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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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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青城十九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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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54: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

話說裘元、南綺、呂靈姑、狄勝男、阿莽一行五人見主人已走,也就起身。因當地迭經陳嫣、桑仙姥師徒多年修煉經營,山明水秀,景物靈奇,禁法一撤,山容畢現。除去含青閣故址一帶,前山尚有不少優勝之區。五人俱有山水之癖,此山地介蠻荒僻遠之區,外觀山勢異常醜惡,仙凡足跡均所不至,從此一別,相見不知何年,未免留戀。靈姑首先提議步行出山,沿途遊賞過去,離了山口,再帶勝男、阿莽同駕遁光飛行。

南綺接口道:“我兩次來此,俱在空中留心查看,由這裡起身入蜀,山脈蜿蜒不斷。

我和元弟奉命出山行道,並未有什大修積,便要回山,就師長不說,見諸位師兄,面子上也不好看。方氏兄弟和司、雷諸友我雖未見,元弟既說別後當可遇合,人家拜師不久,想必用功正勤,就見了面,也無閒暇與我們多聚。如也逢奉命修煉,不許出山,到了連人也見不到,都在意中。元弟偏是心熱,執意要找無趣。勝男姊弟多力健步,近又學了氣功,都是日行千里的腳程,我們三人更不必說。依我之見,不單這裡,索性全順山路過去,真要遇上山路中斷,或須經過城鎮,再用遁法跨越,免驚俗人耳目。休看山中居民多是山野之人,一樣也是生靈。還有好些左道妖邪,多喜潛伏在這類蠻荒偏僻之地,魚肉山民,作威作福。前救玉花姊妹所遇那山僧和竹山教下妖人,便是一例,山高皇帝遠,猴子稱大王,越是偏遠無人留意之地,越易有妖邪作怪。我們自從下山以來,所經幾次爭殺,哪一次是在通都大邑人煙繁密區?一樣是往回路走,如無耽延,不過晚到些日,這種事說不定就許遇上。萬一機緣湊巧,無心中積些功德回去,見了師長同門,受上幾句獎勉,這不光彩得多,至不濟,也可多經歷些地方,觀賞許多景物山水。師父本是命我二人步行,以便沿途留意,訪察人間疾苦,加以救援。只因湖心洲誅殺天蠶以後,先遇石、呂二位姊姊,得知竹山教改期事後,又結交了冷、桑、展三位道友,互相成了一路。而所辦之事,又都事機瞬息,刻不容緩,不得不御遁飛行。所經山川城市俱在腳底,一瞥而過,遠看都不曾看真,人民苦難何從知悉?如非這次是有前輩仙人修書引進狄家姊弟,靈妹不久轉入本門,尚未見過師父,引往拜識,有此兩層藉口,並且回山少住仍要出來,師父如問所經各地是什情景,有無善舉,看你怎好意思答話?”

靈姑最喜登臨,奉有師命,隨緣相機,便宜行事,並無拘束。又和南綺交厚,言聽計從,互無違忤,聞言連聲附和。勝男姊弟更無話說。

裘元童心未退,天性又厚,一半是想探望舊友,實則本心是想就近乘便省歸父母。

因恐南綺不願往世俗人家居住,說他戀家,故未提起。先聽眾人允回青城一行,益發歸心似箭,恨不能當時插翅飛回。打算先到且退谷、紅菱磴等地略訪諸友,安頓下勝男姊弟,便帶著南綺一同歸省。連送別陳、冷、桑三人含青閣小住,數日之聚,俱非所喜。

這一步行,便途中無事,一路急趕,山路遙遠,也非十天八天所能趕到,自是不快。無如南綺說話有理,性又嬌慣好勝,主意一定,強她不得。裘元有心想說:“善功修積,遲早一樣,還是先回青城的好。”無如寡不拗眾,愛妻脾氣固執,多說徒遭搶白,毫無用處。一賭氣,便不再言語,暗中卻打點好,如走得慢,獨自回家一行,當時也未再說。

南綺見他悶悶不語,笑道:“對朋友好的也不是沒有,沒聽說一想到就要見面,連十天半月都等不得的,真是小孩子脾氣。也不想想,我們出來是為什麼?偏不依你,你有本事,你便自己一個人去。”

南綺和裘元雖是神仙眷屬,不作琴瑟之好,但都是天生情種,彼此相親相愛。前在長春仙府初訂婚姻,便恨不能朝朝聚首,一刻不離。及至下山以來,日夕相對,患難與共,自然情愛更深。南綺因是童心猶在,女兒家終是嬌憨,喜佔上風,每因細故和裘元鬥口,總喜爭贏。裘元自然讓她時多,但有時吃南綺戲侮,也假裝生氣。南綺又以溫柔哄慰,輕嗔薄怒,問以蜜語柔情,雋言調舌,成了家常便飯,往往無事生風,以此為樂。

自到湖心洲遇紀氏祖孫起,南綺、裘元日常相處,多有外人在側,不好意思親密,已有多日不曾口角。這時雖仍有人同行,呂靈姑是姊妹至好,勝男姊弟又是所救之人,均無所用其避忌。南綺料定裘元決捨不得離開自己,雖能飛行自如,但地理不熟,所以如此說法,滿擬藉此淘氣。不料裘元別具深心,不特沒有還口爭論,反乘機安慰道:“南姊料我不能自走麼?過兩天,我偏一人走給你看。”甫綺存心嘔他,把櫻口一撇,微笑道:

“誰不知道你現在絕跡飛行,頃刻千里,多遠的地方俱都能去。只是梯雲鏈必須帶上一副,當心又遇見你那位好親戚啊。這裡不比昔日青城乃是熟路,到時再遇鬼老門下妖徒擒了去,害我無法救你呢。”

裘元一樣年輕好勝,揹著人,對南綺雖是愛極生敬,讓她時多,聽她當著人…說,老大不是意思。暗想:“你是我妻子,每一提起回家省親,你總說俗家煙火難耐,不願前往。如今又當著外人揭我短處。我已連經大敵,有了經歷,至多途中不管閒事,數千裡途程當日可至,有何可慮?你料我不能前往,偏不帶梯雲鏈,走給你看。”便低頭前行,一言不答。

南綺見裘元滿面通紅,想起他素來好勝,不應當著人如此嘲笑,必已生氣,頗悔失言。便不再往下說,表面仍和靈姑、勝男指點菸嵐,暗中留神查看。裘元仍是獨個兒在前行走,低著頭悶悶的,似在想什麼心思。南綺忍不住問道:“元弟,走得那麼快作甚?

這花兒開得多好。”隨說隨湊過去,借看花為由,笑問道:“你生了氣麼?”裘元知她是來賠話,心想一交言便不好意思再走,答道:“我不敢。”南綺見他仍板著臉,當著外人,又不便多言撫慰,也賭氣道:“由你,只要你真敢走。”裘元也未回答,正值靈姑發現左側有一美景,喚眾往看,只得走開。南綺更不再答理裘元,只和同行三人故意說笑嘔他。裘元只裝不見,仍然隨眾同行,暗中盤算主意。南綺知道,每次口角,只要自己一生氣,裘元必要軟語央告,變方設法,把自己哄高興了才罷。這次竟和沒事人一般,連身都不走近;偶然和阿莽問答兩句閒話,也似神志不屬,與往日情景大不相同。

心雖奇怪,但還以為是當著外人,不好意思過來賠話,怎麼也沒想到裘元會獨自溜走。

眾人腳程都快,雖然沿途瀏覽,也比常人快上十倍。遇到卑溼荒寒、晦寒陰森之區,又多是飛身越過,時光沒到黃昏,便走出六七百里的山路。勝男姊弟食量本是兼人的;靈姑、裘元、南綺三人雖然能耐多日飢渴,有可吃的,仍是照常食用,未絕煙火。含青閣中食物尚留有不少,陳嫣除把便於藏貯的取了些,放入度厄舟中帶走外,任憑五人儘量取攜,起初原定直飛且退谷,當日便到,用不著多帶糧食。還是靈姑說這類珍奇果脯食物,尋常人終身不能望見,放在閣中,任其沉埋地底,豈不可惜?帶去送人,不特是個人情,勝男姊弟是大食量,萬一到了且退谷因事留住,方、司兩家山居想必清苦,初到無從獵食,也好以此接濟。眾人俱都稱是。南綺道:“這個容易。”便令阿莽編竹為筐,將閣中餘存食物裝了七八百斤,再把冷青虹代自己送人的一些珍貴禮物放在上面。

然後畫一靈符,命阿莽、勝男扛起同行,那千百斤的重載立時輕若無物,所以食物帶得很多。

靈姑因未由來路出口,改作穿山而行,前途更要轉入別的荒山。所經之處,紅樹青山,景物又是絕勝。便笑道:“我們已然走了一天,前行恐入蠻區,景緻絕沒有這裡好。

狄家姊弟不比我們,想必腹飢。我們先對著夕陽晚山吃上一頓,把前面無人荒山趕將過去。好在大家都會打坐,也不找什麼洞穴棲身,只擇一干淨點的疏林,各自養氣調元,坐上些時,把精神調養復原。天明分一人飛空查看,找那有炊煙冒起的林野,尋到人家,問明去四川的途徑,就便訪問山中情形,有無什事。我們雖能升空飛行,到底不知地理。

就是飛行,也應知悉大概,何況是步行呢。”南綺道:“靈姊說得極是。”隨令阿莽卸下竹筐,取出食物。勝男又去汲了一些山泉,擇了一個山頭平坦石地,分別跌坐,一同食用。

南綺對靈姑道:“你看我們今日這等走法,沿途還有流連,已走了這麼多山路。明日起,自然走得更快,這還能有多少天的耽擱?”裘元會意,知南綺話已當眾出口,不便改轉。又見自己不快,故意如此說法,來安慰自己不要心急。心雖感她情重,繼一想:

“此機一失,便到且退谷,也未必容我歸省父母。”只得狠一狠心腸,佯笑了笑,仍不答話。南綺看出他假笑,以為心中忿猶未解,心想:“我屢次示意求和,你怎氣定了我:

難道我和你恩愛夫妻,患難同門,還不如你那幾個朋友?”不由也犯了小孩子脾氣,決計不俟裘元服輸,決不再和他說話。恰值靈姑答話,便岔過去。兩小夫妻這一爭執生心,由此惹出事來,當時無話。

