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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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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夏憶] 最後一個道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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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5 11:46:13 |只看該作者

第270章 降魂珠

  兔兒爺在那棺材里看見不是他老娘,而是他那媳婦,也就阿發的娘。

  他那一槍打沒打出去,是沒人知道了,但是那一天,他媳婦穿的的確是一件碎花藍布的小襖子,還是他親自去鎮上扯得布,找了曹老裁縫給量身做的。

  那棺材里頭躺著一個人,也是個女人,沒穿鳳冠霞帔,也不是壽衣喪服,的的確確就是他媳婦。

  兔兒爺終究是平安的回來了,到底是他命大,還是別的,阿發也不得知。總之他回來的時候,他媳婦也沒了,也是失蹤。至此村里頭就開始議論紛紛,老子把媳婦丟了,兒子也把媳婦給丟了,所以輪到阿發娶老婆,又是個瘸子,那是相當難的。

  後來娶的這個女人,用農村話說就是有點愣,做事講話不太經過大腦,但收拾阿發挺有一套的。也許是自幼殘疾,阿發很小便是一個獨來獨往,書沒怎麼念,但是家里筆墨紙硯卻不少見,這會兒跟查文斌承認他是在家里學道畫符呢。

  進了那個洞,必定會丟掉自己的媳婦,這幾乎成了他們家的一個魔咒。這事擱在誰身上都不會舒坦。于是阿發也曾經在年輕的時候,出去闖過江湖,就是到了他們家的祖籍:句容。

  句容,因茅山而出名,道家三大聖地之一,也是國內為數不多道派可以香火鼎旺的地方。他去句容,一是為了學道,二是為了破那個局。家族三代香火不旺,兩代女性莫名的失蹤,還都遇到了同一件怪事,他是個有城府的人,想破掉這家族百年詛咒。

  學做道士,那得看天資道緣,阿發是一個有腦子的人,但是身體確實有缺陷,有點名號的人都不肯收他為徒,最終窮困潦倒之際遇到一個散道收做弟子。

  阿發因為心里惦記著那段往事,所以學道之心頗急,這恰恰是犯了道門大忌。學道之人最為講究的是個心平氣和,順其自然,並沒有速成的辦法。雖然阿發的天資在中上,但卻沒有一顆向道之心,那散道在帶了他三年之後,終于打發他回了老家。

  阿發在那里還是學到一點東西的,最讓他得意的事情是他從那散道的兜里偷來了一樣東西。這件東西就是連查文斌都沒有見過的,也是讓他幾番看走眼的原因。

  此物有一個名字叫做降魂珠,模樣倒是有些普通,一顆帶有墨綠色的圓形玉石狀掛件,大小也就玻璃彈珠那麼大。

  這東西阿發才一拿出來,查文斌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哪里是什麼降魂珠,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此物的大致來曆。

  道士驅邪,經常會用到死玉一物。這玉在行家眼中分好多個等級,國際上對于這類東西根據產地,光澤,透光度,顏色還有紋路等等進行區分。但是在道士的眼中,玉只有兩種:死的和活的。


  何為活玉,都說好玉得靠人養,由其是女人。一般女人戴玉飾都是戴在左手上,左邊曆來象征著朝氣。如果一個人的心態都是向上的,而且容光煥發,那麼她所戴的玉飾也就會越來越有光澤,玉里面的紋路也會隨之生長,越來越好看,水靈靈的,這就是活玉,玉通人心。

  還有一種則是死玉,這類玉石多半本事材質都不好,帶了,也不會變的溫潤,感受不到人的氣息,于是道士便拿這種玉做封鎖冤魂的最佳道具,困在里頭,與世隔絕。

  封了魂的玉,一般都是埋進土里的,時間久了,玉石和土壤里的某些金屬元素發生反應,便會在玉石的紋路里頭沁入黑色質地的東西,有經驗的人在地里頭挖倒這種像玉但是又比較難看的石頭都會重新埋回去,並且恭敬的上香燒紙。

  就是這麼個手藝,有的人,卻拿來做了另外一種文章。很多人,喜歡在夜里活動,不跟活人打交道反而專門跟鬼玩兒。有的道士,便拿好的活玉,在玉里頭封一個小鬼的魂魄。這辦法傳進來的時間不算太長,也就百來年,是根據南洋一代的降頭發明的。

  小鬼,自然是那種胎死腹中尚未到人世的嬰兒魂魄。這種魂魄最是好養,因為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有的道士便把這種魂魄封印進了玉石里頭,然後常年戴在自己身邊或是干脆找一個人養,以自己的身體通過玉石這個媒介和里頭的小鬼產生了一種依賴關系。

  因為那小鬼本事戾氣極重的東西,所以活人戴在身上之後,自己的人氣旺旺會被這小鬼給蓋住,通常情況下那些游蕩的孤魂野鬼會把這個當做自己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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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發便是戴著這玩意摸進洞里來的,他倒是沒在棺材里頭見到自己媳婦,也沒見著自己的老娘和奶奶,只是一副空蕩蕩的棺材放在那兒,里頭什麼東西都沒有。

  這棺材的旁邊還有一口稍大點的,沒有人開過棺,他尋思著要不要把這口也給開了。也就那麼猶豫之際,洞口里進來一個人,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從句容拜的那個老道。

  老道知道自己的東西被偷了,也不點破,一路跟到浙江,只為看這個半路弟子到底心中是有何結。

  那老道只進來說了一句話就讓阿發打了退堂鼓,老道說:“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跟你打個賭,這口棺材只要你打開,你絕對會看見你自己趟在里頭。這里的風水煞局不是我能破的,也更加不是你能夠破的,要想活命,最好馬上出去。”

  這老道畢竟是他師傅,看他說話的嚴肅神情也不是在嚇唬他,阿發便跟隨老道一起出了洞。

  老道這人也有點意思,總是師徒一場,那枚降魂珠就這般送給了阿發,臨走之時,他告訴阿發,要想破此局,需等二十年後,自然有人來解。


  這一等就是二十年,在這二十年里頭,阿發娶妻生子,只是專注做一個默默無聞的農民,在村子里頭甚至給人的印象還有點窩囊。

  查文斌聽完這個有些長的故事,問道:“那麼,今年是不是剛好有二十年了?”

  阿發點點頭道:“我想,那個能夠解局的人應該就是你。”

  “哦?為什麼這麼肯定?”查文斌見他那副坦然的樣子,一掃過去印象中那個窩囊男人,還真有點道門中人的意思。

  “只有你能看得出那塊木板的來曆,那便是我用來尋人的記號。”阿發繼續說道,“我沒有多少本事,只能懂點皮毛,可是有了這珠子,我便可以通靈。剛開始用的時候,我有點怕,後來發現它們不過是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我們,也有感情,也有思想。于是,我便弄了幾個搭檔一起來完成這件事,目的,也就是把你引進來替我破局。”

  查文斌問道:“那棺材板和中招都是你自己一手搞出來的咯?”

  阿發走了幾步,抬起頭正色說道:“我已經等不及了,你來我們村里已經有幾次了,我見過你的本事,的確是高人。那塊板是拆自那副棺材的底座,我拆的,中邪的事兒也是我通靈拜托一位老兄干的,還請你別怪它。”

  查文斌擺擺手道:“世間的鬼魂多了去了,只要不害人的,我查某人一向不過問。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人鬼雖然殊途,但能夠和鬼交友的,你恐怕是我見過的頭一個。不過我好心勸你一句,你那所謂的降魂珠吸取你太多陽氣,只怕對你有害無益。”

  查文斌還想繼續提醒點什麼,卻被阿發阻止了:“我明白,所以,我說我已經等不及了。我沒有把握來說服你替我破局,因為這祖上干的畢竟是不光彩的事兒,說是報應也不為過。但是他們畢竟是我的親人,我想就是死,也希望能死個明白。不得已,出了這麼個下策把你給請來了,現在我想查道士不知有沒有興趣幫我破了這個纏繞家族三代人心頭的局。”

  查文斌對于這類煞局,本身是不太熱衷研究的,一來,這類局多半萬分凶險,其中的詭異程度不會亞于當年諸葛擺的八卦陣。二來,煞局多半是為了防禦而設,不會設在人多熱鬧的集鎮村口,害人的事情也鮮有發生,就像這墓里,墓主人最終也不過是為了討個清淨。

  “幫你破局,我的確是沒有多大興趣,不過,老兄我想再次提醒你一句,不要被人當了局中棋子還不知情,你可知道,你招的那魂是個男的,卻還有女的鬼一直參合其中?如果真像你說的那般簡,”查文斌又指了指身旁的大山繼續說道,“不用我出手,就我身邊這位兄弟,單手便可以替你毀了那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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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5 11:46:42 |只看該作者

第271章 殘局

  有常言道是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這世界終究是活人的世界,死去的人們即使是化作了鬼魂,也不過是貪念紅塵。

  阿發的腿微微有些顫抖道:“查道士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查文斌正色說道:“為何你家失蹤的只有女性,卻不見惹了這樁事的男人們受到半點牽連?你家香火是不旺,但倒了你這一代,好歹也有一男一女了,雖然你瘸了條腿,那也是你家祖上造的孽得的報應。”

  “那是對我們家的懲罰吧,所以,所以才會是女性受難。”阿發自己都覺得這個解釋有些牽強,這冤有頭債有主,要找麻煩自然也是去找那始作俑者,何必去找另外一個不相干的人呢?

