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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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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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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0: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煙雲盡掃 同返辟邪村 毒瘴全消 大破慈雲寺

話說玉清大師、萬里飛虹佟元奇率領笑和尚、白俠孫南、周輕雲一行五人,等曉月禪師同二老動手時,便按照預定方略,飛身到了慈雲寺大殿院中降下。笑和尚曾來過兩次,輕車熟路,他想在人前賣弄,頭一晃,便隱身往後殿中去。萬里飛虹佟元奇乃是前輩劍仙,不願暗中襲人,便一聲大喝道:"無知淫孽,速來納命!"話言未了,只見從殿內飛出兩道灰色劍光,緊接著出來兩個高大和尚。佟元奇哈哈大笑道:"微末道行,也敢在人前賣弄!"手指處,一道白光過去,將那兩道灰色的劍光斬為兩截。兩個兇僧見來人厲害,正待逃走,被佟元奇的劍光攔腰一繞,立時將二人腰斬成四個半截。這兩個兇僧正是大力金剛慧明、多目金剛慧性。二人在智通門下,也不知作了多少淫惡不法之事,終久難逃慘死。可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殿中還有幾個兇僧,見有敵人從空而降,知道來者不善。一面由慧明、慧性二人迎敵;那不會劍術的,便撞起警鐘來。智通正同明珠禪師、飛天夜叉馬覺、鐵掌仙祝鶚、霹靂手尉遲元幾個人在後殿談心,忽聽警鐘連響,知有敵人到來。明珠禪師與飛天夜叉馬覺二人首先站起,飛身到了前殿。只見庭心內站定一個相貌清奇的道者,一個妙年女尼,一個渾身穿黑的幼年美女,同一個英姿颯爽的白衣少年。四大金剛中的慧明、慧性二人,業已屍橫就地。

不由心中大怒,也不及說話,便同馬覺二人各把飛劍放將出來。當下佟元奇接戰明珠禪師,玉清大師接戰飛天夜叉馬覺。一道金光、一道白光與兩道青光絞成一片。

輕雲、孫南二人就趁空往殿內去搜索餘黨,走進殿中一看,業已逃了個乾淨。原來慈雲寺內的四大金剛、十八羅漢,雖然個個本領高強,但是學成劍術的只有慧能、慧明、慧行、慧性四人。今日原是慧明、慧性同九個兇僧在前殿值日,那九個兇僧見慧明、慧性兩個會劍術的師兄,同敵人才一照面便遭慘死,知道自己血肉之軀決非劍仙敵手,不敢再從殿前逃走,於是放下鍾槌,一個個從彌勒佛身後逃往後殿去了。輕雲、孫南見殿內兇僧俱已逃走,知道慈雲寺機關密佈,便不著地,飛身由殿後穿出,見面前又是一個大天井,兩旁有四株柏樹。正要向前搜索,忽聽有人罵道:"大膽小狗男女,敢來此地送死!不要走,吃我一劍。"

話言未了,從殿角西邊的月亮門內飛出一道黃光。白俠孫南更不怠慢,把口一張,一道白光飛將過去,將來人飛劍敵住。輕雲正要上前相助,只見東邊月亮門內又走出兩個高大凶僧。

一個口中說道:"師兄休要放走這兩個雛兒,快些將她擒住,好與師父晚間受用。"言還未了,各將一道半灰不白的劍光飛將出來。輕雲見這兩個兇僧出言無狀,心中大怒,正要向前動手。忽見面前有一個七八尺長短的東西,從東邊月亮門內飛將起來,把輕雲嚇了一跳,疑心是敵人又使什麼妖法。顧不得取兇僧性命,先將劍光將自己全身罩住。一面定晴看時,飛上去的那一個東西,卻是一個被綁的活人,正迎著前面兩個兇僧的劍光,被斬成三段,倒下地來。接著面前一晃,笑和尚已站在面前,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將那兩個兇僧的劍光迎住。一面口中喊道:"周師姊,這兩個賊和尚交與我來對付,請你到前面去擒那智通賊和尚吧。"輕雲見這三個敵人並非能手,估量笑和尚同孫南能佔上風,本想讓笑和尚立功,因惱恨其中一個兇僧出言無狀,也不還言,左肩搖處,一道青光電也似地朝那說話的兇僧飛將過去。那兇僧見輕雲劍光來勢大猛,急忙收回劍光抵擋時,誰想來人的劍光厲害,才一接觸,便分為兩段,那劍光更不停留,直朝他頂門落下。知道不妙,想逃走已來不及,只喊得半個"噯呀",已被輕雲飛劍當頭落下,將他端端正正劈成兩個半邊,做聲不得。笑和尚見輕雲已斬卻一個兇僧,忙喊道:"周師姊手下留情,好歹將這個留與我玩玩吧。"輕雲的惡氣已消,不再趕盡殺絕,便飛身仍回前殿去了。那被殺的兇憎正是多臂金剛慧行,他同無敵金剛慧能奉命看守中殿,忽警鐘連響,便飛身出來。看見來人年幼,又長得十分美麗,不知死到臨頭,便向慧能說了兩句便宜話,才惹下這殺身之禍。

那笑和尚一到寺中,便用無形劍遁到了後殿。他只能用劍遁隱形,不能隱形用劍,見智通室內人多,不敢妄動。正要想法動手,忽聽警鐘連響,先是明珠禪師、飛天夜叉馬覺飛身出去,接著智通也跟了出去。室內只剩下霹靂手尉遲元與鐵掌仙祝鶚。那祝鶚的劍,已在前天被輕雲所破,他本想回山煉劍,再來報仇。智通總覺過意不去,知道他失了飛劍,已不能御劍飛行,怕中途遇見峨眉門下的人,再出差錯,故此好意留他,同峨眉比劍後,再親自送他回山。祝鶚見智通情意殷殷,又貪圖寺中女色,便又住了下來。今日曉月禪師帶領眾人去後,不多一會便聽警鐘連響,明珠禪師等先後出去迎敵,尉遲元本要同去,祝鶚忙使個眼色止住。智通走後,祝鶚道:"尉遲師兄,我看峨眉勢盛,今日分明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凶多吉少。我又失了飛劍,回山路途遙遠。師兄如念同門之情,我二人不如同時不辭而別,逃出之後,用你的飛劍,將我帶回山去,以免玉石俱焚,異日再設法報仇,豈不是好?"尉遲元道:"誰說不是?不過我等受人聘請,不到終場而走,萬一曉月禪師等破了辟邪村回來,異日何顏再見大家之面?現在來的敵人強弱不知,莫如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到前面看一個虛實。如果來者是無能之輩,就上前幫助擒拿;如果來人厲害,我便回來,同你逃走也還不遲。

你意如何?"祝鶚也覺言之有理,便依言行事。誰想尉遲元才一轉身,便被笑和尚用分筋錯骨法將祝鶚點倒,用繩捆好。本想將他生擒回去,剛出月亮門,便看見兩個兇僧和尉遲元正同孫南、輕雲對敵。他便嫌生擒累贅,當下把祝鶚朝二兇僧的飛劍拋了過去,接著自己也放出飛劍迎敵。那慧能先已被笑和尚斬去一隻手臂,知道他的厲害,又見慧行才一照面,便被周輕雲所斬,嚇了個膽落魂飛,怎敢應戰。本想借劍光逃走,誰想笑和尚同他開定了玩笑,也不傷他性命,只將他圈住。慧能的劍光漸漸被笑和尚的金光壓迫得光彩全消,逼得氣喘吁吁。他知道性命難保,一面拼命支持,一面跪下地來,直喊"小佛爺饒命"不止。笑和尚長到這麼大,從無人向他拜跪過,見慧能這般苦苦跪求,便動了惻隱之心,按住劍光說道:"饒你不難,你須要與我跪在這裡,不許走動。等我擒住你那賊和尚師父,再行發落。如果不奉我命,私自逃走,無論你跑出多遠,我的飛劍也能斬你。"慧能但求活命,便滿口應承下來。

笑和尚制服了慧能,正要上前幫助孫南擒那尉遲元,忽見尉遲元大喊一聲道:"峨眉門下,休要趕盡殺絕。我去了。"話言未了,尉遲元已經收回劍光,破空而起。笑和尚、孫南見敵人逃走,哪裡容得,各人指揮劍光追上前去。忽見尉遲元手揚處,便有一溜火光直朝他二人打來。笑和尚見那團火光直奔孫南面門,知道厲害,來不及說話,將腳一登,縱到孫南面前,將孫南一推,二人同時縱出去有三丈高遠。忽聽耳旁咔喳一聲,庭前一株大柏樹業被那團火光打斷下來。抬頭再看尉遲元時,業已逃走遠了。

原來尉遲元見孫南劍光厲害,自己用盡精神,才戰得一個平手。又見祝鶚、慧行慘死,慧能投降,知道笑和尚更比孫南厲害。不敢再戰下去,趁空逃走。他會一種邪術,名叫五行雷火梭,他的外號叫霹靂手就從這梭上得來。他見勢已緊急,才用這最後的一個脫身之計,僥倖留得活命。逃出去有三五里地,回看敵人不來追趕,才放了寬心。緩了一緩氣,正待前行,忽聽對面空中有破空的聲音,連忙留神朝前看時,知是本門道友,心中大喜,便駕劍光迎上前去。近前一看,來者乃是一僧一道。那和尚生得奇形怪狀:頭生兩個大肉珠,分長在左右兩額,臉上半邊藍,半邊黃,鼻孔朝天,獠牙外露,穿了一件杏黃色的僧衣。那道人卻長得十分清秀,面如少女,飄然有出塵之概。尉遲元認得來的這兩個是他的同門師叔:那和尚是雲南薩爾溫山落魂谷的日月僧千曉;那道人便是五臺派劍仙中最負盛名,在貴州天山嶺萬秀山隱居多年的玄都羽士林淵。尉遲元當下上前招呼。三人降下地來,尉遲元重又上前參拜。林淵便問尉遲元:"為何滿面驚惶?"尉遲元不便隱瞞,把前事說了一遍。林淵聽了,還未現於詞色。那日月僧千曉卻不禁大怒,說道:"峨眉派這樣仗勢欺人,豈能與他甘休!

我等急速前去幫助智通,先將來的這幾個小業障處死,然後再往辟邪村去助曉月禪師,與他等決一存亡便了。"

這一僧一道,自從他們的師父混元祖師在峨眉鬥劍死去後,隱居雲貴南疆,一意潛修,多年不履塵世,五臺派中人久已不知他們的下落。十年前尉遲元的師父蕉衫道人坐化時,他二人不知從何得信,趕去送別。因見洞庭湖煙波浩渺,便在尉遲元洞中住了半年,才行走去。行時是不辭而別,所以尉遲元也不知他二人的住處。此次同峨眉派鬥劍,原是萬妙仙姑許飛娘在暗中策動,不知怎地居然被她打聽出他二人的住所。因自己不便前去,便託昔日日月僧的好友陰長泰,帶了許飛娘一封極懇切動人的信。先說自己年來臥薪嚐膽的苦況,以及暫時不能出面的原故。又說到場的人都將是重要人物,倘能僥倖戰勝,大可減去峨眉派許多羽翼。同時請他二人同曉月禪師主持,就此召集舊日先後輩同門,把門戶光大起來,根基立定後,再正式尋峨眉派報祖師爺的血海深仇。務必請他二人到場,以免失敗等語。日月僧接信後,很表同情。陰長泰告辭走後,日月僧便拿飛孃的信,去尋玄都羽士林淵商量。林淵為人深沉而有智謀,明白飛娘胸懷大志,想借機會重興五臺派,拿眾人先去試刀。又知峨眉派能人多,不好對付。自己這些年來雖然功行精進,仍無必勝把握。因為飛娘詞意懇切,非常得體,不好意思公然說"不去"二字,只是延擱。直到十四這天,經不起日月僧再三催逼,林淵想了一想,打好算盤,才同日月僧由南疆動身。他的原意以為雙方仍照上回峨眉鬥劍一樣,必是又在清晨動手。南疆到成都也有上千裡的途程,縱然駕劍飛行,到了那裡也將近夜間,如果曉月禪師正佔上風,樂得送一個順水人情;否則也可知難而退。偏偏不知死活的日月僧,只是一味催他快走,將近黃昏時分,便離慈雲寺不遠。遇見尉遲元,說起寺中情形,便知難以討好。估量這暗中來破寺的敵人,定沒有幾個能手,日月僧提議先到慈雲寺,正合他的心意。

當下由尉遲元引導,三人不消片刻,已到了慈雲寺。只見前面大殿院落中,劍光絞成一片,地下橫陳三個屍身,只剩明珠禪師與智通,正同萬里飛虹佟元奇、摩伽仙子玉清大師和周輕雲三人拼命支持。林淵見峨眉派這三個人的劍光如神龍出海,變化無窮,暗暗驚異。那日月僧見狀,早已忍耐不住,手指處,紅黃兩道劍光直往玉清大師頭上飛去。那玉清大師與佟元奇,先前同飛天夜叉、明珠禪師交手,不到一會,智通也從後殿趕來助戰,智通後腦一拍,飛起三道光華,直取萬里飛虹佟元奇。佟元奇見智通飛劍厲害,更不怠慢,指揮劍光化成一道長虹,雙戰智通、明珠禪師,兀自不分勝負。玉清大師正戰飛天夜叉馬覺,忽見智通出來飛起三道光華,知是一個勁敵,恐怕佟元奇勢孤,正待將飛天夜叉馬覺除去。恰好輕雲從後殿出來,喝道:"大膽妖僧,休得猖撅!周輕雲來也!"話言未了,劍光已經飛起。智通見來人正是去年夜探慈雲寺,連傷俞德、毛太的那個黑衣女子,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與明珠禪師打了一個招呼,便放下佟元奇,運動三道光華,與周輕雲的飛劍戰在一起。

玉清大師自從到神尼優曇門下後,輕易不肯傷生。這回因見智通劍光厲害,恐怕輕雲有失,一面迎敵,一面往輕雲這邊走來,欲待與輕雲交換敵人,讓輕雲去戰馬覺。那馬覺本不是玉清大師敵手,他偏不知分寸,見玉清大師且戰且退,反疑心玉清大師怯陣,打算逃走,一面運動飛劍,緊緊逼住玉清大師的金光,喝道:"賊淫尼休要逃走,快快投降,讓俺快活快活,饒你不死!"玉清大師聽馬覺口出不遜,心中大怒,罵道:"不知死活的業障!我無非憐你修煉不易,你倒不知好歹,出口傷人。聽你之言,也決非善類,本師須替世人除害,容你不得。"言罷,將手往金光一指,忽地金光閃耀,如同金蛇亂跳,將馬覺圈繞在內。馬覺才知厲害,欲待逃走,已經不及,被玉清大師的金光卷將過來,連人帶劍分為兩段。智通的三道劍光分成三路直取輕雲。輕雲堪堪迎敵不住,恰好玉清大師斬罷馬覺,前來相助,輕雲才得無事。

這時天已昏黑,玉清大師見智通劍光厲害,明珠禪師也非庸手,笑和尚、孫南也不見出來,又不知寺中虛實。心想:"這樣相持下去,萬一自己同來的人吃了虧,何顏回見二老同眾人?"當下把心一狠,從懷中取出一把子午火雲針,猛一回首,朝著明珠禪師放去。那明珠禪師正被佟元奇的劍光逼得氣喘汗流,忽見有數十點火星飛來,喊聲:"不好!"急忙將身拔地縱起,任你躲得快,左腿上已中了兩針,痛徹心肺。知道敵人厲害,稍一疏神便有性命之憂。當他心慌神散之時,玉清大師的劍光又將他飛劍絞斷一根。正在危急之間,恰好日月僧趕到相助。智通見來了生力軍,正在高興,忽聽一片哭聲。回看後殿,四處火起,知道峨眉派不定又到了多少能人。自己又不能分身去救;寺中門下雖多,了一是不知去向,餘人皆非敵人對手。眼看多年基業,毀於一旦。即使曉月禪師能在辟邪村得勝回來,要想重整基業,也非易事。何況峨眉敵人又決不能令他安居。一陣心酸,不由把心一橫,拼命上前迎敵。六個人七八道劍光絞作一團,正在各奮神威,兩不相下之際,忽然雲開天朗,清光四澈,照得院落中如同白晝一般。雙方又力戰了一陣。那明珠禪師漸漸覺得腿上的傷越來越痛,佟元奇的劍光聲勢更盛,眼見難以支持。正要想法逃走,猛覺腰部被一個東西撞將過來,來勢甚猛,一個立腳不住,往前一撞。忽地對面又一道白光,直朝他頸間飛到。他來不及收回劍光,急忙將身縱起,用手一擋,被那白光削去五個手指,還直往他腰上捲來。他見情勢危險萬分,顧不得手腳疼痛,情急冒險,衝入劍光叢中,收回自己的劍,身劍合一,逃向東南而去。

這時智通右臂上又中了玉清大師幾根子午火雲針,正在恐慌萬狀,忽見明珠禪師好似被什麼東西一撞,接著出現了前晚那個小和尚同一個白衣少女。眼看白衣少女劍光過去,明珠禪師受傷逃走。那小和尚又飛起四五道金光卷將過來。自己臂上所受的傷奇痛非常,二隻飛劍又被斷去一隻,雖然日月僧飛劍厲害,到底雙拳難敵四手。正在焦急萬分,忽聽一聲長嘯,聲如鶴嗚,庭院中落下一個道者,口中喊道:"智通後退,待我來擒這一干業障。"玉清大師認清來人正是林淵,聽他喊智通後退,知他妖法厲害。於是暗中準備,忙喚輕雲、孫南、笑和尚走向自己這邊,一起站立,以便抵擋。果然林淵下來後,日月僧首先收回飛劍。林淵先放出紫、紅、黃三道劍光,抵住玉清大師的劍光,讓智通退將下來。隨向懷中取出一樣東西,往空中一撒,立時便有十丈紅雲夾著許多五彩煙霧,直朝玉清大師等當頭落下。萬里飛虹佟元奇不知破法,見勢不佳,收回劍光,化道長虹而去。玉清大師早年曾入異教,知道敵人放的是彩霞紅雲瘴,乃是收煉南疆毒嵐煙瘴而成,人如遭遇這種惡毒瘴氣,一經吸入口鼻,不消多日,毒發攻心,全身紫腫而亡。幸已早作準備,當下忙令笑和尚等同時將劍光運成一團,讓大家圍個風雨不透,暫免一時危險,以待接應。這且不言。

那佟元奇見妖法厲害,正待趕回辟邪村求救,才飛起不遠,便遇見苦行頭陀等三人。當下不及交談,四人同時趕到慈雲寺。恰好神尼優曇也從空降下,不待二老等動手,伸出一雙長指,朝著那紅雲堆上彈去,隨手便有幾點火星飛入雲霧之中。那紅雲煙霧一經著火,便燃燒起來,映著裡面的金光劍氣,幻成五色霞光異彩,煞是奇觀。那火併不灼人,只有一股奇臭觸鼻氣味。玉清大師見師父同二老、苦行頭陀同時來到,破了妖法,外面紅雲煙霧被火引著,隨著順風隨燒隨散,知道事已無礙,仍令眾人加緊用劍光護體,待妖雲散盡再行離開。

那消一會工夫,那些毒瘴妖嵐,便已消滅無存,依舊是月白風清。只是後面真火越燒越大,漸漸燒到前面,隱隱聽見一陣婦女哭聲以及遠處人們的喧嚷聲。

且說那林淵為人陰險狡猾,智謀深遠。因同明珠禪師有嫌,所以起初袖手旁觀。及至見明珠禪師敗走,他才下來,使用彩霞紅雲瘴,打算將眾仙一網打盡。正在得意揚揚,忽見二老、苦行頭陀、神尼優曇同時趕到,便知事情不妙。又見神尼優曇從十指中彈出佛家的石火電光,想收回紅雲瘴業己不及。便顧不得眾人,因智通離他較近,伸手一拉他的臂膀,說道:"還不隨我逃走,等待何時?"說罷,破空先自逃走。

智通也知二老既來,曉月禪師必無幸理,便覺逃命要緊。才飛身起來,不到三五丈高下,倏地飛來一道金光,疾如閃電。智通喊聲:"不好!"想用飛劍抵擋,己來不及,被那金光繞向兩腿間,登時先燒壞了他的雙足,一時負痛,倒栽蔥往下便落。智通劍術煞是了得,他從空墜下,離地數尺,顧不得疼痛,還想駕劍逃命。咬著牙,一個雲裡翻身,往上升起。

忽然一青一白兩道劍光同時飛來,立時把他分成三段,屍首先後跌到塵埃,死於非命。

尉遲元見日月僧下去,並未佔著絲毫便宜,便打點了腳底揩油之想。及至見林淵下去,將眾劍仙困住,好生高興。自知此地有他不多,無他不少,打算趕往辟邪村,去看曉月禪師勝負如何,好回來與林淵報信。正待起身,對面飛來一道長虹金光。他知道除峨眉掌教真人、三仙、二老外,無人有此本領。猛抬頭,又見從辟邪村方面飛來三四道金光、白光,與先前金光不相上下,同時墜在對面殿脊上面,定睛一看,嚇了個膽落魂飛。他本是驚弓之鳥,既知大事不好,心裡有數,腳底揩油,立刻就溜之乎也。好在他為人尚無大惡,故此幸逃慘戮。

那日月僧最為顢頇,他頭一個看見來人正是矮叟朱梅,因從未見過,不知高低,只知是敵人的救應,不假思索,便把兩道劍光放了出去。及至認清來人中有追雲叟同苦行頭陀時,才知不好,正想收劍逃走。那矮叟朱梅,卻沒把他的飛劍放在心上,哈哈笑道:"微未之技,也敢來此賣弄!"只用手一指,一道金光過處,便將日月僧千曉的飛劍斬斷,四散墜地。

佟元奇更不怠慢,立時將劍光飛過去,結果了妖僧性命。

這時妖雲散盡,玉清大師便率領眾人,上前拜見師父同各位前輩。追雲叟便問寺中兇僧餘黨如何發落。白俠孫南道:"適才弟子同笑師弟,已將他等擒住,大概逃走的不多。寺中尚有若干婦女,問明俱是被兇僧強搶霸佔而來。弟子斗膽作主,放火時節,已將廟牆打開一面,命她等各攜兇僧財物往外逃命。據她等異口同音,除知客僧了一不犯淫孽外,餘人皆是淫惡不法。此類兇僧放出去,定為禍世間。適才用飛劍同分筋錯骨法擒住的七十餘名兇僧,除當場格殺者外,其餘都投入密室火穴之中。至於寺中打雜燒火的僧人,尚有數十名,他們只供役使,尚無大惡,已分別告誡,任他等自行逃命去了。還有一個兇僧名喚慧能,本當將他斬首,因他向笑師弟苦求饒命,立誓痛改前非,僅將他的飛劍消滅,割去兩耳,以示薄懲,現在也已放他逃生。弟子等擅專一切,還望各位前輩老師寬有。"追雲叟見他同笑和尚小小年紀,辦事井井有條,不住點頭。

矮叟朱梅道:"適才我聽見有人聲喧嚷,想是附近救火的人,如何這半天倒不見動靜?

"追雲叟道:"我因怕人來看見殺死多人,難免要經官動府,豈不使我漢人去受胡奴欺負?

我便逼起一團濃霧,使他等以為錯看失火。等到明早,此地業已變成瓦礫荒丘,我等再顯些靈異,使當地官府疑為天火天誅,以免連累好人。那逃出去的婦女怕受牽連,當然也不敢輕易洩漏。至於逃出去的寺中打雜人等,恐怕官府疑心他等謀財放火,更是不會亂說。況且常有同門道友來往成都,如因慈雲寺失火,發生糾葛之事,隨時再來援救化解便了。只是顯些靈異的事,須仗優曇大師佛法。天已不早,就請大師施為吧。"神尼優曇聞言道:"如此,貧尼要施展了。"這時火勢已漸漸蔓延到前殿,院落中松柏枯枝被火燃燒,畢畢剝剝響成一片。神尼優曇當下命玉清大師去尋了五尺高下一塊長方形的石碑,放在大殿院落中間。將手一指,便有一道金光射在石上。一會工夫,便顯出"殺盜淫奸,恣情荼毒,天火神雷,執行顯戮"十六個金色似篆非篆的文字,寫成之後,黃光閃耀,兀自不散。

這時火勢漸漸逼近眾人。追雲叟道:"等到天亮霧消,此地已變成一片瓦礫場。地方官員前來驗看,必定疑神疑鬼,不致牽連無辜。此刻事已辦完,玉清觀中還有幾個受傷之人,我等急速回去醫治吧。"優曇大師見大事已畢,便說道:"我尚有事他去,不同諸位回玉清觀了。"說罷,告辭而去。大家便隨二老、苦行頭陀駕起劍光,返回玉清觀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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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愛纏綿 採藥上名山 驚搖落 攜女遊城市

這時戰場上敵人的屍體,已被眾劍仙用消骨散化去。風火道人吳元智的屍首,業由眾劍仙幫助套上法衣,靜等二老、苦行頭陀等到來舉行火葬。七星手施林正守著他師父的屍首哀哀痛哭,立誓與他師父報仇雪恨。那頑石大師左臂中了龍飛的九子母陰魂劍,女神童朱文受了曉月禪師的十二都天神煞,雖然與她二人服了元元大師的九轉奪命神丹,依舊是昏迷不醒。最關心的是金蟬,陪在朱文臥榻前眼淚汪汪,巴望二老和苦行頭陀快些回來施治。此次比劍,雖然峨眉派大獲全勝,可也有一位劍仙被害,兩位受傷,不似昔年峨眉鬥劍,能夠全師而返。

各位劍仙正在心中難過之際,二老、苦行頭陀同眾劍仙一齊迴轉。矮叟朱梅連忙從身旁取出幾塊丹藥,分一半給追雲叟,請他去醫治頑石大師,矮叟朱梅自己便往朱文身旁走來。

金蟬姊弟見朱梅過來,急忙上前招呼。朱梅見金蟬一臉愁苦之狀,不禁心中一動。當下便喚齊靈雲取了一碗清水,將一塊丹藥化開。然後用剪刀將朱文衣袖剪破,只見她左臂紫黑,腫有二寸許高下,當中有一個米粒大的傷口在流黃水。矮叟朱梅不住地說道:"好險!如不是此女根行深厚,又服過元元大師的神丹,此命休矣!"邊說邊取了一粒丹藥,塞在朱文的傷口上。又命靈雲將調好的丹藥將她左臂連胸敷遍。一會工夫,黃水止住。朱梅又取兩粒丹藥,命靈雲撬開朱文的牙關,塞人她口中,等她融化自咽。然後對靈雲姊弟說道:"那十二都天神煞,好不歹毒。我等尚且不敢輕易涉險,她如何能行?此次雖然得保性命,恐怕好了,左臂也不能使用,並且於修道練劍上大有妨礙。她這樣好的資質,真正可惜極了!使我最奇怪的是,曉月賊禿使用妖法時,連我同諸位根行深厚的道友,只看見一片陰雲綠火同一些火龍,看不見他藏身之所。何以金蟬能看得那樣清楚,會把朱文從九死一生之下搶了回來?"

