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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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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3:26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一十章 有宴請

  七月的草原,日曬強得人懷疑人生。

  程丹若拒絕了馬車,戴上皂紗帷帽遮陽,一路騎馬過去。為此,甚至專門做了一副防曬手套,覆蓋住持韁的手背。

  因為從頭到腳都包得嚴實,一天奔馳下來,除了大腿有點酸痛,倒是沒有曬黑。

  「我騎馬越來越熟練了。」到了得勝堡,程丹若也不像過去馬上休息,反而要來水和草料,給春可樂餵水梳毛。

  沙塵「噗噗」往下掉,全是土。

  謝玄英也在給冬夜雪梳毛,她享受地甩甩腦袋,趴在了陰涼的草堆裡。

  春可樂看姐姐這樣,也吧嗒吧嗒走過去,貼住冬夜雪,躺倒在她的背上撒嬌。

  程丹若看著想笑,一扭頭,卻見謝玄英嚴肅地看著自己的馬,眉頭微皺。

  「怎麼了?」

  「小雪歲數不小了。」他緩緩道,「上次進貢到宮裡的公馬,她一個都沒看上。」

  程丹若:「……」

  他說:「我在想,要不要放她出去跑跑,萬一呢。」

  相親不成,就自由戀愛?倒是挺開明的家長:「嗯。」

  「但我又怕她被欺負。」謝玄英擰眉,「得勝堡沒有什麼好馬啊。」

  程丹若:「……嗯。」

  「我不在乎馬的血統,但是,肯定要一匹好馬。」他說。

  「嗯。」程丹若往屋裡走,馬廄還是太熱了。

  謝玄英把目光投向長城之外:「不知道那邊有沒有什麼好馬。」

  「晚上吃什麼?」她問。

  他說:「石榴粉。」

  「也行。」

  石榴粉不是石榴拌粉,而是將藕切成小塊,染色成紅,然後與綠豆粉一起放在雞湯裡煮。

  「你吃什麼?」

  「魚片粥,再吃點紅糖涼蝦。」她說,粥肯定是廚娘做,但她不會做涼蝦,還得她親自掌勺。

  「那我也要。」他說。

  程丹若:「好。」不多他一份。

  涼蝦是用米粉做的,她路上帶了一小袋,這會兒自己先吃也未嘗不可。

  隨意吃過晚飯,李伯武來了,回稟說:「韃靼來了貴人,支著好大的帳篷。」

  夫妻倆正在院子裡吃晚飯,聞言對視一眼,各有所思。

  謝玄英問:「知道是誰嗎?」

  「不清楚。」李伯武問,「要打聽嗎?」

  他思考兩秒,搖搖頭:「來都來了,總會知道的,我們不要插手太多。」

  知府畢竟是父母官,不是軍事官,插手太多,容易破壞和聶總兵的關係。

  「明天就知道了。」

  天色漸暗,涼蝦也涼透了。

  程丹若和謝玄英吃了頓飯後甜點,早早上床睡覺。

  次日,天晴無雨,又是炎熱的一天。

  程丹若不想早起,可外頭吵得很,只好起床,冷水洗把臉。這種天氣,她是絕對不會上妝的,頭髮也必須盤成髮髻,以狄髻罩住。

  但額角鬢邊的短髮,沒有用髮油抿起,甚至刻意留了幾縷碎髮下來,微微修飾臉型。

  謝玄英:「不覺得黏嗎?」

  「離我的鏡子遠一點。」她推開他,叫瑪瑙拿了傘,準備趁著日頭沒到頭頂,先去逛一圈互市。

  這回更熱鬧了。

  集市門口,當地的婦女擺了好些個攤子,不止賣茶水點心,還有她們自己做的針頭線腦。

  因為沒有鐵、硫磺之類的違禁品,把守的士兵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都是一個地方的,說不定自己的老婆、女兒也在其中,誰沒事找事。

  這邊不禁,就有不少胡人過來,挑挑揀揀,買些小玩意兒回去。

  程丹若沿著陰影處走,沒一會兒,就看到了在集市門口張頭探腦的甘珠兒。

  她好像換了打扮,已經是成親了,但性子沒變,一見到人,立刻跑過來,開門見山:「羊毛還要嗎?」

  「要啊。」程丹若給出她想聽的答案。

  甘珠兒說:「你拿什麼換?快到冬天了,我們要糧食。」

  程丹若:「沒有。」

  她露出失望之色:「那你有什麼?」

  「藥材。」她平靜地問,「要嗎?」

  「要!」草原的藥材很少,懂治病的大夫更少,甘珠兒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明天晚上在這裡交換?」

  看來,這次來的人比六月更多。程丹若點點頭:「好啊。」

  甘珠兒急匆匆地走了。

  程丹若也進入互市,明顯感覺到貨物變多了,交易量成倍增長。

  胡人那邊,同一個棚子,貨物卻分成幾堆,由不同的人負責。顯而易見,他們來自不同部族,只是臨時組隊合賣。

  大夏這邊的商人則要更機靈:他們直接賄賂把守的官兵,車裡的貨堆得老高,車輪搖搖欲墜,一車貨賣出了兩車的量,還有賣麥粒的,一堆麥粒代表一石,談妥就私底下交易。

  人類的創造力和鑽空子的能力,著實一絕。

  但這也側面表明了,雙方都有迫切的交易需求,一個月一次的互市,已經無法滿足他們。

  再這麼下去,早晚出現黑市。黑市不受監管,反而要出事情。

  可進一步開放互市,也行不通:謝玄英沒法和朝廷交代。

  官府允許的集市上流出太多的糧食,他承擔主要責任,可要是黑市賣出去的,最多只是失察之罪。

  做官,無過就是有功,有功等於有過。

  真難啊。

  程丹若一面思索著,一面繼續行走。

  但不到一刻鐘,她就想回去了。

  畜牲的體味,人的汗味,各式各樣的灰塵味,還有無處不在的排洩物的味道,在烈日下烘烤出挑戰嗅覺極限的詭異氣味。

  哪怕她為了防曬,蒙著一層皂紗面衣,此時也有點堅持不住。

  「回去吧。」程丹若決定不委屈自己了。

  中午,天氣太熱,吃了湯綻梅。

  這是把去年的梅花保存下來,留到今年夏天吃,梅花重新綻放在湯水裡,還能保留著幽幽的清雅之香。

  再加上湯水裡的梅花狀的麵片,似能消暑。

  吃過午飯,小憩片刻,醒來的時候,謝玄英進來和她說:「金光夫人來了。」

  程丹若敏銳道:「怎麼了?」

  「請我們晚上去塞外赴宴。」他一臉凝重。

  她頷首:「猜到了。」

  雲金桑布上次說,下次再請她喝酒,她就有預感,也許有一場宴會在等。

  「去嗎?」她單刀直入。

  「當然,豈可墮了我朝威名。」謝玄英嘆口氣,看向程丹若。

  她才睡醒,發髻鬆垮垮地墜下,溫情脈脈,叫他忍不住坐到床沿,輕輕摸著她的臉孔:「怎麼偏叫你也去?」

  程丹若道:「又不是我一個人去。」

  話是這麼說,但謝玄英明知道宴無好宴,如何忍心,抬頭看看太陽,試探道:「天這麼熱,容易中暑氣。」

  程丹若知道他在想什麼,卻道:「你很清楚,於公我要去,於私我也要去。」

  謝玄英何嘗不知,只不過再多理智,也抵不過擔心罷了。

  他有點煩躁:「給我端碗酸梅湯來。」

  瑪瑙識趣地奉上冰冰的酸梅湯,讓他冷靜一下。

  程丹若則打開箱籠,臨時換衣服。既然赴宴,就不能隨便穿了,哪怕不像京城的宴席那麼打扮,也得收拾一二,體現上國的氣度。

  等到她梳完頭,換好衣裙,謝玄英也冷靜了。

  他找出一個狹長的匣子,取出一把短劍,約成人小臂長。劍鞘是明豔的紅色,魚皮所製,劍柄鎏金,鑲嵌多色寶石,華麗而明豔。

  「這你帶上。」他解開她腰間的荷包,隨手丟桌上,反而拿了玉帶,把短劍配在她的腰際,「他們最多解我的兵刃,不會解你的。」

  程丹若沒有拒絕,冰冷的金屬帶給她莫大的安全感:「你帶嗎?」

  「帶。」謝玄英拿出匣中的佩刀,同樣是鎏金錯銀的造型,刀鞘是黑色的,刀刃偏窄,顯得輕巧敏捷,美觀度遠勝普通長刀。

  「這是?」

  他道:「繡春刀。不太實用,嚇嚇他們。」

  她:「……這樣會不會太誇張?」

  「不會。」謝玄英道,「看著吧,他們肯定會嚇唬我們。」

  又擔心地看向她。

  程丹若謹慎地求證:「怎麼嚇我們?總不會讓我們生吃羊肉吧?」

  謝玄英認真道:「我也不知道,只能靜觀其變。」

  程丹若想想,也不敢小覷,誰知道是不是鴻門宴,便吩咐丫鬟:「拿些點心來,再煮一壺牛乳給我們。一會兒我們走了,煮點綠豆湯,涼牛乳也放著。」

  她轉頭,和謝玄英說:「如有不好,回來吐。」

  他反而安慰起她:「不至於,只要他們還想繼續開互市,就不會與我們為難,最多給個下馬威罷了。」

  程丹若點點頭,心裡卻想,我是怕他們衛生習慣不好,吃了腹瀉啊。

  她倒罷了,有金手指的藥能吃,他腸胃弱,這才剛好沒多久,再來一次,怎麼折騰得起。

  集市即將結束的時候,程丹若與謝玄英騎馬,一道去往塞外的帳篷。

  在城牆上看不覺得,進入一望無際的草原,天地就變得無比遼闊。一座座氈包像是小山,錯落有致地遍布開來,它們看起來相似,卻不相同,各有其獨特的裝飾物,似乎暗示著他們不同部族的身份。

  路上,謝玄英簡單說了一下韃靼的情況。

  就好像瓦剌與韃靼同屬於北元,卻是不同的部族,韃靼的內部也分為各個不同部落。不同的部落之間,有不同的信仰,因此為便於辨認,常以他們的信仰來稱呼其部族。

  如今的韃靼王,屬於高山部,他們崇拜的就是草原上的神山,所以,金光夫人所在的帳篷上,頂部有一層又一層的彩色幡布,就如同山一樣層次分明。

  但雲金桑布本人來源於黃金部落,當然,這不是意味著他們信仰黃金,而是崇拜成吉思汗的血脈,他們這一支是成吉思汗的後裔,被稱為黃金血脈。

  不過,他們也確實喜愛金屬黃金,以佩戴黃金飾物為傲。

  除了這兩大部落,還有崇拜猛獅、雄鷹和狼的,或多或少都能在氈包的裝飾物上分辨一二。

  不過,草原部族沒有清晰的部族之分,小部族遇到災難,就會投奔大部族,大部族內鬥,可能會分裂為數個小部落。

  所以,一個部族可能有不同信仰,兩個部族也可能是同一個信仰。

  「這次值得注意的,只有四個部落。」謝玄英豎起手指,「高山、黃金、猛獅、雄鷹,其他都是小部族。」

  程丹若:「各自的首領你見過嗎?」

  他道:「韃靼王本人應該不會來,可能來的是他的大兒子宮布,黃金部族那邊,自從雲金桑布嫁給韃靼王,她本人就是首領,兩個部族密不可分,才能壓服其他部落。

  「其他兩個,他們的首領通常也能用部落名來稱呼,猛獅部叫阿爾斯楞,雄鷹叫布日固德。」

  她努力記住這兩個拗口的蒙古名字。

  「到了。」謝玄英勒馬,眺望前方的大帳。

  此時,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雲層疏淡,天空依舊明亮。

  微風吹過草坡,茂密的牧草像海浪一樣,泛出連綿不斷的碧光。

  大帳門口,羅列著數個挽弓帶刀的壯漢,其中一個體型壯碩的漢子,慢吞吞的舉起了手裡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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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3:39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一章 暗交鋒

  程丹若知道,謝玄英擅長射箭,然而很不幸,他之前的每次射箭,她都因為各種緣故,從沒看清過。

  但今天,她看到了另一個神射手的本事。

  挽弓、搭箭,最多也就一秒鐘,她的視線捕捉到了他的動作,大腦卻還沒有處理完信息,眼睜睜地看著箭矢疾馳而出。

  而後,一隻大鳥掉在了春可樂的面前。

  它還是個好奇寶寶,看見天降碰瓷的,剛開始嚇一跳,往旁邊走了兩步,等看清是隻大鳥,就湊過去瞅,腦袋歪來歪去。

  程丹若這才反應過來,拍拍它的脖子,讓它安靜點。

  謝玄英投來關切的眼神。

  她微不可見地搖搖頭,心想,這個下馬威,倒是粗暴簡單得很。

  前面,已經有兩個大漢笑著打馬上來,用生硬的漢話說:「聽說有貴客來,我們想為客人準備最新鮮的獵物。」

  謝玄英面色不改,客客氣氣道:「好箭法。」

  然後瞟眼地上的野雁,說,「僅此一隻,恐怕不美。本官只好禮尚往來了。」

  說著,拿起掛在馬鞍旁邊的良弓,抽箭搭弦,同樣瞄準了天空的雁群。

  弓弦鬆開,箭矢疾馳而出。

  又一隻大鳥掉了下來。

  春可樂抬起頭,大大的眼睛裡寫滿迷糊:為什麼,天上,會掉鳥呢?

