骨優厚,與邪魔爭勝負存亡,所受險阻艱難,過於前代弟子百倍。這靈翠峰下是峨眉全山靈脈發源之所,便將兩爐丹藥埋藏下面,用仙法共煉百零八日。日久年深,丹藥化去,借洞天福地靈氣,化成一種仙草。那仙草名叫丹珠草,碧梗朱葉,其紅如火,遍體明如晶玉,一葉二岐,當中岐尖結著一粒朱實。不但吃了延年益壽,無論被什麼邪魔外道法寶毒害,將此草連葉取一片服了下去,立刻起死回生。因此草成熟須經多年,恐為外人發現,特從星宿海底取來一座萬年碧珊瑚結成的靈翠峰,外用靈符鎮壓。經過多年,此草借天地靈氣成熟結實。同時除了裡面保護仙草的靈符還在外,外面靈符也已放去。那仙草共是九株,每株各生陰陽兩葉。採葉之後,須隔三十六年,始能二次生葉結實。此中自有奧妙,非有仙緣,不能妄取,取必有災。到時掌教弟子齊漱溟自有安排等語。芷仙一見,心中大喜。因為素來持重,凡事不敢妄來,連忙招呼眾人迴轉,去報與李、申二人商量,怎樣取了這仙草,與若蘭治傷。那芝仙也好似非常高興,卻不肯跟芷仙回去。芷仙回到太元洞前,囑咐四人隨意在附近遊玩,自己便往洞內報信。

英瓊一見翠蓮花上長眉真人所留的法諭,心中非常高興。只是有聽候掌教師尊安排的話,不敢擅取。若蘭疼痛雖然稍止,傷處未痊,如果要等靈雲回來,稟明掌教師尊,又恐緩不濟急,好生躊躇。若蘭本是行事持重,又隨紅花姥姥多年,有了閱歷,寧願多受些罪,也不敢有違祖師法諭。英瓊又跑到靈翠峰去看了一會,見那仙草生在峰內,可望而不可即,就是冒著不是,想去採摘,也辦不到。重又回來與芷仙、若蘭商量,除了靈雲回來想法外,別無善策,只索暫時作罷。

仙府晝夜通明,新來四人飲食起居均由芷仙招呼。這時英瓊、若蘭已能辟穀,吃不吃均可隨意。只芷仙還未能完全禁絕煙火。平時是由袁星去將應用的火食蔬菜洗滌乾淨,拿到凝碧崖前昔時白眉禪師餵養兩隻神鵰一個藏谷的石洞,由芷仙自去調製。芷仙無事時,又將仙府各種奇花仙果製成藥酒,以備眾同門高興時,前去隨喜飲上兩杯。那洞本來潔淨,經芷仙多日佈置,石几、石凳、石灶、酒窖以及應用物品色色俱全。眾人又給那洞起了個名字,叫作仙廚。新來四人也隨芷仙在仙廚進食。這日芷仙同了四人從靈翠峰迴轉,與英瓊、若蘭談了一陣,又去安排好了四人食宿,仍回若蘭房內。因芷仙說南姑如何聰明本分,怪可憐的,英瓊素愛熱鬧,又想起連日因為有事,竟顧不得同新來的人多談,便請芷仙去叫了南姑來到房內,陪若蘭談天。芷仙依言去將南姑喚來,大家談得頗為投機。過了好一會,英瓊見南姑有了倦意,自己和芷仙也該是用功時候,好在石床甚大,石室如春,索性叫南姑就睡在若蘭床上,連芷仙都不要回去,省得南姑有時一個人在室內寂寞。南姑見英瓊只是率真,並非有心驕人,越發心喜。先還不肯就睡,及至見李、申、裘三人相繼入定,一合上眼,不覺沉沉地睡去。睡夢中忽聽英瓊、芷仙說話,驚醒轉來一看,英瓊首先對她說道:"你兄弟和楊成志闖了禍了。"南姑聞言大驚。又聽英瓊對芷仙道:"這姓楊的那日一攔芝仙,我也說不出什麼緣故,總覺他不是個安分的東西,果然闖出這樣的禍來。如今他二人吉凶莫卜,算是他們咎由自取。只是翠蓮花上太師祖法諭分明說那仙草須待掌教師尊安排,妄取有災,連我們都不敢妄動,他們倒有這大膽子。大師姊又不在家,倘仙草被毀,掌教師尊怪罪,怎生是好?"若蘭道:"這事據我看,須怪不得章虎兒,他年紀幼小,知道什麼?只是楊成志一人之過。最可怕的是現在芝仙也不知去向,萬一同時被困在內,受了損害,那才糟呢!"南姑聽三人語氣,猜是虎兒受了楊成志引誘,在靈翠峰闖了大禍,又不知虎兒生死存亡。因見三人都是愁眉怒臉,不敢動問,急得眼淚汪汪,望著三人直轉。若蘭見她可憐,便對她道:"你不要急,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們並不怪你。令弟今早起來,大約是受了楊成志的引誘,去盜取仙草,不知怎地陷入靈翠峰內。如今丹臺附近都被雲煙籠罩,他二人想必被困在內。適才我勉強負痛到了丹臺,盡我平生所學,竟不能近前一步。須等大師姊回來才能解圍了。"

南姑忍不住試問事情經過,英瓊搶著說了大概。原來楊成志居心叵測,先前已曾提過。

昨日芷仙發現丹珠仙草之後,因有長眉真人法諭,大家都不敢擅動。楊成志暗想:"雖然吃了芝仙的血可以得道延年,但是這裡眾人愛護甚嚴,擅自下手,一旦發覺,必定不肯甘休。

那仙草既有這等妙用,難得眾人都要等青螺的人回來,稟明瞭掌教師尊,才敢採取。何不趁此時機下手,偷幾葉服了下去,先博個長生不老,豈不是好?只是這事須得找個幫手。"因和於建處得日久,看他平日言行性情,決不敢隨自己幹這種冒險的事。這幾日想從虎兒口中,由南姑那裡得到本山實況,同虎兒頗為親密。還怕虎兒常受南姑告誡,不敢明言,特意想了一套說詞。揹著於建慫恿虎兒,說古往今來成仙得道的,全靠仙緣。往往有時師父得到靈藥仙草,未及服用,被徒弟偷去服了,立刻成仙,師父反而不能飛昇,皆是他本人沒有仙緣之故。如今他們發現仙草,不去採來服用,想是註定留給別人。要虎兒幫他前去盜取。虎兒也甚聰明,先記著姊姊的話不肯同去。楊成志心術甚壞,原想利用他涉險,自己卻撿便宜;見他不去,又恐他轉去告了南姑,事情敗露。便道:"你真是傻子。你想那座靈翠峰的洞口,連你都鑽不進去,仙草在內如何採取?我要你同去,是因為申仙姑說你根骨不錯。那翠蓮花背面不明明寫著無緣的人不能妄取嗎?無緣人不能取,有緣的人當然可取了。我們要是無緣的話,我們去了,也不過隔著洞口看看,聞聞香氣而已;要是有緣,必然有法可想,怕著何來?假使有緣不取,錯過機會,將來還得像平常修道人,一步一步地受盡千辛萬苦,才能成道;豈如食了仙草,立地成仙的好呢!再說現在誰也不能斷定裡面準有多少株仙草,一株不缺。我們盜到手,吃到肚裡,即使將來他們知道短了幾株,因為事前有芝仙採過,定說是芝仙吃了,也決不會疑心到我們。現在我們去見機行事,看我們仙緣如何,並不強為。成固可喜,不成亦無甚緊要,你道如何?"說罷,又將平空學道如何受苦,能夠在修道以前得著靈丹仙草,便能立地成仙,學他們往空中飛來飛去,如何好法,說得個天花亂墜。虎兒極有義氣,感情心又重,雖然有些將信將疑,禁不住楊成志幾番哄騙和強求,便答應下來,楊成志得寸進尺,又商量下手之法。他因洞口甚小,芝仙卻能入內去取仙草,算計別有入路。知道芝仙常在那裡盤桓,決定先去察探芝仙的行徑,趁青螺的人未回來,李、裘二人定要照應若蘭傷勢的這兩天內下手。

當日楊成志故意和於建啟釁口角,以便不和他做一路,裝著往太元洞附近遊玩,同虎兒攜手偕遊。等到去離於建甚遠,便和虎兒改道,順著洞里路徑,先到仙音坂丹臺附近去看了看。才到丹臺,便見芝仙獨個兒在靈翠峰前,等到走近卻沒了蹤跡,越猜那峰定有入口。他知芝仙最靈,恐怕驚動了它無法下手,與虎兒使了個眼色,若無其事地在峰前略看一看,便回到丹臺,擇了一個挨近靈翠峰的地點坐定。虎兒幾番要說話,都被他止住,只拿眼覷定峰前,靜觀芝仙從何處出來。待了一會,沒有動靜。因快到安歇時候,恐怕芷仙、南姑尋他們,只得先回來,到明早再說。剛下丹臺要往回路走時,忽聽靈翠峰旁極輕微的淨縱兩聲。楊成志本是五官並用,時時留神,急忙回首一看,彷彿見靈翠峰東北角下一塊翠石稍微動了一動。心中雖默記著那個地方,表面卻仍作毫不經意地往回路走。虎兒問是哪裡響,楊成志故意大聲說道:"想必是芝仙出來吧,我們快走,莫驚了它,讓諸位仙姑見怪。"說罷,拉了虎兒便走。回到太元洞住的室內一看,於建一人盤膝坐在室內,按照芷仙說的峨眉初步入門功夫,在那裡試習。楊成志冷笑了笑,也不去理他。於建試坐了一會,下榻散息,仍是含笑和二人說話,並沒有把適才口角記在心裡,楊成志始終冷著臉,愛理不理的神氣。虎兒倒沒甚麼,依然說笑。於建問虎兒:"適才同楊兄到何處遊逛?可是沒去過的所在?"虎兒未及答言,楊成志突然站起道:"這裡規矩嚴,我們豈敢隨便亂走,不過只在仙籟頂看看飛泉罷了。"於建聞言,因二人走時自己正站在高處,明明看他們繞道往繡雲澗那邊走去,知他瞎說,也不再問,當時並沒料到二人有何異舉。三人貌合神離的,隨即安歇。

楊成志躺在石榻上,心中盤算明早如何下手,哪裡能夠安眠。算計時光,到了第二日醜末寅初,知道眾人都不會出來。聽了聽於建、虎兒睡得正酣,悄悄將虎兒喚醒,一同輕手輕腳走出洞外。也是合該有事。袁星一向露宿在大元洞口,又深通靈性,外人一舉一動須瞞不了它。還有神鵰,更是目光如電,敏銳非凡,要被它看破行藏,楊成志和虎兒怕不被它鋼爪撕成兩片。偏偏這幾日奉命把守後洞,一個也不在跟前。楊成志帶了虎兒,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出洞去。因要暗窺芝仙動靜,到了仙音坂,便即放輕了腳步。按照預定主意,叫虎兒預先從仙音坂竹林外面,繞到靈翠峰前東北角下潛伏。自己鷺伏鶴行,輕悄悄由正路抄了過去,慢慢爬上了丹臺一看,並不見芝仙蹤影。再看虎兒業已到了峰前僻靜之處埋伏,二人遙遙相對。等了一會,不見芝仙動靜。正覺有些失望,猛然間聞著一股子清香。仔細往旁邊一看,丹臺側面崖壁上有一盤紫藤,結著十來個昨日所見的翠實,生得非常肥大,猛然心中一動。

且喜相隔不遠,輕輕下了丹臺,將這十幾個翠實全都摘在手中,先吃了兩個,將餘下的藏在懷中。剛要重往丹臺上走去,忽見來路上草叢閃動,有一個白東西在草中亂晃。定睛一看,正是芝仙如小孩一般,從繡雲澗那邊跳跳縱縱地往丹臺走來。走了幾步,又低頭往地下看看,好似發現什麼似地遲疑了一會,又歡跳著往前行走。楊成志恐將它驚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會芝仙上了丹臺,先望空長噓了兩聲,聲雖不大,其音清越,非常悅耳。然後面向東方,跪拜了一陣,起來朝天吐出一團白氣,如數十道遊絲在空中飄擺,一會又吸了進去。約有半個時辰,更不遲疑,跳下丹臺,徑往峰前走去。走到峰東北角下,好似預知有人埋伏在側,不住東尋西找。楊成志不敢怠慢,早已提氣凝神,掩了過去。那芝仙自從移植洞天福地,日受眾仙俠愛護,雖然忘了機心,到底耳目靈敏。它走到峰前,聞著生人氣息,心中驚異,便去尋找。一眼看見虎兒埋伏在旁,驚得"呀"了一聲,便往回跑。一回頭,又見日前所見惡人伸開兩手撲了上來。靈峰附近經長眉真人符咒祭煉,不比別的地方見土就能鑽入。一著急沒了主意,慌不擇地偏身奔向東北峰角,揭起一塊尺半大的翠石,往裡便鑽。虎兒哪知利害,早撲上前去,一把抓著芝仙一條又嫩又白的小腿,拖了出來。那芝仙掙了兩下未掙脫,反被虎兒一把抱緊,知道已遭毒手,將口一張,噴出一團白氣,打在虎兒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難忍。虎兒害怕,直喊:"芝仙厲害,快來幫一幫,我捉它不住了!"楊成志忙喊:

"虎兄弟千萬不可撒手!"說時,一面取下絲絛,將芝仙捆了個結實。然後說道:"你再想吐氣和逃跑,我便生吃了你。"那芝仙以為要遭大難,呀呀直哭。

虎兒先前倒不覺怎樣,及至將芝仙捉到手中,想起姊姊之言,又見芝仙不住哀鳴,不由又害怕,又心中不忍,勸楊成志道:"現在已經知道翠峰洞口,把它放了吧。"楊成志瞪了虎兒一眼,說道:"好容易才得到手,你知道些什麼!"說罷,一手夾緊芝仙,取出那十幾個翠實,說道:"你只要指引我怎樣採那仙草,不但不傷你,還請你吃仙果。"那芝仙被逼無奈,指一指適才逃進的洞口。楊成志見那洞口足可容虎兒出入,連自己也勉強爬得進去,不禁獰笑道:"只要進洞,便可取到仙草麼?"芝仙含淚點了點頭,不住拿眼望著虎兒,大有請他哀憐神氣。虎兒看它可憐,勸楊成志道:"我們原說是隻要從芝仙身上知道採仙草的洞口,現在既然知道,它又不會說話,怪可憐的,把它放了吧。"楊成志也不理他,復對芝仙道:"久聞學道的人能遇見你,便是仙緣,你又惜血如金。今日天賜仙緣,既落我手,便饒不得你。"說罷,張口便要往芝仙手臂上咬去。嚇得芝仙膽落魂飛,不住在楊成志手上亂掙亂跳。虎兒才知上了楊成志的大當,此時和他善說業已不行,縱起身一個冷不防,朝楊成志劈面一拳打去。隨手一把搶過芝仙,不問青紅皂白,隨手扔出。芝仙本是靈物,一脫人手,雖有絲絛捆住,借虎兒一扔之勁,早甩出去有十來丈遠近。不知怎的,滾轉之間,一路掙脫綁索,呀呀連聲,如飛逃走。

楊成志吃虎兒冷不防這一拳,打得兩太陽穴金星直冒。虎兒怕他去追芝仙,早趁勢縱了上去,兩人同時撲倒,扭作一團,在地上打滾。直到芝仙跑得沒影,虎兒才鬆了手。楊成志掙脫起來,他萬沒料到虎兒天生這一把蠻力,芝血未吃到手,還吃了這大暗虧,把虎兒恨入骨髓。只是他為人奸詐,知道若真個翻臉,不但羊肉吃不成,還得鬧一身腥羶。心中一動,又生奸計,反倒斂了怒容,笑對虎兒道:"好兄弟,你這是怎麼?我怎敢把芝仙怎樣?無非是見那洞口太小,不知內裡虛實,想逼出它的實況罷咧。你看你把我打成這個樣子。如今芝仙已走,再沒法想,只得進洞試試,如果得不著那仙草,也只好算我兩個福薄命淺罷了。好在這事已做到這般地步,芝仙不會人言,雖不怕它告狀,須防它去引了人來,還不下手,等待何時?"虎兒到底年幼,見楊成志被自己打了個鼻青眼腫,他反朝自己賠話,好生過意不去。便答道:"楊兄休得怪我,既然是我誤會了意,請你原諒我年紀輕。盜草之事,昨日既然答應你,自然是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只要不傷芝仙,我聽你招呼就是。"

楊成志朝洞口看了看,便叫虎兒先進去看看裡面虛實。虎兒依言,將身子鑽了進去,只見黑暗中紅綠光影亂閃,鼻中聞見奇香,一摸總是個空,心中害怕,不敢深入,便對楊成志說了。楊成志暗罵蠢才,恐芝仙報信,遲則生變,自己在洞口試了試,居然挨擠得進,便也蛇行而入。一到了裡面,既不願虎兒在先得手,又怕自己查看不到有所遺漏,叫虎兒在他身後幫同尋找。楊成志心急,獨自先行,已經走到西南角上。虎兒在他身後,正用手隨著紅綠光影亂撲,猛覺腦後被小泥塊打了一下。回頭一看,芝仙正站在洞口朝他招手。覺著奇怪,要喊楊成志看時,見芝仙朝他直搖手。虎兒心中一動,暗想:"莫非楊成志沒有仙緣,芝仙感恩,前來指點仙草所在麼?"正在尋思,猛見芝仙先是連連招手叫他出去,後來又拿手指著虎兒北面。虎兒以為芝仙所指的地方有仙草,便照它所指之處走去。剛剛走到,又聽芝仙呀呀連聲,現出滿面驚惶之色,在洞口一閃便即不見。虎兒方在納悶,猛聽楊成志驚呼了一聲。虎兒連忙回頭看時,只見一道金光閃處,滿洞起了五色煙雲,金光影裡,楊成志如同中了魔一般,手腳並用,亂揮亂舞,轉眼沒入煙雲,不見蹤影。虎兒年幼心熱,膽子又大,並不知道厲害,還想上前去看時,身子已被煙雲繞住,眼花繚亂,也分不出東西南北,撞到哪裡都是軟綿綿的,休想移動分毫,進既不可,退亦不能。這才著急害怕起來,喊了兩聲楊成志,未見答應。頃刻之間,煙雲越聚越密,竟將虎兒緊緊包裹,立刻奇冷透骨,五官四肢完全失了效用,一陣頭昏眼花,透氣不出,倒於就地。

於建睡眠本來警醒,因日裡和楊成志口角,晚上又吃他冷笑,想起自己少孤命苦,好容易承凌真人講情,暫時得住在這種洞天福地。只是尚未正式拜師,此地仙俠又多是女子,未必能夠收歸門下,前途茫茫,殊難逆料。一向認為楊成志是患難生死之交,卻不料他為人如此忌刻,自己若和他一般見識,恐怕越遭諸仙俠輕視,凡事只可逆來順受。滿腹愁腸,好久未曾睡著。後來一想:"凡事俱有數在,既能身入仙府,決非偶然。休管別人怎樣,只要自己遇事謹慎,努力潛修,不畏苦難,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有成就,想這些閒事則甚?"心氣一平,便即閤眼睡去。睡夢中彷彿聽見有腳步聲響動,微微睜眼一看,見是楊成志領了虎兒,輕腳輕手地正往室外走去。知他二人迴避自己,先是裝作不知。二人走後,才想起楊成志平素和自己感情頗好,又敘過生死口盟,昨日忽然藉故尋事與自己翻臉,雖說彼此失和,不願同在一起,何須乎這樣鬼鬼祟祟?虎兒一個小孩子,他卻格外和他要好,中間許多全是做作。越想越覺他們行動可疑。猛想起南姑曾說,聽裘仙姑說這裡不但是洞天福地,還到處都生有奇花異卉,仙藥仙草。各位仙俠雖在此住了多時,因掌教真人未來指示以前,大家都還不能完全指出名來。除了有幾種異果尚可採食外,許多不知名的仙草,誰都不敢亂動,恐防無心中損壞天材地寶。所以再三囑咐新來四人,如不奉命,只可隨意觀賞,不可擅自攀折。

莫非楊、章二人見了仙草靈藥之類,特地生事撇開自己,偷來受用?他二人有了奇遇,自己並不眼紅。只是他們這種行為有如竊盜,要被李、申兩位仙姑知道,豈能輕恕?不由為他二人擔起心來,不肯坐視,決計前去尋著他們,如無異舉便罷,如有出軌行為,無論如何也須婉言勸阻,以免闖出禍事,大家遭殃。

當下走出太元洞,因昨日曾見二人繞道往繡雲澗,便朝繡雲澗追去。經這一番仔細尋思,已經延遲個把時辰。到了繡雲澗找了個遍,哪裡有二人的蹤影。知道全崖仙景甚多,地方又大,不易尋找,只得上崖,想從高處瞭望。才到崖頂,便見仙音坂丹臺那邊白雲瀰漫,彩煙籠罩,如同百十丈圓的一個五彩錦堆,雲蒸霞蔚,瑞氣千條,真個是天府奇景。不由喜歡得手舞足蹈起來。心想這般重的彩霧,連那靈翠峰都隱藏不見,雖不信二人會藏在彩霞之中,到底這般奇景舉世難逢。又疑心是有寶物放光,好在相隔不遠,便跑近前去,想看個究竟。才離彩雲十丈以外,便覺祥光耀目,照眼生輝,不可逼視。再往前走了幾步,不但金光彩霞射得眼疼,還覺奇冷透骨,渾身打顫,不敢造次,退了回來。估量二人決然不會在這裡,心中總惦記著出事,不敢多作留連,便擇高處往回路走。

漸漸走到通飛雷洞的廣崖之下,又猛想起初來不久,裘仙姑同袁星無心中在崖上發現後洞,各得了一口仙劍,彼時楊成志甚為眼熱,莫非他也有非分之想?那懸崖壁立千丈,險峻非常,楊成志幼時練過武功,縱然勉強能上,虎兒也決上不去。還有神鵰、袁星把守洞內,不能容他二人胡為,又覺不對。因為到處找尋不見他二人,業已過了兩個時辰,不多一會,便是芷仙招呼眾人進餐之時,只得姑且上去試試。誰知那峭壁雖然滿生藤蘿仙草,可以攀援,腳底下卻是其滑如油,萬難著足。還未上到山腰洞口,才只上了十來丈,已覺力盡神疲。

越猜他二人決上不去,打算下去。略一疏神,一手抓了個空,失足滾了下來。滿以為死雖不至於死,必然要帶點傷。看看滾到離地還有兩三丈遠近,忽然被一堆山石將腰背擱了一下。

於建一負痛,不由把腰一挺,變成頭朝上腳朝下往下溜去。正在心中暗喜,兩腳著地,或者可以不致受傷。就在這一轉眼間,猛覺兩腳又撞在一塊大石上面,撞得腳跟生疼。那山石有四五尺見方,好似浮擱著的,並未生根在崖壁上面,被於建一撞竟撞脫了本體,骨碌碌直往下滾。於建一驚,立時兩腳護體,往起一拳,昏迷中竟覺兩腳落實。起初以為到了地面,驚魂乍定,低頭一看,那山石墜處,竟是一個小洞穴,自己恰好站在洞內,離下面還有一丈七八尺遠呢。從上到下雖不過高,可是將才第一次被山石將身子擱向偏處,不是上來時路徑。

這小洞下面的巖壁平空縮了進去,形成上凸下凹,除了站在洞口,由一丈七八尺高處往下跳外,連想滾轉而下都辦不到,不由焦急起來。待了一會無法,惶急中無心低頭一看,那洞竟有三尺見方,洞口四面俱是青石,瑩潔如玉。腳底下站的也不是泥土,而是一塊青石板,上面滿刻蝌蚪篆文。正中心一道細縫,一邊一個凹進去的月牙,月牙裡面各伏著一個盤螭紐環。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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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1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回 天驚石破 寶劍龍飛 霧散煙消 淫娃鼠遁

於建暗自驚異,蹲下身去,順手拿起左邊紐環往上一提,覺著並不吃力。剛剛揭起,便見裡面金蛇亂竄,嚇得於建連忙將石板蓋好,一個驚慌疏神,差點沒跌出穴外滾下崖去。側耳一聽,洞穴中錚錚亂響,好似金刃相觸之聲。於建不敢再看,又沒法下來。正在著急,忽見半崖腰洞口飛下一條黑影,定睛一看,見是袁星。方喊得一聲:"袁星救我下去!"袁星已經縱到面前,一見那洞穴,便問於建怎得到此。於建不便說自己疑心二人行動,只說尋找二人,從崖上滾下,被這洞穴擋住,無法下去,請袁仙援手。袁星側耳往穴中一聽,正待答話,猛一抬頭往前面一看,忽然面現驚疑,急匆匆抱了於建,縱下崖去。說道:"如今丹臺那邊出了事,你只在此看定上面洞穴,先不要對旁人說起,我去報信就來。"說罷,正要拔步飛跑,正遇芷仙走來,一眼看見於建,便問可曾看見虎兒和楊成志。於建道:"弟子今早起來,不見他兩人在室內,出來尋找,如今還未及見呢。"芷仙未及答言,袁星已搶著說道:"裘姑娘可知丹臺靈翠峰寶物出現麼?"芷仙聞言大驚,忙問就裡。袁星道:"我也才知道。如今事不宜遲,同去見了我主人再說吧。"同芷仙急忙飛回到太元洞內。

若蘭自經芝仙舐後腫雖未消,疼痛已止,除了手臂麻木失了知覺外,已無什麼苦痛,和英瓊正在閒話。見芷仙面帶驚慌匆匆跑來,後面還跟著袁星。到了室內,袁星先自越步上前說道:"袁星素常留心凝碧崖前飛瀑仙源,知道本山一定藏有許多奇珍至寶,也曾和裘仙姑說過,雖知那仙源定通別的所在,總未尋著真實地方,未敢妄報。適才同鋼羽把守後洞,對崖飛雷洞李真人門下石、趙兩位大仙因聽袁星說申仙姑在棗花崖受傷,意欲前來探望,命袁星迴稟。在洞側崖上,只見丹臺那邊仙雲大起,靈翠峰已隱沒不見,想是寶物出現,再不就是發生了什麼事故。請主人和二位仙姑速去探視要緊。"若蘭見多識廣,紅花姥姥在日,曾說凝碧崖藏有長眉真人的法寶甚多;到了以後,又聽靈雲也是如此說法。一則知道這些法寶俱有仙符封鎖,二則無有教祖法諭,誰也不敢亂動。一聞此言,知道教祖不久就要回山,靈雲等尚未歸來,法寶決不會無故出現,好生驚疑。便問芷仙新來諸人可在室內。芷仙道:"我因還有半個時辰便是他們進餐之時,連日見南姑滿腹心事,從未好好安眠,難得安睡一刻,意欲先叫他們三人前去安排,回來再喚南姑。見他們三人均不在室內,尋到崖前,只看見於建一人,就回來了。"若蘭聞言,心中一動,忙對芷仙道:"芷仙姊快去尋找楊、章二人,如果找到,不許他們亂走動。袁星仍回後洞把守,回覆石、趙二位道友,說我傷勢業漸痊可,不敢勞動。明日便是端陽,等青螺諸位師姊回來,再去奉請。今天但盼不要出事才好。

"說罷,匆匆拉了英瓊,駕遁光往丹臺飛去。袁星忙喊主人慢走,還有話說時,二人業已飛出洞去。

芷仙見咫尺之間,還駕遁光飛走,知道事關重要,忙著出洞尋人。袁星追上前去說道:

"仙姑且慢,還有事呢。"芷仙便問何事。袁星道:"我因見這裡許多地方每交午夜,必有寶光上騰,時常留心。剛才我從崖上飛下,又被於建無心中撞落山石,發現一個洞穴,裡面金鐵交鳴,響聲甚大,定有寶物在內。那洞穴外有門戶符籙,我不敢妄自開看,正要回來報信,便見丹臺仙雲大起,知道事關緊要,連忙走來先說。偏偏我主人同申仙姑那般性急,不俟把話聽完便走。我也知丹臺是全山最要緊的所在,主人們定來不及先顧別處。不過洞穴既現,法寶又在裡面作響,萬一發生事故,豈不怪我知而不報?我看那新來四人中,姓楊的最是有些鬼頭鬼腦。於建曾說尋他不見,萬一闖了禍,現在也無法挽救。不如我去後洞把守,姑娘親去洞穴前守護,等主人與申仙姑回來,再作計較。"

芷仙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估量新來諸人自受申斥,每日頗為恭謹,不敢鬧事,便依了袁星。回到崖前,見於建一人兩眼望著崖壁洞穴,正在驚慌。見芷仙走來,連忙跑上來說道:"仙姑、袁仙快看上面洞穴!"芷仙忙問何故。於建道:"二位走後不久,我在下面聽見哧的一聲,從洞中飛出一道青色彩虹,疾如閃電,光華耀眼,冷氣逼人,往天上飛去了。

"芷仙聞言大驚,忙和袁星拔出寶劍,飛身上崖。走到穴前一看,那穴紋絲不動,兩扇洞門仍然關得嚴嚴密密的。袁星側耳一聽,裡面響聲龍吟虎嘯,如奏仙樂,只是聲音卻比先前小了許多。芷仙、袁星商量了一陣,因聽於建說業已飛走一道青色彩虹,不敢大意開看。芷仙又問於建怎會發現這洞穴。於建又把上項事情說了。再往丹臺那面一看,只見仙雲籠罩,彩霧靠罪,也看不見李、申二人動靜。問起袁星,知道比先時還要濃厚。袁星恐後洞再要出事,忙著要走。芷仙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好一人在穴旁把守,且喜響聲越來越低,別無動靜。過了半個時辰,遠遠望見李、申二人回到太元洞前。芷仙急忙招呼二人過來,先說明發現洞穴之事,不及細問靈翠峰如何,便要去尋楊成志和虎兒。英瓊氣忿忿地說道:"這兩個業障!也許死在靈翠峰了,尋他則甚?"芷仙聞言大驚,剛要問時,若蘭道:"我已丟了一件法寶,那邊未了,這邊又有了事,怎麼偏在大師姊回來前一日同時發生?如今先顧不得說閒話,先把這洞封住再說。"說罷,口誦真言,用符咒先將洞穴封住。施法以後,立刻穴上起了一陣煙雲。若蘭大喜道:"這裡不妨事了。聽穴中響聲,定然藏有仙劍之類的法寶不在少數。只可惜我知道遲了,適才飛走那道彩虹,不知是什麼法寶。大師姊和諸同門不在家,連出許多事,真是氣人。我們下去細談吧。"若蘭又盤問於建。於建不敢再為隱瞞,便將二人連日行動可疑及前事說了。三人因於建發現洞穴事出無心,並未怪他,只囑咐以後諸事留意,分別回洞。

芷仙忍不住問虎兒怎麼遭難,真的可曾身死?若蘭道:"我一到丹臺,便看出那仙雲不是偶然發出,定是師祖設下的仙陣,如無人私入陣內,決不會發動。我又看出靈翠峰已經飛去,自不量力,想從生門入內,看看有無法寶遺存。誰知師祖仙法妙用無窮,如非當初偶聽先恩師說,和師祖在福仙潭鬥法,恩師用身外化身得免於難之事,彼時無意中跟著先恩師學了點,差點我也陷身在內。就這樣還將我一件護身法寶失落陣內,才得脫身。我當時並未深入陣裡,只在生門前觀望,隱約見虎兒伏倒在地上。歸來駕遁光到處尋找,不見楊成志,定然也陷在陣內。虎兒所入恰好生門,或者不至於死。楊成志那廝就難說了。適才聽於建之言,定是他兩個業障垂涎仙草,前去偷盜,咎由自取,不去管他。只是芝仙常在那裡盤桓遊息,它又識得仙草所在,如將它也陷入陣內,那才糟呢!虎兒根骨甚好,雖不似夭折之相,但是仙陣厲害,如有不幸,豈不可惜?"正說之間,南姑驚醒轉來,一聽眾人說起經過,痛不欲生,眼淚汪汪跪在三人跟前,請求搭救,並求眾人領她到靈翠峰去。若蘭道:"事已至此,我等道力淺薄,有何法想?現在丹臺附近仙雲籠罩,我等俱不敢上前,你去有什麼用處?

除等大師姊她們回山,新入門的秦家姊妹法術精深,或者能夠挽救;否則只有請大師姊趕往東海,向掌教師尊求救了。"南姑聞言,不敢勉強,只急得飲泣吞聲,哽咽不止。英瓊見她可憐,便和若蘭說了,姑且領她到丹臺走走。若蘭因為適才冒險撞入仙陣,又駕遁光遍山尋找芝仙與楊成志蹤跡,運氣時瘡口受了震動,漸漸覺得傷處又有些脹痛,起初並未十分在意,仍同了南姑再往丹臺。南姑走至丹臺左近,便跪在地下,求師祖長眉真人憐救虎兒一命。

在自呼號了好一會,只哭得力竭聲嘶,仙雲毫不減退。若蘭、英瓊也是代她難過,再三勸慰,才將南姑扶起。

剛往回走,英瓊一眼看見若蘭袖口有紫血流出,忙喊:"蘭姊,你看你的手臂又怎麼了?"若蘭也覺著臂上一陣陣刺骨生疼,將袖一看,那傷口重又迸裂,雖不似先前那般奇痛,漸漸有些禁受不住。芝仙又不知去向,無可奈何,只得一同迴轉大無洞再作計較。回洞落座不久,又覺傷處一陣奇癢,肉已潰爛,更不能下手抓撓,惟有咬牙忍受。英瓊、芷仙雖沒有身受痛苦,也是心中難受萬分。四人都是愁眉淚眼,好容易捱到第二日。英瓊自若蘭受傷,早就想派神鵰去青螺送信,請靈雲先想救治之法。若蘭再三不肯,說守山責任甚重,如無髯仙警告,後洞未闢,還可借崖頂上祖師的仙符封鎖,不畏敵人侵犯。髯仙警告定要應驗,自己又受了重傷,一旦後洞有事,神鵰是個有力的幫手,萬萬遣去不得。英瓊只好作罷。且喜當日便是端午,從寅初盼起,直盼到午後,仍未見眾人回來。英瓊只記著破青螺是在午前,有秦家姊姊的彌塵幡,頃刻千里,不難即回。哪知靈雲等破完青螺,還要轉救鄭八姑,有些耽擱。又疑心靈雲等破完青螺不就回來,或者又往別處去,好生後悔日前不遣神鵰送信的失策。又見若蘭渾身火熱,傷處苦痛難忍;甫姑關心同氣,不住悲泣。越加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會在室中寬慰若蘭、南姑,一會又跑出洞去向空凝盼。正在望眼將穿,忽見袁星如飛跑來說道:"主人快去,飛雷洞出了事了!"英瓊聞言大驚,不及細問,知道若蘭不宜勞頓,得知警耗必定焦急,只悄悄囑咐芷仙在洞中護慰,自己只說到崖頂上去迎接靈雲。

一出太元洞,速往後洞趕去。

這時石奇、趙燕兒因見來人厲害,早將若蘭的法寶祭起護著洞門。英瓊原知道陣法生克,便和袁星掐訣行法,穿陣而出。到了外面一看,側面高峰上站定一個道姑和日前對敵逃走的孫凌波與施龍姑三人,正和神鵰、石奇、趙燕兒鬥在一起。英瓊更不怠慢,忙將紫郢劍放將出去。袁星見主人上去,也望空一聲長嘯。神鵰聽得袁星嘯聲,倏地由劍光影裡一個轉側,疾如投矢般飛下地來。等袁星縱上雕背,二次凌雲又起。袁星手舞兩柄長劍,發出十餘丈寒光,殺將上去。

原來石、趙二人因那日英瓊、若蘭駕雕飛去,又是欲羨,又是佩服,只盼二人得勝回來,好去瞻謁凝碧仙府。及至等了半天,不見動靜。芷仙被英瓊喊回洞去,並不知若蘭受傷之事,回了太元洞,便被英瓊留住陪伴若蘭,所以二人先不知音信。後來見芷仙不再出來,卻換了神鵰和袁星把守對面洞口。一雕一猿,互用鳥語獸言對答,有時袁星又進洞去取些醃臘果子出來,與神鵰互相對吃,非常有趣。知這神鵰既回,李、申二人也必回來,只不知勝負如何,不通獸語,難為問訊。第二日早起,燕兒忍耐不住,心想:"一雕一猿俱是深通靈性,話雖不通,叫它送信示意,總還可以。"便從對崖飛到後洞,對袁星道:"我和石師兄因惦記著李、申二位的勝負,意欲入洞探望,請你回去稟報一聲如何?"袁星便用人言將若蘭受傷之事說了。石奇剛跟蹤過來,聞言大驚,便和燕兒商量要進洞慰問,請袁星前去通稟。

袁星知是主人好友,不敢怠慢,立刻遵命回報。及至袁星迴來,說是靈雲等未歸,若蘭病體未痊,要緩日才能待客,二人只好作罷。因見袁星佩有兩柄長劍,問它可會劍法。袁星把得劍之事說了。並說只在平時看主人和各位仙姑練習,默記一點,新得此劍尚無傳授,要等齊仙姑回來稟明之後,才能練習。二人將劍取出看了,知是兩口奇珍。又問神鵰可通人言,神鵰搖了搖頭。袁星道:"我們猿猴猩猩本與人類同種分化,橫骨一化,便通人言。有兩種猩猩,更是生來一教就會。鳥類中除了鸚鵡、八哥尚能學舌外,餘者不脫胎換骨,終難人語。

我這位鋼羽大哥,本領道行比我要強百倍,只這一樣還不知得修多少年呢。"神鵰聞言,長嘯了兩聲,好似表示受屈的神氣。石、趙二人見雕、猿都這樣精靈,有時問到神鵰,便由袁星做通譯,談談說說,頗為有趣。