靈雲便把九華斬妖蛇,芝仙感恩舐目之事說了一遍。矮叟朱梅忽然哈哈大笑道:"這般說來,朱文有了救了。不但有救,連頑石大師也有了救,而且說不定還可遭遇仙緣,得些異寶。

真是一件痛快的事。"一面說,一面招呼追雲叟快來,請頑石大師且放寬心。

追雲叟用藥去救頑石大師,雖然救轉,但左臂業已斬斷,骨骼連皮只有兩三分,周身黑紫,傷處痛如刀割。頑石大師受不住痛苦,幾番打算自己用兵解化去,俱被追雲叟止住。那金蟬先聽朱梅說朱文不能復原,要成殘廢,一陣心酸,幾乎哭出聲來。後來聽到朱梅說朱文有了救星,憂喜交加,心頭不住地怦怦跳動。又不敢輕易動問怎樣救法,睜著一雙秀目,眼巴巴望著朱梅的臉。招得一班小弟兄們看見他的呆相,當著許多師父前輩,要笑又不敢笑。

真是事不關心,關心者亂;前緣既定,無可解脫。那追雲叟何嘗不知他二人不是沒有解法,但是知道求之大難,所以不作此想。

及至聽朱梅呼喚,先請元元大師等監視頑石大師,防她自己兵解。急忙走了過來,悄聲問道:"朱道友,你說他二人有救,敢莫是說桂花山福仙潭裡的千年何首烏同烏風草麼?這還用你說,一時間哪裡去尋那一雙生就天眼通的慧根童男女呢?"朱梅哈哈大笑道:"你在自是個名馳人表的老劍仙,你難道就不知福仙潭那個大老妖紅花婆的幾個臭條件嗎?她因為當年失意的事,發下宏願,專與世人為仇。把住了桂花山福仙潭,利用潭裡的幾個妖物,噴出許多妖雲毒霧,將潭口封鎖。她自己用了許多法術,把一個洞天福地變成了阿鼻地獄。

"當年長眉真人因見她把天才地寶霸佔成個人私產,不肯公之於世,有失濟人利物之旨,曾經親身到桂花山尋她理論。她事先知道信息,便在山前山後設下許多驚人異法,俱被長眉真人破去。末後同長眉真人鬥劍鬥法,也都失敗。長眉真人便要她撤去福仙潭的封鎖同妖雲毒霧,她仍是不甘屈服。彼時她說的話,也未始沒有理由。她說:'天生異寶靈物,原留待夙根深厚的有緣人來享用。如果任人予取予攜,早晚就要絕種,白白地便宜了許多不相干的人;真正根行深厚的人,反倒不得享受。我雖然因為一時的氣憤,將福仙潭封鎖,那是人類與我無緣,不完全是我厭惡人類。如要叫我撤去封鎖,我就要應昔日的誓言。現在我也很後悔當時的意氣用事。潭底下布的埋伏,並非絕無破法,只要來人是一對三世童身,生具夙根的童男女,經我同意之後,就進得去。不過烏風草生長在霧眼之中,隨霧隱現,更有神鱷、毒石護持。來人如果不是生就一雙慧眼,能看徹九幽,且劍術通元,下臨無地,就三世童身,我也是愛莫能助。就是應允你,現在就撤去埋伏,你也無法下去。'長眉真人當下對她笑道:'你說的也是實話。七十年後,我教下自有人來尋你,只要你心口相應,除已有設備外,不再另外同他為難就是了。'其實,長眉真人何嘗不能破她潭中法術同那護持靈藥的兩樣厲害東西,只因時機未到,樂得利用她偏狹的心理,讓她去代為保護。並使門下弟子,知道天生靈物,得之非易。

"自從長眉真人同她辦交涉以後,不知有多少異派中人到福仙潭去,尋求那兩樣靈藥,有的知難而退,有的簡直就葬身霧眼之內。後來也就無人敢去問津了。近年來,大老妖紅花婆閱歷也深了,道術也精進了,氣也平了,前些年又得了一部道書,越加深參造化,只苦於昔日誓言,不得脫身,巴不得有這麼兩個去破她的封鎖,剷除毒石,收服神鱷,她好早日飛昇。所以現在去取這樣靈藥,正是絕好的機會。今日我見金蟬竟能飛身到曉月賊禿妖雲毒霧之中將朱文救回,很覺希奇,當時因為急於破寺,未及細問。適才靈雲對我說起他在九華日夕受芝仙精液敵洗的原故,他同朱文俱是好幾世的童身,由他同朱文前往桂花山求藥,藉此多帶些回來,製成丹藥,以備異日峨眉鬥劍之用,豈非絕妙?"

追雲叟道:"適才頑石大師幾次要自行兵解,都被我攔住。我本想到桂花山的烏風草,可以祛毒生肌,只苦於無有適當的人前去。想不到金蟬一念之仁,得此大功,免卻異日許多道友的災難,真是妙極!我看事不宜遲,慈雲寺既破,我等就此分別回山。由我將頑石大師帶往衡山調養,等候金蟬將靈藥取回,再行敷用。金蟬到底年幼,如今異派仇人大多,就由靈雲護送他同朱文前往雲南桂花山,去見紅花姥姥,求取靈藥便了。"

這時朱文服用朱梅丹藥之後,漸漸醒轉。她的痛苦與頑石大師不同,只覺著左半身麻木,右半身通體火熱,十分難過。見二老在旁,便要下床行禮。朱梅連忙止住,又把前事與她說了一遍。追雲叟也把桂花山取藥之事告訴頑石大師,勸她暫時寬心忍耐。頑石大師傷處腫痛,難以動轉,事到如今,也只好暫忍痛苦。眾人議定之後,天已微明,便為風火道人吳元智舉行火葬。

眾劍仙在吳元智的靈前,見他的弟子七星手施林抱著吳元智屍首哀哀痛哭,俱各傷感萬分。火葬之後,七星手施林眼含痛淚,走將過來,朝著眾位劍仙跪下,說道:"各位老師在上,先師苦修百十年,今日遭此劫數,門下只有弟子與徐祥鵝二人。可憐弟子資質駑鈍,功行未就,不能承繼先師道統。先師若在,當可朝夕相從,努力上進。如今先師已死,弟子如同失途之馬,無所依歸。還望諸位老師念在先師薄面,收歸門下,使弟子得以專心學業,異日手刃仇人,與先師報仇雪恨。"說罷,放聲大哭。眾劍仙眷念舊好,也都十分滄悽。追雲叟道:"人死不能復生,這也是劫數使然。你的事,適才我已有安排。祥鵝日後自有機緣成就他,不妨就著他在山中守墓。你快快起來聽我吩咐,不必這般悲痛。"施林聞言,含淚起來。追雲叟又道:"我見你為人正直,向道之心頗堅,早就期許。你將你師父靈骨揹回山去,速與他尋一塊淨土安葬。然後就到衡山尋我,在我山中,與周淳他們一同修煉便了。"施林聞言,哀喜交集,便上前朝追雲叟拜了八拜,又向各位前輩及同門道友施禮已畢,自將他師父骨灰揹回山去安葬。不提。

靈雲姊弟因朱文身受重傷,不便御劍飛行,只得沿路僱用車轎前去。便由玉清大師命張琪兄妹回家取來應用行李川資。靈雲也是男子裝扮。打點齊備後,追雲叟與朱梅又對三人分別囑咐相機進行之策。天光大亮後,靈雲等三人先到了張琪兄妹家中,見過張母,便由張家用了一乘轎子,兩匹川馬,送他三人上道。不提。

追雲叟等靈雲三人走後,眾劍仙正在分別告辭,互約後會之期,忽然一道金光穿窗而入。追去叟接劍一看,原來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從東海來的飛劍傳書。大意說是雲、貴、川、湘一帶,如今出了好些邪教。那五臺、華山兩派的餘孽,失了統馭,漸漸明目張膽,到處胡為;有的更獻身異族,想利用胡兒的勢力,與峨眉派為難。請本派各位道友不必回山,仔細尋訪根行深厚的青年男女,以免被異派中人物色了去,助紂為虐。同時計算年頭,正是小一輩門人建立外功之期,請二老、苦行頭陀將他們分作幾方面出發等語。追雲叟看完來書,便同眾劍仙商量了一陣。除二老、苦行頭陀要回山一行和頑石大師要隨追雲叟回山養病外,當下前輩劍仙各人俱向自己預定目的地進發。小兄弟或三人一組,或兩人一組,由二老指派地點,分別化裝前往,行道救人。以後每隔一年,指定一個時期,到峨眉聚首一次,報告各人自己功過。如果教祖不在洞中,便由駐洞的值年師伯師叔糾察賞罰。

派定以後,眾劍仙由玉清大師、素因大師恭送出玉清觀外,分別自去。除周輕雲、女空空吳文琪在成都府一帶活動仍住玉清觀不走外,各人俱按指定的地點進發。笑和尚因同金蟬莫逆,自己請求同黑孩兒尉遲火往雲南全省行道,以便得與金蟬相遇之後,結伴同行。二老也知他可以勝任,便點頭應允。笑和尚打算先到昆明去,立下一點功績,再往回走,來追金蟬等三人。當下便向玉清大師等告別,同黑孩兒尉遲火上路。

至於靈雲姊弟陪朱文到桂花山求取靈藥,以及峨眉門下這些小劍客的許多奇異事蹟,後文自有交代。那本書中最重要的女俠李寧之女英瓊,自前文中出現後,久已不與閱者相見。

現在成都比劍已經告一段落,從今日起,便要歸入英瓊等的本傳,引出英瓊峨眉學劍,偶遇崑崙派赤城子接引莽蒼山,月夜梅花林中鬥龍,巧得紫郢劍,重牛嶺斬山魈,百餘馬熊感恩搭熊橋,五俠戰八魔等故事,均為全書中最精采處,尚祈閱者注意為幸。閒話少提,書歸正傳。

話說李寧父女,自周淳下山後,轉瞬秋盡冬來。又見周淳去了多日,並無音信回來,好生替他憂急。這日早起,李寧對英瓊說道:"你周叔父下山兩個多月了,蜀山高寒,不久大雪封山,日用物品便無法下山去買。我意欲再過一二日,便同你到山下去,買一些油鹽米菜臘肉等類,準備我父女二人在山上過年。到明年開春後,再往成都去尋你周叔父的下落。你看可好?"英瓊在山中住了多日,很愛山中的景緻。加以她近來用一根繩子綁在兩棵樹梢之上,練習輕身術,頗有進展,恐怕下山耽擱了用功。本想讓她父親一人前去,又恐李寧一人搬運東西費力。尋思了一會,便決定隨著李寧前往。且喜連日晴朗。到了第二天,李寧父女便用石塊將洞門封閉,然後下山。二人在山中住了些日子,道路業已熟悉,便不從捨身巖險道下去,改由後山捷徑越過歌鳳溪,再走不遠,便到了歌鳳橋。橋下百丈寒泉,澗中如挾風雨而來,洪濤翻滾,驚心駭目,震盪成一片巨響,煞是天地奇觀。父女二人在橋旁賞玩了一陣飛瀑,再由寶掌峰由右轉左,經過大峨山,上有明督學郭子章刻的"靈陵太妙之天"六個擘窠大字。二人又在那裡瞻仰片刻,才走正心橋、袁店子、馬鞍山,到楠枰,走向下山大路。楠枰之得名,是由於一株大可數抱的千年楠樹。每到春夏之交,這高約數丈、筆一般直的楠樹,枝柯盤鬱,綠蔭如蓋,蔭覆畝許方圓。人經其下,披襟迎風,煩暑一祛,所以又有木涼傘的名稱。可惜這時已屆冬初,享不著這樣清福了。李寧把山中古蹟對英瓊談說,英瓊越聽越有趣。便問道:"爹爹雖在江湖上多年,峨眉還是初到,怎麼就知道得這般詳細?莫非從前來過?"李寧道:"你這孩子,一天只顧拿刀動劍,跳高縱遠,在自給你預備了那麼多的書,你也不看。我無論到哪一處去,對於那一處地方的民情風土,名勝形勢,總要設法明瞭。我所說的,一半是你周叔父所說,一半是從峨眉縣誌上看來的。人只要肯留心,什麼都可以知道,這又何足為奇呢?"

二人且行且說,一會兒工夫便到了華巖堠。這時日已中午,李寧覺著腹中飢餓。英瓊便把帶來的乾糧取出,正要去尋水源,舀點泉水來就著吃。李寧忙道:"無須。此地離山下只有十五里,好在今晚是住在城裡,何苦有現成福不享?我聽你周叔父說,離此不遠有一個解脫庵,那裡素齋甚好,我們何妨去飽飽口福?"說罷,帶著英瓊又往前走了不遠,便到了解脫坡。坡的右邊,果然有一座小庵,梵唄之聲隱隱隨風吹到。走近庵前一看,只見兩扇庵門緊閉。李寧輕輕叩了兩下。庵門開處,出來一個年老佛婆。李寧對她說明來意,老佛婆便引李寧父女去到禪堂落座,送上兩盞清茶,便到裡面去了。不多一會,唪經聲停歇,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尼姑。互相問過姓名法號之後,李寧便說遊山飢渴,意欲在她香積廚內擾一頓素齋。那尼姑名喚廣慧,聞言答道:"李施主,不瞞你說,這解脫庵昔日本是我師兄廣明參修之所,雖不富足,尚有幾頃山田竹園,她又做得一手的好素齋,歷年朝山的居士,都喜歡到此地來用一點素齋。誰想她在上月圓寂後,被兩個師侄將廟產偷賣與地方上一些痞棍。後來被我知道,不願將這一所清淨佛地憑空葬送,才趕到此間將這座小庵盤頂過來,只是那已經售出去的廟產無力贖回。現在小庵十分清苦,施主如不嫌草率,我便叫小徒英男作兩碗素面來,與施主用可好?"李寧見廣慧談吐明朗,相貌清奇,二目神光內斂,知是世外高人,連忙躬身施謝。廣慧便喚佛婆傳話下去。又對李寧道:"女公子一身仙骨,只是眉心這兩粒紅痣生得煞氣太重。異日得志,千萬要多存幾分慈悲之心,休忘本性,便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李寧便請廣慧指點英瓊的迷途及自己將來結果。廣慧道:"施主本是佛門弟子,令嬡不久也將得遇機緣。貧尼僅就相法上略知一二,在施主面前獻醜,哪裡知道甚麼前因後果呢?"李寧仍是再三求教,廣慧只用言語支吾,不肯明言。

一會,有一個蓄髮小女孩,從後面端了兩大碗素面湯出來。李寧父女正在腹中飢餓,再加上那兩碗素面是用筍片、松仁、香菌作成,清香適口,二人吃得非常之香。吃完之後,那小女孩端上漱口水。英瓊見她生得面容秀美,目如朗星,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十分羨愛,不住用兩目去打量。那小女孩見英瓊一派秀眉英風,姿容絕世,也不住用目朝英瓊觀看。

二人都是惺惺惜惺惺,心中有了默契。李寧見英瓊這般景況,不等女兒說話,便問廣慧道:

"這位小師父法號怎麼稱呼?這般打扮,想是帶髮修行的了。"廣慧聞言,嘆道:"她也是命多磨劫。出世不滿三年,家庭便遭奇冤慘禍,被貧尼帶入空門。因為她雖然生具夙根,可惜不是空門中人,並且她身上揹著血海奇冤,早晚還要前去報仇,所以不曾與她落髮。她原姓餘,英男的名字是貧尼所取。也同令媛本有一番因果,不過此時尚不是時候。現在天已不早,施主如果進城,也該走了,遲了恐怕城門關閉,進不去。貧尼也要到後面做功課去了。

"李寧見廣慧大有逐客之意,就率英瓊告辭,並從身上取了二兩散碎銀子作為香資。廣慧先是不收,經不起李寧情意甚殷,只好留下。廣慧笑道:"小庵雖然清苦,尚可自給。好在這身外之物,施主不久也要它無用。我就暫時留著,替施主散給山下貧民吧。"李寧作別起身,廣慧推說要做功課,便往裡面走去,只由名喚英男的小女孩代送出來。

行到庵門,李寧父女正要作別舉步,那英男忽然問英瓊道:"適才我不知姊姊到來,不曾請教貴姓。請問姊姊,敢莫就是後山頂上隱居的李老英雄父女嗎?"李寧聞言,暗自驚異,正要答言,英瓊搶著說道:"我正是後山頂上住的李英瓊,這便是我爹爹。你是如何知道的?"餘英男聞言,立刻喜容滿面,答道:"果然我的猜想不差,不然我師父怎肯叫我去做面給你們吃呢?你有事先去吧,我們是一家人,早晚我自會到後山去尋你。"說到此間,忽聽那老佛婆喚道:"英姑,師太喚你快去呢。"餘英男一面答應"來了",一面對英瓊說道:"我名叫餘英男,是廣慧師太的徒弟。你以後不要忘記了。"說罷,不俟英瓊答言,竟自轉身回去,將門關上。李寧見這庵中的小女孩,居然知道自己行藏,好生奇怪。想要二次進庵時,因見適才廣慧情景,去見也未必肯說,只得罷休。好在廣慧一臉正氣,她師徒所說的一番話俱無惡意,便打算由城中回來,再去探問個詳細。那英瓊在山中居住,正愁無伴,平空遇見一個心貌相合的伴侶,也恨不得由城中回來,立刻和英男訂交。父女二人各有心思,一面走,一面想,連山景也無暇賞玩。不知不覺過了涼風洞,從伏虎寺門前經過,穿古樹林,從冠峨場,經瑜伽河,由儒林橋走到勝風門,那就是縣城的南門。

二人進了南門,先尋了一所客店住下。往熱鬧街市上買了許多油鹽醬醋米肉糖食等類,因為要差不多夠半年食用,買得很多,不便攜帶,俱都分別囑咐原賣鋪家,派人送往客店之內。然後再去添買一些禦寒之具同針線刀尺等類。正走在街旁,忽聽一聲呼號,聲如洪鐘。

李寧急忙回頭看時,只見一個紅臉白眉的高大和尚,揹著一個布袋,正向一家鋪子化緣。川人信佛者居多,峨眉全縣寺觀林立,人多樂於行善。那家鋪子便隨即給了那和尚幾個錢。那和尚也不爭多論少,接過錢便走。這時李寧正同那和尚擦肩而過。那和尚上下打量李寧父女兩眼,又走向別家募化去了。李寧見那和尚生得那般雄偉,知道是江湖上異人,本想上前設法問訊。後來一想,自己是避地之人,何必再生枝節?匆匆同了英瓊買完東西,迴轉店房。

叫店家備了幾色可口酒餚,父女二人一面喝酒吃菜,一面商談回山怎樣過冬之計。

李寧闖蕩半生,如今英雄末路,來到峨眉這種仙境福地住了數月,眼看大好江山淪於異族,國破家亡,匡復無術,傷心已極,便起了出塵遺世之想。只因愛女尚未長成,不忍割捨。英瓊又愛學武,並且立誓不嫁,口口聲聲陪侍父親一世。他眼看這粉裝玉琢、冰雪聰明的一個愛女,怎肯將她配給庸夫俗子。長在深山隱居,目前固好,將來如何與她擇配,自是問題,幾杯濁酒下去,登時勾起心事,眼睛望著英瓊,只是沉吟不語。英瓊見父親飲酒犯愁思,正要婉言寬慰,忽聽店門內一陣喧譁。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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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1: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客館對孤燈 不世仙緣白眉留尺簡 凍雲迷蜀嶺 幾番腸斷孝女哭衰親

說話英瓊天性好動,便走向窗前,憑窗往外看去。這間房離店門不遠,看得很是清楚。

這時店小二端了一碗粉蒸肉進來,李寧正要喊英瓊坐下,趁熱快吃。忽聽英瓊道:"爹爹快來看,這不是那個和尚嗎?"李寧也走向窗前看時,只見外面一堆人,擁著一個和尚,正是適才街中遇見的那個白眉紅臉的和尚。不禁心中一動,正想問適才端菜進來的店小二。這人生來口快,不俟李寧問話,便搶先道:"客官快來用飯,免得涼了,天氣又冷,不好受用。

按說我們開店做買賣,只要不賒不欠,誰都好住。也是今天生意大好,又趕十月香汛,全店只剩這一間房未賃出去,讓給客官住了。這個白眉毛和尚,本可以住進附近廟宇,還可省些店錢。可他不去掛單,偏偏要跑到我們這裡來強要住店。主顧上門,哪敢得罪?我們東家願把帳房裡間勻給他住,他不但不要,反出口不遜,定要住客官這一間房。問他是什麼道理?

他說這間房的風水太好,誰住誰就要成仙。如若不讓,他就放火燒房。不瞞客官說,這裡廟宇太多,每年朝山的人盈於累萬,靠佛爺吃飯,不敢得罪佛門弟子。如果在別州府縣,像他這種無理取鬧,讓地方捉了去,送到衙門裡,怕不打他一頓板子,驅逐出境哩。"店小二連珠似他說了這一大套,李寧只顧沉思不語。不由惱了英瓊,說道:"爹爹,這個和尚太不講理了。"話言未了,忽聽外面和尚大聲說道:"我來了,你就不知道嗎?你說我不講理,就不講理。就是講理,再不讓房,我可要走了。"

李寧聽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顧不得再吃飯,急忙起身出房,走到和尚面前深施一禮。然後說道:"此店實在客位已滿,老禪師如不嫌棄,先請到我房中小坐,一面再命店家與老禪師設法,勻出下榻之所。我那間房,老禪師倘若中意時,那我就搬在櫃房,將我那間奉讓與老禪師居住如何?"那白眉毛和尚道:"你倒是個知趣的。不過你肯讓房子,雖然很好,恐怕你不安好心,要連累貧僧,日後受許多麻煩,我豈不上了你的當?我還是不要。"這時旁觀的人見李寧出來與店家解圍,那和尚還是一味不通情理,都說李寧是個好人,那和尚不是東西,出家人哪能這樣不講理?大家以為李寧聞言,必要生和尚的氣,誰知李寧禮愈恭,詞更切。說到後來,那和尚哈哈大笑,說道:"你不要以為我那樣不通情理,我出家人出門,哪有許多銀兩帶在身邊?你住那間房,連吃帶住怕不要四五錢銀子一天,你把房讓與我,豈不連累我多花若干錢?我住是想住,我打算同你商量:你住櫃房,可得花上房的錢;我住上房,仍是花櫃房的錢。適才店家只要八分銀子一天,不管吃,只管住。我們大家交代明白,這是公平交易,願意就這麼辦,否則你去你的,我還是叫店家替我找房,與你無干。你看可好?"李寧道:"老禪師說哪裡話來。你我萍蹤遇合,俱是有緣,些須店錢算得什麼?

弟子情願請老禪師上房居住,房飯錢由弟子來付,略表寸心。尊意如何?"那和尚聞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一面朝店家說道:"你們大家都聽見了,房飯錢可是由他來給,是他心甘情願,不算我訛他吧?我早就說過,我如要那間房,誰敢不讓?你瞧這句話沒白說吧?"

這時把店家同旁觀的人幾乎氣破了肚皮。一個是恭恭敬敬地認吃虧,受奚落;一個是白吃白喝當應該,還要說便宜話。店家本想囑咐李寧幾句,不住地使眼色。李寧只裝作不懂,反一個勁催店家快搬。店家因是雙方情願,不便管閒事,只得問明李寧,講好房飯錢由他會帳,這才由李寧將英瓊喚出,遷往櫃房。那和尚也不再理人,徑自昂然直入。到了房中落座後,便連酒帶菜要個不停。

話說那間櫃房原是帳房一個小套間,店家拿來堆置雜物之用,骯髒黑暗,光線空氣無不惡劣異常。起初店家原是存心搪塞和尚,誰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讓。搬進去以後,店家好生過意不去,不斷進房賠話。李寧竟安之若素,一點不放在心上,見店家進房安慰,只說出門人哪裡都是一樣住,沒有什麼。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見那和尚雖然吃素,都是盡好的要了一大桌,好似倚仗有人會帳,一點都不心疼,暗罵他窮吃餓吃,好生替李寧不服氣。又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寧不願意,抽空來到李寧房中報告道:"這個和尚簡直不知好歹,客官何苦管他閒帳?就是喜歡齋僧佈道,吃虧行善,也要落在明處,不要讓人把自己當作空子。"李寧暗笑店小二眼光太小,因見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駁他。只說是自己還願朝山,立誓不與佛門弟子計較,無論他吃多少錢,都無關係。並囑咐店小二好好伺候,如果上房的大師父走時,不怪他伺候不周,便多把酒錢與他。店小二雖然心中不服,見李寧執意如此,也就無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英瓊見她父親如此,知道必有所為。她雖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並未把銀錢損失放在心上,只不過好奇心盛,幾次要問那和尚的來歷,俱被李寧止住。鬧了這一陣,天已昏黑。李寧適才被和尚一攪,只吃了個半飽,當下又叫了些飲食,與英瓊再次進餐,找補這後半頓。吃喝完畢,業已初更過去。店家也撤去市招,上好店門。住店的客人,安睡的安睡,各自歸房。不提。

李寧對著桌上一盞菜油燈發呆了一陣,待英瓊又要問時,李寧站起來囑咐英瓊,不要隨便出去,如困時,不妨先自安睡。英瓊便問是否到上房看望那位大和尚。李寧點了點頭,叫英瓊有話等回山細說,不要多問。說罷,輕輕開門出來,見各屋燈光黯淡,知道這些朝山客人業已早睡,準備早起入山燒香。便放輕腳步,走到上房窗下,從窗縫往裡一看,只見室中油燈剔得很旺,燈臺下壓著一張紙條。再尋和尚,蹤跡不見,李寧大為驚異。一看房門倒扣,輕輕推開窗戶,飛身進去,拿起燈臺底下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凝碧崖"三個字,墨跡猶新,知道室中的人剛走不大一會。隨手放下紙條,急忙縱身出來,跳上房頂一看,大街人靜,星月在天,四面靜悄悄的。深巷中的犬吠拆聲,零零落落地隨風送到。神龍見首,鴻飛已冥,哪裡有一絲跡兆可尋?知道和尚走遠,異人已失之交臂,好生懊悔。先前沒有先問他的名字、住址,無可奈何,只得翻身下地,仔細尋思:"那凝碧崖莫非就是他駐錫之所?特地留言,給我前去尋訪,也未可知。"猛想起紙條留在室中,急忙再進上房看時,室中景物並未移動,惟獨紙條竟不知去向。室中找了個遍,也未找到。適才又沒有風,不可能被風吹出窗外,更可見和尚並未走遠,還是在身旁監察他有無誠意。自己以前觀察不錯,此人定是為了自己而來,特地留下地方,好讓自己跟蹤尋訪。

當下不便驚動店家,仍從窗戶出來。回房看英瓊時,只見她伏在桌上燈影下,眼巴巴望著手中一張紙條出神。見李寧進來,起身問道:"爹爹看見白眉毛和尚麼?"李寧不及還言,要過紙條看時,正是適才和尚所留的,寫著"凝碧崖"三個大字的紙條。驚問英瓊:"從何處得來?"英瓊道:"適才爹爹走出門,不多一會,我正在這裡想那和尚行蹤奇怪,忽然燈影一晃,我面前已留下這張紙條。我跑到窗下看時,正看見爹爹從房上下來,跳進上房窗戶去了。這'凝碧崖'三個字是什麼意思?怎會憑空飛入房內?爹爹可曾曉得?"李寧道:

"大概是我近來一心皈依三寶,感動高人仙佛前來指點。這'凝碧崖'想是那高人仙佛叫我前去的地方。為父從今以後,或者能遇著一些奇緣,擺脫塵世。只是你……"說到這裡,目潤心酸,好生難過。英瓊便問道:"爹爹好,自然女兒也好。女兒怎麼樣?"李寧道:"我此時尚未拿定主意,高人仙佛雖在眼前,尚不肯賜我一見,等到回山再說吧。"英瓊這時再也忍耐不住,逼著非要問個詳細。李寧便道:"為父近來已看破世緣,只為向平之願未了,不能披髮入山。適才街上遇見那位和尚,我聽他念佛的聲音震動我的耳膜,這是內家煉的一種罡氣,無故對我施為,決非無因,不是仙佛,也是劍俠,便有心上前相見。後來又想到你身上,恐怕無法善後,只得罷休。誰想他跟蹤前來,起初以為事出偶然。及至聽他指明要我住的那間房,又說出許多不近情理的話,便知事更有因。只是為父昔年闖蕩江湖,仇人甚多,又恐是特意找上門來的晦氣。審慎結果,於是先把他讓入上房,再去察看動靜。去時已看見桌上有這張紙條,人已去遠,才知這位高僧真是為我前來。只是四海茫茫,名山甚多,叫我哪裡去尋這凝碧崖?即使尋著之後,勢必不能將你帶去,叫我怎生安排?如果不去,萬一竟是曠世仙緣,豈不失之交臂?所以我打算回山,考慮些日再說。"英瓊聞言道:"爹爹此言差矣!女兒雖然年幼,近來學習內外功,已知門徑。我們住的所在,前臨峭壁,後隔萬丈深溝,鳥飛不到,人蹤杳然。爹爹只要留下三五年度日用費,女兒只每年下兩次山,購買應用物品,儘可度日用功,既不畏山中虎狼,又無人前來擾亂。三五年後,女兒把武功練成,再去尋訪爹爹下落。由爹爹介紹一位有本領、會劍術的女師太為師,然後學成劍術,救世濟人,豈非絕妙?人壽至多百年,爹爹學成大道,至少還不活個千年?女兒也可跟著沾光,豈不勝似目前苟安的短期聚首?'不放心'和'不捨得'幾個字從何說起?"

