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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 我妻薄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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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8 10:50:35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章 一局棋

  古代的海上航行,悶熱且無聊。

  才過兩日,看見大海的興頭就飛快消退,被一天到晚困住艙房的苦悶取代。畢竟海洋看多少遍,也就是那模樣。

  紫蘇已經不再每隔一會兒,就往窗外眺望,改而專心納鞋底子。

  沒辦法,船雖然不小,在海上還是時常晃動,無法看書或做精細的女紅,只能閒聊。

  紫蘇的母親是黃夫人的陪房,嫁給陳家的管家,自小在內宅長大,別的不說,丫鬟的本職輕車駕熟。

  她擔憂程丹若的前途,閒來無事,做一雙鞋底子孝敬張媽媽,同她攀關係,打探些有的沒的消息。

  張媽媽呢,雖然不會掏心掏底,但枯坐無聊,說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亦算打發時間了。

  「不是我說,我們表少爺在大夏也是獨一份兒。」張媽媽打開話匣,喝著去年的鐵觀音,語氣掩不住自豪,「自小就被皇后娘娘接到宮中撫養,當今天子也時常稱讚,還拜了子真先生這樣的老師……去歲,我上京替夫人拜訪靖海侯夫人,短短三月,就見天使替聖人賜了五、六次東西,如此恩寵,孰人能比?」

  紫蘇倒吸口冷氣。

  在她看來,陳老爺已經是很大的官兒了,在松江府都排得上號。可一個四品官放到京城,也就是中不溜,剛剛夠上朝而已。

  靖海侯,皇后,天子……這是多麼遙遠的事情。

  她的口氣中不由自主地帶了尊敬與畏懼:「這可真了不得。」

  張媽媽的唇邊露出一絲得意,好像謝玄英所有的榮光,有一絲半毫輻射到了她的身上。她呷口茶,道:「你們姑娘能服侍晏太太,也是造化。」

  紫蘇討好地替她剝起花生,打探起來:「不知晏太太是什麼樣的人……」

  張媽媽從未見過晏太太,但不妨礙她張口就來:「子真先生的太太,當然也是了不得的女人。」故弄玄虛一句,又怕露怯,話鋒一轉,擺出架子指點,「倒是程姑娘,在這等人家做事,該處處小心才是。」

  薑還是老的辣。

  紫蘇被謝玄英的來頭鎮住,不由對張媽媽有些言聽計從,忙不迭道:「媽媽經的事多,又是在顧太太身邊服侍的,眼光本事沒得說,不瞞您,我心裡沒底,還要請您不吝指點。」

  張媽媽被她拍得舒服,裝模作樣地拿捏了會兒,才說:「在大戶人家做事,恪守本分是最要緊的。」

  她不動聲色地掃過紫蘇的臉,綿裡藏針:「不能仗著主人家寬和,就自視過高,指手畫腳。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紫蘇連忙點頭。

  「不過,你倒也不必多擔心。」張媽媽卻忽然道,「我看,程姑娘頗受子真先生重視,是投了脾性?」

  紫蘇眨了眨眼。

  她畢竟不傻,很快意識到,張媽媽這是在打探程丹若的事。

  而作為一個丫鬟,可以拿別人家主子的事下飯,卻不能對外人說自家主子的一絲一毫,否則就等著去做洗衣婦吧。

  「這我可說不清。」紫蘇機靈地說,「依我看,是晏老先生和氣。」

  刺探不成,張媽媽也不急,若無其事地說:「海上的景色看得久了,到覺得不如運河邊熱鬧。」

  「可不是。」紫蘇深以為然,趁機打探,「為何不走河道,非要出海呢?」

  張媽媽哪裡知道,但不妨礙她做出了如指掌的派頭:「海路平穩些。」

  說不好是答案,還是附和,反正不露怯,也不曾胡言。

  世家老僕的專業素養,由此可見一斑。

  另一邊,程丹若正在和晏鴻之下棋。

  今日多雲,日光不曬,飯後,她打了遮陽傘,想到甲板上吹吹風。路過晏鴻之艙房,看見他們開著窗,師生二人正在下棋。

  晏鴻之見她圍觀,隨口問:「程姑娘可要手談一局?」

  「我不會下棋。」程丹若習慣性婉拒,但停頓片刻,卻心生不甘。她已經一退再退,能不退的地方,憑什麼還要退?

  下棋而已!

  遂問:「現學一局,老先生介意嗎?」

  晏鴻之登時詫異,連謝玄英都不禁隱蔽地瞧來。

  要知道,十五歲的少女已然及笄,在世人眼中算是大姑娘了。擱在普通人家,即便尚未出閣,也已許配人家,絕不是什麼不懂事小丫頭。

  說出這樣的話,不知情的人聽了,難免覺得攀附的姿態太難看。

  但師生二人卻從她的口氣中,聽出了更微妙的情緒。

  略作沉吟,晏鴻之笑了:「求之不得。老同三郎下,我都膩了。」

  謝玄英收回目光,起身吩咐小廝,將棋盤搬到外頭的陰涼處。那兒既不曬,還能吹到絲絲海風。

  「請。」他客氣地讓出位置。

  「多謝。」程丹若在他原來的座位坐下,目光流連在棋盤上,「我只知道黑先白後。」

  晏鴻之卻道:「不急,咱們先下兩局五目棋。」他睃一眼學生,忍笑,「方才這局下了一個多時辰,且容我鬆快一二。」

  程丹若:「五目棋?」

  「五星連珠。」晏鴻之簡單說了一下規則,笑眯眯道,「是不是很簡單。」

  「……是。」程丹若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古人教五子棋,不由失笑,「那就試試。」

  五子棋節奏明快,勝負易分,比起長而費腦的圍棋,更易上手。

  這是晏鴻之的體貼周全,也是他的人生智慧——和臭棋簍子下棋,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出乎預料的,程丹若落子的速度很快,似乎不假思索,又帶著些許急切,全然是新手,下得卻頗有模樣。

  不過如此程度,在晏鴻之看來,和一目了然也沒有太多區別。

  他看穿了她每一子的用意,然後笑眯眯地堵上,等待她的反應。

  三次布局失敗,程丹若就明白了。

  她飛快地笑了一笑,好像枝頭的露珠,晶瑩剎那便消融。隨後收斂笑容,全神貫注地投入。

  謝玄英在旁圍觀,心想,慘不忍睹。

  晏鴻之不僅堵住了她所有的布置,還給自己留了至少三條路。只消兩步棋,便能立即獲勝。

  但他偏偏不肯結束這局,慢悠悠地鋪開場子,不懂棋的人見了,還以為是多麼膠著的戰局呢。

  老小孩、老小孩,老師有時也怪促狹的。

  謝玄英這般想著,又瞥向程丹若。

  她的黑子潰不成軍,卻十分認真地繼續對戰,看得出來,她想法設法勾連之前的落子,試圖形成反攻。然而,之前所有的連子都被晏鴻之斬斷,無論如何,都有可惡的白子擋在路中間,無法形成五子連珠的結果。

  然而即便如此,她興頭仍然很高。

  不耍賴,不氣餒,仍然謹慎地落下每一顆棋子,直到——「我輸了。」放下最後一顆黑子,程丹若久違地愉悅,「老先生真厲害。」

  晏鴻之矜持地頷首:「老夫棋力平平,當不得『厲害』。」

  「如果老師下棋還算平平,整個大夏也都不過爾爾。」謝玄英拆台。

  程丹若莞爾,道:「那我要是說『再來一局』,老先生也沒興趣和我下了吧。」

  「累了。」晏鴻之起身,示意學生過去,「三郎來吧。」

  謝玄英道:「勝之不武。」

  程丹若忍俊不禁:「不要緊,我不怕輸。」說著,她已經撿起棋子,一顆顆放回棋盒中,「只要謝公子不覺得一直贏很無趣。」

  她都這麼說了,謝玄英自然不好推辭,拈起棋子。

  程丹若的視線落到他的手上。

  很多人面孔長得好看,手伸出來卻或多或少遺憾,但這卻是一雙玉石般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得恰到好處,纖長優美,卻又力道十足。

  真美。

  她想著,落下第一顆棋子。

  謝玄英稍加猶豫,錯開幾格,輕輕放下,發出「啪」一聲脆響。

  程丹若已經想好了第二步,飛快落子。

  他也下得很快。

  程丹若下第三子。

  謝玄英隨後。

  她的動作微微頓住,已然感覺到一絲不妙。但略作思忖,仍然在方才想的地方落下棋子。

  謝玄英封住了她的局。

  她遠遠落下一子。

  謝玄英覺得這樣讓一局已經足夠,於是不去管她,回首經營自己的局勢。

  這次,程丹若思索良久,落下極其巧妙的一子——她照搬謝玄英方才的做法,阻斷他兩邊經營的路。

  她在學我。謝玄英馬上意識到了她的做法,抿抿唇,勝負心油然而起。

  他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程丹若瞥他一眼,手一錯,並未照搬他的第二步。

  謝玄英再落子,此時,他手上已經有四顆棋子連在了一起。

  她輸了。

  但程丹若沒有擲子投降,始終琢磨下一步怎麼走,好像這是決勝的關鍵。

  棋局尚未結束,謝玄英不好起身離開,視線在遠處轉了圈,落到她的手上。

  她拈著黑棋,棋子在指間無意識地翻轉游走,一下出現在手背,一下又藏進指間,好像有了生命。

  來回數次後,棋子落於指尖,穩穩當當地擺在了棋盤上。

  那裡,也有四顆棋子相連。

  但棋差一著,還是輸,別說五子棋的一步已經是千山萬水。

  「承讓。」謝玄英點點頭,禮節周全。

  「我輸了。」程丹若又看了幾眼棋局,沒有戀戰,收拾殘局。

  五子棋結束得快,從頭到尾也不過一炷香。謝玄英遲疑,總覺現在離開,好像怠慢了似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奇怪,和女子下棋,一局已然勉強,為何會覺失禮呢?

  踟躕間,聽得晏鴻之道:「起風了。」

  方才還有幾縷陽光的天空,已經完全被厚厚的雲層遮蔽,海浪洶湧,連帶著船隻隨之起伏,搖搖晃晃。

  棋子在棋盒中嘩嘩作響,好似暴雨如注。

  程丹若道:「浪有些大,老先生還是回艙房歇息為好。」

  晏鴻之年紀大了,自然不會勉強,笑著回來:「下了雨,說不定還鬆快些。」

  程丹若卻有些擔心。

  秋初夏末的東南沿海,可別遇見颱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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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8 10:51:08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一章 憶往昔

  事實證明,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

  雖然他們還不清楚颱風的原理,也無法觀測其路徑,但經驗豐富的舵手,時常出海的漁民,看見不同尋常的雲和風,心裡便有了猜想。

  傍晚時分,船停靠在了淮安府的一個小港口。

  夜晚,風大了許多,躺在艙房裡都能感受到起伏的波濤。好在已經靠岸,大家心中安定,倒也相安無事。

  程丹若早早睡下,卻不大安穩,一夜翻了好幾次身。

  半夜,隔壁的一聲尖叫,驚醒了她。

  紫蘇也醒了,驚魂不定:「姑娘?」

  程丹若仔細聽,擰眉:「好像是晏老先生的聲音。」

  船不大,三個主子住的房間相距很近,木板的隔音效果又著實一般,痛呼和哀嚎無比清晰地傳了過來。

  做大夫的,最怕突發疾病,尤其是老年人。

  程丹若當機立斷,飛快下床,披上外衫便匆匆出去,還沒到門口,就與同樣聽見動靜的謝玄英碰了正著。

  他拿著燭台,燈光昏黃,好似一層柔光渡在身上,朦朧又驚豔。

  燈下看美人最美。

  程丹若驚了驚,但馬上被專業素養拉回現實:「是晏老先生。」

  「……程姑娘?」謝玄英同樣備受驚嚇。

  程丹若只穿著睡覺的裡衣,外頭的衫子披在肩頭,烏髮散開,雖不露肌膚,卻也是絕對不能叫人看見的模樣。

  但她一提起晏鴻之,他的心神馬上就被老師的安危牽走了。

  女子梳妝繁瑣,若讓她回去,耽誤老師的病情可如何是好?事急從權,謝玄英當看不見,避開視線,疾步進入艙房。

  晏鴻之滿頭冷汗,道:「叫、叫大夫,有蛇……」

  「蛇?」謝玄英更著急了,舉高燭火四照,「在何處?」又吩咐人,「去我房裡拿劍來。」

  倒是程丹若鎮定:「海蛇很少咬人,老先生哪裡不舒服?」

  「足、足痛。」他疼得臉色青白。

  伺候的小廝說得更清楚:「老爺突然說腳疼,還有些暈眩,怕是被蛇蟲咬了,可小人方才看了,並未見到蛇蟲的影子。」

  程丹若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燭台靠近。

  大概是痛得厲害,晏鴻之的腳就伸在被子外頭,能清晰地看見大腳趾處紅腫得厲害。

  這地方……她問:「是不是腳趾又熱又痛?」

  「是。」晏鴻之有氣無力。

  「突然發作,毫無徵兆?」

  「是。」這次回答的是小廝。

  程丹若:「晚上喝酒了嗎?」

  小廝:「……對,老爺飲了半壺秋白露。」

  程丹若心裡有數了:「老先生伸手,我把個脈。」

  脈象如她所料,這才有閒心玩笑,「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老先生想先聽哪個?」

  晏鴻之苦笑:「程大夫莫要拿老夫取笑。」

  倒是謝玄英見她一臉緊繃的進來,現在卻十分放鬆,猜測並不嚴重:「是什麼病症?」

  「痛風,也叫白虎風。」

  謝玄英閒來無事也翻醫書,與所見的記載對照,確實吻合,方才如釋重負。

  痛風雖然痛,但不會死人。

  程丹若道:「好消息是,痛風無大礙,縱然不治療,一段時日後也可自行緩解。」

  晏鴻之明顯鬆了口氣。

  然而,她又道:「這次發作以後,會隔一段時間,也許一個半月,也許一年半載不會再發作。但早晚會來,緊接著,發作的間隔會逐漸變短,如果不好好治療,會傷及腎臟。」

  謝玄英皺眉:「這是壞消息?」

  「是好消息。」紫蘇進來,帶著藥箱和髮簪。程丹若盤起頭髮,打開箱子,拿出銀針,「對大夫來說,能夠醫治的病,就是好消息。」

  晏鴻之勉力撐起身子,靠在軟枕上:「那壞消息呢?」

  程丹若憐憫地看著他:「痛風與其說治,不如說要養,只要不碰禁忌之物,發作的頻率就會很低,但……」

  「但?」晏鴻之忽覺不妙。

  「會是非常長的禁忌食譜。」程丹若挽起衣袖,避而不談,「總之,先紮兩針止疼吧。」

  這是迫在眉睫的事,晏鴻之顧不得追問今後的悲慘,十分抱歉也十分迫不及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程丹若拿出針,對準腫脹的部位刺下,放血。