  “不過是個引魂局罷了,夫妻二人生活在一起之後,陰陽相合,日子久了,兩人的魂魄也會息息相通。這個局需要女性魂魄作為修煉,一則,女性本就屬陰,二則,要想引一個女人來到此地,幾乎是不可能的。于是通過有配偶的男人們進來,此前,我們也在這兒見到了一些男人尸骸,那多半是沒有配偶的單身男性,所以他們沒有利用價值,只能是死。

  而你的祖上,恰好符合這個局的需要。所以,消失的人都是家中女性,在中國,有很多邪道是通過煉化女性魂魄作為一種手段來達到修煉目的,我想這里八成也是這樣。如你沒有那降魂珠戴在身上,想必你那老婆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此番話語說完,阿發的嘴唇都開始發白了,原來自己的一家人一直是在鬼門關附近轉悠,自己去了倒也無所謂,只是連累家人的話,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極限。

  “請查道士幫我。”說著,阿發便雙膝跪地,扶住了查文斌的褲腿。

  查文斌歎了口氣道:“你先起來,你這戴著降魂珠,日子已經有些年頭了,身上陰氣太重,人和鬼都已經分不清,關于這個,我幫不了你,只能你自己幫自己。”他把阿發扶了起來,讓超子過來攙扶著他,接著說道:“這里,本就是一個食人窩,不用你說,我既然來了,自然會除掉。”

  全場的目光開始聚集到另一口棺材上,那口棺材是一直沒被開過的,誰也不知道里面裝著什麼。

  這口棺材是通體刷著大黑漆,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通體兩米五長,頭寬尾窄,屬于比較傳統類型的棺木。看不出棺木的具體材質,但有一股幽香淡淡飄出,雖然這洞內因為蝙蝠糞便堆積發酵引出的臭味讓人覺得頭昏眼花,但是這股幽香卻把周圍的惡臭遮擋住了,這在他們一進來的時候就聞到了。

  超子繞著那口棺木仔細比劃和檢查了一番說道:“嘖嘖,這可真不是個一般有錢的主,沉香木做棺材,如此通體巨大的沉香,別說是錢能夠買到,就是拿個城去換,也未必能換到。我們經手過的,多半都是些小物件,前陣子收了個沉香雕的佛,不過才二十厘米高,轉手就賣了個天價。要是這棺材板板能拉出去,文斌哥,我們幾輩子都可以吃穿不愁了。”

  看超子就像是發現了一塊巨大的寶藏,查文斌卻是一瓢冷水潑了過去:“這東西,你動不得,我也動不得。我敢說,你要是把這塊板板做成沉香珠子,賣給誰戴著,不出三年,那人全家都得死絕。”

  不看超子眼中那有些發綠的表情,查文斌接著說道:“這里本是一對陰陽棺,那座陽棺,用的是金絲楠木作為材料,可惜被你用降魂珠摸進來給拆了,此局你已經破了一半。不過另外一棺,確實你破不得,因為那是一口陰棺,你若是打開了,指不定就會發現里面躺著的是自己。”

  他接著說道:“陰陽兩棺放在此處,你們在看,這兩口棺材原本的放置,一口是東西走向,另外一口是南北走向。這在玄學里頭有個名堂,就是陰陽生四象。這兩口棺材,一陰一陽,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縱橫交錯,剛好恰指著陰陽變化中的四個方位。少陽歸屬東方,形象為青龍,性質為木;太陽歸屬南方,形象為朱雀,性質為火;少陰歸屬西方,形象為白虎,性質為金;太陰歸屬北方,形象為玄武,性質為水。

  現在原本那口陽棺被破,這四象也少了朱雀和玄武,現在就只剩下青龍和白虎兩象。

  此處原本黑暗陰冷,恰好屬于陰氣比較集中的地方,要破那口陰棺,則生人是不能靠近的。原本我已經招出了這里頭一個女鬼,卻被人從中作梗給破壞了,再想招一次恐怕是有點難度了的。”

  阿發有些緊張的問道:“那怎麼辦?”

  “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需要花點時辰,因為我得快點出去,再晚你媳婦怕是要出事了。”查文斌把他如何進來的全部事都跟阿發說了一遍,阿發聽完只說了一句:“都是自作孽,查先生,你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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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身上有那個珠子,本就是聚陰之物,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果按照你正常生活下去,不出半年,便會暴斃,因為這珠子吸了你太多的陽氣。原本每日靠念誦《道德經》能夠抵禦一陣子,可惜你已經太晚了。現在,我們這里所有人,你是最接近那口棺材狀態的人,需要你徒手去開棺,開完之後,必須得閉著眼睛,屏住呼吸,然後幫我把這個東西懸在棺木之上,這口棺材里頭是有尸體的,一定要對准那尸體的眼睛。”說著,查文斌從袋里摸出一柄八卦鏡,然後用小紅繩把四個角都給系上,遞給了阿發。

  阿發接過鏡子,只覺得心頭隱隱有些發堵,轉身欲去,但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我這一去,是不是就沒的回來了。”

  查文斌伸出一個手指道:“能回,但還有一個月的壽命。過去之後,聽我指揮。”

  阿發不再說什麼,拿著鏡子搖搖晃晃的過去了。棺木的開法都是一樣,找到榫頭,然後用撬棍。

  “吱呀”一聲,棺木裂開了第一道縫隙的時候,阿發便屏住了呼吸,然後一鼓作氣猛的向上一提,那棺蓋被整個掀到了地上,一股香味瞬間充滿了這個洞穴。

  “閉眼!”查文斌大喊道,“不管自己的身體察覺到什麼,都不要去在意,只管按照我說的做便是。”

  阿發趕緊閉上眼睛,根據之前查文斌的吩咐,摸出兜里的鏡子,按照之前的記憶,把鏡子小心的懸掛在那棺材的頭部位置。

  見鏡子已經掛完,查文斌再次喊道:“咬破自己的中指,用力咬,得出血才行,把血全部滴進去,我不喊停,你別停。”

  阿發把手指塞進嘴里,猛的一口下去,痛的人都在打哆嗦,一只血淋淋的手指朝向棺內,鮮血開始順著手指滴答滴答的流進了棺內。

  超子嘀咕道:“這小子下嘴夠狠啊,怕是把自己手指都快給咬斷了。”

  查文斌白了他一眼道:“別廢話。”

  一陣“吱吱”的叫聲自從第一滴血進去之後就開始發出了,那聲音聽的叫人有些頭皮發麻,活像是老鼠的叫聲。

  阿發的臉色已經開始變成醬紫色了,那是憋氣時間過長缺氧造成的。查文斌見時間差不多了大喊道:“把手指直接插進它嘴里,要快,我馬上就來!”

  阿發心一橫,手指摸索著探進棺內,摸到了一張冰冷的臉,他都能感覺到那種因為皮膚水分的快速缺失,皮肉開始逐漸萎縮。再確定了嘴巴的位置之後,手指猛的向里頭一戳,這一下是真疼,疼到他實在受不了了,大喊了一聲:“啊!”

  棺材里頭一雙只剩下骨頭的手掌開始向上伸起,直奔阿發的喉嚨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查文斌已經快馬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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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5 11:47:07 |只看該作者

第272章 僵尸

  起尸這東西,就和民間一直流傳的那個詞彙:詐尸是一樣的。

  人死後被裝進棺材里,然後再埋入地下或者放在祠堂里供奉著,死人與這個世界是隔離的。睡在棺材里的人,要麼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爛成了一堆白骨,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的。還有一種,他們的魂魄並沒有隨著死亡散去,而是憑借巨大的意念繼續存活著,他們的意識里一直在強調自己是活著的。

  正常的世界,是屬于陽的,所以我們也稱之為陽間。還有一種則是陰,陰陽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收尾是相連的。人活在這個世上的輪迴,就是從上一次的投胎開始的。

  在投胎之前,其實這個人是屬于陰間的,投胎成人了,他們從最幼小的陽開始走起,這個也被稱之為陰消陽長。所以幼小的嬰兒是最容易受到驚嚇的,不管是在城市或者還是在農村里,都會看見一個個面色匆匆的大人懷抱嬰兒去找神漢巫婆給孩子祛除不乾淨的東西,在我們那也叫做“收驚”。這個是因為嬰兒初生之時,身上的陽氣不夠旺盛,所以他們才能見到一些成人見不到的東西,才會被嚇到。

  待人成年,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血氣方剛的年紀,陽氣會達到一個巔峰值。這種狀態也叫做重陰必陽,此時的人身上的火焰是最為旺盛的,只要不是遇到什麼流年背運,基本是不會遭受到什麼意外的,

  人至末年,則是一個陽消陰長的過程,最終會陽壽用盡,直至死亡的來臨。至此,人間的三個步驟算是完全走完了,但是人死後呢?

  死後的世界,我們稱之為陰間,那是一個被世人所不了解的世界。看不見,摸不著,只能從一些文字的描述中去幻想。陰陽即為兩個相對立的面,那麼陽間有多少時辰,陰間就會有對應的,人不是死後可以立馬投胎輪迴的。

  當命魂散去之後,地魂便開始主宰剩余的時間,魂魄會在另外一個被稱之為陰司的地方繼續它的陰壽,直至重新開啟下一個陰消陽長的過程。在等待輪迴的這段時間,是一個重陽必陰的過程,也就是完全走到陰位。這就有點像月亮在一個月中,發生的日全食和日偏食。

  陰陽即為互相消長,又為互相轉化,有陰必有陽,有陽則必定有陰。這本是天地間一切運行規則的根本,所以這個世界根本不會存在永生,因為極陽過後,必定是一個陽衰的過程。

  人有追求長生或者永生的願望,那麼作為另外一種意識形態,鬼魂,自然也有追求永生的過程。有人覺得死去是一種痛苦,他願意活著,還有一種人覺得活著是一種痛苦,他願意選擇永遠以鬼魂這種形態飄蕩著,他不願意轉世。

  我們把各種因為死亡類型不同,把鬼通常分為好多種類,比如什麼餓死鬼,吊死鬼,落水鬼,橫死鬼,客死鬼等等。這些人死後,是因為生前有願望沒有達成,所以不肯輪迴。比如客死鬼就是指客死他鄉的人,中國人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即使死也要埋在家鄉的泥土里,埋在祖宗山上,那樣才能最終入土為安。在沒有回到家鄉之前,他們便以鬼魂的形態飄蕩在這個世上,久而久之,戾氣重了,便會出來害人。一直到有人把他們的尸骸遷回老家,他們也就自行散了,這也叫替死人還願。

  還有一種在追求極陰的人,也就是追求死亡的狀態,他們覺得做鬼比做人要好,不願意散去,也沒有什麼遺願,只是單純的不想投胎。這種人死後,是萬萬不能接觸到陽氣的,一旦接觸了,他們追求的那種極陰的狀態便會被打破,一旦打破了,他們就會起尸,繼而成為一種讓人聞風喪膽的狀態:僵尸。

  僵尸是很少見的,可以說是罕見的,他們不屬于這個世界,即不屬于陽間,也不屬于陰間。因為他們的陽壽早就已經盡了,陰壽也同樣早就結束了,在生死簿上,這個人沒有記錄了,類似于黑名單了。這種東西的凶,是天下間即為霸道的,純粹的凶,六親不認。一旦起尸,哪怕面對的是親兒子,親孫子,死者照樣會撲上去把你弄死為止。

  這口棺材里,現在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僵尸!