靈姑也漸覺出二人神情有異,因知二人夫妻同門,恩愛異常,又不知為了何事,不便插口勸問,就此忽略過去。吃完已是東山月上,夜景清幽。南綺見裘元相助收藏餘物,便未動過食物,也重新取出幾包整理,以便前途之用,看去頗有興致,以為他忿氣已消,也沒想到別的。心還在想:“你倒好了,我還氣呢,誰叫你方才不曾理人哩。”

裘元收拾停當,阿莽將筐扛起,重又上路。再走三四十里,越過一片危崖峭壁,前途景物頓變。沿途深山林密,叢莽荊棒,山巒雜沓,時見蛇獸竄伏,月下游行,虎嘯猿啼,四山遙應。再要走到危崖幽谷之間,每一說話,空谷傳音便往回響,到處黑影幢幢,彷彿有山鬼弄人,遙與應答。裘元對阿莽道:“我自奉命下山以來,總在山野中行走,也有好些次是在夜裡。怎這一帶山並不大高,景象卻如此陰森淒厲,要是尋常膽小的人,還害怕不敢走呢。你居山多年,山鬼、木魅之類看見過嗎?”阿莽搖了搖頭。

靈姑想乘機打開小夫妻的僵局,笑對南綺道:“畢竟元弟在荒山中夜行時還少,到的地方也不算多。我自小便遭世變,常隨家父往來各地,所行都是荒山野嶺,比這裡還要幽險怕人的地方不知經過多少。最可怕的是家父為毛賊所傷,賴有仙師憐憫,令將原身藏入地底,以待他年重生。事完我獨自一人,只帶了一隻白鸚鵡,趕往大熊嶺拜師。

正值山中大雪,路既奇險,又第一次離開大人走這千里長途,乘了雪滑,深夜急駛於荒山之中。知前途危機隱伏,中間只有兩個宿處,錯過便會遇見妖邪為害,又限定要在短時間內趕到山那邊去。當時年紀幼小,慈父新喪,影隻形單,本就心傷膽寒。這裡所見鬼影,乃黑暗處的山石樹枝,還是假的。我去的地方是莽蒼全山,最幽僻深險,慣藏蛇獸鬼怪之物,一路之上也不知遇見多少奇怪兇惡的影子。若非拿有寶光護身照路,不為所害才怪。最後仍遇到一個由妖鬼徐完門下逃出的姊妹,惹了一場兇險,才得一同逃往苦竹庵去。如今想起,還在膽寒,若比這裡,簡直是天淵之隔了。”

南綺道:“靈妹哪裡知道。他是貴公子出身,最好終日守在家中,享受人間俗福。

這山野之中,如何走得慣?自然就覺著路途辛苦,不願意了;在他以為谷暗崖幽,景物陰森;在我卻以為山高月小,景物清寒,博大雄深,迥絕塵俗。且比城市人家用人工矯揉造作的園林,強得不可以道里計呢。修道之人講究犯險吃苦,要圖舒服,回家多好。”

裘元方想爭辯,說她只顧挖苦人,文不對題,自己只隨便一說,既非膽小畏苦,更談不到求安逸的話。側顧南綺,一雙妙目似嗔似喜,望定自己,似知必有回答,話到口邊,又復忍住,只微笑了笑。南綺見他始終閉口不言,引他不理,不由又添了氣,忍不住方說了句:“以後再理我是小狗。”忽然一陣山風吹過,沙石驚飛,林木呼呼有聲。靈姑、勝男最熟山中氣候,忙道:“快變天了,如若下雨,下得必低。我們往高處去吧,不特可以避雨,並可一看月下雲海呢。”眾人聞言,俱都高興應諾。遙望前面,正有一座山峰高出眾山之上,矗立雲表。忙縱遁光,帶了勝男姊弟往上飛去。且喜峰頂甚大,頗為平坦。

剛擇好地方坐定,只見狂風大作,四山雲起,轉眼峰頭以下數十丈已被雲霧佈滿。

閃電金蛇也似,不住在雲中亂竄。雷聲雨聲俱在雲下,清晰可聞。當頭一輪明月,依;日光明。因為雲霧均在腳下,碧空澄弄,分外清明,顯得月光分外皎潔。那四外大小山巒俱為浮雲所罩,高一點的也只露出峰尖;月光之下望去,竟如白茫茫一片大海,遠近相間,疏落落浮起一些黛嶼螺洲。眾人披襟當風,絕頂臨觀,仰望朗月疏星,千里一碧,俯視雲煙泱蟒,波瀾壯闊,電舞光飛,雷雨在下,端的氣象萬千,心神為之一爽。

靈姑笑道:“我想無論人工多巧,總沒有天然景物雄奇靈詭。你看這裡景物多好,真叫人捨不得走呢。”南綺道:“如論我所見景物,峨眉凝碧仙府我沒去過,紫雲宮深藏海底也當別論,據我所見,還是長春故居最好。地方本來高出雲表,靈境天成,又經家父多年經營佈置,大至峰巒,小至林泉,以及一草一花之微無不有它勝場之處。他年靈姊光降,就知道了。”靈姑道:“我不是指靈山福地,是說造物靈異,與乎風雲月露之奇。一個不怎好的地方,只要經天工點綴,立時變成偉觀。這一帶山景何等荒寒,休說長春、凝碧仙靈所居,便故居莽蒼山與哀牢山大熊嶺等地較次的山景,也比它強得多。

但云雨一起,忽然移步換形。現在這等清麗雄偉的景物,不是奇麼?”南綺道:“靈姊既這樣喜愛,不喜離去,反正天時已晚,我們又拿定主意步行到底,誰也不能更改,雲雨中行路,就說我們有法力,不為所苦,到底悶人,何況有狄家姊弟同行,長行也須休息,莫如就在這裡流連上一夜,願打坐便打坐,明天上路。由此起,我再走馬觀花,索性和前人遊山一樣,五日一山,十日一水,盡情領略過去。別人不管,既奉師命,好歹也有點事才回山呢。”靈姑知她有為而發,不便答言,微笑不語,裘元暗笑:“你無須取瑟而歌,我此時本已歸心似箭,這等說話,我更好走,少時我便藉故起身了。”南綺口裡說話,暗中留神,見裘元聞言僅有歡容,覺與往日情景不類,心中奇怪,也沒詢問,便岔了過去。

一會,下面雷雨漸停,忽起一陣大風,吹得四山雲霧疾如奔馬,往天邊湧去。遠山近巒,漸漸現出原形,浮雲盡散。風雨之後,近處是白雲如帶,蜿蜒迂徐,橫亙峰腰;遠處半山以上,不時有一堆堆的雲氣漸漸湧起,似要隨風飄去。山雨初晴,夜月清輝,照耀天地山林,清麗如畫。力”以雨後新添的無數飛瀑流泉滿山亂竄,如走銀蛇,水聲淨孤,清籟天成,令人置身其間,頓起登仙羽化之思。本來還可乘著月光沿途遊賞過去,再趕一程,南綺因與裘元嘔閒氣,故意推遲了行期,堅持不肯,於是眾人都在峰頂聚眾賞月。清景難逢,著意領略,多不捨就入定。

裘元抱著滿腹心事,本想呆到眾人入定,好獨自溜走,以免走出不遠,被人追回。

見眾人只管遲延,好生煩急。有心藉故下峰,揹人飛遁,惟恐南綺發覺追趕。又以久違定省,此次於數千裡外飛駛歸去,難得阿莽筐中所帶食物果品和諸般禮物多是人間不見之珍品。內有幾種珍果,不特珍貴無比,並還可以輕身益氣,益壽延年。適才助阿莽收拾整理,便是想抽空帶些回家,孝敬父母食用。當著眾人,自然沒法取;空身獨行,又覺可惜。想了想,忽生一計,便對阿莽道:“我懶得再看景緻了,由他們在此玩月,你同我去到那旁打坐,兩無相擾如何?”阿莽直性心粗,立答:“好的。”勝男暗使眼色想攔,話已出口。裘元見他應諾,乘機說道:“我替你拿了食物筐子,少時想吃,還可吃些。”阿莽道:“小哥哥人太矮小,還是我來拿吧。”裘元恐眾攔阻,隨口答道:

“我人小,不會提了它飛將過去?”隨說,不等還言,提了筐子,便往左側靠近峰後,相隔眾人約有三數十丈的盤石上飛去。行時南綺當他和已嘔氣,不願和己親近,有意避開,憤道:“走得越遠越好,從此不見才妙。”裘元心意已定,明明聽見,只裝不知。

落地故意高喊:“阿莽快來,你看這裡打坐才好呢。”阿莽聽南綺發話,才知二人失和,正在為難遲疑,又聽裘元連聲呼喚。南綺笑道:“與你無干。這瘋子一個人在那裡和喊冤一樣,還不過去,少時更要惱羞成怒,說我們欺他了。”阿莽聞言,見勝男也示意令行,這才趕去。

南綺見裘元今日大改常態,儘管和他賭氣,心終不安。遙望二人打坐之處是一片盤石,石旁邊立有一個大石筍,小峰也似立在那裡。裘元已走向石筍後坐下,連人帶竹筐全看不見,只阿莽看到半邊背影。方恨裘無情薄,生了一天的氣,未了連自己都不願看見。忽聽二人笑語之聲,時斷時續,隱隱傳來,越料定是避自己。否則同時玩月說笑,大家一起圍坐多好,何須離開?又還借山石把身子掩蓋住。不禁越想越氣憤起來。

靈姑見南綺面上生了氣,笑道:“元弟怎還是小孩子脾氣?這裡同坐多好,我喚他去。”南綺忙一把拉住道:“理他呢,我偏不睬他。自從我說改作步行起身,以便修積外功,回山好有交代,他便生了我的氣,直到如今沒和我說話。往日哪裡是這樣、他那些討厭朋友,我要肯同去相見才怪。再犯脾氣欺我,我也不修什仙,明日回山告知師父,我回家去了。”靈姑聽她說時語聲甚亮,頗能傳遠,料是故意使裘元聽到之意,不便往下勸說,只得借別的話岔將過去。底下也不聽有裘元和阿莽語聲。南綺心中有氣,無心觀賞,便也提議入定,並囑靈姑、勝男:“不要再理裘元,行時看他有什臉見我?”二人都知南綺的性情,不便違她,都想明日藉故閃開,容他夫妻揹人相對片刻,自會和好,當時含笑允了。

坐定以後,勝男要運氣吐納,忽想起裘元和南綺夫妻相見最早,看他們平日十分恩愛,向無違忤,怎麼今日為點小事,又未十分口角,便失和暗鬥?好生不解。尤其裘元行徑與往日大不相同,好些可疑,現又揹人速坐,身避石後,著實難測。勝男越想越奇怪,惟恐要出花樣,有心前往藉詞探詢,甫綺偏不令其勉強。強捺心神坐了一陣,睜眼一看,靈姑早已入定,南綺竟睜著一雙秀目坐在那裡,似想心事。悄問:“南姊,坐功做過了麼?”南綺搖了搖頭,答說:“今晚不知怎的心亂,竟會鎮靜不住神思,好生不解。”勝男知是為了裘元之故,乘機說道:“莽弟心粗,這半夜未聽他們說話,不知人定也未?我想看一看去。”南綺正想起一事心動,自己不肯過去俯就,巴不得有人代往,聞言笑說:“你去把令弟喚來,看他一人有甚意思?”