直到天晚,石、趙二人在飛雷崖前比劍練習了一陣,又叫袁星也練。袁星先說一聲:"二位大仙指教。"便將兩柄長劍舞動起來。劍一離劍匣,便是兩道二十來丈的青白光華,在微月繁星之下舞將起來,越顯得晶瑩耀眼,瘮人毛髮,比以前看時大不相同。袁星雖然不能運動劍光飛出手去,舞劍本領竟比石、趙二人還強,喜得石、趙二人連連拍手稱讚不置。袁星一得誇讚,越發起勁,將平時所偷記的峨眉劍法舞成了一團寒光雪影,疾如電閃,在平崖上下翻滾。石、趙二人好生驚奇。正舞到酣處,神鵰想是也有些技癢,一聲長嘯,舒展健融,沖霄飛起,睜開兩隻火眼金睛,野鷹攫兔般覷定崖上那團寒光,盤空下視,倏地兩翼一收,水鳥啄魚般疾若飛星,穿入劍光叢中。只聽袁星一聲怪嘯過處,一團黑影,兩點金星,早帶了那兩道寒光騰空飛起。那神鵰好不促狹,從空飛瀉,用鋼爪從袁星手上奪去那兩柄長劍,兀自在空中盤桓飛舞,也不遠去,不時低飛,離袁星頭上丈許高下,等到袁星縱身欲搶,它又沖霄飛去。只急得袁星在崖上連連頓足怪叫了好一陣,直露出哀求的神氣,才斂翼飛將下來。袁星連忙縱過去,將劍搶到手中,歸入鞘內,才用人言說道:"我想請石、趙二位大仙指點劍法,並非特意賣弄。你不怪你錯投了胎,既沒有長兩手,又不會人言。誰還不知你從白眉禪師聽經學道多年,能抓取人的飛劍?何苦氣不服我則甚?"言還未了,神鵰延頸顧盼之間,一聲長鳴,又要飛起。嚇得袁星往石、趙二人身後直躲,滿口告饒才罷。引逗得石、趙二人哈哈大笑不止。袁星雖是畜類,心極向上,自得此劍,愛逾性命,神鵰和它玩笑也怕得要死,又和神鵰說了一陣好話。神鵰延頸瞑目,偏著一個頭,大有不屑神氣。又引逗得石、趙二人一陣大笑。末後神鵰叫了幾聲,袁星面帶喜色,對石、趙二人道:"我們鋼羽大哥要帶我到空中去舞劍呢。"說罷,二次拔出雙劍,將身一縱,上了雕背,神鵰凌雲便起。

石、趙二人仰頭一看,只見那袁星騎在雕背上,舞動兩道劍光,穿雲掣電,上下青冥。舞到疾處,好似千百條青白神龍圍裹著一團黑影,在星光之下亂竄,時而高出雲霄,時而低翔巖谷,光華盤空,騰挪變幻。霎時間風聲四起,草木蕭蕭作響,連那個崖上洪波巨瀑都聽不見響聲。石、趙二人看得興起,也將劍光放出,迎上前去。三人一雕,駕馭著四道青白劍光,滿空飛舞,出沒雲際,約有個把時辰。神鵰倏地束緊雙翼,流星飛瀉般直往側崖萬丈洪瀑之中穿了下去。猛聽袁星一聲怪叫過處,神鵰微一騰撲,便已翻身上崖。等到石、趙二人收劍趕過來一看,袁星已經下了雕背,正在收劍入匣。再看神鵰,仍和剛才一樣,鋼爪抓地,穩如泰山般站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剔毛梳翎,黑羽上亮晶晶直泛烏光,金睛四射,顧盼威猛。

燕兒見一雕一猿如此神異,好生代英瓊欣幸。石奇心想:"凝碧仙府禽獸已經如此本領,餘人可想。"二人俱都不捨回洞,直玩到午夜做功課時,才回飛雷洞去。

第二日一早,便到崖前仍和袁星說笑玩耍,袁星又回洞去取了許多儲藏桃杏之類出來,大家同吃。石奇問起袁星,知道今日端陽,靈雲等破完青螺便要回來,越發高興。一會工夫,便到中午,石、趙二人俱未能斷絕火食,回洞用完了素食,剛剛走出洞來,迎頭遇見袁星說道:"適才鋼羽飛翔空中,去捕生鹿回來醃臘,在姑婆嶺上空看見兩個異派女子和一個道姑駕了劍光,正往我們這裡飛來,半途又遇見一個異派中的道士,便落下去。我問那些人的形象,有一個頗與那日與二位大仙交手的女賊相似,也許這個女賊又約人來此尋釁,二位大仙須要留意。"正說之間,忽聽神鵰連聲長嘯,袁星連忙舍了石、趙二人,縱過崖去。就在這一轉顧之間,忽見兩道青黃色的劍光從側面孤峰頂上飛將下來。石、趙二人不敢怠慢,忙將劍光飛出迎敵。抬頭一看,孤峰頂上站定一個道姑和兩個女子。內中一個正是那日逃走的桃花仙子孫凌波,卻未動手,只在一旁高聲喝道:"那兩個業障還不束手投降,隨仙姑們回去,少時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言還未了,這邊袁星早騎在神鵰背上,舞動雙劍,沖霄而起,殺上前去。孫凌波一見神鵰來勢甚急,雕背上坐著一個似人非人的東西,舞動兩道青白長虹,風馳電掣般飛來,摸不著深淺,不敢怠慢。自己兩柄飛劍俱被敵人破去,便將陰素棠給她的一柄白骨飛叉祭起,化一道青灰光華迎上前去。那道姑識貨,知道神鵰來歷,大吃一驚,忙喊:"二位道友去擒那兩個小廝,待我來對付這個孽畜!"說罷,口中唸唸有詞,先噴出一團輕煙,籠罩著三人全身。由孫凌波與另一女子迎敵石、趙二人,自己準備單獨迎敵袁星。神鵰畢竟見多識廣,一見道姑身旁起了一股黑煙,口中連連鳴嘯,倏地撥頭飛下地去。袁星正待上前立功,忽見神鵰不戰而退,口中連連叫喚,知它用意。下了雕背,忙跑近石、趙二人面前,說道:"神鵰說來的妖人厲害,二位大仙不可輕敵,可將申仙姑法寶祭起護著洞府,我回去請主人去。"說罷,撥頭往洞中便跑。神鵰放落袁星,二次仍又飛上前去。

石、趙二人本覺迎敵吃力,因為年少氣盛,不肯示怯,其勢又不能棄了洞府逃走,只得將若蘭法寶護住兩邊洞府,以備緩急,奮力與敵人決一勝負。那三個敵人當中,孫凌波首先不願傷害石奇。還有一個正是施龍姑,一則有了孫凌波先入之言,再見燕兒也是一身仙骨,恨不得將這兩個道童生擒回去,與孫凌波各分一個受用,兩不相擾。兩人俱是一般心思,俱都不肯輕下毒手。

那道姑本是為尋峨眉門下報仇而來,誰知一到此地,便見崖下飛起一隻火眼金睛的黑雕,認得是白眉和尚座下神禽,不由大吃一驚。以為神鵰既然在此,白眉和尚也必定駐錫此間,如果遇上,決非敵手。當著孫、施二人,又不便知難而退。暗怪自己不該輕信人言,說是峨眉主要人物俱在東海煉寶,只剩幾個初入門的仇人在此,不難手到成功,誰知上了大當。

知道神鵰厲害靈巧,兩隻鋼爪善攫法寶,不畏飛劍;何況雕背上還坐著一個似人非人的東西,手中兩道劍光發出十餘丈青白光華,竟看不出是何家數。不敢怠慢,先將黑青砂放出一團黑煙,將三人身體護住,以免遭那神鵰暗算。然後獨自上前迎敵。就在這略一尋思之間,眼看那雕才一照面,便即飛了下去,雕背上似人非人的東西竟是一個猿猴。適才因為飛行太疾,又有劍光圍繞,不曾看清。又見猿猴一下雕背,和那兩個道童匆匆說了兩句,便縱身跳進對崖一個山洞中去了。那猿猴如此靈異,定然又是白眉和尚豢養的靈獸,想是看出來人厲害,入內送信。正猜疑今日之事有些凶多吉少,忽見下面起了一陣彩煙,敵人劍光並未退去,兩邊山崖洞府連那兩個道童俱都失了蹤跡;同時那隻神鵰重又沖霄飛起,直往劍光叢中撲去。那道姑一面囑咐孫、施二人留神,一面運用全神,將一道青灰的劍光迎敵。那神鵰何等靈巧,早看出來人劍光不弱,不能得手,身上仗著白眉禪師用不壞金光護身法煉過全身,敵人劍光傷不了自己,只往劍光叢裡虛張聲勢,撲了一下,便即破空直上,隱入青冥。道姑見神鵰飛走,以為它害怕劍光,正暗忖白眉和尚座下神鵰有名無實,想要幫助孫、施二人先將敵人劍光破去,再作計較。誰知那神鵰並未遠走,忽從雲層裡直撲下來,往三人頭上抓去。那道姑見日影裡彈丸飛墜般落下一點黑影,直往頭頂上罩來,暗罵:"不知死的孽畜!竟敢暗算傷人。"將手一揚,黑青砂化成一團黑煙,往上衝起。神鵰見難下手,一個轉側,舍了三人,又往劍光叢中飛去。一任它鷹飛鶻落,上下翻騰,想盡出奇制勝之法,那道姑俱有防備,不能佔得絲毫便宜。石奇、燕兒本非來人敵手,僅仗神鵰相助,勉強支持個平手。道姑明知敵人用的是隱形陣法,幾番想用黑青砂從敵人劍光起來之處打將下去,俱被孫、施二人攔住。

正在相持不下,忽聽一聲嬌叱,下面岩石上現出一個幼女,手揚處飛上一道紫虹般劍光。施龍姑識得厲害,忙喊:"這丫頭用的是紫郢劍,二位留意。"道姑已將那道青灰色劍光迎上前去,與紫光相遇,只絞得一絞,便覺支持不住,心中大驚。同時神鵰飛將下去,又背了袁星舞動兩道青黃色長虹飛將上來。孫凌波知道今日不下毒手決難取勝,對施龍姑道:"姊姊還不下手,等待何時?"施龍姑此來,原是受孫凌波和道姑的鼓動,目的只想覷便生擒石、趙二人回山,並不想用玄女針傷人。先見石、趙二人用陣法隱去兩邊洞府,易了山谷位置,便知不易得手。及見神鵰飛躍,日前在棗花崖相遇的那個使紫郢劍的小女孩子又出來助陣,情知這裡離峨眉派根本之地太近,更不知有多少厲害敵人還未出來。孫凌波只管催促,龍姑只管遲疑不決。那道姑見飛劍光芒銳減,情勢不妙,想要用力收回,哪裡能夠,被英瓊紫郢劍一夾,便成了兩截,餘光青熒,似兩截斷了的火柴飛墜。那紫光更不饒人,破了劍光,便直往道姑頭上飛去。孫凌波見勢不佳,舍了石、趙二人,忙將飛叉迎上前去,想抵擋一陣,好讓道姑行法。誰知又被紫光迎著一絞,化成無數斷光流螢四散。施龍姑先迎敵石、趙二人還不怎樣,及至袁星舞動玉虎劍二次飛了上來,雖不能飛劍出手,可是騎在雕背上來往盤旋,竟不亞於飛劍活躍。那兩道劍光又大又長,舞起來如黃龍離海,長虹貫日,用盡元神,休想克動分毫,本就難於應付。及至孫凌波見道姑危急,分出飛叉前去接應,只剩龍姑一人獨敵這四道劍光,如何能是對手。偏偏孫凌波白骨飛叉迎著紫光便成數截,龍姑心驚微一疏種,便被袁星兩道劍光絞住,指揮不靈。石、趙二人見英瓊帶著一雕一猿連連得勝,又喜又愧。一見龍姑飛劍已被袁星兩道劍光絞住,石奇暗運真元,指著劍光,直往龍姑身上飛去。那道姑雖然滿身妖術邪法,除了一柄飛劍,用起來大半仗著符咒。起初全神貫注飛劍,不捨得把它失去,難於分心。及至飛劍被敵人破去,又驚又怒。她還不知紫郢劍何等厲害,以為黑青砂滿可以護住三人身體,劍光一挨,便受邪汙墜落。放放心心地一手取一把黑青砂,一手拿著一個泥犁落魂幡,正在唸咒施為,英瓊紫郢劍已經絞斷孫凌波白骨飛叉,往三人站立的孤峰飛來。孫凌波飛劍、飛叉全都毀在英瓊劍下,雖然萬分痛惜忿恨,也不敢再用法寶出手。眼看紫光飛來,見那道姑仍若無其事一般,也以為黑青砂可以禦敵破劍,一時疏忽,只一味催促施龍姑快放玄女針。言還未了,英瓊、石奇的飛劍雙雙飛到,英瓊與孫凌波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是那道姑命不該絕,英瓊將手一指,紫郢劍舍了道姑,直取孫凌波。只聽一聲慘呼,紫光過處,一道白光直從峰頂墜落。那道姑和施龍姑各駕遁光分頭竄開。山峰陰風大作,愁雲慘霧中夾雜畝許方圓一團黑影,鬼聲啾啾,直往下面英瓊立足崖前罩下,同時更有八九道紅光射將下來。那神鵰連連叫喚,展開雙翼,將身向前。雕背上袁星也舞動劍光,護著全身迎了上去。英瓊經了幾次大難,已知慎重,自己僅這一口紫郢劍,見敵人連施妖法,無力兼顧,只得舍了敵人,將劍收回,待要護住全身。

就在這一轉眼間,先是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接著便是一團五彩雲幢滾入黑氛濃霧之中,同時,又見七八道各色劍光直往對面峰頭飛去,立時煙消霧散,滿眼清明。靈雲姊弟率了紫玲姊妹、朱文、文琪、輕雲等飛身落地。英瓊心中大喜,連忙收了乾坤轉變潛形旗,與諸人相見,又將石、趙二人請來見了。石奇因為飛劍受汙,好生難過,同眾人見禮之後,先飛到崖下尋著那柄落下的飛劍。再上那孤峰去一看,除了孫凌波屍橫就地外,道姑和施龍姑業已在妖法被破時逃走。

原來施龍姑被孫凌波催放飛針時,忽見紫光、白光同時飛到,正要抵禦,那白光近身數尺,忽然落下。正想讚美黑告砂厲害,卻未料紫郢劍不怕邪汙,竟然衝煙而入。只聽孫凌波狂叫一聲,連肩帶首斷為兩截,倒於就地,把龍姑嚇了一跳。所幸見機甚速,還被劍光微微掃了頭頂一下,將青絲齊根寸許削落。嚇得龍姑膽落魂飛,忙駕遁光避開。驚魂乍定,不由急怒攻心。再看那道姑已將泥犁落魂幡展動,黑青砂放出去,把心一橫,索性也將玄女針放出,準備報仇雪恨。沒料到靈雲等從青螺回來,行近峨眉後山,紫玲忽聞著一股腥風,連說有異。便將遁法升高,看見不遠處黑煙籠罩,連忙趕了過去。朱文首先將天遁鏡放出。紫玲一見那八九道紅光,認得是金針聖母的玄女針,大吃一驚,恐怕下面的人受傷,知道此針只有彌塵幡能破,連忙飛了下去。龍姑也頗識貨,一見敵人聲勢大盛,連孫凌波屍首俱顧不得攜帶,連忙收了飛針逃走。那道姑自知邪不敵正;妖法被天遁鏡一破,早化黑煙逃走。孫凌波仇未報成,枉送了自己性命。這且不言。

靈雲等擔心凝碧崖,又不見若蘭、芷仙等在側,只剩英瓊同一雕一猿在飛雷洞崖上與敵人爭鬥,忙問凝碧崖可曾出事。英瓊道:"話長呢,後洞現已打通,我們回家再說吧。"當下仍將乾坤轉變潛形旗交與石奇,吩咐神鵰、袁星把守後洞,匆匆別了石、趙二人,一同由後洞回去。眾人劍光迅速,俱都惦記凝碧崖發生變故,無心觀賞沿途景緻,轉眼便將飛雷捷徑走完,收了劍光。英瓊忙將若蘭受傷經過說了個大概。靈雲、朱文一聽若蘭受傷,先不顧別的,便率眾往太元洞走去。才走近若蘭門首,便見芷仙滿面惶急,在室前探頭凝望。一見眾人回來,心中大喜,高聲喊道:"蘭姊,大師姊回來了!"說著,便迎了眾人進去。原來若蘭在英瓊出去這一會,傷勢越發沉重,漸漸元氣隔不斷要穴,毒氣要往肩腫一帶竄了上去。不是因為靈雲等今日就要回來,幾乎想將一隻臂膀斷去。南姑心念虎兒,也是哭得如淚人兒一般。芷仙看護二人,本就代她們憂急,因等英瓊獨自禦敵,好一會不見回來,越發擔驚害怕。正在無計可施,正好眾人回來。靈雲先進室中,見若蘭袒臂在床,忙回身喊金蟬止步,自己同了紫玲姊妹,走近石床前看視。若蘭因為運氣阻遏毒血流行,不能行動說話,只微微用目示意。靈雲未及開言,紫玲一見若蘭瘡口,便知是中了金針聖母的玄女針。忙問若蘭受傷時間,已經兩日,好生驚異。說道:"這玄女針若中的不是要害,如不將傷處殘廢,至多一個時辰,毒氣攻心而死。申師妹能延長這麼多時候,足見道力高強了。"靈雲因紫玲知道來歷,便請她從速施治。紫玲先要過凌渾所贈丹藥,與若蘭敷了半粒,又用半粒服了下去。然後道:"這種飛針,是取五金之精與百蟲百烏之毒,千錘百煉而成,再加多年修煉,再也狠毒不過。當初先母也會煉此種飛針,因為嫌它太毒,不曾修煉,僅煉了紅雲針與白眉針兩種。除白眉針萬不得已時作防身之用外,紅雲針中了並不要緊,僅僅使敵人受傷而已。聞金針聖母已遭天劫兵解,如此毒針隨便傳人,恐怕她末劫不易超拔呢!適才神鵰想是知道此針厲害,救主心切,竟橫展雙翼迎上前去。我們若來遲一步,李師妹雖仗劍光護體不致妨事,那神鵰必定受傷無疑。因為此針之毒,各家妙用不同。愚姊妹雖知破針之法,醫治傷處卻無解藥。若非凌真人賜的仙丹,申師姊道力高深,能以維持數日,雖不喪命,也殘廢了。"

說時,若蘭自敷了神丹,紫血不流,疼癢立止,臂上一陣白煙過去,雖未立刻還原,浮腫漸消,皮膚也由紫黑轉成紅潤,屈伸自如。便要下床和眾人見禮。靈雲、紫玲連忙攔住。大家落座,細說前事,才知有芝仙舐臂之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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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19: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回 兩界等微塵 幻滅死生同泡影 靈嶽多異寶 金精霞彩耀雲衙

且說南姑先見眾人前來,都忙著與若蘭治傷,不敢請求,心中卻是焦急非常。一見眾人坐定說話,再也忍耐不住,逡巡含淚,上前朝著靈雲等跪下,方要開口,英瓊已搶著將前事說了。靈雲一面招呼南姑起來,聽完英瓊之言,說道:"不但靈翠峰下師祖藏有仙藥,凝碧全崖共有五峰九泉十八洞,到處皆藏有劍仙寶芨靈藥奇珍。只為蟬弟等年少喜事,掌教師尊未來,恐他無知妄動,所以未對眾同門詳說。如今錯已鑄成,芝仙通靈,既能平時出入峰內,料無妨礙。只索先去救人要緊。"南姑聞言,略放寬心,忙又叩頭稱謝不置。當下除了芷仙仍陪著若蘭外,連南姑都隨著眾人同去。

靈雲等到了丹臺附近一看,只見仙雲瀰漫,彩光耀目,變幻不定,俱都讚歎仙家妙用。

靈雲先將身縱起高空細看仙陣門戶,下來對眾人說道:"這是師祖先天一氣仙符化成的兩儀微塵陣。聽家母說此陣共分生、死、晦、明、幻、滅六門,入陣的人只要不落幻、滅兩門,生死繫於一念。要入此陣,非從死門入內不可。若要破去此陣,恐非我等淺薄道力所能及了。"寒萼素來好大喜功,方要開口,紫玲時刻留神,忙對她使了個眼色。靈雲已經覺察,便問:"何人願隨愚姊同往,去將被陷的人救出?"寒萼聞言,首先答應:"妹子願隨大師姊入陣瞻仰。"紫玲好生不以寒萼為然,但是話已出口,又不好叫她不去,好生不悅。餘人大半明白靈雲用意,同聲答道:"既有二位師姊入陣,料無妨礙。我等入門日淺,道力微末,如用不著時,不去也罷。"靈雲又問紫玲可願同去。紫玲自是謙遜不逞。金蟬方要開口,被朱文止住。靈雲也不勉強,便向朱文借過寶鏡,對寒萼道:"師祖仙法深參造化,恐非旁門法寶所能應付,可將此鏡帶在身旁;以備防身之用吧。"寒萼暗想:"彌塵幡乃母親修煉多年的至寶,大師姊竟說是旁門法寶難於應付。不信這驅遣雲霧的陣法,倒有如此厲害。我不免入陣相機行事,倘能破去,豈不人前顯耀?"心中雖如此想,面上毫未顯出,含笑將鏡接過藏在懷裡,又向紫玲要了彌塵幡。紫玲微瞪她一眼,再三囑咐諸事小心,一切聽大師姊指揮。寒萼也不理會,只笑著點了點頭,便走過去問靈雲從何方入陣。靈雲道:"此陣死門在東北,生門在西南,幻門在中央,滅門在極東,晦門在極南,明門在西北。被陷兩人尚不知在哪一門上。死門難入,易於求生;生門易入,容易被困;滅門是破陣的樞紐,此時尚談不到;幻門變化無窮,容易迷途,陷窒真靈;晦門黑暗如漆,恐非尋常所能應付;只有西北明門可以開通。妹子初來,不知峨眉玄妙,不如你我分道而行。你由西北明門入陣,我去打通東北死門,一齊往中央會合,便可從幻景中用我的元陽尺,你的天遁鏡,觀察被陷的人所在了。"寒萼聞言,雖然不甚心服,反正自己並不知此陣就裡,正好由容易之處下手,便即領命,與靈雲各道了一聲"請",各用法寶護身,雙雙飛入仙雲彩霧之中。

寒萼因靈雲說極東滅門是全陣的樞紐,此門一破,全陣冰消,打算先將西北門打通,不赴中央,直往滅門相機行事。倘能仗身帶法寶破了全陣,豈不大有光彩?即或不能,便推說自己法力淺微,入陣之後迷了方向,有彌塵幡護身,也不愁無法脫身。主意打定,便往西北明門飛去,藝高人膽大,想要看看此陣到底有何玄妙。初入陣時,竟連彌塵幡也不用,駕著劍光,穿入雲霧之中。只覺彩雲瀰漫,圍繞周身,並無什麼異處,暗自好笑。英瓊說若蘭此次探陣百般小心,僅在陣門前略微觀望,並未深入,還遺失了一件法寶,才得脫身,實在張大其詞。她卻不知此陣各門變化不同,若蘭入的是生門,根本便錯了步數。靈雲因連日見寒萼質佳氣銳,非修道人所宜、想借故折服她。又因師祖陣法奧妙,恐她過分閃失,特地讓她由明門進去,又將天遁鏡與她護身,使她到時知難而退。寒萼既不知就裡,一味在雲霧中恃強前進,並不覺有什麼阻礙,逐步留神,毫無變故發生。只覺雲層厚密,除彩光眩眼難睜外,什麼也看不見。想起自己已經走了有好一會,要按外面所見形勢,這一堆彩雲至多不過數十畝方圓,劍光何等迅速,再按時間計算,這一會工夫至少也飛行了百十多里,何以還未將陣走完?也看不出一絲跡兆?想到這裡,一面將彌塵幡取出,一面又將寶相夫人的金丹放起。要照平時,這兩樣法寶一經放起,一個是化成一個五色雲幢護住全身,一個是一團栲栳大的紅光,無論敵人法寶、陣法如何厲害,有此二寶護身,身隱彩色紅光之中,不但進退自如,還可破去敵人的法術、法寶。誰知不用這兩樣法寶還不怎樣,剛將二寶取出才一施展,便見紅光照處,身旁彩雲倏地流波滾滾一般,往四外退去,霎時雲散霧消,面前只剩一片白地。誤以為法寶生效,正好笑靈雲虛言,這彩雲也不過平常驅遣雲霧法兒罷了。自覺明門已破,待要往正東方滅門飛去,四外一看,不由驚疑起來。原來彩雲退後,四外已通沒一絲雲影,只見一片平地,白茫茫四外無涯。再仰頭一看,天離頭頂甚低,也是白茫茫的上下一色。

前面既看不見靈雲同被陷的人所在,後顧來路也看不見同門諸人。山谷林木俱都不是適才景色,彷彿又到了一個天地。先還以為自己飛了好一會,也許劍光迅速,穿出陣去,飛離凝碧仙府。後來又想:"憑自己目力,無論劍光如何迅速,飛到何處,也沒有四望無涯,看不見一絲邊際的道理。"再一想:"自己原是由西北直撲正東,眼前景象不似真的天地,莫非已經到了滅門?莫要被陣中幻景瞞過?"想到這裡,重又振作起來,不問青紅皂白,反正有彌塵幡在手,且往東去,相機行事,不行再回來也不遲。當下仍用彌塵幡往前飛行,只見大地如雪,閃電般往腳下身後退去。走了又是好一會,前途依然望不見邊際,天卻眼看低將下來。寒萼畢竟是一時神志昏迷,漸漸有些警覺;越走越覺情形不對,只是心中還未服輸。暗想:"彌塵幡能藏須彌於芥子,動念之間頃刻千里,何不飛身回到原處,看看是否仍在陣內?

如果已飛出陣外,可見此陣並無多大玄妙;如果仍在陣內,再看情勢以定行止。"想到這裡,便回身飛馳,以為不難頃刻回到適才的所在。誰知一轉身,便見頭上的天越發低將下來。

猛見手上彌塵幡與那粒金丹俱都還原,彩雲紅光全都消逝,才知不妙,又恨又急。這才想起靈雲之言,剛把天遁鏡從懷中取出,那頭上的天已如一張無垠廣幕一般罩將下來。霎時間天地混沌,一陣大旋大轉,七竅閉塞,頭暈腳軟,暈死過去。

等到醒來一看,已睡在太元洞若蘭室內石床上面。紫玲站在自己面前,面帶驚喜之容。

一邊南姑手上抱著虎兒,也好似沉睡方醒,兩眼半睜半閉。金蟬手上卻抱定一個赤體的嬰兒,口中只管嶗叨。那嬰兒渾身白如凝脂,兩隻肥胖胖欺霜賽雪的小手環抱著金蟬頭頸,與身後朱文呀呀學語。餘人俱在室內或坐或立。寒萼似夢方醒,正待起立,覺得身子有些軟綿綿的,重又睡倒。這才想起前事,暗想;"不好,莫非失陷陣內,被人救出?失閃師祖陣中並不算出醜,只是母親的彌塵幡和那金丹如有損壞,自己百死不能蔽其辜。"也不顧紫玲說她,忙問道:"姊姊見我們的彌塵幡麼?"紫玲忍不住說道:"你有多大道行,竟敢妄窺師祖仙陣?大師姊見你狂妄無知,不好不准你去,特意借了朱師妹的天遁鏡與你,原是想你稍微瞻仰師祖道法,知難而退。你竟私下逞能,不肯先行取出應用。若非大師姊憐惜,諸事小心,特意命你從明門入陣,你再妄入晦、滅兩門,母親數百年辛苦、歷盡千災百難煉就的金丹至寶,豈不斷送你手?那楊成志誤入生門,看見仙草,妄動先天一氣靈符,困入陣內三日,雖被大師姊救出,有仙丹搭救,現在還是奄奄待斃。虎兒一念仁慈,得芝仙指點,避入明門,因不似你逞能深入,只是餓了三日,服了仙丹即可復原。芝仙因想救虎兒出險,靈符發動,也同時被陷在內。幸而它通靈,識得奧妙,見勢不佳,雖然不及遁走,只是被陷晦門附近,為雲層所困,總算萬幸,沒被傷害。不然,新來四人雖被我等所救,楊成志已經闖了大禍,再傷芝仙,罪更大了。大師姊仗著九天元陽尺,先救出芝仙、楊成志、虎兒。陣中變化無窮,九天元陽尺只能護著大師姊全身,發出來的光華也不過照見離身數丈以內,往返數次,並未見你的蹤跡。末次出陣,另由明門入陣,看見天遁鏡金光閃動,追蹤過去,才見你橫臥在一面神旗之下,一手拿著寶鏡和母親的金丹,一手卻拿著我的彌塵幡,業已人事不知。仍用九天元陽尺將你連人帶寶一齊救出陣來,總算僥天之倖。二寶在陣中雖然失了效用,出陣試驗並無損壞。除楊成志昏迷最甚外,只你一人連用丹藥和九天元陽尺救治,才得醒轉。以後休再以微未道行妄自嘗試了。"寒萼吃紫玲訓斥了一頓,不禁滿面慚愧,不發一言。輕雲、文琪等見寒萼不好意思,各用言語又勸勉了一番。寒萼雖得醒轉,還是四肢無力。靈雲囑咐她與若蘭、虎兒俱須養息些時。知道長眉真人的法術無人能解,只得等掌教師尊回山再作計較。

因為連發事故,又有髯仙李元化先期警告,俱都不敢大意,當下又派金蟬、朱文、周輕雲、吳文琪四人分班帶了神鵰、袁星去守護後洞。等過了當日,再約飛雷洞石奇、趙燕兒來凝碧崖觀賞風景。分派以後,靈雲同了紫玲、英瓊、芷仙四人便往太元洞側崖上去,查看若蘭用法術封閉的洞穴。到了穴旁一聽,裡面依舊金鐵交鳴。英瓊、芷仙俱說適才若蘭封洞時,洞中響聲業已漸小,這回聲音比前時要響亮得多。靈雲聞言,猜想穴中定然藏有飛劍之類的法寶,起初不及預防,業已飛去了一口。恐再有差錯,重用符咒封鎖,才行迴轉太元洞去。這才分配眾人的住室:輕雲與文琪同居;紫玲與寒萼同居;南姑仍和若蘭、英瓊同居一室:因恐新到之人再去生事,由金蟬帶著虎兒、於建、楊成志同居一室。議定之後,靈雲、紫玲又去看了楊成志的病狀,見他業已醒轉,只周身疲憊到了極處,便又給他吃了粒丹藥,吩咐靜養。便同紫玲回到若蘭屋內探視,見虎兒已能起立,南姑兩眼含淚正在勸說,神氣非常友愛。見靈雲、紫玲進來,忙又上前跪下謝罪。靈雲吩咐事已做錯,以後諸事小心,無須多禮。南姑姊弟稱謝起來,站過一旁。

這時除吳文琪在後洞防守、金蟬去採摘仙果準備款待新來同門外,餘人俱在室內。寒萼連服丹藥,業已復原。若蘭傷口也漸收合,毫不妨事。大家相見,分別就座。靈雲招呼南姑姊弟也隨便坐談。芷仙便將開闢飛雷捷徑與袁星合得三口寶劍之事說了,又將寶劍取出請靈雲作主。靈雲道:"凝碧同門以芷妹根基較差,遭逢最苦,用功最勤,人最和善本分,因為未得教祖夫人傳授,僅隨我等練習,造詣不深,遠非諸同門之比。我們各有飛劍法寶,皆出師長所賜,漫說無命不便擅贈,即便贈了,芷妹也不能使用。難得仙緣湊合,又有袁仙留諭,自然歸芷妹佩用才是。惟獨袁星不比神鵰鋼羽有數千年道行,又經白眉禪師佛法點化,異日幫助我等光大本門,出力之處甚多。它僅只是莽蒼山一個老猿猩,遭逢異數,得遇仙緣,蒙瓊妹將它帶到這種洞天福地,享受莫大清福,已覺非分。現又平空得了這兩口玉虎劍,遇合太覺容易。適才在飛雷洞上空見它在雕背上舞動雙劍,雖不能脫手飛行,已有峨眉嫡派家數,足見它平日留心我等練習,藏有深心。用之於正,不但是瓊妹一條臂膀,同時令教外人看了,也覺峨眉門下禽獸都有幾分仙氣,豈不光彩?只恐它野心未退,得意忘形,出外為惡,就像楊成志那般無知妄為闖出禍來,莫說瓊妹,連我也擔待不起。劍是它得的,自然歸它,從此不但我等要多留一分心,連瓊妹也須時刻告誡;導入正軌才是。"英瓊聞言,忙代袁星領謝遵命。芷仙聽了這一席話,心中暗自一驚,哪敢把眾人未回時、袁星帶了自己去探仙籟頂仙源之事說出。英瓊又去將袁星從後洞喚來,向靈雲拜謝,將劍呈與眾人觀看,俱都代它欣羨不置。只有靈雲正色訓道:"這兩口玉虎劍,乃你祖先袁仙在東漢飛昇時遺留之寶,非比尋常。你一個異類遭逢絕世仙緣,須要忠誠小心,時刻留意,謹守教規,努力潛修。異日教祖回來,我等自會代你懇求,使你脫胎換骨,得一正果。如敢得意忘形,犯了大過,你須知峨眉教規最嚴,不但追去飛劍,並將你斬首消形,萬劫不復,那時悔之晚矣!此劍仍歸你佩用,由你主人李仙姑暇日傳你身劍合一練法。仍回後洞,小心防守去吧。"袁星聞言,嚇得戰兢兢叩頭山響,將劍接過,捧在頭上,又向英瓊和室中請人分別跪叩,才倒退了出去。紫玲姊妹同南姑姊弟見靈雲寬嚴合宜,語言得體,無不暗中佩服。

袁星去後,靈雲又道:"現在該商量新來四人的處置待遇了。起初我因我等既不能收徒,又未奉命師尊法諭,不敢將他等妄行帶回。偏偏凌真人見他等可憐,現身說情,尊長之命,不敢違拗,就是掌教師尊也未便不給情面,才由凌真人送他四人到此。按說凌真人用青螺舊址新創天師派,正須門人,他等四人資質大半中人以上,為何不自收留,卻要他等歸入峨眉門下?我等此時決不敢妄自接受,僭收弟子。況他四人來了不多日,已經闖出禍來,雖說無知,終系大錯。據我聽虎兒之言,楊成志心術最不堪問,掌教師尊回山,決不收留。現因凌真人之介紹,如要遣去,凌真人性情古怪,不無介介。若是仍留在此,漫說凝碧崖仙蹟與寶藏甚多,恐他日久故態復萌,又出差錯。要等掌教師尊回來再行處置,諸多礙難。當初凌真人原說異日掌教師尊如不肯收歸門下,他願收留。依我之見,此時對他四人暫以同等道友相待,暫時且不傳授劍法。如見四人中真有不堪造就之處,省得掌教師尊回山,關係凌真人情面為難,由我抽空借送還九天元陽尺為由,將他等一同送往青螺,向凌真人說明苦況經過,聽他處置。好在凌真人夫婦道術高深,別創一派,如蒙收歸門下,與在此間學劍僅止門戶不同,一樣可以深造。諸位以為如何?"眾人自然惟靈雲之馬首是瞻。

只苦了南姑姊弟,不知怎的,一到此地,便覺有了歸宿似的。起初因虎兒受楊成志利用犯了過錯,南姑早就提心吊膽。此時一聽靈雲之言,不禁惶急起來,見室中諸人,連日前再三懇託過的若蘭、芷仙、英瓊三人俱無異詞,猜是靈雲領袖群英,言出法隨,請求決然無用。心中埋怨虎兒,若非他做錯了事,尚可有詞求情。連日見三人對自己情意,如單為自己請求或能生效,但是又不捨與同胞幼弟分別。低頭沉思了一陣,除了從此約束虎兒處處小心謹慎,暗中再分別求眾人說情之外,別無良法。她只顧思慮呆想,眾人俱看出南姑心意。英瓊看她可憐,才要張口,靈雲忙使了個眼色,英瓊只得用言語岔開。大家商議了一陣,紫玲便請教靈雲如何下手用功。靈雲略微謙遜,便將峨眉要訣盡心傳授,詳釋正邪不同之點,把紫玲姊妹聽了個心悅誠服。

靈雲料有神鵰在後洞防守,一時也未必有事,便叫輕雲去喊來吳文琪、金蟬參加練習,吩咐雕、猿格外小心,有警即報。到了午夜以前,除該班守洞的人外,俱都回室用功。到了醜初,是眾人在洞外互相練習擊刺的時候。靈雲率領眾同門來在凝碧崖前,有的分據幾個峰間和樹梢,有的站立當地,各人任意擇好了地方。只聽靈雲一聲吩咐,便分別將劍光朝中央靈雲站立的地方飛去。先彼此互相擊刺了一陣,然後乘虛蹈隙,三五錯綜,十餘道金光、紫光、青光、白光、紅光,在離崖十丈高下滿空飛舞,夭矯騰挪,變化無窮,舞到酣處,如數百條龍蛇亂閃亂竄。內中只英瓊一人站立在飛雷徑洞口,居高臨下,正指揮著一道紫色長虹,與靈雲、金蟬二人的劍光,似三條神龍一般,在空中糾結。忽聽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起自腳底,留神一聽,竟從下面洞穴中發出。暗忖:"這洞穴已經若蘭、靈雲二人先後用法術封閉,怎麼會響得連相隔數十丈以外都聽得這般大聲?"想到這裡,覺得奇怪,將手一招,將紫光先行收回,想到那洞穴前看個究竟。靈雲姊弟看英瓊劍光退出,以為英瓊又要玩什麼花樣,把手一指,姊弟二人三道劍光,隨後追去。若蘭、朱文二人的劍光本是作對兒相敵,一見英瓊劍光收退,靈雲姊弟的劍光追上前去,雙雙不約而同地將劍光一指,迎上去敵個正著。

五道劍光在空中糾結,相隔英瓊立處甚近。若蘭劍光較弱,加以重創新愈,堪堪有點不支。

金蟬倏地將手一指,一紅一紫兩道劍光,一個迎敵若蘭,一個竟反友為敵,幫助朱文向靈雲反攻起來。靈雲微微一笑,運一口氣噴將上去,光華大盛,力敵三人飛劍,毫無怯色。朱文覺得有趣,朝若蘭打了個招呼,喊一聲:"蟬弟休要逞能!"說罷,拋下靈雲,會合若蘭的飛劍,反轉來朝金蟬夾攻。靈雲本是勁敵,再加上朱文、若蘭俱非弱者,金蟬堪堪不支,忍不住口中高叫道:"文姊太沒道理,我好心好意幫你,你們倒以多為勝起來。"紫玲、寒萼見他們幾人鬥得十分有趣,舍了輕雲、文琪,剛想上前代金蟬解圍,輕雲、文琪也抱著同樣心思。四人劍光才剛飛到,忽聽英瓊在崖壁上一聲嬌叱。隨見英瓊站立之處,飛起一道青光,長約七尺,有碗口粗細,正往當空飛去。靈雲一見,喊聲:"不好!眾姊妹休放這道青光飛走。"言還未了,將足一頓,身劍合一,先自往空便起。眾人一見,不暇思索,也忙著駕劍光分頭堵截。那道青光本是朝南飛走,迎頭被靈雲劍光攔住。剛要迎敵,覷便擒收,那道青光倏地盤空一個迴旋,青龍游海,撥回頭如電閃星馳般飛逃。靈雲用峨眉秘授捉光掠影之法,一把未抓著光尾。同時眾人劍光分中左右三面隨後追攔上去,只有飛雷徑洞口那一面無人迎擋。那道青光識得退路,徑往這面飛去,疾如閃電般,轉眼便穿洞而入。眾人雖然劍光不比尋常,叵耐那道青光並不迎敵,只是逃遁,所以不易追上。靈雲猛喝道:"紫妹還不用彌塵幡,等待何時?"紫玲聞言,剛將幡取出,未及施用,忽見飛雷徑洞口一條黑影一閃,眨眼現出個赤足小和尚,只一伸手,便將那道青光接住,拿在手裡。那青光先還似青蛇般亂閃亂跳,似要脫手飛去,被那小和尚兩手一搓,便變成尺許長一口小劍。同時袁星也從洞內飛身出來,手舞兩道青黃劍光,往那小和尚頭上刺去。那小和尚只一閃身,不知怎的一來,袁星早著了一掌,直跌下崖去。