  電影里記載的橋段都是穿著清朝官服的,雙腳蹦跳,身體僵硬,手臂往前探的姿勢,有尖牙,也有長而鋒利的指甲,還有尸毒,被咬的人也會跟著變成僵尸。

  其實不然,在道家有一種法門叫做太陽煉形,人死之後,尸體需要放在養尸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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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叫養尸地?選擇陰宅,也就是墳墓的時候,得看風水。有風水保後人,有的風水保死人,既然是風水,便有凶吉之分。

  尋風水寶地,這是每朝帝王必做之事,一個皇帝從登記之日開始起,就會派天下術士為其尋個龍穴,然後花上畢生精力去修一座大墓。所謂的風水寶地,最重要的是看地氣,怎麼看,其實按照一個流傳最廣的口訣便可以,口訣道是:“天機難識更難精,仔細尋龍認星辰。發脈抽心穴秀嫩,藏風避殺紫茜叢。欲知骨石黃金色,動靜陰陽分合明。此是陰墳尊貴格,留為後代作真傳。”

  但是查文斌自從進洞便知,這里便是一個絕佳的養尸地。人埋在此處,人體的肌肉及內髒器官等不僅不會腐爛,而且毛發、牙齒、指甲等還會繼續生長。尸體因守著寶穴,奪日月之光,汲取天地山川之精華,便可修煉那太陽煉形。但凡是有史料記載的,在那些葬理辨龍經書和民間傳說中,均認為“養尸地”在喪葬風水中是最為恐怖、危險和忌諱的墓地。

  活人一旦闖入墓地,動了棺槨,尸體便會起而成為僵尸。這也是此處為何有陰陽兩棺進行調和的原因,想來當初布局之人,是不想自己成為僵尸的,可惜被那阿發破掉其中的陽,現在只剩下一個極陰,這會想不成為僵尸都難了。

  僵尸可以說是集天地怨氣穢氣而生,不老、不死、不滅,被天地人三界摒棄在眾生六道之外,浪蕩無依,凶殘無道。查文斌這一生,也就遇到這麼一個僵尸,不是所有的道士都有機會遇到這玩意的。

  當阿發已經被那白骨掐中脖子之時,查文斌大喊一聲:“低頭!”

  阿發聽聞,脖子往下一縮,只覺得自己頭頂上有一陣風過後便聽見“鐺”得一聲,接著自己的雙手被人從棺材里頭拔了出來,查文斌把阿發猛的推向了大山,又喊道:“接住他。”

  只見那棺內有一介于骷髏和人之間的東西,嘴巴之上都是鮮血,顯得很是憤怒。查文斌剛才是用劍身去打了那對手,可並不是用砍的,而是把劍折過來,用劍身去扇的。

  這是因為小時候,他的師傅告訴過他,若是將來真有機會遇到僵尸了,切忌,不可弄壞僵尸的身子,僵尸的體內確實含有劇毒,一旦肌膚被破壞,很容易讓斗法者自己受傷。

  那面鏡子正對著棺內之人的臉部,這面鏡子其實是給那人自己看的。意思是,看看,你現在的真實模樣是什麼,只是一具骷髏罷了,鮮血是用來喚醒它的,只有喚醒它它才會露出真面目,只有露出真面目的時候,他的魂便已經自動散去,只剩下一個魄在了。

  人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死亡的,只有鏡子不會對自己說謊。當一個人真的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積攢了百年千年的魂會在那一刻承受不住,直接崩飛。

  查文斌原本是有機會超度她的,可是她最終還是逃了。輪迴,那只會給你一次機會,下一次就是先魂飛,再魄散。

  袁枚的《子不語》說: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魄主宰人身,當魂離開人體,便會淪為惡鬼僵尸。

  既然是個惡的,那便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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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斗僵

  僵尸的厲害之處,在于他對普通的傷害沒有疼痛感,所以對付這東西,最好的辦法依舊是用符。

  查文斌是何等的身手,豈會怕一個僵尸,從兜里掏出一根繩索來,名喚“捆尸索”。

  “捆尸索”通體黝黑,想必跟那墨斗線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在加上朱砂、糯米混合而成的墨汁里頭浸泡許久,自身材料選用上等亞麻,手工搓制而成。每隔七寸之間用一枚銅錢相連,共計有七枚銅錢相串,總長度不過一米多點。

  看那成色,似乎是有點年頭了,這玩意,是當年查文斌的師傅用來做腰帶的。那時候窮,沒條件買皮帶,那瘋道士就拿這玩意紮褲腰。在抄家的時候,紅衛兵見老頭窮的連褲腰帶都沒有,把這件東西也就給留下來了,後來就給了查文斌。

  查文斌利索的把那“捆尸索”套住下方干癟死尸的頸部,手捏繩索的兩頭猛的背過身去,人站在棺材前方,雙手舉過肩膀。身子再往前一探,背一拱,那尸體就這般活生生的被拉了起來。

  因為僵尸有一個特點,無法原地轉身,這般之後,這人和尸之間就不會面對面,而是背對著背了。

  那僵尸的力氣要比常人大的多,查文斌只覺得那手上的“捆尸索”都要嵌進掌心了,每往後拉一寸,手心都會傳來鑽心的疼。

  查文斌打叫道:“你們仨快過來幫我!”

  卓雄、超子和大山馬上沖了過去,這大山的力氣了得,替查文斌騰出一只手拉那繩索,卓雄和超子合二人之力拉另外一端,三人一齊出動,這才完全制得那僵尸不能動彈,足見其力道之凶猛。

  查文斌空下來之後,大吸了幾口氣,方才他都覺得自己要被那畜生給拉進棺材里頭了。也來不及再檢查手術的傷,馬上鋪開符紙一張,這對付僵尸的符他兜里可是從來都沒有備過,因為遇到這玩意的概率實在是太低太低了。只有在生于紅沙日,死于黑沙日葬于飛沙地者才會成為這種東西。

  拿硯台,加墨汁,再倒入朱砂一把,快速研磨之後,起筆。

  落筆之前,查文斌念道:“一筆天下動;二筆祖師劍;三筆凶神惡煞去千里外。”念咒的同時,三連筆後,紙上躍然三個勾。此三勾整個符上代表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三位尊神,在敕令及神名之下者代表三界公,即城隍、土地和祖師爺。此一處也被稱為是“符頭。”

  筆鋒轉而向下,起了一個“罡”字,此“罡”非漢字中的“罡”,而是采用道家獨有的蟲鳥文撰寫,此處也被稱為是“符膽”。一符之膽,何其重要,起膽之時,需要叨念祖師爺名號,請君入符,化膽成字,成為鎮守此符的門神。此一處,也算是鑒別道家不同門派的方式,不同門派的道士,自家的祖師爺名號通常是報不同的。查文斌報的便是自家恩師,清風道人馬肅風!

  最後一筆,道家謂之“符腳”。畫符同道家教育做人的道理一致,要求有始有終,行得正,站得穩,符腳便是這符咒的根基。

  換作以前,查文斌填符腳通常會使用茅山一派,可根據自身需求畫上神雷、真火或者是天水,狂風等。符腳的屬性便是確定這符咒的類型,用的多的一般便是神雷,茅山一派最為厲害的就是調動神雷之力,能劈天下各路惡鬼邪魔。

  可今天,查文斌的心頭突然一轉,眼睛也開始有了一絲恍惚。到了此處,他即沒有選擇雷,也沒有選擇火,而是隨著自己那顆心,添了一個“鬼篆”上去。這鬼篆就是便是那古羌族文字,好像心中有另外一個自己要求這般寫。

  待查文斌再次聚齊精神的時候,發現符腳已經寫成,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符上會多出這麼一個字來,這個字他懂得,相當于漢字里頭的“誅”,也就是殺的意思。這是一張完全沒有依附任何天地之力的符咒,一個單獨的“誅”,並不屬于任何一種屬性,但是它的目的是非常明確的。

  再看那頭,三人合力之下,那僵尸竟然開始逐漸占了上風,他們仨開始慢慢靠向棺材了。這是因為人的體力是有限的,總有衰竭的時候,可那僵尸,完全則是擁有無限體能的機器。

  查文斌想再起符,怕是來不及了。看著手中這麼一張略顯奇怪的符紙,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來,今天還就用這道不知名的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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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咒符咒,有符必有咒,查文斌用那七星劍挑起地上的紙,腳踏天罡步,鞋踩七星路,待人殺之僵尸跟前,舉劍一揮,符紙恰好貼在那張著大嘴噴著臭氣的僵尸臉上。

  只見那符一貼,僵尸立馬像是安靜了下來,那邊哥仨都覺得手頭一松,心想道:這下可算是把你給制服了。

  不料,那頭的僵尸突然身子猛得往前一鑽,那繩索立刻用力劃過哥仨的手掌心,大山的手掌當時就被銅錢給劃出了一道血口子。

  這是查文斌所犯的一個低級失誤,他竟然忘了念咒!

  配合每一種符,都有一種對應的咒語,用以開啟符文之中所蘊含的道法之力。符咒是兩個分開的詞彙,卻又是緊緊相連的。

  看著貼在那僵尸臉上的符,查文斌一時語塞,這種符腳該怎麼念?

  哥仨見查文斌在發呆,只好搏起命來,死死拉扯住那“捆尸索”,超子大喊道:“文斌哥,還愣著干啥呢,兄弟們快要被這貨給折騰死啦!”