  冬夜雪埋頭吃草:少見多怪。

  「好箭法。」對方面不改色地誇讚,「大人、夫人,裡面請。」

  他輕鬆掉轉馬頭,引著他們穿過前方的人群。

  程丹若仗著自己戴著帷帽,大膽觀察他們:胯下的馬都很強壯,完全看不出夏季的疲乏,身穿皮袍,偶有袒露手臂和胸膛的人,手搭在腰間的刀上,神色都很嚴肅。

  鼻端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路不長,大概五十來米就到了。

  迎接的人下馬,用漢語說:「謝知府到了。」

  謝玄英掃過周圍,矯健地下馬,伸手來扶程丹若。

  她上下馬還不熟練,需要人攙一把,自然沒有拒絕,握著他的手下來。

  靴子踩到草地,濕濕潤潤的。

  程丹若摘掉了帷帽,交給柏木。

  她今天一個丫鬟都沒帶,免得出狀況。

  「歡迎。」雲金桑布自帳中出來,親自來迎接,「謝知府,久聞大名。」又朝程丹若點點頭,含笑道,「又見面了,程夫人,很高興你能來。」

  「夫人盛情相邀,自當從命。」程丹若不卑不亢地回答,順便瞥了眼角落裡的甘珠兒。

  看來,甘珠兒就是黃金部族的人。

  「請進。」雲金桑布邀請他們一行人進去。

  謝玄英朝李伯武等人使了個眼色。他今天帶了二十個護衛,都是好手,全部交由李伯武安排。

  李伯武微微點頭,做了個手勢,自己和田北跟隨入帳,其他人都在帳外侍立。

  大帳很開闊,最上首的中間位置,擺著一張華麗老虎皮,案几塗以金箔,十分華麗富貴,是雲金桑布的座位。

  下手的第一個位置,坐著另一個外表粗獷的男人,同樣是絲綢袍子,身份顯然非同一般。

  程丹若猜想,他應該就是韃靼王的長子宮布。

  穿著袍子的侍女引著她和謝玄英,在下手的另一個位置坐下。他們面前同樣擺著一張矮几,是藏八仙的圖紋,坐具很矮,而且是雙人座位。

  程丹若坐著還好,但謝玄英就有點嫌小,虧得官袍寬大,看不出小動作。

  她不由微微彎起唇角,輕輕握牢他的手。

  謝玄英捏捏她的手心。

  隨後,方才迎接的和射箭的兩人也隨之落座。

  謝玄英嘴唇翕動,低聲提示:「阿爾斯楞,布日固德。」

  她頷首,記住了這兩人。

  壯碩且毛髮旺盛的是阿爾斯楞,性格看似豪爽,而方才射箭的,且眼神犀利的是布日固德,都人如其名。

  他們倆落座後,還有若干部族首領坐下,姑且不論。

  雲金桑布先用漢語說:「今天,謝知府與程夫人能賞臉赴宴,我十分高興,這證明我們與大夏的友誼堅固,牢不可破。」

  然後,又用蒙語說了一遍,並道,「上酒。」

  侍女們執了酒壺上來,為眾人斟酒。

  程丹若發現,酒具是銀製的,酒液是淡淡的乳白色。她朝侍女笑了笑,同樣舉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比上次的酒淡一點,大概十來度。

  瞥眼謝玄英,他面不改色地喝完了。

  這番姿態,讓因為試探而緊繃的氣氛逐漸緩和。雲金桑布讚賞地看著他:「謝知府豪氣,倒叫我刮目相看。」

  宮布不等謝玄英開口,便接話冷笑:「真豪氣,怎麼喝杯酒還帶兵刃?怎麼,怕我們埋伏了人,一聲令下,衝出來把你們亂刀砍死?」

  他咄咄逼人,謝玄英卻神色如常,平靜道:「這刀名為繡春,乃是禮器,上衛御駕,下察百司,佩此刀來,是本官對金光夫人的敬重,畢竟——」

  他掃了眼在座的人,短促地笑了笑:「身為順義王妃,尋常兵刃,焉可加身?」

  韃靼王歸順後,大夏按照慣例,將其封為順義王,金光夫人自然位同王妃。

  所以,這番話翻譯一下就是:親,帶這把刀,是對你的尊重哦,畢竟其他刀不方便砍一個王妃呢。

  「你敢?」阿爾斯楞拍案起身,好像馬上就會衝過來把人撕成碎片。

  謝玄英冷冷看過去,不語。

  程丹若放下酒杯,輕輕一聲響,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她開口:「這不是禮尚往來嗎?你們開個玩笑,我們也開個玩笑,不要生氣啊,你們難道開不起玩笑?」

  布日固德陰冷道:「這不好笑。」

  「彼此彼此。」她說。

  空氣安靜了一瞬,眾人都把視線投向了雲金桑布。

  她仍然掛著親切的笑容,面上不見分毫不悅:「玩笑好不好笑,取決於是不是會成真——既然我們不會埋伏人,殺兩位一個措手不及,想來謝知府的刀,也不會真的架到我的脖子上。」

  頓了頓,又笑,「我部誠心內附,與大夏永為君臣,這點玩笑,永遠只會是一個玩笑。」

  她說著,舉起酒杯:「我敬二位,這兩次互市頗為成功,是謝知府的功勞。」

  話畢,將酒一飲而盡。

  謝玄英不得不跟著又喝了一杯,跟著起身敬她:「承蒙夫人相邀,我與內子倍感榮幸。」

  程丹若也陪飲一杯。

  氣氛緩和了下來。

  開始上菜。

  酸奶、奶皮、餡餅、煮野菜。

  程丹若考慮了一下,酸奶理論上沒問題,但天氣這麼熱,還是放棄酸奶,吃了奶皮和餡餅,菜類分辨了一下,發現是蒲公英,也可以食用。

  謝玄英餘光瞥過,便也沒有碰酸奶。

  一頭羊被拖了上來,現殺現烤。

  血腥氣混著烤肉的香氣,醞釀出一種奇怪的氣味。

  程丹若莫名想起了手術室的味道,不由好奇地看了兩眼。

  宰羊的人也有意炫技,一把刀在手裡拋來拋去,好像隨時有可能飛到誰面前,割斷喉嚨,就如他對羊做的那樣。

  程丹若安靜地看著,在他避開關節和血管時,微微一笑,彷彿鼓勵。

  這無疑讓不少人失望了。

  李伯武在後頭,隱蔽地翻了個白眼:你剖人我們夫人都不會變色,何況剖羊。

  嚇唬誰呢。

  另一邊,雲金桑布也道出這次宴請的真正目的。

  「六月互市兩日,七月三日,是否太倉促了一些?」她問謝玄英,「這幾日,我也詢問過大夏的商人,他們都很遺憾,時間過於倉促,許多東西無法運到,豈不可惜?」

  謝玄英當然不會說,我們這是防著你們招兵買馬呢。

  他公事公辦道:「接下來,百姓要忙秋收,多行商貿之事,有誤農耕,還是不開的好。」

  雲金桑布問:「秋收之後呢?初冬季節,草原並不是太冷,我們還能進行一次互市。」

  謝玄英道:「冬日水乾,要及時清理河道,加固堤壩,興修水利。這都關乎來年的糧食,夫人當明白,不可因小失大。」

  「這話我就聽不懂了。」宮布適時黑臉,扮演反派角色,「與我們做交易的,不都是商人嗎?從來不是種田的人。」

  謝玄英不慌不忙,道:「大同連年兵亂,民不聊生,百姓拋田遠逃,田地裡只有野草,可沒有糧食。要度過漫長的寒冬,就必須讓商人南下買糧。」

  大同什麼情況,韃靼指不定比朝廷還要清楚,缺糧一事從來都不是秘密,也就無所謂忌諱。

  他看向宮布,鋒芒暗指:「此事,大王子應該很清楚才對。」

  宮布不善於口才,一下被問住,不由憋悶:敢情這還是他們的錯了?

  「原來如此。」雲金桑布一臉恍然,好像完全聽不懂,然後自顧自往下說,「那麼,和官府做生意呢?」

  她笑了笑:「謝知府,我們談一筆生意,如何?」

  謝玄英也無異色,平淡地問:「夫人想談什麼生意?」

  雲金桑布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做了一個手勢,讓侍女端上烤好的羊肉片。

  新鮮的羊肉被片成薄薄的,在火上一烤,撒上調料,香得令人陶醉。靠近門口的幾個部族首領,已經經受不起誘惑,拿著刀叉起一塊,送進嘴裡咀嚼,鬍子油膩膩的滿是晶亮的油水。

  哪怕是部族首領,平時也很少吃到活羊烤的肉。

  他們只吃死掉的馬、牛、羊,有時候,肉已經微微腐敗,吃起來有股怪味,可誰有條件挑剔這個,全都不浪費吃了。

  而活羊烤出來的肉完全不同,鮮嫩多汁,一吃就停不下來。

  但謝玄英無動於衷,只是靜靜地看向雲金桑布。

  雲金桑布就輕輕嘆了口氣,漂亮的眉毛皺起,露出一絲淡淡的哀愁。

  她無疑是個美人,哪怕身著異族的服飾,樣貌也與中原不同,可美是共通的,美人的嘆息,也格外使人牽掛。

  宮布一臉關切,立在旁邊當侍女的甘珠兒,也滿臉不忿。

  「如謝知府所見,我部的飲食,仍然以火烤為主。」雲金桑布道,「我們狩得的獵物,養大的牛羊,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烹造。」

  她用食匕叉起一塊羊肉,放進嘴裡咀嚼:「今天為了招待貴客,我吩咐他們宰一頭活羊,但絕大多數時候,我們只能吃死掉的畜生。謝知府吃過那些老病的牛羊嗎?它們的肉,又乾又硬,別說老人和小孩,哪怕是成人,吃起來都很費勁。」

  謝玄英道:「大夏境內,也有食不果腹的百姓。他們沒有東西吃的時候,不要說死掉的畜生,連土都會吃,最後活活撐死。」

  「我讀過你們的一篇文章,『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雲金桑布道,「謝知府既然知道百姓之苦,就應該能體諒我的苦心。」

  他問:「我不懂夫人的意思。」

  「我希望,我們的族人也能吃上柔軟的食物,在寒冷的冬天,能有熱水喝,熱麵餅吃,老人能夠吃到柔軟的湯餅,孩子能喝上溫熱的羊乳。」

  雲金桑布看向他,緩緩道,「我希望,大夏能夠允許我們交易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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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二章 各還價

  大費周折擺了一頓宴席,只是為了交易鐵鍋,是不是很荒誕?

  不,並不。

  程丹若略微詫異之後,也馬上反應了過來,這不是搞笑,是無奈的現實。

  遠古時期,人們的飲食就是以煎烤為主,後來出現了陶器,可以煮燉,後來鐵鍋出現,才出現了炒菜。

  而人不可能天天吃燒烤,哪有這麼多病死的牛羊,且腸胃也受不了,還費柴費炭。草原上的能源也是很寶貴的東西。

  想要吃上柔軟的食物,還是得用鍋。

  但鐵不止能造鍋,也能鍛造武器,在大夏猶屬於管制品,不要說蒙古了。

  互市中,鐵和硫磺一樣,屬於違禁品,是絕對不能流到韃靼那邊去的東西。普通商隊敢走私糧食,可要是走私鐵器……離全家砍頭不遠矣。

  所以,韃靼迫切地需要鐵鍋。

  這將徹底改變他們的生活質量,此外,也可以重新融了做武器。

  草原也挺缺礦的。

  以上情況,謝玄英心知肚明,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

  「謝知府為何不聽我說完?」雲金桑布瞥過下手的人,示意他們稍安勿躁,依舊用溫和的嗓音說,「我們可以拿察哈爾和建州的事與朝廷交換。」

  程丹若沉思:建州就是女真那邊,也就是後來的滿清,察哈爾這個名字,她卻要想一想,才能記起來曾在地圖上見過。

  他們的位置在韃靼土默特以東,毗鄰科爾沁和建州。

  猜得沒錯的話,這也是蒙古的一個部族。

  謝玄英道:「建州衛指揮使與朝廷往來密切,我不懂夫人的意思。」

  大夏在建州有三個衛,首領封為指揮使,代代世襲,但他們仍舊是女真人。毫無疑問,金光夫人是在暗示,女真和察哈爾蒙古有點不對頭。

  金光夫人注視著他,緩緩問:「謝知府確定嗎?」

  謝玄英不動聲色:「本官哪裡說錯了?」

  金光夫人沉默片時,笑笑:「也是,大夏對我們一向二桃殺三士,對建州卻一貫信任,疏不間親,我即便說,建州衛指揮使迎娶了科爾沁的女人為妻,又讓兄弟與察哈爾聯姻,恐怕也不值得一個鐵鍋?」

  程丹若注意到,謝玄英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她垂眸思量片時,忽而開口:「結親這樣的喜事,當然同鐵器不大般配。鐵,兵刃之物,作為賀禮,還是金銀更好。」

  這個轉折略有些生硬,但金光夫人立即抓住了機會,順著道:「程夫人以為什麼合適?」

  「夫人明豔動人,燦若黃金,非金器不能與之相配。」程丹若笑著誇讚,「以此為禮,您意下如何?」

  不得不說,這話同為女性的她來說,顯然更為合宜,要不然男性官員誇讚韃靼王的妻子,很容易被誤以為調戲。

  哪怕謝玄英長了一張更美的臉也不行。

  果然,雲金桑布露出淺淺的笑意,宮布和其他部族的首領,也沒有多在意,反而以為這是緩和氣氛的談話,各自飲酒進食。

  但此時,金光夫人又嘆息一聲。

  「夫人為何哀愁?」程丹若滿臉關切。

  金光夫人道:「當老弱孤寡只能喝冰冷的雪水,咬著比木頭還硬的食物,我就算能用黃金做的器皿,又豈能安心呢。」

  程丹若道:「我明白夫人的憂慮,然而,請恕我直言,為何非要鐵鍋?」

  「鐵器比陶器更結實耐用,草原寒冷,陶器容易裂。」金光夫人給出理由。

  可程丹若依舊道:「鐵鍋也容易壞,一旦損壞,你們有鐵匠修補嗎?牧民逐水草而居,半道損壞又無處修補,既費錢財,又得不到該有的效果,豈不可惜?」

  謝玄英微勾唇角。

  比起他站在朝廷的立場,堅定不移地拒絕,丹娘的談判便要溫和多了。她字字句句都是為對方考慮,也全都在理,讓他們不得不退讓。

  趁此機會,他略吃了兩口菜,別的不說,小羊羔現烤的薄肉,滋味的確不錯。

  另一邊,雲金桑布被她這麼一說,雖有不甘,卻也問:「程夫人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當。」程丹若道,「如今已經是夏季,炊具每家每戶都需要,其量甚大,與其大費周章要求交易鐵器,不如趁早購買陶釜,至少,能夠讓牧民安穩地度過這一個冬天。」

  「陶器易碎。」宮布開口,仍舊一臉不悅,「這就是大夏的誠意?」

  「鐵鍋出現前,中原就已經用了很長時間的陶器。」

  程丹若思路清晰,不卑不亢道:「我們自己用過覺得好的東西,才會介紹給朋友使用,如今我們家中也常備有砂鍋,用來燉煮,遠比鐵鍋更為合適,且陶器保溫時間更長,比鐵鍋更適合在冬天長時間燒水。

  「陶器唯一的缺點,也不過是易碎,但這是很容易解決的,不是嗎?大王子以此懷疑我們的誠意,恐怕我不能認同。」

  話題偏了。

  雲金桑布在心裡默默說著,一時猶豫是否要拉回「鐵鍋」上。

  她微微屈攏手指,輕輕瞧著自己的膝蓋,視線不動聲色地在程丹若和謝玄英夫妻身上轉了一個來回。

  邀請程丹若,是她早就想好的決定。

  首先,她不打算同時邀請大夏的幾個大官,他們之間有各種派系,外人很難弄清楚,萬一邀請來的客人中,有誰是仇家,搞砸了事情,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原本就打算只請謝知府一個。

  可謝知府別的還好,人長得太美了些。漢人說瓜田李下,她必須小心,雖然汗王不在,卻還有個宮布……邀請他的夫人,無論是緩和氣氛,還是挾持為人質,都是很好的選擇。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緣故。

  她發現,程夫人對互市十分看好,甚至不惜自掏腰包,千金買骨。

  這無疑是一個可以爭取的盟友。

  雲金桑布自己也是女人,從來不會小看女人。所以,雖然宮布說沒有必要,她仍然堅持邀請了她。

  事實證明,自己的感覺沒有錯。

  謝知府一直沒有說話,但如果他不讚同妻子的意思,為何不打斷她?顯然,鐵器是底線,其他不是不能談。

  想及此處,雲金桑布不免有些可惜。

  她是真的非常想要鐵鍋,一來鐵鍋更好用,二來,鐵多一點總是好的。

  可大夏的態度太堅決,今年才第一年,他們肯定不敢答應。

  強行逼迫呢?