英瓊原是聽見穴內響聲,趕去看視,才到穴前,便聽出那響聲有異。先以為既有靈雲封鎖,決無妨礙。正想喊眾人去看,忽見穴上閃出一片金光,接著一陣雲煙過處,便見煙中飛起一條青蛇般的光華,出穴便飛。英瓊因聽說洞內藏有飛劍,自己不會收劍之法,事起倉猝,一時慌了手腳,只顧驚呼,沒有將劍去攔。及見眾人紛紛上前一堵,正待相助,恰好那青光又往頭上飛回。英瓊相隔最近,自然不肯放過,忙將紫光放出追去,兩下相去僅有數丈遠近。猛見飛雷徑洞口閃出個小和尚,將青光接去。英瓊記著髯仙留渝,後洞不久有人前來尋釁,這小和尚既未見過,又從後洞現身,不經把守的人通報,已猜是敵人無疑。又見袁星追去,被小和尚一掌,便跌下崖來,更難容忍,嬌叱一聲:"賊和尚休得無禮!"早將紫郢劍飛去。眾人中倒有一半不認得來人的,又在追攔青光忙亂之際,遇見這般突如其來的怪事,眼看袁星吃了大虧,更未留意聽靈雲呼喚。在前面追趕的,除了靈雲、紫玲姊妹飛行最快,若蘭離得較近,同時呼叱連聲,紛紛將劍光法寶放起,飛上前去。金蟬追來,大聲喊嚷:"這是笑師兄,自己人,諸位師姊休得無禮!"那小和尚見神龍般的劍光連同彩雲紅光,似疾雷驟雨般飛到,早已自知不敵,一聲"失陪",禿腦袋一晃,登時無影無蹤。等到四人聽明金蟬之言,輕雲、文琪、朱文也同時趕到,來人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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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回 長笑落飛禽 惡嶺無端逢壯士 還鄉聯美眷 倚閭幸可慰慈親

袁星從崖下狼狼狽狽地爬了上來,走到眾人面前,躬身享道:"吳仙姑因要回來比劍,原說去去就來,命袁星和鋼羽把守後洞。這小賊和尚從空中一個斤斗墜將下來,袁星被來人打下崖去,本未聽明來人來歷,先在後洞又吃了來人一些虧苦,未免有些氣憤,'賊和尚'三字衝口而出。"金蟬見它出言無狀,正要呵責,忽聽叭的一聲,袁星左頰上早著了一巴掌,疼得用一隻毛手摸著臉直跳。金蟬笑道:"打得好!誰叫你出口傷人?"英瓊見它連連吃虧,於心不忍,一面喝住袁星,休得出言無狀,好好地說。金蟬不住口地喊:"笑師兄快現身出來,我想得你要死哩!"連喊數聲,未見答應。

袁星見金蟬這等稱呼,才明白來人竟是一家,自己白捱了許多冤打。眾人又在催問,只得忍氣答道:"袁星見和尚從空跌下,以為是什麼人把他從空中打下的,好意怕他跌傷,叫鋼羽來接。鋼羽卻說那和尚怕是奸細,且等他下來再說。袁星素來信服鋼羽,卻忘了前一時候和它口角,它藉此報復,給袁星上當,不但未去接救,反拔出劍來,準備廝殺。果然那和尚是存心捉弄人,眼看他快要落地,不知怎的一來,便沒有了影子。回身一看,他正往洞內跑,嘴裡頭還嘮嘮叨叨地說:'峨眉根本重地,眼看不久一群男女雜毛要來大舉侵犯,卻用這麼一個無用的禿尾巴大馬猴守門,真是笑話。'因他不經通報,不說來歷,旁若無人地往裡就走,又口口聲聲揭袁星的短處,又忘了鋼羽也在洞前一塊山石上面站著,卻並未阻攔,一時氣忿不過,便追上前去。先因看不清是敵是友,只用劍將他攔住,問他是哪裡來的。他也不發一言,先站定將袁星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然後說道:'我看你雖然做了正教門下家養之獸,可惜還有一臉火氣,須得多幾個高明人管教才好。'弟子又忍氣再問他的來歷。他便退出洞去,說道:'你問我的來歷,想必是有人叫你在此做看家狗。你既有本事看家,來的敵人必定也對付得了。要是敵不住來人,你就想問明人家來歷,也是白饒。莫如我和你打一架玩玩,看看你到底可能勝任,再說來歷不遲。'袁星原是恨他罵人,又恐錯得罪了主人的朋友,巴不得和他交交手,便問他怎樣打法。他說他用空手,叫袁星用劍去砍他。袁星以為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先怕錯殺了人,還是用手。是他連聲催促,袁星又吃他打了幾下很重。他人雖小,巴掌卻比鐵還硬。被打不過,好在是他逼袁星用劍。誰知不用劍還好,一用劍,任袁星將劍光舞得多急,只見他滴溜溜直轉,休想捱得著一點。被他連罵帶打,跌了十幾次斤斗,周身都發痛。他竟說我是無用的廢物,不和我打了。說罷,往裡便走。鋼羽始終旁觀,不來幫忙。和尚一走,直催弟子快追。追到此地,看出主人仙姑們和他並不認識,才想在他身後乘機下手。只覺得他一轉身,手上兩口劍好似被什麼東西擋住。接著便被他打了一下,踢了一腳,便跌到崖下去了。"

英瓊聞言,覺得其錯不在袁星,來人又是在暗中打人,未免有些不悅。這時,凡與來人認識的,俱都齊聲請笑師兄現出身來,與大家相見。金蟬正喊得起勁,猛覺手上有人塞了一樣東西。金蟬在成都與來人初見時,常被來人用隱形法作弄,早已留心到此。也顧不得接東西,早趁勢一把抓了個結實。心中一高興,正要出聲,忽聽耳邊有人說道:"你先放手,我專為找你來的,決不會走。只是這裡女同門太多。我來時又見那猴子心狂氣傲,仗勢逞強,特意挫挫它的銳氣。不想無心得罪了人,所以更不願露面。我還奉師命有不少事要辦,你同我到別處去面談如何?"金蟬知他性情,只得依他。再看手上之物,竟是兩個朱果。無暇再問來歷,便對眾人說道:"笑師兄不願見女同門,你們只管練習。我和他去去就來。"說罷,獨自往繡雲澗那邊走去。英瓊一眼看見金蟬手上拿著兩個朱果,猜是莽蒼山之物,不由想起若蘭,心中一動,正要問時,金蟬業已如飛跑去。靈雲因法術竟封閉不住那洞穴,恐怕裡面還有寶物再出差錯,約了眾人同去查看,想法善後。不提。

金蟬過了繡雲澗無人之處,笑和尚才現出身來,手中拿著一口寒光射眼的小劍和一封書信。彼此重新見禮,互談了一些經歷。

原來慈雲寺事完之後,眾弟子奉派分赴各處,積修外功。笑和尚因與金蟬莫逆,便請求和黑孩兒尉遲火做一路,往雲南全省遊行,以便與往桂花山福仙潭去取烏風草的金蟬等相遇。先並不知金蟬等中途連遇髯仙、妙一夫人,不回九華,徑赴峨眉開闢凝碧崖仙府。後來計算金蟬等途程,該到桂花山,便和尉遲火商量,仗著隱形劍法,也不怕紅花姥姥看破,索性趕往桂花山福仙潭看個動靜。如紅花姥姥講理,答應給草便罷,否則還可助金蟬等一臂之力。

二人趕往福仙潭一看,那潭已成了火海劫灰,許多山石都被燒成焦土,找遍全山,不見一人。猜是金蟬等業已回山,只不知可曾得手,只得過些時日,再往九華相晤。他二人便決定深入民間,積修善行。他和尉遲火各人生就一副異相:一個是大頭圓臉,顏如溫玉,見人張口先笑,看似滑稽,帶著一團憨氣。一個是從頭到腳周身漆黑如鐵,聲如洪鐘,說話楞頭楞腦,毫無通融,帶著一團戇氣。又俱在年輕,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裝束又是一僧一道,不倫不類,結伴同行,遇見的人都以為他們是那寺觀中相約同逃的小和尚和小道童。笑和尚見別人見他二人奇怪,越發瘋瘋癲癲,遊戲三昧,所到之處,也不知鬧過多少笑話。笑和尚心最仁慈,不到迫不得已,不妄殺人。惟獨黑孩兒尉遲火心剛性直,嫉惡如仇。無論異派淫兇、惡人、土豪遇見他,十有九難逃性命。笑和尚覺他太不給人以自新之路,恐造惡因,勸他多次,當時總改不了,只落得事後方悔。

這一日走至昆明附近萬山之中,眼看夕陽已薄暮景,時交暮春三月,山光凝紫,柳葉搖金,景物十分絢麗。尉遲火忽對笑和尚道:"笑師弟,常聞人說,你一聲長笑,不但聲震林樾,百鳥驚飛,還可驚虎豹而懾猿猩。我比不得你幼入佛門,素食慣了的,又會辟穀之法,吃不吃都不打緊。我雖在玄門,師父從未禁我肉食。腰中只剩師父給的五七兩銀子,業已沿途食用精光。這幾日化些齋飯,難得一飽。滿想在山裡打只虎豹之類,烤肉來吃,既為世人除害,又可解饞。這裡盡是些深山大壑,形勢險惡,四外並無人煙,必有猛獸潛藏。你何不笑上一回,驚出些虎豹之類的猛獸來,請我受用?"笑和尚雖然本領高強,但是才脫孃胎,便被苦行頭陀度化。因他生具佛根,極受鍾愛。苦行頭陀戒律最嚴,笑和尚奉持清規,潛移默化了十五六個年頭。初次出世,積修外功,雖也有不免見獵心喜之時,鬧著玩還可,總不願無故隨便殺生。便答道:"虎豹雖是吃人猛魯,但是它潛伏深山之中,並未親見它的惡跡,我等用法兒引它出來殺死,豈不上幹天和?恕難從命。"尉遲火道:"你真是呆子!天底下哪有不吃人的虎豹?現今不除,等到人已受害,再去除它,豈不晚了?你如不信,你只管笑它出來,我們迎上前去。如果它見我們不想侵犯,可見是個好老虎,我們就不殺它。你看如何?"

笑和尚強他不過,只得答應。兩人先尋了一個避風之處,又搬了幾塊大石,支好野灶,然後同往高處。四下看了一看,果然到處都是叢林密莽,危崖峻嶺,絕好的猛獸窟宅。猛回頭,遠望山東北一個深谷裡面,霧氣沉沉,谷口受著斜日餘照,現出一片昏暗暗的赤氛。笑和尚心中一動,暗想:"這時候天氣清明,雖說是山高峰險,林菁茂密,可是這裡有不少嘉木高林,雜花盛開,被這斜陽一照,到處都是雄奇明豔的景緻。怎麼向陽的一面,卻是這般赤暗昏黃的晦色?憑自己目力,竟會看不到底。自入雲南以來,沿途也遇見過許多毒風惡瘴,又與今日所見不類。那個地方,決不是什麼好所在。"正想到這裡,黑孩兒連聲催促。笑和尚笑道:"黑師兄,聽仔細,莫要震聾了耳朵。"說罷,大腦袋一晃,延頸呼吸,調勻了丹田之氣,微張開口,先發出的是一種尖音,聲如笙簧,非常悅耳。發聲不過剎那,便聽側面樹林之中,撲騰撲騰,起了一陣騷動。天邊晚鴉,聞得長吟,俱都飛翔過來,就在二人頭上展翅飛翔,盤旋不去。未後連別種雀鳥也聞聲飛來,越聚越多,把二人所在之處,直遮成了一片黑影。尉遲火笑得打跌道:"笑師弟,原來學會的是女人腔。似這般引逗烏鴉耍子,幾時才飽得了我的肚子?還教我留神耳朵,算了吧。"

言還未了,就在這餘音未歇之際,笑和尚倏地引吭長笑,轟轟連聲,如同晴天霹靂當頭壓下,山嶽崩頹,風雲變色。只嚇得空中飛鳥登時一陣大亂,亂飛亂竄,擾作一團。有的嚇得將頭埋入翅間,不能自持,紛紛墜地。有那闖出重圍的撥轉了頭,束緊雙翼,如穿梭般紛紛失群,四下飛散。尉遲火也覺禁受不住,直喊:"笑師弟,快些住口,這不是玩的,再笑,我耳朵都要聾了!"笑和尚也急忙住口頓足道:"糟了!糟了!我只顧一時高興,和你打賭,卻不料誤傷了許多鳥雀,師父知道,如何是好?"說著,又連聲稱怪道:"我用師父所傳,運化先天一氣,練為長笑。每一發聲,的確可以驚百獸而懾飛鳥。怎麼連用剛柔之音,不但虎豹,連猴子也不見一個?我不信這裡百里方圓之內,連一隻虎豹都沒有。"

正說之間,忽聽聲如洪鐘般一聲大喝,從山腳下跑上一個滿頭長髮,身披豹皮,手執一根鐵鐧的矮短漢子,近前大喝道:"哪裡來的小雜毛小禿驢,在這裡怪叫,將我哥哥嚇死!

"說罷,對準笑和尚,當頭就是一鐧。笑和尚先見那人裝束,形如野人,以為這一帶多族雜處,定是山民之類,本想拿他開開玩笑。及聽他說話口音,竟是漢人,想必自己適才狂笑,驚動人家,錯在自己,便不和他計較,身微一閃,才待避開。尉遲火早一手將那人持鐧的手抓住,喝道:"哪裡來的野人,出口傷人,動手就打,待我管教管教你。"那人原因笑和尚怪笑,將他一個病中的好友嚇暈過去,特地前來拼命尋仇。卻沒料到一鐧打下去,眼前人影一晃,便沒有蹤跡,同時身子卻被一個黑麵的小道士將持鐧的手捉住。彼此一較勁,誰也沒有將鐧奪了去。那人一著急,起左手烏龍探爪,劈面便抓。他原不會什麼武術,尉遲火只微一偏身,又將他左手擒住。尉遲火因見那人太兇橫,不問青紅皂白,就用重兵器傷人,這一鐧要換了別人,怕不打得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存心想將他跌倒,打服了再問他來意。他卻不知那人有一肚皮的氣苦和天生就的神力。雖然將他兩手擒住,用力一抖,並未抖動。尉遲火心中一動,大喝一聲,拉緊來人雙手,用力先往懷中一帶。猛地左臂一歪,右腳一上步,緊跟著用擒拿法,右臂烏蛇盤時,蓋向來人左腕。右腳膝照來人腿彎,往前一靠。同時左時橫起來,點向那人右脅。滿擬那人決難禁受,必定倒地無疑。誰知那人看去愚蠢,心卻靈巧。未等尉遲火上步,也是一聲大喝,兩臂同時往上一振,差點被那人將雙手掙脫。那人不只是一股子蠻勁,尉遲火連用許多巧招,都被那人隨機應變避開,心中好生驚異。

笑和尚早從旁看出那人外愚內秀,骨格非凡,已有幾分愛惜。見尉遲火跌他不倒,上前笑說道:"我等在這裡笑著玩,怎生便會將人嚇死?你先別和我師兄打,何不把事情說出來,看看誰是誰非?如果真是我嚇死的,我給你救他回生如何?"那人被尉遲火擒住雙手,拼了一陣,心中惦記山穴內嚇暈過去的好友,情知鬥這小黑道士不過,已不想打,急於想回去看視,偏又脫不得身,急得頸紅臉漲。一聞此言,一面仍和尉遲火廝拼,口中罵道:"都是你們這兩個小賊!我媽在時,說我力大,怕打死人,從來也沒和人動過手。適才天未黑時,我哥哥正在生病,聽見你這禿賊鬼叫,他偏說是飛來了鳳凰。我扶他出來一看,才知是你這個禿賊叫喚。先時還不甚難聽,招來了一群黑呱呱,我哥哥也很喜歡。他不認得你,卻知道你姓孫。正說你好,你卻號起喪來。我哥哥大病才好一些,被你幾聲鬼嗥,當時嚇死過去。

我將哥哥抱回洞去,拿了打老虎的鐧,打死你,給我哥哥抵命。你卻不敢動手,卻讓這黑鬼用鬼手抓人。是好的,你叫他放了手,同我回去,看我哥哥跟那日一樣,死了半天,又活回來沒有?要是活了,我聽我媽死時的話,不要你這兩個小賊的命。要是不死不活,我便和你們對打三鐧。你先動手,打完我,我再打你同這黑鬼。誰打死誰,都不許哭一聲,哭的不是好漢。"說到這裡,尉遲火已聽出原因,微一疏神,兩手鬆得一鬆,早被那人掙脫了手,撥轉頭,捷如飛鳥般,往側面數十丈高崖縱了下去。接連幾個跳躥,早躥入崖後,沒了影兒。

尉遲火未去追,回望笑和尚,也不知去向,知是用隱形法追去,便也跟蹤前往。才到崖後,便聽山石旁一個低穴內有人說話。一看裡面,地方不大,光線甚是黑暗。近門處一塊大青石上,亂置許多衣被,上面躺著一個少年,業已死去。那人喊了兩聲,不見答應,大喝一聲,持鐧往洞外衝出。剛一出穴,便見面前人影一閃,笑和尚現身出來。那人先是吃了一驚,及至看清面目,分外眼紅,舉鐧當頭便打。笑和尚微閃身形,便到了他的身後。那人頭一次學了乖,鐧未到頭,先準備收勁。一鐧打空,未等鐧頭落地,早收鐧回身,尋找敵人。一見笑和尚態度安詳,滿面含笑,站在身後,第二鐧當頭又到,二次又被笑和尚如法避開。那人將一柄鐧,只管揮舞得和潑風一般。笑和尚也不還手,只圍住那人身軀,在月光之下,滴溜溜直轉,休想得沾分毫。尉遲火袖手旁觀,不由哈哈大笑,引得那人越發急得暴跳如雷。

未後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能奈何人家,氣得將鐧往地下一丟道:"我不打死你,不能解恨。

這麼辦,照剛才的話,你先打我三鐧,我決不躲。打完,我再打你。要不這樣辦,你躲到天邊,我也得追著將你打死,豈不麻煩?"笑和尚笑道:"我同你無冤無仇,何必打死你則甚?"那人急怒道:"實對你說,我自幼就捱打慣了的。我的頭,常和山撞,你決打不死我。

我因為你太滑溜,比那黑鬼還不是好人,才想出這個主意。你打我不死,我卻一下就打死你,豈不報了仇?"笑和尚道:"你把心事都對我說了,我豈肯還上你的當?我不打你,你也不好意思打我,多好。"那人越發急怒道:"你這話對。我為什麼要對你說我的主意?如今你不打我,我也打不了你。你也出個主意,讓我打你,怎麼樣?"笑和尚道:"這多新鮮。

我為什麼那樣賤,活得不耐煩了,出主意讓你打我?"

那人眼看仇人在側,奈何不得,瞪著兩隻大眼睛,目光炯炯,恨不能把笑和尚生吃下去。又怕笑和尚覷便逃跑,笑和尚微一轉動,便攔了上去,一攔總是一個空,急得滿頭大汗。

尉遲火卻只是含笑旁觀,不發一言,笑和尚估量已將那人火氣磨了個夠,才笑說道:"你不但奈何我不得,連攔我也攔不住。我要想走,你連影子都休想追上。你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將你哥哥救活,如何?"那人聞言,半信半疑地說道:"人要是沒了氣,那就叫死。我媽死時,我找了多少人,請過多少醫生來,都沒有救活。末後還是把她葬了。適才我已聽你說過,我只不信,我哥哥已經沒了氣,你會救活?只要他真能活,上天入地,我都聽你。"笑和尚道:"既然如此,且不說別的,先救人給你看,如何?"那人聞言,大喜道:"那敢情好。不過我不哄你,我現時抓你不著,是這裡四無遮攔。那洞口可沒出路,你要和從前那些醫生一樣,人救不活時,我只把洞口一攔,你休想出來。我現在把話對你說明,省得你後悔。"笑和尚也不理他,徑自走進洞去。那人果然把門一攔,注目看笑和尚施為,等人救不活時,下手報仇。

其實笑和尚適才早已隨他隱形入洞,一眼便看出那青石上死去的少年骨格清奇,連那矮漢都是生有異稟,暗中驚異。心想:"荒山野谷之間,怎會有這麼兩塊未經雕琢的美玉?此番出外積修外功,師父曾說,積千功不如度化一人。師父門下,只自己一個,如有閃失,師父衣缽,便無人承繼。這兩人資質,俱不在中人以下。這少年僅是病後氣虛,受驚暈倒,並未真死,何不如此如此?"當下打定主意,先暗中和尉遲火使了一個眼色,叫他不要多事。

自己把那矮漢捉弄了一陣,進洞再看少年,經了許多時間,已有微息。便將師父給的丹藥取出一粒,塞進口內,對著嘴,一口元氣渡了進去。丹藥化成元津,隨氣運行,直入腹內。不到片刻,便聽那人喊一聲:"震殺我也!"立時緩醒過來。他要掙扎坐起,笑和尚連忙按住說道:"你大病新愈,須要將養,先閉目養神吧。"說時,又給他服了一粒丹藥。那少年覺得丹藥入口清香,一到口中,便順津而下,一股暖氣,直達湧泉。他生病已有二月,醒來覺著渾身舒暢,知是異人搭救。待要喚人時,那矮漢一見少年果然起死回生,早擲了手中鐧,撲了上去,抱頭歡笑道:"哥哥,你真活了!這小和尚真是好人。"少年道:"二弟休得胡言。愚兄病入膏盲,雖蒙二弟扶持,已難望好。這時覺得周身輕快自如,似沒病一樣,定是仙佛真人搭救。愚兄遵命,不敢下床,可代我上前拜謝恩人。"

那人聞言,慌不迭地答應,立刻擊石取火,點燃了一束松燎。是時尉遲火也走了進來。

他便走過去,朝著笑和尚、尉遲火二人,納頭便拜。笑和尚也不再打趣,忙將他扶了起來。

那人道:"你真是活神仙,將我哥哥救醒。適才我得罪你,請你不要見怪。你要辦什麼事,你說吧,我哥哥已活,只要不離開他,全都聽你的。"笑和尚道:"那事現在先談不到,你且說你弟兄二人來歷名姓。"那人道:"我媽姓商,我也跟著姓商,小名叫風子。我哥哥姓周。這是你,別人我不說真話。"笑和尚這才知道他和那少年並非同胞兄弟,見他對友如此血誠,愈發驚異。那人又要說他和姓周少年結交經過,那少年已在石上插言道:"我這兄弟天真爛慢,二位恩公,由我說吧。"笑和尚同尉遲火聞言,便走了過去。那少年又要起身,笑和尚攔住道:"你雖服了丹藥,元氣虧傷太過,須待三個時辰以後,方能復原。你此時說話還可,且不要動。明朝起床,便不妨事。最好能吃點什麼粥食才好。"那少年也覺著腹中飢餓,便問商風子,可有什麼吃的。商風子答道:"哥哥要吃東西,真是好了,快活死人。

還是前日你叫我將你的衣服賣了一兩五錢銀子,買得些米,熬了一鍋菜粥。你吞吃不下,我心中難過,也沒有吃,留在那裡,我給你生火煮去。"

說罷,便去生火煮粥,嘴裡卻嘮叨道:"我哥哥好了,又來了兩個好人朋友。偏偏這一月多天氣,這天蠶嶺野獸都死絕了,連鹿兒也撈不著一個。我再幾天不吃,倒不要緊。這兩個好人朋友,一定還未吃東西,又救了我哥哥,拿什麼給人家吃?真正難死我了。"笑和尚一聽說近日山中猛獸絕跡,可見以前是有,想起適才長笑之事,好生奇怪。那少年因商風子一說,也想起因商風子食量洪大,他先還打野獸來吃,自從野獸絕跡,自己和他一月多工夫,已將所帶銀錢衣物吃盡賣光,沒法款待來人,不由著急起來。笑和尚看出他意思,說道:

"你先不要著急。我吃素,吃不吃,沒關係。我這位師兄倒吃葷。我們出家人都能餓個十天八天,你不用管我們。我看你言行服飾,面容手掌,定然出身富貴之家,怎生到此?你且說個詳細。如有為難,我二人或許能助你一臂,也未可知。"少年聞言,也實無法想,只得在枕上頷首,說明經過。笑和尚一聽,原來那少年不是外人,竟是醉道人新收不久的弟子周雲從,便也說了經過,愈加高興起來。

原來第一集上的周雲從,自從在慈雲寺被陷,大風雷雨的夜裡,身經百險,逃出龍潭虎穴,多蒙張老四父女二人搭救,棄家逃出。行至神眼邱林家中,遇見峨眉派醉道人收歸門下。因張氏父女對雲從有救命之恩,由醉道人作伐,命雲從與張女玉珍聯了婚眷,又賜他一口霜譚劍,算是與玉珍的聘禮。醉道人要往碧筠庵會合眾仙俠商議破慈雲寺,匆匆只傳了雲從一部劍法入門,便即別去。雲從與張氏父女拜送醉道人走後,到了次日,雲從主僕與張氏父女一行四人往家鄉進發。一路上有張氏父女護持,且喜沒有出事。及至到了貴陽,張老四本想先尋一店房住下。後來因為雲從十六個同年慘死,他又是半途回家,雖說事先並沒結伴同行,到底有許多不便,盤算了一陣,還是同去的好。當下雲從便叫小三兒騎著快馬,先去向父母密稟,將內室整頓出一間來,以備玉珍居住。

雲從的父親子敬,自從雲從走後,不多幾日,未知因何便覺心驚肉跳,坐立不安。他們老弟兄九人原極友愛,且九房只此一子,均為雲從入京之事著急。俱都後悔有如許家財,又是書香之裔,雲從已有功名,比不得是個白丁,只顧一時高興,由他跋涉山川,求取功名。

這般萬里遼隔,倘有閃失,如何是好?老弟兄九人,只一見面,都是談的雲從進京之事。子敬又說了自己近來夜夢不祥,常有警兆。雲從小孩子不說,老家人王福偌大年紀,原教他不要心疼銀錢,路上一遇便人,就捎信回家。初上路還不斷有平安信回,這多日來,簡直音信全無,好叫人放心不下。眾人聞言,焦急了一陣。子敬說:"今日已不早,如明日沒有音信,準定派人多帶銀錢,兼程趕路,追上前去,如能將雲從追回,再好不過。如雲從定不肯回,便叫那人跟隨照應。沿路打聽往來客商,不惜花費,託他隨時捎信回來。如無便人,至遲不過半月期限,哪怕專人往返,也不能讓信息中斷。"大家多以子敬之言為然。周氏弟兄雖未分家,卻都住在鄰近,分灶度日,每月也有幾次輪流會食。這日大家心緒不佳,各自分別回去。

子敬正在焦愁煩惱,忽見小三兒滿臉灰塵,一手提著一根馬鞭子,急匆匆跑了進來。子敬夫妻一見小三兒半途迴轉,想起前日許多警兆,俱都大吃一驚。偏小三兒跑得太急,口中又直喊旁立的人出去,益發叫子敬夫妻心慌意亂,誰都不敢先開口,問公子安否。還算小三兒機靈,看出主人著急,頭一句叫人出去,第二句緊接著說:"老爺夫人萬安!公子回來了。"子敬夫妻本來恬淡,原不計較功名,一聞雲從回家,好似天上掉下一顆明珠,喜出望外,忙問公子現在何處。小三兒見從人業已退盡,上前低聲道:"公子身經百難,出生入死,多蒙一位姓張的老英雄相救,現在護送公子平安回家,已離家不遠,著小的回來報信。張老英雄有一位姑娘,請老爺命人先行收拾兩間住室。等公子回來,再詳說一切。"子敬聞言,又驚又喜,一面叫人去收拾屋子,又叫人與八位兄弟送信,又不住口問小三兒詳情。小三兒慌道:"這裡面有多少事,公子說暫時先不要聲張,等公子見面再說,先收拾屋子要緊。"

子敬聞言無奈,便叫他妻子楊氏先去命人收拾屋子,自己帶了小三兒,忙到門外去觀望。望到黃昏過去,天色漸黑,才見雲從同了一個老者、一個少女騎馬走來。小三兒趕忙迎上前去,拉住馬嚼環。雲從一見父親倚閭凝望,想起前事,不禁一陣心酸,搶步上前,便要行禮。子敬在這個把時辰,已從小三兒口中得知一些大概,連忙喚住,身子往旁一偏,揖客入內。自有小三兒和旁立諸人,去幫同拿了三人行李,開發把式。子敬父子引了張氏父女直入內廳。雲從的母親也得信趕了出來,一見面,不顧別的,先把雲從抱在懷裡,把好兒子連叫。子敬已知張氏父女是風塵中英雄,還未引見,有多少正經話要說。一面喚住妻子,一面招呼張老四父女落座。雲從過來,拜見了父親,起來先朝子敬使了個眼色。然後躬身給張氏父女引見,說道:"孩兒不孝,因不耐長途風霜跋涉勞頓,又想起父母伯叔無人侍奉,行至半途,便趕了回家。船在江中遇險,多蒙張家岳父與玉珍姊姊奮不顧身,從百丈洪濤中,救了孩兒出險。因為玉珍姊姊救孩兒時救人情急,忘了男女之嫌,事後思量,打算終身不嫁。經一位仙長作伐,聘了玉珍姊姊為妻,一路護送回轉,還望爹爹、母親恕孩兒從權訂婚之罪。

所有經過情形,等過些時再行詳稟吧。"

子敬也甚機警,見雲從所言與小三兒之話不大相符,知有緣故,便不再問。雲從的母親放了雲從,一眼看見一個面容美秀、丰神英爽的女子,已在讚許。及經聽出是雲從的聘妻,是救命恩人,又見她隨侍在她父親身旁,幾番讓座,都只謙辭答謝,越愛她知道禮教。未及雲從把話說完,便過去強拉了來,坐在身旁,問她是怎生救的雲從,不住地問長問短。玉珍因雲從未來時囑咐,知道有許多地方要避人耳目;未過門媳婦,初見婆婆的面,又不便說誑,答否皆非,正在為難。恰好雲從把話說完,子敬招呼他妻子道:"聘媳初來,有話少時你怕問不完,還不隨我拜謝救命恩人張親家,只顧嘮叨些什麼?"一句話將雲從母親提醒,還忘了拜謝恩人,連忙舍了玉珍,隨著子敬過去,夫婦雙雙下拜。張老四也連忙跪下還拜。雲從朝玉珍看了一眼,小兩口也各跟父母跪在一旁。子敬口中說道:"寒門德薄,弟兄九人,只此一子。此次不該由他小孩子心性,急於功名,跋涉長路。若非親家令愛搭救,險些葬身魚鱉之口,寒門祖宗血食,亦將因之中斷。又蒙親家不棄,訂以婚姻,親自護送到此,越發令人感恩不盡。"張老四早年也是江湖豪俠,長於應對,一見子敬為人伉爽知禮,不以富貴驕人,越覺女兒終身有靠,歡喜非凡,隨口謙遜了幾句。大家拜罷,起身落座。

雲從母親總是想問出個詳細,見子敬連使眼色,心中又忍耐不住,便對子敬道:"媳婦遠來,適才小三兒話又沒說明白,也不知她住的房,對她心意不?年輕人莫要委曲了她。你且陪親家說話,我領她看一看去。"說罷,和張老四客套兩句,拉了玉珍,便往裡走。玉珍萬想不到自己配著這般如意郎君,偏偏公婆又是這般慈愛,早已心花怒放。明白婆婆言中之意,當即含笑起立,用手扶著雲從母親,往後面走去。雲從母親見她如此大方伶俐,也是喜愛得說不出口。婆媳二人,喜喜歡歡入內。不提。

子敬、雲從又陪著張老四看好了房子,擇好住所,遣退從人。雲從早忍不住淚如泉湧,重又上前跪下,打慈雲寺遇險逃出,多蒙玉珍搭救,二次遇見醉道人點化作伐,贈劍脫險之事,詳說一遍。子敬雖有涵養,也不禁舐犢情深,心如刀割,淚流不止。當下重又謝了張老四幾句。因為同行諸人俱都廢命,各有從人留在重慶,異日難免不發生極大糾葛,覺得明說與隱瞞,兩俱不妥。商量了一陣,還是暫時隱瞞為是,大家想好了同一的言詞。下人早將酒飯備好,靜候主人吩咐。子敬知道天已不早,別人都用了飯。雲從本應親往各房叔伯處叩見,因人數太多,雲從又是歷遭顛沛之餘,好在大家友愛,視雲從如親生,可以不拘禮節,索性吃完了飯,再命人去請來團聚。計議已定,雲從母親命小三兒來說,酒飯已擺在內堂,請老爺、少爺陪著張親家老爺入內用飯。子敬聞言,略一沉思,便邀張老四入內。雲從跟隨在後,一眼看見自己母親兩眼哭得又紅又腫,知道玉珍已然稟明瞭實情,不禁傷心到了極點,早越步上前,母子二人又是一場抱頭大哭。張氏父女再三勸慰才罷。

雖然大家都是想起前情,十分痛心,只是事已過去,雲從依舊無恙回來,還得了一個美貌俠女為妻,悲後生喜,俱都破涕為笑。雲從、玉珍是共過患難夫妻,子敬夫妻又是灑脫的人,不拘束什麼形跡,邊談邊吃。玉珍更是應對從容,有問必答。這一頓酒飯,倒是吃得十分歡暢。等到吃完,業已將近午夜。子敬才想起只顧大家談笑,還忘了給各位弟兄送一喜信。若是這時去請,大家就是睡了,也許得信趕來,漫說人數太多,雲從長途勞乏,不勝應對之繁。並且這般夜深,驚動老輩,也於理不合。決定還是明朝著雲從親自登門稟安為是。主意想定,便和雲從母親說了。雲從母親聞言,不由"噯呀"一聲道:"我們只顧說話,竟會忘了此事。別位兄嫂不要緊,惟獨她有個小性兒,平時就愛說些閒話,近來又有了喜,越發氣大,豈不招她見怪?"子敬道:"二嫂雖然糊塗,二哥倒還明白。我弟兄九人,都讀書明理。今已天晚,其勢又不能命雲兒單去她家一處。明日對大家說了詳情,縱然二嫂見怪,二哥也未必如此,隨他去吧。"夫婦二人便將此事擱過不提。

子敬又和張老四聯坐密談,商量雲從夫妻合巹之事,直到三更過去,才行就寢。雲從的母親又撥了兩名丫頭服侍玉珍,當晚就叫玉珍和自己同睡,叫子敬父子到外面書房去睡。父子婆媳,難免在床上還有許多話說。

第二日早起,雲從起身,正準備去拜見各房尊長,洗漱剛完,便見僕人入報,各位老爺太太駕到。子敬夫妻也得著信,父子夫妻四人慌忙迎了出去,眾弟兄妯娌已滿臉堆歡走了進來。子敬見來的是大、三、五、六等八位兄嫂,二、四、八、九等四房夫妻還未來到。一面命雲從上前叩見,便要著人分頭送信。子敬的大哥子修笑道:"老七,你不要張羅,我們先並不知雲兒回來,還是昨晚二更左右,你二哥著人挨家問詢,說有人見雲兒回來,老七可曾著人送信不曾?我猜定是雲兒回來太晚,你怕他一人走不過來,所以沒叫雲兒過去。我想雲兒長途勞乏,此次不考而歸,必有緣故,若叫他一家一家去問安回稟,未免太勞。所以我得了信息,忙著叫人分頭說與大家,吩咐今日一早,到你這邊吃飯糰聚,又熱鬧,又省雲兒慌張,話反聽不完全。我來時順路喊了三弟、五弟、六弟,又叫人去催老二他們,想必一會就到了。"子修是個長兄,人極正直,最為弟兄們敬服,平素鍾愛雲從,不啻親生。雲從聽完了這一番話,忙上前謝過大爹的疼愛。剛剛起立,子敬的二哥子華、四哥子範、八弟子執、九弟子中等也陸續來到,只子華是單身一人,餘者俱是夫婦同來。大家見禮已畢,子敬夫婦問二嫂何不同來?子華臉上一紅,說道:"你二嫂昨晚動了胎氣,今日有點不舒服,所以未來。"雲從母親聞言,朝子敬看了一眼,說道:"少時快叫雲兒看看他二孃是怎麼了?"又問子華:"可請醫生看了沒有?"子華只是含糊其詞答應。雲從原是一子承祧九房香火,諸尊長俱都來到,忙著問安稟話,當時並未上子華家中去。全家團聚,自是十分歡樂。由雲從照昨晚商就詞句,當著諸尊長面前稟過。未後才由雲從母親陪了諸妯娌入內,引了玉珍上前拜見。外面也引見了這位新親家張四老爺。男女做兩起飲宴。

席後,雲從要往子華家中探病,又被子華再三攔住,說:"雲從初回,你二孃又沒有什麼大病,改日再去不晚。"雲從連請幾次,俱被子華攔住。一陣談說,不覺天晚。接連又是夜宴,席間大家商定,準在最近期中,擇吉與雲從夫妻合巹。直到夜深,才分別回去。

第二日一早,雲從便到子華家中探病,只見著子華一人,子華妻子崔氏並未見著。臨出門時,看見外面廂房門口站定一人,生得猿背蜂腰,面如傅粉,兩目神光閃爍不定,並不是子華家人。見雲從出來,便閃進房內去了。雲從當時也未做理會,順路又往各位伯叔家稟安。這些伯叔們都是老年無子,除子華外,雲從每到一家,便要留住盤桓些時,直到夜深,才回家。雲從知道諸位伯母中,只二孃崔氏是續絃新娶,出身不高,與妯娌不合,恐父母不快,回去並未提起不見之事。未後又連去了兩次,也未見著。趕到雲從喜期,崔氏正在分娩期近,更不能來。這時老家人王福,業已著人喚回。雲從自經大難,早已灰心世事。因是師命,玉珍又有救命之恩,所以才遵命完姻。夫妻二人雖是感情深厚,閨房之內卻是淡薄。每日也不再讀書,不是從著乃嶽學習武藝,便是與玉珍兩人按照醉道人傳的劍訣練習。雲從的父母伯叔鑑於前次出門之險,他既無意功名,一切也自由他。