  查文斌被這麼一句話,再次拉回現實,茅山道法里雖有數種符咒相配合,但也有一種咒,是適用于任何符的,這是最基礎的咒,也是每個道士習符之時,必學的入門道法。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十六個字,一字一頓從查文斌的口中吐出,每一個字都是那麼的剛勁有力。

  有時候,最低級的,反而會有最高級的用處。咒都是一樣的咒,那也得看是在誰嘴中念出來的!道法高低之分,本就不在符咒類別,而在于心中對“道”的領悟。有得道之人,風水五行,隨意調動,草木皆可成為手中除魔利器,道自在心中。

  咒語完畢,查文斌再行祭出掌門大印,往那僵尸的腦門上狠狠一拍,“天師道寶”四個大字疊加在那符咒之上,那僵尸立馬停止了掙紮,漸而原本僵硬的身體也開始逐漸綿軟起來,慢慢的倒進了那棺材之中。

  查文斌可沒打算就這般,喊道:“繼續拉起來。”

  一聲令下,在阿發那副幾欲哭泣的眼神中,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尸體被哥仨站在棺材頭上徹底的提了起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祖山幾代,原來是糟了這麼一個凶神,要不是查文斌出手,自己不被那珠子克死,也該遭了這玩意的毒手。

  被拉起來的尸體,看似普通,其實不然,只要撤了符咒,不消一會兒,它照舊能傷人。

  舉起七星劍,帶著鬼篆紋路的劍身,猶如一柄奪命殺器,寒光閃過,從那僵尸的心髒部位穿堂而過,從尸體身上流出的綠色液體遇到劍身發出了“茲茲”的焦味,一縷又一縷的煙往上飄去。

  僵尸之所以能傷人,乃是魄未散,反倒成了精。心為魄之精華,一旦撤去那身銅皮鐵骨之後,心髒被洞穿,縱使千年的道行,也已經徹底消亡。

  這一戰,連續做法兩次,查文斌也累的夠嗆。示意超子他們可以完全放下之後,他癱坐在地上說道:“蓋上棺材,然後一把火點了這里,不能再讓這里的東西流出去了,僵尸碰過的,上面都沾著尸毒。你們幾個回家後得用艾草混合糯米泡澡,泡上一整個晚上,早上起來,各自准備一只成年公雞,得自己親手剁了公雞頭,然後把雞頭朝著自己背後甩,能甩多遠算多遠,然後需要每人再喝一碗公雞血,得乘著熱喝。”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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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變故

  一把火丟進山洞,燒了個干乾淨淨,超子雖然眼饞里頭那些木頭,但是要人命的買賣他不做。

  回到山下那個破學校,只見門口到處都是披麻戴孝之人,自己也傻了眼。

  親人賓客見是男主人回來,姐姐妹妹一擁而上,哭的哭,喊的喊,嗓子直嗷嗷的訴說著他離家之後的種種不幸,完全忽視了他這個消失數天的原因。

  年長的見查文斌也回來了,臉上露出難色,小聲說著是昨晚去的,看看這位查道士能不能給做個道場。

  查文斌見到這個場景,心里也有些愧疚,雖然那婆娘不是真死了,但這麼一折騰,也算是勞民傷財了。

  趕忙的領著阿發進了屋,堂屋之內,那塊木板上,一個女人的面部正被一張黃紙壓著,四周跪著的都是自己的一些晚輩。

  哭靈的人見阿發回來了,那哭的是更加帶勁了,阿發被這麼一弄,以為自己婆娘真歸西了,眼淚一下就狂飆,直抓著查文斌的手臂求他救救。

  堂屋里頭,漆匠正在忙活給一口新的杉木棺材刷油漆,屋子里混合著香紙、油漆和木頭的香味。查文斌對那個一直跟著自己的管事低頭了幾句,那人扶起地上跪著的人們,然後招呼了那些看熱鬧的大媽把他們都領出去休息。

  人死之後,農村里頭一般都是停放三天,得放在大門正中的位置。這是一個老學校,村里人給找了一間靠中間的教室,大門敞開著。在出殯之前,這大門是不准關上的,查文斌這會兒卻把大門給關上了。除了阿發,所有人都被隔絕了出去。

  查文斌對阿發說道:“村子里的人嘴巴多,待她醒來之後,我自然會為你圓個謊,就說你家婆娘是被天上的仙姑接去做了幾天侍女,現在功德圓滿了,該回來了。”

  阿發拼命地點著頭,雖然他這婆娘又凶又潑辣,還很愣,但那也是炕頭上的知心人,怎能舍得就這般走了。

  取出辟邪鈴,查文斌在那婆娘的頭上搖了幾下,輕輕說道:“鈴響夢中人魂醒,七魄歸位續陽命。”

  再起天師符一張,兩手捏著,再繞那婆娘的面部一周,待完全燒完之前,丟進了裝著清水的碗里。

  查文斌把那碗遞給了阿發:“你捏著她的嘴巴,灌進去就行。”轉身離開,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外面嘰嘰喳喳議論的人們馬上停止了,都對這位道士爺瞅著。

  沒一會兒,屋子里頭開始傳來了女人的哭聲,“你個死鬼,到底去哪里啦?”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哭聲,然後就是夫妻合抱大哭了。

  從那以後,阿發的婆娘,常常以仙姑自居,也假模假樣的替別人干點什麼事,但都基本是沒有效果。。。。。。。

  在我的印象中,在持續後的三年里,我沒有見過查文斌,也沒有聽到大人們說起他的消息。也有人在家里需要請道士的時候,想起過這個人,無論是自己去請的,還是托人去找的,都沒有他的消息。

  後來,等我再見他的時候,我已經念小學了,那時候的文斌叔比現在要蒼老一些,眉宇之間滿是飽經風霜。也是那一年,查文斌收了他的第一個徒弟,也是他這一生收的唯一一個徒弟。本來我是有機會拜在他門下的,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對于道士這種神鬼職業的理解僅僅停留在跟死人打交道,已經開始接受現代化教育的我,深深的唯物主義告訴我那不過是一種封建迷信。

  很多年後,當我再次為了一本書去追尋他當年走過的足跡,去訪問了很多認識他的人,被他救過的人,我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那麼一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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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的記憶,很多都已經模糊。我想要不是去年在老家與小姨和舅舅還有三姨的那一次聚頭,他們聊起了那個人,聊起了屬于那個年代的道士,或許手捧電腦的我,只是對游戲里能夠丟符召狗的道士才有認識。

  我開始試著去翻閱那段記憶,去尋找他那段丟失的三年,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采訪過的人,有書中的原型超子和卓雄,還有那位叫大山的人,現在他們早已過了而立之年。我一直在試圖尋找查文斌那丟失的三年到底去了哪里,這三年間又發生了什麼。

  後來通過很多人,我終于轉輾找到了當年他收的那個徒弟,隱約通過拼湊和後來的推斷去還原了一些東西。

  從阿發家這一次結束之後,查文斌先是去了省城看望兒子。那時候的冷姑娘還沒有嫁人,一直到若干年後,她依舊沒有嫁人。

  他的兒子那時候已經開始融入了城市的生活,歲數尚小的他還不明白自己和其它男同學將來會有什麼不一樣,只是查文斌的許久才出現一次,讓這個孩子逐漸開始覺得父親變得陌生。

  也許只有孩子的直覺才是最准的,那些年的查文斌的確開始變了。

  首先變化的是他的手,他的左手手指顯得比正常人要長,但是卻又瘦很多,極像是一張起了褶子的老牛皮貼在了一跟鋼筋上,皮下的血管和神經顯得粗大,彎曲的和蚯蚓一般纏繞著整個手背。他的左手,已經開始變的無法完全伸直,如果不用力,便是如同鷹爪一般彎曲著的。越來越多的時候,查文斌選擇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吃飯,在人多的時候反而不捧著碗。

  接著變化的是他的性格,他開始變得有些不安和煩躁,經常會在半夜的時候突然醒來,然後便再也睡不著了。他開始跟朋友們有了言語上的沖突,以前,即使是超子他們做了點什麼出格的事,查文斌也是點到為止,現在有時候甚至會破口大罵。

  還有便是他越來越不願意出門了,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就連有時候大山進屋給他送飯,都出來跟其他兩人說文斌哥那屋子里感覺涼颼颼的,渾身不舒服,陰得慌。

  那段時間,他不再和往常一樣,點檀香,而是改燒普通的貢香。三根一點,滅了繼續,屋子里整日都是煙霧,正常人呆里頭眼睛都會被熏的受不了,可他卻不出門。

  這種整日把自己關著的情況,大約持續了有一個月。終于,那一年的深秋,查文斌走了。發現的是給他送早餐的大山,在查文斌房間里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跟查文斌一起不見了的,有他的乾坤袋,還有他的七星劍,還有那只金色的小蝌蚪。

  信上通篇一共只有八個字: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這是一段出自老子《道德經》第三十七章的話,關于這句話,今天的學者們依舊有著自己不一樣的看法。

  關于這封信查文斌的解釋,我是後來聽他那位徒弟告訴我的。

  他說:當年師傅對他的解釋這段話的時候,說:,道在無目的無意圖地生化養育天地萬物的時候,又讓這些天下萬物之間有目的有意圖按照某些規矩在運轉,以致可以說“道”其實是在無意圖而合意圖、無目的而合目的之中生化養育了宇宙天地的萬千事物。

  此番解釋,後來我理解為查文斌對于命的看法。他的命本就是一段被人無意安排,但偏偏看似又像是老天故意安排的,看似無目的的一件件事,最終達到了老天爺想要達到的某個目的。

  後來,我們推斷,那消失的三年,查文斌就是去尋這道中天命的意圖和目的,試圖能夠知曉真正的天命。至于他到底是知曉還是不知曉,又是如何去探尋的,只能從當年發生的一些事開始說起。

  等到超子他們再見到查文斌的時候,是三年的初冬,當大山懶洋洋的起床開門的時候,發現門外站著一位衣衫有些襤褸的男人,那男人正是查文斌。他的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他的手上捏著一只金色的蛤蟆,大小約有巴掌大,只有三條腿,其中的一條腿上系著一根紅線,紅線的另外一頭吊在那少年的手腕之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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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離家

  那個少年姓童,名為河圖。

  這少年是查文斌在外的時候發現的,那一年這少年不過九歲。

  那是查文斌消失後的第一年,消失之前,查文斌也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異樣。每每悟道之時,心中總是翻騰著一股子殺氣,特別是當他翻閱那七十二字的《如意冊》時,這種想要斬盡天下的念頭就越發強烈。

  雖然降妖除魔,祛除汙穢,造福百姓是道士的本分,可查文斌始終認為,人有人道,天有天道,鬼自然也有鬼道。不能逮著一個不去輪迴的孤魂野鬼,無論它有無作惡傷人,就統統一符一劍撂倒。

  萬物存在,皆有它存在的道理。正邪的區分,不過是各自的對立面不同罷了,說到底,道既生萬物,那麼邪道不也是道嗎?既然正邪本就屬于一祖同源,那麼自己斬殺它們的時候,何嘗對于它們而言不是在作惡傷鬼?