  她掂量了番,遺憾地放棄這個念頭,鐵鍋終究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各部族已經在互市中嘗到了甜頭,假如交易結束就發難,以後再開就難了。

  下面的部族也不會再全力支持他們。

  說到底,糧食、鹽、茶葉和絲綢,才是最重要的。

  雲金桑布想了很多,但表露在臉上,也不過是喝杯酒的功夫。

  她道:「誠意是互相的,程夫人所言,字字在理,我相信你的誠意,這一杯我敬你。」

  程丹若早有心理準備,舉起手中的酒杯:「不敢當,我敬夫人才對。夫人深明大義,兩國和平,指日可待。」

  話畢,爽快地將剩下的酒全喝了。

  她如此識趣,倒叫雲金桑布不好借題發揮,喝了酒,便平復心緒,反問:「謝知府,程夫人今日此言頗有道理,倘若我們不買鐵鍋,買其他的炊具,可否再加開一市呢?」

  謝玄英看了妻子一眼,刻意露出幾分無奈之色,然後,好像並不情願,但給妻子面子似的,慢吞吞開口:「集市不行。」

  說了一年開兩次,絕不能增加到三次,至少今年不行。

  太順著韃靼,難保皇帝覺得他心腸太軟。

  雲金桑布聽懂了他的意思,笑意加深:「我說了,我想和謝知府做生意。」

  「夫人給的消息,只值三十個砂鍋。」謝玄英公事公辦道,「這我現在就能答應你。」

  他一面說,一面朝程丹若露出「這樣行了嗎」的表情。

  程丹若會意,朝雲金桑布搖搖頭,嘆口氣,一副「你們這麼沒誠意我也實在幫不動」的無奈之色。

  他們夫妻倆一唱一和,明顯打配合,可還是有心急的人上當。

  坐在下頭當陪客的小部族首領,終於忍不住,跳出來說:「三十個怎麼夠?!」

  他們今天坐在這裡,是想分一杯羹,三十個,兩個大部落都不夠分的,他們連喝湯都輪不到。

  雲金桑布立即道:「可不是,這也太少了。」

  「夫人可以拿更多的東西換。」謝玄英平靜地說。

  雲金桑布道:「我們可以留意建州和察哈爾。」

  謝玄英:「什麼時候有消息,什麼時候換,我絕不拖欠。」

  然而,哪來那麼多消息?宮布有點沉不住氣,想再開口說什麼,程丹若適時開了口。

  「其實,貴部也有很多值得交換的東西。」她道,「比如,沃兒都司有煤炭,為什麼不拿那個換呢?」

  沃兒都司這個詞很陌生,但翻譯成「鄂爾多斯」,那就耳熟多了。

  這是河套地區十分重要的一部分,曾屬於大夏,但後來為蒙古所奪,大夏便建立長城防守。

  如今,韃靼實力高漲,已經吞併了部分鄂爾多斯地區,並以韃靼王為汗王,往來十分密切。

  而程丹若說這裡有煤炭,全靠當年讀書認真,記得地理課說過,鄂爾多斯有一個東勝煤田,但具體在哪裡,她就不清楚了。

  反正有,至於蒙古人有無開採,卻是不清楚,此話不過詐一詐他們。

  可惜的是,離鄂爾多斯很近的布日固德,開口回復:「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

  程丹若:好吧,你們沒有開採。

  「硫磺也可以。」她退而求其次。

  雲金桑布眸光閃了閃,也笑:「我也沒有聽說過這個。」

  真不知情,就該問一問是什麼東西了。程丹若見騙不過他們,只好說:「山羊毛總有吧?」

  「羊當然是有的。」雲金桑布說,「其實我很好奇,夫人為什麼要收羊毛呢?」

  程丹若坦蕩道:「羊皮昂貴,不是家家都穿得起,羊毛雖然粗簡,但也能用以禦寒。」

  這個理由,雲金桑布是不太信的,可之前她買羊毛,還能千金買骨,現在仍舊要羊毛,多少說不過去。

  「貴部的牧民需要炊具,大夏的百姓需要禦寒之物,陶器與羊毛,與戰事毫無關係,最能體現我們雙方的誠意。」程丹若道,「夫人意下如何?」

  雲金桑布踟躕片時,倒也同意她的說法,這兩個物品都不敏感,容易走量。

  但做生意麼,總有討價還價的時候。

  她說:「全是陶釜未免也太寒酸,天朝上國,總不能拿這打發人吧。」

  程丹若看了謝玄英一眼,他說:「夫人還想要什麼?」

  「鐵鍋,只要十個。」雲金桑布攤攤手,「在座的一家一個,總不能讓客人白跑一趟。」

  謝玄英皺眉想了半天,非常勉強地說:「鐵器要向朝廷申請,為此勞師動眾,恐怕不值得——銅鍋我可以做主。」

  微微一頓,說,「貴部真要鐵鍋,不如明年上貢時,向陛下懇請。我等皆不能自作主張。」

  話說到這份上,雲金桑布也無可奈何。

  她只好安慰自己,再過幾年,大夏也嘗到了互市的好處,他們再給朝廷的人送點厚禮,說不定就能行了。

  漢人說,欲速則不達,也是有道理的。

  遂頷首一笑:「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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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4:08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三章 酒中意

  或許是最終沒有達到交易鐵鍋的目的,對方多少有些耿耿於懷,又或許,他們就是想在酒桌上給漢人點顏色看看,總之,雖然談妥了正事,酒席卻剛剛開始。

  韃靼部大大小小十個首領,輪流來灌謝玄英。

  一個個都有好借口,不是「大夏與我部永為君臣,世不背叛」,就是「今後同為兄弟,永不侵犯」。

  理由如此冠冕堂皇,謝玄英怎麼可能不喝呢?

  程丹若給了他幾次眼神,想他裝醉,可謝玄英身為大夏臣子,又自來傲氣,如何肯輕易認輸?

  所以,只要喝得下,他就照喝不誤。

  灌到最後,程丹若火氣都上來了。

  她和雲金桑布說:「他們喝他們的,不如我與夫人商量一下交易的事。」

  雲金桑布問:「程夫人有何見教?」

  「我想,交易時間在十二月,如何?」她問。

  雲金桑布驚訝道:「十二月天寒地凍,草原也不便出行,這未免也太晚了些。」

  「不晚。」程丹若正色道,「我要令人選最好的陶土,修建全新的窯廠,請來技藝最好的師傅,製作出最精美的陶釜。」

  雲金桑布馬上知道不對,懷疑她想趁機漲價,誰料接著,她就冷冰冰地跟上一句理由。

  「畢竟,為了兩國邦交,永為睦鄰,我們必須展現『誠意』。」

  雲金桑布聽懂了,給了其他人一個眼神。

  正準備灌第二輪的宮布便坐了回去。

  雲金桑布道:「程夫人太客氣了。」

  程丹若露出淺淺的微笑:「應該的。」

  好不容易談妥交易,雲金桑布不想在這時出岔子,她用蒙語問了侍女時間,得知已經不早,便道:「時候不早,雖然今日與夫人相談甚歡,但明天還有最後一天的集市,謝知府公務纏身,不好再多留了。」