李寧見這膝前嬌女小小年紀,有此雄心,侃侃而談,絕不把別離之苦與素居之痛放在心上,全無絲毫兒女情態,既是疼愛,又是傷心。便對她道:"世問哪有這樣如意算盤?你一人想在那絕境深谷中去住三五年,談何容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從長計較吧。天下名山何止千百,這凝碧崖還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遠是近呢。"英瓊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來點化,世間沒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爹爹同女兒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決不是什麼遠隔千里。"說著,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來度我父親,你就索性一起連我度了吧。你住的地方也請你快點說出來,不要叫我們為難,打悶葫蘆了。"李寧見英瓊一片孩子氣,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說話,只顧催她去睡。

當下李寧便先去入廁,英瓊就在房中方便,回來分別在鋪就的兩個鋪板上安睡。英瓊仍有一搭沒一搭地研究用什麼法子尋那凝碧崖。李寧滿腹心思,加上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乾淨,穢氣燻鼻難聞,二人俱都沒有睡好。

時光易過,一會寒雞報曉,外面人聲嘈成一片。李寧還想叫英瓊多睡一會,好在回山又沒有事。英瓊偏偏性急,鋪蓋又髒,執意起來。李寧只得開門喚店家打洗漱水。這時天已大明,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未明前起身入山,去搶燒頭香,人已走了大半。那未走的也在打點僱轎動身,顯得店中非常熱鬧。那店小二聽李寧呼喚,便打水進來。

李寧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來報告,故意裝作不知,欲待店小二先說。誰想店小二並不發言,只幫著李寧收拾買帶進山的東西。後來李寧忍不住問道:"我本不知今日是香汛,原想多住些日子,如今剛打算去看熱鬧。你去把我的帳連上房大禪師的帳一齊開來。再去替我僱兩名挑夫,將這些送與山中朋友之物挑進山去。回頭多把酒錢與你。"店小二聞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果然那和尚不是騙吃騙住之人。"李寧聞言,忙問:"此話怎講?"店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師父那般說話行為,簡直叫我們看著生氣。偏又遇見客官這樣好性的人兒。起初他胡亂叫菜叫酒,叫來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當空子,糟踐人。我們都不服氣,還怕他日後有許多麻煩。誰想他是好人,不過愛開玩笑。"李寧急於要知和尚動靜,見店小二隻管文不對題地絮叨,便衝口問道:"莫非那位大師父又回來了嗎?"店小二才從身上慢悠悠地取出一封信遞給李寧,說道:"那位大師父才走不多一會,並未回來。不過他臨走時,已將他同客官的帳一齊付清,還賞了我五兩銀子酒錢。他說客官就在峨眉居住,與他是街坊鄰居。他因為客官雖好佛,盡上別的寺觀禮拜,不上他廟裡燒香,心中有氣,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來開玩笑。他見客官有涵養,任憑他取笑並不生氣,一高興,他的氣也平了。我問他山上住處和廟的名字,他說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尋便到。會帳之後,留下這一封信,叫我等客官起身時,再拿出來給你。"李寧忙拆開那信看時,只見上面寫著:"欲合先離,不離不合。凝碧千尋,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謀解脫。明月梅花,神物落落。手扼游龍,獨擘群魔。卅載重逢,乃證真覺。"字跡疏疏朗朗,筆力遒勁,古逸可愛。可見昨晚這位高僧並未離開自己,與英瓊對談的一番心事,定被他聽了去。既然還肯留信,對於英瓊必有法善後,心中大喜。父女二人看完後,不禁望了二眼,因店小二在旁,不便再說什麼。

店小二便問:"信上可是約客官到他廟內去燒香?我想他一個出家人,還捨得代客官會帳,恐怕也有希圖。客官去時,還得在意才好。"李寧便用言語支吾過去。

一會,店小二僱來挑夫,李寧父女便收拾上道。過了解脫橋,走向入山大道。迎面兩個山峰,犬牙交錯,形勢十分雄壯。一路上看見朝山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有的簡直從山麓一步一拜,拜上山去。山上廟宇大小何止百十,只聽滿山麓梵唄鍾魚之聲,與朝山的佛號響成一片,襯著這座名山的偉大莊嚴,令人見了自然起敬。李寧因自己不入廟燒香,不便挑著許多東西從人叢中越過,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徑。到了捨身巖,將所有東西放下,開發腳力自去。等到挑夫走遠,仍照從前辦法,父女二人把買來的應用物品,一一背了上去。回到石洞之中,因冬日天短,漸已昏黑。父女二人進洞把油燈點起,將什物安置。累了一天,俱覺有些勞乏,胡亂做些飲食吃了,分別安睡。

第二日晨起,先商量過冬之計。等諸事安排就緒,又拿出那和尚兩個紙條,同店小二所說的一番話仔細詳參。李寧對英瓊道:"這位高僧既說與我是鄰居,那凝碧崖定離此地不遠。我想趁著這幾日天氣晴明,在左近先為尋訪。只是此山甚大,萬一當日不能回來,你不可著急,千萬不要離開此地才好。"英瓊點頭應允。由這日起,李寧果就在這山前山後,仔細尋訪了好幾次。又去到本山許多有名的廟宇,探問可有人知道這凝碧崖在什麼地方,俱都無人知曉。英瓊閒著無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帶著老父親當年所用的許多暗器,滿山去追飛逐走。有時打來許多野味,便把它用鹽醃了,準備過冬。她生就天性聰明,加以天生神力,無論什麼武功,一學便會,一會便精。自從入山到現在,雖然僅止幾個月工夫,學了不少的能耐。她那輕身之術,更是練得捷比猿揉,疾如飛鳥。每日遍山縱躍,膽子越來越大,走得也越遠。李寧除了三五日赴山崖下汲取清泉水,一心只在探聽那高僧的下落,對女兒的功課無暇稽考。英瓊怕父親擔心,又來拘束自己,也不對她父親說。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歸,習以為常。

漸漸過了一個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舊沒有打聽出來。這時隆冬將近,天氣日寒。他們住的這座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風的所在,冬暖夏涼;加以李寧佈置得法,洞中燒起一個火盆,更覺溫暖如春,不為寒威所逼。這日李寧因連日勞頓,在後山深處遭受一點風寒,身體微覺不適。英瓊便勸他暫緩起床,索性養息些日,再去尋凝碧崖的下落。一面自己起身下床,取了些儲就的枯枝,生火熬粥,與她父親趕趕風寒,睡一覺發發汗。起床之時,忽覺身上雖然穿了重棉,還有寒意。出洞一看,只見雪花紛飛,兀自下個不住,把周圍的大小山峰和山半許多瓊宮梵宇,點綴成一個瓊瑤世界。半山以下,卻是一片渾茫,變成一個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滿空飛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飛或是往下落。英瓊生平幾曾見過這般奇景,高興得跳了起來。急忙進洞報道:"爹爹,外面下了大雪,景緻好看極了!"李寧聞言,嘆道:

"凝碧崖尚無消息,大雪封山,不想我緣薄命淺一至於此!"英瓊道:"這有什麼要緊?神仙也不能不講道理,又不是我們不去專誠訪尋,是他故意用那種難題來作難人。他既打算教爹爹的道法,早見晚見還不是一樣?爹爹這大年紀,依女兒之見,索性過了寒冬,明春再說,豈不兩全其美?"李寧不忍拂愛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便點了點頭。英瓊便跑到後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挖取的野菜煮了一塊臘肉,切了一盤熟野味。洞中沒有傢俱,便把每日用飯的一塊大石頭,滾到李寧石榻之前。又將火盆中柴火撥旺,才去請李寧用飯。

只見李寧仍舊面朝裡睡著,微微有些呻吟。英瓊大吃一驚,忙用手去他頭上身上摸時,只覺李寧周身火一般熱,原來寒熱加重,病已不輕。一個弱齡幼女與一個行年半百的老父,離鄉萬里,來到這深山絕頂之上相依為命,忽然她的老父患起病來,怎不叫人五內如焚!英瓊忍著眼中兩行珠淚,輕輕在李寧耳旁喚道:"爹爹,是哪兒不好過?女兒已將粥煮好,請坐起來,喝一些熱粥,發發汗吧。"李寧只是沉睡,口中不住吐出細微的聲音,隱約聽出"凝碧崖"三字。英瓊知是心病,又加上連日風寒勞碌,寒熱夾雜,時發譫語。又遇上滿天大雪,下山又遠,自己年幼,道路不熟,無處延醫。李寧身旁更無第二個人扶持。不禁又是傷心,又是害怕。害怕到了極處,便不住口喊"爹爹"。李寧只管昏迷不醒,急得英瓊五內如焚,飯也無心吃。連忙點了一副香燭,跪向洞前,禱告上蒼庇佑。越想越傷心,便躲到洞外去痛哭一場。這種慘況,真是哀峽吟猿,無此悽楚。只哭得樹頭積雪紛飛,只少一隻杜鵑,在枝上幫她啼血。

這時雪還是越下越盛。他們的洞口,在山的最高處,雖然雪勢較稀,可是十丈以外,已分不清東西南北。英瓊四顧茫茫,束手無計,哭得腸斷聲嘶之際,忽然止淚默想。想一陣,又哭;哭一會,又進去喚爹;喚不醒,又出來哭。似這樣哭進哭出,不知有若干次。最後一次哭進洞去,恍惚聽得李寧在喚她的小名,心中大喜,將身一縱,便到榻前,忙應:"爹爹,女兒在此。"誰想李寧仍是不醒,原是適才並未喚她,是自己精神作用。這一來,越加傷心到了極點,也不再顧李寧聽見哭聲,抱著李寧的頭,一面哭,一面喊。喊了一會,才聽見李寧說道:"英兒,你哭什麼?我不過受了點涼,心中難過,動彈不得,一會就會好的,你不要害怕。"英瓊見李寧說話,心中大喜,急忙止住悲泣,便問爹爹吃點粥不。李寧點了點頭。英瓊再看粥時,因為適才著急,灶中火滅,粥已冰涼。急得她重新生火,忙個不住。眼望著粥鍋燒開,又怕李寧重又昏睡過去,便縱到榻前去看。偏偏火勢又小,一時不容易煮開,好不心焦。好容易盼到粥熱,因李寧生病,不敢叫他吃葷,連忙取了一些鹹菜,連同稀粥,送到榻前。將李寧扶起,一摸頭上,還是滾熱。便用枕被墊好背腰,自己端著粥碗,一手拈起鹹菜,一口粥一口菜地喂與父親吃。李寧有兼人的飯量,英瓊巴不得李寧吃完這碗再添。誰想李寧吃了多半碗,便自搖頭,重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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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1: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回 大雪空山 割股療親行拙孝 沖霄健羽 碧崖丹澗拜真仙

英瓊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勉強忍住悲懷,把李寧被蓋塞好。又將自己床上所有的被褥連同棉衣等類,都取來蓋在李寧身上,希望能出些汗便好。這時已屆天晚,洞外被雪光返照,洞內卻已昏黑。英瓊猛想起自己尚未吃飯,本自傷心,吞吃不下。又恐自己病倒,病人更是無人照料,只得勉強喝了兩口冷粥。又想到適才經驗,將粥鍋移靠在火盆旁邊,再去煮上些開水同飯,灶中去添些柴火,使它火勢不斷,可以隨用隨有。收拾好後,自己和衣坐在石榻火盆旁邊,淚汪汪望著床上的父親,一會又去摸摸頭上身上出汗不曾。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風拔木,如同波濤怒吼,奔騰澎湃。英瓊守著這一個衰病老父,格外聞聲膽裂。他們住的這個石洞原分兩層,外層俱用石塊堆砌封鎖,甚為堅固,僅出口處有一塊大石可以啟閉,用作出入門戶;裡層山洞,當時周淳在洞中時,便裝好冬天用的風擋,用粗布同棉花製成,厚約三四寸,非常嚴密。不然在這風雪高山之上,如何受得。英瓊衣不解帶,一夜不曾閤眼。直到次日早起,李寧周身出了一身透汗,悠悠醒轉。英瓊忙問:"爹爹,病體可曾痊癒?"李寧道:"人已漸好,無用擔憂。"英瓊便把粥飯端上,李寧稍微用了一些。英瓊不知道病人不能多吃,暗暗著急。這時李寧神志漸清,知道英瓊一夜未睡,兩眼紅腫如桃,好生痛惜。便說這感冒不算大病,病人不宜多吃,況且出汗之後,人已漸好,催英瓊吃罷飯後,補睡一覺。英瓊還是將信將疑,只顧支吾不去。後來李寧裝作生氣,連勸帶哄,英瓊也怕她父親擔心勞累,勉強從命,只肯在李寧腳頭睡下,以便照料。李寧見她一片孝心,只得由她。英瓊哪能睡得安穩,才一閤眼,便好似李寧在喚她。急忙縱起問時,卻又不是。李寧見愛女這種孝心,暗自傷心,也巴不得自己早好。誰想到晚間又由寒熱轉成瘧疾。是這樣時好時愈,不消三五日,把英瓊累得幾乎病倒。幾次要下山延醫,一來李寧執意不許,二來無人照應。英瓊進退為難,心如刀割。

到第六天,天已放晴。英瓊猛想起效法古人割股療親。趁李寧昏迷不醒之時,拿了李寧一把佩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後站起身來,忽聽一聲雕鳴。抬頭看時,只見左面山崖上站著一個大半人高的大雕,金眼紅喙,兩隻鋼爪,通體純黑,更無一根雜毛,雄健非常。望著英瓊呱呱叫了兩聲,不住剔毛梳翎,顧盼生姿。若在往日,英瓊早已將暗器放出,豈肯輕易饒它。這時因為父親垂危,無此閒心,只看了那雕一眼,仍照預定方針下手。先卷左手紅袖,露出與雪爭輝的皓腕。右手取下櫻口中所銜的佩刀,正要朝左手臂上割去。忽覺耳旁風生,眼前黑影一晃,一個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用爪抓了去。英瓊罵道:"不知死的孽畜,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罵完,跑回洞中取出幾樣暗器同一口長劍,欲待將雕打死消氣。那雕起初將刀抓到爪中,只一擲,便落往萬丈深潭之下。仍飛向適才山崖角上,繼續剔毛梳翎,好似並不把敵人放在心上。英瓊惟恐那雕飛逃,不好下手,輕輕追了過去。那雕早已看見英瓊持著兵刃暗暗追將過來,不但不逃,反睜著兩隻金光直射的眼,斜偏著頭,望著英瓊,大有藐視的神氣。惹得英瓊性起,一個箭步,縱到離雕丈許遠近,左手連珠弩,右手金鏢,同時朝著那雕身上發將出去。英瓊這幾樣暗器,平日得心應手,練得百發百中,無論多靈巧的飛禽走獸,遇見她從無倖免。誰想那雕見英瓊暗器到來,並不飛騰,抬起左爪,只一抓便將那隻金鏢抓在爪中;同時張開鐵喙,朝著那三枝連珠弩,好似兒童玩的黃雀打彈一般,偏著頭,微一飛騰,將英瓊三枝弩箭橫著銜在口中。又朝著英瓊呱呱叫了兩聲,好似非常得意一般。那崖角離地面原不到丈許高下,平伸出在峭壁旁邊。崖右便是萬丈深潭,不可見底。英瓊連日衣不解帶,十分勞累傷心,神經受了刺激,心慌意亂。這崖角本是往日練習輕身所在,這時因為那雕故意找她麻煩,惹得性起,志在取那雕的性命,竟忘了崖旁深潭危險,也未計及利害。就勢把昔日在烏鴉嘴偷學來的六合劍中穿雲拿月的身法施展出來,一個箭步,連劍帶人飛向崖角,一劍直向那雕頸刺去。那雕見英瓊朝它飛來,倏地兩翼展開,朝上一起,英瓊刺了一個空,身到崖角,還未站穩,被那雕展開它那車輪一般的雙翼,飛向英瓊頭頂。英瓊見那雕來勢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劍,正待朝那雕刺去時,已來不及,被那雕橫起左翼,朝著英瓊背上掃來,打個正著。雖然那雕並未使多大勁,就它兩翼上撲起的風勢,已足以將人扇起。英瓊一個立足不穩,從崖角上墜落向萬丈深潭,身子輕飄飄地往下直落,只見白茫茫兩旁山壁中積雪的影子,照得眼花繚亂。知道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難保。想起石洞中生病的老父,心如刀割。正在傷心害怕,猛覺背上隱隱作痛,好似被什麼東西抓住似的,速度減低,不似剛才投石奔流一般往下飛落。急忙回頭一看,正是那隻金眼雕,不知在什麼時候飛將下來,將自己束腰絲帶抓住。因昔日李寧講過,凡是大鳥擒生物,都是用爪抓住以後,飛向高空,再擲向山石之上,然後下來啄食,猜是那雕不懷好意。一則自己寶劍業已剛才墜入深潭;二則半懸空中,使不得勁。又怕那雕在空中用嘴來啄,只得暫且聽天由命,索性等它將自己帶出深潭,到了地面,再作計較。用手一摸身上,且喜適才還剩有兩隻金鏢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線生機。便悄悄掏出,取在手中,準備一出深潭,便就近給那雕一鏢,以求僥倖脫險。誰想那雕並不往上飛起,反一個勁直往下降,兩翼兜風,平穩非凡,慢慢朝潭下落去。

英瓊不知道那雕把她帶往潭下則甚,好生著急。情知危險萬狀,事到其間,也就不作求生之想了。英瓊膽量本大,既把生死置之度外,反藉此飽看這崖潭奇景。下降數十丈之後,雪跡已無,漸漸覺得身上溫暖起來。只見一團團、一片片的白雲由腳下往頭上飛去。有時穿入雲陣之內,被那雲氣包圍,什麼也看不見。有時成團如絮的白雲飛入襟袖,一會又復散去。再往底下看時,視線被白雲遮斷,簡直看不見底。那雲層穿過了一層又一層,忽然看見腳下面有一個從崖旁伸出來的大崖角,上面奇石如同刀劍森列,尖銳鱗峋。這一落下去,還不身如齏粉?英瓊閉目心寒,剛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雕忽然速度增高,一個轉側,收住雙翼,從那峭崖旁邊一個六七尺方圓的洞口鑽了過去。英瓊自以為必死無疑,但好久不見動靜,身子仍被那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睜雙目看時,只見下面已離地只有十餘丈,隱隱聞得鍾魚之聲。心想:"這萬丈深潭之內,哪有修道人居此?"好生詫異。這時那雕飛的速度越發降低。英瓊留神往四外看時,只見石壁上青青綠綠,紅紅紫紫,佈滿了奇花異卉,清香蔑鬱,直透鼻端。面積也逐漸寬廣,簡直是別有洞天,完全暮春景象,哪裡是寒風凜冽的隆冬天氣。不由高興起來。身子才一轉側,猛想起自己尚在鐵爪之下,吉凶未卜;即使能脫危險,這深潭離上面不知幾千百丈,如何上去?況且老父尚在病中,無人侍奉,不知如何懸念自己。不禁悲從中來。那雕飛得離地面越近,便看見下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株高有數丈的古樹,樹身看去很粗,枝葉繁茂。那鍾魚之聲忽然停住,一個小沙彌從那樹中走將出來,高聲喚道:"佛奴請得嘉客來了嗎?"那雕聞言,仍然抓住英瓊,在離地三四丈的空中盤旋,不肯下去。英瓊離地漸近,早掏出懷中金鏢,準備相機行事。見那雕不住在高空盤旋,這是自然迴翔,不比得適才是藉著它兩翼兜風的力,平平穩穩地往下降落。人到底是血肉之軀,任你英瓊得天獨厚,被那雕抓住,幾個轉側,早已鬧得頭昏眼花,天旋地轉,那小沙彌在下面高聲喊嚷,她也未曾聽見。那雕盤旋了一會,倏地一聲長嘯,收住雙翼,弩箭脫弦般朝地面直瀉下來。到離地三四尺左右,猛把鐵爪一鬆,放下英瓊,重又沖霄而起。

這時英瓊神志已昏,暈倒在地,只覺心頭怦怦跳動,渾身痠麻,動轉不得。停了一會,聽見耳旁有人說話的聲音。睜開秀目看時,只見眼前站定一個小沙彌,和自己差不多年紀。

聽他口中道:"佛奴無禮,檀越受驚了。"英瓊勉強支持,站起身來問道:"適才我在山頂上,被一大雕將我抓到此間。這裡是什麼所在?我是如何脫險?小師父可知道?"那小沙彌合掌笑道:"女檀越此來,乃是前因。不過佛奴莽撞,又恐女檀越用暗器傷它,累得女檀越受此驚恐,少時自會責罰於它。家師現在雲巢相候,女檀越隨我進見,便知分曉。"

這時英瓊業已看清這個所在,端的是仙靈窟宅,洞天福地。只見四面俱是靈秀峰巒,天半一道飛瀑,降下來匯成一道清溪。前面山阿碧岑之旁,有一棵大楠樹,高只數丈,樹身卻粗有一丈五六尺,橫枝低極,綠蔭如蓋,遮蔽了三四畝方圓地面;樹後山崖上面,藤蘿披拂,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生長在上面。綠苔痕中,隱隱現出"凝碧"兩個方丈大字。英瓊雖然神思未定,已知道此間決少兇險,便隨那小沙彌直往樹前走來。見那樹身業已中空,樹頂當中結了一個茅棚。心想:"這人在這大樹頂上住家,倒好耍子。"及至離那山崖越近,那"凝碧"兩個摩崖大字越加看得清楚。忽然想起白眉毛和尚所留的紙條,不禁脫口問道:"此地莫非就是凝碧崖麼?"那小沙彌笑答道:"此間正是凝碧崖。家師因恐令尊難以尋找,特遣佛奴接引,不想竟把女檀越請來。請見了家師再談吧。"英瓊聞言,又悲又喜:喜的是上天不負苦心人,凝碧崖竟有了下落;悲的是老父染病在床,又不知自己去向,怕他擔心加病。

事到如今,也只好去見了那和尚再作計較。一面想,一面正待往樹心走進時,忽聽一聲佛號,聽去非常耳熟。接著面前一晃,業已出現一人,定睛看時,正是峨眉縣城內所遇的那位白眉毛高僧。英瓊福至心靈,急忙跪倒在地,眼含痛淚,口稱:"難女英瓊,父病垂危,現在遠隔萬丈深潭,無法上去侍奉老父。懇求禪師大發慈悲,施展佛法,同弟子一起上去,援救弟子父親要緊。"說時,聲淚俱下,十分哀痛。那高僧答道:"你父本佛門中人,與老僧有緣,想將他度入空門,才留下凝碧地址,特意看他信心堅定與否。後來見他果然一心皈依,真誠不二,今日才命佛奴前去接引。它隨我聽經多年,業已深通靈性,見你因父病割股,孝行過人,特地將你佩刀抓去。你以為它有心戲弄,便用暗器傷它,它野性未馴,想同你開開玩笑。它兩翼風力何止千斤,一個不小心,竟然將你打入深潭,它才把你帶到此地同老僧見面。它適才向老僧報告,一切我已盡知。你父之病,原是感冒風寒,無關緊要。這裡有丹藥,你帶些回去與汝父服用,便可痊癒。病癒之後,我仍派佛奴前去接引到此,歸入正果便了。"英瓊聞言,才知那雕原是這位老禪師家養的。這樣看來,老父之病定無妨礙。他既叫帶藥回去,必有上升之法。果然自己父親之見不差,這位老禪師是仙佛一流。不禁勾起心思,叩頭已畢,重又跪求道:"弟子與家父原是相依為命,家父承師祖援引,得歸正果,實是萬千之幸。只是家父隨師祖出家,拋下弟子一人,伶仃孤苦,年紀又輕,如何是了?還望師祖索性大發慈悲,使弟子也得以同歸正果吧。"那高僧笑道:"你說的話談何容易。佛門雖大,難度無緣之人;況且我這裡從不收女弟子。你根行稟賦均厚,自有你的機緣。我所留偈語,日後均有應驗。糾纏老僧,與你無益。快快起來,打點回去吧。"英瓊見這位高僧嚴詞拒絕,又惦記著洞中病父,不敢再求,只得遵命起來。又問師祖名諱,白眉和尚答道:"老僧名叫白眉和尚。這凝碧崖乃是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四時常春,十分幽靜,現為老僧靜養之所。你這次回去,遠隔萬丈深潭,還得借佛奴揹你上去。它隨我多年,頗有道術,你休要害怕。"

那旁小沙彌聞言,忽然嘬口一呼,其聲清越,如同鸞鳳之鳴一般。一會工夫,便見碧霄中隱隱現出一個黑點,漸漸現出全身,飛下地來,正是那隻金眼雕。口中銜著一隻金鏢、三枝弩箭,兩隻鐵爪上抓了一把刀、一把劍,俱是英瓊適才失去之物。那雕放下兵刃暗器,便對英瓊呱呱叫了兩聲。這時英瓊細看那雕站在地下,竟比自己還高,兩目金光流轉,周身起黑光,神駿非凡。見它那般靈異,更自驚奇不止。那雕走向白眉和尚面前,趴伏在地,將頭點了幾點。白眉和尚道:"你既知接這位孝女前來,如何叫她受許多驚恐?快好好送她回去,以贖前愆,以免你異日大劫臨頭,她袖手不管。"那雕聞言,點了點頭,便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向英瓊身旁蹲下。白眉和尚便從身旁取出三粒丹藥,付與英瓊。說道:"此丹乃我採此間靈草煉成,一粒治你父病,那兩粒留在你的身旁,日後自有妙用,以獎你的純孝。現在各派劍仙物色門人,你正是好材料,不久便有人來尋你。急速去吧。"英瓊正要答言叩謝,一轉眼間,白眉和尚已不知去向。只得朝著茅棚跪叩了一陣。那小沙彌取過一根草索,系在那雕頸上。叫英瓊把兵刃暗器帶好,坐了上去。這番不比來時,一則知道神鵰與白眉和尚法力;二則父親服藥之後就要痊癒,還可歸入正果。真是歸心似箭,喜氣洋洋,一絲一毫也不害怕。

當下謝別小沙彌,坐上雕背,一手執定草索,一手緊把著那雕翅根,一任它健翩沖霄,破空而起。眨眨眼工夫,下望凝碧崖,已是樹小如芥,人小如蟻。那雕忽然回頭朝著英瓊叫了兩聲,停止不進。英瓊急忙抬頭往上下左右看時,只見頭上一個伸出的山崖,將上行的路遮絕,只左側有一個數尺方圓的小洞。知道那雕要從這洞穿過,先警告自己。忙將雙手往前一撲,緊緊抱著那雕兩翼盡頭處,再用雙腳將雕當胸夾緊。那雕這才收攏雙翼,頭朝上,身朝下,從洞中穿了上去。適才下來時,是深不見底;如今上去,又是望不見天,白茫茫盡被雲層遮滿。那雕好似輕車熟路一般,穿了一層雲層,又是一層雲層。到了危險地方,便回頭朝著英瓊叫兩聲,好讓她早作防備。把一個英瓊愛得如同性命一般,不住騰出手來去撫弄它背上的鐵羽鋼翎。似這樣在雕背上飛了有好一會,漸漸覺得身上有了寒意,崖凹中也發現了積雪,知距離上面不遠。果然一會工夫,飛上山崖,直到洞邊降下。

這時日已銜山,英瓊心念老父,又不願那雕飛去。便向那雕說道:"金眼師兄,你接引我去見師祖,使我父親得救,真是感恩非淺!請你先不要走,隨我去見我爹爹吧。"那雕果然深通人意,由著英瓊牽著頸上草索,隨她到了李寧榻前。恰好李寧尚在發燒昏迷,並不知英瓊出去半日,經此大險。當下英瓊放下兵刃暗器,顧不得別的,淚汪汪先喊了兩聲爹爹,未見答應。急忙掌起燈火,去至灶前看時,業已火熄水涼,急忙生火將水弄熱。又怕那雕走去,一面燒火,一面求告。且喜那雕進洞以後,英瓊走到哪裡,它便跟到哪裡,蹲了下來。

這時英瓊真是又喜又憂又傷心,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工夫,將水煮開,忙把稀飯熱在火上。

舀了一碗水,將李寧推了個半醒,將自眉和尚贈的靈丹與李寧灌了下去。一手抱著雕的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榻上病父。不大工夫,便聽李寧喊道:"英兒,可有什麼東西拿來給我吃?我餓極了。"英瓊知是靈丹妙用,心中大喜。三腳兩步跑到灶前,將粥取來。那雕也隨她跳進跳出。李寧服藥之後,剛剛清醒過來,覺得腹中飢餓,便叫英瓊去取食物。猛見一個黑影晃動,定睛一看,燈光影裡,只見一個尖嘴金眼的怪物追隨在女兒身後,一著急,出了一身冷汗。也忘了自己身在病中,一摸床頭寶劍,只剩劍匣。急忙持在手中,從床上一個箭步縱到英瓊的身後,望著那怪物便打。只聽叭噠一聲,原來用力太猛,那個怪物並未打著,倒把前面一個石椅劈為兩半,劍匣也斷成兩截。那怪物跳了兩跳,呱呱叫了兩聲,並不逃走。

李寧心急非常,還待尋取兵刃時,英瓊剛把粥取來,放在石桌之上,忽見李寧縱起,業己明白,顧不得解釋,先將李寧兩手抱住。急忙說道:"這是凝碧崖白眉師祖打發它送女兒回來的神鵰,爹爹休要誤會。病後體弱,先請上床吃粥,容女兒細說吧。"那李寧也看出那怪物是個金眼雕,聽了女兒之言,暗暗驚喜。顧不得上床吃粥,直催英瓊快說。

英瓊便請李寧坐在榻前,仍是自己端著粥碗,服侍李寧食用,並細細將前事說了一遍。

李寧一面吃,一面聽,聽得簡直是悲從中來,喜出望外,傷心到了極處,也高興到了極處。

這一番話,真是消災去病,把英瓊準備的一鍋粥,吃了個鍋底朝天。李寧聽完之後,也不還言,急忙跑向雕的面前,屈身下拜道:"嘉客恩人到來,恕我眼瞎無知,還望師兄海涵,不要生氣。"那雕聞言,把頭點了兩點。李寧重又過來,抱著英瓊哭道:"英兒,苦了你也!