勝男知是藉口,立即應諾,朝那石筍跑去。南綺遙望阿莽仍背坐在側,勝男趕到,剛往前一探頭,便失驚大叫道:“南姊快來,裘師兄許是走了!”南綺聞言大驚,立縱遁光飛去。到了石後一看,阿莽剛被勝男喚醒,驚愕地站在當地,裘元卻不知去向。竹筐已然打開,失去兩大包食品,備送方、司諸人的禮物也失去了一大半。南綺見狀,料知裘元和自己負氣,揹著眾人獨自私行,往且退谷、紅菱瞪等地趕去。始而氣得要死。

繼一想:“裘元平日對自己總是百依百順,恩愛之情,非世俗兒女所能比擬。他心念;日友,也曾屢次提說,以前便答應他,稍有機緣便與同往。好在飛行迅速,為此耽誤行道不過三數日工夫,也不妨事。這次本是說定,日前在含青樓送陳、冷、桑三人起身,耽誤了數日,他已不願。好容易盼到今日上路,無故又生阻難,自然心中不忿。自己無論如何總比他歲數大些,理應讓他一點才好,怎遇事專斷,當著外人,也不給他點餘地,算起來還是自己的錯處多。他近半年來雖然功行大進,但是除了飛劍,並無甚高明的法術,年紀又輕。目前妖邪橫行,危機隨處可遇,一個狹路相逢,立有性命之憂。前次在長春仙府,也因私自回山,歸途遇見鬼老門下,幾遭不測,便是前車之鑑。那還是走熟的道路,相隔又近。這次長途數千裡,道路又沒走過,豈不更是可慮?況且梯雲鏈尚在自己身旁,他也未帶走,遇上強敵,除了任憑宰割,連個脫身之計皆無。”這一尋思,越發著急起來,當時便要縱遁光往前追去。

勝男畢竟旁觀者清,心神未亂,忙一把拉住道:“南姊休要著急。看裘師兄一路神情行徑,早具深心。他把莽弟喚去與他同坐,故意用疑兵之計穩住我們,便為防備我們追趕。此事最好從長計較,不可慌亂。如不把他行藏查明,商量好了再追,一個追他不上,彼此相左,反倒誤事。我料裘元師兄說完未兩句話時,便催莽弟入定,自己假裝取食物,將竹筐打開。等見我們三人相繼入定,立即偷偷取了相帶的東西,先由峰後走下,到了僻靜之處,再駕遁光飛走。照此情形,差不多已有兩個時辰過去。你說拿不定他的去處,只能照歸途去撞;就知所去途向,也追他不上。事急即亂,於事無補。再說也不忙在這一時。還是把呂師姊喚醒,並問明莽弟適才襲師兄是甚神氣,有無留下甚話。然後大家商議,或是分路,或是同道,總要有個預計,以免互相失散,更多枝節。”

南綺被她未兩句話提醒,心料裘元走時,必對阿莽留話,暗示去處,隨問阿莽入定以前是甚情景。阿莽果然答說:適才裘元和他同來大石後面,未入定以前,曾說:“我因要去見方,司諸友心急,不願步行遲延,才和南姊負氣。其實我最敬愛她,決不能為一點無足重輕的事便和她分心,萬無此理。方、司諸人是我的良友,誠然久別思念。但是早遲一樣相見,假使我不能飛行,必須步行前往,數千里長途,走上三五個月還不一定趕到,又當如何?我自有我的心事,她卻誤會,當著人不好意思向她賠禮。明早請轉告令姊,代我說句好話,免她為此氣苦,我心難安。就往且退谷,也須三五日後。”

勝男道:“我早料他另有去處,如何?”南綺知道裘元一面要走,一面仍恐自己氣苦,心裡越覺難過,便道:“他除往且退谷訪友,哪還有別的地方?”勝男道:“南姊,萬不可優急慌亂,此事我已看出八九,此時雖追不上,準能找到。且先把靈姊叫醒,商量好同行便了。南綺便問勝男:“可是有甚預兆?”勝男一面點頭,一面拉了南綺同去喚醒靈姑,略說前事,便道:“日裡我已看出裘師兄好些異樣,此時無暇多說。請想竹筐中物原說是送方、司諸人的,要想帶走應該都帶了去,他又不是不能拿走,如何只挑最好的,每樣分取一些?他和莽弟示意,又是那等說話,可見別有去處。且退谷之行,不是不去,大約至少也須三五日後。他雖仙人,年紀還輕,除卻方、月諸好友,無甚相識之人。最親的只有父母兄弟和南綺一人。他天性又極孝友,雖在外面行道,心中豈有不想念之理?南姊和他久在一起,自不必說,單我姊弟這次和裘兄一起才多少日,便聽他提到過好幾次了。雖然每次所說,都因是在含青閣吃到珍奇美味而起,沒說到想回家的話,對於堂上雙親,可見是隨時在懷,不曾忘記。我們同吃晚餐後,他以幫莽弟收拾竹筐為由,又把放在下層的好東西全取出來重新包紮,又多分了一份出來。我聞莽弟問他:包得好好的,何故如此費事?他答說:方家附近除銅冠老人外,還有一家好友的父母,須送一份,走時忽然忘卻,故此重新分配,以便到了且退谷一一分贈。南姊時正負氣,也不知聽見沒有,我卻心動了一下。只不過見他平日敬愛南姊,雲路太長,方向途徑暫時俱難深悉,勢孤力薄,不至舍眾獨行,就走也沒這麼快。後聽他約莽弟過那邊去打坐,有說有笑的,不像要走的神氣。後來聽不見二人聲息,我才有些疑心,過去查看,果然溜走。照莽弟所說,分明他說完未兩句話不久,乘莽弟入定,獨自翻山,揹人飛去。

再看筐中食物,只把吃了能延壽強身的給方、司兩家父母各留了些,差不多全帶走了。

另外還有好些美味的的果脯之類,卻只每樣略取一點。這不是回家省親,還有何處?走後己久,要追決迫不上,不如徑往灌縣青城山麓環山堰裘家找去,準能遇上。”

眾人聞言,俱覺有理,南綺更想起以前裘元時有思家之想。自己也非不願他去,一則奉有師命,出山行道,為日並不算久,又未有大修積,不便無功回去。二則神仙美眷,對於丈夫雖無燕婉之私,畢竟身是人家家婦,裘元天性又厚,到家以後,必被二老強令留住,俗家繁囂應酬,實難忍耐。何況又有兄弟姊妹,不能不做出當兒媳的道理,故此把還家視為畏途。自來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南綺又說不出決不願回的話。每遇裘元一提思親之言,便藉口說:“師命未完,一子成道,五祖昇天。真盡孝道,不在這短時日間不違養。與其這樣依戀,時刻思家,轉不如早日修成仙業,為父母謀求長生,還能得到實際。並且你家親族又多,必都知你出家修道,一聽回去,定來看望,互相應酬,在所不免,人情不能緊拒,既擾修道之心,復驚世俗耳目。你本書香世族,再如將你我靈異之事傳說出去,極易炫惑聽聞。官府多喜生事,萬一說是妖言惑眾,於二老、兄弟也都不便。你看望方、司諸友,他們多住深山之中,有的並已拜在仙人門下,朋友之交,要走便走,無甚掛慮。不比父母子女,根於天性,許久不見也就罷了,久別重逢,彼此分外依戀,斷難割捨,遲早終須一走,只初見時得到一點安慰,轉而多使傷心,樂不抵苦。回家之念,不待自己功行完滿,仙業已成,或能使父母白日飛昇,或可為之增益壽數,得享修齡的時節,最好不要打算。”自己老是這等話,以他聰明,焉有聽不出所在心意之理?平日蘊積已深,自然遇機即發。負氣一層,實是借題行事,情義仍深,與前一樣,惟恐錯過時機,所以假裝到底。恐去後自己憂急,又向阿莽留話示意,用情良厚。

勝男所料絲毫不差,只是長途數千裡,路又不熟,沿途都是高山峻嶺,妖人險阻,實在堪虞。萬一中途迷路,或是和上次私返青城一樣遇見妖人,如何是好?偏又帶著勝男姊弟,同行累贅,不能飛行太快。若與靈姑分開,各帶一人,更是艱難。沒奈何,只有照著勝男所料,一同趕往灌縣家中去撞一回。反正裘元只有兩三個去處,相隔都近,如找不到,去往別處也方便,只要他中途不出山,準能將人找到。念頭一轉,立促起行。

靈姑和南綺交厚,覺得裘元負氣私行,多半由於自己貪玩山景,提議步行,以便沿途選勝登臨而起,見南綺憂急之狀,心自不安,便道:“我法力有限,攜帶狄家姊弟稍難,我想先行一步,南姊帶了狄家姊弟隨後跟來,這樣可以早將元弟找到。南姊以為如何?”南綺猛想起梯雲鏈的妙處,喜道:“我想起一個法子來了。靈姊可將我梯雲鏈帶一副去,盡你能力飛去,越快越好。到了前面,我只將梯雲鏈女,法一招,我三人立可趕上,這樣要快得多,路也不怕認錯,不是好麼?”靈姑連聲贊好,匆匆接過梯雲鏈,由南綺傳了用法,一同起身。