  謝玄英維持著僅有的一點清明,道:「蒙夫人招待,倍感榮幸。」

  他看了程丹若眼,舉起酒杯,「我最後敬夫人一杯。」

  雲金桑布含笑喝了,又用蒙語和其他首領說了幾句話,他們也舉起酒杯。

  大家最後飲了一輪酒,算是散場。

  程丹若也有些醉意,雖能夠控制,但佯裝不勝酒力,抱住謝玄英的手臂,為他提供支撐。

  謝玄英從前也沒少在宮裡替皇帝喝酒,哪怕神智已經混沌,儀態依舊無損,與眾人道別。

  帳篷外,夏夜的涼意撲面而來。

  程丹若說:「我喝醉了,騎不動馬,和你共騎吧。」

  謝玄英點點頭,其實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自己跟前。

  田北牽來冬夜雪,程丹若先上去,而後,謝玄英也勉為其難地上馬。

  此時,他似乎短暫地清醒過來,挽住韁繩,朝各部首領道:「承蒙招待,今夜痛飲,諸位不勝酒力,請留步。」

  他要強,對方也要強,不肯墜了顏面,大笑道:「我等沒醉,謝知府醉了。」

  謝玄英摟住程丹若的腰,維持身形:「若不盡意,改日我做東,請各位到得勝堡,再敘。」

  對方的笑容僵住了。

  孤身進得勝堡,能不能出來可就不一定了。

  謝玄英彎起唇角,眼眸清亮:「留步。」

  他們便沒敢再糾纏。

  程丹若也朝雲金桑布點點頭,友好作別。

  涼風習習,冬夜雪已經熟悉兩人共騎的情形,搖搖腦袋,慢慢小跑起來。

  護衛們手持火把,在前面開路。

  程丹若想去拿韁繩,可謝玄英抓得很緊:「別動,靠在我身上。」

  他口齒清楚,一時間,程丹若竟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醉了。

  路途無聲。

  謝玄英挺直背脊,確保她整個人都掩在懷中,不露分毫。程丹若覺得他整個人僵硬得不像話,彷彿蓄勢待發,應付可能出現的危機。

  她忍不住扭頭,去看背後的草原。

  火把明亮,帳篷的縫隙裡是似有若無的窺視,沒有人知道,是否會有一支冷箭突然出現。

  「沒事,不怕。」謝玄英說,「有我在,靠著我。」

  她慢慢點了點頭。

  這一段路變得無比漫長,誰也沒有說話,終於,隊伍靠近了得勝堡。守衛驗證過身份,開門將他們放了進去。

  城門關上,程丹若便覺後背一沉,他的分量壓了下來。

  帶著酒氣的呼吸撲在她耳邊:「進城了?」

  「嗯。」她握住他的手,「回去了。」

  他便把臉頰靠在了她頭上,結果被頭面紮到,討厭地別開。

  「忍忍。」程丹若也有點頭重腳輕,竭力摒除頭暈感。

  回到住處,謝玄英一下馬,醉意就很明顯了,全靠護衛攙扶著進屋。

  瑪瑙和梅韻也過來扶她:「夫人?」

  「我還好。」程丹若喝得少,又在帕子上吐了點,還算清醒。

  她一進屋,立馬走到淨房,在丫鬟擔憂的視線下,手指壓住舌根。

  身體產生嘔吐反應,還未消化的食物和酒水被擠進喉管,吐到了恭桶裡。

  瑪瑙趕忙去倒水:「夫人何必如此?」

  「沒什麼,吐出來就好。」程丹若喝的酒不多,嘔出一半,胃裡的灼燒感便頓時減輕,沒那麼噁心了。

  她用冷水洗了把臉,喝碗解酒湯,緩了口氣,坐到床邊。

  謝玄英已經倒在了床上,但未失去意識,皺著眉難受。

  「起來。」程丹若指使梅韻一道將他扶起,「頭疼嗎?想吐嗎?」

  他點點頭,撐開眼皮,見到是她,又別過頭。

  程丹若拿來痰盂,端到他面前:「吐。」

  他不肯把頭轉過來。

  程丹若爬到床上,從後頭抱住他,手摸到胃部,輕輕按壓。

  謝玄英控制不住身體的本能,連忙轉頭嘔吐。

  程丹若拍著他的後背,非常鎮定:「吐出來就好,你喝太多了。」

  雖然催吐不健康,可過度攝入酒精容易酒精中毒,這裡可沒有藥用,吐出來更安心一點。

  吐都吐了,謝玄英不好再矯情,又喝了她遞過來的濃鹽水,把能吐的酒水都吐了出來。

  人也清醒了些。

  「我好多了。」他恢復了語言能力,去上了個廁所,然後也擦了臉,又喝了一大碗調配好的解酒湯。

  他情況尚可,程丹若就忙自己的,飛快卸妝:「什麼時辰了?」

  「快三更天了。」

  「熱水放著,你們去休息吧。」程丹若道,「我明天睡醒再洗漱。」

  瑪瑙問:「可要吃些東西?」

  「不必了。」她道,「我們也歇了。」

  兩個丫鬟這才掩門出去。

  程丹若把蠟燭挪到炕桌上,倒了盆熱水,脫襪子洗腳。

  謝玄英輕輕踢了踢木盆。

  「行吧,今天一起湊合一下。」她讓開一個位置。

  他把腳伸進來。

  四隻腳浸在一個盆裡,實在有點擠。程丹若抬腿,踩到他的腳背上。

  他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都累極,便沒有說話,安靜地泡完腳,吹蠟燭上炕。

  「丹娘。」他叫她。

  「嗯?」

  「你受委屈了。」他貼住她的臉頰,「是我沒有本事。」

  程丹若:「別胡說八道,我願意喝這頓酒,又不是白喝的。」要是喝幾頓酒,就能兩國和平,百姓安居樂業,做夢都會笑醒。

  但他緊跟著又來了一句:「那你後悔嗎?」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不後悔。」

  他收攏手臂,沒再說話。

  次日。

  程丹若被透進紗帳的陽光喚醒。

  她睜開眼,看見枕邊的人。他依舊在睡,手腳都搭在她身上,將她攏在懷中,自然濃密的眉毛微微蹙起,唇角也抿得很緊。

  淡光熹微。

  程丹若不急著起身,安靜地注視著他。

  她很喜歡這一刻的寧靜。此時,天地都未甦醒,現實的種種艱難,暫時被屏蔽在錦帳之外,世界純粹又簡單。

  心緒平緩,神思鬆弛,慢慢的,腦海中繃著的弦,在流淌的靜謐中逐漸放鬆,就好像從前的周末,在明亮的宿舍中醒來。

  不用上課,沒有考試,什麼都不用急,舒舒服服地繼續躺著。

  以前的時候,她會玩會兒手機,現在當然沒有,不過,玩男朋友也是一樣的。

  她想著,伸出手,在他喉結上輕輕摸了一下。

  沒醒。

  再碰碰他的睫毛。

  指尖癢癢的。

  她正想再摸一下眉毛,他忽然就把眼睛睜開了。

  程丹若動作頓住,飛快閉眼假寐。

  謝玄英摟緊她,嗓音還帶著惺忪的睡意:「要嗎?」

  「昨天沒洗……」她有點猶豫。

  他再貼近些:「唔。」

  「你酒醒了?」她問了一句廢話。酒精會抑制部分功能,他醒沒醒,身體可比嘴巴誠實,於是又加了句,「頭痛嗎?」

  「還好,酒不錯。」謝玄英呼出口氣,感覺仍有酒味,嫌惡地皺皺眉,放棄了與她親近的念頭,「昨天也吐過了,沒事。」

  說起這個,他很是在意:「沒吐到你身上吧?」

  程丹若撫著他的背,寬慰說:「我也吐了,別放心上。」又說,「你是活人,不是神仙,吐的不是花也很正常。」

  謝玄英一點都沒被安慰到。

  假如他們像老師和師娘一樣,夫妻恩愛幾十年,什麼都見過了,確是無妨。可丹娘心裡……還沒怎麼有他,他才不想就這麼變成愚夫俗子。

  「以後這種事,讓丫頭做就是了。」他悶悶道,「何必髒了你的手。」

  她道:「我不喜歡,我照顧得更好。」

  謝玄英不由瞅了她眼,試探地問:「那,讓她們端著盤盂,總行吧?」

  程丹若有點好笑,他真的很有心理包袱。

  但可以理解,夫妻之間太沒有距離,很容易失去感覺。她也不怎麼想讓他圍觀自己嘔吐腹瀉的場面。

  「可以。」

  兩人達成共識,又溫存了會兒,方才起床洗漱。

  這一日,幾無要事。

  日暮時分,程丹若讓瑪瑙出去了趟,用人參和甘珠兒交換了羊毛。謝玄英則和錢師爺算了算今日的稅錢,對兩天的交易量有了大致的數目。

  隔天,返回大同府城。

  痛快地淋了個澡,程丹若換上自己縫製的真絲吊帶裙,因形制如抱腹,毫無違和感,外罩一件葛紗半臂,臥在竹榻上看契書。

  寶源號和昌順號各遞了擬好的契約,分成一模一樣,細節卻有不同。

  同樣是三三三一,寶源號的意思,是她以技術獨佔三成,他家出織娘和機器,負責紡線和手織毛衣,以人力佔三成,昌順號則負責收羊毛和一半的銷量,以渠道佔三成。

  剩下的一成用來打點。

  而昌順號的三三三一又有不同。

  她的三成和打點的一成不變,但他們是和寶源號各出三千兩銀子做本金,一起經營毛衣生意,用錢算股份。

  看得出來,寶源號想著現在吃虧幾年,等她走了,大可以撇開昌順號,自己壟斷經營。而昌順號知道,自家在人手這塊薄弱,寧可不佔便宜,也要做久。

  謝玄英見她沉吟,湊過來看了眼,搖搖頭:「商人逐利而無大義。」

  「這倒未必,家國大義面前,很多人是有良心的。」程丹若思索道,「不過,這兩個方案都不行。」

  他問:「你打算怎麼做?」

  她道:「我讚成出資,重新成立一家專做毛衣的商號,避免寶源號坐大,他們背後畢竟有人,還是要防範一二。」

  謝玄英頷首道:「應該的。」

  「其他的無非就是錢。」她笑笑,「其實也好解決,我不要那麼多就是了。」

  說著,在紙上寫下幾個數字,問他,「如何?」

  謝玄英不由嘆息:「你倒是捨得。」

  「有權遲早有錢。」她說出官場心得,「無權遲早沒錢。」

  他深以為然。

  論貪論富,莫過於太監,可抄家之際,萬貫家財也不過是催命符罷了。

  「你想得很周到了,但是,少了一個人。」他提示,「別忘了御史那邊,打點好了,免得他們拿你和韃靼交易作文章。」

  她以手覆額:「真忘了。」

  又琢磨著修改了一下,看向他。

  謝玄英點點頭。

  她這才將水撒到紙上,模糊了墨跡,吩咐道:「瑪瑙,傳個話出去,我明天見寶昌的兩位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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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四章 定股份

  天氣漸熱,程丹若的見客時間提早到了巳時。

  寶源號和昌順號的兩位東家,來得都挺早,約的九點,八點半都到了,還是前後腳。

  程丹若進屋時,他們剛端上涼茶,眼神刀光劍影,各有深意。

  「這麼熱的天氣,勞動兩位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程丹若說,「梅韻,叫人多取些冰來。」

  又道,「兩位喝些酸梅湯,咱們今天有話直說,談妥了也省得大熱天受罪。」

  昌順號東家道:「夫人太客氣了。」

  她擺擺手,不同他們多廢話:「兩位的契書我都看了,說實話,我都不滿意,索性自己擬了一份,兩位且瞧瞧。」

  瑪瑙遞給他們一人一份抄錄的契書。

  她開門見山,打了兩隻老狐狸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不得不先放下茶盞,查看裡頭的內容,少時,雙雙露出訝色。

  寶源號東家道:「程夫人,這……」他斟酌不定,「為何又多出幾家的份額?」

  昌順號東家則先是一喜,而後擔憂:「即便要多打點,您的份額也太少了。」

  「兩位聽我一言。」程丹若條理分明地說,「兩位既然決定共同經營生意,以後就有的是互幫互助的時候,倘若以差事劃分,未免死板。按照寶源號的說法,收集羊毛是昌順號的事,那我這回和胡人做了交易,收來的羊毛,是照價賣給昌順號嗎?」

  寶源號的這份協議,其實試探的涵義多過別的,當下便道:「夫人所言有理。」

  協議裡說,程夫人只是以織衣入股,可寶源號的根基在山西,將來進京城,當然少不了靖海侯府的提攜。

  故而他爽快改口:「是我思量不周了。」

  誰也沒信這話。

  程丹若自顧自往下說:「至於經營的方式,寶源號的顧慮我也明白,但雖然你家織娘多,毛衣卻是新活計,誰也不熟,你家還要維持潞綢的紡織,騰不出太多人手。」

  「說到底,一家之力有限,養織娘又織毛衣,誰也撐不起來,主要還是以生產毛線為主,毛線運到各地,委托各家婦女回家紡織,以件計手工費,無疑更合適。」

  昌順號東家立即道:「夫人說的是。」

  「我知道,寶源號的人頭更熟,織娘經驗豐富,今後的染色、技法,都要靠你家多出人費心,所以,予你三成的股合情合理。」

  程丹若的語速不快,但直截了當,幾乎沒有廢話,「昌順號兩成五分,比寶源號少的五分股,並不在於你家不懂紡織,只是給別人面子罷了。你也莫要在意。」

  昌順號東家霎時默然。

  他明白了程丹若的意思,多給寶源號五分,是給他背後的人,他們打點後剩下的利潤,未必比太原程家多。

  「其他需要打點的,我就不多說了,只是一成不夠,各方各面都打點妥當,牽扯到胡人那邊,也別落人口舌,昌順號的五分補到這個地方。」

  打點有多重要,兩個行商的遠比她清楚。

  送禮不可怕,送得進去,以後就是一條路子,他們均無意見,甚至十分樂意。

  「這樣就去掉七成了,我個人只佔兩成,剩下的一成,我在大同物色了一些本地商戶。今後收購羊毛或流通毛衣,必定要過大同。」程丹若道,「他們不參與經營,只出銀兩,這是我個人的私心,總不能忘了本地的父老鄉親。」

  同鄉就是莫大的淵源,京城各會館的商人,願意免費為鄉親提供住宿酒食,為的就是這一分情意。

  寶昌兩家商戶再好,終究是太原和長治的根基。她若不提攜鄉親,反而會被人戳脊梁骨。

  讓出一成利,既能在寶、昌之間安插一股小型勢力,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也能擁有一些「自己人」。

  大同的商戶鬥不過這兩家,唯一的出路就是抱她的大腿,分口湯喝。而她也算為家鄉做出了貢獻,在品德上無可指摘。

  此外,也能刺激本地的經濟,為謝玄英的政績添色。

  關於這點,兩家商號都不太情願,可程丹若讓出的是自己的利潤,幫扶鄉親也是應該的,便不好多言。

  程丹若喝了口冰鎮酸梅湯,平靜道:「還有一件事,這份協議只簽三年,三年之後,我會賣掉屬於我的兩成。」

  兩個久經商海的老狐狸都震驚了,脫口就問:「為何?」

  靖海侯府要倒了?

  還是,這筆生意做不滿三年?

  「無功不受祿,我只要教會織娘織毛衣,也就沒什麼需要做的了,收三年的利潤很合理。」她慢悠悠道,「三年期滿,今後你們每年只需要給我一千兩,當做使用技藝的費用即可。」

  他們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以後還能送錢就行。

  當然,口頭上還是要勸一勸的。

  「沒有夫人,就做不成這門生意。」昌順號東家道,「您收多少都是應該的。」

  「縣官不如現管,外子離任後,你們總要再多打點一二。」程丹若微笑道,「我呢,也想和兩位好聚好散,省得查賬了。」

  二人的眼皮同時抽了抽,再次默契地同步腹誹:何必說那麼明白呢?假賬不是很正常的嘛,又不是不給你錢。

  但話說到這份上,她顯然主意已定。

  三年後,能再次購入股份,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假惺惺地勸過,也就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下來。

  程丹若看看錶,快到中午的點了:「不留二位吃飯了,三天後,若沒有意外,咱們就簽契。」

  「沒有問題。」

  「不打擾夫人了。」

  雖各有遺憾,但寶源號佔得頭籌,昌順號也不會被半路踢出去,兩人七分滿意總是有的。

  再說,還有三年後呢。

  眼下不是爭蠅頭小利的時候,早一天做起來,早一天掙錢啊。

  踏出衙門的側門時,鮑賢和程正對視一眼,雙雙笑了。

  他們第三次默契地放下成見,親熱地攀起了關係。

  「咳,老朽年長,就厚顏稱一句世侄吧。」寶源號的鮑賢慈祥地笑了笑。

  昌順號的程正則文質彬彬:「以後還要請世叔多關照。」

  「放心,以後咱們也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鮑賢拈鬚,半真半假地感慨,「可惜啊……」

  他搖搖頭,很失望的樣子。

  程正問:「世叔可惜什麼?」

  「可惜,這位不想長久搭咱們的船吶。」鮑賢說,「船太小,載不動真佛。」

  程正知道,鮑賢還是在懷疑程夫人的用意,她到底為什麼不肯簽三年。他當然不清楚,但故意道:「婦人家膽子小,也是人之常情。」

  呸!

  膽子小?

  膽子小能這麼強硬,說合作我倆就得合作,說怎麼分成就怎麼分?鮑賢心裡破口大罵,卻也摸清了程正的情況。

  他也不知道呢。

  這位程夫人……確實有點出人預料,是不是應該小心行事,不要貪心呢?

  鮑賢顫巍巍地上了馬車,心想,我是真的老了,居然被一介婦人唬住。

  可他確實非常在意三年的契約,仔細考慮後,還是收起原先激進的計劃,決定做得穩妥點,以防不測。

  小心駛得萬年船,錢可以慢慢賺,路走太快可是會扯到蛋啊。

  *

  搞定了寶、昌兩家,隔天,程丹若又見了大同本地的商戶。

  一家做酒的,近年才發家,當家人三十多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娶的妻子是同知女兒,算在衙門裡關係過硬。

  一家則是做煤炭的,原是本地大戶,實力雄厚,可惜因為一年寒冬,韃靼派兵圍守,城中斷煤,他家又囤煤自守,結果兵變,亂兵衝進他家中,奪走了存積的煤炭,他家的人也被殺了大半。

  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後起之秀,一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各掏五百兩還是毫無問題的。

  程丹若一說合作內容,他們什麼也沒問,當場答應了下來,拍胸脯表示馬上送錢過來。

  等到幾方簽訂契書,兩家人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不是她在要錢,是真的合伙做大生意。於是感激涕零,說了好些忠心的話,隔兩日又送了厚禮過來。

  至此,毛衣生意算是定下了。

  當然也有了新的商號:長寶暖。

  長是「昌」的同音,寶是寶源的「寶」,暖是程丹若加進去的,諧音常保暖,樸實無華。

  接著,就是收集羊毛,處理羊毛,紡線的工作。

  這部分程丹若只要簡單說一說,他們就知道該怎麼辦,難的是織毛衣的手法。

  寶源號派了五名織娘來,跟她學織法。

  程丹若自然不可能親自教,但她早就在研究針法的時候,順手教會了丫鬟,讓她們教就簡單多了。

  她的工作是把具體的織法畫出來,刻印成集。

  這就需要丹青的功夫了。

  -

  這日,又是豔陽天。

  屋裡光線不好,還有些悶,不適合做活。

  程丹若穿了薄紗褂子,在簷下擺開桌椅,鋪宣紙,磨好墨,提最細的羊毫,趴在桌上繪圖。

  筆尖蜿蜒,勾勒出細細的線條,時不時對照旁邊的實物,確保針和線都是正確的位置。

  畫完半幅穿針繞結,背後已微微汗濕。好在她以前也畫過血管和手術結,勉強算熟手。

  但手勢就無能為力了。

  手太難畫了。

  她筆下的手指就好像軟軟的麵條,而且是異形,不是長得像橡皮人,就是關節扭曲,雖然可能也看得懂,但印刷出去也太丟人了。

  「啪」,她擱筆,拿起團扇,讓自己冷靜一下。

  謝玄英咬了一口甜瓜:「畫完了?」

  她嚇一跳,扭頭看著身邊乘涼的人:「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已經換下較為正式的羅,改穿更輕薄的葛紗,領口處露出白皙的肌膚。

  「有一會兒了。」他把甜瓜遞過去,讓她吃,「看你畫得認真,就沒有打擾你。」

  程丹若咬口甜瓜,看看糟糕的圖,把手臂擱在了書案上。

  謝玄英微微彎起唇角:「要幫忙嗎?」

  「好啊。」她馬上讓開位置。

  謝玄英洗了手,擦乾水珠,執筆蘸墨:「我照著什麼畫?」

  程丹若拿起毛衣針,將毛線纏在手指上:「畫我的手、針和線。」

  「梅韻,你過來。」謝玄英努努嘴,「你來擺。」

  梅韻應下,對程丹若道:「夫人,還是奴婢來擺樣子,您歇會兒吧。」

  程丹若本就手酸,不用做模特更好,把道具交給她,自己則湊過去看他畫。

  謝玄英側頭瞧了她一眼,失笑,張開手臂。

  她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他自背後摟住她:「我先給你畫一遍,再教你畫一遍?」

  程丹若點點頭。

  「看好,這麼運筆。」

  他做示範,耐心講解畫人物的技法。

  她專心地看著,只見沒一會兒,宣紙上就出現了一雙手,雖然也過於柔軟,纖裊如蘭花,但極度神似,關節分明,線和針的位置十分明白,完全能照做。

  「試試?」他問。

  程丹若抱著學習的心態,試著畫了兩筆。

  果不其然。

  大腦:你學會了。

  手:你說啥?風太大。

  謝玄英建議:「不然,明兒七夕,咱們好好過吧。」

  程丹若沉默片刻,覺得還是可以迷信一下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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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4:37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五章 女兒節