"英瓊原怕那雕生氣,見李寧上前道歉,好生高興。猛想起父病新愈,不能勞累,忙請李寧上床安息。李寧道:"我服用靈丹之後,便覺寒熱盡退,心地清涼。你看我適才吃那許多東西,現在精神百倍,哪裡還有病在身?"英瓊聞言,忽然覺得自己腹中飢餓。況且嘉客到來,只顧服侍病人,忘了招待客人。急忙跑進廚房,取出幾件臘野味,用刀割成細塊,請雕食用。那雕又朝著英瓊叫了兩聲,好似表示感謝之意。英瓊又與它解下繩索,由它自在吃用。

自己重又胡亂煮了些飯,就著剩菜,挨坐在李寧身旁,眼看那雕一面吃,自己一面講。這石室之中,充滿了天倫之樂,真個是苦盡甘來,把連日陰霾愁鬱景象一掃而空。

李寧見那雕並不飛去,知道自己將要隨它去見白眉和尚,惟恐愛女心傷遠離,不敢說將出來。心中不住盤算,實在進退兩難,忍不住一聲短嘆。英瓊何等聰明,早知父親心思。忙問:"爹爹,你病才好,又想什麼心事,這般短嘆長吁則甚?"李寧只說:"沒有什麼心事,英兒不要多疑。"英瓊道:"爹爹還哄我呢。你見師祖座下神鵰前來接引,我父女就要遠離了,爹爹捨不得女兒,又恐仙緣惜過,進退兩難。是與不是?"李寧聞言,低頭沉吟不語。英瓊又道:"爹爹休要如此,只管放心。適才凝碧崖前,女兒也曾跪求師祖一同超度。師祖說,女兒不是佛門中人,他又不收女弟子,不久便有仙緣來救女兒。日後爹爹雖在凝碧崖參修,有這位金眼師兄幫助,那萬丈深潭也不難飛渡。女兒雖然年幼,恨不得立刻尋著一個劍仙的師父,練成一身驚人的本領,出入空濛,飛行絕跡。照師祖的偈語看來,也是先離後合。日後既有重逢之日,愁它何來?實不瞞爹爹說,女兒先前也想不要離開爹爹才好。自從這次凝碧崖拜見師祖之後,又恨不能爹爹早日成道,女兒也早一點沾光。至於深山獨居之苦,爹爹見了師祖之後,就說女兒年幼,求師祖命這位金眼師兄陪伴女兒,在洞中朝夕用功,等候仙緣到來。豈不免卻後顧之憂,兩全其美?"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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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2: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回 隻影感蒼茫 寂寂寒山 欣逢佳侶 孺心傷離別 漫漫前路 喜得神鵰

李寧見英瓊連珠炮一般說得頭頭是道,什麼都是一廂情願,又不忍心駁她。剛想說兩句話安慰她,那雕已把一堆臘野味吃完,偏著頭好似聽他父女爭論。及至英瓊講完,忽然呱呱叫了兩聲。英瓊疑心雕要喝水,剛要到廚房去取時,那雕忽朝李寧父女將頭一點,鋼爪一登,躍到風擋之前,伸開鐵喙,撥開風擋,跳了出去。李寧父女跟蹤出來看時,那雕已走向洞口,只見它將頭一頂,已將封洞的一塊大石頂開,橫翼一偏,徑自離洞,沖霄而起。急得英瓊跑出洞去,在下面連聲呼喚,央求它下來。那雕在英瓊頭頂上又叫了兩聲,雪光照映下,眼看一團黑影投向萬丈深潭之內去了。英瓊狂喊了一會,見雕已飛遠,無可奈何,垂頭喪氣隨李寧回進洞內。李寧見她悶悶不樂,只得用好言安慰。又說道:"適才所說那些話,都是能說不能行的。你不見那雕才聽你說要向你師祖借它來作伴,它便飛了回去麼?依我之見,等那雕奉命來接我去見你師祖時,我向他老人家苦求,給你介紹一個有本領的女師父,這還近一點情理。你師祖雖說你不久自有仙緣,就拿我這回尋師來說,恐怕也非易事呢。"英瓊到底有些小孩心性,她見爹爹不日出家,自己雖說有仙緣遇合,但不知要等到何時。便想起周淳的女兒輕雲,現在黃山餐霞大師處學劍,雖說從未見面,她既是劍仙門徒,想必能同自己情投意合。再加上幾代世交,倘能將雕調養馴熟,騎著它到黃山去尋輕雲,求她引見餐霞大師,就說是她父親介紹去的,自己再向大師苦求,決不會沒有希望。等到劍術學成,在空中游行自在,那時山河咫尺,更不愁見不著爹爹。所以不但不愁別離,反恨不得爹爹即日身體復原,前往凝碧崖替自己借雕,好依計行事。不想那雕聞言飛去,明明表示拒絕。又動了孺慕孝思,表面怕李寧看出,裝作無事,心頭上卻是懊喪難受到了極處。及至聽李寧說求白眉和尚代尋名師,才展了一絲笑容。父女二人又談了一陣離別後的打算,俱都不得要領,橫也不好,豎也不妥當,總是事難兩全。直到深夜,才由李寧催逼安睡。

英瓊心事在懷,一夜未曾閤眼,不住心頭盤算,到天亮時才得閤眼。睡夢中忽聽一聲雕鳴,急忙披衣下床,冒著寒風出洞看時,只見殘雪封山,晨曦照在上面,把崖角間的冰柱映成一片異彩。下望深潭,仍是白雲滃翳,遮蔽視線,看不見底。李寧起來較早,正在練習內功。忽見女兒披衣下床,一躍出洞,急忙跟了出來。英瓊又把昨日鬥雕的地方同自己遇險情形,重又興高采烈說了一遍。把李寧聽了個目眩心搖,魂驚膽戰,抱著愛女,直喊可憐。父女二人談說一陣,便進洞收拾早飯。用畢出來看時,晴日當空,陽光非常和暖,耳旁只聽一片轟轟隆隆之聲,驚天動地。那山頭積雪被日光融化成無數大小寒流,夾著碎冰、矮樹、砂石之類,排山倒海般往低凹處直瀉下去。有的流到山陰處,受了寒風激盪,凝成一處處的冰川冰原。山崖角下,掛起有一尺許寬、二三丈長的一根根冰柱。陽光映在上面,幻成五色異景,真是有聲有色,氣象萬千。

李寧正望著雪景出神,忽見深潭底下白雲堆中,衝起一團黑影,大吃一驚,忙把英瓊往後一拉。定睛看時,那黑影已飛到了崖角上面,正是那隻金眼神鵰。英瓊心中大喜,忙喚:

"金眼師兄快來!"說罷,便進洞去,切臘肉野味來款待。那雕到了上面,朝李寧面前走來,叫了兩聲,便用鋼喙在那雪地上畫了幾畫。李寧認出是個"行"字,知道白眉和尚派它前來接引,不敢怠慢。先朝天跪下,默祝一番。然後對那雕說道:"弟子尚有幾句話要向小女囑咐,請先進洞去,少待片刻如何?"那雕點頭,便隨李寧進洞。英瓊已將臘野味切了一大盤,端與那雕食用。那雕也毫不客氣地盡情啄食。這時李寧強忍心酸,對英瓊道:"神鵰奉命接我去見師祖,師祖如此垂愛,怎敢不去?只是你年幼孤弱,獨處空山,委實令人放心不下。我去之後,你只可在這山頭上用功玩耍,切不可遠離此間。我隨時叩求師祖,與你設法尋師。洞中糧食油鹽,本就足敷你我半年多用。我走後,去了我這食量大的,更可支持年半光景。你周叔父一生正直忠誠,決不會中人暗算;他是我性命之交,決不會不回來看我父女。等他回來,便求他陪你到黃山尋找你世姊輕雲,引見到餐霞大師門下。我如蒙師祖鑑準,每月中得便求神鵰送我同你相見。你須要好生保重,早晚注意寒暖,以免我心懸兩地。"說罷,虎目中兩行英雄淚,不禁流將下來。英瓊見神鵰二次飛來,滿心喜歡。雖知李寧不久便要別離,萬沒想到這般快法。既捨不得老父遠離,又怕老父親失去這千載一時的仙緣。心亂如麻,也不知如何答對是好。那神鵰食完臘野味後,連聲叫喚,那意思好似催促起程。李寧知道再難延遲,把心一橫,徑走向石桌之前,匆匆與周淳留了一封長信,把經過前後及父女二人志願全寫了上去。那英瓊看神鵰叫喚,靈機一動,急忙跑到神鵰面前跪下,說道:"家父此去,不知何日迴轉。我一人在此,孤苦無依,望你大發慈悲,稟明師祖,來與我作伴。

等到我尋著劍仙做師父時,再請你回去如何?"那雕聞言,偏著頭,用兩隻金眼看著英瓊,忽然長鳴兩聲。英瓊不知那雕心意,還是苦苦央求。一會工夫,李寧將書信寫完,還想囑咐英瓊幾句,那雕已橫翼翩然,躍出洞去。李寧父女也追了出來,那雕便趴伏在地。英瓊知道是叫李寧騎將上去。猛想起草索,急忙進洞取了出來,系在那雕頭頸之上。又告訴李寧騎法,同降下時那幾個危險所在。李寧一一記在心頭。父女二人俱都滿腹愁腸,雖有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來。那雕見他父女執手無言,好似不能再等,徑自將頭一低,鑽進李寧胯下。

英瓊忙喊"爹爹留神"時,業已沖霄而起。那雕帶著李寧在空中只一個盤旋,便投向那深潭而去。

英瓊這才想起有多少話沒有說,又忘了請李寧求白眉師祖,命神鵰來與自己作伴。適才是傷心極處,欲哭無淚;現在是痛定思痛,悲從中來。在寒山斜照中,獨立蒼茫,悽悽涼涼,影隻形單。一會兒想起父親得道,必來超度自己;那白眉師祖又曾說自己不久要遇仙緣,異日學成劍仙,便可飛行絕跡,咫尺千里。立時雄心頓起,止淚為歡,高興到了萬分。一會兒想起古洞高峰,人跡不到,獨居空山,何等淒涼;慈父遠別,更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見面。

傷心到了極處,便又痛哭一場。又想周淳同多臂熊毛太見面後,吉凶勝負,音訊全無。萬一被仇人害死,黃山遠隔數千裡,自己年幼路不熟,何能飛渡?一著急,便急出一身冷汗。似這樣弔影傷懷,一會兒喜,一會兒悲,一會兒驚惶,一會兒焦急。直到天黑,才進洞去,覺得頭腦昏昏,腹中也有些飢餓。隨便開水泡一點飯,就著鹹菜吃了半碗。強抑悲思,神志也漸清寧。忽然自言自語:"呸!李英瓊,你還自命是女中英豪,怎麼就這般沒出息?那白眉師祖對爹爹那樣大年紀的人,尚肯度歸門下,難道我李英瓊這般天資,便無人要?現在爹爹走了,正好打起精神用功。等周叔父回來,上黃山去投輕雲世姊;即使他不回來,明年開了春,我不會自己尋了去?洞中既不愁穿,又不愁吃,我空著急做什麼?"念頭一轉,登時心安體泰。索性凝神定慮,又做了一會內功,上床拉過被子,倒頭便睡。她連日勞乏辛苦,又加滿腹心事,已多少夜不得安眠。這時萬慮皆消,夢穩神安,直睡到第二天已未午初,才醒轉過來。忽聽耳旁有一種輕微的呼息之聲,猛想起昨日哭得神思昏亂,進來時忘記將洞門封閉,莫不是什麼野獸之類闖了進來?輕輕掀開被角一看,只喜歡得連長衣都顧不及穿,從石榻上跳將起來,心頭怦怦跳動,跑過去將那東西抱著,又親熱,又撫弄。原來在她床頭打呼的,正是那個金眼神鵰。不知何時進洞,見英瓊熟睡,便伏在她榻前守護。這時見英瓊起身,便朝她叫了兩聲。英瓊不住地用手撫弄它身上的鐵羽,問道:"我爹爹已承你平安背到師祖那裡去了麼?"那雕點了點頭。回過鐵喙,朝左翅根側一拂,便有一個紙條掉將下來。英瓊拾起看時,正是李寧與她的手諭。大意說見了白眉師祖之後,已蒙他收歸門下。由師祖說起,才知白眉師祖原是李寧的外舅父。其中還有一段很長的因果,所以不惜苦心,前來接引。又說英瓊不久便要逢凶化吉,得遇不世仙緣。那隻神鵰曾隨師祖聽經多年,深通靈性。已蒙師祖允許,命它前來與英瓊作伴,不過每逢朔望,要回凝碧崖去聽兩次經而已。叫英瓊好好看待於它,早晚用功保重,靜候周叔父回來,不要離開峨眉。師祖已說自己兒女情長,暫時決不便回來看望等語。

英瓊見了來書,好生欣喜,急忙去切臘味,只是原有臘味被神鵰吃了兩次,所剩不多,便切了一小半出來與那雕吃。一面暗作尋思:"這神鵰食量大,現值滿山冰雪,哪裡去尋野味與它食用?"心中好生為難。那雕風捲殘雲般吃完臘味以後,便往外跳去。英瓊也急忙跟了出來,只見那雕朝著英瓊長鳴,掠地飛起。英瓊著了慌,便在下面直喊,眼看那雕在空中盤旋了一陣,並不遠離,才放了心。忽地見它一個轉側,投向洪樁坪那邊直落下去。一會兒,那雕重又飛翔回來,等到飛行漸近,好似它鐵爪下抓著一個什麼東西。等到飛離英瓊有十丈高下,果然擲下一物。近前一看,原來是一隻梅花鹿,業已鹿角觸斷,腦漿迸裂,擲死過去。那雕也飛身下來,向英瓊連聲叫喚。英瓊見它能自己去覓野食,越發高興。愛那鹿皮華美溫暖,想剝下來鋪床。便到洞中取來解刀,將鹿皮剝下,將肉割成小塊,留下一點脯子,準備拿鐵叉烤來下酒。那雕在一旁任英瓊動作,並不過去啄食。一會兒跳進洞去,抓了一塊臘豬骨出來,擲在英瓊面前。英瓊恍然大悟,那雕是想把鹿肉腋熟再吃。當下忙赴後洞,取來水桶、食鹽。就在陽光下面將鹿肉洗淨,按照周淳所說川人臘燻之法,尋了許多枯枝,在山凹避風之處,將鹿肉醃燻起來。從此那雕日夕陪伴英瓊,有時去擒些野味回來醃臘。英瓊得此善解人意的神鵰為伴,每日調弄,指揮如意,毫不感覺孤寂。幾次想乘雕飛翔,那雕卻始終搖頭,不肯飛起,想是來時受過吩咐的。

過不多日,便是冬月十五,那雕果然飛回凝碧崖聽經。回來時,帶來李寧一封書信,說自己要隨師祖前往成都一帶,尋訪明室一個遺族,順便往雲南石虎山去看師兄采薇僧朱由穆,此去說不定二三年才得回來。到了成都,如能尋著周淳,便催他急速回山。囑咐英瓊千萬不要亂走,要好好保養、用功等語。英瓊讀完書信,難受一會,也無法可想,惟有默祝上蒼,保佑她父親早日得成正果而已。

時光易逝,轉眼便離除夕不遠。英瓊畢竟有些小孩子心性,便把在峨眉縣城內購買的年貨、爆竹等類搬了出來,特別替那隻神鵰醃好十來條臘鹿腿,準備同它過年。又用竹籤、綵綢糊成十餘隻宮燈,到除夕晚上懸掛。每日做做這樣,弄弄那樣,雖然獨處空山,反顯得十分忙碌。到二十七這天,那雕又抓來兩隻野豬和一隻梅花鹿。英瓊依舊把鹿皮剝了下來存儲。等到跑到洞中取鹽來醃這兩樣野味時,猛發覺所剩的鹽,僅敷這一回醃臘之用,以後日用就沒有了。急忙跑到後洞存糧處再看時,哪一樣家常日用的東西都足敷年餘之用,惟獨這食鹽一項,竟因自己只顧討神鵰的喜歡,一個勁醃製野味,用得太不經濟,以致在不知不覺中用馨。雖然目前肉菜等類俱都醃好,足敷三四月之用,以後再打來野味,便無法辦理。望著鹽缸發了一會愁,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只得先將餘鹽用了再說。一面動手,一面對那雕說道:"金眼師兄,我的鹽快沒有了,等過了年,進城去買來食鹽,你再去打野味吧。現在打來,我是沒有辦法弄的啊。"那雕聞言,忽地衝霄而起。英瓊知道它不會走遠,司空見慣,也未在意。只在下面喊道:"天已快交正午,你去遊玩一會,快些回來,我等你同吃午飯呢。"那雕在空中一個迴旋,眨眨眼竟然不見。直到未初,還未迴轉。英瓊腹中飢餓,只得先弄些飯吃。又把豬、鹿的心臟清理出來,與那雕作午餐。

到了申牌時分,英瓊正在洞前習劍,遠望空中,出現一個黑點,知是神鵰飛回,便在下面連聲呼喚。一會工夫,飛離頭頂不遠,見那雕兩爪下抱定一物,便喊道:"對你說食鹽沒有,你如今又不大願吃鮮肉,何苦又去傷生害命呢?"言還未了,那雕已輕輕飛落下來。英瓊見它不似以往那樣將野獸從空擲下,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個大蒲包,約有三尺見方,不知是什麼物件。撕開一角,漏出許多白色晶瑩的小顆。仔細一看,正是自流井的上等官鹽,足有二三百斤重,何愁再沒鹽用。歡喜若狂,忙著設法運進洞去。出來對那雕說道:"金眼師兄,你真是神通廣大,可愛可佩!但是我父親曾經說過,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妄取別人的東西,下次切不可如此啊!"那雕只是瞑目不答。英瓊便將預備與它吃的東西取來給它。正在調弄那雕之時,忽然聞見一陣幽香,從崖後吹送過來。跟蹤過去看時,原來崖後一株老梅樹,已經花開得十分茂盛,寒香撲鼻。英瓊又是一番高興,便在梅花樹下徘徊了一陣。見天色已漸黃昏,不能再攜雕出遊,便打算進洞去尋點事做。

剛剛走到洞口前面,忽見相隔有百十丈的懸崖之前,一個瘦小青衣人,在那冰雪鋪蓋的山石上面,跳高縱遠,步履如飛地直往崖前走去。她所居的石洞,因為地形的關係,後隔深潭,前臨數十丈的削壁斷澗,天生成的奇屏險障。人立在洞前,可以把十餘里的山景一覽無遺。而從捨身巖上來,通到這石洞的這一條羊腸小徑,又曲折,又崎嶇。春夏秋三季,是灌木叢生,蓬草沒膝;一交冬令,又佈滿冰雪,無法行走。自從李寧父女同周淳、趙燕兒走過外,從未見有人打此經過。英瓊見那青衣人毫不思索,往前飛走,好似輕車熟路一般,暗暗驚異。心想:"這塊冰雪佈滿的山石上面,又滑又難走,一個不小心,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自己雖然學了輕身功夫,都不敢走這條道上下,這人竟有這樣好的功夫,定是劍仙無疑。莫不是白眉師祖所說那仙緣,就是此人前來接引麼?"正在心中亂想,那青衣人轉過一個崖角,竟自不見。正感覺失望之間,忽然離崖前十餘丈高下,一個人影縱了上來。那雕見有人上來,一個迴旋,早已橫翼凌空,只在英瓊頭上飛翔,並不下來,好似在空中保護一般。英瓊見那上來的人穿著一身青,頭上也用一塊青布包頭,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背上斜插著一柄長劍,面容秀美,裝束得不男不女,看去甚是面熟。正要張口問時,那人已搶先說道:"我奉了家師之命,來採這凌霄崖的宋梅,去佛前供奉。不想姊姊隱居之所就在此間,可稱得上是幸遇了。"說時,將頭上青布包頭取下,現出螓首蛾眉,秀麗中隱現出一種英姿做骨。

來的這個女子,正是那峨眉前山解脫庵廣慧師大門下帶髮修行的女子餘英男。英瓊自那日城中回來,先是父親生病,接著父女分離,勞苦憂悶,又加大雪封山,無法行走,早已把她忘卻。現在獨處空山,忽然見她來作不速之客,又見人家有這一身驚人的本領,一種敬愛之心油然而生。自己正感寂寞的當兒,無意中添了一個山林伴侶,正好同她結識,彼此來往盤桓。先陪她到崖後去採了幾枝梅花,然後到洞中坐定。英男比英瓊原長兩歲,便認英瓊做妹妹。二人談了一陣,甚是投機,相見恨晚。英男因不見李寧,便問:"尊大人往哪裡去了?"

英瓊聞言,不由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便把李寧出家始未說了一遍。說到驚險與傷心處,英男也陪她流了幾次熱淚。漸漸天色已晚,英瓊掌起燈燭,定要留英男吃完飯再走。英男執意不肯,說是怕師父在家懸望。答應回庵稟明師父,明日午前準定來作長談,大家研究武術。英瓊挽留不住,依依不捨地送了出來。

這時已是暮靄蒼茫,瞑色四合,山頭積雪反映,依稀辨出一些路徑。英瓊道:"姊姊來的這條路非常險滑,這天黑回去,妹子太不放心。還是住在洞中,明日再行吧。"說到此處,忽聽空中一聲雕鳴。英瓊又道:"只顧同姊姊說話,我的金眼師兄還忘了給姊姊引見呢。

"說罷,照著近日習慣,嘬口一呼。那雕聞聲便飛將下來,睜著兩隻金眼,射在英男面上,不住地打量。英男笑道:"適才妹子說老伯出家始末,來得太急,也不容人發問。當初背妹妹去見白眉師祖的就是它麼?有此神物守護,怪不得妹子獨處深山古洞之中,一絲也不害怕呢。"說罷,便走到那雕面前,去摸它身上的鐵羽。那雕一任她撫摸,動也不動。英瓊忽然驚叫道:"我有主意送你回去了。"英男便問何故?英瓊道:"不過我還不知道它肯不肯,待我同它商量商量。"便朝那雕說道:"金眼師兄,這是我新認識的姊姊餘英男,現在天黑,下山不便。請你看我的面子,送她回去吧。"那雕長鳴一聲,點了一點頭。英瓊大喜,便向英男說道:"金眼師兄已肯送你回去,姊姊害怕不?"英男道:"我怎好勞你的金眼師兄,怕使不得吧?"英瓊道:"你休要看輕它的盛意。它只背過我兩次,現在就再也不肯背了。不然我騎著它到處去玩,哪裡還會悶呢!你快騎上去吧,不然它要生氣的。"英男見英瓊天真爛漫,一臉孩子氣,處處都和自己情投意合,好不高興。又怕英瓊笑她膽小,只得點頭答應。英瓊才高高興興把草索取來,系在雕頸,又教了騎法。英男作別之後,騎了上去,立時健翩凌雲,將她送走。英瓊便回洞收拾晚飯,連夜將石洞打掃,宮燈掛起,年貨也陳設起來,準備明日嘉客降臨。一會工夫,那雕飛回。英瓊也就安歇。

第二日天才一亮,英瓊便起床將飯煮好。知道英男雖在庵中吃素,卻並未在佛前忌葷。

特地為她煮了幾樣野味,同城內帶來的菜蔬,崖前掘來的黃精、冬筍之類,擺了一桌。收拾齊備,便跑到崖前去望。到了午牌時分,正要請那雕去接時,英男已從崖下走來。二人見面,比昨日又增加幾分親密。進洞之後,英瓊自然是殷勤勸客。英男也不作客氣,痛快吃喝。

石室中瓶梅初綻,盆火熊熊,酒香花香,融成一片。石桌旁邊,坐著這兩個絕世娉婷的俠女,談談笑笑,好不有趣。那廣慧大師原先也是一位劍俠,自從遁入空門,篤志禪悅,別有悟心,久已不彈此調。因此英男雖相從有年,僅僅傳了些學劍入門的內功口訣,以作山行防身之用。她說英男不是佛門弟子,將來尚要到人世上作一番事業,所以不與她落髮。昨日英男回去,說明與英瓊相遇,廣慧大師笑道:"你遇見這個女魔王,你的機緣也快到了。你明日就離開我這裡,和她同居去吧。"英男疑心大師不願她和英瓊交友,便說英瓊怎樣的豪爽聰明。師父說她是女魔王,莫非她將來有什麼不好麼?大師道:"哪裡有什麼不好,不過我嫌她殺心太重罷了。你同她本是一條路上人,同她相交,正是你出頭之日。我叫你去投她,並非不贊成此舉,你為何誤會起來?"英男聞大師之言,才放了寬心。不過從師多年,教養之恩如何能捨?便求大師准許同英瓊時常見面,卻不要分離才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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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2: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 李英瓊萬里走孤身 赤城子中途逢異派

話說廣慧大師見英男難分難捨,笑道:"痴孩子,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也無事事都兩全的道理。我如不因你絆住,早已不在此間了。現在你既有這樣好的容身處,怎麼還不肯離開?莫非你跟我去西天不成?"英男不明大師用意,仍是苦求。大師笑道:"你既不願離開我,也罷,好在還有一月的聚首,那你就暫時先兩邊來往,到時再說。"英男又問一月之後到何處去?大師只是微笑不言,催她去睡。第二日起來,先將應做的事做好,稟明大師,來見英瓊。談起大師所說之言,英瓊正因自己學劍為難,現在英男雖然不到飛行絕跡的地步,比自己總強得多,既然大師許她來此同住,再也求之不得,便請她即日搬來。英男哪肯應允,只答應常來一起學劍,遇見天晚或天氣不好時,便留宿在此。英瓊堅留了一會,仍無效果,只得由她。英男便把大師所傳的功夫口訣,盡心傳授。英瓊一一記在心頭,早晚用功練習。又請英男引見廣慧大師。大師卻是不肯,只叫英男傳語:異日仙緣遇合,學成劍術,多留一點好生之德便了。自從英男來的那天起,轉眼就是除夕。英男也稟明大師,到英瓊洞中度歲。英瓊得英男時常來往,頗不寂寞,每日興高采烈,舞刀弄劍。只苦於冰雪滿山,不能到處去遊玩而已。

初五這天早起,忽然聽見洞外雕鳴,急忙出洞,見那佛奴站在地上,朝著天上長鳴。抬頭看時,天空中也有一隻大雕,與那神鵰一般大小,正飛翔下來。仔細一看,這隻雕也是金眼鋼喙,長得與佛奴一般大,只是通體潔白,肚皮下面同雕的嘴卻是黑的。神鵰佛奴便迎上前去,交頸互作長鳴,神態十分親密,宛如老友重逢的神氣。英瓊一見大喜,便問那神鵰道:"金眼師兄,這是你的好朋友麼?我請它吃點臘野味吧。"說罷,便跑向洞內,切了一盤野味出來。那隻白雕並不食用,只朝著英瓊點了點頭。神鵰把那一大盤野味吃完後,朝著英瓊長鳴三聲,便隨著那隻白雕沖霄飛起。英瓊不知那雕是送客,還是被那隻白雕將它帶走,便在下面急得叫了起來。那神鵰聞得英瓊呼聲,重又飛翔下來。英瓊見那白雕仍在低空盤旋,好似等伴同行,不由心頭髮慌。一把將神鵰長頸抱著問道:"金眼師兄,我蒙你在此相伴,少受許多寂寞和危險。現在你如果是送客,少時就回,那倒沒有什麼;如果你一去不回,豈不害苦了我?"那雕搖了搖頭,把身體緊傍英瓊,現出依依不捨的神氣。英瓊高興道:"那未你是送客去了?"那雕又搖了搖頭。英瓊又急道:"那你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到底是什麼呢?"那雕仰頭看了看天,兩翼不住地扇動,好似要飛起的樣子。英瓊忽然靈機一動,說道:"想是白眉師祖著你同伴前來喚你,你去聽完經仍要回來的,是與不是?你我言語不通,這麼辦:你去幾天,就叫幾聲,以免我懸念如何?"那雕聞言,果然叫了十九聲。英瓊默記心頭。神鵰叫完了十九聲,那白雕在空中好似等得十分不耐煩,也長鳴了兩聲。那神鵰在英瓊肘下猛地把頭一低,離開英瓊手抱,長鳴一聲,望空而去。英瓊眼望那兩隻雕比翼橫空,雙雙望解脫坡那方飛去,不禁心中奇怪。起初還疑心那雕去將英男背來,與她作伴。一會工夫,見那兩隻雕又從解脫坡西方飛起,眨眨眼升入雲表,不見蹤影。

英瓊天真爛漫,與神鵰佛奴相處多日,情感頗深,雖說是暫時別離,也不禁心中難受已極。偏偏英男又因庵中連日有事,要等一二日才來。一個人空山弔影,無限悽惶。悶了一陣,回到洞中,胡亂吃了一頓午飯。取出父親的長劍,到洞外空地上,按照英男所傳的劍法練習起來。正練得起勁之際,忽聽身後一陣冷風,連忙回頭看時,只見身後站定一個遊方道士,黃冠布衣,芒鞋素襪,相貌生得十分猥瑣。英瓊見他臉上帶著一種嘲笑的神氣,心中好生不悅。怎奈平日常聽李寧說,這山崖壁立千仞,與外界隔絕,如有人前來,定非等閒之輩,因此不敢大意。當下收了招數,朝那道人問道:"道長適才發笑,莫非見我練得不佳麼?"