靈姑單身飛行,雖然較快,南綺卻也不弱。靈姑好勝,飛了一陣,回顧甫綺遁光,隱現後方密雲之中,兩下里相去不過二三十里。不知勝男姊弟近來吐納功深,身子日輕,帶著飛行,並不似前吃力。以為甫綺功力較深,自覺相形見絀,忙運玄功,以全力加緊飛駛起來。南綺帶著兩個巨人,終究少差一些,又飛了個把時辰,兩下里便看不見影子,南綺估量相隔已遠,便把梯雲鏈取出施為,立化一條紅雲,夾著風雷之聲,擁著一行三人向前趕去,一晃便已趕上。南綺雖有天狐所傳至寶,但前居長春仙府時無處使用,只傳授裘元時試過幾次,相隔俱近。似此長路飛行,尚系初次。見用此寶比飛遁還要迅速,二次追上靈姑以後,暗笑自己真呆,既有此寶可以飛行,何苦白費氣力,拼命一般朝前猛趕?等第三次再追,便把遁光放慢了些,果然快慢相差有限。心想任是如何急趕,終以前面靈姑為主,便不再似前那麼急追了。沿途無什警兆,全恃梯雲鏈的功效,兩下里相隔漸漸越來越遠,已然飛人四川境內,均無什麼事發生。

靈姑在前,心想再有兩個時辰便可飛達灌縣環山下。正催遁光急駛之間,忽見前面山頭上有四五道劍光正在相持惡鬥,恰當自己去路。靈姑自從上次元江取寶,交了好些峨眉、青城兩派門下,雖只苦竹庵中數日之聚,已長了不少見識。後又與石玉珠結伴同行,連經大敵之餘,越發長了眼力,邪正高下,一望而知。看出是以上兩派中人在和兩個妖人苦戰。裘元之行,多半由己而起。南綺夫妻情重,關心太過,既恐裘元把路走錯,又恐遇妖人吃虧受害,正在憂急,一刻不把人尋到,一刻不能安心。靈姑先恐為此耽延時刻,並且內有一正教中的劍光似如驚虹電掣,神妙無窮,比自己功力高得多,看情勢萬無敗理。本心繞將過去,暫時不管閒事,還是先助南綺尋到裘元要緊。至不濟,也等南綺三人駕梯雲鏈追來,見面說明,再作計較,省他擔心憂急。繼一想:“此是入川正路,山勢橫亙,正當去路,又有妖人盤踞,看敵我雙方相持已久,焉知適才裘元不在此遇阻?也許失陷於此,這三個正教道友便為了他才與妖人苦戰,都說不定。”靈姑遁光迅速,只顧心中尋思,微一遲疑,舉棋不定,已經飛近。峨眉、青城誼如一家,本來就應同仇敵愾,不能視如無睹。這一鄰近,又發現兩道劍光都是上次元江取寶所交的兩個好友:一是秦紫玲的妹子秦寒萼,一是墨鳳凰申若蘭。還有一個容貌極美,所用飛劍也最具威力的少女,卻未見過。雙方老遠俱都認出,如何還好意思避去?又疑心裘元有什差池,因改了初念,一聲:“請吧!”一面發出飛劍,殺上前去;一面飛向三人,一起合力應敵。

對方妖人乃一男一女,都是道裝。年輕少女生得十分妖豔,飛劍卻是不弱。秦、申等三人的劍光雖然較為勢盛,急切間卻也奈何對方不得。靈姑與三人匆匆握手為禮,方欲回訊,申若蘭已開口道:“妹妹,這兩個狗男女乃華山烈火老妖門下餘孽。以前曾勾結了好些妖黨,前往依環嶺幻波池盜寶,吃易靜、癲姑、李英瓊、餘英男四位師姊誅戮了多一半,只逃出這兩個狗男女,後又連在金、石、甄、易等七矮弟兄手下漏網兩次。

今日我姊妹三人同林師兄路過此山,無心中撞上他們在此害一位有根器的少年。那少年已被一妖婦攝了遁去,行時還說大話,說要另約妖黨前來報仇。林師兄令我三人誅戮這兩個狗男女,自追妖婦,尚未迴轉。另外還有兩個妖道,已被秦師姊白眉針所殺。兩個狗男女狡猾萬惡,這次萬萬容他們不得。妖婦更擅身外化身,我三人飛劍都未能夠誅她。

呂妹妹來得正好,可助我們將她除去,省得留在世上害人。”

說時南綺也已飛到。靈姑因聽說有一少年被妖婦擒去,心疑裘元在此失陷,不禁大驚,聽完忙問:“少年是什相貌,可曾和他答話?”秦、申等三人答說:“此事為時已久。當初發現時,地方是在左側山谷之中。少年不過十六七歲,已被妖婦擒住,正與狗男女對飲,迫令降服。我們四人認出妖人,正去解救。為首妖婦甚是機警,一面飛劍抵敵,一面和狗男女說了兩句無恥的話,攝了少年,往東南飛去。林寒師兄隨後急追,也不知道追上沒有。狗男女與我們且戰且逃,戰到此地,才行停住。妖婦逃時,曾向狗男女說另約一人,也沒見到。狗男女分明非我們對手,尚在苦戰,未起逃意,這裡離妖婦巢穴甚近,不是待援,便許還有詭謀。乘此時機,正好誅戮。”甫綺恰都聽去,再一盤問那少年相貌穿著,竟與裘元一般無二。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心慌萬狀,不暇再顧別的,忙把勝男姊弟交與靈姑照顧。因是恨極,揚手先是兩團烈火,朝男女二妖打去,也不問對方受傷與否,急匆匆便往東南方趕去。那兩團烈火也為二妖人破去,並未受傷。

寒萼等三人見她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片紅霞電駛飛來,與靈姑對面現出身形,也沒和人禮敘,間了幾句話,放下同來兩個巨靈般的少年男女,發出兩團雷火,便自飛走,覺著好笑。正想詢問靈姑,忽聽破空之聲,由正東方飛來兩道光華,其疾如電,一紅一碧,晃眼便已臨近。寒萼認出來的有一個正是適才逃走的妖婦,另外還同了一個山僧。

山僧生得豹頭環眼,塌鼻凸額,厚唇闊口,鮮紅如血,滿頭亂髮披拂兩肩。戴一個二指多寬的束髮金箍,精光燦爛,映得那張色如豬肝,滿生橫肉的胖臉直泛油亮。口下一部短才寸許的連鬢絡腮鬍鬚根根猖立。身著烈火長衫,袒露著一條又粗又圓、滿布黑毛的臂膀。背上斜佩著一個二尺多長的大黑葫蘆,一柄方便鏟,左腰掛著黑麻口袋。赤著…

雙比常人要厚大出一兩倍的雙足。看去甚兇猛。

二妖人才一到達,妖婦先指秦寒萼等三人說道:“這便是我說的那三個峨眉賤蟬,還有一個姓林的小狗,已被我引往烏藤峽,被四娘子困住。另外這三人,想也是峨眉徒黨。你如擒了去,不正合用麼?”言還未畢,寒萼等三人見了妖婦引了妖僧同來,林寒不曾迴轉,料知出了差錯,又驚又怒,同聲大罵:“無恥妖婦!”紛將法寶、飛劍放起殺敵。妖婦和那同來山僧也各放起飛刀、飛劍迎敵。先和眾人苦鬥的少年男女,本已不支,一見來了生力軍助戰,心氣頓壯,也各以全力施為。

靈姑見雙方數十道光華滿空交織,映得山光霞影齊幻異彩,中雜風雷之聲,勢甚猛烈,惟恐妖人詭詐,勝男姊弟無什法力,被其乘機暗算,正在留神戒備,只見勝男姊弟見勢不佳,雙雙隱形遁走。這才想起二人曾得仙傳,學會護身隱形之法,心方略放。對面山僧看出敵人飛劍、法寶神妙,長此相持,有敗無勝。忽然行使妖法,左手掐訣,口中喃喃誦了幾句邪咒,目射兇光,兩道粗眉往上一翹,頭上束髮金環立化一圈紅黃色的光華飛起空中。墨鳳凰申若蘭見光圈往上直升,越展越大,轉眼展布達數百丈方圓,光焰搖動不定,知是邪法,不等下落,揚手便是一團雷火,打將上去。同時秦寒萼和那同來小女也已覺察,一同發動大乙神雷,朝著眾妖人和空中光圈連珠打去。然後每人取了一件法寶,還未及於施為,妖僧一聲厲嘯,空中光圈突然落下,吃秦、申兩人神雷一擊,便已破裂。

妖僧見狀,益發暴怒,咬破舌尖,張口一噴,飛出一片血光。空中殘光斷焰重又合攏,化為數百丈紅黃色光霧,往眾人頭上罩下。一任雷火連擊,只是隨消隨長,聚而不散,來勢比前更速。轉眼圍繞身外,立有血水之味,刺鼻欲嘔。耳聽四面鬼聲啾啾,若近若遠,似在呼叫各人的姓名,由不得心旌搖搖,神魂不定。尚幸寒萼近年久經大敵,備歷優危,各派邪法妖術多能辨別。一見光華有異,先升後落,光焰赤暗昏茫,神雷不能擊滅,便知是妖僧所練厲害妖法。恐有閃失,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忙把彌塵幡取出,化成一幢彩雲,將四人全身護住。除申若蘭相隔稍遠,聞到血幾乎暈倒,隨後忙運玄功鎮定心神,已經恢復原狀外,均未受到侵害。這時如用彌塵幡衝出雲層遁走,原是易事。

只因四女都恨極妖人,一面將彌塵幡護身,一面仍然指揮法寶、飛劍,與眾妖人相持,苦鬥不休。

妖僧見邪法無功,敵人如此厲害,也甚心驚。咬牙切齒,對眾妖人道:“賤婢如此猖狂,如不殺死她們,天理難容。”隨說隨施妖法,左肩一搖,背上大黑葫蘆內立有萬千朵赤暗暗的血焰激射出來,排山倒海一般往眾人身前湧去,一轉眼便佈滿全陣,眾人立覺上下四外都吃血焰塞滿,彷彿又膠又膩。彌塵幡彩雲霞光依然輝耀,雖未受汙被血焰攻進,但是離身十丈彩雲外面,都被血焰緊緊的圍困。一任寒萼運用玄功向下猛衝,均不能移動分毫。寒萼知道這類魔火血焰陰毒異常,一為圍困,時候久了,護身法寶十九為它所毀,人也難保不被煉成白灰。眾同門只有四五人能破此邪法。