  七月初七,七夕節。

  比起後世鋪天蓋地的情人節宣傳,此時的七夕雖然也有愛情色彩,但更多的是為乞巧,所以,稱之為「巧節」無疑更恰當。

  清晨,程丹若堪堪起床,就瞧見丫鬟們簪著牽牛花進來了。

  喜鵲捧著托盤,裡頭是水靈靈的牽牛花,抿唇笑道:「夫人快來挑一朵。這都是奴婢仔細挑揀的,花瓣都是好的,也沒有蟲蛀。」

  程丹若笑笑,入鄉隨俗,挑了朵藍中帶微粉的牽牛花。

  謝玄英道:「我給你戴。」

  她:「……」只要不照鏡子,一切好說。

  除了牽牛花,今天也要戴翠羽剪成的花插鬢。

  程丹若不想折騰,挑了朵點翠的掩鬢戴上,搭配著盛放的牽牛,也十分好看。

  梳妝完,庭院裡已經結滿彩線,這叫「慶庭」,還供奉了一座織女像。

  瑪瑙精神奕奕地說:「這是林媽媽專程去廟裡請的,夫人既然要做紡織,請織女娘娘保佑才好。」

  該迷信的時候,一定要迷信,圖個心理安慰。

  程丹若道:「辛苦林媽媽了,給我一支香。」

  梅韻遞了點燃的線香給她。

  程丹若領著丫鬟們,一共祭拜織女。

  大家都很虔誠,閉眼誠心祈禱。

  於是,程丹若也認真起來,心想:但願毛衣事業順利,今年冬天,婦人們能有活做,賺錢補貼家用,貧寒人家能穿上粗毛衣服,熬過寒冬。

  她拜了拜幾拜,將丫鬟們準備好的鮮花水果供奉在案頭。

  大大小小的姑娘們抿嘴而笑,眼底透出喜色。

  程丹若將她們雀躍的表情收入眼底,暗暗一嘆:和過去的她一樣,丫鬟們有休息的時間,卻沒有假期,全年無休在工作。

  難得天氣這麼好,豈可辜負呢。

  「今天沒有別的事,就過節。」程丹若道,「差事都可以放一放,下午准你們玩半日,上街也行,但不准自己去,一塊兒去,一塊兒回。」

  眾丫鬟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梅韻率先道:「主子這邊怎能缺了人伺候呢?」

  「下午我去前院,他們不過節。」她笑,「使喚他們就是了,你們鬆快半日,晚上回來拜月。」

  瑪瑙最知道她的心意,見她真心如此,拒了反倒不好,便拉住梅韻的袖子,笑盈盈道:「我是個混不吝的,夫人既然這麼說,我可當真了。」

  程丹若道:「我騙你們做什麼?」又對喜鵲道,「你在我的妝匣裡挑幾件小巧的首飾,晚上穿針做彩頭。」

  喜鵲面帶笑意:「奴婢替大家謝過夫人了。」

  程丹若擺擺手,示意她們散了。

  吃過早點,她就帶上筆墨,去二堂的偏廳畫畫。

  這就耗費了半日功夫。

  中午,實在太熱,西北的白晝又長,回東花廳歇了個午覺。

  冰鑑就在紗帳外頭,上風口,細微的涼風吹拂到身上,涼絲絲的,倒是盹著了。

  醒過來時,身上壓了一條胳膊的重量。

  謝玄英也沒忍住長晝的睏意,過來歇午覺。

  蟬鳴聒噪。

  再一覺朦朧睡醒,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庭院的西面已經架好了穿針樓。

  這是用三張桌子搭成的,底下一張大四方桌,上面兩張桌子一仰一合,四周圍上床罩,正面垂下一面捲簾,周圍則掛著彩線、流蘇和鳥的羽毛。

  晚上拜月時,大家會依次登上這座穿針樓,對月穿針。

  因放了丫鬟們的假,院子裡靜悄悄的,程丹若獨自欣賞了會兒彩樓,把謝玄英叫醒,讓他再幫自己畫一幅鉤針的。

  「我總畫不好。」她抱怨,「筆太軟了。」

  他問:「你要硬的筆?」

  程丹若:「你見過?」難道已經有羽毛筆傳入了?

  「唔,以前見過一卷唐時的佛經,是用硬筆抄的。」謝玄英說,「打發人去找找,這裡許也有。」

  她將信將疑地應下。

  今天畫的是第二幅,織完一行另起頭的內容。

  因是打算雕版刻印,圖畫無須上色,只要輪廓,謝玄英畫得很快,趕在晚飯前就替她修改好了。

  這時,丫鬟們也趕著回來了。

  她們畢竟有數,玩一兩個時辰已是主子開恩,不會錯過晚膳。

  今晚吃的是長絲湯(粉絲湯)、同心膾(煎炒豬心、豬肝、豬腰)、明星酒(泡酪酒)、絲注麵(細絲麵)。

  此外,還有一二時令菜。

  飯畢,點上九華燈,準備晚上拜月。

  今天沒有男人待的地方,包括謝玄英,他被趕到前面,和師爺們討論公務,把地方留給姑娘們。

  他一走,丫鬟們馬上活潑起來,嘰嘰喳喳地在院子裡說話。

  天色還未暗透,瑪瑙就說:「夫人,染染指甲可好?」

  程丹若知道,假如她沒事在做,她們也放不開,遂笑道:「好啊。」

  今天染指甲也有說頭,稱為巧甲。

  染料依舊是鳳仙花,加入白礬,搗爛過夜,據說染巧甲後搔背,不容易生痱子。

  不獨是手,腳趾也要染。

  漸漸的,天就黑了。

  月亮升上天幕,柔和皎潔。

  丫鬟們你推我我推你,嬉笑著登台穿針。

  穿針有幾種玩法,今天有彩頭,大家也就像模像樣比試起來。

  一種是比一炷香的時間,誰穿的針更多,這是細線穿細孔,手熟的人不必看,全靠手感就能紮得準。

  還有一種用的粗針,比誰穿進的線更多,這比細針更考究功夫,針眼越穿越細,到最後多一根都難如登天。

  但今天喜鵲揣度著程丹若的心思,挑的彩頭是一支金簪。

  雖然分量不重,可勝在是金,丫頭們都有些眼熱,拿出十二分功夫比鬥。

  賽了三局,最後,竹籬以微弱的優勢勝了喜鵲,拿走了金簪。

  喜鵲最後只得了一對金耳環,而第三名的梅韻則一對翡翠墜子。

  其他丫頭沒拿到首飾,程丹若就給她們發了「安慰獎」:些許銀錁子。分量也有幾錢重,相當於一兩個月的月錢了。

  所有人都很高興,喜滋滋地道謝:「多謝夫人。」

  「時候不早,我去歇了。」程丹若道,「你們要鬧,就去西花廳那邊,今晚不必留人。」

  她們更開心了,這就意味著大家今天能在西花廳喝酒打牌,反正隔了個中院,只要不吵著東邊的主子,隨她們怎麼樂。

  倒是瑪瑙和梅韻把持得住,沒馬上跟著去,先服侍主人梳洗鋪床,等到程丹若擺擺手,方才壓抑著喜色,將門帶上,快步退下了。

  室內一片靜謐。

  謝玄英坐到床邊,將她的腿挪到自己膝上:「你也太慣著她們了。」

  「都是十幾歲的姑娘,一年到頭沒個休息的時候,鬆快半日不好嗎?」她屈起雙腿,「你幹什麼?」

  「顏色不是很紅。」他捉住她的腳踝,端詳了會兒才放開,「你膚色白,正紅更好看。」

  程丹若道:「我不喜歡深紅。」

  「為何?」

  「正紅像血,淺紅更顯氣色。」她如是道。

  謝玄英又瞧了兩眼,轉而讚同:「也對。」一面說,一面自懷中摸出一串五色絲縷,捉住她裸露的手臂,纏繞打結。

  程丹若抬抬胳膊,不明所以,卻見他又將絲縷的另一頭,纏在自己的小臂上。

  兩人就這樣被五色絲線給捆住了。

  「這是什麼?」她不解。

  「『相憐愛』,不分離。」他認真道,「今夜不能摘下。」

  程丹若:「……」古代總有全然沒聽過的習俗。

  她別扭地瞧了會兒,知道他信這個意頭,便不說要摘,只是問:「這麼緊,如廁怎麼辦?」

  謝玄英愣住,低頭看看留出的距離,也不過三寸。

  他想想:「把頭轉過去?」

  聽聲音也很羞恥吧……程丹若默默想著,明智地沒有開口。

  謝玄英吹滅蠟燭,攬著她躺下。

  「又七夕了,我記得三年前的這時候,我們在海上。」他說,「你做了首詩,說自己不過七夕。」

  她不由道:「你記得好清楚,我都忘了。」

  「和你的事,我都記得。」微弱的月光下,他把玩著她的手指,「但後來你進了宮,我們再沒有一起過過。」

  程丹若只好道:「還有以後。」

  他滿意了,咬耳朵:「你今天應該作詩的,不然這個月給老師寫信,他一定會問你。」

  她悚然:「大過節的不要提這個。」

  「沒良心,我提醒你呢。」他親吻她的唇角,「不過,我替你寫了。」

  「我可以自己寫……」程丹若抬起手,想推開他,結果手臂被絲線牽絆,完全抬不起來,「欸,差不多行了,今天不是道德臘?禁、房、事。」

  七夕是五臘之一,但凡臘日,一般要修身養性,不行房事。

  謝玄英的動作倏地頓住,半晌,靈活變通:「我們過乞巧,不過臘日。」

  程丹若故意道:「君子慎獨,不要自欺欺人。」

  他登時啞然,不知道該不該做。

  少頃,過不去心裡的坎兒,悻悻躺平:「罷了,明早再說。」

  程丹若抿住唇角,竭力不笑出聲,心裡卻莫名安寧,不由輕輕握住他的手。

  謝玄英扣住她的五指,望著窗紗外的月色,道:「我們再聯次詩,好不好?」

  她說:「好。」

  「你先。」

  程丹若隨便起了一個頭:「重七弦月彎如弓。」

  「好。」他誇讚,立時接住,「銀光照卻紗櫥中。」

  皎皎月光照紗櫥,不就是此情此景嗎?

  她心知肚明,乾脆成全他:「巧手織成五色縷。」

  他果然不假思索:「牽住芳魂兩心同。」

  程丹若愣住了。

  *

  東花廳已經熄燈,西花廳卻燈火通明。

  眾丫頭在廂房拼了兩張八仙桌,湊了錢叫了桌席面,請林媽媽坐上首,其他人在下頭隨意坐了,一面吃酒菜,一面行酒令。

  都沒讀過什麼書,自然玩不了風雅,便只劃拳,輸的喝一杯。

  林媽媽年紀大,陪她們鬧了會兒便覺得累,也知道自己多留不合適,說:「東邊不能一個人也沒有,我先回去了。」

  瑪瑙忙道:「我同媽媽一道。」

  「不必,夫人專程給的恩典,辜負反倒不美。」林媽媽明事理,也不忘記敲打她們,「你們算是好命,跟了個善心慈和的主子,我們年輕的時候,哪有這過節的福分。」

  丫頭們趕緊應下:「都記著呢。」「絕不敢放肆的。」「媽媽放心。」

  林媽媽這才起身回去。

  她一走,丫頭們愈發隨意,你灌我一杯,我捉弄你兩回,鬧得累了,各自尋地方坐著說話。

  做丫頭的,誰沒點苦楚,薄酒下肚,也就勾出無限心事來。

  竹籬握著金簪,悄悄走到瑪瑙的身邊,將簪遞給她:「這是我孝敬姐姐的。」

  瑪瑙忙道:「莫要如此,是你贏的就收下,夫人也不喜歡這個。」

  見她面色為難,也嘆了口氣,道:「你放寬心。」

  竹籬低頭絞著衣襟,不安地問:「姐姐,夫人到底……」她囁嚅著不敢問。

  瑪瑙正色道:「我知道,你聽那些外頭來的說了些有的沒的,她們是商戶人家出來,最不講規矩。夫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真要賣了你,哪還用等到今天?」

  竹籬都快哭了:「我、我不知道,爺每次看我,都像看髒東西,我真的怕……」

  「唉。」瑪瑙搖搖頭,摟著她靠著自己坐下,「依我看,夫人的意思,是想等竹枝她們放出去時,順帶把你也放了。」

  竹籬不吭聲。

  瑪瑙問:「你不想出去配人?」

  她咬著嘴唇,半晌,實話實說:「我知道,爺是不會收我的,可出去……我、我也怕……」

  瑪瑙嘆了口氣,也惆悵起來。

  她們這樣的丫頭,生在內宅,長在內宅,沒有見過外男,忽然就要被配給一個小廝管事,以後給他生孩子,生的孩子又繼續伺候人,實在是……沒個指望。

  靠牆的炕角,喜鵲和竹枝也在說悄悄話。

  竹枝說:「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

  喜鵲道:「你想家了?」

  「我還沒離開過侯府這麼久呢。」竹枝道,「你呢?」

  喜鵲道:「我也是,不過,我爹媽有哥哥弟弟照顧,我倒是不擔心。」她十分樂觀,「其實,外面也挺有趣的,從前悶在家裡,天都是小小的。」

  竹枝也笑了:「大同這邊窮是窮了些,不過比京裡鬆快。」又中肯道,「夫人脾氣好,從前爺不大回院子,我們也不敢出去,一天天地悶著。」

  她倆說起針線上的事來,討論要不要織兩件毛衣,送信的時候捎帶回去,也好讓家裡安心。

  庭院裡,梅韻獨自坐在葡萄架下,怔怔地望著天空的月亮。

  她久違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依稀記得家裡有個籬笆,也能看見月亮。但想回憶家人的模樣,卻發現已經記不清了。

  一霎間,潸然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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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4:50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六章 毛衣店