  沒辦法,尚未進入現代醫學的世界,治療的手段只有這麼多。船上又不曾備下得用的藥材,只能針灸。

  好在放血治療雖然對痛風本身並無效果,卻能略微緩解關節腫痛的痛楚。

  程丹若放了兩次血,量都不多,但晏鴻之明顯緩了過來。

  她再次搭脈,老人的體溫有些偏高,然而,今夜風浪大得很,船搖得厲害,方才放血都差點紮到手,別說針灸,著實不敢落針。

  「我本事有限,沒法為您紮針了。」程丹若歉然道,「您忍一忍吧。」

  「無妨,不是蛇毒,我心裡便安穩多了。」晏鴻之先前的驚懼,至少一半是天心寺嚇出的陰影,這會兒鎮定下來,猶且自嘲,「老了還要受這樣的罪。」

  「人這一生都在受罪。」程丹若想想,又問,「我再給您變個戲法?」

  晏鴻之瞧瞧她,卻笑著搖搖頭,溫言細語:「心領了,夜已深,快回去歇息吧。」

  他和謝玄英使了個眼色,後者頷首,主動引她出去。

  病人無礙,程丹若走得也無牽掛,到門外便客氣:「兩步路,不必送了。」

  「深夜驚擾,著實過意不去。」知曉老師無事,謝玄英心下安定,又想起自己方才的疏漏,不由歉然。

  他立即補救,掃了眼周圍,冷冷道:「今夜之事,若有一字傳出,打死不論。」

  打死不論?程丹若頓足,這才想起來,面前的美少年並非月宮謫仙,相反,他正是紅塵世界的上位者,能夠輕而易舉地擺布下位者的命運。

  正如陳家也能夠輕易的安排她一樣。

  因此,哪怕知道這是封建社會的常態,他亦是在保護她,她仍然感受到了一絲細密的寒意。

  還有悲哀。

  只不過是著急病人的狀況,略微衣冠不整了些,竟然要以「打死不論」來震懾周全,何等可悲?

  但無論心緒如何起伏,程丹若都抿緊唇,一字不吐。

  果然,晏鴻之的小廝,伺候他的柏木,乃至跟隨而來的紫蘇,都不覺得謝玄英的話有何不妥。

  他們肅然應下:「是。」

  謝玄英看向程丹若,斟酌著要怎麼說「莫要客氣」。誰想抬起眼眸,看見的卻並不是一張羞慚或感激的臉孔,她面色蒼白,唇角緊緊抿住,神情比方才在屋裡還要嚴肅。

  他怔了怔,倏而懊悔:先前,她怕是未曾多想,他說破才覺後怕,早知如此,方才就該私底下敲打下人的。

  略一思忖,道:「程姑娘。」

  程丹若定神:「嗯?」

  「老師真的不要緊嗎?」他轉移話題。

  程丹若道:「不要緊,但有樁麻煩事。」

  謝玄英立即道:「請說。」

  「飲食方面,一定要十分注意。」程丹若暫且拋開煩憂,正色道,「首先,一定要多吃新鮮的蔬菜水果,多喝水,多方便,濃茶不能再喝了。其次,酒、肉湯、動物的內臟、海鮮,能不碰就不碰,否則極易再次發病。」

  謝玄英蹙眉。

  他知道為什麼她說「麻煩」了。

  晏鴻之愛飲酒,閒來無事必要小酌幾杯,且如今在海上,食譜以海中魚蝦為主,天熱,蔬果難以儲存,唯有靠岸才能買到。

  多吃蔬果,少吃魚蝦,行程方面可就難了。

  「我知曉了。」他說,「程姑娘回去安歇便是。」

  程丹若點了點頭,回屋歇息。

  直到這時,紫蘇才小心翼翼地勸說:「姑娘今兒大意了,虧得謝公子仔細。」

  「是啊,下次,我要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再去看病人死沒死。」程丹若不知在自嘲,還是嘲諷別人,「如此方算知禮。」

  紫蘇閉嘴。

  程丹若也覺無趣,沉默地躺回床上,閉上眼。

  她又回憶起穿越前的日子。

  當時,她在學校的附屬醫院實習。不過,和美劇中的精彩生活不同,實習醫生的日常就是跑腿、圍觀、挨罵。

  每次答完老師的提問,他們都會被噴——「你這樣還是不要當醫生了」「這是拿人命開玩笑」「回老家結婚算了」。

  如此過去半年,受政策影響,醫院有一個和偏遠地區一對一醫療支援的任務。說簡單點,就是醫院出幾個醫生,到偏遠的鄉鎮幫忙。

  帶教老師報了名,程丹若便決定跟去。

  大醫院沒什麼上手的機會,小醫院卻不同,難得能同時享受大醫院的師資,和小醫院的機會,傻子才不願意吃苦。

  她果斷掏錢買機票,跟著老師去了山西大同的一個縣城。

  自願千里迢迢出苦差的人,必定是理想主義者。老師沒有嫌棄小醫院設備差,要什麼沒什麼,反而勁頭十足。

  程丹若呢,也年輕心熱,聽病人說,有些偏遠地區經濟條件更差,村裡的衛生院沒人也沒藥,便起了念頭,想要幫一幫他們。

  她聯繫學校和同學,七彎八拐的,弄來一筆醫療物資,準備捐獻出去。

  那天,程丹若帶著給鄉村醫院的醫療箱,獨自坐上了大巴。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見雨珠噼裡啪啦打在玻璃窗上,落下一行行的淚。

  天微冷,大巴行駛在茫茫的山路。

  她不是不知道今天下了大雨,可在上海,雨天多麼平常。而且,即將做成一件大善事,心裡滿是歡喜,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誰懼區區風雨?

  旅途漫漫,車路顛簸。她打開平板,戴著耳機聽網課,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美好想像。

  然後,山洪爆發。

  她被捲入滾滾洪流,穿越到了這個陌生的時代。

  十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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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8 10:51:23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二章 波折生

  翌日起來,天空陰沉沉的,時不時飄來一些雨絲。

  程丹若看這天氣,就知道其他地方有颱風,早早開始收拾行李。

  果然,巳時左右(上午9點)張媽媽來,道是得下船避一避風雨。程丹若帶上兩三日的衣物和隨身物品,跟他們下船。

  岸邊已經有兩頭騾,拉著一輛車,也不知道打哪兒弄來的。

  謝玄英專程過來道明原委:「此地無甚藥材,老師的病情也令我憂慮,便想著到城裡住一兩日。」

  「我是無妨,你們不急著上京嗎?」程丹若問。

  謝玄英說:「老師急著回京,原是想中秋團聚,並無要事,自是身體要緊。」

  程丹若解開一個疑惑,點頭道:「你安排就是。」

  謝玄英又致歉,道是漁村貧苦,附近沒有第二輛車,騾車還是護衛去鄉裡里長家借的,要委屈她和晏鴻之坐一輛車了。

  程丹若自是道無妨。

  她上了車,紫蘇、張媽媽雖然是女眷,卻也只能徒步跟隨。

  謝玄英也沒有馬可以騎,坐在車轅上駕車。

  還有模有樣,不愧是君子六藝的技能。

  騾子走得慢,中午時分才到附近的小縣城。

  程丹若問了一嘴,才知道是江南省淮安府的鹽城縣,也就是以後的江蘇鹽城,毗鄰揚州,旁邊就是灌河。

  「我記得,灌河似乎連通運河。」她思忖,「要轉水路嗎?」

  謝玄英頓了頓,才道:「若是老師的狀況未曾轉好,我想在淮安停留兩日。」

  程丹若笑笑,沒計較:「也好。」

  一路無話,在客棧安頓下來。

  謝玄英請了大夫。

  老大夫一進門,就知道是富貴人家,小心摸脈半天,雲裡霧裡說了一通,最後也說是痛風,濕熱蘊結所致,開了桂枝芍藥知母湯。

  謝玄英拿著方子去找晏鴻之,一時踟躕。

  「三郎,你是關心則亂。」今天晏鴻之的精神好了不少,笑道,「程姑娘既然辯證無錯,自然知道該怎麼治。」

  謝玄英辯解:「我並非不信任程姑娘,只是她畢竟年輕……」

  他見過的御醫不少,最年輕的也有三十多歲。醫術講究經驗與傳承,程姑娘才十五歲,又無師長教導,難免疑慮。

  同樣的,他也不是很信方才的老大夫,否則也不必猶豫該取誰的法子。

  晏鴻之見他皺眉,思忖片時,吩咐長隨:「去請程姑娘來。」

  「是。」

  程丹若就住在隔壁,兩步就到。

  晏鴻之把話說開:「程姑娘,我這學生心憂如焚,方才又請了大夫來,也道是痛風。這是他的方子,你瞧著如何?」

  程丹若接過。

  桂枝、芍藥、甘草、生薑……確實是古代治療痛風的方子。

  「可以。」她說,「我沒有意見。」

  晏鴻之觀察著她的神色:「我倒是想聽聽程姑娘的方子。」

  「如果不是很痛,可以不必吃藥。」程丹若想想,道,「真要吃,可以試試車前子煎服,清熱利尿,多喝水,很快就會好了。」

  「那便聽你的。」能不喝藥,晏鴻之是絕對不會喝的,又問謝玄英,「這下放心了吧?」

  謝玄英抿抿唇,低聲說:「是我糊塗,抱歉。」

  程丹若:「?」片刻才恍然,「噢,我不介意。」

  她放下藥方,誠懇地說:「人命關天,有人和我診的一樣,我反倒鬆了口氣。」

  很多時候,她都會想,自己真的能負擔起一條人命的份量嗎?在這個現代醫學還十分遙遠,全是經驗醫學的年代,要怎麼去甄別有用和無用的東西?她學習的理論是先進的沒錯,實踐也一樣沒問題嗎?

  越問心,越沒底氣。

  「老先生自行選擇就是了。」程丹若說。

  晏鴻之笑:「用生不如用熟。」

  如此信重,哪怕程丹若心情沉重,此時也不由微微一笑。

  下午,晏鴻之的狀況大為好轉,幾乎不再疼,也能下地走兩步了。

  謝玄英與老師商議過後,決定還是繼續走海路,不過多靠岸幾次,採買些蔬果與活禽。

  「原是想少些紛爭,到頭來,還是得應付。」晏鴻之大搖其頭。

  他選擇走海路的原因非常簡單。

  運河邊的碼頭十分多,人來人往的,只消靠岸,總有消息靈通的人前來拜會,或是邀約,或是宴請。

  晏鴻之能推七八成,也總有不好推脫的。這回他趕著回家,懶得應酬,便想著走海路,清靜些。

  如今身體既無大礙,也不願改變行程。

  在鹽城逗留一日,次日,天氣轉陰,雨也不下了。有經驗的一看就知道,颱風沒到他們這兒,可以放心出海。

  然而,一行人重新回到停泊船隻的小漁村,護衛去了不到半個時辰,急匆匆地返回,面色凝重。

  「公子。」護衛是靖海侯府的人,「大事不好,屬下方才去歸還騾車,卻見村中人煙絕跡,便不敢貿然登船。」

  謝玄英一怔,旋即悚然:「當真?」

  護衛點頭,又低聲道:「牆角土中有血跡,咱們的船怕是危險了。」

  「倭寇嗎?」謝玄英略作思索,「你們再去探探,弄清楚發生何事。若人走了倒也罷,就怕沒走。」

  護衛卻說:「木已成舟,如今再去也遲了,公子與子真先生不如先回鹽城,再做定奪。」

  但凡少年,無不熱血。

  尤其謝玄英的祖父以驅逐倭寇而封侯,他雖自幼習文,卻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即便道:「留兩個人,送老師與程姑娘回城,剩下的同我一道去看看。」

  「公子!」護衛們大驚失色,「萬萬不可,三思啊。」

  謝玄英沒有說話,反倒是看向晏鴻之。

  晏鴻之對這些一竅不通,問道:「船上的舵手、船工亦有十來人,他們如何?」

  護衛畢恭畢敬道:「一概不知。只是倭寇凶殘,若是真瞧上了咱們的船,怕是凶多吉少。」

  「不對。」謝玄英回過神來,擰眉道,「我們的船雖小,卻也有武備,若海戰不利,他們即刻登岸,速來報信就是。怎會無聲無息,將船拱手讓人?」

  護衛閉嘴不答。

  倒是旁邊的管家開口了:「少爺有所不知,雖說叫他們在船上待命,可出海清苦乏味,能有機會上岸,哪怕半日,也足夠尋歡作樂了。」

  說白了,船員不可能老老實實留在船上,主人家一走,估計也就留幾人看家,其他的上岸尋樂子。

  漁民貧苦,雖然靠海吃海,不至於餓肚子,卻也沒什麼餘錢。只消花些錢財,不難找到女人廝混半日。

  謝玄英被屬下擺了一道,難免有些怒氣,但忍下來,道:「派兩人去岸邊看看清楚,我們的船如何了,有沒有別的船,弄清楚有多少人再說。」

  又觀察四周的環境,一馬平川,自己一行人無比顯眼,立即道,「其餘人先退回一里前的林子。」

  他拿得定主意,眾人就不慌亂。

  兩個身材矮小的護衛脫隊,前去查探狀況,其他人守著騾車,慢慢往後撤。

  車輪軲轆轉動,很快,之前路過的林子就出現在眼前。

  「停下。」謝玄英突然勒住韁繩,跳下車,緩緩抽出了佩劍。

  他終於想明白了。

  倭寇上岸,無非是劫掠求財。

  假如他們真的看上遮洋船,就該殺光舵手,直接把船開走。別的不說,這艘船可比什麼金銀珠寶都值錢。

  荒僻的小漁村,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可奇怪之處在於,船沒開走,村子裡只見血,不見屍首。

  為什麼要把屍首掩埋起來?何必費這個功夫?