  過去的查文斌,一般就算是看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都會繞著走,只要那東西不是來找麻煩的。真遇到一些因為執念而苦苦掙紮在輪迴門外的孤魂野鬼,他還會好心幫著超度一下。

  在過去一些無人祭奠的孤墳或是亂葬崗,他若路過,袋里只要有,都會撒點紙錢。有時候看哪個墳禿子荒草實在太多,還會上去扯幾把。每年的中元節,查文斌都會在村口擺放一些貢品香燭,為的也是讓那些沒有親人祭奠的亡魂們可以有一個地方可以感受。

  可現在,他滿腦子里都是誅盡天下亡魂,只要是不去投胎輪迴的,便是要留下傷人的,心中那股子殺意一天比一天強烈。內心深處,隱隱還有一絲聲音在告訴自己,不能這般縱容那股子殺戮之心。

  那日誅殺了陰差之後,查文斌在睡夢中時常能看見自己的枕邊站著兩個手持鐵鏈和招魂幡的家伙,每當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鎖鏈來捆綁自己的時候,便是突然在夢中驚醒,然後背上全是冷汗。

  幾乎夜夜如此,他知道,那兩人便是牛頭和馬面。

  後來,他干脆就把那柄斬殺了陰差的七星劍從供奉師傅的祠堂里請了出來,每日懸在床頭之上,再把那天師道寶大印擱在枕頭邊,夜里就合著道袍睡覺。

  這般准備之下,那牛頭和馬面好像有些畏懼,不敢靠近,但也不離去,只是守著他,查文斌勉強才睡了幾個整覺。


  每天被人這麼守著,不對,不應該說是人,而是兩個神給守著。那架勢,就像是隨時都打算取了你性命一般,縱使是常和它們打交道的查文斌也一樣覺得渾身不舒坦。牛頭和馬面作為陰司里頭的勾魂使者,不同于一般的鬼卒陰差。如果要比的話,陰差就是隊員,牛頭和馬面便是大隊長了。

  心中的殺氣越發來的洶湧,他這覺也睡的越發不踏實。查文斌便想出一辦法來,使出一招金蟬脫殼。

  一日,他用紙按照自己的身形紮了個紙人,然後又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給寫在了一張紙上,然後給那紙人穿上道袍,再把八字給藏在了紙人懷里。

  又從自己的頭上剪下了幾縷頭發,繞在那紙人的手指之上。據說這頭發是人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在尚未落地之前便是有了的,這也是人身上唯一帶著前世的東西,具有和自己通靈的作用。

  整完之後,查文斌那一夜故意去了隔壁,第二日再看那紙人手指上的繞著的頭發已經不知去向,便明白暫時已經糊弄過去了。

  他知道,此番脫殼之計,也不是長久,自己已經連累了很多人了,這個地方他再呆下去,怕自己的兄弟們也會跟著遭殃。留下一封信件,出門便奔著北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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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文斌是步行的,臨走前換上了一套師傅曾經穿過的舊道袍。其實查文斌是很少穿道袍的,偶爾在做法事的時候,他才會換上,不想這一趟出門,卻特地換了這麼一身衣裳。

  他跟別人不同,他是白天睡覺,晚上趕路。道士,放佛夜晚才是屬于他們的時間。天埂邊,老林子,舊祠堂,也有墳窩子,哪里好休息,他就在哪里停一會兒。漫無目的的走,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

  他不去城市,而是沿著鄉間小路走,過了一個村再過一個鎮,餓了胡亂弄點干糧,渴了,溪邊弄點水。途中也有人請這位風塵仆仆的道士給算個命,或是看個相,查文斌也答應,但是他有一個原則,每天只看一人,條件也很簡單,要求主人家給頓粗茶淡飯或是借宿一個白天。

  趕夜路,難免總會遇著點什麼。每每看到那些冒出綠色鬼火的墳包,查文斌心中總有一股殺氣,幾次都是靠著念靜心咒才勉強收住了手。自然,前去找他麻煩的東西也沒有,他身上帶著的可全都是真家伙,啥玩意見著不得繞道走。

  當查文斌遇著童河圖的時候,他已經快奄奄一息了,那是查文斌在離開家後的第三個月。

  第三個月的那一日,是大年三十。他也不知道自己具體是在哪里,只知道已經過了黃河。北方的天氣很冷,查文斌的穿著在人們眼中是略顯單薄的,他行至到一個叫漣水的村莊之後,遇到了暴雪,地上的積雪一夜之間能夠齊腰。


  走不了的查文斌只好在那個叫漣水的村子做一個短暫的停留。這個村莊不大,但是相對人口集中,因為那一日是大年三十,即使是飄著大雪,村子里頭依舊還在洋溢著節日的氣氛。

  查文斌落腳的地方是在村里的一個老光棍家,這種節日里頭,家家都是團團圓圓,且不說人家能不能容納一個陌生落魄道士一起吃過年飯,就是查文斌自己也不會去打攪人家。

  這個老光棍名叫狗爺,那年剛好六十歲,上無老,下無小,一個吃飽全家不餓,與查文斌的結識不過是因為查文斌在問路的時候恰好問到了他,那一日是臘月二十九。

  本來查文斌是想在他家稍作休息,晚上繼續趕路,不想等他醒來,外面的雪已經容不得他再出門。就這般,查文斌便與那老光棍作伴,一起在外頭過了這麼一個年。

  人雖在異鄉,可查文斌卻沒有忘記今天該做點什麼。大年三十一早,他便給了狗爺一些錢,拖他去買點酒肉香紙,多的就給今天兩人過節使。狗爺應了去,回頭便給查文斌捎來了他要的東西。

  查文斌坐在狗爺那破屋子里頭,把黃表紙一張張得疊成了元寶,狗爺見此人疊元寶的手法很是獨特,便感了興趣,一問才知,原來這查文斌是個道士。狗爺拿起一張黃表紙,自顧自的也疊了一個元寶,查文斌一瞥眼便發現,這人疊的絕不會比自己差,頓時兩人的話便多了起來。

  這個狗爺,現在真當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老頭原本年輕的時候,家里已經可以算是富農,家底殷實。狗爺的名號是來自他喜歡玩狗,他養的狗,每一條都是狠角兒,不僅喜歡養,他還喜歡斗狗,斗狗得是下注的,就是賭錢。

  狗爺的斗狗在那一帶開始慢慢出了名兒,在一些人的吹捧中,年輕的狗爺也開始飄飄然起來了。後來,有一撥外鄉人來找狗爺斗狗,先是連輸了三場,狗爺贏了不少彩頭。那群外鄉人輸了錢便不肯走,一定要和狗爺賭命,狗爺倒也不是那種玩命的人,但是對方就是一直纏著他,賴著他,說要是不賭也行,把錢雙倍還給他們。

  狗爺自從玩斗狗,就沒輸過,為了打發這群異鄉客,在眾人的起哄中,他就接下了這麼一局,雙方約定第二日在公社曬稻場上比劃。

  因為這一戰的賭注太大,前來圍觀的人是里三層外三層,狗爺的名號和他的狗一樣威風,對方姍姍來遲之後,牽來一條灰背的狗,那狗一開始便不像自家狗那般狂叫,這讓狗爺有一絲不好的感覺,都說咬人的狗不會叫。

  比賽的結果是,狗爺那條戰無不勝的斗犬幾乎是在一分鍾內就被對方的狗給撕爛了喉嚨,自始至終,對方的狗連哼都沒哼一聲。那場比賽過後,狗爺拿出全部身家來贖回自己賭約上的那條命,後來他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一個圈套。村里有人眼紅他的家產,和外鄉人合伙弄了這麼一出戲,最後出場的那根本就不是一條狗,而是一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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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探友

  從那以後,狗爺便不養狗了,但是村里的人依舊還是這麼叫他。查文斌靜靜的聽著狗爺一邊低頭折紙,一邊跟他訴說當年的故事,從這個年滿花甲老人面孔上,透過那些歲月留下的皺紋,依舊能分辨出當年他的風流和不羈。

  “你怎麼也會?”查文斌指著他疊的那堆元寶說道。這元寶疊的可不賴,而且用的是慣用的道家手法,並不是民間的那種,沒學過的人是不會弄的。

  狗爺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將一個折好的元寶輕輕放在地上,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又止住了嘴,站起身來說道:“家里還有一點冬天搞的野味,晚上我們倆好好一盅。”

  乘著狗爺下了廚房,查文斌領著裝滿元寶的籃子走出了院子門,外面的雪依舊很大。他用木棍在雪地里畫了一個圈,然後把那些元寶全部都倒在那個圈中,一把火點了起來。

  這些元寶,是燒給遠方的親人的,他今年沒能去上墳了,只能用這種方式捎過去。雖然在這一天,超子大山和卓雄已經替他辦過了該辦的事兒,可是他口中依舊默念著親人們的名字,虔誠而肅靜,此刻的他真的不像是一個道士,而是一個迷路的異鄉客。

  在圈中放置上貢品,點完香燭,查文斌站在這漫天飛舞白雪的村莊里,這是在逃避嗎?他也不知道,他知道順著天的時候,天並沒有順著他;逆著天的時候,老天爺也沒把他怎麼著,偶爾他還會夢到有牛頭馬面守在自己跟前,只是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少了。查文斌自然明白那不是它們打算就此放過他,而是他自己越來越凶了,凶到連陰差都開始忌憚他了。

  道由心生,心靜方能悟道,現在自己戾氣過重,殺伐之心主宰了一切,這道還是當初的道嗎?每當他在提醒自己需要冷靜的時候,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再告訴他,殺一人是屠,殺百人是魔,殺萬人那便是君了。

  “你是想家了吧,大過年的,看你的樣子應該不像我是個光棍。”狗爺這會兒也出來了,手里捧著兩個土罐子,里頭還在冒著熱氣。查文斌轉身過去,也沒有作答,狗爺笑笑,指著罐子說:“給一個可憐人送去的,今兒過年,你要是沒事,就跟我一起去看看,你懂算命的,要是有緣也給人瞧瞧,指條生路。”

  村子的西邊有一處低矮的小平房,牆壁上糊滿了黃色泥漿干涸後留下的斑點,一扇已經爛出三個洞的破院子門在呼呼的北風里不停的來回擺動。

  今天是年三十,這戶人家的煙囪沒有冒煙,門上既沒有對聯,也沒有福字。雖然積雪很厚,查文斌依舊能瞧出來這院子大概有許久沒人打理過了。

  狗爺提著罐子一邊走,一邊跟查文斌說道:“這里以前是生產隊的倉庫,里頭住著我一個朋友,我每天得來一次。”

  進了屋子,屋內的氣味有些難聞,混合著潮濕和各種異味參雜在一起,即使是大下午的,屋內的光線依舊很差。窗戶上沒有玻璃,用的是過去農村常見的塑料膜,有好多都已經破裂,有的根本就是光著的。大冬天的,冰冷刺骨的北風在呼呼往屋子里頭灌著,查文斌心想這里頭還能住人嗎?