  幾乎整個七月,程丹若都在為毛衣書而奮鬥。

  謝玄英替她找到了蘆葦筆,這是在西北地區才有的硬筆,蘆葦所製,筆頭削成斜角,中間一道縫,與現代鋼筆的筆舌一模一樣,儲墨很好,書寫也流暢。

  她靠著這本土化的硬筆,終於順利畫出十幾幅教程圖。

  正式交付刻印前,專程叫了嚴刑書的孫女來,她十三歲,略識得幾個字,懂一些女紅。

  程丹若讓她看著圖學,她只研究了一下午,就順利織出了一段料子。

  但嚴小娘子也說,最好能配有文字,不然光看圖還是有些吃力。

  程丹若當然也打算配文字,可圖樣一定要考慮到大多數婦女的文化水平,文字只能輔助,還是要靠圖。

  不管怎麼說,既然一個全未接觸過毛衣的人,能照本宣科織出正確的針法,那麼姑且可以刊印了。

  ——她沒有時間再逐一修改,八月份,無論如何都該開始推廣,否則就趕不上這個冬天。

  若是不好,明年改版就是。

  而這本教打毛衣的書,就很質樸地被命名為《毛衣圖》。這回,程丹若用了上次謝玄英的建議,署名為程措措。

  她自掏腰包,花五十兩刻印此書,要求商號在推廣時,將此書租賃給購買毛線的婦女。

  一天只收一文錢,抄寫免費。

  最初,鮑、程兩人都不太情願就這麼傳開,假如壟斷一段時間,無疑賺更多。

  可轉念一想,只要拿到毛衣,心靈手巧的婦人不難拆解,一樣傳開,且從來沒有做絲綢生意的人,怕女人學會織布的,便應承下來,著手推廣。

  他們收走了程丹若與雲金桑布交易的大量羊毛(當然,購買陶器的費用也由他們出了),開始清洗、染色、紡線。

  八月,大同府開出了第一家毛線店。

  這是稀奇東西,百姓們當然要圍觀一陣。

  小二趁機對人宣傳:「這是知府夫人發明的法子,把羊毛織成衣裳,粗毛的相當便宜,兩錢銀子一件,這可是毛啊。」

  雖說程丹若不大上街,可衙門很多本地人,大同的百姓或多或少知道,她其實就是大同人,對她的觀感一向不錯。

  再加上貴婦人的名人效應,難免心動。

  家底豐厚的婦人進店,摸了摸料子,卻有些嫌棄:「這也太糙了,能穿嗎?兩錢銀子,都夠我買隻羊羔了。」

  「羊羔吃了就沒了,這可是衣裳。嫌糙的話,試試細毛的,就是貴,五錢到一兩銀子都有。」小二口齒伶俐,「畢竟是冬天的大衣裳。」

  婦人還是不滿意:「貴了,一斤棉花才五分銀子呢。」

  「那是棉花,不是棉衣啊。」小二笑道,「你買毛線也便宜,粗毛一斤八分,夠織件大人的衣裳了。」

  持家的婦人都精明,心頭一算,立馬驚訝:「線賣八分,成衣要兩錢?」

  小二道:「會織的人不多,當然貴,看您也是做活麻利的人,不如自己買線回去織。」

  婦人道:「我可不會。」

  「這有圖,也是知府夫人印刻的,外頭一文一天,咱們大同不要錢,免費看,不過只能借三天,押金二十文,書沒壞就照價退給你。」

  小二遞了《毛衣圖》給她,任由她翻閱,順便對其他圍觀的婦人姑娘說:「咱們這也收毛衣啊,一斤粗毛八分,織成衣裳一錢八分收,但要秤重,缺斤短兩可不行。」

  大家都會算這筆賬,驚訝道:「工錢竟要一錢?」

  但還是嫌棄,「不如棉衣便宜。」

  小二耐心道:「棉花一斤五分沒錯,可你沒算布料的錢吶,一匹好棉布也得三十貫,再加上工錢,其實也差不離。再說,這畢竟是毛,今年也是剛出來的,羊毛少,等到明年收到的羊毛多了,價格還能再低些。」

  拮據的人立即道:「那我明年買就是了——織衣裳非得買了毛線?這一來一回多麻煩,不能賒賬嗎?」

  雖然毛衣很貴,可一件衣裳一錢銀的手工費,不賺白不賺。

  「鄉里鄉親的,當然能賒,但一戶只賒一斤。」小二說,「織得好的,分量沒少才行,咱們這是新生意,也經不起折騰。」

  「放心吧,都是街坊鄰居,還能捲了跑了不成?」爽快的鄰居大嬸一拍大腿,「給我來一斤,對了,冊子也給我一本。」

  「押金二十文。毛衣針五文一對。來,大嬸,這裡摁手印。」

  人家肯賒毛線的錢,大嬸也不怕他賴賬,掏錢畫押,抱了毛線和書回家。

  有她做榜樣,其他婦人也難免心動,伸長脖子瞧了瞧《毛衣圖》的樣式,自忖應當不難,便也要了冊子和毛線回家去琢磨。

  一天飛快過去。

  夜裡,掌櫃和小二盤賬,一件毛衣都沒賣出去,但毛線賒了幾十斤,名冊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

  他們已經很滿意了,大夏天的,毛衣哪裡賣得出去,掛著的兩件都是擺設,為的就是賣毛線出去,多叫些人動手織起來。

  剛開始,肯定手腳慢,估摸著半個月才能掙到,以後手腳快了,十天就行,也就一天一分銀的工錢。

  這價格自然不能同繡娘的工錢比,可勝在不費眼又簡單得緊,家裡老人小孩也能做,能有這進項,一個月能多吃幾頓肉。

  可惜,這會兒的毛線還是貴,沒法子,今年做得倉促,羊毛不夠。胡人那裡,也要留著羊毛好過冬,不肯多賣。

  「今年練個手,明年才是硬仗啊。」掌櫃打完算盤,隨口道,「羊要漲價了,哎喲,虧得咱們和胡人做生意,不然羊肉都快吃不起了。」

  小二心中一動,討好地問:「您老說,養羊有沒有賺頭啊?」

  掌櫃睇他:「怎麼,家裡要養?」

  「我老娘有點心動,這不是粗毛也有三分一斤,一頭羊怎麼也有三五斤毛吧,這就是一錢銀子的賺頭啊。養十頭,就是一兩銀子。」

  普通人家精打細算,一兩銀子聽著不多,也能多扯幾匹布了。

  再說了,這還是純粹的羊毛,不是羊,今年收過,明年還能再收,羊奶能喝,羊崽子能賣,真不虧什麼。

  他越想越心動,口氣也熱切起來:「您老指點指點?」

  「養可以,甭多養,羊多了啃莊稼。」掌櫃警告,「這玩意兒,還是從胡人那邊買劃算。」

  小二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那就聽您的,先養個兩三頭吧。」

  *

  羊毛事業緩慢展開時,謝玄英迎來了八月最重要的工作。

  ——主持府試。

  考生考完縣試變成童生,考完府試就獲得了參與院試的資格,考完院試才算是廣為人知的秀才。

  作為正式科舉前的預備考生,府試沒有那麼正式,出題人就是知府。

  現場考,現場批,過程比較簡單。

  可作為科舉的一部分,這也注定會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謝玄英很重視教化工作,對於這場考試,也提前做了準備。

  他出了五道大題:孝經一題、四書一題、策論一題、詩賦一題、書律一題。

  這本來沒什麼,中規中矩,都是按照朝廷規定出的,但他想起當初巡視學校的感慨,想想,把這張考卷拿給了程丹若。

  「你試著寫寫看,說不定能答上來。」他如是道。

  程丹若心情復雜,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吐槽,還是感謝他看得起自己。

  她才不想考試,可大學生的自尊心不允許她不戰而逃,於是,要求他提前給出考試範圍,復習兩天再考。

  謝玄英同意,和她說:「主要是四書五經,四書一題,五經只考孝經。」

  程丹若連夜補課。

  她《孝經》只在女官考前背過,幾年過去都不記得了,只能臨時抱佛腳,再翻出來背一遍。

  四書重翻了一遍,勉強回憶起七七八八。

  點香,開考。

  《孝經》是基礎題,都是填空和釋義,程丹若長舒口氣,覺得穩了。

  四書考的《孟子》,這篇比較長,她也不太熟,只能憑借文言文的功底寫了簡答題,填空則填了一個印象裡長得差不多的。

  策論的題還是孟子裡的內容,「交鄰國有道乎?」,翻譯一下,就是「你認為該怎麼和鄰國交往呢」?

  顯而易見,這是專門為韃靼和大夏的關係出的。

  程丹若其實不大記得孟子是怎麼說的了,但不要緊,眾所周知,孟子的核心思想就是「仁義」,從這兩點發揮就不會有錯。

  她的問題是文章寫不工整,沒有辦法寫出對仗的駢文,八股水平太差。

  詩賦的題是《秋收》,湊了一首,律法則按照印象裡讀過的《大夏律》,寫了判決。

  但做完題,拒絕給他批改。

  「我答得不好。」她有點懊悔沒好好讀書,「還是算了吧。」

  謝玄英:「看看。」

  程丹若:「答得不好。」

  他認真道:「我保證不笑話你。你都沒有正經學過八股文章,不會答很正常。」

  她問:「那你為什麼給我做?」

  他猶豫了下,輕聲道:「我總覺得,你可能想做。」

  程丹若沉默了。

  「我現在不看你的。」他提起茶壺,在紙上撒上水,污掉考題,「等這次府試考完,我一起看,好不好?」

  她抿抿唇,微微點了點頭。

  -

  八月中旬,府試。

  一大早,童生們就陸續進了考場。他們全由當地的廩生擔保,確保來歷、家世和品性沒有問題,才能參加。

  考場就在衙門前面的一個院子,備好了桌椅筆墨。

  等所有人進入考場,大門便被官兵把守。

  考生們不安地交換眼神,心中都有些忐忑。但坐在最前面的白小郎,雖然歲數小些,可看著還算沉穩,沒有東張西望。

  很快,謝玄英進來了。

  方才還聒噪的考場頓時一片寂靜。

  他習以為常,示意禮書下發答卷紙,然後掏出自己寫好的題目:「諸位,記一下題目。」

  沒人動。

  他閉上眼,默默吐出口氣:「府試為期兩日,今天考四書五經詩賦,明日靠策論和書律。湯師爺,你來念題。」

  湯師爺彎腰接過試題。

  謝玄英瞟了一圈下頭的考生,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

  時至今日,還有參加會試的人把落榜的黑鍋扣在他頭上,府試還是避一避吧,大同的科考已經夠差的了。

  要是十一月的院試沒幾個能去,真不知道該如何交代。

  念及此處,他又瞧了眼白小郎君,朝他微微笑了笑,權作鼓勵,這才離去。

  白小郎頓時挺直背脊,渾身直冒熱汗。

  娘親!謝大人在看我!

  怎麼辦?!

  這府試怎麼比縣試難這麼多?!!

  --

  《哀貧者冬》夏‧無名氏

  寒風吹得百草折,飢兒添冰卻黏舌。

  至今猶憶措夫人,織得毛衣萬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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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5:03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七章 秋日游

  今年,參加大同府試的考生有八十多位,比起其他府少得可憐,但同理,錄取率也高了。

  謝玄英和師爺們一起批卷,依次定甲乙丙三等。甲乙可以參加院試,丙就明年再來吧。

  結果不出所料,他雖然放寬了標準,不看詩賦書律(這個本來就不重要),策論只要寫了就算過(童生的策論根本沒眼看),只看四書五經,但最後也只錄取了三十多人。

  好在還有一個白小郎撐場面。

  他的答卷寫得不錯,雖然律法不通,策論生澀空洞,但基礎扎實,四書五經都能答上來,可位列甲等,只與另一位考生不相上下。

  出於愛才之心,謝玄英將他挪到了第三名。

  自仲永後,但凡少年天才,寧可壓一壓,也不能叫他輕狂了去,免得少年志得意滿,最後泯然眾人。

  改完他們的卷子,揮退師爺,便偷偷叫來程丹若。

  先給她看了其他人的考卷,等她露出「這都行」的震驚之色,才問:「給我看看你的?」

  程丹若又翻翻別的,慢吞吞地遞出試卷。

  謝玄英仔細看過,從數張卷子裡挑出一張乙等的:「和這個差不多。」

  程丹若對比了一番,居然覺得他說得沒錯。

  「我會錄取你的。」謝玄英客觀道,「但你過不了院試。」

  她:「……」這對比到現代,是不是說她考不上高中?

  「你已經很久沒有讀書了。」他嘆口氣,「我也是。」

  程丹若:「所以?」

  謝玄英道:「我們還是應該每日抽些時間,好生讀書。」他說,「每天讀半個時辰,唔,我早晨起來讀,你呢?」

  她:「呃,午覺醒來讀吧。」

  「你先讀《孟子》吧。」他說,「我寫信給老師,這裡都沒什麼好書。」

  程丹若:「……嗯。」

  謝玄英卻莫名很高興,又給她看了白小郎的卷子,點評道:「詩還是讀少了,這般小的年紀,做出來的詩卻暮氣沉沉,必是學的山長。」

  他思索道:「我記得我帶了一卷《王子安集》,改日放了榜,叫他來,將此書贈予他。」

  程丹若應和著,心想,在古代,果然只要會讀書,非親非故的,也會有貴人來提攜。

  她確實應該再多讀些書了。

  --

  八月中旬,天氣逐漸涼爽。

  程丹若完成了手頭上的毛衣工作,家務事又無須自己多操心,又有了一段空閒時日。

  她調整日程,午睡時間縮短到半個時辰,擠出半個時辰的時間讀書寫字。同時調整了西花廳正間的布置,一半書房,一半實驗室。

  去年做成了大蒜素,今年,她打算試試青黴素。

  從哪裡開始呢?

  培養黴菌……並不是所有的黴菌裡都有青黴素,所以艱難的工作,是在無數黴菌裡將它找出來。

  正好,現在是秋收的季節,柑橘類的水果已經逐漸上市。

  程丹若買了一批柑橘,等待它們發黴長毛,為此不惜做了數個潮濕的木箱,讓它們自由生長。

  數日後,橘子表面就會長出毛茸茸的綠色黴菌。

  揭走部分黴菌,按照箱子編號,她就獲得了1-5個不同的黴菌菌落。

  製作培養液,大概就是米湯混合其他澱粉類的水,放入菌落,培養一段時間。

  等到黴菌茁壯生長,再用一個漏斗墊上棉花,當做過濾的器皿,倒入長有黴菌的培養液,得到 1-5號濾液。

  接著,在濾液中倒入菜籽油,攪拌,使其分為三層:水溶性物質、不溶性物質、脂溶性物質。

  用自製的不大靈光的分液漏斗,分離出原液(也就是底部水的部分)。

  倒入碳粉吸收液體。

  理論上,此時的碳會吸收青黴素,所以,將其裝入乾淨的器皿,以蒸餾水洗滌雜質。

  洗完,再以醋水洗一遍。

  醋水完了是鹼水。

  用漏斗過濾一遍,最終得到的液體就是成品。可以按照大蒜素時的辦法,培養細菌菌落,進行藥敏試驗,從抑菌效果判斷是否成功。

  當然了,抑菌不代表提取的真的就是青黴素,也可能是展青黴素……

  等到動物實驗的時候,可能直接會把動物給毒死(劑量夠的話)。

  但判斷是藥還是毒,得有個前提。

  首先,要成功提取出原液吧?