  假如護衛等人看見屍體,恐怕還不會這麼驚慌,只有血不見屍體,才會懷疑他們另有打算。

  所以,他們肯定不會貿然登船,反而會選擇穩妥的法子。

  比如,藏入林中,靜觀其變,或是抄近路,去離此地最近的衛所。

  無論哪條路,都會路過來時避開的林子。

  謝玄英在家中排行第三,是繼室所生的嫡子,靖海侯有意無意讓他從文,與從武的嫡長子區分開。

  所以,長這麼大,他沒有打過仗,沒有領過兵,甚至從未進過軍中打磨。

  但天賦這種東西,從來與經驗無關,覺醒不過一瞬間。

  「老師在車中即可,不要下來。」謝玄英慢慢說,「程姑娘也不必驚慌,一切有我。」

  晏鴻之穩穩道:「你自去,不必擔憂此處。」

  他不進林,又示意護衛防守,林子裡的人再傻也知道怎麼回事了。

  賊寇蜂擁而出,手中握著閃閃發亮的刀刃。

  「保護公子。」護衛們頭皮發麻,趕緊結隊防守。

  程丹若坐在車裡,掀開簾子,觀察著賊人,他們用的刀和護衛所用的大為不同,弧度彎得厲害,三尺八寸,特色鮮明。

  「好像是倭刀。」她輕聲說,「看來這些人真的是倭寇。」

  另一個世界的明朝中後期,倭寇之亂人盡皆知。雖然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上岸燒殺搶掠的不止東瀛人,也有落草為寇的百姓。

  雖然程丹若穿越以來,已經不止一次見過死人,但從樸素的民族感情來說,殺東瀛人,總比殺本國人好。

  不過,也有糟糕的地方。

  真的倭寇可不易對付。在明朝歷史上,有過六七十人的倭寇,殺掉四五千人,差點打到南京的破事。

  這縱然是因為當官的不爭氣,可也反映出倭寇流竄作案的能力。

  簡而言之,不好打。

  程丹若細數了一下敵方人數,二十六個。

  反觀己方隊伍。

  謝玄英有八個護衛,一個小廝,一個管事,晏鴻之有兩個小廝,一個管事,張媽媽的男人。但這些人中,只有護衛頂用,其他的幾個早就腿軟了,戰戰兢兢地靠在車廂邊上,無屁用。

  而程丹若、紫蘇、晏鴻之、張媽媽四個,屬於廢柴。

  能打得過嗎?

  她緊緊盯著戰局,不肯錯過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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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8 10:51:39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三章 短兵接

  五十來人混戰,規模不過是中學的一個班。論起人頭,恐怕沒有兩幫小混混打架人多。

  可戰爭就是戰爭,生死一線。

  她看到護衛掄起腰刀,砍在衝在最前面的倭寇身上,削下他半個耳朵。也看到倭寇一個縱躍,倭刀利索地刺入腹部,再一拉,腸子「嘩」的流出來。

  血肉橫飛,一點不誇張。

  但暈血怕針,做不了外科醫生。程丹若也就第一次上解剖課時臉色發白,等到後來,已經能一邊吃泡麵一邊看視頻。

  她緊張的是能不能打得過。

  戰況似乎還好。

  靖海侯府的護衛不可能是繡花枕頭,縱然對謝玄英的忠心尚不明確,可事關所有人安危,一個個都十分神勇,無人退縮。

  讓程丹若吃驚的,反而是謝玄英。

  護衛佩刀,他佩劍,劍鞘上鑲嵌著寶石,劍柄上有雕花,怎麼看,都是君子佩劍的禮儀象徵多過實際意義。

  可動起手來,真人不露相,劍用得相當順手,一劈一刺就見血。

  但沒幾下,他就發現劍身纖薄易斷,並不適合大型群毆現場,乾脆收回劍鞘,伸手問護衛要了刀,一馬當先衝在前頭。

  護衛們好懸沒嚇死,急忙跟上護持。

  鮮血飛濺。

  刀刃破開皮肉,卡在肋骨之間。

  謝玄英皺皺眉,不太習慣這種手感,一時抽不回來。

  旁邊的賊人瞧見,心知他身份非同一般,有意挾持,以同伴的軀體為盾,抽出腰間的短刀,猛地捅去。

  「公子。」護衛驚得心跳如雷。

  謝玄英卻比他鎮定得多,刀卡住就不要了,後退兩步,待人刺個空,抬腿就是一腳。同時,反手握住刀柄,往下劃拉,破開胸腔,順利拿回腰刀。

  可惜的是,刀卡了下,已然多出個口子,不復鋒利。

  這時,他聽見一聲慘叫,扭頭一看,護在車前的護衛被兩個倭寇纏住,還有一個矮個子,偷偷摸摸溜到車廂旁,就要去扯簾子。

  紫蘇和張媽媽就在車轅邊,見此場景,早已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張媽媽的男人更糟,滿身是土的滾在地上,狼狽至極。

  好在柏木頗有幾分忠心,死死抱住了賊人的腰,不讓他進車廂。

  「老師!」謝玄英即刻折返。

  未等他衝回車邊,簾子倏地一掀,程丹若探出半個身子,低頭看見想爬上車轅的賊人,抬手就是一刺。

  鋒利的刀刃自後頸插入腦幹,乾脆俐落地切斷了一個人的生命線。

  賊人連反抗都來不及,頃刻間便失去行動能力。

  她抽回匕首,把屍體推下車。

  纏住護衛的兩個倭寇,一見車中有女眷,兩眼放光,露出淫邪之色。其中一個二話不說,丟開五大三粗的護衛,直接上手扯她的襖子。

  程丹若聞到一股混合著汗液和魚腥的臭味。她咬緊牙關,不去管衣服,匕首刺向他的面孔。

  刀尖劃過眼皮,倭寇捂住眼睛,嘴裡罵著不清不楚的話,卻爆發出更為強大的力道,跳上去撲住她的腰。

  程丹若被力道擊中,身體不受控制地後仰。

  「姑娘。」紫蘇急得渾身發抖,卻完全控制不了身體。而車內,晏鴻之抓住程丹若,想將她拉到身後。

  但賊人死死抓住程丹若的衣角,料子撕扯之下,「呲啦」一聲,竟然被他扯掉一截布料。

  「讓開。」謝玄英推開紫蘇,跳上車轅。

  腰刀用力砍下,在敵人的後背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敵人這才鬆開程丹若,舉刀格擋。

  車廂狹小,四個人擠在這麼逼仄的空間,無論攻守都施展不開。相較而言,倭寇不在意別人,謝玄英卻怕誤傷,格外束手束腳。

  倒是程丹若緩過氣,見敵人正和謝玄英拼刀,馬上抓住機會,反手握刀,準確地割開了敵人的頸動脈。

  「噗」。

  壓力之下,動脈血噴射而出,將半個車廂和車頂全部染紅,好像一場紅雨。

  謝玄英拽住屍體的後領,將他重重扔出騾車。

  顧不得詢問安慰,他跳下車,勒令紫蘇和張媽媽:「上車去。」

  兩人瑟瑟發抖,進了車,又被滿室鮮血鎮住。

  「嘔。」紫蘇想吐,用力捂住嘴。

  晏鴻之看看她們,嘆了聲,拿起手邊的薄斗篷:「程姑娘披上吧。」

  「多謝您。」程丹若腰間冷颼颼的,沒有假客氣,立刻裹上斗篷。這本是謝玄英的,初秋風冷,柏木怕他著涼,專門提前備下。

  結果少年心熱,初秋的風算什麼,倒是快到海邊時,怕晏鴻之吹了海風犯病,解了斗篷,非要老師披上。

  誰想晏鴻之沒用上,倒是為程丹若提供了方便。

  外頭,戰鬥還在繼續。

  謝玄英憋著滿肚子火氣,初次上陣的生澀感也褪去了,行事自有章法。他心知護衛以自己的安危為先,便不著急衝鋒陷陣,叫他們圍攏在車邊,又吩咐小廝、管事,拾起路邊的石頭土塊丟過去,避免賊寇近身。