  屋子不大,也就兩間房,一間里頭凌亂的堆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地上有兩塊燒的黑漆漆的磚頭,磚頭之間的柴灰都已經泛白,看樣子是有些日子沒人用了。靠西南角的角落里,有一張破桌子,桌子上供奉著一塊靈牌,桌前的兩個小碗上布滿了紅色的蠟燭油,那個香爐里剩下的也全是燒完的木簽。

  讓查文斌有些意外的是,牆壁上懸著一張太上老君的畫像,縱橫交織的蜘蛛網已經完全掩蓋了老君的胡須,泛黃的紙張因為受潮,所以有些微微卷,看樣子這東西也有點年頭了。

  不知是處于老君的畫像還是別的,查文斌從兜里摸出了三根香,點燃之後插進了香爐之中,然後再轉身去看看狗爺的朋友。

  另外一間屋子里,一個滿面汙垢的白發老頭正倚在床上吃著狗爺給他喂的東西。因為吃的太急了,燙著了舌頭,白發老頭一哆嗦,差點讓罐子里頭的燙潑到狗爺手上。

  狗爺罵道:“吃這麼快,趕著上路啊?大過年的,又沒人跟你搶,一輩子都是這個德行,活該你這副鳥樣子。”

  在發白老頭的身邊,還有一個神情有些迷茫的孩子,不過八九歲的光景,身上穿著深藍色的棉襖,只是棉花胎都已經翻在外面,那張臉不知是因為髒還是因為凍的,都已經完全開裂,他的跟前有一個罐子,自己正在用髒兮兮的勺子攪動著。

  那老頭和少年像是壓根沒有注意到這個陌生人,只顧著自己吃,或許是他們餓的太久了。狗爺見查文斌來了,想招呼他坐,卻尷尬的發現這個屋內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只好撓撓頭說道:“他跟你一樣,過去也是個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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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白發老頭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想抬起頭來看看這個生人,可是他的眉頭只抬到一半便又垂了下去,接著便是繼續喝湯吃肉了。

  狗爺好像已經習慣了,又指著那孩子說道:“這是他的孫兒,也是他的命根子。”那孩子抬起頭來,聽著這位狗爺在介紹自己。“他叫河圖,河圖快點叫聲查伯伯,一會兒吃完了,狗爺爺給你包紅包。”

  只一眼,查文斌便覺得這孩子的雙眼晶瑩剔透,縱使這孩子身上的衣服有多邋遢,臉上有多髒,都擋不住他眸子里射出的那股精光。

  那孩子並沒有依照狗爺的意思喊,反而是轉過頭去看著那白發老頭,那白發老頭嘴里還塞著食物,含糊不清的說道:“快吃!”,那孩子便低下頭繼續扒拉著罐子里頭的東西,也不做聲。

  狗爺罵道:“爺孫倆一個德行,你這老不死最好快點歸西,免得這小的跟著你受罪。”

  那兒孫兩人正在悶頭吃喝之時,查文斌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叫河圖的孩子,待他們吃完,狗爺又給那孩子包了個紅包。

  狗爺有些憐惜的看著那孩子,摸著他的頭說:“拿著,只要狗爺爺還在,別人有的,你也有。”

  “行了,老東西,我也該回去整桌酒菜了,今年有朋友陪著一起過。”他指著查文斌說道,然後便准備回家,這兩人到現在還沒吃過呢。

  “咳、咳。”睡在床上的白發老頭一陣猛咳,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老狗子,我怕今兒個晚上還得麻煩你一點事情。”

  狗爺提著罐子蹬了一眼道:“就你屎尿事兒多,今晚是年三十,我不想在你找晦氣,吃完快點拉倒睡吧。”

  白發老頭看著他,欲言又止,靜想了片刻之後說道:“你還是來一趟吧。”

  “不來,下這麼大雪的,凍死個人,來你這還不如去王寡婦家烤火。”說著,狗爺便拉著查文斌出了門,不料查文斌到門口的時候說了一句:“老前輩放心,十二點之前,我會來的。”

  床上的老人身子一震,然後抬起那只跟老樹皮有的一拼的手摸著孫子的額頭,竟然笑了。

  後來,聽河圖說,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爺爺笑,也是最後一次。

  剛才兩人留下的腳印,這會又被一層淺淺的雪給蓋上了,查文斌抬頭望著天空,那些雪花迎面飄到了他的臉上,再沒一會兒,連眼睛都給遮住了。

  “你晚上來這里干嘛?不用管他,就這個臭脾氣,六十歲的人了,一點也不知道改,要不然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哎。”狗爺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又拍了拍查文斌的肩頭示意他可以走了。

  站在這個有些破落的院子里,查文斌回頭瞧了一眼,淡淡說道:“今晚,他真的要走了。”

  狗爺的身子一僵,在雪地里矗立了好久好久。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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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道士命

  這年夜飯,狗爺如同嚼蠟,喝了一口烈酒之後,說道:“一會兒還得去給弄口棺材,沒想到終究還是他先走一步。”

  那白發老人名叫童坤卜,人如其名,十歲那年便跟了別人學道,精通風水易經,也會超度做法,在過去是一個名氣不小的道士,與狗爺是同一年生。

  狗爺自從那次約賭之後,家道開始一蹶不振。翌年,因為二老咽不下心中那口氣,雙雙抑郁而終。

  那一年,狗爺家里窮得連口薄皮棺材都買不起,過去往來的親戚都跟瘟神一樣的躲著狗爺,雙親的尸首在門板上直挺挺的躺了三天連根香都燒不起。

  後來是坤卜替狗爺的雙親買了兩口棺材,又幫著做法超度下葬,為此狗爺就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親兄弟。

  狗爺是個浪蕩子,家道中落之後,便一人搬到了這個地方,也有人給他說媳婦,可是狗爺卻以女人是麻煩為由拒絕,並且一直單身至今。

  坤卜學道到二十三歲開始自立門戶,其實也不算。在那個貧苦的年代,他的師傅已經沒有多余的口糧再養一個徒弟,雖然坤卜資質頗高,但他也一樣面對肚子的問題。

  從幫人算命取名開始起步,坤卜在幾年後名氣已經蓋過了他的師傅。可那時候,道士還不是一個職業,只能是一個身份,他跟查文斌一樣,沒有去過道觀,也算得上是一個野道士。坤卜大部分的時間也是在種地的時光中度過,道士只是他除去農民那身衣服之外的一個稱呼罷了。

  坤卜的命運和查文斌有幾分相似,他也是從幫人收魂開始便走了下坡路,那次收魂聽狗爺講比查文斌救姑婆還要驚心動魄。

  年輕時候的坤卜道行是在查文斌之上的,他沒有什麼掌門大印七星劍,全憑一杆桃木劍和師傅賜的一方小印,硬是救回了兩條人命。

  狗爺那會兒也是看熱鬧的人之一,村里那時候嫁來一個南方的姑娘,據說是跟著爹媽逃荒到此處,人生得十分水靈。在逃荒路上,父母雙亡,便跟了村里一小伙成了親,可羨慕死那一群大小光棍。

  又過了一年,姑娘懷胎即將臨盆,十個月的肚子人見了都說里頭是個兒子,可把他一家人給樂壞了。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禍福旦夕。就在臨盆那一天,產婆揮舞著沾滿鮮血的雙手沖出了房間大聲喊著救命。那時候醫學不發達,接生的多半是村子里頭的產婆,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難產往往意味著死亡。果然,院子里頭的人們在忙著套馬車准備把人送鎮上去的時候,里頭便有人傳來消息,說是那姑娘一口氣沒接上來,已經死了。

  因為是一尸兩命,所以童坤卜被第一時間請到了現場,讓給算算回煞。結果童坤卜到場一看,不過是有個因難產而死的女鬼急著投胎賴上這戶了。坤卜發現因為外頭的人氣過旺,這姑娘的魂魄還未出屋子,他覺得還有救,便立馬差人搭台布場。東家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全讓他去試試看,結果坤卜硬是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讓那女子回了神,還順利產下一小崽。

  從那以後,童家道士坤卜仙名遠揚,十里八鄉的都請他為上賓,只為求他給算一卦。漸漸地,他家的土地開始由女人耕種,孩子也由女人看管,坤卜整日奔波在各個白事場所或是東村西鎮,不折不扣的成了一個全職道士。

  坤卜最為出名的便是算卦,據說讓他算的卦基本都能靈驗,可他也和查文斌一樣,從不給自己算卦,最終沒想到會落得那麼一個下場。

  首先是文革,在那一場全國范圍內開展的轟轟烈烈的打倒封資修運動中,剛剛結婚沒幾年的童坤卜幾乎是封建迷信的典型,那個曾經親自找他上門算卦的紅衛兵頭頭揪著坤卜的耳朵拖他去了曬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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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批判過後,他又被當做典型送到鎮上批判,鎮上吃完了大字報又被送去縣里,上萬人激動得揮舞著手中的紅本本高聲嚷嚷打倒封建主義臭老九童坤卜。那段時間,他白天被拉上街游行,晚上就丟在牛棚里過夜,因為是典型,所以他收到了格外的關照,代價是慘痛的,因為持續的毆打沒有得到醫治,他的一條腿就此殘疾。

  奄奄一息的童坤卜再被丟到村口後,無人敢去接應,誰都怕被扣上一個同黨的高帽。他是爬的,一直爬到了家門口,老婆捂著兒子硬是不敢去動他,最後是狗爺看不下去了把他抱回了家。

  修養了半年,童坤卜再次被拉了出去,這回的理由是他是瘸子!