過了不到一月,崔氏居然生下一子。這一來,周氏門中又添了一條新芽,不但大家歡喜,尤其雲從更為遂心。子華大張筵宴,做了三朝,又做滿月。親友得信來賀者,比較雲從完婚,還要來得熱鬧。玉珍完婚三日,曾隨雲從往各房拜見尊長,只崔氏臨月,推託百天之內忌見生人,連子華也不讓入內,只許兩個貼身丫鬟同一個乳母進去。玉珍先未在意,及至滿月這天,諸妯娌仍未能與崔氏相見。到了晚間回家,臨行之時,玉珍剛要上轎,一眼瞥見雲從前日所見的那個猿背蜂腰的少年,不禁心中一動。回家問雲從,雲從說道:"白天入席之前,也曾見那人一面,大家都以為是不常見面的親友,均未在意。自己卻因回家時曾見過那人住在二伯家內,覺著希奇。席散時節,趁二伯一人送客迴轉,便迎上前去,想問問那人是何親友,為何不與大家引見。說未兩句,便見二伯臉漲通紅,欲言又止。猛一回頭,看見那人正站離身旁不遠,用目斜視,望著自己,臉上神氣不大好看。同時二伯也搭訕著走去,沒顧得問。"玉珍聞言,忙著雲從去請她父親進來,將前事說了。張老四聞言,大驚道:"照女兒所說,那人正是慈雲寺的黨羽。府上書香官宦人家,怎會招惹上這種歹人?"雲從聞言,也嚇了一大跳,忙問究竟。張老四道:"我當初隱居成都,先還以為智通是個有戒行的高僧。直到兩年以後,才看出他等無法無天,便想避開他們。一則多年洗手,積蓄無多,安土重造,著實不易。且喜暫時兩無侵犯,也就遷延下去。有一天,我同女兒去武擔山打獵回來,遇見一夥強人,在近黃昏時往廟內走進,正有此人在內。彼此對面走過,獨他很注視我父女。第二日智通便著人來探我口氣,邀我入夥。來人一見面,就是開門見山的話,將行藏道破,使我無法抵賴。經我再三謝絕,說我年老氣衰,武藝生疏,此時只求自食其力,絕無他志。我指天誓日,決不壞他廟中之事,走漏絲毫風聲,才將來人打發走去。後來我越想越覺奇怪。我青年時,雖然名滿江湖,但是隻憑武藝取勝,並非劍俠一流。智通本人不是說門下黨羽多精通劍木之人,要我何用?若說怕我知道隱密,不但似我這種飽受憂患、有了閱歷之人,決不敢冒險去輕捋虎鬚;即使為防備萬一,殺人滅口,也不費吹灰之力。只猜不透他們用意。我彼時雖未入夥,卻同那知客僧了一談得很投機,時常往來,慢慢打聽出他們用意,才知是那人洩的機密。那人名叫碧眼香狒閔小棠,是智通的養子。我和他師父南川大盜遊威,曾有幾面之識。我初見他時,才只十四五歲,所以沒認出來。他卻深知我的底細,並非要我入夥相助,乃是他在廟門看見珍兒,起了不良之心,去與智通說了,打算做了同夥,再行由智通主持說媒。被我拒絕,雖不甘服,當時因他還有事出門,智通又因善名在外,不肯在成都附近生事,料我不敢妨他的事,閔賊已走,也就放過一邊。我知道了實情,深憂那裡萬難久居,驟然就走,又難保全,只得隱忍,到時再說。一面暗中積蓄銀兩,打點棄家避開;又向菜園借了些錢,在附近買了十來畝地,竭力經營,故作長久之計,以免他們疑心。不久便隨你逃到此地。起初只知閔賊出門作案,不想冤家路窄,下手之處,卻在你家。這廝生就一雙怪眼,認人最真。只要是他,早晚必有禍變。他當初師父就很了得,如再從智通學了劍術,連我父女也非敵手。為今之計,只有裝作不理會,一面暗中稟明令尊,請他覷便問令伯,這廝怎生得與府上親近,便可知他來歷用意。我再暗中前往,認他一認。如果是他,說不得還要去請像令師這一流的人物來,才能發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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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0: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回 張老四三更探盜窟 周雲從千里走荒山

雲從恐父母聽了著急,還不敢實話實說,只說見那人面生可疑,想知道他的來歷,和二伯有何瓜葛。子敬聞言,嘆了口氣道:"這事實在難說。當你中舉那年,不知怎的一句話,你二伯多了我的心,正趕你二伯母去世,心中無聊,到長沙去看朋友,回來便帶回了一個姓謝的女子。我們書香門第,娶親竟會不知女家來歷,豈非笑話?所以當時說是討的二房。過了半年多,才行扶正。由此你二伯家中,便常有生人來往。家人只知是你二伯的內親。我因你二伯對我存有芥蒂,自不便問。你大伯他們問過幾次,你二伯只含糊答應,推說你二伯母出身小戶小家,因她德行好,有了身孕,才扶的正。那些新親不善應酬,恐錯了禮節,不便與眾弟兄引見。你諸位伯叔因你二伯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寵愛少妻,人之恆情。每次問他,神氣很窘,必有難言之隱。老年弟兄不便使他為難,傷了情感。至多你二伯母出身卑下,妻以夫貴,入門為正,也就不聞不問。及至你這次出門,你二伯母將她家中用了多年的女僕遣去,那女僕本是我們一個遠房本家寡婦,十分孤苦,無所依歸,我便將她留了下來。被你二伯母知道,特地趕上門來不依,說那女僕如何不好,不準收留,當時差點吵鬧起來。你母親顧全體面,只得給那女僕一些銀子,著她買幾畝田度日,打發去了。據那女僕說,你這二伯母初進門時,曾帶來兩個丫頭,隨身只有一口箱子,分量很重。有一天,無意中發現那箱子中竟有許多小弓小箭和一些兵器。不久她連前房用的舊人,一起遣去,內宅只留下那兩個丫頭。二伯問她,她只說想節儉度日,用不著許多人伺候。她孃家雖有人來,倒不和她時常見面。除此便是性情乖謬,看不起人,與妯娌們不投緣罷了。"

雲從聞言,便去告知張老四。張老四沉思了一會,囑咐玉珍:"雲從雖然早晚用功,頗有進境,但是日子太淺,和人動手,簡直還談不到。醉仙師賜的那口寶劍,不但吹毛斷鋼,要會使用,連普通飛劍全能抵禦,務須隨時留心,早晚將護才好。"到了第二日晚間,張老四特意扮作夜行人,戴了面具,親身往子華家中探看。去時正交午夜,只上房還有燈光。張老四暗想:"產婦現已滿月;無須徹夜服侍。這般深夜,如何還未熄燈?"大敵當前,不敢疏忽,使出當年輕身絕技,一連幾縱,到了上房屋頂。耳聽室內有人笑語。用一個風飄落葉身法,輕輕縱落下去。從窗縫中往室內一看,只有子華的妻子崔氏一人坐在床上,打扮得十分妖豔。床前擺有一個半桌,擺著兩副杯筷,酒餚還有熱氣。張老四心中一動,暗喊不好,正要撤步回身,猛聽腦後一陣金刃劈風的聲音。張老四久經大敵,知道行蹤被人察覺,不敢迎敵,將頭一低,腳底下一墊勁,鳳凰展翅,橫縱出去三五丈遠近。接著更不怠慢,黃鵲沖天,腳一點,便縱出牆外。耳聽颼颼兩聲,知是敵人放的暗器,不敢再為逗留,急忙施展陸地飛騰功夫,往前逃去。

且喜後面的人只是一味窮追,並不聲張。張老四恐怕引鬼入宅,知道自己來歷,貽禍雲從,只往僻靜之處逃去。起初因為敵人腳程太快,連回頭緩氣的工夫都沒有。及至穿過一條岔道,跑到城根縱上城去,覺得後面沒有聲息。回頭一看,城根附近一片草坪上,有兩條黑影,正打得不可開交。定睛一看,不由叫聲慚愧,那兩人當中,竟有一個和自己同一打扮,一樣也戴著面具,穿著夜行衣服。那一個雖縱躍如飛,看不清面目身材,竟和前年所見的那個碧眼香拂閔小棠相似,使的刀法,也正是他師父遊威的獨門家數。本想上前去助那穿夜行衣服的人一臂之力,後來一想不妥,自己原恐連累女婿,才不敢往家中逃去。難得湊巧,有這樣好的替身,他勝了不必說,省去自己一分心思;敗了,敵人認出那人面目,也決不知自己想和他為難。權衡輕重,英雄肝膽,到底敵不了兒女心腸。正待擇路行走,忽見適才來路上,飛也似地跑來一條黑影,加入閔小棠一邊,雙戰黑衣人。這一來,張老四不好意思再走,好生為難。終覺不便露面,想由城牆上繞下去,暗中相助。

剛剛行近草坪,未及上前,便聽那黑衣人喝道:"無知狗男女!你也不打聽打聽俺夜遊太歲齊登是怕人的麼?"一言未了,閔小棠早跳出了圈子去,高喊雙方住手,是自己人。那夜行人又喝問道:"俺已道了名姓,我卻不認得你二人是誰。休想和剛才一般,用暗器傷人,不是好漢。"閔小棠道:"愚下閔小棠,和貴友小方朔神偷吳霄、威鎮乾坤一技花王玉兒,俱是八拜之交。這位女英雄也非外人,乃是王玉兄的令妹、白娘子王珊珊。若非齊兄道出大名,險些傷了江湖義氣。我和珊妹因近年流浪江湖,委實乏了。現在峨眉、崑崙這一班假仁假義的妖僧妖道,又專一和江湖中人為難,連小弟養父智通大師,都沒奈何他們。公然做案,他們必來惹厭。恰好珊妹在長沙遇見一個老不死心的戶頭,著實有很大的家財,便隨了戶頭回來。本想當時下手,又偏巧珊妹懷了身孕。那戶頭是個富紳,九房只有一個兒子,還不是他本人親生。前月珊妹分娩,生了個男孩,樂得給他來個文做,緩個三二年下手。一則可避風頭,二則借那戶頭是個世家大戶,遇事可以來此隱匿。不料近日又起變化,遇見一個與我們作對的熟人,只不知被他看出沒有,主意還未拿定,須要看些時再說。好在那廝雖是父女兩人,卻非我等敵手。如果發動得快,一樣可以做一樁好買賣。到底田地房產還是別人的,扛它不動。不如文做,趁著他們九房人聚會之時,暗中點他的死穴,不消兩年,便都了帳,可以不動聲色,整個獨吞。今晚看齊兄行徑,想是短些零花錢,珊妹頗有資財,齊兄用多少,只說一句話便了。"

齊登人極沉著,等閔小棠一口氣將話說完,才行答道:"原來是閔兄和王玉兄的令妹,小弟聞名已久,果然話不虛傳。適才不知,多有得罪。恭喜二位做得這樣好買賣。峨眉派非常猖撅,小弟縱橫江湖,從來獨來獨往,未曾遇見對手,近來也頗吃兩個小輩的虧苦,心中氣忿不過。現在有人引進到華山去,投在烈火祖師門下,學習劍術,尋找他們報仇。路上誤遭瘴毒,病了兩月。行到此地,盤川用盡。此去倒並不須多錢,只夠路上用費足矣。"閔小棠與王珊珊同聲說道:"此乃小事一端。本當邀齊兄到家一敘,因耳目不便,我等出來時已不少,恐人覺察,請齊兄原諒。待我等回去,將川資送來如何?"齊登道:"我們俱是義氣之交,又非外人,無須拘禮,二位只管回去。川資就請閔兄交來,小弟愧領就是。"說罷,閔、王二人便向齊登道歉走去。一會,閔小棠單身送來了一個包裹,交與齊登,大概送的金銀不少。齊登謙謝,便行收下。閔小棠又要親送一程,齊登執意不肯,才行分別走去。

齊登原是在安順銅仁一帶作案,路遇諸葛警我從關索嶺採藥回山,吃了大虧,幸得見機,沒有廢命。齊登立誓此仇不報,決不再作偷盜之事。誰知路上生了一場大病,行至貴陽,待要往前再走,錢已所餘無幾,重為馮婦,又背誓言。心中煩悶,進城尋了一家酒鋪,買了些酒肉,獨個兒往黔靈山麓無人之處,痛飲吃飽。想了想,這般長路,無銀錢還是不行。藉著酒興,換了夜行衣,恐萬一遇見熟人,異日傳成笑柄,便將面具也戴上,趁著月黑天陰,越城而入。一看前面是一片草坪,盡頭處有一條很彎曲的小巷,正要前進,因為飲酒過量,貴州的黃曲後勁甚烈,起初不甚覺得,被那冷風一吹,酒湧上來,兩眼迷糊,覺著要吐,打算嘔吐完了,再去尋那大戶人家下手。剛剛吐完,猛覺身後一陣微風,恍惚見一條黑影一閃。未及定睛注視,巷內躥出一人,舉刀就砍。這時齊登心中已漸明白,見來人刺法甚快,不及湊手,先將身往前一縱,再拔出刀來迎敵。兩人便在草坪上爭鬥起來。閔小棠本從智通學會一點劍術,雖不能飛行自如,也甚了得。因為昨日遇見熟人,晚間便來了刺客。張氏父女和周家關係,早從子華口中探明,便疑心來人定與張氏父女有關。所以緊追不捨,仗著腳程如飛,想追上生擒,辨認面目,問明來因,再行處死。偏巧一出小巷,便見敵人停了腳步。

先後兩人,俱是一般身材打扮,所以他並不知道這人並非先前奸細。及至打了半天,各道名姓,竟是聞名已久的好友。彼此忙中有錯,忘了提起因何追趕動手之事,自己還以為無心結納了一個好同黨。萬不料適才刺客,已經隱秘而去。

張老四等他二人走後,才敢出面。暗想:"幸虧自己存了一點私見,如果冒昧上前,一人獨敵三個能手,準死無疑。如今詳情已悉,自己越裝作不知,敵人下手越慢。"因為出來已久,恐女兒擔心,耳聽柝聲,已交四鼓,便繞道回來。果然玉珍已將父親夜探敵人之事對雲從說知,正準備跟蹤前往接應。一見張老四回來,夫妻二人才放了心,忙問如何。張老四連稱好險,把當時的事和自己主意,對雲從夫妻說了。命雲從暫時裝作不知,最好借一個題目,少往諸伯叔家去。又說:"聽敵人口氣,對我們尚在疑似之間,此時我就出門,容易招疑。你可暗稟令尊,說我在江湖仇人太多,怕連累府上,可從明日起,逐漸裝作你父母夫妻對我不好,故意找錯冷淡我。過個一月半月,裝作與你們爭吵,責罵珍兒女生外嚮,負氣出走。對方自昨晚鬧了刺客,必然每晚留心,說不定還要來此窺探。不到真正侵犯,千萬不可迎敵。他見我等既不去探他動靜,又不防備,定以為珍兒沒有認清。最近期內,他要避峨眉派追尋,必不下手。我卻徑往成都去尋令師,尋不見便尋邱四叔,轉約能人,來此除他,最妙不過。"大家商議已定,分別就寢。

閔小棠、王珊珊兩個淫惡等了三天,不見動靜,竟把刺客著落在齊登身上。但還不甚放心,第四日夜間,到雲從家中探了一次,見全家通沒做理會,便自放心走去。子敬並不知箇中真相,一則因張老四是全家恩人,加上相處這些日來,看出張老四雖是江湖上人,其言行舉止,卻一點都不粗鄙,兩人談得非常投機。故由親家又變成了莫逆至好,哪裡肯放他走。

說是縱有仇家,你只要不常出門,也是一樣隱避,何必遠走,再三不肯。經張老四父女和雲從再三陳說利害,雲從母親只此一子,畢竟膽小怕事,才依了他們。子敬終是怕人笑話忘恩負義,做不了假。結果先是過了半月,由張老四藉故挑眼,和玉珍先爭吵了兩句。雲從偏向妻子,也和乃嶽頂嘴。雙方都裝出賭氣神態,接連鬧了好幾回假意氣。周家雖是分炊,等於聚族而居,弟兄們又常有聚會,家中下人又多,漸漸傳揚出去。各房都知他翁婿不和,前來勸解。張老四更是人來瘋,逢人說女生外嚮,珍兒如何不對,鬧得一個好女婿,都不孝敬他了。自己雖然年邁,憑這把力氣,出門去挑蔥賣菜,好歹也掙一個溫飽,誰希罕他家這碗慪氣飯吃,有時更是使酒罵座,說些無情理的話。

鬧不多日,連這一班幫他壓服雲從夫婦的各房伯叔都說是當老輩的太過,並非小輩的錯。內中更有一兩個稍持門第之見的,認為自己這等世家,竟與種菜園子的結了親,還不是因為救了雲從一場。如今他有福不會享,卻成天和女兒女婿吵鬧,想是他命中只合種菜吃苦,沒福享受這等豐衣足食。先還對他敷衍,後來人都覺他討厭,誰愛理他。張老四依舊不知趣似的,照樣脾氣發得更兇。子敬知道一半用意,幾次要勸他不如此,都被雲從攔住。張老四終於負氣,攜了來時一擔行李,將周家所贈全行留下,聲稱女兒不孝,看破世情,要去落髮出家。鬧到這步田地,子敬不必說,就連平日不滿意張老四的人,也覺傳出去是個笑話,各房兄弟齊來勸解,張老四暫時被眾人攔住,只冷笑兩聲,不發一言,也不說走。等到眾人晚飯後散去,第二日一早,張老四竟是攜了昨日行囊,不辭而別。玉珍這才哭著要雲從派人往各處廟宇尋找,直鬧了好幾天才罷。

這一番假鬧氣,做得很像,果然將敵人瞞過。雲從夫婦照醉道人所傳口訣,日夜用功。

雲從雖是出身膏粱富厚之家,嬌生慣養,但卻天生異稟,一點便透。自經大難,感覺人生脆弱,志向非常堅定。閨中有高明人指點,又得峨眉真傳,連前帶後,不過三數月光景,已是練得肌肉結實,骨體堅凝。別的武藝雖還不會,輕身功夫已有了根柢。一柄霜鐔劍,更是用峨眉初步劍法,練得非常純熟。就連玉珍,也進步不少。夫妻二人每日除了練劍之外,眼巴巴盼著張老四到成都去,將醉道人請來,除去禍害,還可學習飛劍。誰知一去月餘,毫無音信。倒是玉珍自從洞房花燭那天,便有了身孕,漸漸覺著身子不快,時常嘔吐,經醫生看出喜脈,全家自是歡喜。玉珍受妊,子敬夫妻恐動了胎氣,不準習武。只雲從一人,早晚用功。雲從因聽下人傳說,二老爺那裡現時常有不三不四的生人來往;張老四久無音信,也不知尋著醉道人沒有?好生著急煩惱。

有一天晚上,夫妻二人正在房中夜話,忽然一陣微風過處,一團紅影穿窗而入。雲從大吃一驚,正待拔出劍來,玉珍己看清來人,忙喊休要妄動,是自己人。雲從一看,來人是個女子,年約三十多歲,容體健碩,穿著一身紅衣。手裡拿著一個面具,腰懸兩柄短劍,背上斜插著一個革囊,微露出許多三稜鋼尖,大約是暗器之類。舉動輕捷,顧盼威猛。玉珍給來人引見道:"這位是我姑姑,江湖上有名的老處女無情火張三姑姑。"說罷,便叫雲從一同上前叩見。張三姑道:"侄婿侄女不要多禮,快快起來說話。"

三人落座之後,玉珍道:"八年不見,聞得姑姑已拜了一位女劍仙為師,怎生知道侄女嫁人在此?"三姑道:"說起來話長,我且不走呢。侄婿是官宦人家,我今晚行徑,不成體統。且說完了要緊話,我先走去,明日再僱轎登門探親,以免啟人驚疑。"玉珍心中一動,忙問有何要事。三姑道:"侄女休要驚慌。我八年前在武當山附近和你父女分手後,仍還無法無天,作那單人營生。一天行在湘江口岸,要劫一個告老官員,遇見衡山金姥姥,將我制服。因見我雖然橫行無忌,人卻正直,經我一陣哀懇,便收歸門下。同門原有兩位師姊。後來師父又收了一個姓崔的師妹,人極聰明,資質也好,只是愛鬧個小巧捉弄人。我不該犯了脾氣,用重手法將她點傷。師父怪我以大欺小,將我逐出門牆,要在五年之內,立下八百外功,沒有過錯,才準回去。只得重又流蕩江湖,管人閒事。因為我雖在劍仙門下,師父嫌我性情不好,劍法未傳,不能身劍合一。如今各派互成仇敵,門人眾多,不比昔日。所以和江湖上人交手,十分留心。

"上月在貴州入川邊界上,荒野之中,遇見你父親,中了別人毒箭,倒臥在地,堪堪待死。是我將他背到早年一個老朋友家中,用藥救了,有一月光景,才將命保住。他對我說起此間之事,我一聽就說他辦得不對。侄婿是富貴人家,嬌生慣養。醉師叔是峨眉有名劍仙,既肯自動收侄婿為徒,他必看出將來有很好造就,豈是中道夭折之人?遇見家中發生這種事,就應該自己親身前往成都,拜求師尊到來除害才是,豈可畏懼艱險?你父親早年仇人甚多,卻叫他去跋涉長路。侄婿雖然本領不濟,按著普通人由官道舟車上路,並不妨事。反是你父親卻到處都是危險。就算尋到醉師叔,也必定怪侄婿畏難苟安,缺少誠敬,不肯前來。怎麼這種過節都看不到?你父親再三分辯,說侄婿父母九房,只此一子,決不容許單身上路,又恐敵人伺機下手,一套強詞敷衍。我也懶得答理。因多年未見侄女,又配的是書香之後,峨眉名劍仙的門下,極欲前來探望。又因你父親再三懇託,請我無論如何都得幫忙,最好先去成都尋見醉師叔,婉陳詳情,請他前來。又說醉師叔如何鍾愛侄婿,決不至於見怪等語。

我看他可憐,因他還受了掌傷,須得將養半年,才免殘廢。我將他託付了我的好友,便往成都碧筠庵去,見著醉師叔門下松、鶴二道童,才知慈雲寺已破,醉師叔雲遊在外。那裡原來是別院,說不定何時回來,回來便要帶了松、鶴二童同往峨眉。我將來意說了。一想慈雲寺瓦解,這裡只有閔小棠、王珊珊兩淫賊,估量我能力還能發付。等了兩三天,又去問過幾次,果不出我之所料。這後一次,醉師叔竟然回來又走去。聽松、鶴二道童說,醉師叔聽了這裡的事,只笑了笑道:'你周師弟畢竟是富貴人家子弟,連門都懶得出,還學什麼道?你傳話給張三姑,叫她回去,說你師弟雖然今生尚有兇險,只是若做富貴中人,壽數卻大著呢。

凡事有數,窮極則通,久而自了。'松、鶴二童關心同門,把詳情對我說了。

"我一聞此言,只路遇熟人,給你父親帶了個口信,便趕到此地。日裡住在黔靈山水簾洞內,夜裡連去你二伯父家探了數次。本想能下手時,便給你家除去大害,再來看望你夫婦。誰知到了那裡一看,閔、王兩淫惡還可對付,囡為慈雲寺一破,一些奉派在外的餘黨連明帶暗,竟有十三四個能手在這裡。你二伯父迷戀王珊珊,任憑擺佈,做人傀儡,對外還替他們隱瞞,只說是他妻子孃家鄉下來了兩三個親戚,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來了多少人。如今鬧得以前下人全都打發,用的不是閔賊同黨,便是手下夥計。所幸他們至今還不知侄婿這面有了覺察,因避峨眉耳目,準備先將家中現有金銀運往雲南大竹子山一個強盜的山寨中存放,然後再借著你二伯家隱身,分赴外縣偷盜。末了再借公宴為由,用慢功暗算你全家死穴,你全家主要數十人,便於人不知鬼不覺中,陸續無疾而終。最後才除去你的二伯,王珊珊母子當然承襲你家這過百萬的家業,逐漸變賣現錢,再同往大竹子山去盤踞。你道狠也不狠?我見眾寡不敵,只得避去。想了想,非由侄婿親去將醉師叔請來,餘人不是對手。他們雖說預備緩做,但是事有變化,不可不防。我一人要顧全你全家,當然不成。若單顧你父母妻子,尚可勉為其難。意欲由侄婿親去,我明日便登門探親,搬到你家居住,以便照護。至於侄婿上路,只要不鋪張,異派劍仙雖然為惡,無故絕不願傷一無能之人。普通盜賊,我自能打發。天己不早,我去了。明早再來,助侄婿起程。"

說罷,將腳一頓,依舊一條紅影,穿窗而去。雲從夫婦慌忙拜送,已經不知去向。因聽張老四中途受傷,夫妻二人越加焦急,玉珍尤其傷心。因為三姑性情古怪,話不說完,不許人問,等到說完,已經走去,不曾問得詳細,好不懸念。知道事在緊急,雲從不去不行,又不敢將詳情告知父母,商量了一夜。第二日天一亮,便叫進心腹書童小三兒,吩咐他如有女客前來探望少太太,不必詳問,可直接請了進來。一面著玉珍暗中收拾一間臥室。自己還不放心,請完父母早安,便去門口迎候。不多一會,老處女無情火張三姑扮成一箇中等人家婦女,攜了許多禮物,坐轎來到。雲從慌忙迎接進去,稟知父母。那轎伕早經開發囑咐,到了地頭,自去不提。子敬夫妻鍾愛兒媳,聽說到了遠親,非常看重,由雲從母親和玉珍婆媳二人招待。雲從請罷了安,硬著頭皮,揹人和子敬商量,說是在慈雲寺遭難時許下心願,如能逃活命,必往峨眉山進香。回來侍奉父母,不敢遠離,沒有提起。連日得夢,神佛見怪,如再不去,必有災禍。子敬雖是儒生,夫妻都虔誠信佛。無巧不巧,因為日間籌思雲從朝山之事,用心太過,晚間便作了一個怪夢。醒來對妻子說了,商量商量,神佛示兆,必能保佑雲從路上平安,還是準他前去。

雲從聞知父母答應,便說自家擔個富名,這次出門,不宜鋪張,最好孤身上路,既表誠心,又免路上匪人覬覦。子敬夫妻自是不肯。雲從又說自己練習劍術,據媳婦說,十來個通常人已到不了跟前。這些家人,不會武藝,要他隨去何用?當時稟明父母,悄悄喚了七八個家丁,在後院中各持木棍,和雲從交手。子敬夫妻見雲從拿著一根木棍當劍,縱躍如飛,將眾家人一一打倒,自是歡喜。雲從又各賞了一些銀子,吩咐對外不許張揚出去,說主人會武。子敬夫妻終嫌路上無人扶持,雲從力說無須,只帶了小三兒一人。又重重託了張三姑照看父母妻子,然後拜別父母起身,循著貴蜀驛道上路。因為想歷練江湖,走到傍晚入店,便打發了轎子,步行前進。

走了有四五天,俱不曾有事。最後一日,行至川滇桂交界,走迷了路,誤入萬山叢裡。

想往回走,應往西北,又誤入東南,越走越錯。眼看落日銜山,四圍亂山雜沓,到處都是叢林密莽,蔽日參天,薄暮時分,猿啼虎嘯,怪聲時起。休說小三兒膽戰心驚,雲從雖然學了一些武藝,這種地惡山險的局面,也是從未見過,也未免有些膽怯。主僕二人一個拔劍在手,一個削了一根樹枝,拿著壯膽,在亂山叢裡,像凍蠅鑽窗般亂撞,走不出去。頭上天色,卻越發黑了起來。又是月初頭上,沒有月色,四外陰森森的,風吹草動,也自心驚。又走了一會,雲從還不怎麼,小三兒已坐倒在地,直喊周身疼痛,沒法再走。幸得路上小三兒貪著一個打尖之處,臘肉比別處好吃,買了有一大塊,又買了許多鍋盔(川貴間一種麵食),當晚吃食,還不致發生問題。雲從覺著腹餓,便拿出來,與小三兒分吃。小三兒直喊口渴心煩,不能下嚥,想喝一點山泉,自己行走不動,又不便請主人去尋找,痛苦萬分。雲從摸他頭上發熱,周身也是滾燙,知已勞累成病,好不焦急。自己又因吃些幹鹹之物,十分口渴。便和小三兒商量,要去尋水來喝。小三兒道:"小人也是口渴得要死,一則不敢勞動少老爺,二則又不放心一人前去,同去又走不動,正為難呢。"雲從道:"說起來都是太老爺給我添你這一個累贅。我這幾個月練武學劍,著實不似從先。起初還不覺得,這幾日一上路,才覺出要沒有你,我每日要多走不少的路。走這半天,我並不累。今天憑我腳程,就往錯路走,也不怕出不了山去。你如是不害怕,你只在這裡不要亂走,我自到前面去尋溪澗,與你解渴。"這時小三兒已燒得口中發火,支持不住,也不暇再計別的,把頭點了一點。

雲從一手提劍,由包裹中取了取水的瓶兒,又囑咐了小三兒兩句,藉著稀微星光,試探著朝前走去。且喜走出去沒有多遠,便聽泉聲垢耳。轉過一個崖角,見前面峭壁上掛下一條白光。行離峭壁還有丈許,便覺雨絲微漾,直撲臉上,涼氣逼人,知是一條小瀑。正恐近前接水,會弄溼衣履,猛看腳下不遠,光彩閃動,潺濛之聲,響成一片。定睛一看,細瀑降落之處,正是一個小潭。幸得適才不曾冒昧前進,這黑暗中,如不留神,豈不跌入潭裡?水泉既得,好不欣喜,便將劍尖拄地,沿著劍上照出來的亮光,辨路下潭。自己先喝了幾口,果然入口甘涼震齒。灌滿一瓶,忙即回身,照著來路轉去。這條路尚不甚難走,轉過崖角,便是平路,適才走過,更為放心大膽。如飛跑到原處一看,行囊都在,小三兒卻不知去向。雲從先恐他口渴太甚,又往別處尋水,他身體睏乏,莫非倒在哪裡?接連喊了兩聲,不見答應,心中大驚。只得放下水瓶,邊走邊喊,把四外附近找了個遍,依然不見蹤影。天又要變,黑得怕人,連星光通沒一點。一會又颳起風來,樹聲如同潮湧,大有山雨欲來之勢。雲從恐怕包裹被風吹去,取來背在身上,在黑暗狂風中,高一腳低一腳地亂喊亂走。風力甚勁,迎著風,張口便透不過氣來。背風喊時,又被風聲擾亂。且喜那柄霜鐔劍,天色越暗,劍上光芒也越加明亮。雲從喊了一陣,知是徒勞,只得憑藉劍上二三尺來長一條光華,在風中掙扎尋找。不知怎的一來,又把路徑迷失,越走越不對。

因在春天,西南天氣暖和,雲從雖只一個不大的隨身包裹,但是裡面有二三百兩散碎銀子,外加主僕二人一個裝被褥和雜件的大行囊,也著實有些分量。似這般險峻山路,走了一夜,就算雲從學了劍訣,神力大增,在這憂急驚恐的當兒,帶著這些累贅的東西,一夜不曾休息,末後走到一個避風之所,已勞累得四肢疲軟,不能再走。暗想:"黃昏時分,曾聽許多怪聲,又刮那樣大風,小三兒有病之身,就不被怪物猛獸拖去,也必墜落山澗,身為異物。"只是不知一個實際,還不死心,準備捱到天明,再去尋他蹤跡。此時迷了路徑,劍光所指,數尺以外,不能辨物,且歇息歇息,再作計較。便放下行囊,坐在上面,又累又急,環境又那麼可怕,哪敢絲毫閤眼。只一手執緊霜鐔劍柄,隨時留神,觀察動靜。山深夜黑,風狂路險,黑影中時時覺有怪物撲來。似這樣草木皆兵的,把一個奇險的後半夜度去。

漸漸東方微明,有魚肚色現出,風勢也略小了些,才覺得身上奇冷。用手一摸,業已被雲霧之氣浸溼,冷得直打寒噤。雲從先不顧別的,起立定睛辨認四外景物。這一看,差一點嚇得亡魂皆冒。原來他立身之處,是塊丈許方圓的平石,孤伸出萬丈深潭之上,上倚危崖,下臨絕壑。一面是峭壁,那三面都是如朵雲凌空,不著邊際。只右方有一尖角,寬才尺許,近尖處與右崖相隔甚近。兩面中斷處,也有不到二尺空際,似續若斷。因有峭壁攔住風勢,所以那裡無風。除這尺許突尖外,與環峰相隔最近的也有丈許,遠的數十百丈之遙。往下一看,潭上白雲滃莽,被風一吹,如同波濤起伏,看不見底,只聽泉聲奔騰澎湃。雲從立腳之處最高,見低處峰巒僅露出一些峰尖,如同許多島嶼,在雲海中出沒。有時風勢略大,便覺這塊大石搖搖欲墜,似欲離峰飛去,不由目眩心搖,神昏膽戰。哪敢久停,忙著攜了行囊包裹,走近石的左側。一夜憂勞,初經絕險,平時在家習武,一縱便是兩三丈的本領,竟會被這不到兩尺寬,跬步可即的鴻溝嚇住,一絲也不敢大意。離對崖邊還有兩三尺,便即止步,將劍還匣,先將行囊用力拋了過去,然後又將小包裹丟過,這才試探著往前又走了兩三步,然後縱身而過,脫離危境。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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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五回 舉步失深淵 暮夜冥冥驚異嘯 揮金全孝子 風塵莽莽感知音

雲從驚魂乍定,才往崖邊又看了一看。暗想:"昨晚拿劍觸地,一路亂走,都是實地。

曾記有一空隙,劍光照見是一條尺多寬的溝,只顧隨便跨了過去,恰好走的正是離對面大石極近之處。當時若非勞累已極,不能再走時,稍一多走兩步,便墜入萬丈深潭,怕不粉身碎骨?"想到這裡,又急出了一身冷汗,覺出有點頭暈,不敢再看。待去尋小三兒時,不知路徑應如何走法。高喊了幾聲,不見答應。默想昨晚來路,以為再往前越走越遠,便回頭覓路。且喜這條來路,倒甚平坦,只是路甚曲折,樹木也不甚多,還是且走且喊。走來走去,忽見前面兩邊危崖壁立,出口路分左右,時聞一股幽香,隨風襲人。站定想了想,想出該往右崖轉走。這崖左半伸出路側,右半卻是凹縮進去。

雲從剛剛往崖右轉過,便見滿山滿崖,俱是奇花老松,紅紫芳菲,蒼翠欲流。對崖一片大平坡,萬千株梅花,雜生於廣原豐草之間。花城如雪,錦障霏香,時有鳴禽翠羽啁啾飛翔。崖上飛瀑流泉,匯成小溪,白石如英,清可見底。溪水潺湲,與泉響松濤交應,頓覺悅耳爽心,精神一振。若非關心小三兒憂危,幾乎流連不忍速去。沿溪行完崖徑,轉入一個山環,走到一個峭壁底下。這山谷裡面,陂陀起伏,豐草沒腔,山勢非常險惡。有松梅之屬,雜生崖隙,比起來路景物,清華幽麗,相去何止天淵。雲從一路喊一路走,還不時回望梅林景緻。正行之間,猛聽頭上面鼻息咻咻。抬頭一看,離頭三四尺高處盤石上面,正爬伏一個吊睛白額大虎,渾身黃繡,彩色斑斕,瞪著一雙金光四射黃眼,看看雲從,張開大嘴發威。雲從幾曾見過這個,嚇得哪敢再看第二眼,拔步便跑。逃出有半箭之地,忽聽那虎在後面一聲狂嘯,登時山鳴谷應,腥風大作,四外豐草如波浪一般,滾滾起伏。定睛一看,怕沒有百十條大虎,由草叢中跑了出來。雲從匆忙逃走,包裹行囊,竟會忘了卸下,跑起來十分累贅。

等到想起卸下,那些大虎已分四方八面包圍上來。雲從心膽皆裂,眼看無路可逃,猛地靈機一動,暗想:"死生有命,自己雖不比劍俠一流,據妻子玉珍說,因為師父劍訣是峨眉真傳,數月工夫,通常數十人休想近前。尤其這一口霜鐔劍,吹毛過鐵。枉自學了本領,何不拼他一拼?"想到這裡,不等那虎近前,先將寶劍舞起。那劍映著日光,分外顯得青光閃閃,晶瑩生輝。那些虎群本已近前,作勢待撲,見了這般景象,想是知道厲害,那頭一條大虎吼了兩聲,首先旋轉身軀退去。其餘眾虎,也都分別躥入豐草之中,轉眼沒有蹤影。

雲從知是師父寶劍之力,膽氣為之一壯。這時才覺腹中飢餓,因為所剩食物不多,不知今日能否出山上路,又怕尋著小三兒沒有吃的,忍著腹飢,背了行囊前進。滿想小三兒如果未死,只須尋著昨晚瀑布之所,便可跟蹤尋覓。誰知直走到午牌時分,雲從心急如焚,施展輕身功夫,且跑且喊,也不知翻了多少崇山峻嶺,登高四望,慢說小三兒,連那昨日黃昏分時所見的景緻,都看不到。被他四路亂跑,越走越遠,走到午後,周身疲乏,飢火中燒。沒奈何,將昨日所剩的吃食取出一看,還剩有七個鍋盔,斤許臘肉,各吃了一小半,略解肚飢。喝了一些山泉,歇息了一會,太陽業已銜山。知道不特小三兒尋找不著,今晚恐怕也難走出山去,不得不預為準備,只好掙扎上路。這次兩俱絕望,且先尋了落腳住處再說。

走不多遠,便見山崖旁有一石洞,入內一看,洞裡倒甚乾淨,便將被褥打開鋪好。進洞時已近黃昏,往附近高處觀望,還作那萬一之想。觀望了一會,仍是毫無徵兆。下山時節,猛見道旁樹林內一條黑影一閃。雲從驚弓之鳥,連忙舉劍準備。定睛看時,一隻蒼背金髮、似猿非猿的東西,如飛從林中躥出,疾若飄風,轉眼間縱到對面峰後去了。雲從因它不來侵犯,只受了點虛驚,準備回洞安歇。猛覺腳底下踏著一樣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看,正是小三兒穿的一件外衣,不知被什麼東西撕破,上面留有血跡爪印,腥氣撲鼻。適才又見那許多大虎,知他準死無疑。想起自幼相隨,這次跋涉長路,辛苦服侍,何等忠心。悔不該不由官道坐轎馬走,害他葬身虎口,不禁痛哭起來。讀書人畢竟有些酸氣,他見小三兒死去,只剩一件血衣,沒有屍骨,便想用劍掘土埋了,當作墳墓。那劍何等鋒銳,觸石如粉,不消一會,便埋了血衣。雲從又用劍在山石上劃了"義僕小三衣冢"六個大字。一切做完,已是夕陽落山,瞑色向暮,不敢再像昨日莽撞夜行,獨個兒空山弔影,蹈蹈涼涼,回到洞中坐定。才想起這裡野獸甚多,此洞焉知不是它們巢穴,少時睡著,前來侵害,如何是好,再走勢又不能,而且哪裡都不是安樂之地。籌算了一會,又往洞外去搬了許多大小石塊,當洞門堆了兩個石堆,擺放一前一後,特意做得不牢固,一碰便倒,以便夜中聞聲驚覺。將石堆好,委實力盡精疲,再也不能動轉。因為連日連夜辛勞,身一落地,便睡得如死了過去一般。

一夢非常酣適,忽覺有東西刺眼,醒來一看,早晨陽光,正斜射到臉上,洞門口石堆還是好好的。暗想:"自己昨晚竟睡得這樣香法,且喜沒有出事。"覺著腹中飢餓,且先不管它。略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懶腰,手提著劍走出洞去一看,洞門挨近處,竟伏了一地的斑斕大虎。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舉劍縱身時,見那些虎都不怎動彈。留神一看,滿地都是血跡,心肝五臟灑了一地,那些虎個個腦裂腸流,傷處都在腦背兩處。雖然死去,卻都是爬伏在地,沒有倒臥的,虎目圓睜,威猛如生。那虎何等兇惡,尚且死了這些,那殺虎東西,必定比虎還要厲害十倍。昨晚迭經猛虎怪獸之險,自己竟絲毫不覺,安然度過,不由越想越怕。

知道這裡不是善地,連東西都不顧得吃,回洞取了隨身包裹,算計小三兒決無生理,擇那輕便得用之物帶了,餘者連行囊都不要,省得上路累贅。二次出洞,忽見洞口遺有一個提籃,籃裡盡是些松榛杏子同許多不知名的山果,好似採摘未久,有的還帶著綠葉。算計是販賣果子的小販,山行至此,為虎所傷,遺留在此。昨晚自己入洞時天色向晚,不曾發現。自己正愁食物只夠一頓,心中焦急,這滿滿一提籃,也可敷三四日之用。左右無主之物,便用手提了,繞過那群死虎,死心塌地,專打出山主意。先以為此地既有小販來往,必離山外不遠。

誰知一路攀藤附葛,縋澗穿壑,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顛連,行到日落,依然只見岡嶺起伏,綿亙不斷,不知哪裡是出山捷徑。想起家中之事,著急也是無法。沒奈何,只得又去尋找山洞住宿。連遭驚險,長了閱歷,不敢再為大意,老早就籌備起來。

尋到山洞之後,相看好了地勢,先運兩塊大石到洞裡去,將地鋪打好。再出洞去搬運石塊,將洞口堆塞,只留一個尺許寬、三尺來長的孔隙,作為出入口。然後將餘剩的臘肉、鍋盔和那拾來的松榛山果,胡亂飽餐一頓。天將近黑,便即入洞,將兩塊大石疊做一起,連那僅可容人的孔隙,一併填沒。因時光還早,事到如今,惟有一切聽天由命,不再憂急。睡了一會睡不著,便起來做了陣功課,才行就臥。第二日倒沒什麼異處,仍舊認定一條準方向往前走,不管是什麼地方,出山就有了辦法。就這樣在萬山之中辛苦跋涉了十多日。最後一天,登高四望,才見遠處好似有了村落,還隔有好幾個山嶺。知道自練劍訣以來,連日山行經驗,目力大增,至少還得走一兩天,才能走到那所在去。總算有了指望,心裡稍微安慰一些。自己離家日久,決計一到有人煙地方,問明路徑,便僱車船,兼程往成都進發,以便早日請了師父同回,免得父母妻子懸念。一看提籃中山果,還足敷三數日之用,不由想起自打那日拾這提籃,第二日便斷了糧,這十多日山行,全仗它充飢,怎麼老不見少,還是這麼多?