  最後,他退回到騾車旁,道:「藍色包袱裡有個匣子,取來給我。」

  車裡的人驚魂不定,翻找半天也不見,卻是程丹若眼尖瞧見了,解開包袱皮,把匣子遞過去。

  謝玄英打開匣子,取出一柄狹長的金屬管子,竟然是火銃。

  他打開匣子的底格,拿出油紙包好的彈丸,小心填裝,之後卻不用,藏於懷中不露,繼續持劍。

  護衛們見他在後方較為安全,也逐漸放開手腳,拼命廝殺。

  但倭寇的人數總是較己方更多,護衛們紛紛負傷,不敵後退:「公子,你同子真先生先走。」

  「走什麼走,二十來個賊子,我便落荒而逃?」謝玄英冷笑,「今天要麼你我都死在這裡,要麼他們都死在這裡。」

  他掃過眾人,道:「殺一人,我賞百兩。」

  背水一戰,重賞匹夫,無論何時都是提升士氣的好辦法。護衛們不管心裡頭怎麼想,見他不肯走,自然只有奮戰的份兒。

  又過去一炷香,所有人的體力都大幅度下降,動作也僵緩起來。

  「撤到我身後來。」他取出火銃,點燃火門,對準了同樣精疲力竭的倭寇。

  他們竟然識貨,為首的一個立即道:「小心!」

  晚了。

  鉛彈齊發,迸射的火星燎開,離得近的幾個倭寇,不是手臂炸得血肉橫飛,就是胸口出現多個血洞,無比淒慘。

  剩餘的人終於露出懼色,連滾帶爬地想逃離。

  謝玄英一馬當先,持劍追了上去。

  他人高腿長,步子本就比矮小的倭寇大,又刻意保存體力,沒幾步便追到他們背後,一劍刺穿胸膛。

  士氣一洩,真如砍瓜切菜,幾下便收割走一條人命。

  只有三個經驗豐富的,眼看不好,馬上鑽進茂密的林子。

  林中地形復雜,又不知是否有人埋伏接應,謝玄英不敢追擊,憤憤止步。

  「公子……」為首的護衛捂著手臂,冷汗涔涔,「窮寇莫追啊。」

  謝玄英深吸口氣,忍下怒氣,扭頭返回:「看看有沒有活口,給我把事情問個清楚。」

  「是。」仍然是恭敬的聲音,卻比方才多了明顯的敬重。

  謝玄英呼出口氣,疾步走到車邊:「老師,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

  「聽你的。」晏鴻之對學生十分信任。

  程丹若掀開簾子,問:「有沒有重傷的,我馬上處理一下。」

  謝玄英問:「你會治外傷?」

  「我最擅長這個。」她的視線落到幾個渾身鮮血的護衛身上,「不會耽誤很久。」

  剛經歷一場惡戰,眾人的體力都已見底,馬上趕路不實際。謝玄英點點頭:「勞駕。」

  程丹若便攏著斗篷下車,打開藥箱,對傷勢最嚴重的護衛說:「讓我看看。」

  那護衛年紀不大,也就十八、九,腹部被劃了老大一道口子,腸子流出體外,全靠手掌兜著。

  「平躺,不要動。」她取出藥箱中的竹筒,用清水清洗傷口,然後用乾淨的濕紗布敷在腹部,蓋住暴露的腸子。

  再用三角巾包住腹部,兜住傷口,以免垂落。

  簡單處理完傷情,又去看旁邊手臂被砍了一道口子的護衛。血流得厲害,她直接上手,摁住他的肱動脈止血點。

  外力壓迫下,血流速度明顯變緩。

  考慮到他的傷口較深較大,止不住血危險性較高,程丹若考慮縫合:「你來摁住這裡。」

  她吩咐旁邊的護衛,對方忙不迭照做,誰知手勁天大,掐得傷者齜牙咧嘴,偏不敢高聲叫喊。

  程丹若沒有注意他的表情,取出先前打造好的針、持針器,線一早就穿好了,拿起即可縫合。

  她已經很久沒有動過縫合包,可閒來無事,便會在水果豬皮上聯繫,打結更是輕車熟路,做得飛快。

  一共八針,不到一炷香就縫合完畢。

  上繃帶包紮,結束。

  下一個大腿被捅了對穿,所幸沒傷到動脈,但貫穿傷不好處理。她拿出純銅打造的針筒,汲取調配好的生理鹽水沖洗。

  那人痛得慘叫不止:「你咋用鹽水呢?」

  「效果好。」程丹若半跪在地上,「不要動,這個不好縫合。」

  「不用縫。」他顯然怕痛,卻故作勇敢,「小傷,不礙事。」

  程丹若問:「都捅穿了,真不要縫?」

  他飛快搖頭。

  「好吧。」程丹若不強求,轉向下一個。

  第四位傷者的傷勢不重,卻頗為倒黴,刀口在腮上,能看見嘴裡的舌頭牙齒。他不敢說話,手捂著臉,支吾著看著程丹若。

  她說:「鬆手,給你上藥。」

  他猶豫下,慢吞吞放手。

  程丹若用鑷子夾起乾淨的紗布,迅速清創,然後打開藥瓶,撒上自製的止血藥,再用三角巾包起半個腦袋。

  第五個,肩膀上被砍了刀,運氣很好,出血量不多。

  程丹若撒上藥粉,繃帶包紮。

  第六個,最烏龍的傷,倭寇一刀刺來,他躲開,卻摔了跤,被倭寇紮到了屁股。

  「我就算了。」五大三粗的漢子,捂著屁股拒絕上藥。

  程丹若把藥瓶遞給他,去看第七個。

  手臂格擋敵人的攻勢,劃了幾道口子,但均未傷到動脈,過了這麼一會兒,出血量已經很少。

  程丹若說:「你的傷不嚴重,沒有藥粉,等到縣城再做處理。」

  這人沉默寡言,點點頭,並不言語。

  第八個,也是整隊護衛的首領。他滿身狼藉,額上有擦痕,卻沒有真正受傷,朝程丹若笑笑:「我就不必了。」

  她點點頭,又去看謝玄英。

  之前大多數時間,她都在看他,知道他應該沒受傷,可仍要客氣地問:「謝公子呢?可有受傷?」

  他答:「我無事。」

  程丹若又扭頭,朝那個大腿受傷的人看去。

  他不改主意,梗著脖子不看她。

  「那就結束了。」程丹若收好藥箱,撩起斗篷的衣擺,乾脆俐落地上車。

  謝玄英抬首瞧瞧天色,果斷道:「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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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8 10:51:51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四章 月色下

  回到鹽城天色已黑。

  謝玄英包下一座客棧住下,派為首的護衛去縣衙一趟,自己陪在晏鴻之身邊,與他商議:「老師,既然遇見了,不能不查。」

  晏鴻之問:「你怎麼想?」

  「怕是漁村與倭寇早有勾結,咱們恰好碰上了。」謝玄英說出自己的判斷,「今天只有二十來個人,我擔心不止這些。」

  晏鴻之撫鬚沉吟許久,含蓄地問:「你有把握嗎?」

  謝玄英沉默。

  他此次來江南,帶了十個人。柏木是他的貼身小廝,機靈懂事,但沒經過事,管事是母親的陪房,忠心毋庸置疑,人也能幹,可經手的都是經濟雜務,可以吩咐他做事,卻不能商討對策。

  剩下的八個護衛,卻是靖海侯的人。

  他們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以他安危為先,絕不肯冒險。

  就在這時,護衛首領回來了,輕手輕腳地進來,回稟:「一到縣衙,王縣令就接見了屬下等人,聽說原委,十分憤慨,但不讚成派人查探。」

  謝玄英問:「為何?」

  「說是此地少有倭寇進犯,此次必是巧合,已為我等剿滅,不必多此一舉。」護衛首領道,「逃走的兩人不成氣候,若是大張旗鼓剿匪,反倒容易惹來麻煩。」

  「麻煩?」

  護衛首領無聲嘆口氣,正色道:「屬下打聽了一下,淮安沿海的匪盜不少,最有名的是一個叫陳獨眼的賊人,手下有數條大船。倘若官府聲稱剿匪,知道的清楚我們在找倭寇,不知道的……尤其那陳獨眼心胸狹窄,傷了臉面,必是要找回場子。」

  謝玄英差點氣笑。

  「按照你的說法,我要顧忌一個賊寇的臉面,放過公然劫持我的匪徒?」他勃然大怒,「此事傳出去,莫說是我,靖海侯府的臉都丟光了。」

  護衛閉嘴,片刻後,卻一針見血:「王縣令態度堅決,可派人護送公子與子真先生去淮安府城,但若剿匪,怕是一人也不會出。」

  謝玄英深深吸了口氣。

  可出乎預料的,他並沒有對護衛發怒,揮揮手:「我自有主張,你下去吧。」

  「是。」

  護衛乾脆俐落地告退,直接去了西邊的廂房。

  程丹若在這裡治療傷員。

  護衛才進屋,傷屁股的家伙就湊過來,壓低聲音說:「李哥,這程大夫可真了不得,她把阿誠的腸子塞回去了,人還沒死。」

  「確實有兩手。」護衛首領姓李,叫李伯武,親爹就是老侯爺的親衛。他十六歲習武小成,被謝侯爺相中帶在身邊,連婚事都是謝侯爺選的人,可以說是靖海侯的心腹。

  因辦事穩重老成,這次謝玄英來江南,謝侯爺讓他護送兒子。

  李伯武有心把差事辦漂亮,誰知命犯太歲,回程路上出了這麼一檔事兒。他只希望少爺別太莽撞,非要把那群倭寇剿滅,平平安安回京城就好。現下看來,縣令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會蹚渾水,與他不謀而合。

  他心下盤算著,抬頭又看一眼燈下。

  兩張八仙桌拼起來,湊成一個長條桌。年紀最小的阿誠就躺在那裡,流出來的腸子已經塞回腹腔,傷口也縫好了。

  他想想,上前問:「程大夫,阿誠的傷……」

  「很嚴重。」程丹若眉關緊鎖。雖然切除了部分損壞的小腸,也勉強縫合了傷口,但既沒有無菌環境,也沒有藥物,感染幾乎是必然的。

  唯一能慶幸的,大概是器械盡量高溫滅菌了,傷口也沒沾污穢,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扛過來。

  她能做的實在不多:「幾日內不好大動,得靜養,也不能吃飯喝水。」

  李伯武點點頭,再看其他人,都重新上藥包紮過。桌角還有兩個藥碗,亦已喝得精光,只剩下一層淺淺的藥渣子。

  遂正色道:「還沒謝過大夫救我兄弟。」

  程丹若言簡意賅:「不必。」

  「公子來了。」門口的傷屁股護衛說。

  謝玄英已經走了進來,問眾人:「可都好?」

  李伯武拱拱手:「多虧了程大夫,都處理好了。」

  謝玄英朝程丹若點點頭,而後道:「今日之事,多虧諸位,若無各位相助,我與老師怕是凶險了。」

  他語氣如常,仍然保留著上位者的矜持,然則面容嚴肅,絕非輕慢之態。

  眾護衛趕忙道:「不敢當,都是屬下分內之事。」

  謝玄英微微笑了笑,好若燭光一閃。哪怕李伯武心裡認為這位公子行事想當然了些,也難免晃神。

  「先前我曾言明,殺一賊,賞百兩。」他環顧眾人,「請諸位放心,我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柏木。」

  小廝捧出一疊銀票:「少爺。」

  「這裡一共十七張銀票,面額正好百兩。」謝玄英拿走兩張,剩下的全部交給李伯武,讓他代為封賞。

  李伯武知道,當面點明數額,是謝玄英警告他不要貪墨,全部交給他分發,則是樹立他的權威,立即應道:「屬下遵命。」

  謝玄英頷首,卻將剩下的兩張銀票遞給了程丹若。

  她意外。

  「即是論功行賞,自不能厚此薄彼。」他說,「請程姑娘收下,還有這個。」

  他額外遞過一個荷包:「這幾日,無論藥材還是吃食,不必計較價格,一切都用最好的。我將他們托付給程大夫了。」

  程丹若想想,收下了他的賞賜和診金。

  謝玄英這才道:「接下來幾日……」

  他觀察著在場人的表情,慢慢道,「老師年事已高,我打算讓他在此地靜養些時日。」

  李伯武暗暗鬆口氣,正想說兩句表忠心的話,卻聽他又道:「勞煩程大夫多看護一二,我打算去一趟衛所。」

  程丹若微微一怔。

  「倭寇凶殘,任由其流竄,不知多少百姓將受其害。」謝玄英口氣平靜,愈發顯得堅定,「既然遇見了,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李伯武絞盡腦汁想理由,卻聽程丹若開口:「這是自然。」

  眾人齊齊朝她看去,只見她面色如常,十分肯定地說:「假如我為男兒,一定跟謝公子去。」

  擱在昨日,在座之人怕是不會把她的話當真。可今天她實實在在殺了兩個人,鮮血滿身,又毫無異色地替他們治傷,渾然不把殘肢血沫當回事,這話就有了貨真價實的分量。

  哪怕李伯武,心裡想的也是:看不出來,程姑娘一介女流,竟也有如此氣魄。

  因而不可避免地升起一絲豪氣,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還不如女子有胸懷?

  但熱血不過瞬間,他很快冷靜下來。

  如果不是跟著三少爺,他倒有心謀劃一二,但自己等人的任務,就是將謝玄英全鬚全尾送回家,能不節外生枝,就不要多管閒事。

  「公子……」

  「當然,我知道你們有傷在身,勉強啟程反倒不美。」謝玄英看也不看他,自顧自道,「再者,也得留下人護衛老師。」

  他說完,方才對李伯武道:「李護衛,我父親器重你,你做事也穩妥,若能留下來保護老師,我才安心。」

  李伯武暗吸口氣,斬釘截鐵道:「公子言重。依我看,還是我同張、王、趙三人護送公子前去,其他人留下便是。」

  張護衛、王護衛、趙護衛三個,是傷得比較輕的人,不影響騎馬行動。剩下的傷在要害處,不是影響騎馬,就是不好動手,留下來做護衛勉強使得。

  謝玄英定定瞧了瞧李伯武,見他不改口,方才慢慢點頭:「也好。明日一早,你去買幾匹馬,我們盡早出發。」

  「是。」李伯武趕忙應下,心道好險。

  他不想謝玄英涉險是一回事,留下就是另一回事。主子要你做事,不管心裡怎麼想,要是不肯做,以後也就不必做了。

  謝玄英才不管他怎麼想,又安撫傷者幾句,叫他們安心養傷,這才離去。

  程丹若亦是不好多留,囑咐道:「一會兒紫蘇煎好藥,你們記得照我說的服用。」

  「勞煩大夫。」

  「留步。」

  她勸住相送的李伯武,退出門外,預備回房間歇息。

  拐角處,卻見謝玄英佇立月下,不知出神還是在等她。

  「程姑娘。」是在等她。

  程丹若:「謝公子有事嗎?」

  謝玄英道:「多謝你。」

  「我是大夫。」她說,「分內之事罷了。」

  他卻搖搖頭,輕聲道:「方才的事,多謝。」

  程丹若笑了笑,卻坦言:「並不是幫你,我是真的這麼想的。」她注視著他的眼睛,復雜道,「倘若我是男人,絕對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可惜……」

  可惜這個世界,給女人的機會太少了!

  她既不能去讀書考科舉,也不可能憑借殺掉的兩個賊寇,為自己掙一份前程。

  真不甘心。

  建功立業的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的,投身海上的海盜,指不定有幾個屢試不第的落魄士子。難得謝玄英願意出頭,又是侯府公子,朝中有人,只要立下功勞,就算要讓出功勳,也足夠換來一個機會。

  「我願意用這二百兩銀子,換一個前程。」她自嘲道,「可我沒有選擇,只能收下這錢。」

  謝玄英怔住了。他以為程丹若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故意幫他一把,沒想到她居然是這麼想的。

  這個念頭放在男人身上,半點不稀奇,可她一個姑娘家,怎有這樣的野心?