那道人聞言,臉上現出鄙夷之色,狂笑一聲道:"豈但不佳,簡直還未入門呢!"英瓊見那道人出言狂妄,不禁心頭火起,暗想:"我爹爹同周叔父,也是當年大俠,縱橫數十年,未遇過敵手。就說義姊餘英男所傳劍法,也是廣慧大師親自教授,即使不佳,怎麼連門也未入?這個窮老道,竟敢這般無禮!真正有本領的人,哪有這樣的不客氣?分明見我孤身一人在此,前來欺我,想奪我這山洞。偏偏今日神鵰又不在此,莫如我將機就計,同他分個高下,一面再觀察他的來意。倘若上天見憐,他真正是一個劍俠仙人,應了白眉師祖臨行之言,我就拜他為師;倘若是想佔我的山洞,我若打不過時,那我就逃到英男姊姊那裡暫住,等神鵰回來,再和他算帳。"她正在心頭盤算,那道人好似看出她的用意。說道:"小姑娘,你敢莫是不服氣麼?這有何難。你小小年紀,我如真同你交手,即使勝了你,將被各派道友恥笑。我如今與你一個便宜:我站在這裡,你儘管用你的劍向我刺來,如果你能沾著我一點皮肉,便算我學業不精,向你磕頭賠罪;如果你的劍刺不著我,我只要朝你吹一口氣,便將你吹出三丈以外,那你就得認罪服輸,由我將你帶到一個所在,去給你尋一位女劍仙作師父。你可願意?"英瓊聞言,正合心意。聽這道人語氣,知道白眉師祖所說之言定能應驗。把疑心人家,要奪她山洞之想,完全冰釋。不過還疑心那道人是說大話,樂得藉此試一試也好。主意想定後,答道:"道長既然如此吩咐,恕弟子無禮了。"說畢,右手捏著劍訣,朝著道人一指,腳一登,縱出去有兩三丈遠,使了一個大鵬展翅的架勢,倏地一聲嬌叱,左手劍訣一指,起右手連人帶劍,平刺到道人的胸前。這原是一個虛招,敵人如要避讓,便要上當;如不避讓,她便實刺過來。英瓊見道人行若無事,並不避讓。心想:"這個道人不躲我的劍,必是倚仗他有金鐘罩的功夫,他就不知道我爹爹這口寶劍吹毛斷鐵的厲害。他雖然口出狂言,與我並無深仇,何苦傷他性命?莫如點他一下,只叫他認罪服輸便了。"說時遲,那時快,英瓊想到這裡,便將劍尖稍微一偏,朝那道人左肩上劃去。劍離道人身旁約有寸許光景,英瓊忽覺得劍尖好似碰著什麼東西被擋住,這擋回來的阻力有剛有柔,非常強大。幸喜自己只用了三分力,否則受了敵人這個回撞力,恐怕連劍都要脫手。英瓊心中大驚,知道遇見了勁敵。腳一點,來個燕子穿雲勢,縱起兩丈高下,倏地一個黃鵠摩空,旋身下來,又往道人肩頭刺去。與上次一樣,劍到人身上便撞了回來,休說傷人皮肉,連衣服都挨不著邊。英瓊又要防人家還手,每一個招勢,俱是一擊不中,就連忙飛縱出去。似這樣刺了二三十劍,俱都沒有傷著道人分毫。

英瓊又羞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後來見每次上前去,道人總是用眼望著自己。及至英瓊刺他身後,他又迴轉身來,只不還手而已。英瓊忽然大悟,心想:"這道人不是邪法,定是一種特別的氣功。他見我用劍刺到哪裡,他便將氣運到哪裡,所以刺不著他。"眉頭一皺,登時想出一個急招:故意用了十分力量,採取野馬分鬃,暗藏神龍探爪的架勢,刺向道人胸前。才離道人寸許光景,忙將進力收回,猛地將腳一墊,縱起二丈高下,來個魚鷹入水的姿勢。看去好似朝道人前面落下,重又用劍來刺,其實內藏變化。那道人目不轉睛地看英瓊是怎生刺來。誰知英瓊離那道人頭頂三四尺左右,倏地將右腳站在左腳背上,又一個燕子三抄水勢,借勁一起,反升高了尺許。招中套招,借勁使勢,身子一偏,一個風吹落花勢,疾如鷹隼。一個倒踢,頭朝下,腳朝上,舞起手中劍,使了五成力,一個織女投梭,刺向道人後心。滿想這次定然成功。忽見一道白光一晃,耳聽鏘的一聲,自己寶劍好似撞在什麼兵刃上面,嚇了一大跳。只好又來一個猿猴下樹,手腳同時沾地一翻,縱出去有三丈高遠。仔細看手中劍時,且喜並無損傷。正想不出好法對付那道人時,那道人已走將過來,說道:"我倒想不到你小小年紀,會有這般急智,居然看得出我用混元氣功夫御你的寶劍,設法暗算於我。若非我用劍氣護身,就幾乎中了你的詭計。現在你的各種絕招都使完了,你還有何話說?

快快低頭認輸吧。"這時英瓊已知來人必會劍術,要照往日心理,遇見這種人,正是求之不得。不知今日怎的,見了這道人,心中老是厭惡。知道要用能力對付,定然不行。暗恨神鵰佛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天要走,害我遇見這個無賴老道,沒有辦法。心中一著急,不禁流下淚來。那道人又道:"你敢莫是還不服氣麼?我適才所說,一口氣便能將你吹出數丈以外,你可要試驗之後,再跟我去見你的師父嗎?"英瓊這時越覺那道人討厭,漸漸心中害怕起來,哪裡還敢試驗,便想用言語支吾過去。想了一想,說道:"弟子情願認罪服輸。弟子自慚學業微未,極想拜一位劍仙作師父。但是家父下山訪友,尚未回來。恐他回來,不見我在此,豈不教他老人家傷心?二則,我有一個同伴,也未回來。再者,道長名姓,同我去拜的那位師父的名姓,以及仙鄉何處,俱都不知,叫家父何處尋我?我意欲請道長寬我一個月的期,等家父回來,稟明瞭再去。或者等我同伴回來,告訴她我去的所在,也好使她轉告家父放心。道長你看如何?"

那道人聞言,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莫要跟我花言巧語了。你父親同你重逢,至少還得二三十年。你想等那個扁毛畜生回來保你的駕麼?憑它那點微未道行,不過在白眉和尚那裡聽了幾年經,難道說還是我的對手麼?如果你想它跟隨你身旁作伴,本是一樁好事,不過我哪有工夫等它?你莫要誤會我有什麼歹意,你也不知道我的來歷。現在告訴你吧,我的道號叫赤城子,崑崙九友之一。我生平最不願收徒弟,這次受我師姊陰素棠之託,前來度你到她門下。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機,休要錯過了異日後悔。你怕你喂的那隻雕回來尋不見你,你就不知道那個扁毛畜生奉了白眉和尚之命,永遠做你的侍衛。它一日之間,能飛行數萬裡。

它已深通靈性,只要你留下地址,它回來時節,自會去尋你,愁它則甚?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願意去更好,不願意去也得去。反正你得見了我師姊之後,如果你仍不願意,我仍舊可以送你回來。現在想不隨我走,那卻不成。"英瓊見他說出自己來歷,漸漸有點相信。

知道不隨他去,一定無法抵抗。他雖然討人厭煩,也許他說的那個女劍仙是個好人,也未可知。莫如隨他去見了那女劍仙,再作道理。反正他已答應自己,如不願意拜師,他仍肯送自己回來,樂得跟去開開眼界再說。主意打定後,便道:"道長既然定要我同去見那位女劍仙,我也無法。只是那位女劍仙是個什麼來歷,住在何處,必須先對我說明,好讓金眼師兄回來前去尋我。我有一個義姊,就在此山腰解脫庵居住,你得領我先到她那裡,囑咐她幾句,萬一我父親回來,也好讓義姊轉告他知道。再者,我如到了那女劍仙那裡,要是不稱我的心意,你須要送我回來。否則我寧死也不去的。"赤城子道:"你這幾件事,只有因廣慧這個老尼與我不對,到解脫庵去這一件不能依你外,餘下俱可依得。那女劍仙名喚陰素棠,乃是崑崙派中有名的女劍仙,隱居在雲南邊界修月嶺棗花崖。你急速留信去吧。"英瓊便問:"那女劍仙陰素棠,她可能教我練成飛劍在空中飛行麼?"赤城子道:"怎麼不能?"英瓊道:"我想起來了,你是他的師弟,當然也會飛劍,你先取出來讓我看一看什麼樣子,如果是好,不用你逼我去,我一步一拜也要拜了去的。"赤城子道:"這有何難?"說罷,將手一揚,便有一道白光滿空飛舞,冷氣森森,寒光耀眼。末後將手一指,白光飛向崖旁一株老樹,只一繞,憑空削斷,倒將下來。一根斷枝飛到那株宋梅旁邊,打落下無數梅花來。花雨過處,白光不見,赤城子仍舊沒事人一般,站在那裡。歡喜得英瓊把適才厭惡之念一概打消。

興高采烈地跑進洞中,與李寧、英男各寫一封信,又請英男告訴神鵰佛奴,到雲南修月嶺棗花崖崑崙派女劍仙陰素棠那裡去尋自己。寫完,取了些衣物出洞,那赤城子已等得不耐煩了。

英瓊這才深信白眉師祖之言已驗,當下便改了稱呼,喊赤城子做叔叔。又將洞門用石頭封好,並問上雲南得用多少天。赤城子道:"哪用多少日子?你緊閉二目,休要害怕,我們要走了。"說罷,一手將英瓊夾在脅下,喊一聲:"起!"駕劍光騰空飛去。英瓊見赤城子有這麼大本領,越發深信不疑。她向來膽大,偷偷睜眼往下界看時,只見白雲繞足,一座峨眉山縱橫數百里,一覽無遺,好不有趣。不消幾個時辰,也不知飛行了幾千百里,越過無數的山川城廓,漸漸天色黃昏,尚未到達目的地。天上的明星,比較在下面看得格外明亮,自出世以來,未曾見過這般奇景。

正在心頭高興,忽見對面雲頭上,飛過來數十道各種不同顏色的光彩。赤城子喊一聲:

"不好!"急忙按下劍光,到一個山頭降下。英瓊舉目往這山的四面一看,只見山環水抱,巖谷幽奇,遍山都是合抱的梅花樹,綠草蒙茸,翠鳥爭喧,完全是江南仲春天氣。迎面崖角邊上,隱隱現出一座廟宇。赤城子望了一望,急忙帶了英瓊轉過崖角,直往那廟前走去。英瓊近前一看,這廟並不十分大,廟牆業已東坍西倒。兩扇廟門只剩一扇倒在地下,受那風雨剝蝕,門上面的漆已脫落殆盡。院落內有一個鐘樓,四扇樓窗也只剩有兩扇。樓下面大木架上,懸著一面大鼓,外面的紅漆卻是鮮豔奪目。隱隱望見殿內停著幾具棺木。這座廟,想是多年無人住持,故而落到這般衰敗。赤城子在前走,正要舉足進廟,猛看見廟中這面大鼓,"咦"了一聲,忙又縮腳回來,伸手夾著英瓊,飛身穿進鐘樓裡面。英瓊正要問他帶自己到此則甚,赤城子連忙止住。低聲說道:"此刻不是講話之時,適才在雲路中遇見我兩個對頭,少時便要前來尋我,你在我身旁多有不便,莫如我迎上前去。這裡有兩枝何首烏,你餓時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飢。三日之內,千萬不可離開此地。如果到了三日,仍不見我回來時,你再打算走。往廟外遊玩時,切記不可經過樓下庭心同大殿以內。你只要站在樓窗上頭,縱到廟牆,再由廟牆下去,便無妨礙。此山名為莽蒼山,這座廟並非善地。不聽我的話,遇見什麼兇險,我無法分身來救,不可任意行動。要緊,要緊!"說完,放下兩枝巨如兒臂的何首烏,不俟英瓊答言,一道白光,凌空而去。

英瓊心高膽大,見赤城子行動果然是一位飛行絕跡的劍仙,已經心眼口服。本想問他對頭是誰,為何將自己放在這座古廟內時,赤城子業已走去,無可奈何,只得依言在鐘樓中等候他回來再說。當下目送白光去後,回身往這鐘樓內部一看,只見蜘蛛在戶,四壁塵封,當中供的一座佛龕,也是殘破不堪。英瓊以一弱女子,來到這數千裡外的深山古寺之中,吉凶未卜,滿目淒涼,好生難過。幾次想到廟外去看看山景,都因為懾於赤城子臨行之言,不敢妄動。漸漸天色黃昏,赤城子還未見迴轉,覺著腹中飢餓,便將何首烏取了一技來吃。滿嘴清香甜美,非常好吃。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覺餓了。英瓊恐怕赤城子要三二日才得回來,不敢任意吃完,便將剩餘的一枝半何首烏,仍藏在懷中。將佛前蒲團上的灰塵掃淨後,坐在上面歇息。愁一會,煩一會,又跑到窗前去遠眺瞑色。

這時天氣也漸漸黑暗起來,一輪明月正從東山腳下升起,清光四射,照得廟前平原中千百株梅花樹上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一陣陣幽香,時時由風吹到,不由脫口叫出一聲好來。

賞玩一陣,頓覺心曠神怡,百慮皆忘。英瓊畢竟是孩子心性,老想到廟外去,把這月色、梅花賞玩個飽,早忘了赤城子臨行之言,待了一會,忍耐不住。這個鐘樓離地三四丈,梯子早已坍塌,無法下去。英瓊在峨眉練習過輕身術,受了她父親的高明指點,早已練得身輕如燕,哪把這丈許遠廟牆放在心上。當下站起來,腳一登,已由樓窗縱到廟牆,又由牆上縱到廟外。見這廟外的明月梅花,果然勝景無邊,有趣已極。這時明月千里,清澈如晝,只有十來顆疏星閃動,月光明亮,分外顯得皎潔。英瓊來到梅花林中,穿進穿出,好不高興。徘徊了好一會,赤城子仍是音無音信,也不知他所遇的對頭是何許人物,厲害不厲害,吉凶勝負如何,好生代他著急。

到了半夜,漸漸覺著有點夜涼,打算回到鐘樓,將自己帶來的小包裹打開,添一件衣服穿上,再作計較。一面心頭盤算,便舉足往廟裡走去。美景當前,早忘了處境危險,此番進廟,因為順便,便由正門進去。才走到鐘樓面前,便看見架上那一面大可數抱的大鼓,鼓上面好似貼有字紙。暗想:"這座破廟內,處處都是灰塵佈滿,單單這面大鼓,紅漆如新,上面連一星星灰塵俱都無有,好生奇怪。"見那鼓槌掛在那裡,好似又大又重,便想去取過來看看。猛聽得殿內啾啾兩聲怪叫。英瓊在這夜靜更深,荒山古廟之內,聽見這種怪聲,不由毛髮一根根直豎起來。猛想起適才頭次進廟時,恍惚看見廟中停有幾具棺材;赤城子臨行時,又說此非善地。自己來時匆忙,只帶了隨身換洗衣服銀兩,不曾帶得兵刃。越想心中越覺害怕,忍不住偷眼往殿內看時,月光影裡,果然有四具棺材,其中一具的棺蓋已倒在一邊。

英瓊見無甚動靜,略覺放心,也無心去把玩那鼓槌。正要返回鐘樓時,適才的怪聲又起,啾啾兩聲,便有一個黑東西飛將出來。英瓊喊了一聲:"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縱便上了牆頭。定睛往下看時,原來飛出來的是一隻大蝙蝠,倒把自己嚇了一大跳。不禁"呸"

了一聲,心神甫定。隨即又有一陣奇腥隨風吹到,耳旁還微聞一種咻咻的呼吸聲。英瓊此時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圓睜二目,四下觀看,並無動靜,知道自己神虛膽怯。正要由牆上縱到鐘樓上去,忽聽適才那一種呼吸聲就在腦後,越聽越近。猛回頭一看,嚇了一個膽裂魂飛。原來她身後正站著一個長大的骷髏,兩眼通紅,渾身綠毛,白骨嶙峋。並且伸出兩隻鳥爪般的長手,在她身後作出欲撲的架勢。那廟牆缺口處,只有七八尺的高下,正齊那怪物的胸前。英瓊本是作出要往樓上縱去的架勢,在這危機一發的當兒,且喜沒有亂了步數。英瓊被那怪物嚇了一跳,腳便落了空,幸那身子原是往前縱的,忙亂驚惶中頓生急智,趁那兩腳還未著地之際,左腳搭在右腳上面,借勁使勁,只一縱,蜻蜓點水勢地早縱到了鐘樓上面。剛剛把腳站穩,便聽見下面殿內的棺木發出軋軋之聲。響了一會,接著又是砰砰幾聲大響,顯然是棺蓋落地的聲音。接著又是三聲巨響過去。再看剛才那個綠毛紅眼的怪物,已繞到前門,進到院內,直奔鐘樓走來,口中不住地吱吱怪叫。一會工夫,殿內也蹦出三個同樣的怪物,都是綠毛紅眼,白骨嶙峋,一個個伸出鳥爪,朝著英瓊亂叫亂蹦,大有欲得而甘心的神氣。英瓊雖然膽大,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幸喜那鐘樓離地甚高,那四個怪物雖然兇惡,身體卻不靈便,兩腿筆直,不能彎轉,儘管朝上直跳,離那鐘樓還有丈許,便倒將下來。

英瓊見那怪物不能往上高縱,才稍放寬心。

驚魂乍定後,便想尋一些防身東西在手上,以備萬一。在鐘樓上到處尋覓,忽然看見神龕內的佛肚皮上,破了一個洞穴,內中隱隱發出綠光,好生詫異。伸手往佛肚皮中一摸,掏出一個好似劍柄一般的東西,上面還有一道符篆,非金非石,製作古雅,綠黝黝發出暗藍光彩,其長不到七八寸。英瓊在百忙中也尋不著什麼防身之物,便把它拿在手中。再回頭往樓下看時,那四個怪物居然越跳越高,幾次跳到離樓窗只有三四尺光景。差這數尺,總是縱不上來。八隻鋼一般的鳥爪,把鐘樓上的木板抓得粉碎。四個怪物似這般又跳了一會,見目的物終難到手,為首的一個好似十分暴怒,忽地狂嘯一聲,竟奔向鐘樓下面,去推那幾根木柱,意在把鐘樓推倒,讓樓上人跌下地來,再行嚼用。其餘三個怪物見為首的如此,也上前幫同一齊動作。鐘樓年久失修,早已腐朽,那四個怪物又都是力大無窮,哪經得起它們幾推幾搖,早把鐘樓的木柱推得東倒過來,西倒過去。那一座小小鐘樓,好似遇著大風大浪的舟船,在怪物八隻鳥爪之下,搖晃不住,樓上的門窗木板,連同頂上的磚瓦,紛紛墜落下來。英瓊見勢危急,將身立在窗臺上面,準備鐘樓一倒,就飛身縱上牆去逃走。主意才得拿定,忽地咔嚓一聲,一根支樓的大柱,竟然倒將下來。英瓊知道樓要倒塌,更不怠慢,腳一登,便到了廟牆上面。知道怪物不能跳高,見那大殿屋脊也有三丈高下,便由牆頭縱了上去。悄悄伏在殿脊上面,用目往下偷看時,忽聽嘩嘩啦啦之聲。接著震天的一聲巨響,一座鐘樓竟被怪物推倒下來。又是咚的一聲,一根屋樑直插在那面紅鼓上面,將那面光澤鑑人的大紅鼓穿了一個大洞。那四個怪物起初推樓時節,一心一意在做那破壞工作,不曾留心英瓊逃走。及至將樓推倒,便往瓦礫堆中去尋人來受用。八隻鋼爪起處,月光底下瓦礫亂飛。那怪物翻了一陣,尋不見英瓊,便去拿那面鼓來出氣,連撕帶抓,早把那面鼓拆了個粉碎。同時狂叫一聲,似在四面尋找。忽然看見月光底下英瓊的人影,抬頭便發現了英瓊藏身所在。這四個怪物互相吱吱叫了數聲,竟分四面將大殿包圍,爭先恐後往殿脊上面搶來。有一個怪物正立在那堆破鼓面前,大概走得性急,一腳踹虛,被那破鼓膛絆了一交。原來這四個怪物是年代久遠的殭屍煉成,雖然行走如飛,只因骨骼僵硬,除兩手外,其餘部分都不大靈活。跌倒在地下,急切間不容易爬起。其餘三個怪物已有兩個抓住殿前瓦壟,要縱上殿脊上去。英瓊百忙中想不出抵禦之法,便把殿頂的瓦揭了一螺,朝那先爬上來的兩個怪物頂上打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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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3: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回 步明月 古寺鬥殭屍 玩梅花 擒龍得寶劍

話說李英瓊忙亂中用殿瓦向怪物打去,只聽咔嚓連聲,那怪物叫了兩聲,越加顯出憤怒的神氣,好似並不曾傷著什麼。幸而那殿年久失修,椽梁均已腐爛。那怪物因為抓住瓦壟,身子懸在空中,還是縱不上去,著急一使勁,整個房頂被它扯斷,連那怪物一齊墜到地下。

英瓊這時正是心驚膽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防了這面,剛打算覓路逃走,忽見在破鼓堆中跌倒的那個怪物,從那破爛鼓架之中,拾起一個三尺來長、四五寸方的白木匣兒,匣兒上面隱隱看出畫有符篆。這種殭屍最為殘忍兇暴,見要吃的生人不能到手,又被那木匣絆了一跤,越加憤怒。不由分說,便把那木匣拿在手中,只一抓一扯之間,便被它分成兩半。還待再動手去粉碎時,木匣破處,滋溜溜一道紫光衝起,圍著那怪物腰間只一繞,一聲慘叫,便被分成兩截,倒在地下。那從房簷墜下的兩個怪物,剛得爬起,還要往上縱時,忽聽同伴叫聲,三個怪物一齊回頭看時,只見它們那個同伴業已被腰斬在地。月光底下,一團青綃紫霧中,現出一條似龍非龍的東西,如飛而至。那三個怪物想是知道厲害,顧不得再尋人來吃,一齊拔腿便逃。那條紫龍如電閃一般卷將過來,到了三個怪物的身旁,只一卷一繞之間,一陣軋軋之聲,便都變成了一堆白骨骷髏,拆散在地。

那龍除了四個怪物,昂頭往屋脊上一望,看見了英瓊,箭也似地躥了上來。英瓊只顧看那怪物與龍爭鬥,竟忘了處境的危險。在這刻不容緩的當兒,才想起:"那幾個怪物不過是幾具死人骸骨,雖年久成精,又不能跳高縱矮,自己有輕身的功夫,還可以躲避。這條妖龍一眨眼工夫,便將那四個怪物除去,自必更加厲害。還不逃走,等到何時?"想到這裡,便將身體用力一縱,先上了廟牆,再跳將下去。這時,那條龍已縱到離她身旁不遠。英瓊但覺一陣奇寒透體襲來,知道那龍已離身後不遠,不敢怠慢,亡命一般逃向廟前梅林之中。那條龍離她身後約有七八尺光景,緊緊追趕。英瓊猛一回頭,才看清那條龍長約三丈,頭上生著一個三尺多長的長鼻,渾身紫光,青煙圍繞,看不出鱗爪來。英瓊急於逃命,哪敢細看。因為那龍身體長大,便尋那樹枝較密的所在飛逃。這時已是三更過去,山高月低,分外顯得光明。廟前這片梅林約有三里方圓,月光底下,清風陣陣,玉屑朦朧,彩萼交輝,晴雪噴豔。

這一條紫龍,一個紅裳少女,就在這水晶宮、香雪海中奔逃飛舞,只驚得翠鳥驚鳴,梅雨亂飛。那龍的紫光過處,梅枝紛紛墜落,咔喳有聲。

英瓊看那龍緊追身後,嚇得心膽皆裂,不住地暗罵:"赤城子牛鼻老道,把我一人拋在此地,害得我好苦!"正在捨命奔逃之際,忽見梅林更密,一棵大可數抱的梅樹,正在自己面前。便將身一縱,由樹枝中縱了過去。奔走了半夜,滿腹驚慌,渾身疲勞,落地時不小心,被一塊山石一絆,一個失足,跌倒在地,又累又怕,手足癱軟,動彈不得。再看那條龍,也從樹權中躥將過來。不由得長嘆一聲道:"我命休矣!"這時英瓊神疲力竭,慢說起來,連動轉都不能夠,只好閉目聽那龍來享用罷了。英瓊自覺轉眼身為異物,誰知半天不見那龍動靜。只聽風聲呼呼,一陣陣寒梅幽香,隨風透進鼻端。悄悄偷眼看時,只見月光滿地,疏星在天,前面的梅花樹無風搖動,梅花如雪如霧,紛紛飛舞。定睛往樹權中看時,那條龍想是躥得太急,夾在那大可數抱的梅樹中間,進退不得,來回搖擺,急於要脫身的神氣。

英瓊終於驚魄乍定,知道此乃天賜良機,顧不得渾身痠痛,站起身來,便想尋一塊大石,將那龍打死。尋了一會,這山上的石頭,最小的都有四五尺高,千百斤重,無法應用。英瓊看那龍越搖越疾,那株古梅的根也漸漸鬆動,眼看就要脫出。此時她正在一塊大石旁邊,急切間隨手將適才得來的劍柄往那石上打了一下。只聽得鏘然一聲,那五六尺方圓的巨石,竟然隨手而裂。英瓊起初疑是偶然,又拿那劍柄去試別的大石時,無不應手而碎,才知自己在無意中得了一件奇寶。正在高興,那龍搖擺得越加厲害。左近百十株梅樹,隨著龍頭尾的上下起伏,好似雲濤怒湧,有聲有色。忽然首尾兩頭著地,往上只一拱,這一株大可數抱、蔭被畝許的千年老梅,竟被帶起空中十餘丈高下。龍在空中只一個盤旋,便把夾在它身上的梅樹摔脫下來。那初放的梅花,怎經得起這般巨烈震撼,紛紛脫離樹枝,隨風輕颺,宛轉墜落,五色繽紛,恰似灑了一天花雨。月光下看去,分外顯得彩豔奪目。直到樹身著地有半盞茶時,花雨才得降完,從此化作春泥。英瓊雖在這驚惶失措之間,見了這般奇景,也不禁神移目眩。說時遲,那時快,那龍擺脫了樹,似有物牽引,哪容英瓊細賞這明月落花,頭一掉,便直往英瓊身畔飛來。英瓊猛見紫光閃閃,龍已飛到身旁,知道命在頃刻,神慌意亂,把手中拿的劍柄錯當作平時用的金鏢,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那龍頭打去,依稀見一道火光,打個正著。只聽噹噹兩聲,紫光一閃。英瓊明知這個妖龍決非一鏢可了,手中又別無器械。

正在惶急,猛見自己旁邊有兩塊巨石,交叉處如洞,高約數尺。當下也無暇計及那龍是否受傷,急忙將頭一低,剛剛縱了進去,眼睛一花,看見對面站著一個渾身穿白怪物。只因進得太猛,後退不及,收腳不住,撞在那白怪物手上,便覺頭腦奇痛,頓失知覺,暈倒在地。耳旁忽聽空中雕鳴,心中大喜。急忙跑出洞來一看,那白衣怪物業已被神鵰啄死。一雕一龍正在空中狠命爭鬥,鱗羽亂飛,不分上下。英瓊見神鵰受傷,好生心疼,便將身旁連珠弩取將出來,朝著那龍的二目射去。那龍忽然瞥見英瓊在下面放箭,一個迴旋,舍了神鵰,伸出兩隻龍爪,直向英瓊撲來。英瓊心一慌,"哎喲"一聲,墜落在身旁一個大水潭之中。自己不熟水性,在水中浮沉片刻,只覺身上奇冷,那水一口一口地直往口中灌來。一著急,"噯呀"一聲,驚醒過來一看,日光照在臉上,哪裡有什麼雕,什麼龍?自己卻睡在一個水潦旁邊。花影離披,日光已從石縫中射將進來,原來這洞前後面積才只丈許。神思恍惚中,猛想起昨日被赤城子帶到此山,晚間同怪物、妖龍鬥了一夜。記得最後逃到這石洞之中,又遇見一個白衣怪物,將自己打倒。適才莫不是作夢?想到這裡,還怕那妖龍在外守候未走,不敢輕易由前面出去。悄悄站起來,覺著周身作痛,上半身浸在積水之中,業已溼了半臂。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偷偷往外一看,日光已交正午。梅花樹上翠鳥喧鳴,空山寂寂,除泉聲鳥鳴外,更無別的絲毫動靜。斂氣屏息,輕輕跑出洞後一看,只見遍山梅花盛開,溫香馥郁,直透鼻端。有時枝間微一顫動,便有三兩朵梅花下墜,格外顯出靜中佳趣。這白日看梅,另是一番妙境。

英瓊在這危疑驚惶之中,也無心觀賞,打算由洞後探查昨日戰場,究竟是真是幻。走不多遠,便看見地下泥上墳起,當中一個大坑,深廣有二三丈,周圍無數的落花。依稀記得昨晚這裡有一株絕大梅樹,那龍便夾在此中。後來將這梅樹拔起,脫身之後,才又來追逐自己。又往前行不遠,果然那大可數抱的古梅花樹橫臥地下,上面還臥著無數未脫離的花骨朵,受了一些晨露朝陽,好似不知根本已傷,元氣凋零,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而依然在那裡矜色爭豔,含笑迎人。草木無知,這也不去管它。且說英瓊一路走來,盡是些殘枝敗梗,滿地落花,昨日的險境戰跡,歷歷猶在目前,這才知道昨晚前半截不是作夢。走來走去,不覺走到昨日那座廟前,提心吊膽往裡一望,院前鐘樓坍倒,瓦礫堆前只剩白骨一堆,那幾個骷髏齜牙咧嘴,好不嚇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回頭就跑。一面心中暗想:"此地晚上有這許多妖怪,赤城子又不回來,自己又不認得路徑,在這荒山兇寺之中,如何是了?"