若說命不該絕,神靈默佑,怎又不見形跡?這晚因見路旁有適宜的地方,老早便歇了下來。

閒中無事,將那些山果一一數過,再行飽吃了一頓,看看明日還有那麼多沒有。第二日早起一看,籃中山果竟少去十分之二。走到下午,又吃了一頓,簡直去了一少半。並不似往日,天天吃,天天都是那麼多。好生後悔,不該數它,破了玄機,行糧再有二日,便要斷絕。一路上雖然見有不少野生果樹,彼時因攜帶不便,籃中之果又甚多,趕路心急,不曾留意摘取。末後這兩日,夾道松篁,並無果樹,須要早些趕出山去才好。想到這裡,越發不敢怠慢,努力前行。

且喜行到第二日午牌時分,已望見遠處山腳附近人家水田,有了村落,心中大喜。決計趁今日傍晚時分,趕出山去。沿途又經了許多艱險難行之路,直到日色偏西,才走到盡頭一看,是一座大峭壁,離下面還有百十丈高下。繞行了許多路,有的還隔著深潭大壑,壁立聳拔,四無攀援。眼看下面就是村落,只是無法下去,幹著了一會子急。末後看到一處離地較低,長著許多藤蔓,上面叢刺橫生。雲從情急無奈,揀那粗的拉起,用劍將刺削去,以便把握,用力試試,倒還堅韌。將十來丈的大藤接好了兩三大盤,先尋大石掛住,放下崖去,將劍插在背後包裹上面繫牢,然後兩手摸藤,倒換手往下縋落。

崖底附近人家,先見這亙古無人的高崖上面有人來往,非常詫異。村人聞聲驚動,群出圍觀。雲從一時心急,竟有一盤刺未削盡,下到半崖,手上已被藤刺扎傷了好多處,覺得非常麻痛,其勢欲罷不能,只得奮勇咬牙下落。眼看離地還有兩丈多高,兩手一陣腫痛痠麻,再也支持不住,手一鬆,墜落下去。幸得練過輕身功夫,連日山行,長了不少勇氣閱歷,又在生死關頭,疼痛迷惘中,將氣一提,一個靖蜒點水架勢,兩腳著地。那些村人見雲從從兩丈多高失手墜落,都代他心驚,以為即使不死,必帶重傷。見落地無恙,不由轟雷也似地喝了一個大彩,紛紛上前相問。這時雲從兩手已腫起一兩寸高,疼脹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眾人中有一個姓姚的老年人,在本村算是首富,早年也曾進過學,因為性子倔強,革了衣領,隱居在此,已有三十多年,人極好善。見雲從穿著雖不甚華貴,形容舉止都是衣冠中人,便排眾上前,對雲從道:"這北斗巖是此間天生屏障,從沒有生人來往,尊兄怎得到此?"說時,見雲從牙關緊咬,面色難看,一眼又看到雲從的手上,說道:"這位尊兄中了毒刺,難怪不能言語。快著兩人來扶他到我家去想法醫治吧。"說罷,便有兩個壯漢,一人一邊,將雲從架住。雲從幾次想要說話,都覺口噤難開,周身發冷,手痛又到了極處,連謙謝都不能謙謝,只苦笑著,點了點頭,任那兩人扶起就走。到了姚家老者家中,已是面如金紙,失了知覺。幸得主人好善,村中又有解毒藤刺傷的藥,先與他將毒刺一一用針挑出,敷上解藥,日夕灌飲米湯。不消二日,毒是解了,只是一連十多日在山中飽受的驚險勞乏,風寒溼熱,一齊發作,重又病倒。醫了兩日,問起地名,叫做萬松山,有數百里的絕緣嶺,盡頭已入雲南腹地。四周山巒雜沓,僅有一條八百里山徑小道,可通昆明省城。如要入川,須由此路到昆明附近大板橋,再僱舟車上路。

雲從心憂禍患,惦記著父母妻子,便將自己迷路事向主人說了。只隱瞞了家中現有隱患一節,說自己有大事在身,出門已有多日,急於入川尋人,決計帶病上路,請主人設法,覓一代步。姚老者因他病勢沉重,時發時愈,疾發時便不知人事,勉強又留住兩日。雲從病中也勉強用功,連出過兩回透汗,覺著好些,再三謝別要走。姚老者勸他不住,只得好人做到底,派了兩個老成可靠佃戶,用山兜抬著他走。姚老者是個富家,救命之恩無法答謝,只得口頭上謝了又謝,問明瞭姚老者住址,同他兩個兒子名字,記在心裡,準備將來得便報恩。

姚老者又帶了兒子親送了一程,才行作別回去。那兩個佃戶極為誠實,久慣山居,行走甚速。雲從有時昏迷,全仗他二人照料。不時把些銀錢與他,愈加感激賣力,雖是病中行路,卻比山行還覺舒適。一路無話。

這日走離大板橋還有二十里路,離省城也只有二十八里,地名叫做二十八溝。雲從一行三人到了店中打尖,覺著病已好了十分之四,心中甚喜。剛剛擺好酒飯未及食用,忽聽人聲鼎沸,鬧成一片。雲從喜事,走到店門前一看,隔壁也是一家飲食鋪子,門前有一株黃桷樹,樹上綁著一個黑矮漢子,相貌奇醜。兩個店夥嘴裡亂罵,拿著藤鞭木棍,雨點般沒頭沒臉地朝那醜漢打去。那醜漢低著頭任人打,通沒作理會,也不告一聲饒。雲從看著奇怪,忙喊跟來佃戶前去打聽。店小二從旁插口道:"客官不要多事。這是本鎮上有名賴鐵牛,前年才到此,也不知哪裡來的。想是爹孃沒德,生下他,一無所能,有氣力又不去賣,只住在山裡打野獸吃。打不著沒有吃的,就滿處惹厭,搶人東西。如今官府太惡,事情小,不值得和他經官。他每次來攪鬧一次,人家就將他痛打一頓。他生就牛皮,也不怕打。每次搶東西吃了,自知理短,也不還手,只吃他的,吃完了任人綁在樹上毒打。打夠了,甩手一走,誰也追他不上。他曾到小店中搶過幾次,我們老掌櫃不叫打他;別人打他,還勸說。後來他也就不來搶了。隔壁這家,原本也小氣一些,一見必打。他也專門搶他,搶時總是跳進店堂,或搶一個臘豬腿,再不就整塊熟肉,邊吃邊走。你打他,雖不還手,如果想奪回他搶去的東西,二三十人也近不了前。隔壁這家恨他入骨,可是除了臭打一頓,有什麼法子?打夠了的時候,他自會走的。客官外方人,不犯招惹這種濫人,由他去吧。"

說到這裡,忽見隔壁出來一個面生橫肉的大胖子,手中拿著一個燒得通紅的大火鉗,連跑帶罵道:"你這不知死的賴鐵牛!平常十天半月專門攪我,今天也會中了老子的圈套,且教你嚐嚐厲害。"那醜漢見火鉗到來,也自著急,想要掙脫綁繩,不料這次竟然不靈,把一株黃桶樹搖晃得樹葉紛飛,呼呼作聲,眼看那火鉗要烙到那醜漢臂上。雲從早就想上前解勸,一看不好,一著急,一個旱地拔蔥,縱將過去,喊聲:"且慢!"已將那胖子的手托住。

那胖子忽見空中縱下一個佩劍少年,嚇了一跳,兇橫之氣,不由減去大半,口中仍自喝問道:"客人休要管我閒帳!這賴鐵牛不知攪了我多少生意,他又不怕打。今番好容易用了麻漬和牛筋絞了繩子,用水浸透,將他捆住,才未跑脫,好歹須給他一些苦吃才罷。"雲從道:

"青天白日,斷沒有見死不救,任人行兇之理。你且放了他,他吃你多少錢,由我奉還如何?"那胖子聞言,上下打量雲從兩眼,獰笑一聲道:"我們都不是三歲兩歲,說話要算數,莫待他跑了,你卻不認帳。"說罷,便吩咐兩個店夥停打解綁。那綁繩本來結實,又經水泡過,發了脹,被矮漢用力一掙,釦子全都結緊,休想解開。那醜漢仍掙他的,口中罵不絕口,直喊:"好人休要多事,我不怕他。"那胖子見他罵人,搶了鞭子,又上去打。

雲從方要解勸,說時遲,那時快,耳聽咔嚓咔嚓連聲大響,塵土飛揚,觀眾紛紛逃竄,一株尺許粗細的黃桶樹,被那醜漢連根拔斷,連人帶樹朝胖子撲去。一個用得力猛,手又倒綁樹身,樹根斷處,還有尺許,帶著許多根株,焉能行走。還未搶走兩步,早已連樹帶人,撲倒在地。那胖子早知不好,三腳兩步跑進店去,搶了一把廚刀,奔將出來。雲從一見,想起身佩寶劍,未容胖子近前,拔劍出匣,日影下青光閃處,綁繩迎刃而解。醜漢將身一搖,背上斷樹連枝帶葉,倒在一邊。同時胖子也提刀趕到,口中大喊:"我這條命與你們拼了!

"說時,提刀便砍。雲從見勢不佳,迎上去將劍輕輕一撩,廚刀連柄削斷。胖子見雲從的劍晶光耀眼,寒氣逼人,高喊:"強盜殺人了,地方快來!"說著,掉頭就跑。那醜漢也要追去,卻被雲從橫身上前攔住。醜漢急得直跳道:"好人放手,我力氣大,休跌了你。因他上月罵我死去的娘,我想起原是怪我不該強拿他東西,這兩回都只尋別人要,並沒尋他。今天我到村裡討些鹽回來煮菜吃,已走過他的門口,是他著人追上我,說他店裡新煮肥臘肉,問我要不要?我說你只要不罵我娘就要,他滿口答應。給肉我吃了,才說要打我,看看到底我有多大本領。一來事前沒有講吃了不打,二來這些日身上癢蘇蘇的,只得憑他。他卻使巧法,用他水泡過的牢瘟繩子捆我,使我打夠了,掙不脫,才用火來燒,我豈能饒他?"說著,便想繞道追過去。他雖然天生神力,怎耐雲從身法靈活,他又不願將雲從撞跌,只是著急。

雲從暗想:"小三兒已死,這人如此誠厚多力,我不久便是世外之人,講什麼身分?何不與他結交,也好做暫時一條膀臂。"便誑他道:"你休得倔強,不聽我勸,打死人要償命的。你死了,何人管你死去的娘?陰靈也不得安。若就此丟手,我情願與你交朋友,管你一世吃喝穿用。你看如何?"那醜漢聞言,低頭想了想,說道:"你說得對。我娘在時,原說我手重,如打死人,她沒得靠的,便要尋死。如今她死了,人還在土窟窿裡睡著。山上野兔野豬多,莫不鬧得沒人管。還是信我孃的話,吃了點虧,算了吧。只是我還從沒遇過你這樣的好人。話可說在前頭,你管我吃,我可吃得多。你要嫌我時,打我行,一不許你罵我娘,二不許如那胖豬一般,用火燒我。"

雲從見他一片天真,言不忘母,好生喜歡。因為那胖子已去喊了地方和一夥持棍棒的人來到,猛想起昆明還有兩個親友世家,心中一寬。忙對醜漢道:"你說的話,我件件依從,連打都不打你。你現在可不許動,由我分派。"說罷將劍還匣,迎了上去。這兩個跟來的佃農見雲從亮劍,以為要出人命,嚇得躲在一邊,這時聽明雲從意思,才放心走攏。未及說話,一眼看見那兩個地方竟是熟人,心中大喜,不等雲從吩咐,早搶先迎了上去,那正地保早先本是那佃農同鄉,受過姚老者大恩。一聽佃農說起經過,雲從又是位舉人老爺,姚老者的上賓,心下有了偏向,早派了那胖子一頓不是。那胖子不服道:"我雖然用巧打他,也是他禍害得我太厲害。就拿今天這株黃桷樹說,還是我爺爺在時所種,少說也值五六錢銀子,如今被他折斷,難道憑你一說,就算完了?"雲從笑道:"你先不用急,樹已折了,沒法復活。連他吃你的臘肉一起,算一兩銀子給你,準可完了吧?"胖子還待不依,地方發話道:"你這人也太不知足。這位老爺不和你計較,只說好的,給你銀子,世上哪裡去找這樣勸架的人?賴鐵牛誰不知他渾身不值三個錢,莫非你咬他兩口?再不依,經官問你擅用私刑打人,教你招架不起。"胖子見地方著惱,又經旁人說好說歹,才接了銀子要走。地方又拉住道:

"你可記住,銀子是舉人老爺買價,那黃桶樹須不是你的,當面講好,省得人走了,又賴。

"胖子見地方想要那樹,又不服起來。還是雲從勸解,樹仍舊歸他,另賞了地方一兩銀子,才行了帳。地方謝了又謝。眾人都說,畢竟當老爺的大方,一出手,就講銀子。那賴鐵牛不知交了什麼好運,免了火燒,還跟老爺走,正不知有多少享受呢。紛紛議論,不提。

雲從再尋醜漢,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斷樹身上,瞪著眼正望著前面呢。雲從喚他近前,同進店中。病後用了些力,覺著有些頭暈,當時也未在意。先命醜漢飽餐一頓。問起他的姓名家鄉,才知姓商,並不姓賴,乳名風子,本是烏龍山中山村的人。他母親做閨女時,入山採野菜,一去三年,回來竟有了身孕。家中本有一個老母,想女身死。鄰舍見她不夫而孕,全不理她。好容易受盡熬煎,又隔了一年零八個月,生下風子。三四歲上,便長得十來歲人一般。加以力大無窮,未滿十歲,便能追擒虎豹,手掠飛鳥。人若惹翻了他,挨著就是半死。

幸是天生至孝,只要是母命,什麼虧都吃,什麼氣都受。眾人畏他力大,不敢再欺凌他母子。及見他娘並不護短,又見他力大無窮,想法子支使磨折,不當人待。他原是塊渾金璞玉,心中何嘗不知眾人可惡,礙著母命,仍是埋頭任人作踐。有時問他母親:"怎麼人都說我無父,是個畜生,什麼緣故?"他母親一聽就哭,嚇得他也不敢再問,自始至終只從母姓。後來他母親實受眾人欺負不了,才由他背了,到天蠶嶺東山腳下居住。母子二人,都不懂交易。先時他打來的野獸皮肉,都被眾人誆要了去,所以自始至終,不知拿野獸換錢。那村的人雖不似先時村人可惡,也利用他不肯明說,眾人給他打了一條鐵鐧,叫他去打野獸。打了來,拿點破衣粗鹽。日用不值錢的東西和他換。有時他母子也留些自用。他母終究受苦不過,得病將死,急得他到處求人。他又沒錢,打聽是醫生,就強揹回去醫治,始終也未治好。死時說:"你爺是熊……"一句話未完,便即嚥了氣。因死前說過那村也沒有好人,娘死了,可將娘葬在遠處,也休和他們住在一處等語,自己用斧於砍了幾根大木,削成尺許厚的木板,照往時所見棺材的樣,做了一口大材。盛殮好了屍首,將鐵鐧及一切應用的東西綁在材上,也不找人相助,兩手託著材底,便往山裡跑。由嶺東直到嶺西,走了兩天,好容易才尋著一個野獸窟穴,將野獸一齊打死,就穴將材埋葬。每日三餐,邊吃邊哭,邊喊著娘。因為先時披著獸皮打獵嚇傷過人,守著死母的誡,一到沒有吃的,出山強討,總是穿著那件舊衣,不圍獸皮。他也能吃,也能餓,知人嫌他,不到萬般無奈,從不出山。近兩月天蠶嶺野獸稀少,所以才時時出山強討,不想遇見雲從。吃完之後,見雲從仍和先時一樣,只和他溫言問答,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雲從問完他話,那兩個佃戶也和地方敘了闊別進來,鄉下人老實,也沒管閒事。一行四人,同著起身,到了大板橋,又給商風子買了衣服。因為適才耽誤,天已不早,須得明早上路。那兩個佃戶又說家中有事,要告辭回去。雲從給每人二兩銀子,打發走了。不時覺著身上不舒服。商風子也說要走,雲從問他為何,他說要回去看娘。雲從才把人死不能復生,人生須要做一番事業,你縱守廬墓一生,濟得甚事,種種道理,婉言告訴。商風子恍然大悟,只是執意還要回去跟娘說聲,請雲從先走,只要說了去路,自會追上。雲從不便再攔他孝思,又恐他憨憨呆呆,明日追迷了路。心想:"反正今日不能起身,即或回不來,明早打他那裡動身,再僱車馬,也不妨事。自己又不是沒有在山中宿過,何不隨他同去看看?"當下便問路的遠近。風子道:"並沒多遠,我一天走過十來個來回,還有耽擱呢。"雲從便說要和他同去。風子聞言大喜。雲從存心和他結交,命他不要滿口好人,要以兄弟相稱。當下算完店帳,由風子買了些吃食,拿了雲從包裹,一同前走。走到無人之處,雲從想試試他腳程,吩咐快走。風子道:"哥哥你趕得上嗎?"雲從說是無妨。風子笑了笑,如飛往前跑去。雲從到底練習輕身法不久,又在病後,哪當他生具異稟,穿山如飛,勉強走了一二十里路,休說追上,還覺有些支持不住。風子也跑了回來道:"我說哥哥追不上呢!"雲從稱讚了他兩句,一同將腳步放慢。

又走了二十多里,雲從見山勢越發險惡,夕陽照在山背後,天暗暗的,十分難看,便問還有多遠。風子道:"再轉一個山環就到了。"二人邊走邊說,快要到達。行過一個谷口,風子因洞中黑暗,想搶在前面,去把火點起來。剛前走沒多遠,忽聽雲從在後喊道:"你看這是什麼?"風子聞聲,回頭見赤暗暗一條彩霧,正往谷裡似飛雲一般卷退回去。雲從晃了兩晃,直喊頭暈,等到風子近前,業已暈倒。風子連問:"哥哥是怎麼了?"雲從只用手指著心口同前邊,不能出聲。風子大驚,便把雲從捧起,跑回山洞,放在鋪上。第二天還能言語,說是昨天走過谷口,看見谷裡飛也似地卷出一條彩霧,還未近前,便聞見一股子奇腥,暈倒在地,如今四肢綿軟,心頭作惡等語。說到這裡,便不省人事。由此雲從鎮日昏迷,風子又不知延醫,直到遇見笑和尚、尉遲火,才行救轉。

笑和尚一聽雲從是醉道人新收弟子,便將自己來歷說了。雲從聞言,越發心喜,忙即改了師兄稱謂。又說起家中隱患及自己出來日久之事,不覺泣下。笑和尚道:"師弟休要傷心,既遇我和尉遲師弟,便不妨事。你病後還得將養數日,由我傳你運氣化行之法,才能完全復原。醉師叔終日在外雲遊,你行路遲緩,去了還不一定便能相遇。他既知你家中有這種隱患,慢說是自己得意門人,就是外人,異派餘孽如此猖狂,也決不袖手。他原見你資質雖好,卻出身膏粱富厚之家,恐你入門不慣辛苦,特地示意,命你親去受些磨折,試試你心地專誠與否。現在已然連遭大難奇險,終未變卻初志,即此一樁,已蒙鑑許,恐怕不俟你趕到成都,你家之事已了。為萬全計,我二人俱能御劍飛行,往返成都也不過一日。可由一人先去,如見醉師叔未去你家,可代你呈明中途迷路遭險,養病荒山之事,必蒙憐憫垂援。你這事看似重大,其實倒無關緊要。反是適才見那谷口妖氣籠罩,你又在那附近中過毒,裡面必有成形的妖魔之類潛伏,看神氣離成氣候已是不遠。我二人奉命出外積修外功,難得遇見這種無形大害,萬不能不管,正好趁它將發未發之際除去,以免後患。不然它一出世,左近數百里內生靈無噍類了。"雲從自然是惟笑和尚之馬首是瞻,不住伏枕叩謝。

當時議定,由尉遲火去成都,就便尋同門師兄,要些銀子路上使用,由笑和尚看護雲從。吃粥之後,互談了些往事。商風子先見尉遲火一道光華,破空飛行,又聽笑和尚說了許多異跡,忽然福至心靈,懇求笑和尚教他本領。笑和尚道:"我哪配收徒弟,你如有心,且待事完之後,以你這種天性資質,不患無人收錄。且待明日尉遲師弟回來,除妖之後再說。"

當晚三更時分,笑和尚跑到洞外先觀看那妖物的動靜。商風子也要跟了前去。笑和尚又給雲從服了一粒丹藥,吩咐睡下,才同風子出洞。到了高處,商風子見谷裡黑沉沉沒有什麼跡象,便對笑和尚道:"笑師兄隔這麼遠,哪裡看得見,何不往前看去?"笑和尚道:"你是肉眼,哪裡看得透。待到天色將明,便有把戲你看。這妖物我也斷不透它的來歷,我在這裡都聞見腥味,定然其毒無比,慢說近前,無論什麼飛禽走獸,離它二三丈以內,休想活命。怪不得白日裡,我笑不出野獸來。我本可遙祭飛劍將它除去,只是還想趁它未成氣候以前,看清是個什麼東西,長長見識。你且噤聲,少時自見分曉。如有舉動,你千萬不可上前,一切俱要聽我吩咐。"說罷,便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又待了一會,不覺斗轉參橫,天將見曙。風子見仍無動靜,正想開口,笑和尚連忙用手點了他一下,風子便覺周身麻木,不能出聲。正在驚異,忽然聽遠遠傳來一種尖銳的怪聲,好似雲從在那裡喚他一般。再看笑和尚,蹤跡不見。心疑雲從出了什麼變故,想奔回洞中看視,怎奈手腳都不得轉動,空自著急。忽見谷內冒起拳頭大小兩串綠火,像正月裡耍流星似的,朝空交舞了一陣,倏地火龍歸洞似地依次收了回去。覺著有人摸了自己一下,不禁失口說了一聲:"這是什麼玩意?"同時手腳也能動轉。惦記雲從,正想奔回洞去,猛覺有人將自己拉住,回頭一看,正是笑和尚。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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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回 霧湧煙圍 共看千年邪火 香霏玉屑 喜得萬載空青

商風子剛想問笑和尚,使什麼法兒將自己製得不能動轉?笑和尚道:"真險真險!我稍疏虞一步,差點誤了你和周師弟的性命。現在天色已明,我們回洞再說吧。"風子滿腹茫然,待要問時,笑和尚已邁步前行。回到洞中一看,雲從睡夢方酣,還未醒來。便問笑和尚道:"適才你往哪裡去了?我聽見我哥哥喊我,可有什麼事?"笑和尚道:"那是妖怪的叫聲,哪裡是你哥哥喊你。日裡我見那谷中妖氣瀰漫,與尋常妖氣不同,便疑心可有特別兇毒怪物潛伏。我自幼從師,常聽師父說,在深山大澤之中行走,如聞異聲呼喚名字,千萬不可答應,否則氣機相感,必被它尋聲追上,遭了毒手。又教給我許多鑑別妖物之法,因此知道厲害不過。我隨恩師到處斬妖除害,像谷裡那般狠毒的東西,連恩師也只知道來歷,沒有見過。這東西乃千百年老蠍與一種形體極大的火蜘蛛交合而生,名文蛛,卵子共有四百九十一顆。一落地,便鑽入土中。每聞一次雷聲,便入土一寸。約經三百六十五年,蟄伏之地還要窮幽極暗,天地淫毒溼熱之氣所聚,才能成形,身長一寸二分。先在地底互殘同類,每逢吃一個同類,也長一寸。並不限定身上何處,吃腳長腳,吃頭長頭。直到吃剩最後一個,氣候已成。再聽一回雷聲,往上升起一尺,直到出世為止,那時已能大能小。這東西雖是蛛蠍合種,形狀卻大同小異。體如蟾蜍,腹下滿生短足,並無尾巴。前後各有兩條長鉗,每條長鉗上,各排列著許多尺許長的倒鉤刺,上面發出綠光。尖嘴尖頭,眼射紅光,口中能噴火和五色彩霧。成了氣候以後,口中所噴彩霧,逐漸凝結,到處亂吐,散在地面,無論什麼人物鳥獸,沾上便死。它只要將霧網一收,便吸進肚內。尤其是沒有尾竅,有進無出,吃一回人,便長大一些。腹內藏有一粒火靈珠,更是厲害。日久年深,等被它煉成以後,仙佛都難制服。

還會因聲呼人。起初離它五六里之內,聽見它的叫聲,無論誰人聽了,都好似自己親人在喊自己名字,只一答應,便氣感交應,中毒不救,由它尋來,自在吞吃。以後它的叫聲越叫越遠,直到它煉形飛去為止,所到之處,人物都死絕了。因它形體平伸開來宛似篆寫文字,所以名叫文蛛。秉天地窮惡極戾之氣而生,任什麼怪物,也沒它狠毒。先前我用定力慧眼遠看,見暗霧中有兩條長臂帶著一串綠星,隱約閃動,便疑心是這怪物。及至聽見叫聲,又稍看清了上半截形象,與當年恩師所說一般無二,更知是它。此時見你站在旁邊,恐你一答應,雖然它全體尚未出土,不致追來吃你,一則初見這種怪物,不敢拿準,二則氣機相感,中的毒也非同小可。事在緊急,又恐周師弟醒轉,聞聲答應,連忙將你點了啞穴,才回來用法術封了這洞。再趕去時,它己隱入土中。這東西要等全身現出,才可下手,一入土中,便無法除它。從今日起,如無我話,千萬不可離開此洞。周師弟新愈,你二人尚無吃的,待天大明之後,我飛身入城,與你二人化點飯食度過一頓。尉遲師弟回來,帶有銀錢,你二人便不愁用度了。"

說罷,略待片時,雲從醒轉。笑和尚恐風子無知莽撞,又再三囑咐雲從。將雲從霜鐔劍要來,暗懸洞口之內,又用法術封了洞口。然後取了飯缽,別了二人,笑嘻嘻將大腦袋一晃,轉眼間不知去向。約有個把時辰,端了一缽熟飯,還買了許多葷菜、鍋盔回來。風子一見大喜,上前便接過去,首先端與雲從食用。笑和尚笑道:"我因見你能吃酒肉,服侍周師弟這幾日,必定饞得可以,適才還為你破了戒,平白拿人家十兩銀子,又拿銀子去偷換了許多葷菜與你。恩師知道,說不定還怪我呢。"說罷,又從身上取出幾兩散碎銀子,交與風子。

雲從好生過意不去,忙問究竟。笑和尚道:"我每日代尉遲師弟向人化齋,從未遇見這等刻薄人家,不給我飯是他本分,硬說我是他逃走的僱用小廝,要叫人捆我。是我氣他不過,隱身形打了他兩個嘴巴,順手掏了他十兩銀子。和尚不便買葷,我又隱形到了鋪中,取了葷菜。我見那施主甚是本分,留了一半銀子與他。自從出家,做賊還是第一次呢。"風子聽笑和尚戲耍那刻薄人家,不由哈哈大笑。笑和尚本能辟穀,齋飯有時還吃,卻不動葷。雲從病後腹飢,風子更是連餓數日,狠吞虎咽,各吃了一個大飽。飯後雲從精神大振,覺著腹痛作響,由笑和尚扶著,出外行動了一次,才向笑和尚重新跪謝。笑和尚無法,還禮起來,便在洞外閒眺,也無甚動靜。

下午過去,谷中赤氛又起。尉遲火也從成都趕回,得知醉道人自打發了張三姑娘,不多幾日,留話給松、鶴二童,說有要事往衡山一行,歸途還往雲從家去代他除害。又代他起了一卦,本人兇險甚多,且喜吉人天相。如有人來,可著原人護送雲從回家,待他妻子生產,安排好了家務,不必再往成都,徑往峨眉飛雷洞李師叔處相見等語。雲從聞言,自是大放寬心。尉遲火又問笑和尚,可知這裡妖物來歷。笑和尚道:"看你神氣,必然遇見前輩師伯叔指教,何妨先說給我聽聽?"尉遲火道:"我倒未遇見別位尊長,只因周師弟等要用錢,知道辟邪村玉清師太存有不少施主善資,前去討些。說起我和你在此,玉清師太便問可曾發現什麼妖氣?我對她說了。她說她昔日打此經過,知道這天蠶嶺潛伏著一個極厲害的妖物,名叫文蛛,只因時刻未到,無法下手。非等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後,不能出世。現時各位師尊為準備三次峨眉鬥劍,均有要務在身,她又在端午前後要連往青螺魔宮兩次,去救她當年一個同門生死患難之友,不能建此大功。如有人將它除去,不下立十萬外功,還得妖物的腹內一顆乾天火靈珠,助將來成道之用。囑咐你我須要小心從事,莫放妖物跑了。據她算計,妖物還不應該遭劫,如今只兩條前鉗出土,不到端午,白費辛勞。最好叫你我先行送周師弟回去。不要打草驚蛇,等端午前一日趕到,便可下手。你看的又是怎樣?"笑和尚道:"與玉清大師所說一些不差。她既如此說法,幸喜不曾冒昧下手。為今之計,只好先送周師弟回去再說。只是那妖物雖然還不能現身害人,但毒氣太重,又能發聲叫人,生物挨近一些,便難活命。倘如我們走後,有人誤來此地,我等知而不備,豈不有罪?"