  「不過,」她竭力收斂情緒,微微笑著,一派閨秀的端莊,好似方才的話全是錯覺,「我相信有的是人會這麼做,你放心。」

  謝玄英頓了頓,低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程丹若:「是我失言了。」

  「不。」他遲疑道,「我很……高興。」

  謝玄英可不是靠美貌獲得聖眷的孌童佞臣,對人性幽微自有心得。

  他看得出來,李伯武背靠父親,比起殺敵立功,更想完成父親的囑托,竭力避免節外生枝。而老師讚同不該放任倭寇肆虐,卻十分擔心他的安危,左右為難,反倒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此刻,他唯一能夠得到的支持,只來自面前的人。

  更難得的是,她並不是「支持謝玄英」,而是讚成「謝玄英的選擇」。

  有人和我想的一樣。

  這念頭讓他心定,也讓他振奮,還有一絲微妙的悅然。

  「程姑娘。」其實今夜桂花正好,明月高懸,日後回想起來,亦能算是花前月下之景,可惜此時,謝玄英全然未曾深想,只慎重請托,「請你留下來,照顧我的老師。」

  「你放心。」程丹若答應得十分痛快,「我一定盡力而為。」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和方才刻意露出的親近不同,這一笑發自肺腑,恰若霞映澄塘,蘭開幽谷,格外動人心弦。

  程丹若艱難地別開臉,心想,你可別再沖我笑了。

  看了,有失體統,不看,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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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8 10:52:07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五章 百戶所

  第二日上午,謝玄英辭別老師,直奔鹽城的百戶所。

  在此,不得不提一下大夏的軍事制度。

  在地方上,行政、司法、軍事分屬於三個不同部門:行政為承宣布政使司,其官員職位就是耳熟能詳的布政使、知府、縣令;司法就是提刑按察使司,陳老爺擔任的按察副使,就屬於司法機構。

  而軍事機構,被稱為都指揮使司,下轄機構為指揮使司、千戶所、百戶所。均獨立於司法和行政,平時負責地方上的軍務。

  沒有戰事的時候,也要負責開墾田地,也就是軍屯。

  謝玄英令李伯武往縣衙一行,不僅借來幾匹好馬,還找了一位嚮導,帶他們去附近的百戶所。

  縣令樂得丟開這棘手事,答應得十分痛快。

  從縣城趕去百戶所,只需一個半時辰,晌午時分,謝玄英已經在百戶所了。

  百戶所周長二里,都不算鎮子,小小的一個,其下還有墩、堡寨若干個,是最基層的軍事單位。

  每個百戶所的百戶數目不定,這個被稱為李子屯的地方,一共有兩名百戶,下轄兩個總旗,十個小旗。

  按照規定,每個小旗有10個人,每個百戶所有兵丁112人。

  然而,謝玄英進百戶所掃一眼,就知道這裡絕對沒有這個數額。他不動聲色,任由縣令的師爺上前介紹:「這是謝指揮使,靖海侯府的公子。」

  兩個百戶才從小妾床上爬起來,滿肚子火氣,不知道縣令搞什麼鬼,乍一聽這來歷,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再看來人,大腦瞬間空白。

  謝玄英放下錦衣衛的腰牌,黃金製成,裝飾虎紋。

  正面樣式如下:

  衛衣錦

  指泰

  揮平

  使十

   二

   年

  反面則是「凡遇直宿者懸帶此牌,出皇城四門不用」。

  「要驗一驗嗎?」謝玄英問。

  他可不怕驗明真偽,腰牌是真的,他也確實掛著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官職,秩正三品。

  但必須聲明,他並不是錦衣衛真正意義上的主官。指揮使這個職位,多數時候是寄祿官,是皇帝給予勳貴之子或是外戚的賞賜。

  此所謂「恆以勳戚都督領之,恩廕寄祿無常員」,想封幾個就封幾個,皇帝開心就好。

  所以,錦衣衛指揮使聽起來威風,有正三品的俸祿,但不到任,不管事。且謝玄英封這個官時才十二歲,想幹活都不可能。

  兩個百戶被他說話聲驚醒,這才回神,面面相覷。

  他們不是沒見識之輩,雖然不知道如今錦衣衛的老大是誰,可也清楚指揮使並無權勢,當下便只是陪著笑臉,問:「不知指揮使大人所任何事?」

  錦衣衛多次改制,如今分為三司,分別是:經歷司,掌文移出入;北鎮撫司,掌本衛刑名;南鎮撫司,專理軍匠。

  三司之中,名頭最響,權勢最重的,肯定是北鎮撫司了,大名鼎鼎的詔獄就歸他們管。

  可謝玄英全然不虛,平靜地回答:「不敢,宮廷宿衛。」

  兩個百戶對視一眼,心裡皆是一個「咯噔」。

  是了,金腰牌分為五種,公侯伯駙馬的曰仁,其形為龍,勳衛指揮的曰義,其形虎,謝玄英的腰牌不是龍形,而是虎,證明他確實擔任著宿衛一職。

  所謂宿衛,平日值宿宮禁,隨侍皇帝左右,護衛天子安全,在朝日、夕月、耕耤、視牲的日子,則會穿上飛魚服,佩繡春刀,成為帝王的門面擔當。

  指揮使的虛銜不值錢,隨時侍奉皇帝左右的宿衛值錢。而既有榮譽頭銜,又有實際職位的謝玄英,值錢中的值錢。

  尤其這個官職不是靖海侯給兒子求來的,是皇帝摁到他頭上的。

  什麼叫聖眷?這就叫聖眷。

  說到這裡,兩個百戶的膝蓋已經發軟。

  哪怕空有頭銜的指揮使,他們也不能輕易應付,不要說帝王心腹,不管實際的官職大小,半點都得罪不起。

  「謝指揮使。」其中一個非常果斷,絞盡腦汁地寒暄,「不知大駕光臨,有何吩咐?」

  謝玄英提起的心,慢慢落回肚子裡。

  縣令為地方官,再尊敬他,也有底氣拒絕他的要求,他也不可能越俎代庖,命令他做什麼事,否則御史知道了,參他一本,聖人也丟臉。

  但百戶所就不一樣了。

  雖然錦衣衛不屬於五軍都督府(也就是說,最高軍事機關管不到他,頂頭上司只有皇帝一人),但眾所周知,錦衣衛有監察百官之職。

  謝玄英名義上管不到他們,可要他們丟官,不過一句話的事。

  「吩咐談不上。」他們識趣,謝玄英自然也緩和口吻,簡單道明原委。

  兩個百戶一聽,都知道攤上大事了。

  倭寇進犯,掠殺村莊,在東南沿海一帶屬於常見的人禍,只要不被發現,死的人不多,那就是小事。可現在,人家劫掠到靖海侯的公子身上,還捎帶上名聲斐然的晏鴻之,即便他們一個人都沒死,都是大事。

  上頭要是問罪下來,兩個百戶甭管是副千戶的妻弟,還是本地大族的旁支,都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他們非常識相,「咚」一下跪下,表態:「倭寇罪該萬死,屬下這就點齊人馬前去清剿。」

  其中副千戶的妻弟,吳百戶更機靈:「舟車勞頓,指揮使大人若不嫌棄,請往寒舍小憩。」

  另一個汪百戶後悔不迭,他嘴巴怎麼就這麼慢呢,只好說:「大人只管休息,屬下這就去點人。」

  兩人正互相較勁,卻聽謝玄英道:「不必,給你們一個時辰,點明人馬,備好弓箭,天黑之前,我就要到地方。」

  吳百戶大驚,汪百戶也傻眼。

  這位大爺要是跟著去,他們怎麼拿人頭湊數?不不,真要去,從哪裡變出112人的隊伍?

  整個李子屯百戶所,一共只有三十個軍戶。

  剩下的名額……當然都是查無此人。

  這就是和大戶人家的隱戶,截然相反的一種現象——吃空餉。

  謝玄英不曾入軍,從未了解過這些貓膩,但他記性出眾,算學也好,進百戶所的路上,粗略估計了一下人口,就知道人數不對。

  「我不與你們為難。」他說,「我要三十個人,熟諳弓馬,精通地形。」

  吳百戶支支吾吾:「這,恐怕……」

  三十人有是有,可拉出來就是找死,有幾個不止不會騎馬,還有連槍棍都提不動的。

  但這可不能怪他們。

  大夏施行的是軍戶制度,軍籍世襲,爹死了,兒子頂上,兄長死了,弟弟頂上,反正軍戶人家至少要有一個從軍的男丁。

  因為靠的是血緣而非能力,招募進來的軍士素質可想而知。

  啥玩意兒都有。

  謝玄英也想到了這茬,面色更冷。

  他盯著吳百戶:「我聽說,你是李副千戶的親戚。」

  「是。」吳百戶冷汗直流,暗叫糟糕,「小人的長姐是李千戶的繼室。」

  「千戶所離此地不遠。」謝玄英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給我帶十五個符合的人過來。汪百戶,你在此地挑選十五人,日落前,我要看到結果。」

  汪百戶鬆口氣,在自己地盤上劃拉人,總比去別人地盤上求爺爺告奶奶好。他得意地瞪一眼吳百戶,心想,讓你一天到晚炫耀姐夫,來報應了吧,該!

  於是答應得格外響亮:「是,屬下一定辦妥。」

  吳百戶恨得牙癢癢,卻不敢反駁,強笑道:「請指揮使大人放心,屬下這就去千戶所尋人。」

  謝玄英微微頷首。

  兩人爭先恐後地告退,各自想法子去了。

  謝玄英吩咐李伯武:「你去找人打聽打聽,有誰熟悉此地環境,我有事相問。」

  「是。」李伯武也苦兮兮地出去了。

  日上中天,有個低頭哈腰的管事進來,說廚下備了飯菜,可否端上,請指揮使大人品用。

  謝玄英點頭應了,就見幾個僕婦魚貫而入,端上六葷六素兩湯四道點心,足足擺出一整桌。

  「窮鄉僻壤,沒什麼好東西。」管事卻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好像準備他一皺眉頭,立馬就跪下求饒。

  謝玄英一時無言,揮手讓他退下。

  管事如蒙大赦,擦擦汗,連滾帶爬地離開。

  謝玄英看向桌上,只見:一道爆炒豬腰,一碟白切豬肉,一碗臘雞,一隻八寶鴨,一份紅燒鯉魚,一碗清蒸帶魚,一碟紅菱角,一盤拌豆芽,一盤清炒菜心,一碟醬茄子,一碟醃黃瓜,一碗鮮蓮子,一盅銀魚湯,一盅酸筍湯,一份蔥花卷,一份梅子涼糕,一份白糖元宵,一份餛飩。

  噢,沒忘記酒,氣息濃醇,似乎是上好的金華酒。

  他好氣又好笑,這麼多東西,估計是把兩戶人家的午飯都搬到這兒來了。

  「柏木。」謝玄英叫人,「留兩道菜,剩下的都拿出去給其他人。昨日辛苦,今兒又是奔波許久,先好好歇息。」

  柏木垂手應下:「是。」

  他留下兩葷兩素一湯,其餘的吩咐外頭的僕婦,端到隔壁的小廳裡,又叫他們多加些饅頭米飯,預備讓眾人大吃一頓。

  「不要酒。」柏木細心關照,「上些茶點就是。」

  僕婦們縮頭縮腦:「是是,奴婢們知道了。」

  柏木跟著進屋,轉述了謝玄英的吩咐,等護衛們紛紛立起道謝,這才回正廳伺候謝玄英用飯。

  雖然事務繁雜,禍福難料,謝玄英卻也沒有因為胃口不佳,便不用飯。他紮實地吃了大半碗白米飯,又吃個涼糕,菜動了小半,倒是喝了一盅銀魚湯。

  飯畢,僕婦們已經備好熱水面巾。

  柏木伺候他漱口,再含一枚香茶餅淨味,全部做完,方才聽得說:「下去吧,我獨自待會兒。」

  「是。」

  柏木示意僕婦撤下餐食,端到外面的茶水間。無視殷勤倒茶的老頭,他把幾道剩菜撥在一起,放爐子上熱一熱,就著溫熱的米飯吃了個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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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1:59:51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六章 小人心

  歇過晌午,柏木就來報,說有個自稱是小旗的人在外求見。

  一個百戶所,設二總旗,各五十人,十小旗,各十人。小旗雖然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軍官,但謝玄英現在也沒什麼好挑的:「讓他進來。」

  「卑職劉海平,見過指揮使大人。」進來的小旗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五官平常,袍角有個不起眼的補丁,中等個子,皮膚粗糙,面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忐忑。

  謝玄英掃他一眼,語氣平淡:「你要見我?」

  「是,卑職聽聞大人在、在尋人對付倭寇。」劉海平的眼睛死死盯著地面,只能看到他的靴子。

  那不過是一雙普通的皂靴,連日奔波,雪白的底幫已沾滿塵土。饒是如此,靴子所用的清光緞仍然在陽光下閃爍著暗紋,是一簇簇的竹葉子。

  他想起新婚的妻子,明明之前就想好了,要在縣裡為她扯一匹紅緞做嫁衣,可一匹綢要五錢銀,思來想去,還是狠不下心,選了木材打成家具。

  妻子說:「這才是該花的錢,嫁衣只穿一天,這好木頭打的家什,能用十幾二十年呢。」

  可劉海平不甘心。

  他不想一輩子只做一個碌碌無為的小旗,不想因為五錢銀子,就讓妻子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他要出人頭地。

  「卑職生長在淮安,對此地的倭寇也有所了解。」劉海平看著那雙皂靴,話語逐漸流暢,「咱們這一帶的賊寇,一共有兩撥,一幫以陳獨眼為首,劫掠商船,在岸上也有關係,但他們眼睛尖,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大人是京城來的貴人,他們不敢動你的船。」

  謝玄英挑起眉梢:「說下去。」

  劉海平懸在喉嚨口的心落回肚子,穩穩神,繼續道:「另一波就是東瀛浪人,他們熟諳武藝,生性殘暴,大多駕駛小船,能在淺水區來去自如,時常上岸劫掠漁村,所過之地,多滅門慘案。」

  他停頓片刻,大著膽子抬頭,覷眼謝玄英的表情。

  然後不出意外,被面前的臉給震傻了,好一會兒沒回過神。

  謝玄英不耐煩地敲敲桌子。

  他這才如夢初醒,趕緊低頭,絞盡腦汁回想剛才的話:「那個,不知大、指揮使,呃,遇到的是哪一種?」

  「有幾個明顯是倭人。」謝玄英道,「但似乎和漁村的人有勾結。」

  劉海平有了數,畢恭畢敬道:「大人容稟,兩個月前,海上剛出了一樁大事。陳獨眼的手下裡有一個叫黑算盤的軍師,原是秀才,卻被人掀出舞弊之舉,格去了功名,他走投無路,便投了賊。」

  舞弊又投賊,可見人品卑劣。謝玄英聽得眉頭緊鎖。

  「陳獨眼心胸狹窄,只是不識字,總要人管帳,兩人面和心不和已久。」劉海平梳理思緒,「前些日子,我聽人說,陳獨眼同黑算盤鬧翻了。黑算盤帶了一幫子人離開,與東瀛浪人勾結,預備圖謀大事。」