  別人是瘸子,那是殘疾人,是中下貧農的代表,是可以團結的對象。而他是瘸子,那不行,別人說他是在裝八仙里頭的鐵拐李,是封建主義的升華,是死不悔改變本加厲的典型。于是這個可憐的童家道士,再次被一群十幾歲的紅衛兵倒拖著拉上了大街。

  等他回來,已經是運動結束後了,可惜那時候已經物是人非。家早已在那場運動中被抄的還剩下半間房,老婆實在受不了承擔那個罪名,跟他離婚徹底劃清界限後嫁了人。爹娘先後上吊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只剩下一個瘦的皮包骨的兒子手捧破碗跟在狗爺後頭混飯吃。

  他這兒子,還是狗爺強行給攔下來的,他待他如己出,勉強給拉扯到坤卜回家。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這個小村莊比沿海地帶晚了好些年,期間也有人再來找過他算命,可是童坤卜無論來者是誰一概拒絕,或許那時候他心中的道已經死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咋就能成了別人口中的封建迷信呢?

  後來等到他的兒子長大結婚,家里的日子才太平了一兩年。條件好了,人們開始追求精神的享受了,越來越多的有錢人開始造房子,修闊氣的墓地,這都得找人看風水。十里八鄉的都知道童坤卜過去是個有本事的道士,于是有人開始拿著厚厚的紅包來求他一卦。

  一開始,他照舊是拒絕,可那會兒村里有錢的人家已經開始起大瓦房了,他們家還是土坯房。為這事,他那兒媳婦整天罵他兒子沒本事,坤卜聽多了明白那是再罵自己,自己是個殘廢人,一點收入掙不到還拖累兒子。後來想想,道士自古也就是給人算卦瞧風水的,自己掙倆小錢補貼家用也是靠本事吃飯。

  想明白了這個理兒,童家道士的名號再次響徹,一時間,童家一躍從落魄戶成了香餑餑,家里的條件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逐漸的改善,到了第三年,家里已經起了大瓦房,可就是有一點,媳婦怎麼都懷不上。

  童坤卜是決計不肯為自己家人看卦的,這也是道士的規矩之一,又苦等了五年,他那兒媳婦的肚子終于有了動靜,高興的童坤卜因為童家有後了,整日給祖師爺上香求平安。

  等到瓜熟蒂落的前一日,兒子特地把老婆送到了鎮衛生院,那時候的醫療條件已經跟了上來。在等待升級為爺爺的喜悅中,坤卜絲毫沒有感覺到悲劇的即將來臨。

  幾十年前,年輕的坤卜手持桃木劍搶回了一對母子的命,今天已經開始佝僂著背的他,飽經歲月的風霜,只想做一個安靜的老人。

  賴掉的賬,終究是要還的。從醫院回來的親人帶給他的消息是兒媳婦難產大出血,在送縣醫院的途中就已經不行了,醫生勉強保住了孩子。

  一個晴天霹靂砸在了童道士的頭頂,准備迎接好消息而喜悅的那張臉,也變的僵硬。因為是難產而生,而且這孩子從小就沒有母乳,所以身體特別差,醫生說這孩子怕是不怎麼好養。

  童坤卜就把這孩子取名為河圖,他希望可以用這個名字鎮住這孩子一出世就不得不面臨的噩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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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5 11:52:51 |只看該作者

第278章 淚

  再轉眼已經是三年後了,河圖已經開始會跑來跑去了,見過的人都說這孩子長得靈氣,可就是有一點,三歲了,他還沒有張嘴說過話。高興的時候,這孩子會咧著嘴笑,不樂意的時候就只會悶著頭,從來不哭。

  家里也帶著孩子去瞧過很多地方,醫生都說這孩子是好的,沒什麼毛病。那些年,坤卜已經開始注意減少給人瞧什麼了,他認為這一切都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河圖四歲那一年,坤卜唯一的兒子得了白血病,這種病在那個年代幾乎就意味著是死亡。在與病魔苦苦斗爭了一年之後,兒子也撒手人寰了,剩下爺孫倆相依為命。

  這些年的這些事,已經讓這個不幸了很多年的家債台高築,不得已,賣了屋子,也賣了田地,但凡是家里值點錢的東西全都給賣了。

  在搬離剛剛建起沒幾年的大瓦房之前一個夜晚,童坤卜在祖師夜的畫像前斷了那柄桃木劍,也就是第二天,河圖第一次開口說話,喊了他一聲清脆的“爺爺”。稚嫩的聲音,讓坤卜抱著孫兒痛苦,帶著他給逝去的親人們上完香後,爺孫倆搬到了現在的地方。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童坤卜開始一病不起,他始終是一位脆弱的老人,已經經受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

  過往的那幾年,都是狗爺抽空給送點吃的,他倆既是童年的玩伴,又都是苦命人,再者狗爺始終覺得欠坤卜一份情。

  聽狗爺說完這些往事,查文斌不禁聯想到了自己,似乎兩人之間有著一樣的命運,難道這就是一個向天問道的道士的宿命嗎?

  有天機,就會有人去破解它。有的人用破解的天機來賺錢,有的人卻用來救人。如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被安排好的命理,從出生的時候便是注定了的,那人豈不都是成了老天的玩偶?

  查文斌堅信一點,道士不是只簡單的整天面對經書,感悟自我便會成道的。如果道是一個用來渡自己的,而不是用來渡世人,那麼他甯可自己不做這道士也罷。

  查文斌默默的為晚上的事情准備一些東西,這些程序他不陌生,很熟悉。狗爺見狀,也拿了點紙放在腿上疊起了元寶,查文斌見到他老眼里頭都是閃著的淚珠,問道:“這疊元寶也是坤卜大爺教您的吧?”

  狗爺沒有回答,只是含著淚說道:“是我把爹媽給活活氣死的,我總想給他們一些好的,現在也想給他一點好的。”

  這頓年夜飯,索然無味。

  狗爺的意思原本是吃過飯便過去,可是查文斌卻建議到點了再走,人在彌留之際,要想的要回味的東西太多,去了人反而會打擾到,就讓他靜靜的走吧。

  十二點差五分,查文斌和狗爺已經守在了那小破屋的院子外,不遠處村莊里的煙花開始迎著風雪燦爛的射向天空,霎時把這個安靜的村莊一下就給拉進了濃濃的節日里。

  河圖的哭聲很小,小到被這些爆竹煙花聲完全掩蓋了,查文斌推門而入,床頭的那個白發老人已經閉上了眼,安靜而慈祥,或許到這一刻,這位道士才真正放下了心頭的結。

  為人超度了一輩子的老道士,今天將會被一個晚輩超度,道家一代傳著一代,香火卻似乎燒的越來越弱,肯這般憑著良心做事的人已經太少太少了。

  過去按照規矩,大年三十過世的人得秘而不發,用一床被子捂著,一直捂到過了正月初三才開始白喪的事宜。這是因為,春節是一個喜慶的節日,沒有人會希望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得去參加葬禮,那樣顯得太晦氣。

  可是童家在這個村子里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似乎他的死去對于大家來說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消息,自從他病倒開始,除了狗爺這個老光棍會來之外,查文斌是這個家五年來的第一個客人。

  三枚報信爆竹依次升空,可憐那點響聲瞬間被淹沒在漫天飛舞的煙花中,誰都不會注意到曾經幫他們算過命看過風水的童家老人已經在這個冰冷的夜晚離開了人世。

  狗爺幫著查文斌把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板給拆了下來,想找兩條板凳給搭一個台子卻發現這個家真的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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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讓他走的體面一點,兩人又把那家里唯一的家具:床給拆掉了,為的是能弄些架子。在入棺之前,一般都是放在門板上,等棺材來了,也得停兩天。這是因為不入棺材之前給親人的感覺都是他只是睡過去了,一般人們認為只有入了棺材的才算是真正的過世。

  大年三十,所有的人都休息,就連棺材鋪他們也去找過了,已經關門。村里的木匠說,即使是有木料,今兒個給再多的錢,他也不接這活,晦氣。

  狗爺家里倒還有一口棺材,他上無老,下無小,連送終都得是自己給自己准備。所以年輕的時候,袋里還有點閑錢,就給自己弄了一口棺材,之前已經跟查文斌一塊兒用雙輪手推車給運到童家了。

  河圖只是哭,抱著他爺爺已經開始變冷的身體哭個不停,哭到連查文斌的心都碎了。看著這位老哥,他就在想,自己幾十年後會不會也是這般場景。

  抱起那孩子,查文斌哄他說爺爺只是睡著了,等外面的大雪化了,田埂上的花兒開了,爺爺就會醒過來了。

  狗爺說是要去通知一下村里的人,可是查文斌卻阻止了他,大年三十的,還是讓別人過個開心的年吧,去了,別人還得背地里罵你觸黴頭,真有心的,明兒訃告一發,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白色本就是這個季節的主打色,都說瑞雪造豐年,可這般漫天洋溢的雪花在查文斌看來更像是一串串從天而降的紙銅錢。院子里查文斌伸出手接了一片大雪花,沒多久,便融化在了他的手心。

  這就是一個道士最終的歸宿,家徒四壁,孤家寡人一個。查文斌摸出一把白紙錢來揚天一撒,眼含淚花的喊道:“坤卜前輩一路走好!”紛紛落落的紙錢和雪花一起落下,飛到了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要說這種死人場面,查文斌是司空見慣了,他為什麼會落淚,只是因為老人和他一樣是道士。

  門口一對查文斌親手寫的白紙黑字對聯已經貼起,上聯:桃木分封劍氣當年橫天下;下聯則是:黃粱入夢君星一夜隕故里!