尉遲火道:"據我看,這山勢崎嶇危險,二三十里方圓,連樵徑都沒有,常人決難到此。有幾個似這位呆兄弟,到這種好地方來往?這層倒也過慮。"風子也說,終年並無人跡,只有野獸來往。如今才想起,自從谷裡每日下午有了紅霧,連野獸都逐漸稀少絕跡。隨大家去極好,但是他娘還葬在這裡,恐屍首被妖物所害,要笑和尚想個法兒。笑和尚說:"已死的人,相隔又遠,絕無妨礙。不過就此一走,終難放心,恐怕有人誤蹈險地。"當下先飛身上空,相好地勢。然後下來,在二三十里周圍要口山石上面,口誦真言,畫了許多靈符。若有人到此,自會被許多法術妙用化成的怪獸大蟒嚇退。笑和尚先沒想到最厲害的妖物文蛛,自己又不願往世俗人家跑。原打算叫雲從在這裡養病,傳他運氣化行之法,日夕打坐,就便自己除妖。今見妖物毒氣如此重法,又有玉清大師傳語,不敢怠慢,只好先送雲從回家之後再來。

佈置完竣,便要動身。風子又去他母親葬處,將身伏在土堆上,不住數說。三人見他雖未出聲大哭,淚落不止,知是傷心到了極處,用好些譬解,才行勸住。將雲從交給尉遲火,笑和尚帶了風子,吩咐緊閉二目,喊一聲:"起!"破空便飛,覺著風子並不骨重,越發愛他資質。

劍光迅速,飛到貴陽雲從家中,天不過二更向盡。這時敵人方面因為接著一個受了重傷的同黨送信,說是由川入貴途中,在野外遇見張老四和一個峨眉門下小輩,名叫孫南的,打聽醉道人蹤跡,露出一些口風,雖未聽得詳細,已知與周家之事有關。那人又打聽到醉道人要往衡山一行,趁張老四與孫南分手走單時節,將他用暗器打倒。自己往回走時,不知怎的,竟會被那小輩孫南追上。正在危急受傷之際,幸遇一人相救,才得活命,一路將養到來,請大家留心在意。敵人一聽這信,才知蹤跡果被張氏父女看破,喜得張老四已中毒藥暗器身死,還不妨事。只恐夜長夢多,便提前由雲從父子先下手。及至一打聽,雲從業已走了數日,猜知必是張老四不回,親往成都、峨眉兩處求救。當天即派同黨分兩路去追,追上便行殺死。這裡也同時發動,數日之內,連用重手法,暗中點傷了好幾個周氏老兄弟。張三姑因自家勢孤,玉珍又有身孕,如要解救,反啟敵人注意,禍發更速,惟有權且隱忍,等醉道人來了施治。事已至此,雲從的父母又因子遠出,思念太切,還不如說明的好,便命玉珍便中婉言略說真相。雲從的父母因家中新出變故愁煩,一聽媳婦張玉珍說了經過,心中大驚。想起雲從一去多日,尚未出貴州境內,託便人捎過兩封書信,以後連親家張老四都渺無音信。雖然媳婦和張三姑俱說無礙,到底不放心。而云從夫妻又是恐嚇著老人,一番孝心,不得不從權行事,勢難怪他們。仇敵如此狠毒,事若經官鬧明瞭,反而愈加猖撅,全傢俱有性命之憂。張三姑和媳婦只能保住自己全家,不能兼顧別人,眼前同胞骨肉,命在旦夕,焦急如焚。

他卻不知敵人勢大,正因為雲從不在家中,恐怕打草驚蛇,想等人將雲從追上殺死,再行下手,否則頭一個就是他全家遭殃。張三姑和玉珍豈有不知之理,不過恐二老憂驚過甚,不得不拿話壯膽罷了。

誰知天不絕人。在大、三、四、五、六房相繼出事,無故病倒,除了雲從父母知道禍變,他人俱還悶在鼓裡之際,有一晚雲從父母在中堂以內,正和張三姑、玉珍愁顏相對,忽然一陣微風穿簾而入。張三姑疑是敵人行刺,大喝一聲,便飛身迎上前去。燭影閃動處,現出一個背紅葫蘆的道人。玉珍認得是醉道人,喜從天降,首先伏地下拜。三姑也收劍上前,招呼雲從父母一同見禮,又叩謝了救子之恩。坐定以後,一見雲從並未跟來,心下好生不定。

醉道人看出了心意,說道:"令郎雖然近時災晦很多,但處處因禍得福,絕無妨礙。貧道先從卦象上看出敵人發動還早,想往衡山會一位老友,隨後再來。路遇同門師侄孫南中了妖法,我將他安頓好,即到此地,每日在尊府各房巡視,都由貧道暗中向受傷的人說了經過。恐妨打草驚蛇,令這一干妖孽又逃往別處,為禍世間,將賢昆仲一一救轉之後,仍請他們裝病不起,靜等貧道所約的兩個同伴到來,一齊下手,省得敵人漏網。適才同伴已到,事完之後,便要遠行。令郎已收歸貧道門下,將來前途甚佳。因承祧九房,不能不勉徇世俗之見,令他略盡人事,生子娶妻,即此已誤他許多功行了。不久雙喜臨門,尊府積善之家,日後子孫必能昌達。只是令郎非功名中人,如生子之後強留在家,反倒於他有損無益。知賢夫婦愛子情深,恐難割捨,特在事前面告。再約半月,自有高人送他迴轉。生子週年,他必入山學道。又過三年,他仍可時常回家省親,並非從此便棄家不返。那時,賢夫婦望勿攔阻。"

說罷,玉珍、三姑還想叩問自己前途時,醉道人袍袖展處,一道光華,破空而去。雲從父母嚇得慌忙下拜,起來思量,幾曾見過這樣飛行絕跡的仙人?不由信心大增。知道愛子不久便從他去,成仙雖是好事,到底難於割捨,既是命中註定,想留也未必能夠。且喜弟兄無恙,雲從再有半月即回,仙人之言,決不會差,才放了心,一切俱等到時再說。

第二日,家人偷偷報信,說是昨晚三更後,二老爺上房院中光華亂閃。今日午前,二老爺親自開門,喊近鄰三老爺家去幾個人,幫他打掃。入內一看,上房院內有好幾灘黃水,只丟下二老和他跟前的外少爺奶媽。其餘從二太太起,連那些親友下人,俱都不在。二老爺說昨晚和二太太拌嘴,天沒亮就吵著回孃家。那些下人,原都是那些親戚薦用,夫妻一賭氣,所以二太太連閒住的親戚和那些下人都帶走了。二老爺沒人使喚,所以喚去幾個服侍,一面招呼舊日用人回來等語。子敬一聽,吩咐下人,二老爺性情不好,你們休要亂說。一面入內,去喊媳婦和張三姑來問。只玉珍一人到來,問起此事,玉珍說:"昨晚張三姑曾隨後追了醉仙師去,天明前回來,說醉仙師約有兩位劍仙,共同將敵人用飛劍殺死,一個也未曾漏網。末後,又用化骨丹將屍首化去。二伯父已於前晚看破敵人奸謀,所以並不難過,只向醉仙師懇求,留下那小孩。醉仙師因小孩無知,本不想殺戮,便即走了。三姑因有他事,又要去看望媳婦父親,託媳婦代為辭行,回家去了。"子敬夫妻聽了,好不駭然。一會,九房弟兄齊來,揹人互說了經過,分別囑咐家人,不準傳揚。好在周氏是積善之家,那些人俱非本鄉本土,一去不歸,先還有人詫異,事不關己,久亦淡忘。

這晚正在計算日期,忽見一道金光直墜庭心,現出四人,竟有云從在內。以為同來的人,又是劍仙一流,忙著便要下拜。笑和尚早料到此,先就攔住。雲從也忙著略說了一些來歷。問起家中之事,果然已了,好不欣慰。因為不是外人,一面著人去喚玉珍與笑和尚等見禮。然後才分別落座,細說詳情。雲從父母和玉珍見雲從面容消瘦許多,本已擔心他路途受苦,及聽說完經過,才知又是出死入生。小三兒還不知存亡下落,俱都傷心不止。感激笑和尚等相救之德,免不了朝三人又有一番稱謝。雲從因自己行蹤奇特,恐啟人疑,悄悄傳來心腹家人,囑咐了一套說詞。一面安排來賓住處。笑和尚、尉遲火二人,除教雲從、風子二人一些初入門的口訣功夫外,所有外人一概不見。常時依舊出門積修外功,有云從財力相助,救助孤寒的事,著實做了不少。

光陰迅速,轉眼還有五日,便到端陽。笑和尚因此去除妖,不便攜帶風子同行,命風子與雲從做伴,等玉珍分娩,盡完人事,同往峨眉尋師,再圖相見。自己同了尉遲火二人,告辭上路。雲從又備了不少黃金白銀,請二人帶在身旁行善。二人離了周家,駕劍光直飛天蠶嶺。行至雲貴交界,遇見矮叟朱梅,在空中將二人喚住,一同收了劍光,落地敘話。笑和尚拜見之後,請示機宜。朱梅道:"你出世未久,便去建立這樣大功,休說斬除惡妖,功德無量,文蛛腹內那粒乾天火靈珠,如能得到,加以修煉,與身相合,將來成道時,也可抵千年功行,真是曠世難逢的機遇。不過那妖物護這粒火靈珠甚於性命,先斬了它,珠便自行飛去。先得珠時,斬妖又恐生變化。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小可。那妖物未出土以前,必將珠吐出離它頭頂三丈以內,照著妖物出來,同時往上升起。妖物全身脫殼出土,便即與珠合為一體,成形飛去。不到正午,不可下手。可是妖物出土,也只一剎那工夫,稍縱即逝。等到妖物身與珠合,就非你的能力所能勝任。所以下手的時節,須要一人在前,去搶那珠。珠到手後,妖物必不甘休,定然放出滿腹毒氣追來。那珠本是它的內丹,相生相應,無論你怎樣隱形潛跡,也能跟蹤而至。縱用法力將它斬掉,但是業已中了它的毒氣,難於解救。這時全仗在後之人,從後面用飛劍斬它,才能完全成功。那乾天火靈珠乃天材地寶,正邪各派俱都重視,非有積世福德根基,不配享受。適才袖佔一卦,若論斬妖,還不怎麼,只恐有陰人從旁暗算。你二人又面帶晦色,主有災難,我和諸位道友俱有要事在身,無暇及此。如為萬全之計,最好你二人趁這還有數日餘暇,尋找劍術較深的同門師兄弟相助,以防其他妖人暗算。事不宜遲,必須慎重小心從事。切記:專顧得珠,便不能建除妖之功;想建功,便不易得那珠。二者輕重差不多,只能各居其一,不存貪念,當無妨礙。"說罷,先行飛去。

二人拜送之後,尉遲火自知能力有限,一切全憑笑和尚主持,無所希冀。笑和尚起初以為妖物縱然厲害,到底初次成形。憑自己能力,還不手到擒拿?及至聽了矮叟朱梅囑咐,先時也未敢怠慢。計算小輩同門,自己素常不慣和師姊妹交往,不便相煩。這投契相熟的,只有玄真子門下諸葛警我,還有金蟬、尉遲火三人。金蟬道行雖淺,兩口寶劍卻是至寶,不畏邪汙。已聽尉遲火在成都得來消息,說金蟬端陽節前要往青螺。其他同門雖多,不是不熟,便是本領不濟。想了想,還是找諸葛警我去。到了東海三仙洞府中一打聽,只遇見玄真子一個道童,說三仙俱在丹爐旁祭煉寶劍,諸葛警我奉命往雁蕩採藥未歸。笑和尚聞言,也沒驚動三仙,徑直離了東海。一則藝高人膽大,一則貪功心甚,不由改了念頭。暗想:"自己本領,隱形潛蹤,出神入化,縱有異派妖人作梗,難道還勝似慈雲寺那一干妖孽不成?再說各位前輩俱知那妖物出世,為禍不小,豈有不去剪除,放在一邊之理?明明憐愛小輩,將這般大功留給自己,自己還不領受,只管找人相助則甚,那火靈珠只得一顆,又不便分潤,只須自己事前多加留神便了。"他這一念之差,才惹出失劍百蠻山,再遇綠袍老祖,智劈辛辰子,三探陰風洞,再斬文蛛,風雷洞面壁十九年,幾乎喪了道行之事,這且不提。

笑和尚自把主意決定後,心想:"矮叟朱梅曾說有妖人在側暗算,何不早去兩日,仔細搜索,作一個預防之法,以備萬一,省得臨時出錯。"當下同了尉遲火,徑飛天蠶嶺,仍往風子所居的土穴潛身。到時天色尚早,見谷裡雖無甚動靜,妖氛已濃。飛身四外查看自己前時行法之處,知道無人來過,略覺放心。便叫尉遲火去到村裡,備辦他自己的食糧,等他回來,再設法封山,遮掩異派中人耳目。還恐妖人早在山內潛伏,尉遲火走後,獨自又往周圍數十里內加意搜查,稍覺形跡可疑之處,絲毫也不肯放過。

到了下午,除谷內妖氣較前更濃外,一無所獲。自信一雙慧眼,決不至於看漏,想是妖人要到時才來。這時尉遲火業已迴轉,二人又商量了一陣,到時由笑和尚在前面去搶珠子,尉遲火由後面下手斬妖,只要引得那妖物回首,笑和尚再由前面回身,兩下夾攻,合力將它除去。這種算計,笑和尚雖然略存私心,但是要換了尉遲火在前,委實也有些能力不夠。計議定後,笑和尚才向天默祝,朝著東海下拜,叩求師父法力遙助自己成功。祝罷起身,走到山崖上面,叫尉遲火站在身後,暗運飛劍護法,相機保衛。自己盤膝入定,按照苦行頭陀所傳兩界十方金剛大藏真言,施展開來,用佛法改變山川,潛移異派視線,到時縱有妖人想來,也無門可入。由戌初直到第二日辰初,才行完了大法。起身問尉遲火,昨晚在這密邇妖穴的高巖上面冒險行法,可曾見什麼異象?尉遲火道:"自你入定,一會便隱去身形。我知你還坐在我前面,不敢大意,四外留神,先倒沒有什麼異兆。一交子時,遠遠看見谷內一點紅光,比火還亮,引起兩串綠星,離谷底十丈高下,如同雙龍戲珠一般,滿空飛舞。那紅光先時甚小,後來連那兩串綠星,都是越長越大。直到月落參橫,東方有了明意,彷彿見紅光左近不遠,冒起一陣黃煙,那紅光引著兩串綠火,倏地飛入黃煙之中,只一個轉折,疾若流星趕月一般,便飛入谷裡,連那黃煙都不見了。你難道一絲也不曾看見?"

笑和尚道:"我煉這兩界十方金剛大藏非同小可,煉時心神內斂,不能起絲毫雜念。恐妖物知道不容,前來擾害,所以才請你護法,為備萬一,還將身形隱去。這還是妖物不曾出土,敢於輕試,否則豈敢輕易冒險?此法一經施展,別的妖人休想到此,我們可以安心從事了。你所說情形,大約還是妖物獨自作怪,且等晚來親見再說吧。"因隔端陽還有兩夜,閒著也是無事,仍和尉遲火遍山搜尋。因昨日時間已晚,一恐打草驚蛇,二因下午毒氣太重,全山俱都查遍,只谷內妖穴沒有輕易深入,便著尉遲火在離谷不遠的高坡上了望。自己趁著正日照中天,陽光最盛之際,飛身入谷,查看妖穴。到了谷中一看,那谷竟是個死的,恰如瓶口一般。谷底四面危崖掩護,終古不見陽光。地氣本就卑溼,再加崖上野生桃杏之屬,成年墜落谷中,爛成一片沮洳,臭氣潮蒸,中人慾嘔。靠近妖穴處,有一個丈許方圓的地穴,背倚危崖,拔地千丈,慧眼觀去,深不見底,骨嘟嘟直冒黑氣。時見五色煙霧,耳中聞得呼嚕呼嚕之聲,響成一片。笑和尚內服靈丹,還是凌空下視,已覺氣味奇腥,頭目昏眩,估量這般奇毒險惡之區,除了妖物,異派中縱有能人,也決難潛伏。不願再作流連,便往回飛走。

出谷之際,一眼瞥見谷口內有一塊凸出的岩石,上面安排著八堆石塊,成一個八卦形勢,門戶分得非常奇特。石旁野生著許多叢草矮樹。猜是前人鎮壓之物。因為看了谷裡形勢,甚合下手心意,急於要和尉遲火商量,沒有十分在意,匆匆飛回。見尉遲火正在那裡呆望,近前一看,覺著尉遲火臉上顏色發青。笑和尚到底細心,問尉遲火可覺身體有些異樣?尉遲火說:"想是昨晚在山頭露立了一夜,適才又往谷口看了一看,順風聞著腥味,便即退回,也許稍中了一些妖毒。現時只覺頭有些暈,並不怎樣。"笑和尚囑咐小心,不要妄入,一切由自己安排。當下給他吃了一粒丹藥,也就放過一邊。他卻不想尉遲火縱然劍術造就不及他深,但是從師多年,已能飛行絕跡,身劍相合,豈是一夜風露和那些毒氣所能侵襲?這一大意,幾乎害了尉遲火性命,這且留為後敘。

尉遲火眼藥之後,頭暈稍好,兩人商量下手之策。因聽苦行頭陀說,妖物天生異稟,全身只要一見風,便變成了鋼鱗鐵骨。只當胸前有一白團,是它心竅,連那初出土時兩隻後爪,比較柔嫩。別處縱用飛劍斬斷,也不能將它除去。且這東西最靈,一受傷,自知不敵,便要化風逃走,無法跟尋。算計妖物從地穴中一出土,必往谷口方面衝出,到時著尉遲火在谷底危崖頂上,居高臨下,運用元神,指揮飛劍,靜等笑和尚搶珠到手,先用飛劍斬去那兩隻後爪,妖物必然負痛回身。笑和尚再駕無形遁光,從前面遠處動用飛劍,乘它後爪斬斷、前爪登起之時,直刺它的心竅。雙管齊下,前後夾攻,以防它棄珠不要,入土遁走,異日又為禍人世。計議停妥,不覺到了下午。這次不比往日,夕陽銜山,異聲便起,谷內外宛似百十畝晴雲籠罩,邪彩氖氫。二人看了,暗自心驚。待了一會,異聲漸厲,彷彿是喚二人名字。

二人雖是預知厲害,屏息凝神,不去理它,笑和尚還可,尉遲火已覺聞聲心顫,煩躁不寧。

子夜過去,一粒鮮紅如火的明星,倏地從彩霧濃煙中疾如星飛,往上升起,紅光閃耀,照得妖穴左近的毒氛妖霧,如蒸雲蔚霞,層絹籠彩,五色變幻,絢麗無儔。耳邊又聽軋軋兩聲,接著飛起兩串綠星,都有碗大,每串約有二十多個,綠閃精瑩,光波欲活,隨著先前紅星,互相輝映,在五色煙霧中,上下飛翔。舞到極處,恰似兩條綠色蛟龍,同戲火珠。忽而上出重霄,映得滿山都是紅綠彩影,忽而下落氛圍,變成無數星燈。氤氳明滅,若隱若現。

尉遲火看到奇處,不由目定神移,幾番出聲呼怪,俱被笑和尚止住。等到天將見曙,紅綠火星漸漸由高而低,由疾而緩,倏地衝霄三次,瞥然下落,沒入妖穴,不見蹤影。陽光升起,妖雲猶未散去,仍如五色輕紗霧毅,籠罩崖穴。只尉遲火昨早所見妖穴附近的黃煙,始終沒有出現,未免又疏忽過去。算計過了今晚,明日正午端陽,便該是妖物出土之期。二人恐驚動妖物,一同飛到遠處,各將飛劍放出,互相演習了一陣。尉遲火不知怎的,總覺人不對勁,氣機不能自如,吃力勉強。向笑和尚要了一粒丹藥服下,又運用了兩個時辰內功,一同回至天蠶嶺。此番不往妖穴查看,只在附近周圍巡視,以防萬一有異派妖人潛伏。這連日查看結果,只到處都是些零亂鳥毛,鳥身卻不見一個,野獸自然早已絕跡。知道這些飛禽俱為妖物吞食,吃剩羽毛,隨風飛散。

且喜別的尚無異兆,當下回到風子土穴。尉遲火獨自坐在石床上進食,忽然失聲道:"笑師兄,我們先後在這土穴來了多少次,你覺著有些和別處異樣麼?"笑和尚問是為何?尉遲火道:"先我並不覺得,這些年蒙恩師指教,已能寒熱不侵。自從前晚到谷口轉了一下,便覺身上煩熱,連服兩次丹藥,也未全好。我只一坐在這石頭上,心裡便涼爽起來。起初還認為是偶然,今早聽了那妖物怪聲,又同你練了一回劍,老是心煩發熱,神志不寧。適才進來,又坐在這石頭上,一會便寧貼了許多。莫不這石頭還有些異處?"笑和尚日來一心只在除妖搜敵,百事俱未在心,一聞此言,不禁起了好奇之想,叫尉遲火起來,仔細端詳這土穴和那塊大石形勢,看出那土穴附在崖腳,泥石夾雜,並無別的異處。五月天氣,穴內自較外面涼爽,原不足奇。那塊大石是風子昔日睡處,雖然是一塊方形青石,卻是通體整齊,有六尺見方,四面端正,出土約有三尺,下截埋在地裡。穴口太小,風子縱有天生神力,決難運進。石身又是那般四周平滑光潔,穴內清涼,撫石卻有溫意。據風子說,本是狐獾之類扒掘的巢穴,何以洞裡面卻藏著這一塊方石?越看越覺希奇,左右暫時無事,想查個水落石出。

略一尋思,先不動石,二人合力將石旁亂石泥沙用劍撥開。然後用穴中風子留下的鍬鏟,不一會工夫,便將那石扒見了底。細一端詳,竟是上下四方,高下如一,毫釐不差。憑二人神力,毫不費事將石抬開,往下一看,粗如人臂的黃精,似無數黑蟒般,糾纏盤結做一堆,也不知有多少。笑和尚折了一截來嘗,入口甘芳,勝似先前所食十倍。猛然心中一動,大喜道:"斬妖之後,師弟將乾天火靈珠讓我獨享,受之有愧。今見這石形如此奇異,起初以為有別的寶物藏在下面,今見這好而又多的黃精附生石底,先前你又有清心感覺,定是石中寶物靈氣感應。再說石中如無寶物,外形決不會如此整齊,如人工磨就一般。說不定還能幫助明日除妖之事,也未可知。不過我雖常聽師父說,莽蒼山萬年美玉晶英結成溫玉蓮花,與將來光大峨眉門戶有關,只是還不到出世之期,也只聽說,沒有見過。這石頭摸上去倒也溫熱,可不知裡面是否也藏有溫玉之類的寶物?既經發現,又有這半日餘閒,其勢不能放過,憑我二人飛劍,不難削石如泥,但是不知此石來歷,要在無心中損毀了,豈不可惜?石形四方,寶物必定蘊藏石中。我較你略微細心,還是由我一人動手,如能僥倖得著寶物,仍贈你如何?"

尉遲火還要推謝,笑和尚已叫他站過一旁,手指處,一道金光繞石旋轉,四周如同霰迸雪飛,霜花四灑。頃刻之間,剝繭碾玉一般,早去了三分之一。先時毫無異狀,只石質越往後越覺細膩,金光閃閃,玉雪紛飛。不多一會,六尺見方一塊大青石,變成尺多方圓,六尺高的一根石柱,仍是一無所獲。笑和尚一面動手,正在後悔自己不該貪心,將天然生就一塊光滑成形的大石,削得一無所用。眼看越削越小,已只剩八九寸粗細,忽見金光影裡,似有銀霞。連忙住手,近前一看,這石上下皆形如常玉,只中心處有銀色從石裡透出,隱約可辨,估量大小,也不過六七寸之間。知道所料不虛,寶物行即發現。金光過處,先將上半截青石切去,移開一邊,再將下半截同樣削斷。笑和尚剛將石心捧起,準備拿過一旁細看,尉遲火無心中低頭往下半截石根上一看,只見哧地一股清泉,細如人指,從下半截石根心處直噴起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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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回 積慮深仇 劫妖天蠶嶺 傷心前路 求友釣鰲磯

尉遲火猝不及防,濺了一臉。猛覺口裡沾了一點,覺著甘芳涼滑,沁人心脾,知是靈泉。自己正在煩渴之際,恐怕灑落可惜,也顧不得喊笑和尚,張開一張大口,堵著泉眼便接,骨嘟嘟連飲兩口。立刻覺著身心輕爽,頭腦空靈,煩渴一法,如釋重負。不捨住口喊人,便將兩腳直頓,反手招搖。等到笑和尚過來問他,尉遲火才住口喊他去飲時,口才一住,同時泉也涓滴無存。尉遲火說了泉的好處,笑和尚恍然大悟道:"你飲的分明是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我只注意怎樣取出石中寶物,未及分潤一口。幸而你平素遲鈍,這次卻有靈機,否則靈泉無多,轉瞬流盡,大家都吃不成了。可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仙緣際合,各有來因。

我這樣用心,竟會一時大意,忘了上下兩頭,若照先前削法,豈不可以分潤一些?適才我將石心捧過,覺著手上溫潤,連忙回身,見你頭伏石根,回手招我,已是不及。恭喜師弟,飲了這空青仙乳之後,不但可抵多年功行,目力還大異尋常,雖未必視徹九幽,比我煉就的慧眼,就強多了。"尉遲火笑道:"師兄且慢,可惜這石下半截既有,上半截難道便無?何不將那上半截石根細細探尋,如有時,豈不是你我又可多得一點仙氣?"

笑和尚聞言,也覺有理。果然取過上半截斷石,仍用劍光細削,直到連下半截石根都削完,哪有涓滴。且喜石心有寶,業已斷定,兩人坐到一起,重用劍光細細磋磨,對於石裡的銀色,一絲也不敢傷損。不多一會,銀色愈顯,彷彿在石中跳動,益發兢兢業業,不敢大意。忽見一絲白氣,從石眼裡哧的一聲噴出,轉瞬即滅。再看石面上,現出七個小孔。二人業已看透石層裡面,竟是空的,中間好似盤著一個東西。劍光削處,七個小孔越顯越大,見石中之物乃是一條銀色小牛,在裡面轉動不停。二人都不知是什麼寶物,恐怕取出遁走,便停了手。誰知石裡銀牛透了外面空氣,漸漸行動由急而緩,一會工夫,伏在石上,不再動轉。

尉遲火主張取出,笑和尚還不甚放心,先使了禁制之法。然後再用金光將石面削去一看,石心圓平,形如盤盂。那牛非石非玉,通體銀光燦爛,碧眼白牙,四蹄硃紅,餘下連角都是銀色,形態如生,全是天然生就,看不出一絲製作之痕。明知天生靈物,只不知用處來歷。二人俱都大喜,尤其尉遲火愛不忍釋。笑和尚抽了幾根僧衣上麻縷將銀牛繫好,掛在尉遲火貼胸之處,另用符咒禁制,以免真形飛去。

寶物得到,時已黃昏。尉遲火服了石乳空青,身心益發通暢。高高興興一同走出穴外一看,對面妖谷業已妖雲瀰漫,毒霧蒸騰,映著落日餘霞,滿山都是暗赤色彩,比昨晚還要濃厚許多。二人看了一會,日落西山,夜色已濃,滿天繁星,一點微風都沒有。四外靜悄悄的,只見谷中妖氣,蓬蓬勃勃湧個不住,時而現出點紅綠光影。因為相隔明日端午還有不少時辰,此時也無法下手,便同飛到遠處,盤膝用功。三更過去,以前所見的紅綠火星相繼出現。這次星光愈大,更顯光華,已能看出妖物兩條長爪,一個尖頭,在煙霧中飛舞隱現。一交子夜,愈更猖撅。紅星長有栲栳大小,引著兩串碗大綠火,在妖穴上空亂飛,映得妖雲毒霧,如同蜃光疊彩,五色迷離,分外好看,不時聞得奇腥之氣。妖物身形,也越來越顯,似要現出全身,出土飛去。二人若非玉清師大與矮叟朱梅諄囑,幾乎就想上前動手。因恐妖物覺察,笑和尚早已隱去身形,尉遲火也在僻靜之處潛伏。細看那妖物,渾身碧色,頭尖口銳,闊腮密鱗,身形頗似蟾蜍。腹下生著兩排短腳,形如鳥爪。兩條前爪長有三丈,色黑如漆,盡頭處形如蟹鉗;中節排列著許多尺許長的倒鉤,形如花瓣,發綠光的便是此物。只剩兩條後爪,尚有半截沒有出土。近身半截,與前爪大同小異,只顏色卻是白的。玉清師大曾說妖物腿射紅光,此時並未看出。那鳴聲卻異常淒厲,聽了叫人心神難安。正在觀察之際,忽見前面妖物不遠,另有幾點綠火,夾著一陣黃煙,直撲妖物頭上火星。就這一轉眼的工夫,時光離天明還早,倏地妖雲亂卷,毒火齊收,如流星墜雨般紛紛落下,連妖物全身都沒入土內,不見蹤跡。只剩一堆毒氛彩霧,如五色錦堆般籠罩巖谷。

直至天明,也不見再有動靜。二人俱都詫異,與往日不同,先疑是妖物自己弄的狡獪,並未想到別的。等到交了已正,日麗天中,碧空萬里,又是端陽藻夏,風和日暖,休說雷風暴雨,連一絲雲彩影子都無。尉遲火道:"玉清師太曾說,今日午時大雷雨後,妖物才得出土。你看天氣這般好法,哪有雨來?"正說之間,笑和尚抬頭一看,只見西北天際,似有兒縷輕雲飛動,果然沒有雨意。因昨晚情形不似往日,也覺有些疑慮。時已不早,且不管天氣怎樣,仍照以前商定下手。當下同了尉遲火,由高空飛行,越過妖谷,到了那千丈危崖之上,下面便是妖物出土的巢穴。一切俱經預先商定,勿庸再為諄囑。又恐驚動下面妖物,俱都用手略微示意。笑和尚安置好了尉遲火,往回飛走,打算飛到前面谷口內平崖之上,等妖物出土,上前搶那乾天火靈珠。仗著隱去身形,靜等尉遲火將妖物兩條後爪斬斷,護痛回身之際,再行飛回,兩下夾攻。身剛飛落平崖,忽然一陣狂風吹過,抬頭一看,時光剛交午初。

就在這一會工夫,西北烏雲已如潮湧卷至,轉眼陽烏匿影,四方八面的雲霧疾如奔馬,齊往天中聚攏。滿天黑雲瀰漫,彷彿晝晦,天陰已極。倏地黑雲層的電光,如金蛇亂竄,只閃得一閃,震天價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那些籠罩巖谷的毒氣妖霧,經這大雷一震,全都變成彩絲輕縷,隨風四散。接著妖谷上空電光閃閃,雷聲大作。那大霹靂緊一陣,慢一陣,轟隆轟隆之聲,襯著空谷迴音,恰似山崩地陷,入耳驚心。只震得山石亂飛,暴風四起,同時酒杯大的雨點也如冰雹打下。那大雷雖然響個不停,卻只在妖穴上空三四丈高下發火震散,並不下擊。妖谷中先時一任雷聲震動天地,毫無動靜。那雷聲直打了一個半時辰,漸漸雷聲愈大,雷火也愈形降低,雷火去離妖穴只有丈許遠近。忽然一道紅光疾如星飛,直往天空衝起,照得山谷通明,比電光還要明亮。這時正有一個霹靂朝那穴打下,經這紅光一衝,竟在天空衝散。隨後雷聲越響越高,那道紅光仍往妖穴落下。紅光才收,雷火也隨著降低。二次紅光再起,又將雷火衝高。似這般幾起幾落,眼看午時將近,妖穴不遠冒起一陣黃煙,忽然雷聲停息,雲散雨收。妖穴中先是紅光閃了兩閃,那毒霧妖雲騰騰勃勃由穴中湧出,將妖穴附近籠罩,恰似一個彩堆錦障,映著陽光,越顯奇麗。

待了不多一會,又見彩煙中衝起一粒紅星,離地約有三丈多高,停在空中,不住滾動。

遠看好似渾圓一個火球,沒有前幾次所見的大,光輝也凝而不散,不似先前雖然光焰較大,卻帶陰晦之色。知道妖物經了這次雷劫,氣候已成,那粒乾天火靈珠也凝鍊精純,可大可小。因妖物身軀還未出土,不敢貿然去搶。正在盤算之際,倏地妖穴裡又冒出千百條五色匹練般的毒氣,盪漾空中。緊接著兩條三四丈長的前爪先行出土,爪上綠星在陽光下倒不顯怎樣光明,只是那發出來的毒氣卻異常腥臭,聞著頭腦昏眩。知道妖物快要出土,益發不敢大意,聚精會神,真氣內斂一處,準備相機下手,眼看妖物兩條前爪直伸向天,舞了幾下,那空中停留的乾天火靈珠也由近而遠往前移動。長爪盡頭,先現出妖物身軀,裹著一身腥涎毒霧,好似非常疲倦,緩緩由穴內升了上來。大白日裡,分外看得真切,有時兩爪交叉,果似一個古寫的半截文字。尖頭上生著一雙三角眼睛,半睜半閉,射出紅光。嘴裡的煙霧,一噴便似十來丈長的匹練,噴一回,往上升起一些。看它神氣,頗覺吃力。笑和尚見妖物轉瞬出土,這般厚重的毒霧,如何近身?那粒乾天火靈珠照在妖物頂上,四周俱有毒霧妖雲環繞,不拼冒著大險,決難搶到手中。這時那妖物兩條後爪又上來了半截,前爪交叉,直撐空際,後爪著地,全身畢現。加上那樣生相兇惡,奇形怪狀,又知妖物毒氣非常厲害,縱然口中含了靈丹,也未必能保無恙。又知時機稍縱即逝。正在為難,忽見妖物後爪只出來了一半多,倏地停止不動,伏地怪嘯起來。鳴聲異常尖銳淒厲,叫得人耳眩心搖,不能自主,比較前時還要格外難聽。叫約有四五十聲,倏又昂頭將身豎起,兩眼閉攏,將尖嘴闊腮一張,白牙森森,吐出來的火信疾如電閃,粼粼吞吐,肚腹一陣起伏,似往裡吸收什麼。先前所噴出來的毒霧妖雲似五色匹練,如眾流歸壑一般,紛紛向妖物口中吸湧而進,頃刻間只剩妖物口前有兩三尺火焰,所有妖氛一齊被它收去。同時它又人立起來,兩條後爪快要出完,空中乾天火靈珠也似在那裡往前移動。

笑和尚一看,還不下手,等待何時?說時遲,那時快,當下駕起無形劍遁,直朝那粒乾天火靈珠飛去,口誦避毒真言,伸手便搶。方喜容容易易將珠得到手中,及至搶了珠子,回身飛遁,才覺那珠似有一種東西在下面牽引,拿著飛走,甚是吃力。百忙中往下一看,那妖物已有了覺察,一雙三角眼全都睜將開來,尖嘴中火信直吐,待要噴出毒霧。笑和尚大吃一驚,在這千鉤一發之際,急中生智,一手提定那珠,往回飛走,手指處將飛劍放出,往那粒乾天火靈珠下面一繞,果然無心中將妖物真氣斬斷。那珠失了依附,入手輕靈,與先前重滯宛不相同。笑和尚用飛劍時不能隱形,已被妖物覺察。還算妖物初經雷劫之後,正在出土吐納養神之際,氣體不充,飛行不遠,只怒得怪嘯連聲,口中一二十丈長的毒氣又似匹練般直朝空中噴去,同時兩條後爪也一齊出土,待要全身飛起。笑和尚見已得手,哪敢怠慢,早已收回劍光,隱形飛遁。

尉遲火在危崖上潛伏注視妖物動靜,見大雷雨後,妖物果然現身,火靈珠停在空際,左右毒氣甚重,先時也代笑和尚著急。及見金光閃了一閃,火靈珠不見,知已得手,心中一喜歡,略微慢了一慢,那妖物業已全身出土。先時動作尚慢,突然颳起一陣腥風,妖物口中亂噴五色匹練,周身有彩霧煙雲環繞,張開四爪,恰似一個七八丈長的四腳蜘蛛,往前便飛。

尉遲火才大喝一聲,將劍飛出去斬妖物兩條後爪。這時妖物離地也不過才兩三丈高,還待向上去追仇敵。忽見谷口一個伸出的危崖上面,先是一溜綠火,直敵尉遲火的飛劍。接著起了一陣綠煙黃霧,恰似一面百數十丈方圓的煙網。煙霧中一個斷臂長人,面貌猙獰,披頭散髮,手持一面紙幡,連人帶煙,直朝妖物撲去。這時先前那一溜火,已迎著尉遲火的飛劍兩下一碰,同時一綠一白兩道光華,雙雙墜地消滅。

笑和尚原意,是遁出毒霧氛圍,再回身運用飛劍,與尉遲火前後夾攻。剛飛出去裡許地面,猛一回身,正見那斷臂妖人破了尉遲火飛劍,用一團黃綠煙霧,網一般圍住妖物全身,連人帶煙,抱住妖物,破空飛去。不由大吃一驚,忙喝道:"大膽妖孽休走!"手指處,一道金光疾如閃電,往前便追。那斷臂妖人想是知道厲害,也不回身迎敵,怪嘯一聲,疾如飄風,直從尉遲火潛伏的危崖上面飛越過去。笑和尚劍光何等神速,連忙追去時,剛剛飛至危崖上面,忽然聞著一股奇腥,立刻覺著天旋地轉,目眩頭暈,若非素常修養精純,幾乎倒地。就在這略一停頓之際,妖人逃走已遠。再看尉遲火,業已倒地不省人事。笑和尚大吃一驚,不顧再追敵人,因崖上毒氣太濃,不敢停留,百忙中屏著一口真氣,就地上抱起尉遲火,先飛離了險地再說。知道一時疏忽,闖了大禍。到了土穴左近,將尉遲火放在地上一看,尉遲火兩目緊閉,渾身綿軟,只前胸以下肉色未變,其餘自頸以上,俱是色如烏漆。連忙塞了兩粒丹藥下去,在旁守護。等了兩個時辰,絲毫不見醒轉,知他受毒已深,靈丹無效,越發憂急。這時妖物雖然逃走,餘氛猶自籠罩巖谷,在晴空中隨風飄蕩。倘若隨風吹散,必要貽禍於人,也是將來隱患,只苦無法消除,幹看著急。準備尉遲火到晚上不醒,只好自己抱著他,駕劍光迴轉東海,拼著一身不是,求師尊們搭救,別的暫時也顧不得了。

漸漸日色偏西,正在無法可施之際,猛見一道匹練般金光,電閃星馳般地飛來,宛似神龍夭矯,圍著妖穴附近繞去。接著便是震天價一個大霹靂,那道金光往巖谷上面只繞了一轉,便掉轉頭長虹瀉地般直往妖穴射去。笑和尚一見金光,便認出是三仙一派,來了救星,只不知是三仙中哪一位,不由又驚又喜。不等來人現身,早合掌跪在當地,不敢抬頭。耳旁又聽霹靂兩聲,悄悄拿眼偷覷,金光斂處,現出一位慈眉善目的清瘦法師,緩緩從空中往二人存身之處行來。笑和尚見是師父,目前妖氛已盡,尉遲火也不致喪生,固然欣幸。但是想起自己許多措置失當之處,雖然師父平日鍾愛,定難免去責罰。嚇得跪在地下,不敢出聲,只不時拿眼偷看動靜。苦行頭陀也似不曾看見笑和尚跪在地下一般,徑走近尉遲火身前,將他扶起,手指處一道金光,細如人指,直往尉遲火口中鑽去。一會工夫,那金光穿口出鼻,就在尉遲火七竅中鑽進鑽出,不住遊走。約有頓飯光景,苦行頭陀才收回金光,雙手合掌,口誦真言,搓了兩搓,手上放出光華,往尉遲火上半身摸了一遍。然後取了兩粒光彩晶瑩、綠豆大小的丹藥,塞進尉遲火口內。又過了頓飯時候,才聽尉遲火長長地咳了一聲,緩醒過來,見是苦行頭陀,連忙起身下拜。苦行頭陀道:"這次很難為你。如非事先疏虞,未看出妖人潛伏之處,妖物定然授首。我同玄真子道友在東海煉丹,正是火候吃緊,那丹關係三次峨眉鬥劍及幾輩峨眉道友生死存亡,我三人採藥多年,才得齊備,一毫大意不得。所以來遲了一步,致你失去飛劍,身受妖毒,幾乎墮劫沉淪。那妖物毒氣本就厲害,這是它的救命毒煙,休說你等小小功行,連正邪各派中主要人物,也未必全能禁受。幸而你事前無心中服了萬載空青靈石仙乳,又有東方太乙元精所化的石犀護著前心,僅僅七竅中了毒氣,不然縱有靈丹,也難復原了。更幸妖物毒煙,終身只放一次。它因沒生後竅,食物有入無出,腹中淤積天地間淫毒汙濁之氣,不到生死關頭,不會發洩。這次因失去它的元陽,變成純陰之質,又被妖人在急中一搶,那妖人又完全知它克化禁忌的來歷,無法脫身,情急無奈,才將這萬分惡毒之氣,震開腋縫,發將出來。妖氣已洩去大半,此後除它,比平空遁去,容易多了。只是你飛劍既失,元氣又傷,事情為助我的孽徒成功而起,你始終不存一毫貪念,即此已很難得。現時你也不能再去積修外功,可隨我回轉東海,由我煉一口飛劍,賜還與你,以獎你這一番苦勞之功便了。"

這時尉遲火已聽出苦行頭陀有怪罪笑和尚之意。笑和尚更是早已聽出語氣不佳,嚇得心頭亂跳,戰兢兢膝行挨近前去,想等師父把話說完,再行苦告乞恕。誰知苦行頭陀始終不曾理他,把話一完,不候他二人張口,僧袍展處,單攜了尉遲火,一道金光,直往東方飛去。

笑和尚一見不好,忙駕無形劍遁,從後追隨。到了東海一看,洞門緊閉,知道師父劍光迅速,業已早到。若像往日,已經叩戶徑入。因為負罪之身,又猜不透師父究竟要怎樣責罰,徬徨無計,只得跪在洞門外面,低聲默祝。直跪到第三日清晨,毫無動靜,越發焦急起來。暗想:"自己一出世,便由師父撫育教誨,甚得鍾愛,說是將來還要傳授衣缽,平素從無過錯,連重話都未責罰過一句。今番斬妖無成,只是一時疏虞,沒有看出妖人藏匿在旁,也是無心之過,何以情形這般嚴重,大有摒諸門牆之外的意思?自己長跪哀求了一夜,竟不能絲毫挽回。"越想越傷心,不由哀哀痛哭起來。悲泣了一陣,先於求恕之中,還有些怨望師父薄情,處罰太過。後來一想:"以這次而論,要專為除妖不成,那只是自己法力經驗不夠,並非自己不盡心力,縱然有罪,何至於此,其中必然還有原故。"又仔細想了一想,才想起自從參加破慈雲寺後,因為出馬得意,又見眾同門能如自己者甚少,未免狂妄自大。一路上雖然也積了不少外功,回想許多處置事情,都有點不得其平,一任自己喜怒。尤其那日聽說妖物身上藏有寶珠,不該心心念念只在珠上盤算,斬妖除害之事反倒不甚注意。如與尉遲火異地而處,或者得珠之時,不再狂喜遠遁,也許縱有妖人潛伏,不致使妖物遁去。又想起師父教規素嚴,那日代雲從、風子化齋,土豪固然可惡,懲治尚可,豈能犯戒,盜人銀兩,以供自己快意?雖然銀子並非自用,終是犯了清規。更想起路遇矮叟朱梅那般諄淳囑咐,不該因為寶珠存下私念,找尋諸葛警我不著,便逞能不再找人。照那日形勢,如再得一人相助,得珠之後,將珠交與助手,自去對付妖物、妖人,何能讓它逃走?豈非一念之私,誤了全局?