  謝玄英慢慢道:「你是說,我遇到的是他們的人?」

  「陳獨眼眼線眾多,總有幾個落到黑算盤手上。東瀛的船比不上大夏,那群浪人最想要的就是一艘能配備火器的大船,正好黑算盤離開陳獨眼,亦迫切需要一個落腳點。」

  劉海平中肯道,「現下,唯有這兩伙人才有這個人馬,這個本事,這個想頭。」

  這番分析得有理有據,與謝玄英探聽到的事不謀而合,他心裡已經信了幾分。但不動聲色,反問:「我與吳、汪二位百戶談過,他們知道的也沒有你多。」

  聲調陡然轉冷,「你,為何所知甚詳?」

  劉海平額頭沁出汗珠,順著臉龐往下滴。他不敢擦,也不知道該不該跪,硬著頭皮說:「卑職不敢隱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弟弟被陳獨眼的人擄走,迫不得已從了賊,這些年一直想方設法和卑職聯繫,想棄暗投明,回岸上過日子。」

  說得通。

  謝玄英不在乎一個小人物的命運,卻不能馬上應許,淡淡道:「這就要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了。」

  劉海平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機會。

  他當即道:「願效犬馬之勞。」

  --

  那邊,謝玄英在百戶所,惹來人心各異。這邊,程丹若叫張媽媽買了藥材,繼續觀察病人的狀況。

  其餘人還好說,傷口處理及時,沒有發燒感染的症狀,做護衛的身子骨不差,好吃好喝養著就是。

  倒是年紀最小叫阿誠的護衛,今早起來搭脈,不出意外地發現他燒了起來。

  放現代,就是幾顆抗生素的問題,在古代卻極有可能要人命。

  程丹若不敢貿然用藥,高燒昏迷的人也吃不進去,只好每隔兩個時辰去檢查一遍傷口,清洗消毒。

  也不知是不是年紀輕、底子好,病情沒有進一步惡化,心跳脈搏還算穩定。

  程丹若略微放心。

  她不好長時間守在男子身邊,便叫來留守的護衛,囑咐道:「每隔半個時辰,給他換一下降溫帕子,若是人燒得厲害,還胡言亂語,你就去尋紫蘇叫我。」

  對方忙不迭應下。

  可程丹若的事還沒完。

  她走進茶房,和熬藥的紫蘇說:「你去歇歇。」

  自昨天傍晚開始,茶爐房裡的藥就沒停過。上半夜是張媽媽在忙,後半夜換成了紫蘇,這會兒日頭西偏,也該撐不住了。

  只是紫蘇不好讓主子做活兒,強撐眼皮:「姑娘,還是我來。」

  「別爭了,你去睡一覺,晚上換我。」程丹若不容分說。

  紫蘇睏得厲害,見她言辭堅決,不好再辭,趕忙回去歇息,沾枕就睡。

  程丹若守著爐子,護衛們人人帶傷,一天兩頓藥少不了,幸好方子大同小異,省事不少。

  但除了他們,還有晏鴻之的藥。

  她煎好藥,端去照顧晏鴻之。

  不知道是不是憂心焦慮,本來已經緩和的痛風重新冒頭,今早起來,添了鼻塞頭暈的感冒症狀。

  「老先生感覺如何,可有發熱畏寒?」程丹若問。

  小廝接過她手中的藥碗,答道:「老爺說喉嚨有些疼,吞咽頗難。」

  「蛾風就是如此。」蛾風就是扁桃體炎,她道,「我只用了蒲公英和甘草,應當不苦。」

  醫生對病人的探究,與偵探對嫌犯如出一轍。她早就發現,晏鴻之怕疼怕苦,可見大半輩子養尊處優,沒受過罪。

  晏鴻之試著喝了一小口,確實不苦,便一飲而盡。

  程丹若道:「您好好休息,明日便會好些。」

  「我如何不知該好生歇息,可著實放心不下,也不知道三郎如何了。」晏鴻之愁眉緊鎖,不住嘆息。

  「謝公子武藝高強,不會有事的。」

  「話是如此,可刀劍無眼啊。」晏鴻之歪在靠枕上,細細思量,「昨日之事,著實蹊蹺得很。」

  程丹若也記掛此事,思忖道:「老先生覺得,倭寇和漁村有無勾結呢?」

  「十有八九。」他說,「倭寇劫掠,沒有掩埋屍首的道理,若是倖存的漁民埋的人,為何不來報官?」

  「可倭寇與大夏語言不通,東瀛又在內亂,何來餘力染指海防?」程丹若同樣十分不解。

  晏鴻之瞧瞧她,沒問她從哪裡得知東瀛之事:「倭寇背後肯定還有人。」

  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幾個流寇,說實話成不了大器,但海上的大海盜不僅配有戰船,甚至擁有不少火器,有的是從兵部流出去的,有的卻是從西洋商人手上弄來,絕不好惹。

  謝玄英初出茅廬,對付二三十個賊寇,問題不大,可若是惹上大海盜,事情可要麻煩許多。

  尤其他的祖父以圍剿倭寇名震東南,因此封侯。

  晏鴻之左思右想,無論如何都不能放心,叫來小廝:「墨點,準備筆墨,我要寫信。」

  小廝應下,連忙鋪紙磨墨。

  程丹若無疑探尋別人的隱私,識趣道:「老先生多休息,多飲水,我傍晚再來一次。」

  --

  申時上下(15點),吳百戶帶著一幫子人回來了。

  他先替姐夫道歉,說先前操練扭了腰,這會兒正在榻上趴著,不能過來給指揮使大人見禮了。

  謝玄英一個字都不信,冷冷盯著他。

  吳百戶奔波一天,心裡也叫苦。可姐夫不肯來,他有什麼辦法?

  今天這檔子,做好了未必有功,出了事卻必定有過,傻子才要蹚渾水。太太平平在淮安做個副千戶,給上峰送點錢,混混日子,不比送死好?

  吳百戶無比理解姐夫的做法。但指揮使這裡,也得想個藉口應付,不能讓京中的大人感覺被怠慢。

  他腰彎得更低,語氣更敬畏:「千戶大人聽說了您的事,怒不可遏,要我務必聽從您的吩咐,立即點齊人馬過來。」

  人家不肯來,謝玄英總不能衝去他家,把他從床上拖起來:「多少?」

  「足足二十五人,都是好手。」吳百戶誇張地說,「還叫我帶了十匹好馬,二十副弓箭,五十把長刀。」

  謝玄英的臉色微微緩和,朝李伯武使了個眼色。

  李伯武會意:「我替公子整頓一二。」

  謝玄英頷首,道:「先探明賊子蹤跡,弄清楚他們的目的,還有,漁村的人去了哪裡。」

  「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伯武不管肚子裡多麼不讚同,此時此刻,也只能盡心盡力輔佐。

  吳百戶亦暗暗鬆口氣,撐起笑臉:「中午怠慢,我已置下席面,晚上為大人接風洗塵,請大人務必賞光。」

  「戰事前如何能飲酒作樂?」謝玄英想也不想便拒絕,但停頓片時,又回緩語氣道,「事成之後,我請諸位飲酒。」

  吳百戶眼底的陰沉頓時消逝,拍拍自己的臉頰,故作懊惱:「瞧我,竟渾忘了正事,大人莫怪。只是,席面已備下,即便不喝酒,也該用些餐飯才是。」

  謝玄英深吸口氣。

  他在京城都沒這麼憋屈過。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忍下火氣,平靜道:「也好。」

  吳百戶大喜:「大人請。」

  謝玄英大步走向宴廳,卻沒想到,挑戰他底線的事還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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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2:00:09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七章 海盜事

  謝玄英身為侯府公子,赴過的大宴、小宴不計其數:閣老的壽席,國公府的喜酒,晚輩的百日,老師友人的家宴,乃至皇帝的宴席也沒少吃……但這絕對是他吃過最荒唐的一頓飯。

  雖然在吳百戶看來,這真的太正常了。

  試想想,他和汪百戶一起宴請京中的大人,席面價值三兩銀子,是縣城酒樓最奢華的席面了,雞鴨魚肉,海參鮑魚,該有的都有。

  酒就不必說了,上好的金華酒,陪客也不用提,他和汪百戶就是最大的官,給足了面子。

  那麼,再搞個當紅的姐兒,唱唱曲,餵餵酒,不過分吧?

  他很誠心啊!

  香姐兒是縣城最紅的妓女,普通的捕頭書吏只能摸摸手,連嘴都親不上。只有他或者縣丞老爺,方才能一親芳澤。

  可謝玄英完全不這麼想。

  他才入席,筷子剛拿到手,就見一個穿紅衫子的女人走了進來。最初,他還以為是丫鬟,雖然看不上,可叫丫頭伺候男客也屬常見,忍了沒有作聲。

  然後,這個女人就貼到他身上來了。

  「大人。」香姐兒本以為要伺候的是個五大三粗的莽漢,誰知道抬起頭,看到的竟是比她還美數百倍的大美人,當即就愣住了。

  「嗯~~」愣歸愣,不耽誤她習慣性綻開笑臉,發出無意義的鼻音,這是慣常應付局面的手段,同時,腦筋快速轉動,思考著狀況:看這衣著打扮,哪怕是江南買的料子,價格也不便宜,必是富家公子,姓吳的倒是沒騙老娘,確實是貴人。

  「見過公子。」香姐兒又想,這男人美是美,歲數卻不大,指不定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倘若今夜伺候得好,撈到幾十兩銀子,老娘就能贖身嫁人去了。

  一念及此,眼睛放光,拿出十二萬分的本事,嬌怯福身:「請大人憐……」

  話沒說完,就見一個小廝側身上前,死死拉住她的胳膊。

  「姑娘自重。」香姐兒梳著姑娘家的髮髻,謝玄英以為是吳百戶的養女,姑且留幾分面子,只皺眉斥責。

  吳百戶大樂,笑說:「什麼姑娘,這是咱們這兒最紅的姐兒,香姐兒,還不向大人行禮?」

  汪百戶嘴巴慢,只好苦著臉,像跟班似的重復:「這可是京城來的貴人,小心伺候著。」

  「是,奴奴給大人請安。」香姐兒斜著身子,側臉朝他媚笑,身段玲瓏有致。

  謝玄英面色大變,頓時抽出佩劍。

  寒光閃閃的劍尖對準女人纖瘦的脖頸,往前輕輕一送,便能了結她的性命。而香姐兒意識到了這點,頓時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大人。」她雙腿發軟,狼狽地癱軟在地,驚恐地落淚,「大人饒命。」

  這麼一哭,妓子的俗媚盡去,露出原本的音色,稚嫩青春,不超過十五歲。在正經人家,興許猶未出閣。

  謝玄英闔闔眼,忍住怒火,不與弱女子逞凶:「滾。」

  香姐兒如蒙大赦,提起裙子,逃也似的滾了,心裡不住念佛:謝天謝地,謝謝佛祖觀音菩薩,信女一定吃齋三日,天天上香磕頭。

  吳百戶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他見謝玄英如此不給臉,難免有些氣悶,強笑道:「大人……啊!」

  淒厲的慘叫,嚇得汪百戶一個哆嗦。他定睛看去,劍刃上一縷鮮血淌下,而吳百戶的手掌掉在地上,指頭還蜷曲著會動呢。

  「大、大人?」汪百戶傻了,趕緊也跪下。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謝玄英冷笑,「拿妓子辱我,我倒要看看,誰會為你出頭。」

  吳百戶天生欺軟怕硬。謝玄英對他客氣,他當是離不得自己,忍不住拿捏起架子來,可他一發怒,二話不說砍掉他一隻手,又全然強硬不起來,膝蓋骨都碎了。

  「大人饒命。」吳百戶捂住斷腕,磕頭求饒,「卑職不是有意的,卑職、卑職罪該萬死。」

  謝玄英懶得再同他們虛與委蛇,淡淡道:「你既然握不住刀劍,明天就不用跟我去了——汪百戶。」

  「卑職在。」汪百戶聲調顫抖。

  「你的手,握得住劍嗎?」他垂下眼瞼,注視著縮頭縮腦的百戶,「殺得了倭寇嗎?」

  汪百戶哪裡敢說「不」,且他早就看不慣吳百戶,現在能有機會把他踩下去,自然求之不得。

  「當然。」他說話利索起來,「卑職一定盡心竭力,為大人辦妥此事。」

  「很好。」

  嗖,佩劍回鞘。

  謝玄英大步離開了宴廳。

  --

  夜色漸濃,程丹若親自盯著晏鴻之吃了藥,又去客房檢查了傷患,確定無人病情惡化,這才換了張媽媽,回屋歇息。

  草草洗漱擦身,她躺在客棧的木板床上,卻一時失了睡意。

  沒想到,時隔數年,又一次殺人了。

  算算,昨天死在她手上的倭寇,已經是她殺掉的第四個人。

  而她第一次殺人,是八歲,第二次,十歲,這是第三次,十五歲。

  曾經的她固執地以為,醫生的刀,應該救死扶傷,怎麼可以殺人呢?但穿越到古代才明白,刀對著病人,是救人,對著敵人,是救自己。

  古代的人命不值錢,尤其在戰時,我不殺人,人要殺我。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她跟著母親坐驢車,去外公家裡探親。結果路上遇到了瓦剌。

  他們只有兩個人,不知道打哪兒來的,看見驢車上擺著給娘家的布匹和麵粉,當即便動了手。

  母親死死抱住她,試圖討價還價:「東西你們拿走,放我們一條生路。」

  但瓦剌說:「男人殺死,女人帶走。」

  北地艱苦,他們需要搶女人生孩子,只要能生,他們統統都要。小孩子也是,不管是誰生的,看見就搶走,養著養著,就是自己家的了。

  程丹若的父親是大夫,家境不錯,外公是童生,母親沒下過地,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幸好趕車的是她的小舅舅,家裡大哥讀書,二哥種地,他就去拜了師父學武,頗有勇武之力,拔刀抵抗。

  以一敵二,很快落入下風。

  程丹若當時蒙得很,腦海中閃過的都是被抓走以後的淒慘生活。毫無疑問,母親會被當做生育的機器,而她小時候放羊,和羊一起睡覺,長大以後被送掉或者被主人睡,十三四歲就生孩子,生到絕經為止。