依了申若蘭,便要放起飛針,告急求救。寒萼因近來時乖運蹇,數次遭敗,到了危急之時,不是神駝乙休、雲南派教祖怪叫花凌渾、嵩山二老、玉清大師、楊瑾等趕來解救,便用飛針向三英二雲和金、石,甄、易七矮兄弟等法力最高的十幾位同門告急,每次假手於人,方得脫難。寒萼想起自己也是一樣同門,只因當年一念之差,性情偏私,致在紫玲谷為天靈子魔頭所困,失去元陰,本質已虧。第一次隨眾同門通行火宅玄關,又是師恩成全和神駝乙休求情暗助,事出勉強。下山之後,又不能似三英、七矮等人奮勉重修內外功行,因此進步緩慢,鬧得處處落後,總不如人。等到日後悔悟,創鉅痛深,已是無及,當初入峨眉拜師時,一班男女同門十九年幼新進,無什法力,以為自己高出同輩,何等氣做,如今卻變成動輒求人相助。固然眾同門都極義氣,對於遭遇只有嘆惜,聞警即來應援,決無輕視之理。但回數太多,終是慚愧。

這次寒萼與眾妖人無心巧遇,內中又有兩人是兩同門至好的深仇,數次尋他們,均吃漏網遁去。眾同門每談到,便即憤恨,大家都欲殺之為快。自己又防二妖人元神遁走,不能消滅,而想生擒後送往依還嶺幻波池,由易、靜、癲姑、李英瓊三人先給他們受點活罪,囚禁起來。再以飛書將那以前受過他們害的人請來,當眾行法處治,使其形神俱滅,以博眾心一快。又因兩妖人所有厲害法寶,早被英雲、七矮諸人相繼破去,此時伎倆有限,遠非昔比。以為自己有彌塵幡,瞬息千里,任其逃遁神速,也能追上,決不怕他們再逃,所以未用殺手。適才二妖人法寶全毀,只剩兩道劍光,又被自己這面四人困住,眼看成擒在即,不曾想到逃去妖婦約會救兵到來,勝敗之局忽然倒轉。明知魔火血焰厲害,一則自恃彌塵幡威力神妙,三五日內至多被困不能脫身,決可無害;二則數次向人求救,不好意思。心想:“一行三人還有幾件師傳異寶尚未施為,何不挨次取出一試。再把空中對敵的飛劍、法寶各自收將回來,四人合力運用,掃蕩這血焰邪毒,或許會轉敗為勝。真要看出萬分危急,再行求救,也不為遲。”寒萼念頭略轉,急忙止住申若蘭,一聲招呼,先各運用玄功奮力回收。魔火焰光雖然厲害,畢竟峨眉派玄門正宗所用飛劍、法寶與眾不同,又都是長虹一般的光華,無人同行,只少受了點阻力,全數收轉,到了雲層外面便聯合在一起。這一來,眾人威力大增,急切間雖仍不能衝出重圍,卻已鬆動了許多。

妖僧見敵人劍光法寶神妙,血焰如潮水一般湧上前去,都被衝開,儘管隨散隨聚,生生不已,終究無奈他何。暴怒之下,一面把葫蘆中血光毒氣盡量放出,一面運用妖法加緊施為,妄想多費幾天苦功,必能連人帶寶一齊煉成灰燼。

後來妖婦和先鬥二男女妖人卻探知敵人不是易與,並且同門中能手眾多,到了危急之際,一用飛針告急,不消多時,救兵便會從天外飛來,每次都是轉敗為勝。所以各異派中人提起無不膽寒。山僧法力雖頗高強,上來既未將敵人殺了,長此相持,結局必是凶多吉少。現在敵人業已被困多時,也許飛針業已發出求無奈,才打算令若蘭髮針求救。

呂靈姑早就想取出五丁神斧一試,只因起初應敵匆促,未暇施為。又以心中仰慕峨眉,有了先入之見,以為寒萼等法力高強,無須自己逞能。又看出三女是想生擒敵人,神斧厲害,惟恐破了妖人飛劍,將其驚走。稍一遲疑,妖婦便引山僧前來,見面即施妖法,發出數百丈魔火。未容出斧抵禦,身子已吃彌幡護著。先還暗贊峨眉法寶果是神妙,照此情景,萬無敗理。後見寒萼等三人百計施為,歷久無功,又想取斧一試。一則上次助陳嫣往磨球島求取靈藥,由靈焰潭飛上時為火所傷,中毒幾死,有了戒心;一則此斧雖是前古至寶,新得不久,尚未盡知運用之法,不能發揮它的無上威力。也不能和飛劍一樣,可以放心大膽,隨意遠近,飛出應敵。惟防萬一失落,只能用右手揮動。魔火烈焰陰毒異常,得機即入,稍一疏忽,便為所乘。靈姑又見寒萼等三人自將空中法寶、飛劍招回後,只在彩雲層外聯合應戰,未令飛入雲層以內。萬一冒火施為,彌塵幡為斧光所傷。固是愧對可惜,再被魔火烈焰乘虛侵入,更是不得了。所以欲發又止,老是舉棋不定。

靈姑一直等到最後,聽若蘭勸寒萼用飛針向各同門告急求救,料知三人力盡智窮。

才忍不住從旁問道:“妹子有一五丁神斧,乃是前古至寶。只因初得不久,用法尚未深悉,恐被妖人奪去,不敢隨意飛出應敵。此寶倒也神效,意欲請秦姊姊將雲層稍露一孔,由妹子取斧出去一試如何?”寒萼還未回答,申若蘭先驚喜道:“這不是上次元江取寶所得的神斧麼?久聞此寶神妙無窮,威力至大,百邪不侵,正是魔火剋星。靈妹得此寶時,我還在場,才得多久的事,我們竟未想起。靈妹不是不知此寶的妙用,怎也不取出一試呢?”靈姑道:“妹子不是不曾想到,只因前在磨球島也是在千尋烈火中往上衝起,曾被火傷,便為以手持斧,不善運用之故,現在又被火包圍,有了戒心。又因三位姊姊法寶、飛劍都在雲幢之外禦敵,既恐互有傷損,又恐陰火乘虛沖入,因而遲疑不決,這才想詢問呢。”寒萼接口道:“這魔火烈焰雖然陰毒,如何能與三陽真火相提並論?我這彌塵幡本來便是天府之珍,近年又由紫玲家姊用本門心法重加祭煉,越增妙用,能按愚妹妹的心意施為,與尋常護身法寶大不相同。不特靈光護體,百邪不侵,並可將飛劍、法寶自內向外隨意施為,無須開放雲光。不論法寶、飛劍光華強弱大小,一任主持人在內施為,雲光都是四外密接,並無一絲縫隙使那魔火毒焰得以乘虛侵入,靈妹但用無妨。

前聽楊瑾姑說,此寶關係青城派發揚光大,定數應為靈妹所有。雖然用法尚未全知,外人決奪它不去,只管放心好了。”靈姑聞言才放了心,立將五丁神斧取出,由彩雲層中伸將出去。寒萼為試此寶威力,先將外層法寶、飛劍往兩邊飛撤,使當面現出一片空門。

這時四外的魔火比前愈盛。加以妖僧邪法催動,妖婦等三人也各用邪法加緊施為,以致光焰千丈,邪霧蓬勃,相與會合,齊向中心雲層壓到。被四人飛劍、法寶連同太乙神雷衝蕩阻攔,不得迫近,早已憤怒莫洩,前面一有縫隙,立即猛衝。吃靈姑如法施為,舉斧一揮,大半輪紅日般的精光帶著五道光芒,立即暴長二三十丈,飛伸出去,迎著煙光烈焰,只一掃,直似擊在空虛一般,立即紛紛暴散。後面火光依然猛進,斧光到處,相繼消滅。寒萼又善於攻擊,一見神斧奏效,心中大喜,便駕著雲幢,夾了靈姑,持斧滿天飛舞,並發動神雷助戰。晃眼工夫,魔火血焰來勢便減了許多。打算再有一會,便和靈姑在雲幢上現身,身劍合一,同時施為,破了妖法,誅了山僧和三妖人洩忿。

山僧先因敵人被困將近三日,葫蘆中魔火血焰已然放完,只等時至收功,對方彩雲一經化煉,便把人攝走。滿懷必勝之念,全未想到敵人竟能轉敗為勝。便是妖婦素來機智,也因敵人伎倆已窮,無力反抗,又見救兵不到,血焰濃密,下面成了血海,只有幾道光影隱約在內閃動,不定睛注視已不易發現敵人動作,因而疏忽。男女三個妖人只和山僧說笑談論,不時把自煉的黑神砂發將出去助戰,也是靜俟收功,不曾在意。做夢也想不到,敵人有此前古奇珍尚未使用,後來下面血焰已吃靈姑神斧和申若蘭等太乙神雷消滅了十之三四。

畢竟血焰是山僧自煉奇物,覺著下面雷聲越密,敵人寶光已然上映,與前感覺不同,自覺不妙,不顧再說快心的話,定睛往下一看,才知妖法漸被人破去,敵人已從彩雲幢裡出現。適見法寶、飛劍之外,又添了大半輪紅日一般的奇光,光中射出五道光彩,精光四射,帶著雲幢,在霧陣中往來飛駛,同時發出大片雷火助戰。四外密集的煙火黑氣、魔火血焰,吃那大半輪紅光一掃,雷火再一震動,直似飛螢投火,風捲殘雲,紛紛消散,轉眼工夫便去了不少,大出意料之外。同時男女三個妖人也已警覺,覺得敵人已被困兩三日,早就力盡計窮,又無外援到來,不知怎的情勢突變,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山僧更因那魔火血焰祭煉多年,為煉此寶,費了不少心血。因一見對方難制,又想討妖婦的好,以遂平日妄想,有意顯能,將它儘量放出。不料到頭仍被敵人破去,就算結局能勝,無法補償所失。又是憤愧,又是痛惜,格外情急暴怒。知道敵人已能剋制,再不收回,勢必全數斷送。於是一面掐訣行法回收,一面口中厲聲大罵:“該死賤婢,我因見爾等生有幾分姿色,只想擒去作樂,未下毒手。竟敢乘我偶然談笑疏忽,將我神焰破去。如不叫爾等形神俱滅,化為灰煙,誓不為人!”