  沒有吹拉彈唱的嗩吶鑼鼓,沒有嚎啕震天的哭靈大隊,也沒有花圈連綿排成隊,童坤卜死的時候,家里連身壽衣都沒有。查文斌不想這位前輩走的太寒酸,翻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穿在他身上這件補丁貼著補丁,棉花都已經空了的襖子已經算是比較像樣了。

  對于一個真有本事的道士而言,他想賺錢,其實比什麼都簡單。

  最後,查文斌翻出了自己那件從家里帶出來的道袍,也是他師傅身前穿的那一件讓狗爺給老哥換上。

  狗爺哭的那叫一個厲害,他說,給坤卜擦身的時候,發現他瘦的全身也只剩下一把骨頭了,那是餓的。

  用白布給小河圖做了一件孝衣,這孩子懂事,硬要給查文斌和狗爺磕頭,這種場面任憑已經看透了生死的查文斌也不忍再繼續。

  狗爺抱著那孩子哭,查文斌則站在了門口望著天哭,他不禁想大喊:我們做道士的,究竟是得罪了誰?

  就在他傷心的時候,小河圖哭著跑過來拉著查文斌的褲腳,查文斌低頭一看,這孩子伸出一雙髒兮兮的手,手掌心里有一個紅包,是剛才狗爺給他的壓歲錢。

  河圖哽咽著用稚嫩的聲音說道:“伯伯,我這里有錢,你可不可以幫爺爺買雙鞋。”

  查文斌轉頭一看,木板上的那具尸體雙腳還是光著的,因為冷,整個腳掌幾乎都已經凍裂開。

  慢慢蹲下身子,查文斌抱著這孩子的腦袋輕輕貼在懷里說道:“以後,伯伯每年都會帶你給爺爺買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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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5 11:53:17 |只看該作者

第279章 收徒

  一盞破碗里頭盛著從狗爺家里帶來的菜籽油,查文斌就用坤卜生前那爛棉襖里頭的棉絮給撚了個燈芯。蠶豆般大小的火苗蹭蹭地燒著,靈堂里頭只有小河圖一人跪在門板前頭抽泣著燒紙錢。

  狗爺紅著眼眶坐在左邊,查文斌不停得繞著這位前輩逝去的身軀念著經文,上天欠他的太多了,死總得讓他在黃泉路舒坦點。

  坤卜腳上的那雙鞋也是狗爺回家去拿的,這也是他花了五十塊錢才讓村里寡婦給他納的千層底,准備將來自己雙腳一蹬的時候穿上的。

  這一夜,查文斌幾乎沒有停下來過,但凡是他知道的能夠超度的經文一直在不停地重複地念著,他不希望所有的道士都是這個下場,既然這輩子沒過上好日子,只能期待下輩子了。

  正月初一,大雪漸止,陰霾的天氣預示著這年有了一個不怎麼好的開頭。別人家里一大早放著喜慶的開門炮,童家三枚爆竹升天只為了告慰那位睡著的老人。

  終于,有人發現了貼在童家大門口的訃告,接著又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們所見到的每一個人。不到一會兒,整個村子都知道那位已經足不出戶五年的童老道士過世了。村子本也不大,白來戶人口,住的也都還挨著近,可是到了中午,也沒見著有人來吊唁。要說童坤卜生前為人,那也是仗義二字當頭,單是他手上為別人驅過邪的,就足足有十來個,更加別提村里那一排排新起的樓房里頭有多少是他給看的風水位。

  這人吶,就是這樣,一旦落魄了,連鬼都懶得來勾你,窮的慌,死了也是個窮鬼。到了下午,終于來了幾個人,手里提了裝著香燭紙錢的籃子,還有一點菜碗。來者沒進屋子,只是站在院子里頭,輕輕的歎了聲氣,把東西給放下了,其中有一個女人對著屋子里頭喊道:“狗兒爺,要是家里需要幫襯點什麼,記得過來喊一聲。”

  狗爺沒有吭聲,那幾個人也就走了。

  狗爺走到院子里,一腳踹翻了那籃子,罵道:“哼,什麼東西,當年真是白瞎了眼,坤卜才會救你們!”

  聽狗爺說,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正是當年嫁到這里的南方媳婦,也就是童坤卜救的那個女人。如今救命恩人死了,連門都不進,狗爺咽不下去心里那口氣。

  查文斌出門撿起那些散落的東西,對狗爺說道:“正月初一按照規矩是不發喪的,也別怪人家,活人總是要比死人講究些,誰也不願沾了晦氣,人能來,已經是有心了。”

  狗爺朝著那遠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講究?我呸!就他們要講究,我就守著這里三天三夜,看我能不能晦氣到!”


  到了下午,一共來童家的不超過五撥人,人數算在一起不到十人。沒有人進過屋子看童老道士最後一眼,有的人甚至沒有進院子門。他們這個村的習俗和別的地兒不一樣,村里有人過世了,得各自先拿香燭紙錢炮仗來主人家,誰家收到的東西越多,也就代表這戶人家門面越大。一般農村里頭都講個臉面,一個村子里頭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幾乎誰家有事,別的家都會去,唯獨就這童家收到的東西少的可憐。

  狗爺時不時得罵罵村里的人都是白眼狼,三個人都是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查文斌還好,只是那小河圖嗓子里頭已經哭不出聲來了,這麼久還滴水未進,狗爺也上了年紀,查文斌怕他們兩人都吃不消了。

  又念了一遍經文之後,查文斌說道:“狗爺,帶孩子先進去躺一會兒,我一個人看著就行,有事我會叫你的。”

  狗爺原本是沒想去的,可他見那孩子,已經是在前後搖晃了,想必是膝蓋已經跪麻木了,心疼的要緊,抱起那孩子,便往里頭走。這小河圖也真懂事,死活拉著他爺爺的腳不肯離開,最後還是兩人強行分開了他那小手,終于在哭聲中,河圖昏昏得睡了過去。

  入大殮,搭仙橋,全部都是查文斌獨自一人搞定。與其說他是在為這個素不相識的老人送行,不如說他是為若干年後的自己在超度。

  整場法事很順利,除了累便是堵,查文斌心里頭堵得慌。看著小屋里頭的太上老君畫像,他跪在地上,乞求道家的神靈們能夠可憐可憐天下間真正的道士們,能夠讓他的徒子徒孫們受一點點庇護,為什麼受苦的終究是他們。既然道士是這般的命苦,為何神仙們還要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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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狗爺帶著小河圖出來的時候,查文斌已經睡過去了,他倒在了三清祖師的畫像前,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太累了。

  一直到第三天,童家都沒有再來新客人,雖然整個村子都知道童家的變故。也有人想去看一看,可家里總有人會提醒道:還沒過初三呢,想去給家里找黴頭嘛!想去的人們,也只好作罷,這年頭,誰不得為自己活著啊。

  出殯那一天,查文斌找到了童坤卜的那枚大印,大印藏在老君畫像後頭的牆洞里。他把這枚大印和畫像一起放進了童坤卜的棺材里頭,這也是家里能夠拿的出來的唯一兩件陪葬品。一個一生都充滿了傳奇,曾經被十里八鄉譽為神算子的道士就這樣悲涼的結束了自己最後一段旅程,給別人算了一輩子命的童坤卜終究是沒給自己算過一卦,如果他算到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他還會選擇做一個道士嗎?答案,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童坤卜的墳山也是他們家的祖宗山,山路難走,雪又很厚,地上的泥巴凍得和鐵皮一般結實。查文斌和狗爺清理了一塊積雪之後,不得不用燒火堆的方式融化那底下的冰層。

  沒有人抬靈,查文斌抬著棺材走前頭,狗爺走後台抬著,小河圖在最前面手拿避邪鈴撒紙錢,全村的人都遠遠得躲在家里看著,沒有人出來問一聲需要幫忙嗎,他們只是躲在牆角或門後面看著。這是查文斌第一次抬靈,道士是不抬靈的,道士得負責引路開路,如今這任務只能交給小河圖了,他那稚嫩而沙啞的聲音用查文斌教給他的每一句話喊著:“起棺!”“讓路”“回山”。。。。。。

  童坤卜沒有墓碑,查文斌用塊木頭豎在了前頭,以河圖的名義給他立了碑。領著河圖磕完頭後,查文斌蹲下來問那孩子:“以後跟伯伯走好不好?”


  狗爺想說點什麼,卻欲言又止,他知道,如果這孩子跟了自己,怕是要不了多久又回重複一遍今天的過程,自己已經老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河圖用力的點點頭說道:“爺爺也讓我跟你走。”

  查文斌擦了擦這孩子臉上的淚痕,問道:“爺爺什麼時候說的?”

  “爺爺在你們走後就告訴我,說他要去很遠的地方了,以後就跟著那個伯伯。”

  查文斌用力的抱著那孩子跪在了童坤卜的墓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道:“老哥,道家總是需要有香火繼續下去的,這孩子就是一塊做道士的料,我會好好帶他成人,您就安心上路吧!”說完,他給童坤卜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下山之後,查文斌帶著小河圖好好洗了一個澡,洗完澡,那木桶里水的顏色都能當墨汁使。

  當晚,童河圖在狗爺的見證下拜了查文斌為師,這是查文斌收的第一個徒弟,也是最後一個徒弟。

  第二日,查文斌提出要河圖離開這里,狗爺也點頭答應了。原本查文斌想把狗爺也帶著一塊出去走走,可是狗爺卻說自己已經老了,親人也不在了,已經沒有那個出去闖的念頭了,就這麼守著日升日落安靜的過完最後一段日子,只是拜托查文斌能夠好好把這孩子教好就行了。

  查文斌又讓河圖給狗爺磕了三個頭,一則是報答狗爺對童坤卜一直的照顧,二則也算是對家鄉的告別。

  童坤卜沒有做七,因為查文斌知道他不會回煞,因為他已經算過自己孫兒會跟著查文斌走,那麼他在這個世上也就再無牽掛,自然就不用再回魂了願了。

  從此,查文斌的身邊開始多了一個孩子,一個人人見了都會覺得靈氣逼人的孩子,他叫童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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