越想越覺錯誤太多,事情全壞在自己身上,責無旁貸,怎能怪師父薄情?不禁心寒膽戰,愧悔萬分。

正在惶急,忽見玄真子與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雙雙緩步走來。笑和尚一見,彷彿是得了救星,連忙膝行著迎上前去,懇求代為緩頰。妙一真人道:"你師父性情,平素看去,較我等還要和易,但是戒律卻異常精嚴。你不應連犯貪、嗔、妄三行戒條。據我看,你師父心中甚是難過,大有將你逐出門牆之意。所幸你尚能懺悔,覺悟前非。我又念你能為峨眉宣勞,因此約了你玄真師叔,向你師父求情,縱能免卻追還飛劍,逐出門牆,責罰也不在小。你可小心在此謹候,萬勿任意行動,少時自有迴音。"笑和尚哪敢答言,不住含淚叩謝,眼看妙一真人與玄真子走到洞府門前,石門自開,雙雙走了進去。一會諸葛警我走來,向笑和尚略一點首,匆匆入內。又待有兩個時辰,才見諸葛警我面帶憂色,走了出來,喚笑和尚起立道:

"師弟,恭喜恭喜,已蒙師伯憐宥了。"笑和尚大喜,忙問:"師父可準小弟進去拜謁請罪?"諸葛警我道:"此時談何容易。這事都怪我晚回了兩三日,累得師弟你遭此無心之過。

適才師父和妙一師叔向苦行師伯再三求情,只免逐出門牆,尚有許多下文,暫時無暇談此,可隨我到釣鰲磯新闢的洞府中細談吧。"

笑和尚聞言,不由憂喜交集,先向著洞府跪謝師父寬恕之恩。然後隨著諸葛警我下了仙山,駕起劍光,直飛海濱釣鰲磯神吼洞坐定,聽諸葛警我詳說經過。才知苦行頭陀果然怪他不該狂妄貪嗔,盜人銀子,一心看重寶珠,精神不屬,以致未看出妖人潛伏,遺留莫大後患。對他甚是灰心,不但不肯傳授將來衣缽,還要追去飛劍,逐出師門。幸而念在他資稟不差,又是初次犯過,事後跪在洞前,尚能自覺前非。又經玄真子、妙一真人再三說情,才兔逐出之罪,給與自新之路。

那妖人乃是百蠻山陰風洞妖孽綠袍老租門下、叛師惡徒辛辰子。自從綠袍老祖在慈雲寺被極樂真人李靜虛腰斬,恰巧辛辰子趕到,趁著頑石大師失利的當兒,冒險將綠袍老祖上半身搶了逃走。他拼命救師,心裡並非懷有好意。他因早已知道綠袍老祖尚有第二元神煉成的玄牝珠,乃是邪教中的至寶,存心不良,並不將綠袍老祖上半身送回百蠻山,尋找替身還元。而是徑將他帶至滇西大雪山極隱秘的玉影峰風穴寒泉之內,用妖術、法寶將峰封鎖,每日毒釘邪火禁制,要逼綠袍老祖將玄牝珠獻出。綠袍老祖知他性情歹毒,與自己不相上下,寧受折磨,至死不肯將珠交出。辛辰子才知弄巧成拙,憑自己法力,只能給他受盡痛苦,要弄死卻非容易。又加上百蠻山尚有三十幾個兩輩同門,時常查問綠袍老祖上半截屍身下落,俱疑辛辰子搗鬼,綠袍老祖未死,漸漸追問甚急。玄牝珠如能到手,便不愁他這些同門餘孽不服,如果珠不能得,遲必生變。再要走漏機密,被人救去,綠袍老祖殘忍非常,報復起來,定比自己施之於人者,不知還要慘上多少倍。越想越害怕,擒虎容易放虎難,情急無奈,只得費盡心力手腳,盜了紅髮老祖一把天魔化血神刀。這原是綠袍老祖的剋星,交珠便罷,否則便用神刀將綠袍老祖連殘身帶元神全部斬化。

誰知遲了一步,綠袍老祖徑被妖人西方野魔雅各達救走,狠心毒意,乘人之危,在青螺魔宮中,雙雙活割了天師派教祖天靈子得意門徒師文恭的身軀,接復後,遁回百蠻山去。發下大誓,二次再煉百毒金蠶蠱,捉到辛辰子,將他折磨三十年,身受十萬毒口,後然斬去元神,化骨揚灰,用法術咒成蠱蟻,輪迴生死,日受毒蠶咬食,永世不完苦孽。辛辰子當時被綠袍老祖用拔毛代體、化神替身瞞過,未得追上,已知上了大當。後來一聞此信,嚇得膽落魂飛,哪敢再回百蠻山去,到處潛伏匿影,以避綠袍老祖搜尋。知道盡自藏躲,終非了局。

又聽別的妖人說起,要破金蠶蠱,只有生擒到雲南天蠶嶺的千年文蛛,用自己心血祭煉,與妖物分神化體,用此才可將金蠶一網打盡。否則這次綠袍老祖下了狠心,不久便將身與金蠶合而為一,蠶存與存,蠶亡與亡,就未必能制了。他得了那妖人指教,又傳了妖物文蛛禁制之法,用千年毒蠍腥涎和蛟絲結的毒網,去擒妖物,預先在妖谷內用妖法隱去身形。笑和尚同尉遲火去時,他已察覺,本想下手暗算。又因妖物有乾天火靈珠護體,非毒網所能剋制,指教他的妖人,也算出他非因人成事不可,因此才隱忍未動,決計借別人搶珠之時下手。但他生性太惡,就這麼打算,還趁尉遲火往谷口探頭之際,暗打了他一陰魂毒火彈。那彈中上,不出七天,便要煩渴而死。偏偏尉遲火無意中又服了萬載空青靈石仙乳,才保無恙。及至笑和尚得珠到手,辛辰子趁他回身,用毒網抱了文蛛,汙壞了尉遲火的飛劍,行法遁走。笑和尚追他時,他因乾天火靈珠已與妖物元氣脫離,不但沒有顧忌,反起覬覦,原想暗使妖法一網打盡。一則恐人覺察,傳揚出去,作賊心虛;二則笑和尚劍光非比尋常,同時文蛛又放出那救命毒氣,他雖滿身妖法,又知禁忌,也覺禁受不住,連已經倒地的尉遲火都未及下手,徑自逃走。

誰想冤家路窄,指點他盜取文蛛的妖人走漏了消息,那綠袍老祖門下一個名叫唐石的聽了去,密告了綠袍老祖,自是容他不得,早派了十幾個門下妖孽跟蹤窺探。一則怕他那柄化血神刀,又兼想連那妖物文蛛一起得去,當時並未下手。直等辛辰子得手之後,暗地跟隨,到他潛伏的玉屏巖地穴以下,用妖法隱形化身入內。趁他和一個妖婦飲慶功血酒之時,暗下銷魂散,將辛辰子和那妖婦醉得昏迷過去,再用柔骨絲縛好,連鮫網中的文蛛一起帶回百蠻山陰風洞去。行至中途,正遇紅髮老祖尋來,向辛辰子要還化血神刀。這一夥妖人不知厲害,言語不遜,惱了紅髮老祖,施展妖法,困住眾妖,斬斷柔骨絲,震醒辛辰子,索還化血神刀。辛辰子醒轉一看,才知中了仇敵道兒,如非紅髮老祖索刀起釁,要被這些同門妖孽捉了回去,其身受的慘毒,哪堪設想。當下便向紅髮老祖跪下謝罪,將刀獻還,歷說綠袍老祖怎樣狠毒,他盜刀自衛,情出不得已,再四苦苦哀求搭救。紅髮老祖也未理他,將刀取回,竟自飛回山去。辛辰子趁眾人畏懼紅髮老祖不敢動手之際,見紅髮老祖一走,連那妖物文蛛和心愛的妖婦都顧全不得,也乘機同時行法遁走。這夥妖孽欲待追趕,已是不及,只得帶了那妖婦和妖物文蛛,回山覆命。

綠袍老祖聞得辛辰子中途逃走,暴跳如雷,不但恨紅髮老祖切骨,怒到急處,竟怪唐石不加謹慎,一口咬斷唐石臂膀,又要將這些妖人生吃雪恨。還算雅各達再三求情,說他等俱非紅髮老祖之敵,文蛛既已得到,除了後患,可以將功折罪。辛辰子失了文蛛和化血神刀,無異於釜底遊魂,早晚定可擒來報仇雪忿,何必急在一時?這些妖孽才免葬身老妖之口。那綠袍老祖自從續體回山,性情大變,越發暴戾狠毒,每日俱要門下妖人出去抓來人畜,供他生吃。人血一喝就醉,醉了以後,更是黑白不分,不論親疏,一齊傷害。不似從前對門下,暴虐之中,還有幾分愛惜。總以為自經辛辰子這一來,其他餘孽難保不有人學樣。傳授法術,學成以後,去為將來叛師害己之用,簡直休想。他從前雖然狠毒,女色卻不貪戀。自得妖婦,忽然大動淫心,每日除了刺血行法,養蠶煉蠱之外,便是飲血行淫。偏那妖婦又不安分,時常與門下妖孽勾搭,偶然覺察,他卻不究妖婦,只將門人慘殺生吃。門下三十幾個妖人,已被他生嚼吃了好幾個。在他淫威惡法禁制之下,跑又跑不脫,如逃出被他擒回,所受更是慘毒。不逃走,在他身旁,法術既不曾再傳,又是喜怒難測,時時刻刻都有慘死之虞。他回山沒有多日,鬧得這些門下妖人個個提心吊膽,如坐針氈。及至這次唐石領了多人盜迴文蛛,除去他的隱患,有功不獎,反將唐石咬斷一隻臂膀,又要生吃眾人。雖經人解勸得免,可是一見唐石斷臂,便想起昔日咬斷辛辰子臂膀,結怨復仇之事,不時朝唐石獰笑,話言話語,總拿辛辰子作比。

唐石平時雖是惡毒,甚得眾心。向辛辰子追究綠袍老祖下落,也是他一力主持,卻鬧得這般結果,朝不保夕。越發眾心解體,反覺不如當初與辛辰子一氣,同謀將他除去,倒不致受今日荼毒。真是眾叛親離。那辛辰子也自知早晚沒有活路,探知綠袍老祖也想利用文蛛煉成妖法,與峨眉尋仇,得到以後,並未弄死。只因金蠶蠱尚未煉成,不能分心,將文蛛仍用鮫網網好,關在陰風洞底風穴之內。自己既與惡師勢不兩立,除了將文蛛再行盜回,覓地藏煉,將來還可拼個強存弱亡之外,更無善策。處心積慮,想去冒險一試。半月之內,必要前去。

苦行頭陀用佛法坐禪,神儀內瑩,智珠遠照,算出許多因果。又看玄真子與妙一真人情面,將斬除妖物之事,責成笑和尚前去辦完。命諸葛警我傳語,指示了綠袍老祖藏匿妖物之所。給了三個密束,外面標明日期,到日危急,才許開看。斬妖回來,不但將功贖罪,那時苦行頭陀也值功德圓滿,仍可令笑和尚繼承衣缽。

笑和尚備悉經過,好生優急,忙對諸葛警我道:"斬妖贖罪,責無旁貸。只是那綠袍老祖何等厲害,門下許多妖人,俱非弱者,我人單勢孤,本領有限,如何能夠深入妖穴?師兄念在往昔情分,好歹救我一救。"諸葛警我道:"你真遇事則迷,在自平日那樣聰明。你想師伯既將全責交你,如非預算成功,豈有叫你前去送死之理?不過怪你這次狂妄自私,犯了教規,特意藉此磨折你一番罷了。綠袍老祖厲害,我等自不是他對手,其間當然免不了許多驚險魔難。所幸師伯雖命你一人負責,並未禁止你約請幫手。前輩師伯叔自不便請去相助。

連我也因三次峨眉之事,師父和這兩位師伯師叔時有差遣,不能離開一步。但是別的同門尚多,尤其是破完青螺以後,新入門的幾位同門,不但本領高強,還有許多異寶。師伯第一封柬帖外面,寫有你起身日期,計算離今天還有半個來月,你何不趁此時期,請好助手,再往百蠻山去,相機行事,豈不是好?"笑和尚道:"我平日不善和師姊妹們應酬,除你之外,只和小師弟金蟬交好,但他的能力,還不如我。餘者同門雖多,我俱不熟,又不知何人身有異寶,也不好意思事急請人相助,這便如何是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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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回 藏珍無份 寒萼怨偏私 敵愾同心 金蟬急友難

諸葛警我道:"你又呆了,斬妖除害,乃是我等應為之事,雖說助你,也是為公,不過你身任其難罷了。只一對他們說,除非另奉師命,有事在身,都是義不容辭。峨眉與我等一家手足,俱是同門,分什麼男女和交情深淺?我代你打算,這些同門當中,別看小師弟金蟬本領不如你,還就數他是第一福人,畢生永無兇險,又最得妙一夫人和諸同門愛護,難得他又和你交好,約他相助,最為妥當。你如不好意思請師姊妹們相助,一約他去,師姊妹們也決不袖手,縱然自己不去,必借法寶助你成功。我聽說他們所有法寶,除朱文有朱師伯的天遁鏡,專破妖氛毒氣外,如李英瓊的紫郢劍,秦家姊妹的彌塵幡,還有申若蘭借用半邊老尼的紫煙鋤也未送還。他們現時俱聚集在峨眉山凝碧崖洞天福地之內,前門法術封鎖,初去不易找尋。你可往髯仙李師叔飛雷洞對過後洞入內,只須約去小師弟,再借得兩件法寶,悄悄偷上百蠻山,用隱身法入洞,去斬文蛛,金蟬與你接應,縱不手到成功,也不致失陷妖人手內。事要縝密,不可再似前時大意。我將師父給我的九轉真元再造神丹給你兩粒,以防不測,少贖我力不從心,不能分身相助之罪如何?"

笑和尚知那仙丹經三仙多年道法煉成,因念諸葛警我頻年採藥勞苦功高,戒律謹嚴,從無過犯,同門中只他一個得蒙恩遇,賜了七粒,有此在身,不啻多得一條生命,連忙跪謝,又謝了指教之情。因為事不宜遲,大功未成,師父不許見面,諸葛警我又忙著檢配新採靈藥,事已商量停妥,無可留戀,將那火靈珠與諸葛警我看了,又商談了一些別的事,便別了諸葛警我,徑往峨眉飛去。

雖聽說飛雷洞在峨眉後山,有危峰峭壁圍繞,人跡罕到,但是從未去過。照諸葛警我所指的路徑,在空中飛行,尋了好一會,才看見山陰峰巒聳聚之下,有一片平崖,上面有一座洞府,背倚崇岡。一面孤峰拔雲,一面廣崖上洪波浩浩,急流洶湧。到崖盡處,直落千尋,飛沫噴雪,銀濤幻彩,聲如雷轟,震動山谷。洞府對面,又是一座洞府,洞門似較稍小,白石如玉,映日生光。洞前有畝許方圓平石,突伸出去,左右各有一根白玉石柱對列。兩崖中斷,下有百丈深潭,寒波澎湃。兩洞相去並沒多遠,到處都是奇花異卉,古木靈石,允稱仙境,笑和尚算計這兩座洞府,必有一處通著凝碧仙府。正待收劍下落,忽聽一聲雕鳴。定睛一看,從洞內高視闊步地走出一個金眼大黑雕,出洞便縱向洞旁石柱上面,鐵羽神駿,顧盼威猛。緊接著洞中又縱出一個比人還高的大猩猿,手中拿著兩柄長劍,出洞便在平崖上舞將起來,光華閃閃,縱躍如飛,雖不能與身合一,已宛然峨眉家數。笑和尚看著希奇,暗想:

"前日聞得凝碧崖有一個仙緣極深的女同門,名叫李英瓊,得了白眉禪師的神鵰佛奴,甚是通靈。卻不想還有這麼一隻大猩猿,居然也得了峨眉傳授。諸葛師兄說不久有許多妖人來此侵犯,有這兩個靈物守洞,尋常異教還難擅入雷池一步呢。"

正想看那猩猿舞完了劍再行下去,忽見空中飛過一群大山鳩,那時猩猿正舞到疾處,倏地將足一點,連人帶劍,直突高空。那群大山鳩飛逃不及,早被衝入鳩群,劍光過處,穿殺了好幾個,縱下地去。收了雙劍,便作人言,叫那黑雕去吃。那黑雕偏著頭看了它兩眼,嘴裡叫了兩聲,想是不肯領情。那猩猿一賭氣,提起幾隻死鳩,便往崖溪中丟去,零毛碎羽,落了一地。笑和尚心最仁慈,暗罵:"扁毛畜生!才學了多少本領。既會人言,必已通靈,如何行事還這般殘忍?前輩師伯叔從不收異類為徒,金蟬比較淘氣,說不定就是他所豢養。

這東西已學會峨眉劍法,又有這兩口好劍,現時見它為惡,不加懲治,異日多事殺生,再要野心不退,歸入旁門,豈不貽羞峨眉門戶,害他主人為他受過?何不下去懲治它一番,就是它主人知道此事,也難怪我。"想到這裡,故意鬧個玄虛,收了無形劍遁,從空中似斷線風箏般,飄飄蕩蕩往下墜落。神鵰得自白眉和尚佛法點化,笑和尚無形劍遁須瞞不過去,早看出來人是峨眉一家,存心給袁星一點苦吃,才有袁星吃虧捱打之事。笑和尚連打帶鬧,戲耍了袁星一陣,已斷定這裡定是凝碧仙府的後洞無疑。正待邁步往前行走,忽然鼻孔聞著一股子異香,見洞口裡石頭上放著三個硃紅如火的果子。拿起一看,清香撲鼻,以為是洞中仙果,被袁星盜來。嚐了一個,非常香甜好吃,順手揣起,往裡便走。

原來袁星委實心高志大,自見主人為餘英男逃走莽蒼山之事每日焦急,想到與神鵰同立奇功,將英男尋回,以搏主人歡心。揹著眾人,和神鵰商議。神鵰也因日前尋英男無著,覺著有負使命。先因奉命看守後洞,不敢擅離。禁不起袁星一再慫恿,說它自幼生長莽蒼山,洞穴甚熟,又有許多子孫,可以相助找尋,除非英男不在那裡,否則沒有尋不著之理。你飛行又快,哪有這麼巧,就會出事?何況對門還有兩位大仙相助,決無妨礙。倘如尋著,其功非小,也省得主人著急。又從腦後拔下幾根長毛,交與神鵰。說莽蒼山同類中,凡年代深遠一點的都通鳥語,可將此毛帶去,用鳥語說了英男相貌。你如當時尋不見英男,只管回來,明日再去,他們自會幫你找尋,隨到隨回,不過幾個時辰。我再故意絆著對面兩位大仙,在此說話學劍,即使有警,由二位大仙抵敵,我回去送信,也不至於誤事。如此既可立功,又可不廢職守,豈不兩全其美?神鵰被它說動,又因深通靈性,能預知警兆,預料目前不會有事,便由袁星先將石、趙二人請出,借學劍為由,幫助防守,徑往莽蒼山飛去。

那裡千山萬壑,大小洞穴不計其數,自不能一一遍尋,僅在空中盤旋下視,全山尋遍,倒見了不少大馬熊。除此之外,雖遇見幾個小猩猿,俱是年齡尚輕,靈氣毫無,一見神鵰飛來,嚇得亂抖亂叫。一一抓住,問了問,哪裡通什麼鳥語。將袁星長毛與它們看,倒似乎有些認得,也沒有什麼特別表示。神鵰便舍了這些小的,再去空中尋找,休說英男,連大點猩猿一個都無。記掛後洞,不敢久停,只得回飛。飛過一處山崖,見地下有幾個朱果,神鵰自然識貨,飛身下去抓起。四外細看,只有幾十匹馬熊,在那裡吃草,餘無朕兆,便飛回來。

到家先埋怨袁星所言不實,頗為嗔怪。袁星不住指天發誓,表明心跡。更擔心同類子孫又被什麼木魃之類的妖物所害,苦於不能分身前去,好生難受。那朱果共是五個,因未稟命而行,人未尋回,不敢向主人們呈奉,和神鵰商量分吃。神鵰昔日承主人賜過好幾個,只吃了兩個,多分一個給袁星。袁星想自己吃一個,偷偷送兩個給芷仙,報她得劍之恩。因那仙果清香撲鼻,聞一會,看一會,放在石上,不捨就吃。卻被笑和尚跑來拿去,如何肯舍,大叫一聲,拔出劍來,拼命就追。

笑和尚何等迅速,身又隱去,順著洞中路徑,到了凝碧崖,見著金蟬,同往無人之處,把來意告知,問金蟬可肯幫忙。金蟬自是一口應允。又說起責罰袁星經過,金蟬聽了大笑。

笑和尚問出袁星也是女同門李英瓊豢養的神猿,深悔適才不該處治過分。雖說同門一家,自己初來,到底是客,只顧一時高興,舉動太以放肆,不好意思去見眾人,好生躊躇。金蟬笑道:"笑師兄,你又太迂了。我們年輕道淺,本不應收門徒,何況異類。無非李師妹仙緣太好,又是在未入門以前收下,得了掌教夫人默許。大師姊早就慮它野性難測,異日在外生事。偏它當了我們,又非常恭謹,不能無過相責。不料背地卻敢放肆,得你做戒一番,再好不過。就拿這兩個朱果說,聞得李師妹說,只莽蒼山才有,並且不是年年結實,叫它把守後洞,它卻不知偷往哪裡弄來,也不稟報,多麼可惡。適才我們來時,聽李師妹在後呼喚,想必有事。我們且先回去,和大家見了面。好在時間還早,索性留你盤桓些日,到時她們即使不去,好歹也借幾件法寶。日前髯仙李師叔曾派仙禽傳書,說不久凝碧崖還有妖人侵犯呢。"

笑和尚強不過金蟬,只得隨他同往太元洞內,請新舊諸同門一一見禮,紅著一張臉,又向英瓊道了歉。金蟬便說袁星任意妄殺,咎由自取,責它乃是為好,並不過分。

說還未了,英瓊記著英男,也未暇計及別的,搶著問道:"袁星一個畜生,做錯了事,本應責罰,豈能介意?倒是笑師兄所持朱果,乃莽蒼山之物,笑師兄必從莽蒼山來,可曾見著一個孤身女子?"笑和尚自來不善和女同門應對,未及開言,金蟬早將朱果取自袁星說出。英瓊一聽,忙要去喊袁星來問。袁星適才聽英瓊和靈雲等談說朱果,早恐少時事要洩露,滿腹鬼胎,等在外面,不等呼喚,入內跪下,戰兢兢說了經過。它這種行為,正合英瓊的心意,拿眼望著靈雲,並不作聲。芷仙、朱文也先代它說情。靈雲道:"妄戮飛禽,已有笑師弟責罰過了。把守後洞,何等重要,豈可遠離?連神鵰佛奴俱有放棄職守之罪。姑念為主心切,從寬免罰。下次再若故犯,輕則追回寶劍,逐回莽蒼,重則飛劍斬首,決不寬容。速往後洞,小心防守去吧。"袁星聞言,喜出望外,連忙叩頭謝了眾人,起身出去。

金蟬為友心切,便將笑和尚現奉師命,要往百蠻山陰風洞斬妖除害,將功折罪,只因綠袍老妖厲害,人單勢孤,來請同門相助之事說了。這一班小輩同門,除了靈雲、秦紫玲、吳文琪幾個素來持重外,餘下都是急功喜事,好幾個都願前往。笑和尚當然滿口稱謝,金蟬更是興高采烈,不住的商量怎樣去法。靈雲看了,甚是好笑,插口說道:"蟬弟你就是這火爆性子,也不知亂些什麼。你先不要打岔,聽我來說。"金蟬見靈雲臉色似不贊同,心中大為不快,鼓著一張嘴,搶著說道:"姊姊,這還有什麼說?我們既然以劍仙自命,斬妖除害,乃是天職。何況笑師兄受了苦行師伯重責,獨肩千斤重擔,我和他情同骨肉,你們不肯幫他,也得幫我。莫非這義不容辭的事,也要稟命而行麼?我不管你們,誰要怕事,只管不去。

適才文姊姊和李師妹、申師妹、秦二師姊都說去的,想必不會說了不算,再連我一同……"

還要往下說時,靈雲見他一面激將,一面挾制,又好氣,又好笑,不等說完,喝道:"蟬弟住口,休得胡言!這凝碧仙府,乃本派發揚光大之基。我以微未道行,奉師父前輩之命,暫行主持。以後同門日多,都似你這樣放肆狂妄,言行任性,如何能行?昔在九華,念你年幼無知,處處寬容。如今年齡與學識俱應竿頭日進才是,一言一動,都似這般浮躁,豈是修道人的體統?外人為妖孽侵害,我等遇見,尚難袖手,何況同門至契。只是凡事須有個條理章法,大敵當前,尤須慎重,豈是隨便張皇,便能了事的?"金蟬原有些畏俱靈雲,只因激於一時義憤,疑心靈雲不肯相助,才說了那一番話。被靈雲義正詞嚴地數說了一頓,早羞了個面紅過耳。英瓊、朱文一知來意,就首告奮勇。寒萼、若蘭也相繼說是要去。英瓊素來天真,最得全體同門鍾愛,誰說她也不計較。朱文與靈雲姊弟又是生死患難之交,更不在意,反看著金蟬受屈好笑。若蘭得依峨眉,引為深幸,平素本極敬重靈雲,反認為自己冒昧,不該也搶著說去。其餘自紫玲起,沒一個不佩服靈雲的。笑和尚自不便有何表示。只寒萼一人生來不曾受過拘束,自負甚高,又系初來,聞言好生無趣。

靈雲心中明白,轉向笑和尚道:"前者成都眾同門分手,掌教師尊原有飛劍傳諭,命我等分頭建立外功。彼時正值護送朱師妹往福仙潭求取仙草,歸來開闢仙府,接著又破青螺,未能下山歷練。如今遇見這種事,不但相助師兄,如能僥倖成功,將綠袍老妖除去,正是我等積修外功機會,為公為私,俱無坐視之理。偏偏仙府正值多事之秋,靈峰飛走,靈藥恐生變化。日前藏珍出現,也不知是何寶物,化成一道光華,破空飛遁。適才第二口飛劍又要遁走,多虧師兄趕來,用分光攝影之法,才得收住。現在不知穴中寶物還有多少。算計這兩日寶物飛化,都有一定時間,我等法力有限,封鎖無效,要到明日,才能分曉。封既不能,只有事先預防,通力合作,等它一出便收。要是寶物還多,須留兩位本領較大、能收寶物之人在此防守,以收盡為止,免致化形飛去,落於異派之手。時日甚難預料。最重要的,還有李師叔仙鶴傳警,說不久有異派來滋擾。此間根本重地,師祖昔年貯藏的靈藥異寶甚多,芝仙也移植在此,稍有失陷,非同小可。李師叔只說為期不遠,並未指明時日。全數在此,尚恐抵敵不過,再如分開,其力更微。李師妹有一姓餘姊妹,異日也是本門中人,如今孤身獨走莽蒼山,雖知她決無兇險,總在磨難之中,李師妹幾番要約人前去尋訪,我也在為難,尚未決定。百蠻山除妖,為期尚有半月,如在此期中妖人來犯,正好借師兄大力相助禦敵。事完之後,酌留數人守護仙府,餘者隨著師兄同建奇功,豈不是好?只恐妖人遲遲不來,我等難以兼顧。蟬弟福厚,畢生無甚兇險,誠如諸葛師兄所言,令他一人同去還可,其餘同門只好到時再定行止了。"

這一席話,自是解釋盡情。笑和尚早知師父以重責相委,必有磨難,決無容易之理,原在意料,倒也泰然,能得金蟬相助,於願已足。金蟬雖不甚樂意,想起目前仙府中實多礙難,只有盼望妖人早來侵犯,決一勝負罷了。

商議停妥,笑和尚便將適才接的那口飛劍交還靈雲。又將柬封外面註明赴百蠻山日期,與眾人看了。靈雲見那口飛劍形式特別,連柄長只尺許,劍身三稜,青芒耀眼,寒氣疹人毛髮。眾人正在傳觀,笑和尚猛地心中一動,對金蟬道:"藏劍寶穴現在何處,發現以後,既然未能封鎖,各位師姊師兄可曾入內觀察?"一句話將靈雲提醒,忙答道:"這幾日,一則仙府多故,二則初回時因未看見飛走的法寶形象,恐能力有限,不敢妄入。今日見這第二柄寶劍化成青蛇飛去,才猜寶物是按時飛行。又因師兄新來,忙於接談,竟未及想到入穴窺探。現被笑師兄一提,才想起若論我等本領功行,本不該冒昧擅窺師祖的寶藏。但是穴中寶物既要次第飛遁,先已失去一件,再不先事防範,如有遺失,後悔無窮,自以冒險人內試探為是。不過穴中寶物深淺難知,時聽裡面金鐵交鳴,我等是否能收尚不可料。稍一失措,便有殺身之危,此事不能大意。所幸笑師兄無形劍遁,妙術通玄,更有朱、李、秦三位師妹各有至寶。我等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入內人不須多,只由我與笑師兄二人,借了三位師妹的紫郢劍、天遁鏡、彌塵幡,連那九天元陽尺四樣寶物,入內觀察,以作防身之用,得便將穴中法寶收住。餘人各駕劍光,在穴外防守,以防寶物遁走,最為穩妥。"

當下便向三人要過三樣寶物,將新得飛劍帶在自己法寶囊內,佈置好了眾人,將彌塵幡交與笑和尚,元陽尺藏在袖內,一手持著天遁鏡,一手拿著紫郢劍,領了眾同門,走到寶穴前面峭壁之下。先和笑和尚飛劍上去,在穴口側耳一聽,裡面金鐵交鳴之聲又起,只不如先前響亮。靈雲道:"先時每值寶物飛去以前片時,響聲甚大,寶物一經飛出,便即停息。據這兩次聞聲觀察,這穴必甚深廣。現在就要進去,笑師兄可有什麼高見?"笑和尚道:"師姊道法通玄,為同門表率,無須太謙,就請下手吧。"靈雲便將手一揮,峭壁下除了英瓊已將紫郢劍借與靈雲,芷仙不能身劍合一,只在下面旁觀外,餘人各將劍光放起,連人帶劍,十來道光華,沖霄而上,似五彩匹練起在半空,神龍夭矯,略一遊轉,齊往寶穴上空會合。

寒光寶氣,耀目生輝,雜以雷電之音,穿織成一盤光網,籠罩穴頂。靈雲料無疏虞,對笑和尚道得一聲:"有僭!"揭開石穴蓋,用手中天遁鏡往下一照。見裡面是一個井一般的深穴,從上到下,約有二十餘丈,比穴口約寬三倍。內壁上面有一個石門,餘外三面俱是平滑如玉的石壁,一無所有。才知寶穴原是兩層,寶物正藏在石壁以內。略一端詳,看出穴中並無異兆。回頭招呼笑和尚,一前一後,飛身下去。到了穴底,走向石門前一聽,果然金鐵之聲出自門裡,空穴傳音,分外清晰,鏗鏘悅耳。見那石門竟似天然生就,僅略看出一絲輪廓,無法進去。二人商量了一會,先用笑和尚的飛劍,往縫隙裡試了試,竟不能削動分毫,也不知以前寶物怎能破壁飛去。猜這石門定有仙法妙用,不然何致笑和尚的飛劍都破它不開。又用彌塵幡試了試,以為彌塵幡能隨心所至,穿金入石,必能連身入內。誰知彩雲起處,仍不能飛入雷池一步,只在石門之上回旋。才知仙法厲害,越發不敢大意。忙收了彌塵幡,取出英瓊紫郢劍,向門縫裡刺去。先以為飛劍、寶幡失效,紫郢劍也未必成功,姑且試試。誰知紫光到處,立刻一道白煙一閃,石門不見,石門以內金光耀眼,夾著一團彩氣,疾若閃電一般盤旋,阻住去路。二人不禁吃了一驚,先以為這是寶物。猛聽出金鐵交鳴之聲,出自光層裡面,才悟出這是仙法封鎖寶物的妙用。

靈雲將天遁鏡交與笑和尚,要過彌塵幡,叫笑和尚持鏡遠照,相機進退,自己決意冒險入內一探。一手持著紫郢劍,用彌塵幡護體,再與自己飛劍將身合一,試探著往光層裡穿去。笑和尚在光層外面瞭望,眼看一道紫光,會合一幢彩雲,穿入光層以內。頃刻之間,便見靈雲帶著一條青光,重又穿光而出,落地收了法寶、飛劍,口中連稱好險。笑和尚忙問究竟,靈雲道:"我用法寶、飛劍護身,僥倖入了寶穴,裡面地方甚是深廣,玉柱瑤階,如同仙閥。盡頭處見有五道光華,互相糾結盤繞,其形不一,色彩各異,光華照眼,也辨別不出是什麼寶物。我正尋思一人決難下手收取,腳才著地,便覺適才師兄所收那形如青蛇的三稜飛劍,在百寶囊中跳動,未及檢看,便化成一條青蛇,破囊而出,虧我手快,才得將它收回。

百寶囊已破,無法收藏,只得連彌塵幡拿在手內。這青蛇才一照面,五道光華之中,倏地一道形如蜈蚣的紅光,往我手上撲來,這青蛇也好似要在我手上掙脫,同時那餘外四道光華也紛紛飛到。我恐措手不及,仍用前法遁出,才保無恙。那五道光華,好不厲害。那頭一道紅光飛到時,若非紫郢劍敵住,險遭不測。就這樣,還將百寶囊損傷,連玉清師太所贈的烏雲神鮫網,以及我自己煉的兩樣小法寶,俱都失落在內,還不知能保原壁與否。幸喜九天元陽尺藏在袖內,不曾失落。那尺不用真言,不能發揮妙用。要是失陷損傷,不但見了凌師伯無法交代,日後還有不少用它之處呢。不過我已看出一些下手之法,至少還得三位有本領的同門,才能前去收寶。若只你我二人,決難勝任。"

正說之間,忽見一道光華從空飛降。來人正是輕雲,手中拿著兩封柬帖,標明拆看次序。那柬帖正是妙一夫人的飛劍傳書,先是金蟬接到。因金蟬霹靂劍僅比紫郢劍稍次,勝過眾人,可以幫助防守。又因有一封柬帖標有取寶之法,才請輕雲下來,交與靈雲。靈雲先朝柬帖跪拜,打開第一封一看,不由心中大喜。顧不得先說別的,忙請輕雲將那青蛇形飛劍帶了上去,交與寒萼代收。再約秦紫玲與朱文,連她本人一同下來,相助收寶。餘人仍在上面防守。不一會,輕雲將朱、秦二人約到,靈雲才將收寶之法說出。

原來那寶物乃是長眉真人採五行精英,用九九玄功,按七真形相,煉就的七口飛劍。深藏在凝碧崖旁天波壁中腰青井穴中元洞內壁上七個玉石劍囊之內,總名七修,分龍、蛇、簷、龜、金雞、玉免、蜈蚣七種,各有象形,專破異派五毒,乃是峨眉至寶。長眉真人飛昇之時,因火候尚未純青,未傳門下。用法術將洞穴一齊封閉,由七口飛劍各依生克,晝夜三次,在洞中自相擊刺磨鍊。僅留了一封柬帖,交與妙一真人。昨日妙一真人算計時日已到,打開柬帖,才知這七口飛劍來歷和收用之法。柬帖上並說因為那日母猿袁星身上來了周甲天癸,五靈脂汙了青井穴的法術封鎖,也正值寶物該是出世之期,穴外法術雖然被汙,內洞還有兩層封鎖:頭一層便是那石門,第二層是一面六陽玦。這六陽玦如遇午年午月,每日午時陽盛陰衰,物極必反,轉致失了效用。同時那七口寶劍在洞內互相擊刺,因有生克關係,較弱的一口,必乘此時被迫穿出,石門阻隔不住,自然隨它本身靈性飛遁。內中有一口玄龜劍,首先化形飛去。第二口蛇形的青靈劍,也在次日相繼飛出。雖然當時收住,如不會運用,仍要飛逃。頭一口玄龜劍飛出之後,落在一個未入門的弟子手內,不久自會珠還。其餘六口,務要早日下手,以免失落異派之手。妙一真人因為與玄真子、苦行頭陀輪流合煉一樣純陽至寶,不能分神,恰好妙一夫人到東海看望,也因有事他去,才用飛劍傳書,命靈雲率領輕雲、朱文等,照長眉真人所傳收劍之法,即時下手。收劍之後,由靈雲收藏,等真人回山,再行分派。

靈雲吩咐好了眾人,傳了咒語,手舉九天元陽尺,念動真言,朝洞門內旋轉的光華一指,金光閃處,光華全斂,一面玉玦,隨著飛入靈雲手內。眾人入內一看,洞中五道光華仍在閃轉騰挪,互相糾結,鬥個不息。正待往裡進步,門外六陽玦一收,寶物好似有了覺察,倏地相次分散,向外便飛。靈雲早有防備,手中九天元陽尺往上一起,先化成一道金虹,往那五道光華圍去。餘人早各按分派,念動收寶真言,照預說的方位,往左右四壁一指,那五道光華也各依眾人指處,掉轉頭,疾如閃電往壁上飛去,晃眼鑽入壁中不見。靈雲收了元陽尺,見適才遺失的烏雲神鮫網等寶物仍在地上,因未使用與劍相敵,並未損傷,便取來收好。

同了眾人近前一看,果然有大小七個玉囊嵌在壁上,色如羊脂,與壁相平,僅看出周圍細縫。囊形也與劍形相類,注有古篆劍名:龍名金鼉,蟾名水母,雞名天嘯,兔名陽魄,蜈蚣名赤蘇。除去玄龜、青靈二劍外,俱在囊內。眾人各用真氣將七個劍囊一齊吸出,忽見金光閃處,壁上空穴全都生長還原,並無縫隙,俱都驚歎仙法妙用不置。再看手上玉囊,竟是透明如晶,囊中劍形,俱與名稱相符。

各人高高興興捧了出洞,駕劍光上升穴頂,招呼洞外諸人,同往太元洞內。又向寒萼要過青靈劍,藏入囊中。眾人見那七個劍囊,只龍、蛇二劍最大,約有尺許,小的只三四寸大小。聽靈雲說起收劍經過,才知竟有若干妙用,互相稱賀了一陣。靈雲便將這天嘯劍取來帶在身上。其餘五劍,金鼉交與紫玲,水母交與輕雲,陽魄交與英瓊,赤蘇交與朱文,青靈交與若蘭,玄龜劍空囊交與芷仙暫時佩帶,靜等教祖回來定奪。靈雲原意,七修劍乃是靈物,三次峨眉鬥劍破異教五毒囊的至寶,劍數太多,既不能全數隨身攜帶,供在室內又恐疏虞,不如分給眾人佩帶,較為穩妥,既非私情贈授,又未傳用法,不過是暫時分著保存,並非有所厚薄。不料隨意一分,引起寒萼許多不快,心中好生怏怏。紫玲從旁看出,知道靈雲事出無心,寒萼塵孽本重,深恐她倚強任性,入門未久,得罪同門,大是不便,覷著眾人不注意時,偷偷用目示意。寒萼明白乃姊用心,只微微笑了一笑,面容轉趨和藹,仍和往常一樣,尋著若蘭說笑,好似依了紫玲暗示一般。紫玲才放了心。這時靈雲已將妙一夫人的第二封柬帖打開,與眾人傳觀。