妖婦邪法不如山僧,卻是好猾知機,只一眼便看出那大半輪紅光是件從未見過的至寶。敵人被困,不曾飛針求救,可知別有勝著,再如相持,決無好事。一聽山僧還在輕敵自恃,口發狂言,心甚鄙薄,只同妖黨使了一個眼色,令其暗中準備逃退之策,表面也不說破。那魔火本在相繼消滅,山僧恐全數斷送,便加急往回收,自然散得更快。

山僧因來中土以後,從未遇見敵手,這次和四女對敵,又是上來就佔了上風,歷時甚久,未免驕橫輕敵,以為血焰雖有損傷,身邊還有兩件厲害法寶不曾取用,妄想收回殘焰,再行施為,必能報仇獲勝。卻沒料到強敵當前,與以往所遇庸手不同,此退彼進,勢極神速。本來餘焰尚多,就是五丁神斧厲害,所至必破,到底還有不少阻力。這一收回,敵人無所阻隔,自然猛力進攻,如何容你緩手。其勢又必須收完,始能施為,萬難雙管齊下,一收一發同時兼顧。

寒萼、靈姑等四人俱知魔火血焰陰毒非常,留著害人。難得五丁神斧奏功,正好將它消滅淨盡,兔留後患。一見妖僧情急收回,掃蕩益發迅速,來勢絕快。他這裡收還未有小半,敵人已紛紛指揮飛劍、法寶,衝盪開殘焰斷霧,電駛飛來。兩下里才一照面,申若蘭見血焰如泉,正由四外集中,合成了一股,往妖僧肩頭大葫蘆口內投進,知被收回不少。惟恐少時妖僧帶了遁走,拼舍一粒火雷珠。將手一揚,先是一團雷火朝血焰中打去。接著把前向天乾山小男求取來的火雷珠雜在雷火中間發將出去。

寒萼等三人的大乙神雷,在一班峨眉派弟子中功力較差,並不能消滅妖僧魔火,只能略為震盪,增加神斧威力。那珠只得黃豆大小,雖只能用一回,但是威力至大。未爆發時,出手也只半寸大一團紅黃色的光華,光並不強,與火焰光相近,本易混入,又有大片雷火遮掩,妖僧收勢更速,一點沒有覺察,便被混入血光之中一同吸收,到了葫蘆以內。妖僧見血光不曾收完,敵人已經近身。同黨男女三妖人各放飛劍、法寶上前,與敵人才一接觸,便似不支,急收回去。也看出厲害,正在手忙腳亂,猛聽背上轟的一聲巨響,那平日收藏魔火血光的異寶突地炸成粉碎。那大黑葫蘆本是千年結實的異種靈物,又經妖僧多年辛苦祭煉,堅逾精鋼,烈火、飛劍均不能毀。不只收藏魔火血光,靈效甚多。妖僧到手不足十年,珍愛非常,萬想不到會遽然爆裂。因驟出不意,勢又異常猛烈,如換稍差一點的人,便不再受敵人合力夾攻,只這一震;便被炸死。妖僧雖然妖法高強,沒有喪命,肩背上也被炸得肉破血流,受了好幾處重傷,奇痛刺骨。當時血焰橫溢,四下噴射,重又瀰漫天空。

妖僧只管強橫,經此一擊,也不禁膽寒心悸,忙縱妖光遁向一旁。驚魂乍定,回顧浮空血光,吃敵人用那大半輪紅光四下掃蕩,正在紛紛消亡。葫蘆已破,無計收回,又是憤怒,又是痛惜。見敵人又正追來,忙施邪法,強止背上傷痛。咬牙切齒,把心一橫,一面先將方便鏟、飛刀一同飛出,暫且迎敵;一面想打開腰問寶袋,施展最惡毒的邪法,孤注一擲,與敵人拼個死活。

雙方動作本極神速,當寒萼等衝焰追近,男女三妖人微一迎敵,見機先退,申若蘭用火雷珠炸碎葫蘆,妖僧負傷,驚遁一旁,差不多俱是同時指顧間事。

寒萼見妖僧揚手,發出一道似如龍蛇的黃光和一道白光,迎面飛來。一手提腰問寶袋,一手又在掐訣口誦邪咒。重傷挫敗並無懼色,空中血光也已捨棄不收,二目兇光閃閃,滿臉都是獰厲之容,惡狠狠飛回。料知伎倆未盡,必還有比前厲害的妖法。便喊:

“三位賢妹,留神妖僧鬧鬼。”各把飛劍、法寶、太乙神雷一齊施為,正向妖僧殺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迎敵瞬息之際,猛瞥見當空有極強烈的金光一閃,立有一個震天價的霹靂夾著千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震得山搖地動,眼花耳鳴,聲勢猛烈,甚是驚人。金光雷火到處,那浮空血光先被消滅,跟著飛落七八道光華。為首一人是個小和尚,左手指定一團佛光,祥輝閃耀,看去甚是柔和。後面隨定林寒和峨眉門下高弟嶽雯、金蟬、石生、司徒平,南綺也在其內,裘元卻是未見。寒萼等三人認得那小和尚乃白眉禪師的小徒弟、採蔽僧朱由穆和大凡尊者李寧的師弟小聖僧阿童。有了此人前來,便十個妖僧也非敵手,何況還有好幾個本門能者,心中大喜。

妖僧見神雷威力迥異尋常,已是大吃一驚。又見來人中有一小和尚,手指一圈佛光,知道邪不能勝正,萬非敵手。氣餒心寒,不敢再行戀戰,嚇得忙收法寶。待要遁去時,眾人來勢何等神速,一照面,早指揮法寶、飛劍追將過來。妖僧兩道寶光立被嶽雯、金蟬、石生、林寒的劍光裹住,只一絞,立即粉碎,灑了半天星雨,紛紛消滅。同時妖僧也吃佛光照定,不能脫身。司徒平由後指揮烏龍剪趕上,兩道光華宛如神龍交尾,裹住妖僧一剪一絞之間,全身化作白煙,連血肉都沒有見便已身死。阿童把佛光一撤,白煙似要凝聚飛起,吃石生由斜刺裡飛來,揚手一個太乙神雷,便即震散,形神俱滅,屍骨全化。靈姑見眾人法力如此神異,不禁看得呆了。

男女三妖人早有逃意,神雷一震,首先縱遁光逃走,動作極快。寒萼等三人先見邪法厲害,三妖人略鬥即退,只顧全神貫注妖僧一人,連靈姑俱未留意到三妖人。阿童等七人又自遠方飛來應援,遙見前面血焰瀰漫,煙霧浮空,雷火飛鳴,寶光電舞。乍現時,不知四人借神斧之力轉敗為勝,以為經時將近三日,四人縱未被困,也在苦鬥,忙將聲音隱蔽,加緊趕到。從空中下望,瞥見妖僧一人正在施為,嶽雯更看出妖僧黑布袋中藏有極厲害的陰魂毒砂,立即發動,一同下擊,先由嶽雯發出太乙神雷震滅血光,然後合力誅戮妖僧。因男女三妖人避向一旁觀望,沒有動手,眾人一到,先行逃走,所以也忽略過去。及至妖僧伏誅,寒萼等回顧,已不見三妖人。妖婦固是萬惡,那男女二人更是眾同門的公敵,仇深恨重,已被漏網數次。這次為他們險遭不測,略為疏忽,又吃遁走。

忙喊:“諸位師兄,那一對狗男女和那妖婦又遁走了。”嶽雯、阿童聞言,同運慧目往前一看,說道:“逃還不遠,我們快追。”話一出口,眾人立駕遁光,道聲:“青城諸道友,行再相見。”同縱遁光往前追去。神影流天,似如飛星過渡,眨眼無跡。

靈姑見話也未及和來人說,好生可惜,忙問南綺:“裘師兄是否失陷?”南綺道:

“真冤枉,白叫人愁急了兩三天。如非嶽、金諸位道友和小聖僧相助,還幾乎失陷在妖人手裡。照嶽師兄和小聖僧推算,他已回了老家。事有定數,欲速不達,我也想開了,由他去吧。經過的事,說起來太長,且到灌縣環山堰家中再說,我們先趕路吧。狄家姊弟呢?”

靈姑聽她口說由他自去,卻催上路,自相矛盾,心中暗笑。答說:“先前妖法甚是猛烈,他二人雖然隱形避開,還不知受傷沒有呢。”說時低頭一看,勝男姊弟已在山那面巖洞中鑽出,正在向空揮手呼喚。忙同飛下一間,才知勝男先見形勢險惡,恐被波及,冒險逃向遠處隱蔽,正在血光籠罩之外。否則縱有法術護身,這樣厲害的邪法,也是難免不被波及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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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55: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

話說四人互相略談了幾句,因已知裘元下落,重又上路。適才一忙,平空惹出這場周折,欲速反緩。照著先前使行梯雲鏈走法,雖然較快,但是前後兩不相顧,萬一再生枝節,轉多遲延。並以適才飛行,試出勝男姊弟在含青閣留守這些日功力大進,越發身輕,帶了飛行,無什吃力。同行雖然稍慢,免去梯雲鏈起落分合之煩,計算相差無多,還可互談經過。於是便作一路,試照日前往磨球島的走法,南綺、靈姑將遁光聯合為一,帶了勝男姊弟,四人攜手同飛。各人再運用玄功,以全力催動遁光,向前急駛。果然較前慢不多少,也就不再更改。

路上一談,原來妖婦因林寒追趕太急,法力又極高強,抵敵不過,眼看首尾相及,快要追上,忽然遇到兩個有力同黨,在當地山谷僻處演習陣法。妖婦自是心喜,忙即夾了先攝走的少年,飛入陣去。林寒因疑妖婦所攝少年是正教中新進門人,恐遭毒手,必欲救到了手才罷。一時輕敵,深入敵陣,被妖法困住,失陷在內。雖然有飛劍、法寶護身,急切問卻不能破陣而出。那主持陣法的也是兩個淫賤之女,見妖婦所攝少年英俊,強行留下。妖婦事急求人,又非其敵,只得忍痛割捨,負氣而去。眾人鬥處,本系妖婦巢穴。本意是令男女二妖人權且對敵,自往附近去求援救,再回來報仇。臨行前並將先擒少年帶了同逃,以免萬一援兵不在,好不容易到手之物,不致被人奪去,不料會被同黨妖婦乘危打劫。又以事情是由寒萼等無故干涉而起,越想越恨。預想的援兵偏值他出,不曾等到。氣憤不出,才拼著肉身佈施,去將新近交往的山僧尋來報復,要將仇人擒殺之後,再打主意奪回所愛。誰知山僧妖法雖厲害,卻不能奈何敵人,結局反倒轉敗為勝。