  當然,更有可能是一場大雪,凍死了,被特殊癖好的人虐待,腸破肚爛。

  古代女人還算不錯的生活,現代人都無法接受,何況是這種在古代女人看來都豬狗不如的日子。

  她嚇壞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動的手,回過神的時候,刀片已經割破了對方的動脈。

  看,解剖課上的好,殺人都利索。

  但為此,她做了半年的噩夢,無法原諒立志救人的自己,居然殺了人。

  直到兩年後,又一次戰爭爆發。

  親眼目睹戰爭的殘酷後,她終於原諒了自己。

  程丹若翻過身,暫時摒棄對過去的追憶,又想起這次的倭寇。

  雖然對歷史不是特別精通,她也聽說過嘉靖大倭寇事件,算算時間,好像就是16世紀中期。

  現在這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

  李子屯百戶所。

  謝玄英只淺淺睡了一覺,天還沒亮,李伯武說夜不收回來了。他便立即起身,親自詢問事態。

  此番探聽消息的夜不收共有三人,劉海平知曉海盜事務,一個瘦猴般的小個子熟知地形,還有一人擅長盯梢,因而組隊前往。

  回來的只有兩人,盯梢的留在那兒。

  瘦猴膽小,見了貴人不敢回話,便讓劉海平代為開口。

  「卑職一行人已經探聽到賊人的下落。」他說,「他們就在東漁村。」

  謝玄英擰眉。

  他們的船停靠在洋河港口(今新洋港),所尋找的漁村叫做西漁村,就在洋河的西面。

  「據這位小兄弟說,」劉海平沒忘記瘦猴子,替他表功,「東、西漁村雖分隔兩岸,卻是同氣連枝的兄弟。三年前,東漁村不少人出海捕魚,卻遇大風,死傷眾多,剩下的不知為何就成了海盜,村民為保性命,也貪慕財貨,婦孺留在岸上捕魚曬網,青壯年名為出海打魚,實則參與劫掠,早已是半個海盜。

  「但陳獨眼為人殘暴,總懷疑他們留家屬在岸,不是真心歸屬,總有提防。黑算盤說動了東漁村的勢力,與陳獨眼決裂。此前兩方人馬內亂,死傷不少,雖然有東瀛浪人加入,卻也難以彌補,便把主意打到了西漁村上。」

  散落的珠子一顆顆串了起來,謝玄英聽得暗暗點頭,也不由思量:僅江浙沿海一帶,就有這麼復雜的狀況,海防一事,比他所想的更為復雜。

  劉海平繼續解說。

  「昨日夜間,兩個漁村爆發了爭鬥,東漁村挾持西漁村的婦孺為質,要求他們加入投降。西漁村不敵,只好同意,並且供出了大人船隻停泊一事,這才讓黑算盤起了心思,想劫走沙船,自立山頭。」

  謝玄英終於終於弄清了前因後果。

  血跡即是偶然為之,亦是將計就計,引他們進林子的餌。如今兩個村子的青壯加起來,數目可不小。

  他思忖片時,問:「倘若我不計較西漁村告密一事,你們可有把握說服他們棄暗投明?」

  劉海平看向瘦猴子。

  「講不準,兄弟村子,打折骨頭連著筋,要是只殺頭子,倒是能試試。」小個子男人的口音很重,虧得謝玄英有個浙江老師,懂一些江南方言,才勉強聽懂。

  「可以。」謝玄英勾起唇角,冷笑,「只要能把為首者的首級斬下給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瘦猴磨蹭著腳底,碾來碾去好幾次,才說:「那我去試試。」

  --

  東漁村,里長家。

  「說好了只是幫你們傳消息,現在怎麼還要去縣城?」西漁村長的兒子說,「這不成,絕對不成。」

  黑算盤是個戴方巾的中年男人。他坐在椅子上,臉色黑沉,搭配上黑皮膚,夜裡天然隱身。

  「這不是你說成不成的問題。」到底讀過幾年書,黑算盤的語氣慢條斯理,「咱們已經得罪了貴人,要是不趁機做把大的,攪亂這淮安的水,逼迫朝廷出面,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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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2:00:24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八章 縣城亂

  黑算盤當海盜,一半是形勢所迫,一半是自願的。

  他叫黑光祖,祖籍在貴州,二十年前,雲貴土司叛亂,連累全家逃到江南,落地生根。因家中小有積蓄,讓他讀了幾年的書,考童生還算順利,等到考秀才的時候,實在考不上。

  江南文氣太盛,用後世的話來說,內捲得太厲害,連街邊的小販都能背兩句詩。

  真他媽考不上。

  只好作弊,可手段不高明,被發現了,直接革去功名,斷了科舉路。

  黑算盤不甘心這輩子就這麼完蛋,心一狠,直接加入了海盜團,燒殺搶掠,日子比當窮秀才爽得多。

  唯一的缺點,就是頂頭上司陳獨眼不好伺候。

  自大多疑,猜忌防備,二人面和心不和好幾年,終於爆發了。

  陳獨眼是海盜頭子,大部分手下對他忠心耿耿,可黑算盤也不是吃素的,他中飽私囊,暗中拉攏了一些不滿的人,偷偷開闢了幾個岸上聯絡點。

  東漁村入伙就是他的計謀。

  先拉一伙人,騙他們入伙幹了,然後威逼利誘,告訴他們你們已經手染鮮血,回不到過去,不再是良民,再說跟著我,日子過得比打魚好得多。

  雙重威迫之下,大部分漁民只能選擇入伙。

  這次以拜媽祖為由,騙來西漁村的婦孺,挾持為人質,逼迫西漁村並入自己的團伙,也是一樣的手法。

  一開始,黑算盤還真以為時來運轉,剛得了人,馬上就有船來。他以為是哪個商人的貨船,畢竟漁村港口極小,等閒不會有什麼大船來。

  所以殺船夫時,也沒想留活口,剁了就剁了。

  誰知道引君入甕的局擺好,一交手,居然好幾個是練家子。他這才覺得不對,派人聯繫縣城的眼線,得知竟然是京中的貴人。

  這可捅了馬蜂窩。

  陳獨眼的勢力,只能算中小型海盜,離大海盜還遠著呢,黑算盤又哪來的資格和官軍叫板?

  但不做點什麼,就是等死的份兒。

  而他這個人,很有一些豁出去的勁頭,當初科舉不成,直接做海盜,這回剛扯起旗子,就碰上硬茬,也沒聞風而逃,反而琢磨起來。

  「我也是為大家好。」黑算盤苦口婆心,「我們跪地求饒,官老爺就會大發慈悲放我們一馬?別忘了你們是為什麼才會跟我,還不是苛稅猛於虎?辛辛苦苦出海撈魚,賭上命掙的錢,官老爺手一抬就抽走大半。」

  兩個漁村的青壯都沉默了。

  日子過得下去,沒人想落草。可捕魚本就辛苦,時常遇到天災人禍,官府卻時不時收稅,實在難熬得緊。

  黑算盤又說:「我們也不必做別的,把人請過來,好好商量,指不定能有個好結果。」

  兩個村長沉默對視。

  西漁村長:你可把我害苦了。

  東漁村長:咱們沒有別的出路啊。

  兩個老人彼此瞅瞅,嘆口氣,各自回去勸說了。

  片刻後,回來說,同意黑算盤的計劃,但綁架人質一事,兩個村子不參與,要去也是黑算盤的海盜手下去。

  黑算盤一口答應,心裡冷笑:上了賊船,還想要貞節牌坊?到時候,由不得你們不跟著。

  但面上卻說:「縣城總有武備,不可赤手空拳,我有一些兵刃,你們自拿去。」

  尋常百姓之家,一個鐵鍋、一把鐵刀,就是了不得的財產了。可海盜卻渾然不把刀劍當回事,他們最想要的是火器。

  可惜,火器營的門守得越來越緊,就算是大海盜也沒什麼門路,實在弄不到。

  要是能搞到手,別說一個縣城,打到府城都沒問題。

  --

  早晨,程丹若迷迷糊糊醒來,聽見外頭一陣喧鬧,還未回神,只見紫蘇匆匆忙忙衝進屋,表情驚恐,聲音變調:「姑娘,倭寇來了。」

  程丹若一下驚醒:「什麼?」

  「方才張管事出去打聽消息,說街上亂糟糟的,縣太爺從縣衙後門跑了,倭寇打進來了!」紫蘇說著說著,差點崩潰。

  她在陳家後宅安穩過了十幾年,頭一回出遠門,沒來得及感受旅途辛勞,先是遇見倭寇,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縣城被攻破了。

  倒是程丹若穩得住,立即披衣穿衫:「把錢袋子拿上,我的藥箱給我,其他東西不要了。對了,再拿點糕餅收好。」

  古代不比現代,很少有人能安穩過一輩子。

  天災人禍,會隔三差五找到頭上。

  倭寇攻佔縣城,誇張嗎?一點也不誇張。

  打到南京、北京都出現過,何況只是佔據一個小小的鹽城。

  不要問守門的官兵在哪裡,也不要問為什麼無人防守,答案實在簡單。

  跑了唄。

  程丹若收拾好東西,立即奔去晏鴻之房間。他也聽說了,面容失色:「怎得攻入縣城了?」

  「理由不重要。」她單刀直入,「就怕是沖著我們來的,先避一避,知道我們在這裡的人太多了。」

  晏鴻之反應也快,掙扎著起身:「是這個理。」他馬上道,「縣裡的豪族是哪一家,他們必是有護衛家丁。」

  一個縣衙有多少人?林林總總,可能有兩三百。

  但除卻縣令、縣丞、主簿之類的官,具體辦事的六房書吏(即是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吏典),跑腿、值班、跟班的,廚子、更夫、巡邏的,真正能幹架的可能只有班房的差役。

  這部分人被分為三種——壯班,負責值堂、站班、捕盜;快班,管緝盜和維護治安;皂班,儀仗護衛隊。

  他們之中,媚上欺下,狐假虎威,收保護費,搜刮民脂民膏的廢物,佔了起碼一半。

  能在倭寇打上門的時候,站出來的人,恐怕不足五指之數。

  相較而言,本地豪強大族養的家丁護衛,可靠程度遠比縣衙來得高。

  程丹若沒有選擇,肯定跟著晏鴻之:「從後門走。」

  幸好,留下的護衛戰鬥經驗不多,也負了傷,卻是出自謝家,忠心與能力毋庸置疑。不管傷得多重,這會兒都穿戴整齊,預備一戰。

  聽他說要去投靠本地豪族,也無二話,立即前去準備。

  可別忘了,黑算盤在縣衙有奸細。

  今早,天尚濛濛亮,城門剛開,他就帶著手下扮作腳夫,三三兩兩混入城中。而後匯集到縣衙,由幾個凶狠的倭寇開路,長驅直入。

  值班的差役根本不敵,丟盔卸甲,屁滾尿流。

  縣令根本沒起床,聽說倭寇打了進來,從老婆床上爬起來,撈起印鑑和家中的財貨就跑。

  不到半個時辰,黑算盤就帶人佔領了縣衙,自奸細口中問出他們的落腳點,水也沒喝一口,馬上帶人過來截殺。

  正好堵住晏鴻之一行人。

  護衛道:「出不去了,只能據棧而守,能拖一時是一時吧。」

  晏鴻之作為主心骨,雖然咽喉腫痛,頭暈目眩,卻不能回去歇息,穩坐堂中主持大局:「按你們說的辦。」

  這兩日,護衛們也不是光養傷不幹活,自縣衙弄了些刀劍弓箭備著,現在便派上用場。又找來桌椅水缸,堵住大門和後門,不讓倭寇破門而入。

  「程大夫,你那裡可有見血封喉的毒藥?」李伯武走了,留下的護衛中就以一個姓趙的護衛為首。

  程丹若說:「砒霜。」

  一個好大夫,身上不止要帶刀,也要帶砒霜,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用到了。

  「勞煩取來給我。」

  砒霜化水,塗抹箭頭,殺傷力大幅增加。

  程丹若想了想,招來紫蘇和墨點,徑直進了謝玄英的房間。她說:「墨點,你拿一件謝公子的衣物給我。」

  墨點是晏鴻之的小廝,雖然不知程丹若何意,但多日相處下來,雙方自有一番信任,便依她所言,開了衣物箱子,取出一件天藍色道袍。

  程丹若接過穿上,果然袖口和衣擺長了:「紫蘇,拿針線,給我縫上。」

  「是。」紫蘇腦子亂糟糟的,吩咐她做事本能應下,自荷包中掏出針線,捏出幾道褶子,快速縫合,縮短了袖長。

  衣擺亦然,在腰間多折幾層,將曳地的袍子縮短。

  而程丹若拔掉髮簪,梳理自己的長髮,等紫蘇改完衣服,便道:「替我梳一個男子的髮髻。」

  紫蘇明白了:「姑娘想扮作男子?」

  程丹若點點頭,沒有解釋,要墨點再拿髮簪和玉佩來,照著謝玄英的打扮給自己收拾了一身。

  攬鏡自照,道袍雖然縫了幾道,可折痕明顯,很難瞞過人。

  她想想,很快有了主意,回到自己房間,取出先前的斗篷披在身上。

  此前回到客棧,她就想將斗篷歸還,但謝玄英說:「這是新做的,程姑娘若不嫌棄,先拿去用就是。」

  秋天氣溫降得快,下船時以為就住一兩天,行李都在船上,夜裡一降溫,幾件薄衫真撐不住。

  程丹若忖度著,想他也不要別人穿過的東西,就收下了,讓紫蘇趁著煎藥的功夫改了,倒是十分合身。

  這會兒,薄綢斗篷罩在外頭,裡面不合身的道袍就看不出問題。

  鞋履倒是沒換,出門在外,穿的就是靴子,只樣式樸素些,同衣物的華貴程度不符。可倭寇出身草莽,估計也分不清料子好壞,姑且這樣罷了。

  回到大堂,晏鴻之見她換了謝玄英的裝扮,一時怔然。

  「我想,應該沒人知道謝公子去了哪裡。」程丹若解釋道,「最壞的打算是我們抵擋不住,他們衝進來抓人,若兩個主子都在,便不會再去搜尋謝公子了。」

  晏鴻之深覺有理,但卻道:「程姑娘,他們要的人是我,你不若扮作丫頭,想來不會與你為難。」

  這辦法,程丹若也想過。

  她並沒有偉大到為一個相識不久的人冒險。

  可是,倭寇見了女人,會放過她們嗎?