  這一步就完全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第一次實驗,5個樣品全倒在了最後的清洗上。

  根本沒有液體出來。

  因為用的不是玻璃管,而是瓷,完全看不見裡面到底是什麼問題,不知道是堵住了,還是碳放得太多,吸乾了水分。

  程丹若倒推了一遍,猜測是前期沒有過濾乾淨,於是第二回 ,她不再用棉花,而是試了幾種宣紙。

  眾所周知,好的宣紙都非常貴……青黴素還沒出世,成本就往上跳了格。

  碳也減少了一半,最終得到了少量溶液。

  進行藥敏試驗,菌落培養如大蒜素時所作。

  然後,毫無懸念地失敗了。

  這有以下種可能:

  1、黴菌裡含有青黴素,但提取過程中失活了,沒能起效

  2、含有青黴素,青黴素有效,但菌落不對(畢竟是靠垃圾顯微鏡選取的菌落),不對症。

  3、失活+菌落不對

  4、實驗過程出了岔子,某一步錯誤

  5、黴菌裡壓根就沒有青黴素……

  程丹若的實驗目的,並不是馬上就提取出青黴素,而是靠青黴素的效果篩選出青黴菌,然後培養這部分菌落,考慮怎麼樣真正提取出有效的青黴素。

  考慮到5個樣本全部失敗,她從概率判斷,5的概率比較大。

  所以,她決定換個辦法。

  先篩選黴菌,找到疑似青黴菌的菌落,再用培養液培養,以此提高成功率。

  5個木箱增加到了10個,然後不去管它,先過中秋。

  --

  中秋,謝玄英放假,帶著程丹若去恆山秋游。

  路程有些遠,但天氣很好,秋高氣爽,程丹若仍然選擇騎馬出行。

  馬兒慢悠悠地走,他們也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謝玄英道:「我還以為你藥不做成,沒心思爬山呢。」

  「要是這樣,我這幾年都不用做事了。」程丹若眯著眼,享受著微風拂面,心情很好,「這種藥非常非常難做,一年內能成功就很好,而且就算做成了,能不能治病也未可知。」

  土法製作的青黴素,注定無法大規模生產,也無法保證效用,實際生活中,也許還不如毛衣。

  至少毛衣面世後,必然能拯救一些因寒冷生病,或是直接凍死的人。

  謝玄英略有稀奇,這可不是她的性子:「那為什麼還要做?」

  「有的病,能賭一賭運氣都是一種幸運。」她說,「總比等死好。」

  青黴素的提取,她打算當成一件長久的事去做。有空了就做一做,不強求一定要出結果,但也不會放棄。

  萬一,哪天就成了呢?

  只能救一個人,也是一條命,不虧。

  謝玄英見她面容舒展,心平氣和,才點點頭,放下心來。他還記得上回在府裡做藥,她明明做成了,夜裡卻黯然落淚,這次能尋常心對待,再好不過。

  遂改換話題。

  「約莫中午能到縣裡,下午上山,夜間便宿在北嶽廟。」他說,「這兩日,我們就在山裡游玩,再晚些怕是騰不出功夫登高了。」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也是交稅的季節。

  稅糧的多寡,關係到今年能不能完成朝廷的任務,也影響百姓冬天的年節,和開春的徭役。

  謝玄英道:「要是糧食能多一些,明年開春,就重修水利。」

  程丹若也很關心:「都要做些什麼?」

  「疏通河道。山西境內的河流泥沙太多,容易淤塞。」謝玄英認真解釋,「桑乾河、玉河附近,最好也能修一些灌渠,灌溉農田。假如臨近山野,就引泉水,能打井的,要扶持百姓打井。還有,秋雨過後有『猛水』,須及時組織村民引洪淤田。」

  程丹若:「猛水?」

  「就是山間之水,多枯枝爛葉,可以肥田。」他道,「我也是來了以後,方才聽人說的,從前卻是不知。」

  程丹若也明白了,山裡的洪水裹挾著腐殖質,營養豐富,是上好的肥料。

  真沒想到,不過是山西一地的水利,居然就這麼復雜。

  她都暗暗記在心裡。

  後方,李伯武聽著他們夫婦倆的對話,和已經十分熟悉的田北交換了個眼神。

  瞧瞧他們聊的事,當年在山東,能怪他們沒瞧出來嗎?

  難怪是夫妻,換做別的妻子,換成別的丈夫,誰會秋游時說這些。

  不過,也虧得他們如此,跟隨這樣的主家,他們這些扈從心裡亦與有榮焉。

  為一方官,造福一地百姓。

  他們沒跟錯人。

  --

  程丹若和謝玄英八月十四到的北嶽廟,當天早早歇下。

  次日十五,便在山上尋秋。

  正是天高雲淡的好時節,碧空如洗,秋棠、玉簪都開了,嬌豔秀麗,碧綠的草叢裡綻放著橙色的草菊,如燦陽的碎片,溫暖動人,紫色的紅蓼彎彎的,有種沉甸甸的可愛。

  野桂藏在山間,只有隱約的氣息縈繞在鼻端,似有若無,飛鳥掠過頭頂,樹影婆娑,衣衫上金光點點。

  爬到山頂,設下帳幔,果盤裡是佛手柑、香櫞和木瓜,氣味甘甜。

  謝玄英席地而坐,焚降真香。

  程丹若第一次見到他玩香。

  他帶了整套的爐瓶三事,不緊不慢地在博山爐裡鋪上香灰,壓到平如鏡面。

  隨後拿起香匙,擰開香粉盒,小心舀出一勺降真香,放到花範的鏤空處,再用香鏟壓平成纂。

  拿掉花範,香粉就變成了香纂字。

  點燃,香氣冉冉升起,一縷悠然的白煙騰空而上。

  謝玄英告訴她此舉的涵義:「假如能引得鶴降,便是有仙人來了。」

  程丹若這才明白「降真」的意思,卻道:「不用鶴,我也知道仙人來了。」

  謝玄英登時訝然,張望四周:「何處?」

  她抬抬下巴:「嗯。」

  他怔了怔,倏而明白過來,唇角微揚,卻要裝得若無其事:「胡說八道。」

  「我也不是吹捧你。」程丹若組織語句,「這是實話。」

  他今天穿著青蓮色仙鶴紋的直身,翡翠同心結絛鉤,白綾襪子,大紅鞋履,頭戴皂紗大帽。

  這樣的寬袍大袖,再配上他的臉孔,完全不是在吹彩虹屁。

  是實話。

  她強調道:「我沒有誇你。」

  「嗯。」謝玄英端起茶盞,假裝平靜地說,「你不是誇我,你心悅我。」

  程丹若張了張口,下意識想否認,可對著他的臉,又撒不了謊,艱難道:「好看的東西,人人都喜歡……」

  越描越黑,只好飛快換話題,「那邊有鶴。」

  他清清嗓子:「是嗎?」

  「真的,那邊。」她高聲說,「就那裡。」

  謝玄英彎起唇角,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遠處的山巒間,白鶴翩躚,雪白的羽翼劃過天際,朝這邊的山頭飛來。

  這一刻,他有了玄妙的預感——仙人的恩澤,已經開始降臨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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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5:19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八章 程家人

  過了中秋,氣溫便逐漸下降。

  程丹若游完恆山回衙裡,開始處理這兩日的瑣事。

  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毛巡撫和聶總兵都沒帶妻子上任,她沒有需要交際的太太小姐,按察使和布政使都在太原,想吃飯都沒有機會。底下的知縣、縣丞夫人,倒是有過邀請,被她婉拒了。

  剩下的無非是商戶的宴請,這種更不用去,派人回兩句場面話足矣。

  倒是另一件事,頗令她注意。

  廚娘和前頭幫手的僕婦們,最近閒來無事,就愛坐在院子裡打毛衣。

  程丹若覺得是個好兆頭,故而特地傳話出去,誰要是能研究出新的毛衣針法,賞銀五兩。

  等到冬天,還要辦一次毛衣比賽,織得最快最好的,有十兩銀子的獎勵。

  這可不是小錢,哪怕認為家中婦人織毛衣,忽視了照管孩子老人的男人,看在這個錢的份上,也有點心動。

  庸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像吏書一樣的聰明人了。

  他知道,程夫人要推廣毛衣,那麼下頭的人往這使勁肯定沒錯,拿不到賞錢,在大人們跟前落個好印象,也是穩賺不賠的事。

  所以,他特地找婦人在家燒火做飯,下頭的三個妹子除了識字,就是在家打毛衣,其餘家務事一律不必做了。

  「好生做活,幹得好,哥哥帶你們去夫人跟前討賞。」他叮囑妹妹們,「只要夫人能替你們說兩句好話,以後婚事就不難了。」

  他的三個妹妹對兄長無比信服:「都聽大哥的。」

  吏書也有點感慨,家裡爹媽死得早,雖然他能掙錢辦嫁妝,可自家妹子沒有母親教養,在很多人家看來就是不懂規矩。

  要嫁戶好人家,難如登天。

  眼下有機會得知府夫人的讚賞,還不卯足勁做。

  夫人可是宮裡出來的女官,他打聽過了,專門管公主郡主的!

  就這樣,本地的婦女或是因為錢,或是因為別的,慢慢都開始嘗試織毛衣。

  長寶暖在大同的掌櫃每個月送消息進來,說收了多少羊毛,織了多少衣裳,一點點為寒冬做準備。

  程丹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原想在篩選出合適的青黴菌落,但另一件事打斷了她的計劃。

  小河村的宅子建好了,風水先生也選好了地方,定下吉日,準備為她的父母立陰宅。

  得到消息後,程丹若提前三天,派林媽媽和梅韻帶著粗使僕婦過去,讓她們弄乾淨房子,至少不要有跳蚤,畢竟這回,怎麼都得住上兩天。

  「我提前幾天過去,處理一下家事,你提前一天來就行。」她說,「墳遷好,拜過祠堂,我們就回來。」

  謝玄英已知道她對老家的心結,並不勉強:「好。」

  程丹若便叫丫頭收拾行李,再次去往小河村。

  小河村靠河臨山,比城裡涼快一些。一路上,野菊開遍,蝴蝶飛舞,田裡長出金燦燦的莊稼,路邊的果樹結滿了各式各樣的果子。

  這次護衛的是田北。

  他們全都帶上了弓箭和刀,秋天也是獵物活動頻繁,攻擊性強的季節,大同周邊都是山,指不定遇到什麼野獸,須小心以對。

  小河村到了。

  程平攜帶著家眷,早早立在村頭眺望,看到馬車駛來,吆五喝六:「跪下,都跪下,知府太太來了。」

  等到程丹若下車,見到的就是一群後腦勺。

  「都起來吧,鄉里鄉親的,不必行此大禮。」她口氣冷淡。

  程平湊上來,一面帶路一面介紹:「這是家裡的婆姨,這是老大、老二,這是家裡的丫頭。」

  三個小孩都被教過,討好地叫她:「大姑姑。」

  程丹若沒什麼表情,平淡地走進新建好的大宅,青磚鋪地,實木樑柱,瓦片也是鋥亮簇新,牆雖然是土牆,但也結實得很。

  她點了點頭,在上首坐了,看向其他人。

  程平介紹:「這是老二,叫康,這是老二媳婦。」

  程康也是大房的,和程平長得有點像,但看臉更端正些。他低眉順眼地說:「見過姑奶奶。」

  此地也有稱出嫁的女兒為姑奶奶,以示尊敬。

  程丹若點點頭,客氣地說:「都是自家人,堂兄也不必太客氣,這是二嫂吧?」

  她打量著程康的媳婦,這姑娘皮膚有些黑,生得尋常,不知為什麼,表情似乎有些不忿。

  而她一開口,她就說:「什麼二嫂,馬上就不是了。民婦高攀不上知府太太的娘家人。」

  程丹若掃了眼梅韻,丫鬟朝她微微頷首。她便露出驚訝的表情:「這話是什麼意思?」

  「姑奶奶不要聽這婦人胡說八道。」程平搶著說,「她和二弟鬧脾氣呢。」

  程丹若冷冷道:「我問的是她,大堂兄請坐下。」

  程平還想說什麼,被她冷淡的目光一掃,氣焰頓時熄滅,訕訕坐回去。

  那婦人說:「當初說好的,三斗糧食,程二到我家做贅婿,這會兒又反悔不認人了?」

  程康說:「說是這麼說的,可現在過不下去了,還不能離?你個不下蛋的,生來生去就兩個丫頭片子!」

  眼看他們就要吵起來,梅韻立即上前一步,呵斥道:「住嘴!夫人面前也是你們嚷嚷的地方?」

  侯府出來的大丫頭,自然有股威儀。

  夫妻二人驀地住了口,只用目光瞪視彼此。

  程丹若卻很鎮定,說道:「我本是出嫁的女兒,不好管家裡的事,可我們家如今已無長輩在世,我倒是不好不說了。」

  程平馬上道:「姑奶奶說的是,就想請您做主呢。」

  他看了眼弟弟,說:「二弟當時入贅,也是沒有法子,現在咱們家好了起來,總不能讓他繼續做倒插門吧?」

  程丹若看向二堂嫂:「這不是一家之事,請里長和親家一道來吧。」

  「去叫你阿公。」二堂嫂看了大女兒一眼,硬氣地說,「讓大家來評評理。」

  小姑娘撒丫子就跑。

  程丹若又問程平:「地方都看好了,三牲都備齊了吧?」

  程平畢恭畢敬道:「都備好了。」

  他媳婦端上茶,也結結巴巴地討好:「姑奶奶喝口茶。」

  程丹若端起茶盞,微微沾唇,又問了些遷墳的細事。

  程平都對答如流,看起來確實全程跟到尾,且對風水先生挑的墳地非常滿意,唾沫橫飛地說:「說是龍尾之地,得貴人相助,龍飛升天,澤被子孫。咱們家真的要發達了。」

  程丹若心不在焉地聽著。

  過了會兒,門外傳來喧囂聲。

  二堂嫂立即出去,攙扶著一個和他很像的老丈人進來,後頭還跟著三個同樣短褐長褲的姑娘。

  程丹若道:「老丈人請坐,不知貴姓。」

  「草民姓賀,這是我家大娘、三娘、四娘、五娘。」賀老頭歲數不小,說話卻中氣十足,「你家程老二是我家大女婿。」

  程丹若又把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我是出嫁女,原管不到娘家的事,何況還是隔房的兄弟,只是家裡已經沒個老人,免不了厚顏逾越一次。」

  賀老頭嚷嚷:「你是知府太太,這事就該你管,正好咱們就掰扯個明白。」

  他指著程康說,「五年前,你們程家斷糧,到處借糧食,沒人肯借給你們,求到我家來,我家五個女兒,不比你們難?可老頭子勤快,下頭大的兩個姑娘跟男人一樣下地,三個小的一天到晚織布,從牙齒縫裡省出來了一點糧食。」

  越說,越激動,「老頭子沒個兒子,怕守不住家裡的田,就給我家老大招婿,當初說好了,三斗糧食當聘禮,不要你們還,程老二入贅到我家,以後要是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姓賀,老二歸你們程家,也給他這房留個後,你們有沒有話說?」

  鄉下地方,消息本就閉塞,人們也無聊得很。

  今天程丹若的馬車一來,小河村就有人圍著程家,等到賀家一來,更是知道有要緊事,吆喝著叫人一塊來看熱鬧。

  這會兒,程家的門外牆外,站滿了好事的村民,朝程康指指點點。

  他臉皮漲得通紅,支支吾吾道:「可、可她也沒生兒子。」

  「生不出兒子,是女人的錯嗎?是你沒種!」賀老頭大聲道,「呸!」

  程丹若忍住笑意,問里長:「是這樣的嗎?」

  里長含糊:「當初好像這麼說過。」

  程丹若理解他的顧忌,問程平:「大堂兄怎麼說?」

  程平迫不及待地說:「那時候是沒辦法,現在姑奶奶回來了,說出去,二弟給人家當倒插門,總歸不好聽。要我說,咱們也不白沾他們便宜,三斗米換的,十斗米還了,兩個丫頭我們也不要,老二回來就行。」