越想越傷心,便跑進梅林中痛哭起來。哭了一會,覺著腹中有些飢餓,想把身旁所剩的何首烏,取出嚼了充飢,便伸手往懷中一摸。猛想起昨晚在鐘樓佛肚皮中,得了一個劍柄,是一個寶貝。昨晚在百忙中,曾誤把它當作金鏢去打那妖龍,如今不見妖龍蹤影,想必是被那劍柄打退。此寶如此神妙,得而復失,豈不可惜?當下不顧腹中飢餓,便跑到剛才那兩塊大石前尋找。剛剛走離那兩塊大石還有丈許遠近,日光底下,忽見一道紫光一閃,疑是妖龍尚未逃走,嚇得撥轉身來回頭便逃。跑出去百十步,不見動靜,心中難捨,仍由來路悄悄地一步一步走近前來看時,那道紫光仍在映日爭輝。爹著膽子近前一看,原來是一柄長劍。取在手中一看,那劍的柄竟與昨日所見的一般無二,劍頭上刻著"紫郢"兩個篆字。這劍柄怎會變成一口寶劍?十分奇怪。拿在手中試了試,非常稱手,心中大喜。隨手一揮,便有一道十來丈長的紫色光芒。把英瓊嚇了一大跳,幾乎脫手拋去。她見這劍如此神異,試了試,果然一舞動,便有十餘丈的紫色光芒,映著日光耀眼爭輝。仔細一看,不禁狂喜起來。只可惜這樣一口乾將、莫邪般的至寶,竟無一個劍匣,未免缺陷。

英瓊正愁沒有兵刃,忽然無意中得著這樣神奇之物,不由膽壯起來。心想:"既有劍,難道沒有匣?何不在這山上到處尋找?也許尋著也未可知。好在有寶劍在身,又是青天白日,也不怕妖怪出來。"當下仍按昨日經行之路尋覓,尋來尋去,尋到那株臥倒的梅樹跟前,已然走了過去,忽覺手中的劍不住地震動。回頭一看,見樹隙中好似一物在日光底下放光。

近前一看,樹隙縫中正夾著一個劍匣。這才恍然大悟,昨晚鼓中的龍,便是此劍所化。又是喜歡,又是害怕:喜得是得此神物,帶在身旁,從此深山學劍,便不畏虎狼妖鬼;怕得是萬一此劍晚來作怪,豈不無法抵禦?仔細看那劍柄,卻與昨日所失之物一般無二。記起昨晚曾用此劍柄去打妖龍,覺得發出手去,有一道火光,莫非此寶便是收伏那龍之物?想了一會,畢竟心中難捨,便近前取那劍匣。因已深陷木縫之中,英瓊便用手中劍只一揮,將樹斬斷,落下劍匣。將劍插入匣內,恰好天衣無縫,再合適不過,心中高興到了萬分。將剩的何首烏,就著溪澗中山泉吃了半截。又將劍拔出練習劍法,只見紫光閃閃,映著日光,幻出無邊異彩。周身筋骨一活動,登時身上也不痠痛了,便在梅林中尋了一塊石頭坐了歇息。本想離開那座廟,另尋一個石洞作安身之所,又恐怕赤城子回來無處尋覓自己;欲待不離開此地,又恐晚來再遇鬼怪。想了一陣,無法可施。猛想起自己包裹、寶劍、銀兩還在鐘樓上,如今鐘樓已塌,想必就在那瓦礫堆中。莫如趁這大白天,先取出來再定行止。當下先把那口紫郢劍拿在手中,劍囊佩在身旁,壯著膽子往前走。走近去先尋兩塊石頭,朝那堆骷髏打去,不見什麼動靜,這才略放寬心。走近前去,那堆骷髏經日光一曬,流出許多黃水,奇臭燻人。英瓊一手提劍,一手捏鼻,走到鐘樓瓦礫堆中一看,且喜包裹、寶劍還在,並未被那怪物扯破,便取來佩在身旁。不敢再留,縱身出牆。隨即從包裹中取出衣裳,將溼衣換下包好,背在身上。又等了一會,已是未末申初,赤城子還不見迴轉。想起昨晚遇險情形,心中猶有餘悸,不敢在此停留,決計趁天色未黑,離開此山,往回路走。心想:"赤城子同那女劍仙既想收我為徒,必然會再到峨眉尋我。我離開此地,實在為妖怪所逼,想必他們也不能怪我。包裹內帶有銀兩,且尋路下山,尋著人家,再打聽回去的路程。"

主意拿定後,看了看日影,便由山徑小路往山下走。她哪裡知道,這莽蒼山連峰數百里,綿亙不斷,她又不明路徑,下了一座山,又上一座山。有時把路徑走錯,又要辨明風向日影,重走回來。似這樣登峰越嶺,下山上山,她雖然身輕如燕,也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直走到天色黃昏,僅僅走出去六七十里。夜裡無法認路,只得尋了一個避風所在,歇息一宵。似這樣山行露宿了十幾天,依然沒有走出這個山去。且喜所得的紫郢劍並無變化,一路上也未遇見什麼鬼怪豺虎。而且這山景物幽美,除梅林常遇得見外,那黃精、何首烏、松仁、榛慄及許多不知名而又好吃的異果,卻遍地皆是。英瓊就把這些黃精果品當作食糧,每次發現,總是先包了一大包,夠三五日食用,然後再放量一食。等到又遇新的,便把舊的棄掉,又包新的。多少日子未吃煙火,吃的又都是這種健身益氣延年的東西,自己越發覺得身輕神爽,舒適非常。只煩惱這山老走不完,何時才能回到峨眉?想到此間,一發狠,這日便多走了幾十里路。照例還未天黑,便須打點安身之所,誰知這日所上的山頭,竟是一座禿山,並無理想中的藏身之所。上了山頭一看,忽見對面有一座峰頭,看去樹木蓊翳,依稀看見一個山凹,正好藏身隱蔽。好在相離不遠,便連縱帶走地到了上面,一看果然是一片茂林。最奇怪的是茂林中間,卻現出一條大道,寬約一丈左右。道路中間寸草不生,那大可二三抱的老樹連根拔起,橫在道旁的差不多有百十株。道旁古樹近根丈許地方,處處現出擦傷的痕跡。英瓊到底年幼不解事,這一路上並未見過虎豹,膽子也就越來越大。見這條大路長約百十丈遠,盡頭處是一個小山壁,便不假思索,走近一看,原來孤壁峭立,一塊高約三丈的大石,屏風似地橫在道旁。繞過這石再看,現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山洞,心中大喜。只因連日睡的所在,不是巖谷,便是樹腹,常受風欺露虐,好容易遇見這樣避風的好所在,豈肯放過。又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恰好洞旁現有一塊七八尺寬的平方巨石,便在上面坐下,取出沿路採來的山果黃精慢慢嚼吃。

一會兒工夫,一輪大半圓的明月掛在樹梢,月光斜照迸洞,隱隱看見洞的深處,有一堆黑茸茸的東西。心中一動,漸漸回憶起前數日的險境,不由心虛膽怕起來。先取了一塊石頭,朝那一堆黑東西打去,噗的一聲,好似打在什麼軟東西上面,估量是一堆泥土,才放寬了心。便把包裹當了枕頭,將寶劍壓在身下,躺在那裡望月想心事。年輕人瞌睡原來得快,加以連日山行,未免勞乏,不知不覺間便沉沉睡去。睡到半夜,英瓊恍惚聽見鏘鋃一聲。醒來一看,天氣昏黑非常,自己心愛的那口寶劍掉在地下,紫光閃閃,半截業已出鞘。想是睡夢中不小心,翻身時節將它碰到地下。英瓊連日把那口寶劍愛逾性命,便將它還匣,抱在懷中。見天還黑得厲害,重又倒下再睡。不知怎的,翻來覆去總睡不著。勉強將眼閉上養神,又覺得沉身毛焦火燎,好似心神不定。暗想:"這幾日月色都是非常之好,怎麼今天會這樣黑法,連星光都看不見?要說是變天,怎麼又聽不見風雨之聲?"她睡的那塊石頭,原離洞口不遠,便想伸手到洞外去試試。正要從黑暗中摸到洞口去時,誰知石頭上放的那口寶劍又鏘鋃一聲,一道紫光閃出丈許,把英瓊嚇了一跳。疑心那劍又要化龍飛去,顧不得再看天色,急忙縱將過來,把那劍搶到手中看時,那劍已無故躥出了大半截來,英瓊好生驚異。猛想起:"過去常聽爹爹說過,凡是珍奇寶劍,遇有兇險事情發生,必定預先報警。此劍已深通靈性,剛才我睡夢之中,也曾鏘鋃一聲,莫非今晚又有什麼凶兆應在我的頭上?"便對手中寶劍說道:"你如真有靈應,倘使我今晚要遇見什麼不好的事,你就再響一聲。"言還未了,那劍果然又是鏘鋃一聲,出匣半截,紫光影裡,不覺照在面前石頭上面。英瓊大吃一驚,暗想:"我記得這是昨日進來的洞口,哪裡來的石頭?"好生詫異。近前一摸,正是一塊大石,業將洞門封閉。用手盡力推開,這塊石頭恐怕重有上萬斤,恰似蜻蜒撼石柱,休想動分毫。不由把英瓊急出一身冷汗。正在心中焦急,猛一回首,看見地下一道白光,嚇了一跳。定晴看時,原來是太陽的光斜射進來。才明白時間已是不早,適才洞門被石頭封閉,所以顯得黑暗,並不是天還未亮。洞中有了日光,能依稀辨出洞中景物。昨晚自己認為是一個土堆的那一團黑東西,原來是一些野獸的皮毛骨角,堆在洞的一角,約有七八尺高,一陣陣腥臭難聞。

英瓊見洞門被石頭封鎖,便想另覓出路。先將紫郢劍放出,一路舞,一路往洞內尋找,藉著日光和劍上發出的紫光尋覓出路。將這洞環行了一遭,不禁大為失望,原來這個洞竟是死洞。把英瓊急得像鑽窗紙的蒼蠅一般,走投無路。明知此洞絕非善地,越想心中越害怕。

坐在那塊石頭上,對著石縫中射進來的日光尋思了一陣。忽然暗罵自己一聲:"蠢東西,我又不是不會爬高縱矮,何不從那石頭縫中爬了出去?"從這陰霾愁臉中,忽然發現這一線生機,立時精神倍增。恰好那塊石頭立腳之處甚多,英瓊用手試了試,將身一縱,已攀住那個缺口。一比那個口徑,最寬的所在不到四寸,只能望得見外面,想出去卻比登天還難,心中重又焦急起來。不知不覺中從那缺口向外望時,猛看見對面山頭上來了一個巨人,赤著上半身,空著兩隻手,看它腳步生風,正往這面山頭走來。英瓊心中大喜,正要呼救,猛一尋思:"我在此山行走多日,並未遇見一點人跡獸跡。這山離那對面山頭,約有半里多路,怎麼看去那樣大法?並且那人並未穿著衣服,不是妖怪,也定是野人。"想到這裡,便不敢出聲,膽寒起來。

正想之間,那人已走向這邊山上,果然高大異常,那高約數丈的大樹,只齊它胸前。英瓊不禁叫了一聲"噯呀",嚇得幾乎失手墜了下去。再看那巨人時,竟朝石洞這面走來,那沿路大可數抱的參天古樹,礙著一些腳步的,便被它隨手一拔,就連根拔起,拉倒道旁。英瓊才明白昨日路旁連根拔倒的那些大樹,便是這個怪物所為。雖然心中越發害怕,還是忍不住留神細看。這時那巨人已越走越近,英瓊也越加看得仔細。只見這個怪物生得和人一般無二,果然高大得嚇人:一個大頭,約有大水缸大小。一雙海碗大的圓眼,閃閃放出綠光。凹鼻朝天,長有二尺。血盆一般的大嘴,露出四個撩牙,上下交錯。一頭藍髮,兩個馬耳長約尺許,足長有數丈,粗圓約有數尺。兩手大如屏風。渾身上下長著一身黃毛,長有數寸。從頭到腳,怕沒有十來丈長。英瓊看得出了神,幾乎忘記害怕。忽然眼前一暗,一股奇腥刺鼻,原來那怪物已走近洞前。那洞口齊它膝部,外面光線被它身體遮蔽,故而黑暗。英瓊猛覺得石頭一動,便知危機已迫,不敢怠慢。剛剛將身縱下石來,忽聽耳旁嘩啦一聲巨響,眼前頓放光明,知道洞口石頭已被怪物移開。急忙將身縱到隱蔽之所,偷偷用目往外看時,只見洞口現出剛才所見那個怪物的腦袋,兩眼發出綠光,衝著英瓊齜牙一個獰笑。把英瓊嚇得躺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出。幸喜那怪物的頭和身子太大,鑽不進來,只一瞬間,便即退去。一會工夫,又有一隻屏風般大、兩三丈長的手臂平伸進來,張開五指粗如牛腿、長約數尺的毛手,便往英瓊藏身之處抓來。只嚇得英瓊心驚膽裂,急忙將身一縱,從那大毛手的指縫中,躥到洞的左角。那大毛手抓了一個空,便將手四面亂撈亂抓起來。英瓊到了這時,也顧不得害怕,幸喜身體瘦小靈便,只在那大手的指縫中鑽進鑽出。那怪物撈了半天,忽然那毛手退出。欲知究竟,請看下回。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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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23: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回 斬巨人 馬熊報恩 摘朱果 猩猩殞命

那怪物又低下頭來看了看,重又將那大毛手伸進洞來,恰似小孩子在金魚缸中撈金魚一般,眼看到手,又從手縫中溜了出去,憤怒非常,震天動地般狂吼一聲,那隻毛手撈得越發加緊起來。英瓊在這危機一髮之間,越加不敢怠慢,在這石洞毛手之間縱過來跳過去,只累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腰中又帶著那一柄長劍,礙手礙腳。忽然一個不留神,英瓊在右壁角,那怪物的毛手伸將過來,英瓊剛要縱起身來,被那柄長劍在兩腿中間一絆,險些栽倒,眼看那大毛手已離身旁只有尺許,稍一遲延,怕不被它捏為齏粉。還算英瓊天生神勇,急中生智,見毛手到來,將身往後便倒,讓過巨人毛手,自己右手著地,一個金鯉跳龍門的姿勢,平斜著躥到洞口一個石縫中潛伏。驚魂乍定,暗怪自己帶的這口寶劍累贅誤事。猛想起:

"此劍當初誅那四個殭屍並不費力,只一轉瞬間就散成一堆白骨。它又能夠變化神龍,發出十來丈的紫光。這個大手緊緊追逼,似這樣逃來逃去,何時是了?自己想是嚇糊塗了,竟會把這樣奇珍異寶忘記。"不由暗罵自己一聲"糊塗蟲"。想到此地,已把寶劍出匣,擎在手中。那劍想是知道今日英雄已有用武之地,上面發出來的紫光,竟照得全洞皆明。那怪物的大毛手,起初不知道英瓊藏在洞口石縫之中,只往深處亂撈。撈了一陣撈不著,正在急怒,英瓊已打好主意。劍才出匣,那怪物好似已有了覺察,剛要將手退出洞去,英瓊的劍光已不由英瓊作主,竟自動地捲了過去。紫光影裡,那怪物的大毛手指,已被劍光斬斷兩個下來,血如湧泉一般,直冒起丈許高下。那怪物受了重創,狂吼一聲,那毛手很迅速地退了出去。

英瓊看見洞口現出亮光,在這間不容髮之間,急智頓生。心想:"這洞內逼厭,又無出路。

那怪物既怕這口寶劍,何不趁它大手退出時縱到外面,與它分個死活?倘若僥天之倖,將它除去,也好為這附近幾百裡的生物去一大害。"想到此際,雄心陡起,把適才害怕憂愁之念化為烏有。英瓊生有異稟,心思異常敏銳,她這種想頭,只在一轉瞬間。那怪物原是蹲在地下,將手伸進洞中去撈,被英瓊紫郢劍斬了二指,痛楚入骨,便知不妙,急忙將手退出。剛站起身來,英瓊在它腿縫中間縱了出去。

說了半天,那赤城子既引英瓊前去拜師,為何半路上又將她拋在莽蒼山兇寺之中,一去不返?除英瓊鬥龍,最後逃入石洞,被白衣怪物打倒入夢(那白衣怪物,是月光照在石頭上面,被英瓊眼花誤認),以及她收腳不住,將頭撞在石頭上跌倒,誤當作被怪物所擊外,再有那兇寺中的四具將成旱魃的殭屍,紅鼓中所藏先化神龍的紫郢劍,是何人所留?此山天氣,為何這般溫暖?以後英瓊再到莽蒼山盜取溫玉,馬熊二次報德,發現長眉真人留的石碣,那時自有交代,這且不言。不佞先向各位閱者補敘這巨人的來歷。

自古深山大澤,多生龍蛇;無人跡的深谷古洞,常有許多山魈木客之類盤踞其中。這個巨人,便是山魈之一類,歲久通靈,力大無比。英瓊所臥的那個石洞,便是它儲藏食物之所,它擒來山中野獸生物,便拿來儲藏在內,再用洞口那三丈高下的石屏風來封閉,以防逃逸。昨晚英瓊睡在洞中,被它今晨走過發現。想是它當時不餓,防這小女孩逃走,才用石頭將洞門封鎖。那石屏風甚重,何止萬斤,慢說英瓊,無論有多大力量的野獸,也休想推動分毫。它將洞口封閉時節,英瓊得的那口紫郢劍原是神物,忽然出匣長嘯示警,將英瓊從夢中驚醒。等到英瓊發現洞門被石頭封鎖時,這個山魈業已迴轉,照往日習慣,先低下頭來看了看,再伸手進洞去撈將出來食用。不想會被英瓊的紫郢劍削去二指,憤怒非常,暴跳如雷,兩個大毛腳登處石破天驚,毛手起處樹飛根絕。正用左手拔起一根大樹,想塞進洞去,將那仇人搗死,英瓊已從它兩腿中間溜了出來。

那怪物低頭一看,怒發千丈,張開屏風般大的大毛手,便來捉英瓊。英瓊出來後,先將身體連連數縱,已縱離那山魈數十丈遠。回頭一看,只見那怪物果然生得兇惡高大,自己的頭僅僅齊它腳髁。瞪著兩隻綠眼,張開血盆大口,伸出兩隻黃毛披拂的大手,追將過來。英瓊雖然仗著寶劍的厲害,知道這個怪物身材高大,力大無窮,倘一擊不中要害,被它抓著一點,便要身遭慘死。因此不敢造次,仗著身體靈便,只揀那樹林密處,滿樹林亂縱亂跑。那山魈見英瓊跳縱如飛,撈摸不著,惹得性發如雷,連聲吼叫追逐,砰砰之聲,震動山嶽。英瓊雖然身靈性巧,從清早跑到這正午時分,也累得力盡神疲。末後一次,那山魈好似有點氣力不佳,追逐漸慢。英瓊剛隱身在一棵大樹身後,縱到那枝葉密處藏躲,那山魈好似不曾看見,背朝著英瓊,在那四處尋找。英瓊暗喜那怪物不曾看見,正想喘息片刻,用一個什麼巧招,將它斬首。誰知那山魈更比她來得狡猾。英瓊劍上的紫光,更是一個特別記號,人到哪裡,光到哪裡。它見英瓊縱躍如飛,不易到手,等英瓊縱上樹去,故意用背朝著英瓊,裝作向前尋找模樣,身子卻漸漸往英瓊身旁退來。這樹雖然高大,只齊那怪物頸邊。英瓊喘息甫定,見那怪物退離樹旁不過數丈,伸手可到,雖然以為怪物並未看見自己,卻也不敢怠慢。

正要往別的樹上縱去,誰知那怪物離樹切近,猛一回頭,狂吼一聲,伸開兩隻長有數丈的手,向那株大樹抱來。那樹被山魈一抱,樹枝咔嚓連聲,響成一片,紛紛折斷下來。英瓊正站在離地三四丈高下的樹枝上,剛要往上縱起時,忽見那怪物如飛一般旋轉身子,連人帶樹抱來,不由大吃一驚,知道中了怪物的計。急忙一個鷂子翻身,溜跳下來,離地丈許,將兩腳橫起,以樹身一墊,來個水蛇撲食勢,橫著身子斜穿出去。原預備就勢再躥到別的樹上去,累了半日,一個收不住勁,腳剛著地,正看見那怪物業已抱緊那樹,一隻斷了二指的血手鮮血淋漓,那一隻左手正往英瓊藏身所在亂摸。

起初,英瓊未嘗不想用劍去誅那怪物。皆因那山魈的手生得太長,身體太高,若要刺它致命所在,劍未到,已先被它兩手所傷,即使將它殺死,自己也難逃活命。也是她初得紫郢劍,尚不知道它的妙用的緣故,又受了李寧真傳武功要訣,講究我到人不到、我先到勝人後到的影響,所以白累了半日,幾乎誤事。這時見那怪物緊抱樹身,正在找尋,並未發覺自己溜將下來,正是絕好下手機會,稍縱即逝,怎敢怠慢。腳剛沾地,便用力一墊,一個燕子穿雲勢,將身縱起有四五丈高下,一橫手中紫郢劍,用盡平生之力,奮起神威,就勢朝那山魈身後攔腰斬去。手才起處,那寶劍已化十來丈長的紫光,脫手飛去,連那山魈和那株大樹只一繞。英瓊在空中使不得力,原是借勁使勁,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忽見手中寶劍憑空脫手飛出,疑心自己使過了勁,一時失手,大吃一驚。"噯呀"一聲,一個風捲殘花勢,倒翻筋斗,剛要落下地來覓路逃生,耳旁猛聽那怪物狂吼一聲,嚇得英瓊心膽皆裂。接著又是轟隆咔嚓幾聲巨響,樹身折斷,地下塵土騰起有二三丈上下。震得英瓊目眩神昏,心搖體戰,落地時節一個站立不穩,伏在地下嚇暈過去。待了一會,才得甦醒過來,覺得身旁腥味撲鼻,身上有好幾處溼呼呼的,疑是自己落在怪物手中。急忙偷眼一看,適才那怪物業已齊腰變成兩個半截,死在地下。怪物身上的血,竟像山泉一般,直往低窪處流去。

英瓊正趴在一個血泊之中,知那怪物已被自己紫郢劍所斬,好不高興。顧不得周身疼痛,正想起立去看個究竟,忽聽四周咻咻之聲。忙回身往外一看,離自己身旁有五六丈遠近,伏著大大小小成千成百的大馬熊,除怪物死的那一面沒有外,身左身右同身後到處皆是。一個個俱是馬首熊身,長髮披拂,身體龐大,狀態兇猛。頭上生著一隻獨角,後足微屈,前足雙拱,跪在那裡,瞪著一雙紅眼,望著英瓊,動也不動。這一種馬熊,乃是狻猊與母熊交合而生。狻猊頭生獨角,遍體花鱗,吼聲如鼓,性最猛烈,能食虎豹。那熊也是山中大力猛獸。這兩種厲害野獸配合而生馬熊,其兇猛可知。英瓊從小嬌生慣養,幾曾見過這般厲害兇猛的東西,而且為數又太多。三面俱被包圍,任你天大本事,也難逃走。何況累了這大半天,業已筋疲力竭,渾身痠痛。自己一口寶劍適才又脫手飛去,想去尋回抵禦,已來不及。不由長嘆一聲:"我命休矣!"便想往山石上撞死,免得生前被那些猛獸分食之慘。剛把身體站起,二足痠軟得竟不受自己使喚,一個站立不穩,重又坐下。看了看四圍的馬熊,一動也不動,見英瓊坐下,反把前爪合攏,朝著英瓊連連拱揖起來。

英瓊偷偷往四外一看,這成千成百的馬熊,個個都是如此拱揖,好生奇怪。忽然靈機一動,嬌叱一聲道:"我李英瓊蒙神仙賜我紫郢劍,專與世人除怪誅妖。適才那個大怪物,又被俺斬成兩段。爾等這些無知孽畜,竟敢包圍於我,難道欺我匣中寶劍不利麼?"說到此地,無心中隨手往身後一摸,忽然覺著手觸劍柄。心想:"難道剛才嚇糊塗了,寶劍並未脫手?"雖然這麼想,還不敢驟然就看。後來越摸越像,手拿劍柄輕輕一拔,鏘的一聲,寶劍出匣,紫光閃閃,仍是那口寶劍。心中大喜,立時膽壯起來。也不暇計那劍怎麼還在匣中,勉強將身站起,將手中劍朝那群馬熊一指,喝道:"爾等這群孽畜,急速退去!否則俺寶劍飛來,休想活命!"果然那些馬熊非常害怕這口寶劍,劍才出匣,便都如飛後退了十餘丈。可是仍不走散,一個個還是跪在地下,前足拱揖不住。英瓊越發奇怪,不知這群野獸是什麼用意。看它們神氣,又不像傷人的樣子。便喝問道:"爾等朝我跪揖,不像要侵犯我的神氣,莫非有求於我嗎?"那些馬熊聽了,果然將頭連點,又齊將前爪指英瓊身後。英瓊回頭一看,猛想起昨晚洞中見的那堆獸骨,不禁恍然大悟,稍放寬心。重又喝問道:"爾等見我替你們誅去那個大怪物,心中感恩,故爾朝我跪揖,是不是?"那群馬熊又連連拜揖不止。內中有兩個最大的,竟向英瓊面前膝行了幾步,見英瓊無甚動作,又往前行,漸漸相隔只有三五丈遠,才跪在那裡不動,只把前爪拱揖。

英瓊估量那兩個大馬熊必是這些馬熊的首領,看它們的神氣,非常怕那寶劍,便將劍還匣,向它們說道;"我原是無心替爾等除此大害,你們雖感恩,於我何益?如今怪物已除,更無用我之處,還不走去,等待何時?"那兩個大馬熊將頭搖了搖,回身朝著後面指了兩指,從口中發出了像打鼓一樣的鳴聲。便有十來個稍大一點的馬熊,如飛繞向英瓊身後而去。

一會工夫,鼓聲震地,在英瓊兩旁伏著的那些馬熊,忽然一陣大亂,四散奔逃,一齊逃到英瓊身後跪伏,各把前爪朝對面連指。英瓊回身往那大怪物死處一看,對面塵土飛揚,山坡上十餘隻大馬熊,口中發出鼓音,如飛往英瓊立的所在逃來。後面相隔數十丈,一個巨人,與死的那個大怪物長得一般無二,發出與死怪物同樣的狂吼,邁開大步,如飛追來。英瓊這才明白馬熊用意。因自己精力已疲,不敢輕易上前迎敵,忙將身體隱在一塊大石後面,取出寶劍,相機行事。