  不會。

  他們糟蹋丫頭毫無負擔。而女人一旦失去貞潔,在古代就等於可以去死了。

  冒充謝玄英則不然。

  他是貴人,倭寇不敢殺他,待價而沽,反而能保全她的安危。

  「老先生,現在是大家同舟共濟的時候。」上述所思所想,不便直言,程丹若還有更充分的理由,「一人退,就有萬人退。」

  晏鴻之默然,不再說話。

  她看向護衛們:「從現在起,我就是謝公子。離開的人是李護衛,他去城中找大夫了,其他少了的人,全都死了,明白嗎?」

  護衛們首要保護的就是謝玄英,見她主動替身,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應下。

  程丹若又道:「這不是萬全之策。之前逃走過兩個人,你們必須在他們衝進來之前,射死兩個見過他的人,才能瞞天過海。」

  趙護衛拱拱手:「程,不,公子放心,卑職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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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9 02:00:38 |只看該作者
卷貳、始見天地寬 第三十九章 追擊戰

  攻破縣衙後,漁村的青壯就開始露怯,不敢上門挾持貴人。

  黑算盤需要他們穩固局面,不敢此時反悔,只帶上手下的海盜和倭寇,總計二十餘人,上門攻打客棧。

  客棧選址多在交通便利之處,易攻難守。

  黑算盤命人取來弓箭,點火燒棧。護衛們不甘示弱,先發制人,用毒箭反擊,一時倒也逼退了部分。

  「貴人容稟,我等絕無惡意。」黑算盤睜著眼睛說瞎話,「先前之事純屬誤會,請貴人給我等一個解釋的機會。」

  他知道裡面的人不會信,要的就是他們當著面回絕,如此方可收攏人心。

  然而,對方並沒有按常理出牌。

  「交出昨日兩個逃走的賊子。」趙護衛就傷在其中一人手上,於公於私,都恨不得把人千刀萬剮,「吾等便既往不咎。」

  黑算盤卡殼,改變對策:「那都是我兄弟,吾雖不才,也不能出賣手足!」

  「那還談個屁。」護衛冷笑。

  黑算盤哀嘆兩聲,好似很不情願,可動作沒耽擱,嘰裡咕嚕說兩句日語。幾個不耐煩的倭寇立即精神,握刀準備衝刺。

  後方,幾個海盜趴在對面的屋頂上,嗖嗖放箭,逼得客棧裡的護衛低頭閃避。同時,兩個身材矮小的家伙,鬼鬼祟祟沿著牆根往後門走,竟然打算直接撬鎖偷溜進去。

  裡頭的人早有準備,張媽媽的男人張旺管事,與晏鴻之的管家一道,將一盆燒滾的開水澆下去,燙得他們一陣慘叫。

  這個客棧的費用不低,十日便要五錢銀子,全因這院中有一口水井,吃喝不必外出買水,十分便利。

  此時用來禦敵,也很好用。

  可沒多久,優勢便逐漸向黑算盤傾倒。

  守在客棧的護衛只有四人,皆負傷,弓箭儲備也不算多。黑算盤卻不然,帶來的都是熟練工,不知道殺過多少人,劫過多少船,一個個心狠手辣,手段頻出。

  而且,他們剛打劫了縣衙的武器庫。

  拼人數,打不過,拼武器庫存,比不過,比地形,一塌糊塗。

  不出半個時辰,箭矢便所剩無幾,大門也千瘡百孔,不管釘多少木板,堆幾個水缸,都無法再抵擋賊寇的一次次衝鋒。

  「子真先生。」趙護衛氣喘籲籲地跑進廳堂,面色凝重,「擋不住了,從後門走吧。」

  他看一眼程丹若,來了靈感:「我假扮成先生,引開追兵。」

  「不必。」晏鴻之緩緩吐出口氣,「我能到哪裡算哪裡,聽天由命。」

  墨點急得直冒汗,勸道:「老爺,還是我來,我腿腳靈便,跑遠些把人引開,你們趁機帶老爺走。」

  晏鴻之仍搖頭。他帶走了護衛,墨點和程丹若必是逃不了的。

  「客棧裡有馬和馬車。」程丹若建議,「我騎馬,老先生藏車裡,由管家假扮成你的樣子,待追兵跟上來,趙護衛帶著管家,一人跟著我,我們兵分兩路引開敵人,剩下的人佯裝拖延,也許賊人著急追趕我們,會放過馬車也說不定。」

  停頓片時,又道,「若是騙不過去,我們再折返回來就是。」

  晏鴻之深吸口氣,說道:「程姑娘,這太危險了。」

  然而,程丹若問:「老先生以為,賊寇抓住我們,是否會以我們做要挾,逼迫謝公子呢?」

  他苦笑,答案不言而喻。

  「倘若他們有意生擒我們,追趕也不會下死手,若不,束手就擒也是死,不如賭一賭。」程丹若道,「敵人數量有限,也許不敢兵分三路。」

  緊急關頭,其實容不得太多猶豫。晏鴻之想想,這個辦法確實分攤了風險,沒那麼難以接受,只好答應。

  他一同意,眾人立即行動。

  管家頗有急智,在身上揣了些碎銀子和銅錢,還囑咐程丹若:「姑娘帶些首飾頭面,看情況不好,丟出去也能拖延一二。」

  程丹若承他好意,拿上自己的錢袋子。

  一行人急慌慌到馬廄,晏鴻之換上樸素的布衣,管家穿上他的綢衣,張媽媽扶程丹若上馬。

  「程姑娘會騎馬嗎?」派給她的護衛問。

  「不會。」她看向這個護衛,他二十來歲,年輕壯實,生機勃勃,不由問,「你叫?」

  護衛抱拳:「錢明。」

  普普通通的名字,普普通通的人。程丹若笑笑,說:「父母在嗎?娶親了嗎?」

  錢護衛不明所以,還是回答:「家母尚在,小女一歲半。」他有點自豪,忍不住自誇,「已經會叫爹了。」

  「既是如此,若遇到生死時刻,不必管我。」她囑咐道,「我父母俱亡,六親不在,你們替我收屍就好。」

  錢護衛愣住。

  車內的晏鴻之也不禁一怔。

  程丹若卻不再理他,艱難地坐穩馬鞍,又叫來紫蘇:「我看你身子發軟,是不是走不動了?」

  紫蘇含淚:「姑娘,你別丟下我。」

  「傻孩子。」她笑了,「你跑也跑不遠,不如留下。後面有個柴房,你找地方躲起來,假如我們誰都沒能回來,總得有人告訴謝公子發生了什麼。」

  趙護衛想想也是:「兩個女眷留下,刀劍無眼,你們躲起來反而安全。」

  張媽媽心裡是願意的,她年紀大,體力也不好,沒有馬車坐,能跑多遠?留在客棧反倒最安全。

  紫蘇卻有些忠心:「我跟著姑娘。」

  「別犯傻,你要給忠心,也是給太太。」程丹若知道,僕若棄主,千夫所指,理由給得充分,「我若回不來,還要你去跟老太太磕頭,就說——陳家的撫養之恩,今生不能報,來世再還。」

  她推了她一把:「去,照我說的做。」

  又命令護衛:「牽馬。」

  護衛將她拱衛在中間,自後門衝上街道。

  此時,消息靈通的人家,都知道倭寇打了進來。街上靜悄悄的,家家戶戶緊閉門扉,提心吊膽,生怕賊人衝進來。

  沒有人會出來查看情況,道路一馬平川。

  --

  前院喧鬧,黑算盤帶人攻入客棧。

  「他們從後門跑了。」眼尖的人一聲尖叫,阻止了搜查。

  黑算盤:「追。」

  海盜的素質不用說,也知道肯定不咋地。老大說追,幾個倭寇卻充耳不聞,闖進客房翻找。

  謝玄英、晏鴻之的房間,還留有部分行李,他們看見就撈,喜滋滋地把昂貴的衣物抱懷裡。

  黑算盤氣得要死,卻無可奈何。東瀛浪人武藝超群,卻不買他的賬,全靠金銀財寶籠絡,現在不讓他們劫掠,他們就敢拔刀朝他砍過來。

  只能招呼自己的嫡系手下:「追,抓到人,我給二十兩銀,兩個女人。」

  海盜們蜂擁而去,追逐逃離的馬車。

  紫蘇和張媽媽躲在柴房的柴垛後,耳朵貼在牆上,心驚肉跳地聽著動靜。

  約莫過了一刻鐘,腳步聲夾雜著土話和東瀛語,逐漸遠去。

  兩人暗鬆口氣,卻不敢出來,反而緊縮身體,恨不得圈成一個團,死死藏住,呼吸放到最低,生怕驚懼之下露出響動。

  紫蘇捂著自己的嘴,心一揪一揪地跳,只覺度日如年。

  可她不知道,躲在這裡已經算運氣很好了。

  --

  且說馬車衝到街上,還沒到街口,後面就有追兵緊隨而至。

  按照計劃,趙護衛勒住韁繩,拉出馬車裡穿著晏鴻之衣服的管家,讓他跨坐在馬背上。錢護衛靠近程丹若的馬,做出一副護衛的樣子,兩隊人馬同時加速,往街口東西兩條道上飛奔。

  此時,客棧便利的地形,反過來為逃跑提供了助力。

  賊寇們蒙了一剎,不知道該搶劫落下的,還是去追逃跑的。

  「追。」黑算盤眼睛毒,見跑的兩個人衣著富貴,護衛也不見傷,留下的卻纏著繃帶頭巾,一副留下斷後的壯然模樣,判斷逃走的更為要緊,立即打馬跟去。

  他心計不差,心想先前林中埋伏的兩人,不巧都被射死了,但他們曾說過,馬車裡的人被保護得很好,有一佩劍的少年武藝超群,氣質脫俗,從未見過。

  而被他保護的人,必定更有來歷。

  再說,少年和老人,自然是老者更易捉拿。綁了他,不愁少年不束手就擒。

  「你們三個,去追那邊。」黑算盤隨口吩咐,「拖住就行,其餘人跟上。」

  他選擇去追趙護衛。

  被指派的三人則調轉方向,往西面去追程丹若和錢護衛。

  這時候,程丹若已經吃到了騎馬狂奔的苦頭。

  縣城的大路已算平整,可說到底,也只是夯實的土路,馬蹄踏過,塵土飛揚,大量灰塵撲進眼睛,看不清路。

  錢護衛搭箭拉弓,就沒辦法騰手替她牽著韁繩。

  她沒法控制騎的這匹馬,又怕他們看出端倪,竭力挺直背脊,牢牢夾住馬腹,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甩了出去,全然無瑕顧忌後背。

  --

  紫蘇和張媽媽心驚膽戰地躲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微微放下心,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

  緊跟著,雜亂的腳步聲和馬兒的嘶鳴同時響起。

  兩人不約而同往牆角縮去,幾隻老鼠被驚動,「簌嚕」爬過她們的腳背。紫蘇差點叫出來,好懸才捂住嘴,眼裡淚花閃動,心臟抽動,難以呼吸。

  「公子,房中無人。」她們聽見柏木的聲音,如聞天籟。

  張媽媽以不符合年紀的敏捷起身,手腳並用地爬出柴垛,生怕他們尋不見人轉身就走,她們反倒被落下。

  「表少爺!」她跌跌撞撞爬到門外,叫住正準備離開的謝玄英,「晏老爺他們往後門走了。」

  紫蘇也狼狽地出來,身上掛滿稻草桿子,焦急地補充:「還有我家姑娘!」

  謝玄英點點頭,隨後策馬前奔,直接衝出狹窄的後門。

  前方不遠處,就是歪在一邊的馬車。

  黑算盤慣例留下三人斷後,剩下的兩名護衛勉力支撐,竟未失手。二人見到謝玄英歸來,大喜過望:「公子!」

  謝玄英抽出箭矢,搭在弦上,瞄準倭寇。

  鬆手。

  「嗖」,箭矢精準地射入胸膛。旁邊的護衛見狀,立即補刀捅穿。

  兩個賊寇到底是賊,不是兵,看到援兵趕到,哪裡還會死戰,掉頭就跑。

  第二支箭由李伯武射出,刺穿後背。

  謝玄英射出第三箭,迅速了結最後一人:「老師呢?」

  「我在此。」晏鴻之長舒口氣,掀開簾子,費力地走出翻倒的馬車。

  謝玄英掃過老師周身,確認並未受傷,高懸的心才放下:「老師先回客棧,我留十人給你,其他人隨我去縣衙。」

  晏鴻之趕忙道:「程姑娘不在這兒。」

  他皺眉。

  「她扮作你的樣子,引走了追兵。」晏鴻之口中發苦。

  要一個弱女子以性命相救,實在令七尺丈夫汗顏。

  「知道了。」謝玄英和李伯武說,「我把老師交給你了。」

  李伯武一反常態,爽快應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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