  程丹若又看向程康,問他:「當初你是自願的嗎?」

  賀老頭搶話:「他願意得很,我家大娘十里八鄉是有名的能幹,能下地,能餵雞養鴨,做飯洗衣服,什麼都會幹。他到我們家就農忙的時候幫手,平時從來不幹力氣活,這件事,鄉里鄉親都可以作證。」

  賀家要來討個說法,自然不是單槍匹馬就來的,還跟了幾個要好的鄉親。

  他們立在門外,縮手縮腳的,聽見賀老頭說這話,扭扭脖子,卻不敢開口附和。

  「你們不說是不是?」沒想到賀三娘也很潑辣,叉著腰道,「我來說,這沒卵用的男人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我們都把他當大爺伺候,就想他生個男娃,結果他就和隔壁寡婦眉來眼去的,當我們不知道!」

  程丹若:「……」

  她早就預料到程家人不會安分,但說實話,發達以後立馬換老婆,還是讓她血壓都高了。

  輕輕吐出口氣,程丹若看向程康。

  他有心反駁,可顛三倒四:「是你們賀家趁人之危……又不是不還你們米……我總不能一輩子抬不起頭……」

  她再問了一遍:「二堂兄想好了嗎?一日夫妻百日恩。」

  程康頓了頓,眼裡閃過猶豫,但隨後,當他看見侍立的丫鬟,看見帶刀的護衛,再看這大哥家裡氣派的大宅子,又馬上下定決心。

  「我想好了。」程康說,「和離。」

  賀大娘眼底閃過一絲失望,還有許多羞恥和憤恨,想開口罵人,卻見程丹若放下茶碗,定定看著自己的二堂兄。

  程康比她高大健壯,卻被她的目光看得渾身冒冷汗,總覺慌得不行,手腳都沒地方放。

  眼神更是掃來掃去,完全不敢對視。

  一片靜謐中,程丹若緩緩開口。

  「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她問,「還沒發達呢,二堂兄就想著拋棄妻女了?」

  她盯著程康,「別說人家給了三斗米,過不下去的時候,就算給你一碗飯,也是救命之恩。你就是這樣報答賀家的恩情的?」

  程康心慌氣短:「我……我只是……」

  「今天忘恩負義,明天就敢數典忘祖。」程丹若冷笑,「程家的人又不是死絕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程康,我再問你一遍,你想怎麼樣?」

  程康下意識地看向程平。

  程平張嘴,卻說不出話。

  程丹若掃過在場的人,說:「人有錢了,想換大宅子,是人之常情,我是程家女兒,扶持家裡是應該的,可富貴了就想換老婆,無情又無義,不要臉的人才幹得出來。」

  「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我大伯是和瓦剌談判的時候被射死的,我父親是給大夏的士兵治病被殺的,我祖母和我的母親,為全名節,上吊自殺了。雖然我們程家根基淺,卻都是忠義的人,沒有誰背信棄義的。」

  程平的面色白得像鬼。

  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是對著二弟說的,眼風卻老往他這邊瞟,好像完全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與之相反的是他老婆,從剛才起,她就彎著腰,唯唯諾諾,聽見這話,腰桿子卻挺直了。

  「做人要有良心。以前窮的時候,入贅給人家,不丟臉,發達了就休妻另娶,才丟大臉。」程丹若看著程平和程康兩兄弟,加重語氣,「我丟不起這個臉,休妻可以,我家沒有你這個人——自己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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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0 00:15:38 |只看該作者
卷捌、長風幾萬里 第二百十九章 恩威並

  程家兄弟又不是自個兒發達了,才起換老婆的心思,無非是靠姑奶奶變成了知府太太,自覺了不起而已。

  這會兒,程丹若擺明車馬,告訴他們,想換老婆是吧?可以,和你斷絕關係。

  他們被捏住三寸,哪裡還敢吭聲。

  程平猛地起身,狠狠扇了自己的弟弟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臉上頓時出現一個紅腫的巴掌印。

  程康屁話不敢說,唯唯諾諾。

  程平猶覺不足,又踹了弟弟兩腳,這才搓搓手,低聲下氣地賠罪:「姑奶奶消消氣,二弟是豬油迷了心竅,一時糊塗。」

  又和賀大娘說,「弟妹,之前多有得罪,都是一家人,你別和咱們計較。」

  程丹若瞥過眼神,卻問賀家人:「別的我也不多說了,程康你們還要不要,若嫌他耽誤你們家的姑娘,今天大家都在,做個見證,讓他們和離就是。」

  賀老頭也有點猶豫。

  他知道程康沒什麼出息,要不然也不會挑他當女婿,這回的事,雖然把他給氣著了,可和離又是另一回事。

  大娘歲數不小了,又只生了兩個丫頭,以後再找女婿也不容易。

  再說,雖然程家姑奶奶說得好聽,但要離了,豈不白虧了這門親家?難得程老二有個好親戚,白養他這些年,捨了肉痛。

  「有姑奶奶這句話,還有什麼好離的。」賀大娘卻比她爹更爽快,自己受點委屈不算什麼,她們賀家五個女兒,在鄉裡受夠了苦楚。

  如今有個明事理的堂姑奶奶,壓得住相公和大伯子,今後還要指望她照拂妹妹和女兒,自然要拿捏住。

  她逼問丈夫:「你說,還離不離了?」

  程康哪裡還敢離,飛快道:「不離了不離了。」

  「村頭那個寡婦家裡,還敢不敢去了?」賀大娘咄咄逼人。

  程康屈辱道:「不敢了——我和她也沒什麼!」

  「放屁。」

  眼看他們夫妻又要爭執,程丹若及時開口:「既然是親家,不如就在家裡住些日子。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很多事我們小輩並不清楚,還要您這樣積年的老人家多多指教。」

  也朝里長笑了笑,「您也是,少不了多指點我們一二。」

  她尊老的態度如此漂亮,賀老頭也好,里長也罷,立馬舒坦了:「應該的,只要您不嫌棄。」

  至於剛才一閃而過的「這姑奶奶可真霸道」的念頭,當然飛快拋到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明事理」的感慨——這麼大的官兒了,還知道尊敬老人,品德高尚啊!

  「這麼多年,全賴鄉親們的照顧。」程丹若看向外頭擠來擠去的圍觀群眾,微笑道,「正好遷了新居,該辦幾桌上樑酒請大家,就請您代為操持,熱熱鬧鬧地擺上三天。」

  里長笑容滿面:「沒問題。」

  程丹若對賀家人說:「都是親戚,勞煩幾位給我大堂嫂幫個手。」

  大堂嫂馬上說:「要的要的,麻煩弟妹了。」

  賀娘子也十分上道:「我們姐妹別的不敢說,個個都能幹。」

  「好。」程丹若笑說,「這事就你們看著,好好謝謝鄉親們的看顧。」

  她們全都答應下來。

  程平幾次想開口,卻都被無視了去,只好推著自家的兩個兒子,讓他們多說話。

  可他的兩個兒子也是鄉下孩子,平時見著貴人就發憷,原還能借著親戚的情分貼上去,見過她逼問二叔的威風樣子,哪裡敢開口,唯唯諾諾立著。

  程平又氣又羞,卻無可奈何。

  他安靜了,程丹若也就滿意了。

  她吩咐:「林媽媽,你代我主持酒席之事,務必辦妥。」

  林媽媽挺直腰板,畢恭畢敬道:「老奴省的。」

  她帶著大堂嫂、二堂嫂下去籌備酒席,程丹若則留了里長、程平和賀老頭商量事情。

  「小河村人口少,荒田也多,這些日子,我叫人買了些田。」

  里長連連點頭:「應該的。」但凡發家了的人家,第一時間肯定是回老家買田,這才算是有了根。

  程丹若道:「地不多,就幾十畝,您也知道,我是沒有功夫打理這些的。」

  程平伸長脖子,忍住開口的衝動。但依他想,既然是程家的田,當然還是會交給他來料理。

  「這些田呢,除了十畝祭田,交給大堂兄這房打理,其他的就當做學田,地租交上來不必給我,辦個義學。」程丹若對老家的事早有盤算,「附近請個夫子,村裡的孩子都能來讀書。」

  里長大喜過望:「當真?這、這可是好事啊!」

  程平忍不住:「姑奶奶,這是咱們家的田……」

  「程家才幾個人?」程丹若淡淡道,「專程請夫子來教兩個孩子,太浪費了。而且小河村人少,依我說,附近的村子只要交些束脩,也准他們的孩子來。」

  賀老頭激動地站起來:「真的?姑奶奶仁義啊!」

  程丹若道:「自然是真的。」和里長擺出商量的姿態,「我們家人少,賀家是親戚,他們村子的孩子,我看也不必收束修了。」

  賀老頭愣住了。

  假如他家能為村子帶來這麼一個機會,那麼,就算家裡只有五個丫頭,其他鄉親也絕不敢再欺負他們家。

  這……這實在是……賀老頭渾濁的眼裡頓時濕潤一片。

  他顫巍巍起身,朝著程丹若跪下了:「姑奶奶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無以為報啊!」

  「我都說了,以後就是親戚,不必這麼客氣。」程丹若示意柏木把他扶起來。

  五十歲的老人家了,跪來跪去跪出毛病來可怎麼好。

  「孩子們有地方讀書,以後就能考科舉,做大官,提攜鄉里。」她以古代人的思維強調此事,「務必不能潦草以對。」

  里長只知道點頭了:「對對,您說得再對沒有了。」

  「家裡的宅子建的不錯。」程丹若適時安撫程平,「大堂兄辛苦了,建義學的事就交給你,請夫子的事就麻煩里長幫忙。」

  里長連連應下:「是是。」

  「村裡家中有孩子的,都可以送來念,不必他們父母出錢。」程丹若反復強調免費,「有誰讀出去了,就是小河村的功勞。」

  里長聽懂了她的敲打:「老朽知道輕重,一定看緊嘍。」

  「還有一點,家裡沒有男孩的,准許長女來讀,識幾個字也是好的。」程丹若和賀老頭說,「二堂嫂年紀大了,你們家的丫頭能來讀的,都送來。」

  這下,里長卻是遲疑起來:「丫頭片子讀書……」

  程丹若揚眉:「怎麼,姑娘家就不能讀書,不能光宗耀祖了?」

  里長想到她給程家夫妻求來的追封,立馬想通了。

  也對,萬一家裡兒子不爭氣,丫頭能給老子娘求個官做,他也樂意啊。

  那可是五品官!

  祖墳冒青煙了啊。

  「也對,也對。」里長改口應下,「還是您有遠見。」

  「那事情就這麼定了。」程丹若端起茶盞,雷厲風行,「今天回去,你們把消息和大家伙說一說,義學的地方也選一選。正好,明兒大家來吃上樑酒,把村裡能讀書的孩子帶過來,我瞧瞧。」

  里長還沉浸在村子有學校的驚喜中,沒想搞事,老老實實答應了。

  賀老頭問:「那我們槐花村……」

  「您這來回趕路也太折騰,過兩天回去的時候,順道說就是了。」程丹若還是分了主次,免得讓小河村的村民不舒坦。

  賀老頭大字不識一個,卻很有生活智慧,想想也懂了,點頭應下:「欸。」

  *

  處理完家務事,程丹若才在正房歇了個午覺。

  醒後疲倦,沒有馬上起身,正在琢磨一些心事,卻聽見外頭有些響動,而後是梅韻不輕不重的聲音:「夫人還未起身,晚些再來吧。」

  「這是我買的釵,給你。」有人支支吾吾地說。

  梅韻:「我不要。」

  「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程丹若撐開眼皮:「梅韻。」

  「不必了,夫人叫我。」梅韻乾脆俐落地回絕,扭頭進來,「夫人。」

  程丹若:「茶。」

  她麻利地倒了一盞溫茶遞過來。

  程丹若慢慢喝了口,隨意問:「程家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梅韻想想,道:「大舅老爺說,想買兩匹馬。」

  程丹若心生疑慮:「馬?」鄉下人家,馬可沒有牛或者騾子好用。

  她正奇怪,程平便在門外求見。

  「進來吧。」

  程丹若請他坐下,上茶上點心。

  程平一口氣吃了兩塊糕點,才說出來意:「姑奶奶,我們家大郎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程丹若懂了:「定的哪戶人家?」

  程平:「以前家裡窮,說了幾家,都不太願意。如今姑奶奶回來了,他們全都求著嫁進咱們家。」

  程丹若沒有接話。

  「可我想啊,大郎畢竟是咱們程家長孫,不能隨便挑個大字不識的農婦吧?就想說一說李家的丫頭。李家可是我們方圓十里最大的地主,家裡上百畝田,他家丫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城裡的姑娘差不多,您覺得呢?」

  「李家肯嗎?」

  說起這個,程平就來氣:「李家鼻子朝天,說什麼已經定了童生,大郎大字不識一個,還是算了,就是瞧不起我們。明天上樑酒,他們家一定會來人,姑奶奶您看……」

  「大堂兄是想我幫著侄子強搶民女?」程丹若嘆了口氣,已經有點累了。

  她快刀斬亂麻:「看來,我上午說的話,你是半點沒聽進耳朵裡。」

  程平愣住。

  「你聽不懂,我就再說一遍:以後安分守己過日子,我自不會讓人欺辱程家,可你想借著我的名頭,為非作歹,魚肉鄉里,不用別人告你,我先處置了你,你看我敢還是不敢。」

  他磕磕巴巴地說:「您、您說什麼呢?咱們是一家人,都是程家……」

  「到大郎這輩,也該出五服了。」程丹若冷冷道,「大堂兄,你是不是覺得沾親帶故的,我就該對你們客客氣氣、掏心掏肺?」

  程平囁嚅道:「咱們是一家人,打折骨頭連著筋啊。」

  「堂兄忘了,我可沒忘。當年回老家,寒冬臘月的,堂伯母要我去河邊挑水,水桶太重,我一時手滑,差點掉進冰窟窿裡。還有,嫌我是個丫頭,不讓我上桌吃飯,只給我碗米糠,你們家吃的卻是粗麵饅頭。」

  她一件件數,「我吃吐了,祖母罵我,堂伯母沒少煽風點火,說我嬌貴,大雪天的我在外頭吹冷風罰站,大堂兄你和其他兄弟,還朝我身上砸雪球,我病了場,差點就死了,你當我忘記了?」

  程平傻眼。

  他根本不記得這件事了。

  立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大堂嫂和二堂嫂,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驚恐。

  程丹若還在說:「你還有個妹子吧?她搶我的釵子,把我的臉抓出幾道血痕,你當我忘了?我不找你們算賬,拿錢買田,給你們蓋大屋,已經仁至義盡,你再得寸進尺,在我面前討三幺四的……」

  她短促地笑了一聲,說:「你盡管試試看。」

  程平渾身冒冷汗,身上的棉布衣裳都被汗浸透,像是水裡撈出來似的:「姑奶奶饒命,以前我不懂事,多有得罪……」

  「還敢不敢了?」她喝問。

  程平嚇破了膽,磕頭如搗蒜:「不敢了、不敢了。」

  他是真的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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