那山魈原是一雄一雌,住在一個山洞。此山馬熊最多,便是那山魈專門食品。今天雄山魈出來覓食,雌的正等得不耐煩,忽聽洞外馬熊吼叫與往日不同,它不知是誘敵之計,便追將出來。有一個馬熊跑得稍慢,被那山魈追上,一把抓住頸皮,張開血盆大口,往頸間一咬一吸,便扔在地下,重又來追逃在前面馬熊。英瓊見這山魈這般兇猛,格外心驚,暗替自己適才僥倖。一會功夫,那山魈追到這邊山上來,一眼看見雄山魈屍橫就地,放下馬熊不追,抱著那雄山魈上半截屍身,又跳又號,綠眼中流出來的淚滴有拳頭般大小,神態非常好笑。

那雌山魈號陶一陣,又去細看那雄的傷口,好似去研究是如何死的。又低頭尋思了一會,忽然暴怒起來,挨近它的大樹,被它拔得滿空飛舞,砂石亂落,如雨雹一般,叫人見了驚心動魄。那山魈正在那裡號叫,被它無意中回首,看見英瓊身旁發出來的紫光,並看出英瓊藏身所在,就猛一回身,如飛向英瓊身前撲來。

英瓊正看得出神之際,忽覺眼前一黑,那雌魈迎面如飛撲到,頓時慌了手腳。知道那怪物手長,如果使劍迎刺,劍還未到,已被它手所傷,自己力盡筋疲,又不能再似先前般跳縱。急中生智,只好孤注一擲,趁那怪物手還未到,把手中紫郢劍朝著那怪物頸間飛擲過去。

自己奮力使勁,往旁縱出丈許。正待再起身逃走時,只見那十來丈長的紫光過處,朝那怪物頸間一繞,一個大似水缸的大腦袋斬了下來。同時十丈左右長的屍身,連著那顆大頭,撲通兩聲,平空跌到塵埃。附近所在,樹斷石裂,塵土亂飛,約有盞許茶時,才得安靜。那紫郢劍誅罷妖物,長虹般的紫光在空中繞了一個圈,竟自動回到英瓊身旁劍匣之中,把英瓊嚇了一大跳。想不到此劍如此神異,心中大喜,抱著劍匣,連連感謝不止。

那些馬熊見怪物被英瓊所誅,一個個跳躍了一陣,走向兩個死山魈面前,好似還有些畏懼,不敢驟然走近。末後那兩個大的先用前爪往山魈身上抓了一下,不見動靜,吼了一聲。

這千百馬熊才一齊上前,四腳齊施,連咬帶抓,一會兒工夫,這兩個山魈只剩了一堆黃骨,拆散在地。英瓊正看得起勁,忽覺腹中飢餓,便往先前洞中走去。幸喜衣服食糧俱未傷損,只是由家中帶出來的那口家傳寶劍,已被怪物大手摺成兩段了。連忙在洞中暗處換了血衣,走出洞來一看,這群馬熊竟離洞門三丈遠近,跪成一個圓圈,把英瓊去路攔住。英瓊一手拿著一枝黃精,正在食用,按劍說道:"爾等大仇已報,為何還不放我上路,莫非恩將仇報麼?"眾馬熊一齊搖頭。那大的兩個朝著英瓊,用前爪比了又比,那個意思,好似叫英瓊不要吃手中的黃精,接著從口中又發出先前的鼓音。當下便有十來個馬熊分頭走去。另有兩個馬熊走到一株樹邊,抱著一搖一拱,連根拔起,口爪齊施,把樹枝折了個淨盡。一個馬熊抬一頭,人立起來,抬到洞前。又有一個便騎了上去,抬走幾步,重又放下,向著英瓊指了指。

英瓊估量它是叫自己騎了上去,由它們抬走,雖然明白並無惡意,萬一這些猛獸忽然野性發作,如何是好?又不知它們將自己抬往何方,到底有點不放心。眼看日色已交未初,天氣還早,力竭神疲,得它們抬送一程,倒亦有趣。暗想:"自己得這口劍,幾次事先報警,我何不卜它一卜?"便問道:"紫郢劍,這群野獸要抬送我過山,如果去得,你便長鳴兩聲;如果去不得,你便長鳴一聲。我好打主意。"話猶未了,那劍果然鏘鏘兩聲。英瓊心中大喜,便走近馬熊跟前,縱上樹身坐下。

那群馬熊見英瓊肯讓它們抬走,一個個跳躍拱揖,好似十分歡喜。那兩個大馬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口中鼓聲一響,這千百馬熊竟前後左右,好似排隊一般,抬了英瓊,直往山下走去,走得非常迅速。連越過了好幾個山頭,未後到了一個山峰上去,滿山峰盡是些奇花異草。剛剛上山不遠,路旁現出有百十個馬熊排列,一個個跪在地下,人立拱揖。再向前行數十步,遠遠望見一個大山洞。由十來個馬熊領導,後面跟著一大群猩猩,每個猩猩雙手捧著許多不知名的山果,飛也似地跑到英瓊身旁,將手中捧的果品獻上。英瓊隨意取了幾個食用,一面由那抬樹的兩馬熊抬著她向前行走。一會工夫,走到洞前一看,這個山洞竟高大異常。那一群馬熊和猩猩,前呼後擁地將英瓊抬進洞中,放下樹身。英瓊下來,舉目往四處一看,這洞中竟是軒敞異常,約有百十丈寬廣。當中一塊高約二丈、寬約十餘丈的巨石,上面滿鋪著許多獸皮。當下兩個猩猩縱將上去,學人坐臥。隨又跳將下來,拉了拉英瓊衣袖,口中不住叫喚。英瓊明白它的意思,便將身縱了上去坐下。再看下面,這成千成百的馬熊,連著那許多猩猩,由洞裡洞外,分成十數排,跪滿了一地。另有十來個猩猩替換著將果品獻上。

英瓊正在隨意食用,忽然看見果品當中有一種不知名的山果,血也似地通紅,有桂圓般大小。剖將開來,白仁綠子,鮮豔非常。食在口中,甘芳滿頰。可惜不多,只有十來個,一氣把它吃完,覺著滿腹清爽,精神頓長,把先時的疲勞一掃而空。知是山中奇珍,便將果皮拿在手中,朝那進食的猩猩說道:"此果甚好,可能領我去採些來帶走麼?"旁立那個猩猩聞言,似有難色,迴轉身來朝著它那些同伴叫了兩聲。當下便有十來個猩猩走出洞去,直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回來了五六個,每個手中只取得一個朱果獻上。又向旁立發令的那個猩猩哀嗥了幾聲。當下全洞中的猩猩都隨著哀嗥起來。

英瓊不知它們是何用意。只因貪看這些馬熊、猩猩善解人意,又等猩猩採朱果,耽誤了很大工夫。那洞中非常光亮,直到外面日色平西,尚不知道這座洞門正對西方。英瓊正在那裡指揮群獸,其樂洋洋之際,忽然看見洞外一輪落山紅日,大有畝許,紅光射進洞來,照得滿洞通紅。才知天已不早,不能上路,不禁著起慌來。再看洞外,依舊光明如晝,映著夕陽斜暉,幻出無邊異彩。便想今晚暫且宿在此洞,明早再走。不過自己一個孤身幼女,處在這人跡不到的荒山,和這些猛逾虎豹的馬熊,高大過人的猩猩同處,到底不能不有些顧慮。低頭沉思了一陣,便對那些馬熊、猩猩說道:"今日天黑,我已不能上路,意欲在你等洞中借宿一宵。爾等如果願留我在此地,便皆急速全體退出洞去,以免我匣中的寶劍出來,誤傷了爾等性命。"說罷,這千百馬熊和那些猩猩,萬鼓齊嗚地吼叫了幾聲,果然全體退出洞去,只留一個大猩猩在洞口侍立。

英瓊見這些野獸能通人言,進退有序,非常欣喜。因時光還早,打算待一會再安睡。便跳下大石,信步走出洞外。見滿山滿野,盡是馬熊棲息著。惟有那百十多個猩猩,卻聚集在一個崖角下面,交頭接耳,啼聲淒厲。英瓊雖然不通獸語,看去好似在商量什麼似的。內中有一個老猩猩,便是適才指揮群猩的首領,正站在那裡口鳴爪指,忽然迴轉身,見英瓊走來,便長叫一聲。眾猩猩一齊回身,跪伏在地,朝著英瓊不住地叩頭。那老猩猩便走近英瓊身旁跪將下來,拉了拉英瓊襟袖。英瓊便隨它走近那猩群中一看,原來地下竟躺著五個已死的猩猩屍首。那老猩猩用前掌朝那死猩猩頭上指了指。英瓊俯身看時,這五個猩猩竟是一般死法:頭上一個大洞,猩腦已空,看去好似被什麼東西抓傷。內中一個,手中還緊捏著一個朱果。猛記起:"適才貪吃那紅色異果,曾由十來個猩猩再去採尋,後來只回來了一半,採回的紅色果子也不多。自己因為天近黃昏,原打算明早叫猩猩帶路再去尋找,不曾放在心上。

看這幾個猩猩,想是為採紅色果子而死。只為自己一時口腹之慾,損傷了幾條生命,好生難過。而且這幾具猩猩死法一樣,決不是因採果子失足墜崖,定是此山還有什麼怪物異獸。嘗聞猩猩善於人言,偏偏此地猩猩能通意不能言,無法究問。我莫如也一半比,一半說,向這些猩猩盤問。倘若真有專吃猩腦的野獸,我便用身旁寶劍替它們除去,豈不是好?"想到此問,便朝那老猩猩問道:"看你那五個同伴死法,好似因為採那紅色果子,被什麼怪物所傷。你何不領我前往,替你除害如何?"話言未了,這些猩猩同時齊聲長鳴點首。英瓊見皓月正明,清光如晝,自己這口寶劍又是能收能發的神物,立時雄心頓起,便叫那老猩猩領路前去。那老猩猩搖頭,用前掌朝著月亮指了指。英瓊估量是夜間不便前往,便又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夜晚怪物不易尋覓?那末我明日再去如何?"那猩猩點了點頭,又歡呼跳躍了一陣。便有十幾個猩猩,將已死的五個猩猩屍體抬往山後而去。

英瓊在月光底下閒眺了一會,回進洞中一看,仍是合洞光明,如同白晝,非常驚異,疑有異寶藏伏。滿洞尋找了一個多時辰,並未發現,只得作罷安歇,夜間睡眠甚穩。洞中氣候暖如初夏,較比連日辛苦飢寒,判若天壤。直睡到紅日東昇,也無一些其他異狀。等到醒來,在石頭上坐起。洞旁侍立的猩猩,看見英瓊起身,長嘯一聲,立時鼓聲震地,那洞外的猩猩、馬熊,竟像潮湧一般躥將進來。英瓊幾乎嚇了一跳。這些馬熊仍然排班匍伏,那百十個猩猩各捧花果獻上。

英瓊一一食用,仔細一看,並無昨日那種紅色異果,才想起答應那些猩猩今日去替它們除怪。吃了一頓果子,先跑到洞外,尋那僻靜所在,方便了一陣。重又進洞,站在石上說道:"我今日便要起身。爾等昨日去採那紅色果子,曾有五個同類被害。可速領我前去除卻,以免我走後又來為害生靈。"話言未了,猩猩、馬熊又各鳴成一片。英瓊將包裹整理好了,又將剩的朱果同許多好吃果品包好,縱身下地。眾馬熊立刻讓出一條大道。那老猩猩立起身來,朝英瓊長鳴了兩聲,便在前頭領路。雙方相隔約有丈許遠近,那老猩猩一路走,一面不時回頭看望。

當下猩猩在前,馬熊在後,俱都低頭慢走,不發一些鳴聲,這寂寞的深山中,只聽足聲貼地,塵土飛揚。英瓊隨著那老猩猩越過了一個山頭,那些馬熊俱都停步不前,只由老猩猩領著英瓊轉到一個峭壁後面。忽然迎面一座孤峰突起有百十丈高下,山頭上面滿生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果。峰下面一個很長很深的澗,流水淙淙,泉聲聒耳。英瓊正覺這裡景物清麗,那在前行走的老猩猩忽然停止不前,登時現出十分畏懼的樣子。英瓊剛要間話,那老猩猩忽然用前爪朝澗旁一個孔洞中指了指。英瓊定睛看那孔穴,有六七尺方圓,黑黝黝的,看去好似很深。孔穴旁邊有一塊奇形古怪的大石,石上面有一株高才尋丈、紅得像珊瑚的小樹,朱幹翠葉,非常修潔,樹上面結著百數十個昨晚所食那種紅色的果子。

英瓊正奇怪那樹生平從未見過,如何會長在石頭上面?耳旁忽聽呼聲振耳。回看領路的老猩猩,已向來路退回有百十丈遠近。心想:"此地莫非就是怪物潛藏之所?"待了一會,不見動靜,便想縱身到那石頭上面去摘取朱果。剛一邁步,耳旁呼聲忽止,匣中寶劍鏘鋃一聲,連連飛躍。知有異兆,不禁吃了一驚。凝神往那孔穴中看時,只見有兩點綠光閃動。一轉瞬間,呼的一聲,縱出一個似猴非猴的怪物,身上生著一身黃茸細毛,身長五六尺,兩隻膀臂卻比那怪物身子還長。兩手如同鳥爪一般,又細又長。披著一頭金髮。兩隻綠光閃閃的圓眼,大如銅鈴。翻著朝上一看,比箭還疾地躥了下來,狼嗥般大吼一聲,伸出兩隻鳥爪,縱起有三五丈高下,朝英瓊頭上抓將下來,身法靈活無比,疾如閃電。英瓊見那怪物來勢太快,不及抵禦,忙將身子斜著往旁橫縱出兩丈遠。那怪物抓了一個空,正抓在英瓊站的那塊石頭上面,爪到處碎石紛飛。狂吼一聲,又向英瓊撲來。這時英瓊已拔劍在手,才一出匣,便有一道紫光耀日爭輝。那怪物好似知道此劍厲害,偏巧英瓊無心中正攔住它去路,歸穴不得,只得撥回頭,飛一般往英瓊來路逃走。英瓊急忙在後追趕,正要將手中劍放出去時,一眨眼工夫,只聽許多猩啼熊叫之聲,那怪物竟已御風飛行,蹤影不見。

又一會工夫,那老猩猩率領許多同類,一路嗥叫而來,見了英瓊,倒身下拜。又見那猩群當中,竟又抬有許多斷臂折股、破腦碎腹的猩猩。想是怪物逃走時,路遇這藏躲猩群,被它性起,撈著幾個,故爾有好些猩猩受傷。英瓊見怪物逃走,懊悔適才未曾預先下手,偌大莽蒼山,哪裡去尋那怪物蹤跡,欲待袖手而去,又可憐這些猩猩性命。那老猩猩想是也怕英瓊走去,跪在地下,拉著英瓊襟袖不放。那受傷未死的猩猩,更是哀啼不止。不禁勾起英瓊俠心義膽,便對那老猩猩道:"我雖然歸心似箭,可惜適才被那怪物趁空逃走。我意欲留此十日,尋那怪物蹤跡,替爾等除此大害。十日之後,如尚不能尋得,那也就是爾等命中該受那怪物摧殘,我也不能久留了。"說罷,那老猩猩好似深通人言,十分歡喜。又領英瓊回到峰旁,先縱往高處一望,跳下地來,朝那些同類叫了幾聲。便有十來個猩猩分頭擇那高處爬了上去,四外瞭望。那老猩猩好似仍不放心,又縱身上去看了看,才下來縱到洞旁石上,將上面朱果全採了下來,分幾次送上,交與英瓊。樹上所摘,竟比昨日還要香美。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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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紫電飛芒誅木魃 青山賞雨動歸思

英瓊便盡興吃了有十來個,把下餘那些朱果藏在包裹之內,準備路上食用。剛剛收拾完畢,忽見那老猩猩縱了上來,領英瓊縱到下面。英瓊仔細看那樹時,竟是生根在石頭上面,通體透明,樹身火一般紅,樹旁還有幾滴鮮血。那猩猩手比了一陣,又哀啼幾聲。英瓊明白這裡便是昨日採果猩猩為怪物所害之地。孔穴看去很深,那老猩猩用手勢讓英瓊站在外面,它卻爬了進去。英瓊因此處是怪物巢穴,不敢大意,便將那紫郢劍拔在手中,一面留神四外觀看。只見這塊奇石約有兩丈高圓,姿勢突兀峻峭,上豐下銳,遍體俱是玲瓏孔竅,石色碧綠如翠,非常好看。英瓊一路摩挲賞玩,無心中轉到石後,只見有一截二尺見方的面積,上面刻有"雄名紫郢,雌名青索,英雲遇合,神物始出"四句似篆非篆的字,下面刻著一道細長人眉,並無款識。猛想起腰中紫郢原來是口雄劍,還有一口雌劍埋藏在此。"英"是自己名字,那"雲"不知何人?不禁起了貪心,便想一同得到手中。

正在仔細往四外尋覓,那老猩猩從孔穴內縱了出來,身上揹著一個猩猩,業已奄奄待斃,手上拿著形似嬰兒的兩個東西。原來這個洞便是怪物藏身之所。那怪物名為木魃,力大無窮,兩隻鋼爪可穿金石,鋒利無比,專食生物腦髓。穴旁石上大樹,便是道家所傳的朱果。

凡人吃了,健身益魄,延年長生。三十年才一開花。此處的猩猩名曰猩猿,乃是猩猩與猿猴所生,善解人意。想是平日備受怪物摧殘,與那馬熊遭遇山魈感受一樣痛苦。英瓊來到洞中時,那些猩猩冒著百死,乘那怪物睡著時,採來朱果與英瓊食用,引她來此報仇。那木魃生性好睡,尤其過午以後,更是昏睡不醒。及至英瓊第二次再索朱果,那猩猩甚是害怕,大著膽子去採,才採到幾個朱果,便將木魃驚醒,連忙亡命奔逃,已被怪物鋼爪到處,傷了五個。照往日習慣,將猩腦吃罷,將猩屍扔到上面。內中有一個猩猩嚇暈在地,逃避不及,被它生擒。那木魃吃罷生物腦血,便神醉欲睡,隨手夾進洞去,準備明日醒來食用。恰好英瓊到來,它估量又有買賣上門,縱身上去,不想碰在釘子上面。此怪物歲久通靈,看見英瓊劍上紫光,知道不好,急忙御風逃走。那老猩猩的同類尚有一個不知存亡,知道木魃只吃猩腦,不食猩屍;又知英瓊愛吃朱果,打算採來報德。採完朱果之後,嗅著洞口猩猩氣息,冒險入內,尋找那被擒同類,已被木魃夾得半死,當下救了出來。無意中在洞的深處發現兩個孩屍,順手取將出來,原來是兩具成形的何首烏。想是成形之後,在山中游行,被木魃看見,當成生物。等到抓死以後,覺得不似生物好吃。那木魃素來血食,不知此千年靈物妙用,隨手擲在洞中,被那老猩猩尋著,獻與英瓊享受。

大凡猩猿之類,多是借群愛眾。起初看見兩具孩屍,以為英瓊同類,原打算帶將出來,交與英瓊一看。英瓊起初也誤認是孩屍,及至接到手中一看,長還不到一尺,雖然口目姣好,形態似人,卻與生人到底不同。而且一股清香撲鼻,那被怪物傷處流出來的並不是血,竟是玉一般的白漿。猛想起他爹爹李寧說過,深山之中,若遇小人小馬之類飛跑,便是千年靈芝與何首烏所化,吃了可以成仙。這兩個小人,不知是與不是?如果真是靈物,豈不僥倖?

又恐怪物洞中取出之物,萬一有毒,非同小可。忽見面前那個老猩猩站在那裡不動,心想:

"聞說猩猩與猴俱不吃葷,何不試它一試葉便把那小的一個遞與那老猩猩,比個手勢,叫它吃。那老猩猩起初以為是人,還不敢就吃,禁不住英瓊按劍怒視,嚇得它不敢不從,勉強咬了一口。英瓊見那老猩猩咬了一口之後,忽然喜歡起來,連啃帶咬,吃得非常高興。等到英瓊想起這是奇珍,難得遇見,不應這般糟掉時,已被那猩猩三口兩口吃完,望著英瓊手中那個大的,還不住地流涎,伸開兩掌還待索要。英瓊喝道:"我原叫你嘗一隻小手,誰叫你都吃下去?我手中這一個是不能給你了。"她見猩猩吃了何首烏無甚動靜,知道無毒。一面說,隨手將那具成形何首烏手臂折斷,便有許多白漿冒出。忙用嚶口一吸,果然清香甜美,微微帶著一點苦澀,愈加顯得好吃。後來越吸越香,竟連肉咀嚼起來,才知那何首烏周身並無骨頭,吃到嘴裡彷彿跟薯蕷、黃精差不多,不過比較格外甘芳而已。因知是延年靈物,恐怕過時無效,平日食量本好,好在通體並不甚重,當下一頓把它吃完,用腰中絹帕擦了擦嘴。

還待再去尋那雌劍時,忽見那塊大石縫中冒起一股白煙。正在驚異,忽聽上面瞭望的猩猩連聲吼叫,那老猩猩登時面帶驚惶,用前掌連連比劃。英瓊知是怪物迴轉,不敢怠慢,將劍舞起一團紫光,縱身上崖。那老猩猩見英瓊舞起一團紫光,不敢近前,另從旁處縱上崖去,尋一僻靜所在,潛伏不動。英瓊縱到高處,往四外一看,已是紅日照空,將近正午。適才來路旁西北角上,大樹叢中有十餘隻翠鳥,鳴聲啁啾,正往自己立的峰側飛來,日光下面,紅羽鮮明,非常好看。一會工夫,掠過峰南,投入一個樹林中而去。除此之外,四面靜蕩蕩的,並無一些跡兆。那老猩猩也從僻靜處縱了上來,同那瞭望的猩猩交頭接耳一陣。回身朝著英瓊,指一指西北角上那個樹林。英瓊不知它什麼用意,心中不捨那石上所說的雌劍,意欲再下澗去尋找。走到澗旁,剛要縱身而下,那塊奇石縫中冒出來的白煙,竟似濃霧一般冒個不住,轉眼問澗壑潛蹤,將那塊奇石隱蔽得一絲也看不見。

英瓊自在峨眉寄居數月,看慣山霧,知道這般濃霧,一半時不能消盡。下面碎石如刀,又不知那雌劍到底埋藏何處,即使冒險下去,也無法尋找,只得罷休。老等怪物不見迴轉,有些氣悶。忽然想起:"此山怎麼竟有許多怪物野獸和靈藥異果?昨晚所居的洞中那樣光明溫暖,想必也有珍寶埋藏,昨晚尋找了一番不曾發現,何不趁現在無事回洞尋找?或有遇合,也未可知。"英瓊小孩心急,想到哪裡,便做到哪裡,當下率領猩群,往回路向那洞走去。自從食了何首烏之後,已有個半時辰,覺著力氣大增,身心格外輕快,非常高興。提劍走離那西北角上大樹林只有十餘丈遠近,前走的猩猩忽然驚鳴起來。英瓊近前一看,原來地下死著兩具馬熊,腦髓已空,與昨晚猩猩死法一般無二。猜是那怪物逃走時,遇見馬熊,被它抓食,當作晨餐。四外看看,雖然無甚動靜,倒也不敢大意,加了幾分小心,往前行走。這一群猩猩圍著英瓊,有的在前,有的在後,有的放下前足在地上爬走,有的人立縱躍。這一群猙獰野獸之中,卻夾著一個容華絕世的紅裳少女,真是一個奇觀。英瓊也覺自己有降妖伏獸之能,豪氣不可一世。

剛剛繞過那大樹林,才走得十來步,忽然後面一個猩猩狂叫一聲,接著身旁的猩猩一陣大亂,四散驚逃。英瓊知有變故,霍地旋轉身子,舉劍朝前看時,後面猩群中已有好幾個倒在地上。適才奇石旁邊孔穴中那個綠眼金髮、長臂鳥爪的怪物,疾如閃電般伸開五隻瘦長的長臂,騰空撲來,已離頭頂只有尺許。英瓊大吃一驚,來不及避讓,忙將手中劍朝頂上一撩,十餘丈的紫光,長虹般過處,一聲狂吼,淒厲非常。忙縱身往旁立定看時,日光下兩條黑影,耳旁又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撲通兩響,那怪物已然從頭到腳劈成兩半。想是那怪物來得勢猛,臨死餘力未盡,屍身躥出去約有七八丈遠近,才得落地。原來那木魃性如烈火,自從被英瓊趕走,知道敵人劍光厲害,不敢正面交手,便將那兩個馬熊的腦髓抓去食用。不想被峰頭瞭望猩猩看見,吼叫起來,驚動英瓊上來看時,它已隱入深林。適才英瓊所見南飛的翠鳥,便是被那木魃驚飛的。及至英瓊領著猩猩迴轉,它幾次三番要想下手,俱怕英瓊寶劍厲害。直等英瓊轉過樹林,到底沉不住氣,原想從英瓊身後飛來,一爪將英瓊腦子抓碎。誰知英瓊身後面走的那些猩猩看見兩個死馬熊,知是被怪物所傷,早已觸目驚心,提心吊膽。禽獸耳目最靈,眼見木魃飛到,自然狂叫起來。它不由心頭火起,隨手打死了兩個猩猩,身手未免遲延了一下。英瓊才得聞警,旋迴身子,將它用紫郢劍劈死,倖免於難。否則木魃騰空飛行,疾如飄風,如非因打死了兩個猩猩這瞬息耽誤,英瓊紫郢劍縱然通靈,能自動飛出,恐怕也難免於危險哩。

英瓊見怪物已死,心中大喜。眾猩猩自然更是歡鳴跳躍,只是平日備受荼毒,木魃雖死,俱不敢近前。及至看英瓊又斫了木魃幾劍,不見動靜,才大吼一聲,眾猩猩口腳齊上,亂撕亂咬。英瓊知這些猩猩受害已深,樂得看著好玩,不來禁止。那老猩猩領眾將那怪物撕咬了一陣,忽從怪物腦海中取出一塊發紅綠光彩、似玉非玉、似珠非珠透明的東西來,獻給英瓊。英瓊取到手中一看,這塊玉一般的東西,長才徑寸,光華耀眼。雖然不知道用處,覺得非常可愛,便隨手放在身上。正要號令那老猩猩率領猩群回洞,忽聽風聲四起,雷聲隱隱由遠而近。抬頭看時,紅日業已匿影。路旁的樹林被那雨前大風吹得如狂濤起伏,飛舞不定。

一塊塊的烏雲,直往天中聚攏,捷如奔馬,越聚越厚,天低得快要壓到頭頂上來。烏雲當中,時時有數十道金蛇亂竄,照得見那烏雲層內,許多如奇石異獸龍鳥樓閣的風雲變化,在轉瞬間消失,非常好看。知道變天,要下大雨。這山行遇雨,本是常事。不過英瓊連日過得都是麗春晴日,適才還是紅日當空,萬沒料到天變得這般快法。此地離那山洞還有十里遠近,怕把身上包裹淋溼沒有換的,不禁急了起來。便遷怒那些猩猩道:"都是你們要撕怪物死屍,耽誤時光。你看立刻大風大雨來了,怎麼好?"言還未了,忽地眼前一道金蛇一亮,震天價一個霹靂打將下來,震耳欲聾,嚇得那群猩猩一個個擠在一起,互相擁抱,不敢亂動。

英瓊本想往樹林中暫避,誰知舉目往旁看時,離身十丈外,酒杯大的雨點,密如花炮般打將下來。那樹林受了風雨吹打,響成一片濤聲,如同萬馬奔馳一般,夾著雷電轟轟之聲,震耳欲聾。起初疑是偏東陣頭雨,所以只落一處。及至轉身看時,在自己所立的數畝方圓以外,俱是大雨傾盆,泥漿飛濺,只自己近身這數十丈地方滴雨全無,好生驚異。試往前行走了數十步,她走到哪裡,離身十丈左右居然沒有雨,猜是寶劍作用。計算時光已是不早,今晚勢必仍在洞中再停留一夜。看那天色越加陰沉如晦,雨是越來越大,不像就會停止的神氣,便決計認明路徑回洞。那猩猩抬著它的死傷同伴,一個個戰戰兢兢,緊傍英瓊身旁,隨著行走。這幾個峰頭,本來生得峭拔玲瓏,又加大雨,中間雨水由高處彙集數十道懸瀑,銀河倒瀉般往下降落。迎面十丈以內,尚辨得出一些路徑;十丈以外,簡直是一團煙霧,溟濛一片。偶爾看見一兩個峰尖時隱時現,泉瀑瀉在溪澗中,吼聲如雷,真是有聲有色,另有一番妙趣。英瓊一路看雨景,離洞漸近,雨勢漸小。遠望洞門,疏疏落落,掛起兩三處銀簾,近前看時,那雨從洞的高處往下飛流,恰似水晶簾子一般。從那無水的空隙中走進洞去,滿耳獸息咻咻,那些馬熊不知從什麼時候跑了回來。除當中那塊大石外,洞的四周,俱都滿滿地爬伏在地,只留了當中三尺闊的一條空隙。