原來妙一夫人未到東海以前,路遇諸葛警我。諸葛警我知道妙一夫人道行高超,性情尤其寬厚,同門仙俠無不尊崇,若求她向苦行頭陀緩頰,必蒙允准。上前參謁之後,便稟明笑和尚獲罪之事。並說綠袍老妖何等厲害,笑和尚獨入虎穴,決無幸理,務求夫人援手說情,妙一夫人道:"笑師侄九世苦修,厚根獨具。苦行道友不久功行圓滿,要用他承繼法統,縱然稍犯清規,不過藉此懲戒,使他早完三劫,磨鍊身心,以備異日付託衣缽之重。此去雖當兇險,定能因禍得福。你既關心同門,且待我到了東海,見了諸位道友,問明前後因由,再作區處。"說罷,別了諸葛警我。到了東海,見三仙正在丹房內輪流交替,用自身三昧真火煉一件純陽之寶,只在便中與妙一真人晤談,除命靈雲照長眉真人遺柬收取七修劍外,順便談起笑和尚之事。妙一真人道:"你來了正好。我同玄真、苦行兩道友因煉這件純陽之寶,大幹許多邪教禁忌,雖不畏妖人破壞搶奪,總恐他們得信準備,一切都不可不防。又因此寶煉時頗耗元氣,寧願多延時日,凡事謹慎。自煉寶之日起,我等三人以二人對著丹爐,運用玄功,發動真火;一人休息,化身照護,隱蔽寶光,以免妖人發覺。似這樣每隔三日輪流接替,還有八九之期,便可煉成。現時不但斬除文蛛,消滅妖人未煉成的惡蠱,事關緊要,峨眉也在多事之秋。靈峰飛去,有恩師遺留仙陣封鎖,尚可等我回山,再取靈藥。只是三英行即同歸門下,內中英男為往莽蒼山尋找李英瓊,現受黑霜陰霾之厄,凍僵在莽蒼山陰寒晶之內,已有數日。幸得她未遭難時,因腹中飢餓,從幾個大猩猿手中奪了幾個以前英瓊採遺的朱果吃了,藉著仙果之力,周身氣血雖已凍凝,惟獨心頭方寸尚是溫熱,苟延殘息。那莽蒼山冰凍萬丈,如此高寒之所,只為山陽藏有萬年溫玉精英,亙古不凝冰雪,四時皆春;所有陰寒之氣,萃于山陰。英男年幼無知,被一妖道利用,想借她一身仙骨,幾世純陰,去盜取寒穴玄晶之內的冰蠶。他又本領不濟,未算準日時生克化用。英男去時,正值寒風歸穴之際,入穴數步,便被寒風吹倒。妖道眼看別人為他僵死洞內,他卻袖手而去。如今英男骨髓皆化成寒冰,縱有我等靈藥,救活之後,非得到萬年溫玉,不能回溫復原。峨眉不久又有許多妖人來盜芝仙精血,眾弟子不能遠離。英瓊仙緣最厚,多服靈藥仙草,元陽充沛,又有神鵰、靈猿為她輔助,神鵰頃刻千里,靈猿莽蒼原是故里,眾弟子中,只她一人可以前去。趁寒風出穴之際,入內將人救轉峨眉,再敵守五妖屍,盜取萬年溫玉。笑和尚百蠻山除妖之日,也正是妖人侵犯峨眉之時。若論力敵,眾弟子皆非對手,此事全仗臨機應變,舉動縝秘,人多反不相宜。可著金蟬借了朱文天遁鏡,助他前往便了。"妙一夫人便照妙一真人意思及應如何行事,寫了兩封柬帖,用飛劍傳書,命靈雲等依次行事。

大家看完了妙一夫人柬帖,頭一個英瓊悲喜交集,當下便要帶了一雕一猿,趕往莽蒼山去,將英男救回。靈雲道:"瓊妹先不必如此急躁。既有掌教夫人之命,去是一定由你前去,不過你初次獨身遠行,雖有神鵰相助,也須慎重。按說,救人只須尋到了地頭,並非難事。只是那冰蠶和溫玉兩樣寶物,一個有妖道覬覦,一個有妖屍守護。那妖道處心積慮,想得冰蠶,他見英男妹子失事,決不就此甘休,必要另想法兒。你救人時,難保不會遇上。若論你的劍術,雖然入門未久,仗你資稟穎異,苦功練習,造詣已非常人。加以紫郢劍又是師祖煉魔之寶,如會運用,無論正邪各派飛劍,俱非敵手。可惜你應敵閱歷稍差,青螺兩次遇險,皆由於臨事疏忽,並非此劍能力不濟。此去如遇妖人阻攔,切忌貪功輕敵,務須記住守多攻少。若用劍光護身,無論對方如何厲害,至多不能取勝,萬無一失的。還有柬上所說寒風洞穴,約在醜末寅初,現在時辰已過,去也無益。神鵰頃刻千里,何必如此亟亟?為防萬一起見,可將紫玲師妹彌塵幡借去一用,在今晚課完時起身,將人救回以後,再商盜玉之策便了。"

英瓊答道:"師姊之言極是,只是妹子與英男姊姊情同骨肉。昔日她在解脫庵失陷,彼時妹子能力太差,各位師姊有事在身,又斷定她藉此可學崑崙劍術,並無兇險,延擱至今,累她受了多少氣苦,可憐她盼望妹子接她回來,猶如望歲。現在又為尋找妹子,奔走逃亡,受盡艱辛,凍僵在寒穴之內。雖說吃了朱果,苟延殘息,但是身已凍僵,不能轉動。每日尖風刺骨,其苦更甚於死。妹子讀完恩師柬帖,心如刀割。不知蹤跡,還打算明日稟明師姊,拼著命不要,上天入地,也要尋她回來。今既知道她受苦之處,哪能再作遲延?即使時辰已過,寒風厲害,此乃有形之物,不比妖法難於防範,如見不能前進,自會知難而退,但求早早見著她的本人,寸心才安。而況袁星雖是畜類,自隨妹子,業已離鄉甚久,適才聽它說起莽蒼情形,它的子孫多半失蹤,想有妖物侵害,情甚可憫。提前趕去,既可代它除害,又可觀察情形,先事準備。妹子定遵師姊吩咐,倘遇妖人,決不冒昧從事便了。"靈雲起初原恐英瓊早去不能救人,遇見妖人怪物,又去貪功吃虧,才命她算好往返時辰前往。及見英瓊秀目紅潤,慷慨陳詞,眷言倫好,誠摯悲壯,不禁為之動容。又因莽蒼山面積甚大,柬帖只說風穴在山之陰,並未說明地址,縱然神鵰飛行迅速,目光銳利,早去探尋,也不為無理。只得請輕雲、文琪二人暫代神鵰守洞。再三囑咐小心,不可大意。紫玲將彌塵幡遞過,英瓊道謝收下,別了眾人,與輕雲、文琪二人徑往後洞,連袁星同跨神鵰,直飛莽蒼山而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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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3 10:2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回 彩毅撐空 萬頃金波飛惡蠱 陰風入洞 一團紅肉走妖蠶

英瓊走後,靈雲便問笑和尚,對金蟬同去,意下如何?笑和尚道:"來時諸葛師兄早料及此。既有掌教夫人傳諭,不久便有妖人來盜芝血,諸位師姊不能分身,除妖之事,孽由自作,無可推倭。能得蟬弟同去,又承借用朱師姊的寶鏡,已屬萬幸了。除妖日期相隔還有十多天,本想在此暫住,倘如妖人早來侵犯,還可從旁少效微勞。現觀柬上所言,百蠻山除妖之日,正是妖人來犯凝碧之時,兩地同時發動,勢難兼顧,在此暫住,並無用處,還是同了蟬弟先行為便。一則可以早日趕到,先觀察好了情勢,商量如何下手。二則就這十來天空閒,往成都去見見玉清道友,看看可能相助一二。她為人甚是和藹熱心,對於同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昔日共破慈雲寺,在辟邪村玉清觀中承她指示,說我一二年內必犯災劫,叫我處處留心。此番去斬妖物文蛛,承她對尉遲師弟預示先機,可惜彼時自己狂妄,未將忠言在意,才惹出亂子,犯了清規,如今想起,悔之不及。所以想在便中向她請教。大師姊如無甚吩咐,現在就想同蟬師弟告辭。"靈雲再三留他盤桓幾日,笑和尚本不慣和女同門周旋,求助之事只限於此,無意留連,仍是執意要走。靈雲只得留他暫住一日,明日早行,和眾同門陪了他將凝碧仙景走了一遍。又囑咐金蟬許多言語。將朱文天遁鏡借過,傳了用法,交與二人。大家互相談說了一些別後經歷。

第二日清晨,笑和尚與眾同門作別道謝,約同金蟬,駕無形劍遁,先往成都飛去。到了玉清觀一看,玉清大師不在觀內。笑和尚原知事已至此,無可解脫,倒也坦然自在,並不憂急未來。轉和金蟬二人沿途擔擱,邀遊名勝,緩緩往百蠻山進發。一路上雖也管了幾件不平之事,左不過是懲戒兇頑,剷除奸惡。所遇的人,俱都是些土豪惡霸,汙吏貪官,無甚出色人物。以笑和尚、金蟬的本領,嬉笑怒罵,舉手便了,情節平常,不值一述。

這一日遊到滇桂交界,屈指行程,距離苦行頭陀柬上除妖日期,只有三日。笑和尚對金蟬道:"這回事情,我是犯了清規,孽由自作,卻累師弟隨我跋涉冒險。明日便是拆看柬帖之期,大後日便須趕到百蠻山去。綠袍老妖何等厲害,此去只可智取,見機行事。我如遇見不測,師弟你不比我,切不可輕易涉險,可駕劍光遁往東海,求恩師念在自幼相隨之情,寬我既往,與我報仇除害。再將我元神度去,仰仗恩師法力,轉劫託生,不致昧卻未來,就感恩不盡了。"說罷,不禁悽然。金蟬因素昔笑和尚總是嘻嘻哈哈,從無愁容,聞言心中甚是難過。便勸慰他道:"據家母飛劍傳書,和諸葛師兄所說之言,此去兇險磨難,自是難免。

至於便遭不測,漫說你來因甚厚,本領高強,就是苦行師伯自幼教養,一番苦心,平素又那樣疼愛,也決不會任你葬身妖穴。至於我更是和你情逾骨肉,除妖去惡,分所應為,更談不到感謝之言。師兄只管放心,縱不馬到成功,我想萬無一失。"笑和尚強笑道:"多謝師弟好意。我又何嘗不知恩師用心,怎耐我平素疾惡如仇,現時雖想謹慎從事,一入妖窟,見了那般兇殘狠毒之行,一個按捺不住,不暇計及利害輕重,稍一失慎,便遭毒手。事難逆料,蟬弟你只緊記我說的話便了。"金蟬又勸慰了一陣,二人本來天性曠達,仍和往日一樣,行行止止,隨意遊賞。

第二日行至中途,打開苦行頭陀第一封柬帖一看,除外面註明下手日期,去的路徑外,裡面只寫著四句渴語:"逢石勿追,過穴莫入;血焰金蠶,以毒攻毒。"二人彼此參詳了一陣。笑和尚道:"'逢石勿追',那石不是人名,便是人姓。諸葛師兄曾說綠袍老妖手下有一惡徒,名叫唐石,曾被他妖師嚼吃了一條臂膀,本領不在辛辰子以下。恩師命我等如遇上將他打敗,不要窮追,還可說得過去。第三、四兩句,含有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之意,現時雖難深知,也可解釋,只須到時留神取巧便了。惟獨第二句'過穴莫入',穴便是洞,這妖物文蛛明明被綠袍老妖封藏陰風洞底,要不入內,從何斬起,豈不難人?"金蟬道:"苦行師伯預示先機,必有妙用,我等反正得去見機行事,猜他則甚?"笑和尚道:"話不是這般說法。以前就為大意,才惹出亂子,還是謹記恩師手諭,彼此提醒的好。現在下手除妖,為期還隔一日。恩師柬帖既未禁止早去,我意欲留賢弟在此,先去探一探動靜,並不下手,稍得著一點虛實,再與師弟同去如何?"金蟬執意不肯,定要同行。笑和尚無法,只得同了金蟬,徑往百蠻山進發。

劍光迅速,不多時,已離百蠻山還有百十里之遙。那百蠻山獨峙南疆萬山之中,四面俱是窮山惡水。嶺內迴環,叢莽密菁,參天蔽日,毒嵐煙瘴,終年籠罩。離山五七百里外,還有少數山民,野外穴居。五七百里以內,亙古無有人蹤。除潛伏著許多毒蟲怪蟒外,連野獸都看不見一個。二人用無形劍遁盤空下視,見下面盡是惡雲毒煙籠罩溝谷之中,時見奇蟲大蛇之類,盤屈追逐,鱗彩斑斕,紅信焰焰。知是百毒叢聚之區,此去須與盤踞此間的絕世妖人,決一生死存亡,還未深入重地,見著這般險惡形勢,已經觸目驚心。因二人俱是初來,按照柬帖所示途徑,一路留神觀察。正待尋找百蠻主峰陰風洞所在,忽見下面煙嵐由稀而盡,四周山勢如五丁開山,突然一齊收住,現出數千百畝方圓一片大平扳。中間一峰孤矗,高出天半,四面群山若共拱揖。萬崖斷處,盡是飛泉大瀑,從許多高低山崖缺口瀉將下去,匯成無數道寬窄清溪。從空中往下凝視,宛如數百條玉龍,掛自天半,與地面數百條匹練,圍攤在那一片平板上下,飛翔交錯,濤聲轟轟,水流淙淙,轟雷喧涵之聲,與瀑援細碎之音,織成一部鼓吹,彷彿凝碧仙瀑,有此清奇,無此壯闊,不禁大為驚異。

漸行漸近,見這主峰雖五六百畝大小,因為上豐下銳,嵯峨峻嶒,遍體都是怪松異石。

山石縫中,滿生著許多草花藤蔓,五色相間,直似一個撐天錦柱,瑰麗非常。笑和尚、金蟬從一路毒煙惡瘴上面飛了過來,萬沒料到這山民殊域,妖邪奧區,卻有這般仙景。心中雖然互相驚異,因妖人機靈,不敢出聲,只圍在峰的上面繞行觀察。剛剛飛向西面,笑和尚一眼瞥見峰西北方高崖後,似有幾縷彩煙,嫋嫋飄蕩。同了金蟬飛過崖去一看,那崖背倚平坂孤峰,十分高闊。崖前有百十頃山田,種著一種不知名的花草。那崖壁石色深紅,光細如玉,縱橫百十丈,寸草不生。一順溜排列著三個大圓洞,上下左右,俱是兩三寸大小窟窿,每個相隔不過尺許,遠望宛如峰案一般整齊嚴密。不時有幾縷彩煙從那許多小窟中嫋嫋飛揚,飄向天空。仔細一看,那彩煙好似一種定質,並不隨風吹散,由窟中飛出,在空中搖曳了一陣,又緩緩收了回去。飛行較近,便聞著一股子奇腥,知是妖人鬧的玄虛。再一細看,崖下那一片田疇中所種的花草,花似通萼,葉似松針,花色綠如翠玉,葉色卻似黃金一般,分罫井布,層次井然。尤其是花的大小,葉的長短,與枝幹高下,一律整齊,宛如幾千百萬萬個金針,密集一處,在陽光之下閃動;又似一片廣闊的黃金麗褥上面,點綴著百萬朵翠花,更顯縟麗。笑和尚暗想:"久聞這裡妖孽專慣血食。奇峰仙景,還是天生。這些花田和這許多不知名的花草,分明人工種植。難道妖人吃人吃膩了,特意種些奇花來觀賞麼?"

正在尋思之際,忽聽一陣怪嘯之聲,起自崖後孤峰那邊。二人連忙將劍光升高,遁入雲中,往孤峰那面一看,只見峰腳南面一個洞中,走出二十四個奇形怪狀的高矮漢子,俱都面如白紙,沒有一絲血色,相貌猙獰,宛似出土殭屍一般。每人上身穿著一件不長不短,敞著頸口的紅衣,胸前戴著一個金圈,兩手袖長只齊肘。手腕上黃毛茸茸,青筋暴露,乾瘦如柴。下身赤著一雙泥腳。手中各持一面白麻制就的小幡,血印斑斕,畫著許多符篆和赤身倒立的男女。為首一人,面相和日前所見的妖人辛辰子相似,卻沒他高,也斷了一隻手臂,單手拿著一柄長劍,麻幡卻插在身後,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口中不住發出噓噓之聲。一個個滿身邪氣籠罩,隨著為首斷臂妖人,緩緩往前行走,宛如行屍,毫不自如,漸漸走到崖前。那斷臂妖人先是口中喃喃,似念邪咒,倏地怪嘯了一聲。這些妖人立刻按八卦方位,分散開來,站好步數,將足一頓,升起空中,與崖頂相齊。那為首妖人忽然忙亂起來:時而單手著地,疾走如飛;時而筋斗連翻,旋轉不絕。口中咒語,也越念越疾。餘人隨聲附和,手中幡連連招展,舞起一片煙雲,喧成一片怪聲,聽著令人心煩頭昏。似這樣約有個把時辰,日光略已偏西。那斷臂妖人將手中劍一揮,只見一道綠光,朝空中繞了一繞,隨即飛回。然後將劍還匣,取出背後麻幡,會合全體妖人,一聲怪嘯,各將空中妖幡朝下亂指。便見幡上起了一陣陰風,煙雲盡都斂去,隨幡指處,發出一縷縷的彩絲,直往花田上面拋擲,越往後越急。二十四面妖幡招展處,萬絲齊發,似輕雲出妯,春蠶抽絲般,頃刻之間,交織成一片廣大輕勻的天幕,將下面花田一齊罩住,薄如蟬翼,五色晶瑩,霧紗冰紈,光彩奪目。透視下面花田中,翠花金葉,宛如千頃金波,湧起萬千朵翠玉蓮花。若非聞著腥風刺鼻,目睹妖人怪狀,幾疑置身西方極樂世界,見諸寶相放大奇觀。

二人知道厲害,各用手互拉示意,藉著無形劍遁,盤空下矚,連一絲形跡也不敢遺漏。

正在相顧驚奇,這五色天幕業已織得只剩為首斷臂妖人存身之處,有二尺方圓空隙。斷臂妖人又長嘯了一聲,餘人都停了手腳,全往空隙上空聚攏,仍駕陰風,按八卦方位立定,安排就緒。斷臂妖人從空隙中飛身而下,降離崖前約有十丈,仍是單手著地念咒,手舞足蹈了一陣,先放起一團煙霧,籠罩周身。口中又是念念有詞,將手一撤,便有三溜綠火,朝崖上三個大圓洞中飛去。法才使完,更不怠慢,接著慌不迭地騰身便上。身才離地,崖前狂風大起,崖上三個圓洞中,先現出三個妖人:居中一個,頭如栲栳,眼射綠光,頭髮鬍鬚絞作一團,隱藏著一張血盆大口,兩行撩牙,身有煙霧環繞,看不甚清,一望而知是妖人首腦綠袍老祖;右洞妖人,與先見妖人形象裝束相似;左洞妖人,是個紅衣蠻僧,生得豹頭環眼,狸鼻闊口,金蟬認得是昔日在滇西雪山鬼風谷所見妖僧西方野魔雅各達。忍不住正想和笑和尚說他來歷,耳聽下面吱吱連聲,猛覺笑和尚將他拉了一把,意思叫他噤聲,往下面觀看。

就在這撥頭轉臉的工夫,金蟬往下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原來作者一枝筆,難於兼顧,就在斷臂妖人行完了妖法,慌慌張張往上升起,綠袍老祖在洞前現身之際,崖上成千累萬的小洞穴中,一陣吱吱亂叫,似萬朵金花散放一般,由穴中飛出無量數的金蠶,長才寸許,形如蜜蜂,飛將起來,比箭還疾。那綠袍老祖好似成心與斷臂的妖人為難,容他飛離五色天幕還有一半,突然伸出一張又細又長像鳥爪一般的手臂,望空一指。上面二十三個妖人令到即行,毫不顧惜那斷臂同門生死,各將手中幡指處,又拋出無數縷彩絲,將那空隙一齊封蔽。

斷臂妖人也早知有這一場苦吃,飛得本快,眼看穿隙而上,忽見空隙被彩絲封蔽。金蟬慧眼看得最真,只見他滿臉怒容,咬牙切齒,口中喃喃,待要施為。又見那天幕一面的同黨,好似朝他用目示意,那斷臂妖人才長嘆一聲,重又飛落下去。同時穴中飛出來的萬千個金蠶,早如萬點金星,朝天飛起。飛近天幕,似有畏忌,紛紛落下,飛入花田之中,食那金葉,吱吱之聲,匯成一片異響。斷臂妖人剛往崖前落下,一部分千百個金蠶,忽然蜂擁上來,圍著斷臂妖人,周身亂咬。斷臂妖人想必萬分畏懼綠袍老祖,對這些並未煉成的惡蟲,只用一隻手護著雙目,不但不敢傷害,絲毫也不敢抗拒,跪在地上,不住口喊師父救命。轉眼工夫,咬得血肉紛飛,遍體硃紅,眼看肉盡見骨。連空中妖人見了這般慘狀,臉上都含不忍之色,一則上下相隔,二則綠袍老祖萬分殘毒,誰也不敢開口。還是西方野魔看不過去,朝著綠袍老祖說了幾句,似在代他求情。綠袍老祖才獰笑了一聲,厲聲說道:"唐石,你須記住:今日我煉的金蠶尚未成形,已經這般厲害。異日擒到你那叛逆師兄辛辰子,須令他供我金蠶每日零碎咬啃,見筋見骨,再與他上藥生肌,連受三年金蠶之若,才將他銼骨揚灰,消魂化魄。你也被我那日發怒時咬去一臂,今日先給你稍微嚐點厲害,你如學他背叛,便是榜樣。今看雅各達之面,且將你狗命暫且饒過。"說罷,隨手一指,一道綠光一閃,那些金蠶似有靈性,紛紛舍了斷臂妖人,飛往花田之中去了。斷臂妖人忍痛起身,已經渾身破碎,成了血人,咬著牙將身一縱,飛入南面大洞去了。

再看花田之中,那些金蠶真是厲害,耳旁只聽蠶翅摩擦之音,與嚼吃吱吱之聲,混合在一起,震人耳鼓。花田裡面,竟如一片黃金波濤,湧著萬千朵翠玉蓮花,起伏閃動。不消片刻,萬馬奔騰般轟的一聲,千萬朵金星離開花日,朝空便起。綠袍老祖早有準備,突將手著地倒立,口中唸咒,時而起立旋轉。細長脖頸上,撐著一栲栳大的腦袋,亂搖亂晃。倏地兩手一搓,一條細長鳥爪般的手掌,往崖壁上密如蜂窩的小洞穴中連連亂指。血盆大口張處,噴出一道綠煙,飛向崖上。同時這些小洞穴中如拋絲般飛出千百萬道彩氣,彷彿萬弩齊發,疾如閃電,射往金蠶群裡,那千萬金蠶全被彩氣吸住。每兩縷彩氣,吸住一個金蠶,掙扎不脫,急得吱吱亂叫,轉眼工夫,全被彩氣收入萬千小洞穴之內。這時黃金一般的花田,已被這些惡蟲將千頃金葉嚼吃精光,只剩一些翠綠蓮花,分行佈列,亭亭田內。綠袍老祖用妖法收完金蠶,將長手往兩旁圓洞一指。右洞一個妖人與左洞雅各達,各帶四個妖人,手中各抱一個高大如人的葫蘆,走出洞來,先朝綠袍老祖打一稽首。然後飛身花田之上,約有五丈高下,分八卦方位站好,口唸手書,行使妖法。猛然一聲怪嘯,俱都頭朝下,腳朝上,連葫蘆也都倒轉,將手把葫蘆一抱,血光閃處,紅雨飄灑,由葫蘆之內噴了出來。十個妖人凌空旋轉,將這花田全都灑遍。綠袍老祖怪嘯了一聲,雅各達同眾妖人收了妖法,各抱葫蘆歸洞。

將手往空一招,左洞內唐石手持麻幡,狼狼狽狽飛了出來,會合上面妖人,各使妖法,展動妖幡。眼看天空無量數的彩絲結成的天幕,漸漸由密而稀,隨著妖幡招展,剝繭抽絲一般,頃刻之間化為烏有。眾妖人仍和先時一般,緩緩走了回去。

笑和尚、金蟬二人隱身高空,正在觸目驚心,凝神下注,忽見綠袍老祖伸出長頸大頭,往空連嗅了兩嗅,倏地一聲淒厲的怪嘯,大口一張,一溜綠火,破空而起,直往二人存身之處飛來。金蟬不知就裡,還未在意。笑和尚早就留神,一看綠袍老祖神氣,便知不妙,縱能支持,也是眾寡不敵,柬帖所示時機未到,仍以退去為是。未容綠火近身,輕輕對金蟬喊一聲走,駕著無形劍遁飛去。笑和尚終是細心,飛出去約有數十丈,回頭觀看,那一溜綠火,先飛向適才存身之處,直衝上空。倏又急如閃電一般,左右四方上下激射。雖似在搜尋敵人蹤跡,只如渾水撈魚,並無一準目的,也未跟蹤追來。想是妖人嗅覺甚靈,聞出生人氣味,故爾如此。且喜自己隱形劍遁,並未被他識破,略放寬心。正在徘徊瞻顧,那綠火在空中繞了幾轉,倏地往四外爆散開來,綠星飛濺,在百十丈方圓內,隕星如雨般墜了下去,相距二人也不過咫尺光景。知道厲害,決計明日再照柬帖所言行事。

當下仍往回路飛走,尋到一處瘴煙稀少的山谷之中落下,互商明日進行之策。笑和尚對金蟬道:"那妖幡上所發出的彩絲,連妖人自己俱都不敢沾染,想是什麼蟲蛇腥涎、毒嵐惡瘴煉成的妖術邪法。那萬千金蠶雖未煉成氣候,看那千頃花田,被這些惡蟲頃刻之間咬吃淨盡,定非易與。花田中的異草,雖然翠花金葉,生得好看,既用血雨培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今日雖然得知一些情形,到底陰風洞是在孤峰下面,還就是那崖壁上三個大洞,尚且不能斷定。師父柬帖,又有'以毒攻毒'之言。以我之見,明日到了那裡,第一由我一人隱形飛身下去,你在上面接應。等我先探明瞭封藏文蛛之所,然後相機行事。諸葛師兄原說,明日辛辰子也要趕到,這'以毒攻毒',定應在此人身上。到時我們只隱形窺伺,先不下手。

那辛辰子定敵綠袍老妖不過,決不敢公然下手。他此來目的,不外兩種:第一想盜走妖物文蛛;第二在惡蟲尚未成形之時,偷偷下手除去。他以前本是綠袍老妖得意門徒,輕車熟路,自是清楚。我們只消暗中跟定他的身後,他如得手,我們便驚動綠袍老妖,將他絆住,然後由我去將文蛛刺死;他如不勝,我們已經盡知虛實,辛辰子或逃或擒,綠袍老妖決不疑心除他之外,還有別人暗算,也可乘其不備,驟然下手。我二人俱非綠袍老妖之敵,只把妖物刺死,大功已成,那時進退由心,勝固可喜,敗亦可以回山覆命。雖說師父柬帖尚有兩封,事沒這般容易,我又還有許多磨難未完,但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能不作此打算。大敵當前,能如我們預料固好,萬一失利,遭劫受害,你千萬記著昨日所託之言,不可輕易涉險,即速趕往東海,或者我還有一線生路;否則白白連你一齊失陷,於事無補,就更糟了!"

金蟬見笑和尚這幾日總是防前顧後,把失利的話說了又說,面色非常沮喪,好生代他難過,勸慰了一陣。同尋了一個潔淨山洞,正準備打坐運用玄功,到翌日黎明起身,忽然一陣腥風吹入洞來,笑和尚何等機警,一見風勢,便知有異,知道此洞並無出路,除非與來的妖人迎個對頭。忙用隱形法連金蟬將身隱起,又用手拉了金蟬一把,示意噤聲。二人剛把身形隱起,那陣怪風旋轉起一根風柱,夾著沙石,發出噓噓之聲,業已穿洞而入。金蟬慧眼看得最真,看出風沙之中,隱約有一條細長黑影,進洞之後,略一回旋,噓的一聲,倏又往洞外飛去。金蟬便要追出,又被笑和尚一把緊緊拉住,輕輕在耳邊說道:"蟬弟休要言動,留神妖人回來。"

一言甫畢,果然噓噓之聲由遠而近,二次又飛進洞來。這次竟是忽東忽西,上下四方,滿洞飛滾。笑和尚早有防備,拉了金蟬,緊隨風柱之後,與他一齊滾轉,存心不讓他發覺自己,倒看看他是個什麼來歷。飛轉了一陣,那旋風忽然收住,現出一個長身細瘦,形如枯骨,隻眼斷臂的妖人,正是那日在天蠶嶺所遇綠袍老祖門下惡徒辛辰子。見他才一現身,便朝洞內舉手喝道:"洞中道友,何不現身出來相見?"連喊幾聲,不見答應,漸漸有些不耐。

先是臉上現出怒容,未後好似想了一想,又勉強忍住,改說道:"道友在此修煉,我本不合入洞擾鬧。但是為事所逼,須借貴洞用上三日,事成之後,必報大德,暫時驚擾,請勿見怪。"說罷,他見仍無應聲,便盤膝打坐起來。

原來辛辰子自在唐石手中漏網之後,情知長此避逃,終須要遭綠袍老祖毒手,不如趁他金蠶蠱尚未煉成,心無二用之際,下手一拼,還可死中求活。特地在別處借了幾件法寶,趕到此間,見這洞正合行法之用,入洞一看,先就聞見生人氣味,卻看不出一絲蹤影,起了疑心,不敢停留。及至往別處飛行了一陣,雖有許多洞穴,俱無這裡隱秘合適。又因先時聞出的氣味,不似以前同黨和仇敵設下的機關,以為是隱居修煉之士,想回來看看動靜。如果所料不差,自己正缺少幫手,能得那人相助更妙,不然,或者將他除了,或者彼此言明,兩不侵犯。所以二次又回進洞來,施展妖法,想查出那生人蹤跡。誰知轉了好一會,仍無朕兆。

換了別人,定以為誤認。可是辛辰子嗅覺最靈,明明聞著那生人氣味就在左近,偏偏查看不出,只得收了妖法,又打招呼。及見通統無效,如非窮途危難,普通隱形之法,他原不放在心上。若在平日,早就發威逞兇,用最狠毒的妖法,禁制洞中之人現身出來。無奈自己已成驚弓之鳥,這裡又密邇仇敵,不敢再樹敵結怨,忍了又忍。如是另尋洞穴,佈置妖法,再沒這般隱秘合適之所;如就用本洞,雖然知道那生人決非綠袍老祖一黨,自己有妖法異寶護身,也非普通劍仙所能傷害,但是自己行法之際,卻伏著一個外人在暗中窺伺,終是不妥。躊躇了好一會,才決定仍與洞中之人打個招呼,一邊小心提防,姑試為之。如果洞中之人是個隱居修煉、獨善其身之士,不來干涉,再好不過;否則自己即用妖法將洞口封鎖,他如輕舉多事,說不得只好和他決個勝負便了。也是辛辰子太自大,以為除綠袍老祖而外,別無忌憚,卻忘了東海三仙隱形劍法和金蟬兩口霹靂劍,決不是他的妖法所能封鎖,以致少時被笑和尚、金蟬二人無心中破了他從紅髮老祖門下借來的五淫呼血兜,終於慘死在陰風洞綠袍老祖之手。這且不提。

且說笑和尚、金蟬見辛辰子獨自搗鬼,看不見自己,只是好笑,藝高人膽大,並未放在心上。若非記著柬帖"以毒攻毒"之言,依笑和尚心思,還想在暗中戲耍他一番。誰知辛辰子才一坐定不久,便從身後取出七面妖幡,將手一指,七道黃光過處,一一插在地上。又取出一個黑網兜,掛在七面幡尖之上。口中唸唸有詞,喝一聲:"疾!"幡和網兜突然由地而起,後面四根幡高與洞齊,前面三根只齊洞口一半,將那向兜撐開,恰似山中獵人暗設來擒猛獸的大網。網撐好後,辛辰子站起身來,披散頭髮屍赤身單手著地,口中唸咒,繞著幡腳疾走。頃刻之間,便見幡腳下腥風四起,煙霧蒸騰。若在旁人,早不見妖人形影。似這樣約有三四個時辰,又聽一聲怪嘯,一溜綠火,往洞外一閃,滿洞煙雲盡都收斂,連人帶幡,俱都不見。

金蟬用慧眼定睛一看,妖人雖走,七根妖幡仍然豎在地上。幡頭上有一層輕煙籠罩,連帶網兜俱未攜走。知是妖人弄的玄虛。這裡離百蠻山陰風洞少說也有三四百里,妖人法寶卻在此地施為,猜不透是什麼用意。二人正想低聲商議,金蟬猛往洞口外一看,忙說道:"師兄,外面天都快明瞭。"一句話將笑和尚提醒,才知只顧看妖人行法,忘記天已不早,一著急,拉了金蟬,駕遁光往外便飛。金蟬一見笑和尚飛得太急,竟忘了咫尺之內,就是妖人設下的妖幡妖網。昔日在慈雲寺嘗過妖法厲害,不敢大意,連話都不及說,忙將雙肩一搖,身旁霹靂劍化成紅紫兩道劍光,護著自己和笑和尚全身,由幡網中同往洞外衝去。耳旁只聽噝噝兩聲,當時並未在意。出洞一看,果然五月天氣,天色已漸微明。金蟬一面飛行,一面對笑和尚道:"可笑妖人在自搗了半夜鬼,費了多少心神,他那妖術邪法竟無多大用處。"笑和尚問是何故,金蟬便將前事說了。

原來笑和尚的目力不如金蟬,竟未看出妖人的妖幡尚在,一聽金蟬說洞外天明,才知妖人已走,恐怕遲去誤事,忙著往外飛遁,若非金蟬機警,說不定便許中了妖法暗算。笑對金蟬道:"起初我還小看妖人,以為本領不甚出奇,誰知那妖法竟這樣厲害,連我都未看出。

以為時間還早,仗著我們飛行迅速,打算與你商量幾句,再隨後追趕。當時我只見洞外黑乎乎的,聽你一說天明,才想起你二目被芝仙舐過,已能透視塵霧,忙著飛走。見你展動霹靂劍,還以為是一時技癢,卻不想妖幡還在,據我看,妖人將妖法設置在遠處洞穴之內,必是想用誘敵之計,將仇敵引來,陷入網內。那妖幡、妖網敢與老妖為敵,決非尋常。你那霹靂劍原是峨眉至寶,我兩人既未被妖法困住,妖人法寶必然被你飛劍所毀無疑了。"

正說之間,金蟬忽喊:"師兄快看妖人!"笑和尚舉目一看,前面天空雲影裡,隱約有一星星綠火閃動,連忙催動遁法,往前追去。不多一會,已追離百蠻山主峰不遠,眼看快要追上,那一溜綠火忽從雲層裡隕星墜落一般往下瀉去。二人跟蹤飛將下去一看,下面正是昨日所見的花田,就這一夜工夫,田中金草竟然長成,映著朝陽,閃起千頃金波。崖壁上彩煙縷縷,徐徐吞吐。四外靜蕩蕩的,一點聲息都沒有。再看辛辰子,業已不見蹤跡。正在留神觀察,忽見崖上左面圓洞,有一條人影一晃。連忙飛近洞前一看,這三個圓洞裡面,各有一個妖人打坐。中洞妖人,正是那綠袍老祖,細頸大頭,鬚髮蓬鬆,血盆闊口,獠牙外露,二目緊閉,鼻息咻咻,彷彿入定。身旁俱是煙霧圍繞,腥氣撲鼻。笑和尚心想:"妖人在此入定,正好趁此時機,去斬文蛛。柬帖上雖說文蛛藏在陰風洞底,不知是否就從此洞入內?"

正在尋思,忽見辛辰子從左側洞內飛身出來,手中拿著一面纓絡垂珠、長有三尺的幡幢,對著崖壁才一招展,腥風大作。便聽吱吱之聲,廣崖上萬千小洞穴中,成千累萬的金蠶,似潮湧一般轟轟飛出,直向那面幡幢撲去。辛辰子更不怠慢,口中唸唸有詞,將手中幡幢往空中一拋,發出十丈方圓煙霧,裹住一團紅如血肉的東西,電閃星馳,往他來路上飛去。那些金蠶如蟻附羶,哪裡肯舍,軋軋吱吱之聲響成一片,金光閃閃,遮天蓋地,紛紛從後追去。金蠶飛走,不多一會,左洞一聲怪嘯過處,飛出昨日所見的斷臂妖人唐石,抬頭往空一看,見金蠶全都飛走,不由慌了手腳。先飛身進了中洞,見綠袍老祖入定未醒,急得口中連連發出怪聲。頃刻之間,又由中洞內飛出二三十個妖人,齊問:"師兄何事,這般著急呼喚?"唐石道:"禍事到了!師父的金蠶,全被人引走。師父入定醒來,我等性命難保,還不快追!

"

眾妖人聞言,俱往崖上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怪嘯一聲,全都飛起高空。只見塵沙漫漫,煙雲滾滾,宛如一陣旋風,簇擁著一天綠火,直往來路追去。那辛辰子埋伏在洞側崖壁之下,始終未被人發現。眾妖人走後,唐石倏地濃眉倒豎,目露兇光,將足一頓,待要飛向中洞。剛剛飛至洞口,又似有所顧忌,撥轉頭似要飛走,身才離地,辛辰子也隨著跟蹤而起。這時崖洞中只有綠袍老祖與右洞西方野佛入定未醒。依了金蟬,恨不能乘機下手,將這兩個妖孽殺死。笑和尚細心,早看出唐石昨日無辜受了茶毒,懷恨在心,適才命許多同門去追金蠶,自己卻置身事外,便知他不懷好意。看他欲前又卻,並未下手。這種妖人,居心狠毒,有甚師徒情義,分明知道厲害,顧忌不敢下手。又因綠袍老祖雖然入定,滿身煙霧,似有防備,仍以慎重為是。辛辰子引走金蠶,並不逃走,必是想盜文蛛。柬帖又有"逢石勿追,以毒攻毒"之言,只須跟定辛辰子,便知文蛛下落。正向金蟬示意攔阻,誰知唐石一去,辛辰子也跟在身後,大出意料之外,誠恐稍縱即逝,不假思索,便也隨後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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