林寒在峨眉諸弟子中也是數得著的人物,雖然被困陣內,不能脫身,但仍能發揮自身威力。雙方正在相持,南綺忽然趕到,同被妖人困住,合力抵禦已兩日。林寒不能脫困,便是為了救那少年,不肯獨自遁去。況又加上一個南綺,問出是青城門下,益發不能捨之而去。

二人一邊合力苦鬥了二日,實在難以脫身。而且先追妖婦一晃便即遁走。據南綺說,寒萼等三人尚與男女二妖人在山頭上惡鬥,妖人勢已不支,本來約定同往依環嶺幻波池,去赴易靜、癲姑、李英瓊、餘英男等本門第五代開山盛會。林寒知易靜等四人法力高強,法寶、飛劍尤為神妙,眾人在外行道,遇有險難,都仗餘英男、二雲、七矮諸人合力救助,易靜等四人尤為熱心,更以幻波池仙府以前洞主聖姑仙家的至寶可以傳真現影於萬里之外,常命門人行法查看,早識先機,每遇變生倉猝,危機瞬息之際,往往不俟飛針告急,先後馳來。眾同門多半受過四人援助,情誼深厚。這次又是四人奉命建造幻波池別府以後第一次開山盛典,所收弟子又比眾人多,特意先期趕往,代為照料。除苦孩兒司徒平因事他往,另由別處趕往外,自己在棗花崖隱修,本還有事未完。因寒萼等由凝碧仙府起身,路過棗花崖,便有此約,才提前三日起身,不料途遇妖婦,用妖法害人,生此波折。按說三人如若獲勝,必要尋來,寒萼有彌塵幡。只要尋來,不論勝負,均可一同護身,遁出陣去。怎會等了兩日,也未見到?心中疑慮,先想用飛針告急。繼一想:

“只有幻波池離此最近,人來最快,但是易靜等四人連日正忙於開山盛典,各處仙賓雲集,此時邀她們不大合適。別處不是相隔太遠,便是法力比己還差,也許人已到幻波池都說不定。”

林寒正在躊躇,嶽雯、金蟬、石生、苦孩兒司徒平及小聖僧阿童忽然自空飛降,各施法力,殺死二妖婦,破了妖陣,連那一少年一起救出。見面略談,才知主持陣法的二妖婦乃妖道摩河尊者司空湛的愛妾。妖道伏誅之時,她們恰值他出,因得漏網。平日無惡不作,已在金、石等七矮弟兄手下逃脫一次,銜恨切骨,新來潛伏此山,欲待練成妖陣報仇。七矮弟兄也在到處尋覓妖婦蹤跡。易靜等四人又籌備開山盛典,延款仙賓,和本派同門等近日無暇行法傳真,所以林寒等四人在兩處被困,歷時二三日不曾知悉,還是金、石兩人前往赴會,談起妖婦可惡,數次漏網之事,拿出所得妖婦飛刀,請癲姑運用玄功,行法傳真,才現出四人在兩處被困景象。金、石兩人知妖婦不是自己對手,暗囑癲姑不要聲張,以免驚動眾人。引了多人隨去,借往上面觀看山景為由,剛出仙府,縱遁光飛起,便遇見嶽雯、司徒平、阿童三人飛來赴會,問知前情。嶽雯、阿童俱和金、石二人最是交厚,司徒平又以寒萼被困,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於是合為一路。這幾人的法力合在一起,妖婦便把妖陣練成,也非敵手,何況功力還差。司徒平關心寒萼等三人之安危,本想請眾分道往援,阿童一算,說是無須,先援林寒,省事順路。五人到了當地,不消多時,便成了功。

那被妖婦捉去的少年,乃靈和隱士徐祥鵝新收的弟子,也是峨眉後輩。因事大巧,南綺到時已被二妖婦藏入洞中,只聽林寒說那年貌衣著極似裘元,認定必是。及至救出相見,始知誤認。心中失望之餘,仍不免憂念,便和眾人說了。阿童、嶽雯見她憂急,運用玄機一推算,告知人已抵家,無須憂愁。南綺才放了心,匆匆與各人說了幾句,便縱遁光飛來。到時寒萼仗著靈姑五丁神斧,已然轉敗為勝了。

甫綺、靈姑互說完了前事後,便催動遁光,往灌縣急駛。滿擬裘元久違定省,思親念切,這次回家必有多日耽延,到時必能相見。哪知裘元一面孺慕情深,急於歸省;一面仍是愛戀嬌妻,自己又是不辭而別,惟恐南綺憂急氣怒。先料必然尋來,到家住了三日,未見南綺趕到,惟恐沒悟出自己借題回家,心中愁急,往別處找尋。第三日早起,仍無人影,放心不下,實忍不住,只得告知父母,去往且退谷探看。南綺到時,人剛走了不久。心想:“裘元長途飛行尚且無事,且退谷、紅菱磴相隔甚近,自不會有什麼波折。況又為尋自己而去,見人不在,定要回來。”既恐中途相左,又以翁姑再四挽留,不便拂逆,只得留下。到了當夜,不見人回,又猜是方、司諸小弟兄久別重逢,不願分離,留住在彼處。

裘友仁夫妻因見愛子飛行絕跡,出入青冥,非常驚異。裘元孝親,唯恐日後自己在外,父母掛念,把所有驚險經歷全都隱起不談,回家只將好的得意的話說。友仁夫妻都當他已是神仙一流,以為且退谷不過深山路險,常人步行尚能勉力尋去,何況愛子是有道行法力的人。知道媳婦也是神仙中人,不喜在塵俗人家久居。惟恐南綺尋愛子一同他去,不再回家,此別不知何年始能再見。如將媳婦留住,愛子至多在方、司兩家住上一兩日,必定迴轉。加以南綺性情溫和,事親有禮,全不以仙人自傲,裘妻更是戀戀,捨不得放走,競編了些誑話,說裘元歸時,原說方、司諸人良友久別,到了決不放走。即使甫綺未去,恐也須在彼流連些日。不問南綺去不,終須回家辭別了父母才走。萬一南綺尋到家中,務令在家等兩天,還要回來再去。南綺好面子,性又柔和,見二老慈愛,因為自己不願與俗家相聚,競不惜得罪親友,所有來人一概婉言謝絕,住處又安排在花園以內,精舍數間,地方清靜,隔絕繁囂,除二老外,更無俗人來往。室中陳設也極華美精雅,慈愛親切,用心周到,體貼入微,明知婆婆這些話初見時未說,必有出入,但知裘元終要回家一行。無論如何,總是人家媳婦,翁姑相待,禮貌這等隆厚,自然不便逆說,堅執著非去不可。又以嶽雯、阿童佔算無差,只自己晚到了個把時辰,又未說裘元有什兇險,也斷定是在且退谷,紅菱噔兩處耽延,決無不歸來之理,只得應諾。

南綺住了兩日,裘元仍未見回。心想:“裘元甚愛我,他在家中尚恐自己生氣或走失,放心不下,趕往且退谷探看,怎會被朋友久留不回?並且兩地相隔不遠,就是方、司諸友盛情難卻,也應抽空先回家說明,以免父母掛念。他當初回家一層,還說出人意料之外,自己或許不曾理會。且退谷之行,事情早經言明,就算自己和他負氣,不尋了去,尚有靈姑同行,也無不去之理。事已多日,一人未往,自必愁慮萬分,焉能置之度外?以往日為人和平日夫妻情份,斷無如此荒唐。雖然這一帶地方密邇金鞭崖、紅菱嶝,青城派教祖和銀髮叟洞府均在這一帶,異派邪妖照理不敢涉足。但事出情理之外,終多可慮。”南綺又想到先前裘元長春仙府歸途遇險,以及甄濟奉鬼教之命,往金鞭崖盜靈芝之事。萬一無心巧值,途中偶遇妖人,豈非危險?越想越覺不妙,深悔不該面軟,到時不先追蹤趕往,平白耽誤了兩日。萬一出什差錯,十有八九難以補救,如何是好?靈姑、勝男姊弟也覺可慮,南綺情急,因恐兩老憂急,不便明言,便婉轉請求,要去尋找裘元回來。並還有人送與方、司諸人的禮物,也須送去。惟恐不信,又把勝男姊弟留下。

等尋到裘元回來,再行送往金鞭崖,拜見師長。裘妻方始相信應諾,再三吩咐叮囑,務和愛子同回,才放起身。南綺心亂如麻,匆匆隨口應諾,便和靈姑由後園破空飛走。心料裘元不出事則已,一出事便是凶多吉少。所引以自慰的,只是嶽雯、阿童沒說到裘元前途有險而已。

那且退谷和青城山相隔不遠,如由空中飛行,不繞走山下,曲曲折折的山路,只有二三百里途程。路近行速,不消多時,便已到達。二女全未到過,南綺只是聽裘元說過山形位置。因當地萬山雜沓,峽谷荊棘,形勢幽陰,到處林木森嚴,參天蓋日,而方、石、雷三家又深藏谷內,極是隱秘,難以發現,連查看了好幾處,俱都不見。靈姑見南綺十分著急,便道:“這裡的情形均與裘師兄日前所說相似,且退谷必在這一帶無疑。

峽谷大多,既不能挨次降落探尋,山中晨炊又已過,無炊煙冒起。林木茂密,空中查看,除非近在腳底,可以看出跡象。我們飛翔越急,越難查看。裘元師兄原說且退谷北面,是紅菱噔外大崖壁,兩處相隔只百十里,望得清楚,崖就在對面。適才看那兩處幽谷,飛行太速,也許混過。依愚妹之見,方、司、雷三家均非尋常無識山民,我們何不將遁光放低,順次從來路起分頭環飛,再查看一回?另外姊姊再施法力,發出一些靈異之跡。