英瓊進洞以後,便縱身上石坐下。那些馬熊萬鼓齊喧地吼叫起來,一個個拱起前爪拜個不休。英瓊嫌它們吵人,嬌叱一聲,登時全洞皆寂,除猩、熊呼吸外,更沒有一些聲響。這女獸王見猩、熊如此服她號令,好不高興。見洞外雨勢稍小,仍然落個不住。洞外天色漸漸陰霾起來,洞中卻是仍舊光明。便手持寶劍,縱下石頭,四處尋找她心中所想發光的異寶。

整整找了三四個時辰,天已半夜,仍未尋著。她自從吃了何首烏之後,腹中一絲也不覺飢渴,身上也不覺著疲累。似這樣尋一會,歇一會,在這塊石頭寶座上縱起縱落,直到天明,仍未有所發現。那些馬熊見英瓊走到哪裡,便急忙四散讓道,倒無什麼表示。那老猩猩好似已知英瓊心意,也幫英瓊找,有時拾了兩塊透明的石頭,交與英瓊。英瓊起初也很高興,拿到洞外,暗中一試,並無異跡。見那老猩猩跟前跟後,知它善解人意,便問它道:"你知這洞內發光明如白晝的緣故嗎?"那猩猩搖了搖頭。英瓊知它也是不知,因見它那般殷勤靈慧,心中一動,不禁脫口說道:"你這個猩猩很好,可惜不能把你帶到峨眉去替我看守門戶。"

說罷,那猩猩忽然拉了拉英瓊衣袖,跪將下來叩頭。英瓊知它能解人言,便道:"看你的意思,倒好似願跟我去的樣子。只要我走後,你能一心為好,不害生靈,我一成為劍仙,即刻前來度你。"那猩猩搖了搖頭。英瓊也未放在心上,仍然滿洞尋找。那猩猩忽然若有所悟似的,把英瓊衣袖一拉,用手勢引英瓊上了大石坐下。它口中長嘯一聲,它手下百十個猩猩竟然全體發動,尋找起來。除英瓊坐的那一塊大石外,這一座山洞,差點沒給這些猩猩翻轉過來,仍是無有蹤跡。英瓊起初以為這些猩猩久居此洞,既然請自己高坐旁觀,由它們前去尋找,必定有所發現。誰知仍舊沒有效果,漸漸失望起來。原來打算尋到寶貝,第二日天明動身,遙念峨眉故居,歸心似箭。誰知寶貝也未尋著,這一場大雨又下了兩日三夜,才得漸漸停止。

第三日天明,英瓊出洞凝望,見大雨已停,朝陽升起。枝頭好鳥,翠羽尚溼,嬌鳴不已。地下紅瓣狼藉。遠近百十個大小峰巒,碧如新洗,四圍黛色的深淺,襯托出山谷的濃淡。

再加上滿山的雨後新瀑,鳴聲聒耳,碧草鮮肥,野花怒放,朝旭含暉,春韶照眼,佳景萬千,目窮難盡。這一幅天然圖畫,慢說記者一支禿筆難以形容,就起歷代畫苑的名賢於地下,也未必能把這無邊山色齊收腕底。英瓊見天已放晴,這雨後山谷,又是這般佳妙,不禁狂喜起來,在這無限春光中徘徊了一陣。忽然一陣輕風吹過,桃梅樹上的殘花,如白雪紅雨一般,隨風緩緩翻揚墜落地面,不禁動了歸思。

這時那全洞的猩、熊,也明白恩主不能久留,全體排起行列,跪伏在地。那老猩猩卻緊隨在英瓊身旁,承顏希旨。英瓊天性豪邁,在這洞中住了幾日,調猩馴熊慣了。雖然獸類不通人言,那些猩、熊卻也極知感恩戴德,把英瓊當作神明一般供奉。及至見英瓊進洞去取包裹,知要長行,一個個前爪跪拱,延頸長鳴。有的兩眼中竟流下許多人類所不能流的獸淚來。猩猩的吼叫本極淒厲,那馬熊的吼叫更似萬鼓齊鳴一般,震動山谷。英瓊最討厭這兩種叫聲,在洞中居住這三日,一遇它們吼叫,馬上嬌叱禁止。它們頗通靈性,竟能揣知人意,很少叫喚。今日英瓊要和它們分別,想到再要聽它們歡迎的呼聲,至少須在自己劍術學成以後。於是不但不加禁止,反覺它們這種號叫鼓譟,雄壯蒼涼,異常好聽。又愛這山中景緻同氣候,不禁也有些惜別之想。當下將身縱到一個高約三四丈的小孤峰上面,辨明去路。那些猩、熊見英瓊縱了上去,急忙一齊圍攏過來,將那石峰跪成一個圓圈,仰著頭,越發吼叫不停。

英瓊在這千百個猛獸自然鼓吹擁戴之下,正在那裡獨立感慨、顧盼自豪的當兒,忽見遠遠空際銀雁般的一個白點,朝峰頭飛來,漸飛漸近。英瓊已然看清來人是個白衣女子,身材頗為秀美,知是劍俠一流,心中大喜。正要高聲呼喚,那白衣女子距離英瓊立身的所在,尚有百十丈光景,忽地一道青光,驚雷掣電般直射下來。峰下的馬熊逃避不及,立刻便有三四個身首異處。英瓊才知來者是敵不是友,又驚又怒。她自食了何首烏之後,已然身輕如燕,平地躥起數十丈高下毫不吃力,只因連日不曾縱跳,卻一絲也不覺得。這時因與熊、猩相處數日,情感已深,見到敵人劍光厲害,猩、熊四散奔逃,不由一著急,將身一縱,跳下峰來。那些猩、熊也著了急,亡命一般,齊向英瓊身旁奔來。那道青光也如流星趕月一般,緊追過來。英瓊大吃一驚,一道十來丈長的紫光隨手出匣,紫巍巍耀眼生光,直朝那道青光捲去。那道青光好似有了知覺似的,霍地退了回去。英瓊見來人劍光畏懼自己寶劍,立刻膽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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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別猩熊 巧遇石明珠 擒猛虎 驚逢鬼道士

這時除那老猩猩仍在英瓊身旁外,眾猩、熊已然逃避無蹤。英瓊惱恨那白衣女子無故殺害生物,叵耐人家飛身空中;沒法交手,便抬頭向空中罵道:"大膽賤婢!無緣無故殺死我的猩、熊,你敢下來與我決一死戰麼?"言還未了,眼前一道電閃似的,那白衣女子已經降落下來,站在英瓊面前,約有數丈遠近,含笑說道:"這位姊姊不要罵人。俺乃武當山縹緲兒石明珠。適才送俺義妹申若蘭回雲南桂花山煉劍,路過此山,聽得鼓聲震地。見姊姊一人獨立峰頭,被許多馬首熊身的怪獸包圍,疑是姊姊山行遇險。因相隔甚遠,恐救援不及,才將飛劍放出。原是一番好意,不想誤傷姊姊養的異獸,這也是一時情急無知,請姊姊原有吧。姊姊一臉仙風道骨,小小年紀,竟有這般馴獸之威。適才發出來的劍光,竟比俺的飛劍還要勝強十倍,並且叫妹子認不出是哪一家宗派。若非妹子見機得早,姊姊手下留情,差一點妹子在武當山廿年修煉苦功毀於一旦。請問姊姊上姓尊名?令師何人?是否就在此山中修煉?請一一說明,日後也好多多領教。"

英瓊見那白衣女子年紀約有二十左右,英姿颯爽,談吐清朗,又有那絕跡飛行的本領,早已一見傾心。及至聽她說話,才知原是一番美意,才發生這種誤會。本想對她說了實話,因為常聽李寧說人心難測,這口寶劍既然她連聲誇講,比她飛劍還強,萬一說了實話,被她起了覬覦之心,前來奪取,自己別無本領,如何抵敵?她既怕這口寶劍,索性哄她一鬨,然後見景生情,再說實話。主意打定後,先將寶劍入鞘,然後近前含笑道:"妹子李英瓊,師祖白眉和尚。偶從峨眉來此閒遊,一時高興,收伏許多猩猩、馬熊,不算什麼。適才誤會了姊姊一番好意,言語冒犯,還望姊姊恕罪。此劍名為紫郢,也是師祖所賜。請問姊姊師父何人?異日姊姊如有閒暇,可能到峨眉後山賜教麼?"

石明珠聞言大驚道:"原來姊姊是白眉老祖高足,怪不得有此一身驚人本領。家師是武當山半邊老尼。妹子回山覆命後,定至峨眉相訪。姊姊如有空時,也可到武當一遊,妹子定將姊姊引見家師。以姊姊之天生異質,家師見了,必定高興歡迎的。姊姊適才所說尊劍名為紫郢,是否長眉真人舊物?聞說此劍已被長眉真人在成道時,用符咒封存在一座深山的隱僻所在,除峨眉派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外,無人知道地址。當時預言,發現此劍的人,便是異日承繼真人道統之人,怎麼姊姊又在白眉老祖門下?好生令人不解。姊姊所得如真是當年長眉真人之物,仙緣真個不淺。可能容妹子一觀麼?"

英瓊適才就怕來人要看她的寶劍,偏石明珠不知她的心意,果然索觀。心中雖然不願,但不好意思不答應。看明珠說話神氣,不像有什麼虛偽。只得大著膽子將劍把朝前道:"請姊姊觀看此劍如何?"手執劍匣遞與明珠。明珠就在英瓊手中輕輕一拔,日光下一道紫光一閃,劍已出匣。這劍真是非常神妙,不用的時節,一樣紫光閃閃,冷氣森森,卻不似對敵時有長虹一般的光芒。石明珠將劍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說道:"此劍歸於姊姊,可謂得主。

"正在連聲誇讚,忽然仔細朝英瓊臉上看了看,又把那劍反覆展玩了一陣,笑對英瓊說道:

"我看此劍雖然是個奇寶,而姊姊自身的靈氣尚未運在上面,與它身劍合一。難道姊姊得此劍的日子,離現在並不多麼?"英瓊見她忽發此問,不禁吃了一驚;又見明珠手執寶劍不住地展玩,並不交還,大有愛不忍釋的神氣。她既看出自己不能身劍合一,自己的能耐必定已被她看破,萬一強奪了去,萬萬不是人家對手,如何是好?在人家未表示什麼惡意以前,又不便遽然翻臉當時要還。好生為難,急得臉紅頭漲,不知用什麼話答覆人家才好,情急到了極處。不禁心中默祝道:"我的紫郢寶劍,快回來吧!不要讓別人搶了去啊!"剛剛心中才想完,那石明珠手中所持的紫郢劍忽地一個顫動,一道紫光,滋溜溜地脫了石明珠的掌握,直往英瓊身旁飛來,鏘鋃一聲,自動歸匣。喜得英瓊心中怦怦跳動,只是不敢現於詞色,反倒作出些矜持的神氣。

那石明珠見英瓊小小年紀,一身仙骨,又得了長眉真人的紫郢劍,心中又愛又欲羨。無意中看出劍上並沒有附著人的靈氣,暗暗驚奇英瓊一個人來到這人跡不到,野獸出沒的所在,是怎生來的?原想問明情由,好替英瓊打算,所說的話,本是一番好意。誰想英瓊聞言,沉吟不語,忽地又將劍收回,以為怪她小看人,暗用真氣將劍吸回。她卻不知此劍靈異,與英瓊暗中默祝。心想:"這不是自己用五行真氣煉成身劍合一的劍,而能用真氣吸回。自己學劍二十餘年,尚無此能力。"暗怪自己不合把話說錯,引人多心。又見英瓊瞪著一雙秀目,望著自己一言不發。在英瓊是因為自己外行,恐怕把話說錯,被人看出馬腳,多說不如少說,少說不如不說,只希望將石明珠敷衍走了了事。石明珠哪裡知道,也是合該英瓊不應歸入武當派門下,彼此才有這一場誤會。石明珠見英瓊訕訕的,不便再作久留,只得說道:"適才妹子言誤冒失,幸勿見怪。現在尚要回山覆命,改日峨眉再請救吧。"英瓊見她要走,如釋重負。忙道:"姊姊美意,非常心感。我大約在此還有些耽擱,姊姊要到峨眉看望,下半年再去吧。"明珠又錯疑英瓊表示拒絕,好生不快,鼻孔裡似應不應地哼了一聲,腳微登處,破空而起。

英瓊目送明珠走後,猛想起:"自己日日想得一位女劍仙作師父,如何自己遇見劍仙又當面錯過?此人有這般本領,她師父半邊老尼,能為必定更大。可恨自己得遇良機,反前言不答後語的,不知亂說些什麼,把她當面錯過。"忽忙高聲呼喚時,雲中白點,已不知去向了。沒奈何,自恨自怨了一陣,見紅日當空,天已大晴,只得準備上路。

那些猩、熊見明珠一走,便又聚攏過來。英瓊便對它們說道:"我要走了。我看爾等雖是獸類,卻也通靈。深山之中,不少吃的東西,我走之後,千萬不要再作惡傷人。我異日如訪著名師,將劍術學成,不時還要常來看望爾等,爾等也不必心中難受。"話言未了,這些猩、熊俱各將英瓊包圍,連聲吼叫個不住。英瓊便問那老猩猩道:"它等這樣吼叫,莫非此山還有什麼怪物,要我代它們除去麼?"老猩猩把頭連搖。英瓊知它等感恩難捨,不禁心中也有些戀戀,便道:"爾等不必如此。我實在因為再不回去,我的金眼師兄回到峨眉,要沒法找我的。"那些猩猩雖通人性,哪知她說得是些什麼,仍然包圍不散。欲待拔出劍來嚇散它們,又恐誤傷,於心不忍,只得按劍嬌嗔道:"爾等再不讓路,我可就要用劍傷爾等性命了。"手微一起,鏘的一聲,寶劍出匣約有半截,紫光閃閃。那些猩、熊果然害怕,一個個垂頭喪氣似地讓出一條路來。

英瓊整了整身上包裹,運動輕身功夫,往前行走。那些猩、熊也都依依不捨地跟在後面,送出去約有二三十里的山道。一路上水潦溪澗甚多,均仗著輕身本領平越過去。走到未末申初時分,走上一座高峰,遠望山下桃柳林中,彷彿隱隱現出人家,知道已離村市不遠。自己帶了這一群異獸,恐怕嚇壞了人,諸多不便。便回頭對那些猩、熊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此次回去,如能將劍術練成,必定常常前來看望爾等。此山下去,便離村落不遠,爾等千百成群跟在身後,豈不將山下居民嚇壞?快快回山潛伏去吧。"眾猩、熊聞言,想必也知道不能再送,萬鼓齊鳴地應了一聲,便都停步不前。那老猩猩卻走到猩群當中,吼叫兩聲,便有許多猩猩獻出許多異果。英瓊見它等情意殷殷,隨便吃了些,又取了些松子、黃精之類,放在包袱以內。那老猩猩便把下餘果品,揀好的捧了些在手中。

英瓊也不甚注意,見那些猩、熊不再跟隨,便自邁步前行,下這高峰。走了半里多路,回望峰頭,那些猩、熊仍然遠望未去。那個老猩猩卻緊隨自己身後,相隔才只丈許遠近。英瓊覺得奇怪,便招呼它近前問道:"你的同伴俱已回去,你還老跟著我做什麼?"言還未了,看見它手中還捧著適才在群猩手中取來的果子,覺得畜類忠實遠勝於人,不禁起了感觸,說道:"原來你是因為你同類送我的果子,我沒有吃完,你覺得不滿意麼?我包裹業已裝滿了,沒法拿呀。"那猩猩搖了搖頭,將果子放在一塊山石上面,用手朝英瓊指了指,朝它自己指了指,又朝前路指了指。英瓊恍然大悟,日前洞中幾句戲言,竟被它認了真,要跟自己回峨眉山去。便問它道:"你要跟我回去麼?"那猩猩抓耳撓腮了一陣,忽然迸出一句人言,學英瓊所說的話道:"要跟你回去。"原來這老猩猩本猩群中首領,早通人性。又加那日英瓊給它一枝成形何首烏,這幾天工夫,橫骨漸化,越加通靈。知道若能跟定這位恩主回山,日後必有好處。所以決意拋卻子孫家園,相從到峨眉去。它也知英瓊未必允許,所以跟在身後,不敢近前。及至被英瓊看見,喊它相問,它連日與英瓊相處,已通人言,只苦於心內有話說不出來。這時一著急,將頸邊橫骨繃斷,居然發出人言。它的祖先原就會說人話,它是猩父猿母所生,偏偏有這一塊橫骨礙口。如今仗著靈藥脫胎換骨,這一開端說人話,以後就不難了。這且不言。

英瓊見它三數日工夫學會人言,好生喜歡。本想帶它回去,怎奈沿路人獸同行,多有不便。便對它說道:"你這番意思很好,況且你心性靈巧,幾天就學會人言,跟我走,於我大有用處。無奈與你同行,沿路不便。莫如你還是回去,等我遇見名師,學成劍術,再來度你如何?"那猩猩聞言,操著不通順的人言說道:"我去,你去,採紅色果子。"英瓊看它說時,神氣非常著急誠懇,又愛又憐,不忍拂它的誠心,到底童心未退,又苦山行無伴,且待到了有人家所在,再作計較,便對它道:"我不是不願你同往,只因你生得兇猛高大,萬一被人看見,不是被你嚇壞,便是要想法害你。妖怪害你,我可以殺它;人要害你,我就沒法辦了。你既決心相從,且隨我走到人家所在,先試一試,如果通行得過,你就隨我前去,否則只有等將來再說吧。"

猩猩聞言,低頭沉思了一陣,點了點頭。英瓊高高興興,又往前行走,覺得有些口渴。

看見前面有一個山澗,泉水甚清,便縱身下澗,用手捧些水喝。那猩猩也捧著一手鬆子果品之類,縱身下來,放下手中果品,也學英瓊的樣子,伸子兩隻毛手去舀水。怎奈兩隻手指漏空,不似人的手指合縫,等於將水捧到嘴邊,業已漏盡。捧了幾回,一滴也不曾到口。招得英瓊哈哈大笑。未後還是猩猩將身倒掛澗旁樹枝,伸頭入水,才喝到口內。重將石旁放的果品,捧在手中獻上。英瓊因沿路所採松子果品,都異常肥大鮮美,為峨眉所無;自從離了那山洞以後,十里之外,也不曾再遇見像那樣好的果品。所以捨不得吃,想連那朱果俱帶些回去,款待她惟一的嘉賓餘英男。卻沒有想到這莽蒼山,在雲南萬山之中,路程迂迴數千裡,不知要走多少日子。若不是路遇仙緣,恐怕還沒回到峨眉,都要腐爛了。

英瓊只在猩猩手中挑了幾粒松子吃,重又打開自己包裹,將那些果品塞滿。一猩一人,剛剛縱身上澗,忽然一陣腥風大作,卷石飛沙。那猩猩向空嗅了兩嗅,長嘯一聲,將身一縱,已到前面相隔十丈遠近的一棵大樹上面,兩足倒鉤樹枝,就探身下來。英瓊見那風勢來得奇怪,竟將猩猩驚上樹去,正在詫異,忽然對面山坡之上跑下來許多猿鹿野兔之屬,亡命一般奔逃。後面狂風過處,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渾身黃毛,十分兇猛肥大,大吼一聲,從山坡上縱將下來,兩三蹦已離猩猩存身的樹不遠。英瓊雖然逐日誅妖斬怪,像這樣兇猛的老虎,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正要拔劍上前,那老虎已離英瓊立的所在只有十來丈遠近,一眼看見生人,立刻蹲著身子,發起威來:圓睜兩隻黃光四射的眼睛,張開大口,露出上下四隻白森森的大牙,一條七八尺長的虎尾,把地打得山響,塵土飛揚。忽地抖一抖身上的黃毛,作出欲撲的架勢。身子剛要往上一起,卻被那樹上的猩猩兩隻鋼爪一把將老虎頭頸皮撈個正著,往上一提,便將老虎提了上去,離地五六尺高。那老虎無意中受了暗算,連聲吼叫,拼命般地想掙脫猩猩雙爪。那猩猩更是狡猾不過,它將兩腳緊鉤樹枝,兩手抓著老虎頭皮,將那虎頭直往那大可兩三抱的樹身上撞去,那老虎雖然力大,卻因身子懸空,施展不得。猩猩撞它一下,它便狂叫一聲。只撞得樹身搖擺,枝權軋軋作響。英瓊見猩猩擒虎,覺著好玩,由它去撞,也不上前幫助將虎殺死。撞了一會,那老虎頗為結實,竟然不曾撞死。那猩猩比人還要高大許多,加上這一隻吊睛白額猛虎的重量,何止六七百斤,那樹的橫枝雖然粗大,如何吃受得起。那猩猩撞高了興,一個使得力猛,咔嚓一聲,樹枝折斷,竟然騎上虎背,兩隻鉤爪往前一湊合,扣緊虎的咽喉不放。那虎被猩猩撞了一會,頭已發暈,好容易落下地來,又被猩猩扣緊咽喉,十分痛苦,大吼一聲,一個轉身,前爪往前一探,躥上高岡,如飛而去。

英瓊因恐猩猩受害,急忙運動輕身功夫,在後追趕。追過了兩個山坡,追到一個巖壁後面,忽聽一聲猩猩的哀嘯,知道不好,急忙縱身追將過去。看那猩猩業已倒在地下,那老虎前爪撲在猩猩胸前,不住磨牙搖尾,連聲吼叫。旁邊立著一個紅臉道人,手執一把拂塵。英瓊見猩猩在虎口之下,十分危險,不問青紅皂白,往前一縱,手中劍一揮,十來丈長的紫光過處,栲栳大的虎頭,立刻削了下來。那紅臉道人一見英瓊手上發出來的紫光,大吃一驚,忙將身子後退。喝問道:"哪裡來的大膽女娃娃,競敢用劍傷我看守仙府的神虎?"說罷,用手中拂塵朝著英瓊一指。英瓊立刻覺著頭暈,忙一凝神,幸未栽倒。那道人正是那巫山神女峰妖人陰陽叟的師弟鬼道人喬瘦滕,也與陰陽叟一樣的學會一身妖法劍術,比陰陽叟還要作惡多端。那白額猛虎本是他守洞之物,今日出去獵食,遇見英瓊。那虎也頗通靈,正在追趕獐鹿野兔,忽然看見前面站定一個美麗女娃,便想按照往日習慣,銜了回去,與它主人採補。不想中了猩猩暗算,掉下地來以後,又被猩猩緊扣咽喉,施展威力不得,這才急忙逃回山洞。那喬瘦滕聞得前山虎嘯不似往日,知道那虎必遇強敵,正要去救,那虎已揹著猩猩回來,被他用拂塵一指,猩猩立刻暈倒地下。那老虎也是受了許多痛苦,又在樹上撞了一陣,頭暈眼花,便用兩爪撲在猩猩胸前,原打算緩一緩氣,再行咬吃報仇。誰想被英瓊趕來,一劍將它身首異處。

喬瘦滕本不知虎後面有人追趕,及見來人是個美麗女孩,並未放在心上,也不知是猩猩主人。反起了不良之心,想擒回洞去,採補受用。誰想那女孩十分厲害,才一照面,一眨眼的工夫,隨手發出十來丈長虹一般的紫光,將他心愛的老虎殺死,心中大怒。原想仍用顛倒迷仙之法,將那女孩擒住。誰知拂塵指將過去,那女孩並無知覺,才知來者不是平常之輩。

看那女孩,好似尋上門來的晦氣,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禁又恨又怕。他卻不知英瓊食了許多靈藥朱果,輕易不受尋常妖法所侵。正在心中尋思,忽聽對面女孩一聲嬌叱道:"你是哪個廟裡道士?竟敢縱虎傷人!我的猩猩本來是打贏了的,如今倒在地下不動,想是受了你之害。待我看來,如果受了你的暗算,我決不與你甘休。"一面說,一面往猩猩躺的地方走來。喬瘦滕見來人雖然年幼,一時發出來的劍光,竟與昔日長眉真人所用雌雄雙劍無異,並且又能豢養這麼大的猩猩,不敢造次用飛劍迎敵。又聽英瓊所言,天真爛漫,不像是專尋自己晦氣而來,稍放寬心。知道此女明敵不成,暗中唸唸有詞,先用妖法玄女遁將這周圍十里山路封鎖,以防逃去。自己也不還言,先在路旁一塊石頭上坐下,看那女孩如何施為,去救那猩猩。

這時英瓊已然走近猩猩面前,見它躺在地下,臉皮緊皺,目中流淚,神氣非常痛楚。看見英瓊,勉強坐起,用手朝那道人直比,口中卻不能發聲。英瓊好生憐借,見猩猩手比,知是中了道人暗算,不禁罵道:"好個賊道!被你害得不能說人話了。等一會我再與你算帳!

"英瓊見猩猩直用手比它的喉嚨,疑它是口渴,所以不能說話。當下解開包裹,裡面除了松子、黃精之類,還有數十個吃剩的朱果,隨手取了兩個,塞在猩猩口中。越想越恨,便立起身來,指著喬瘦滕罵道:"你將我的猩猩害得不能說人話了,快快將它醫好便罷,如若不然,我也把你舌頭割去,叫你做一世的啞巴。"說罷,千賊道,萬賊道地罵個不住。那喬瘦滕不知猩猩也吃過靈藥,只見英瓊走近,猩猩便能坐了起來,又見英瓊取出朱果與猩猩吃,越發心驚。暗想:"這小女孩來歷必定不小,似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朱果,竟拿來隨便喂猩猩吃。不要說頭一次看見,連聽都未聽過。"又見英瓊朝他指罵,心中大怒,獰笑答道:"你這個小女孩是何人門徒,跑到我這裡來擾鬧?我已下了天羅地網,你插翅難逃。快將來由說出,隨我回歸仙府過快活日子。"

話言未了,那地下猩猩食了朱果,已經恢復如初,倏地弩箭脫弦一般,縱到道人身旁,兩手緊扣咽喉不放。喬瘦滕驟不及防,被那猩猩兩隻鋼爪扣住,疼得喊都喊不出來,空有許多妖法,竟然施展不出,眼看紅臉變白,兩眼朝上直翻。還是英瓊不知道這人竟是個無惡不作的妖人,恐怕弄死了人,不是玩的,忙喊猩猩住手。那猩猩果然聽活,手一鬆,便縱回英瓊身旁。喬瘦滕見猩猩放手,僥倖得保活命,自己生平幾曾吃過這樣大虧,心中大怒,不暇再計厲害,用手往腦後一拍,便有兩道黃光飛向猩猩背後。英瓊見勢緊急,拔劍往前一縱,長虹一般的紫光,與敵人飛劍迎個正著。喬瘦膝知道不好,急忙收回飛劍,已被英瓊斬斷一道,墜落地面。

英瓊迎敵時,暗想:"這個賊道也會飛劍。"不禁心中發慌。誰想紫光出去,便將敵人打退,心中大喜。那旁立的猩猩,忽然高聲連呼"妖怪"、"飛劍"不止。英瓊猛想起:"這個賊道長得異樣,這樣大的老虎說是他家養的。這猩猩頗通靈性,莫非他真是妖怪變成的人?"正待提劍上前,忽聽對面道人罵道:"大膽丫頭!擅敢傷我飛劍。你已入我天羅地網,還不投降,隨我進洞取樂,死到臨頭,悔之晚矣!"英瓊雖不明他說得什麼,估量不是好話,罵一聲:"妖怪休走,吃我一劍!"說罷連人帶劍縱將過去。鬼道人喬瘦滕見對面這道紫光,恰似長虹一般飛來,知道難以迎敵,口中唸唸有詞,把手中拂塵望空中一揮,立刻隱身而去。英瓊追到道人立的所在,忽然道人蹤跡不見,心中大為驚異。把頭看了看天色,正是申酉之交,還沒到黃昏時分,見這道人白日隱形,越加疑是鬼怪。因聽道人適才說已經擺下天羅地網,便用目往四外細看了一看。四外古木森森,日光斜射入林薄,帶一種灰白顏色,果有些鬼氣。知道久留必有兇險,無心再追究道人蹤跡。正待退回原路,忽然一陣旋風過處,把地下砂石捲起有數丈高下,恰似無數根立柱一般,旋轉不定。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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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5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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