他們看到寶光,又聽破空之聲,必要出頭探望,只一見人,就好查訪了。”南綺點頭稱善。

二人重又各駕遁光,依言行事,一東一西,環空飛翔,往下查看。靈姑飛的恰是以前看過的所在,因為方才錯過,格外留神。正飛之間,發現下面有一片大森林,由東南平野蜿蜒而來,直達西南崇山之下。先前因那一帶不是峽谷,方向又與裘無所說正對北面崖壁之話不對,不曾留意。這一回低飛留神,才看出那森林對面竟有一條極窄的空隙,兩面都是肢陀,因林木茂密,都是數十丈高的參天老樹,高低無什差別,地形山路全被掩沒,所以看不出來。再往盡頭處落下去一查看,竟是一條山夾縫,也為山崖草樹所掩,外觀不見,內裡甚深。試再循著所見夾縫由那高山上飛越過去,遙望前面道路修潔,人家水田,羅列可見。宛然入了桃園樂土,迥非山外草樹縱橫,荒涼之境。照那人家地形一看,果在危崖之南。才知裘元所說,必由方、司兩家舊居算起。自己由環山堰飛來,路往右斜,抄出且退谷口之前,已是不對。又認定紅菱嶝外崖作準,只在崖南一帶查看,見那山太高,裘元不曾提到,沒有越山查看,故此迷了方向。不由恍然大悟,斷定已尋到地頭。

靈姑正要回頭去喊南綺,南綺在空中飛翔了一陣,越看越覺不似,欲往回路查看,遙見靈姑越山而過,跟蹤趕來,也發現下面森林中隱伏的山徑,正好趕到。又見前面村落中已有人趕出向空揮手,似已發現自己。裘元卻不見迎出,分明十九人不在此,心疑出了差錯,好生憂急。匆匆無暇多說,一同往前飛去,轉眼飛到。下面的村民也越聚越多,連田園果林裡農作的人也紛紛擁了上來,竟有百餘人之多,只無裘元在內。二女遁光按落,為首一個猿臂蜂腰的英俊少年便迎了上來。南綺不見裘元,心中發急,未及問訊,少年似已早知來意,開口先問道:“二位仙姑到來,頗似青城派朱真人門下,可是來找裘元弟的麼?”二女問知少年便是裘無結義弟兄中年紀最長的一個,且退谷主人雷春之子雷迅,忙把姓名來意說了。雷迅便請二女去往家中。二女聽他初見面所問的話,只當裘元來過剛走,已回家去,來時路未走對,以致相左,心還稍放。南綺一面交了帶去的禮物,笑答:“雷大哥不必客氣,愚姊妹尚要找元弟有事。如已起身,請即見示,改日再與他專誠拜謁老伯和方、司兩家尊長便了。”雷迅聞言,略一尋思,答道:“此事說來話長,我也不知其詳,須待方、司二弟少時回報,始知就裡。這裡人多,仍請去至舍間小坐,以便奉告如何?”說時,雷春同了司明之父銅冠叟也自內走出。

雷迅給雙方引見之後,二女見老少三人面上均有優色。再看雷迅一雙俊目滿布紅絲,面容灰白,更似連夜未睡神氣。重又憂疑起來。隨同走往雷家。到了裡面靜室之內,剛一坐下,雷春便道:“二位仙姑不要著急,裘賢侄並未受什麼傷害,不過現在正失陷妖鬼窟穴以內,暫時不能脫身罷了。”二女聞言大驚。南綺自然更急,忙問事情經過。

雷迅在旁答道:“前日元弟到此,言說本定與二位仙姊,還有巨人狄家姊弟同來舍間,作一良晤。因為思親念切,先走一處。行時留話,算計仙姊們必要跟蹤找來。到家數日,未見人到,疑心巨人阿莽話沒說對,仙姊們到此地,被我們留住,特意趕來探看。

到後見仙姊們仍未到來,又疑途中游山,延誤了兩日。心料仙姊仍迴環山堰家中,匆匆留了幾句話,連方、司二弟俱未見面,只等候仙姊到家,再同來訪,便自飛回。我們再三挽留不聽,知道兩位仙姊不會在他家裡久住,三五日之內必要同來。次早正商量命司家弟妹去往紅菱噔告知方、司二弟,稟告師長,來此謀一快聚。方、司二弟忽然急匆匆而來,說是元弟昨晚歸途又碰見兩個鬼老門下。元弟飛劍神奇,如將他們一齊殺死,當時飛走,也不至於出事。只因元弟天性太厚,忽想起失陷妖鬼門下的表兄甄濟,便只殺了一個妖徒,將另一個妖徒困住,強迫他供出妖師鬼老洞中虛實和甄濟近況。卻沒防到妖徒本身介於人鬼之間,即使為飛劍所誅,也不易消滅,仍可遁回妖窟,告急求救。妖徒知道同伴雖被飛劍所斬,只是靈元受傷,將來仍可用乃師妖法重新凝鍊。元神已遁走回洞,少時妖鬼便到。又知敵人尚不知就裡,心性又慈,便編了一些鬼話,向元弟訴說,拖延時間。元弟不知那是緩兵之計,正嫌妖徒說話絮叨,妖師鬼老忽在面前出現。妖徒也是該遭惡報,劍光未撤,先就得意大罵。元弟知道上當,因忿妖徒刁惡,一面和鬼老對罵迎敵;一面默運玄功,雙劍一絞,便將妖徒形神一同絞散。偏巧鬼老兇頑忌刻,到時聽見妖徒正在洩機,向敵人哀求,並不念在妖徒是為延時待救,迫不得已,反以為是背師怕死,如不趕來,豈不洩了自己的機密?因而不特沒有阻止裘元殺他,反倒在旁暗用言語譏諷。元弟又因前殺妖徒只要有一縷黑煙飛起,元神便會逃走為祟,鑑於前失,刻意加工,劍光裹緊妖徒,全無一絲縫隙。殘魂餘氣本極不易再凝聚,鬼老又噴了一口妖氣,當時吹散消滅。按理仇恨加深,誰知元弟這一來,反倒因禍得福。原來妖道門人均有定額,又各有職司,祭煉妖法時缺一不可。自從上次金鞭崖盜草之後,覺出門下妖徒本質太差,早就打算物色有根器的美材收為門徒,以便發揚光大。元弟資質自是上乘,一到便被看中,有意以元弟補缺,因此才得保住性命。否則妖鬼窮兇極惡,心腸狠毒,再加幾個也早沒命了。

“元弟殺死鬼徒之後,和鬼老又鬥了不多一會兒,便被捉去,帶往洞窟,用邪法囚禁山穴以內,百計誘迫,逼他歸順。元弟自是不肯降服,已將妖鬼觸怒,待下毒手,眼看危急。總算五行有救,他那表兄甄濟,不知怎的會天良發現,上前求情寬免,討下限期,願代妖鬼說服。本來鬼老法嚴,御下又是刻薄殘酷。休說甄濟是新人門不久的徒弟,便是隨他多年的妖徒,不問話時,輕易也不敢開一句口。平日同門妖徒犯過,任受毒刑處治,儘管物傷其類,觸目心驚,都戰戰兢兢,面面相覷,無一敢代求情,何況又是一個對妖鬼倔強辱罵,還殺了兩個徒弟的仇敵。妖徒們都覺甄濟過於膽大冒失,所求必不準,妖鬼還被觸怒,甄濟身受惡刑定所不免,正在幸災樂禍。哪知事出意外,妖鬼許因美材難得,聞言並未發怒,只獰笑了一聲,便命帶去,急速勸說好了回話。表面兇惡,實則連日期也未限定。元弟本已被縛上法台,放在妖幡底下,只等妖鬼行法刺心,受那煉魂之慘。不料死裡逃生,又被放了下來。

“甄濟後對元弟說,當時形勢奇險,自己雖以至戚之誼,自恃法師近日寵愛,拼受毒刑,上前求說,但是這類事絕無僅有,只是盡心,十九無效。想不到一求立允,可見對元弟十分看重。他自投到妖鬼門下,因是質地不惡,人更機智,頗得妖師寵信。一干妖徒恐他後來居上,人人忌恨,屢欲中傷。幸仗妖人身側寵姬月嬌暗中保護,眾妖徒總是弄巧成拙,害人反害己。近雖生了畏心,不敢再行陷害,暗中圖謀愈急,不知何時發難。身在虎穴,妖人喜怒無常,素來不講情義,稍有不合,輕則使受楚毒,重則身受煉魂之慘,永無超生之日。甄濟起初本性已迷,惑於美色,每日沉酣淫慾,還不知道厲害。

嗣因月嬌時常揹人警誡,又受眾妖徒數次設計傾陷,方知危機四伏,微有疏失,便遭慘禍。又想起前次盜草這事和所見元弟情景,漸漸省悟,憂急起來。他身陷妖窟,無計可施,想了想,只有力求精進,博得乃師歡心,以期壓倒眾妖徒,使其不敢生心,始可無事。又以單人勢孤,雖有月嬌一人可共心腹,但是隻是揹人暗助,不能明顯。便這次為元弟求說,一半因是天良發動,一半也為自己勢力太孤,看出妖師心意,想拉元弟下水,結為一氣,以便增厚勢力之故。

“甄濟略說完了經歷,力勸元弟以父母為重,徒死無益,不如順從妖鬼,一同享受。

元弟堅持不允,說自己必是命中該有此難,朱真人和師姊法力高強,決不坐視,不久必來掃蕩妖穴,誅戮妖鬼師徒,救他出險。二人正在辯駁,妖姬月嬌忽然現形,說是奉了妖鬼之命,暗中考察二人言行,並以色為餌,誘令元弟降順。說完,一面數斥甄濟粗心,先前說的話雖非叛逆,已含怨望,如被另一人聽去,便是禍事。一面又對元弟說:‘你莫錯會了意,我們乃是迫於無奈。現你被困在此,內外隔絕,漫說朱真人不知你被陷,就是知道,聽鬼老說,他知邪正不能兩立,相去又近,早已煉好法術準備。再說你現在落他手內,一有什事,必先害你,性命仍保不住。你也深知,一旦受了鬼老脅迫,作惡大多,異日必無好果。無如陷溺已深,萬難自拔,只好隨著鬼老過一天算一天。我並非好人,今日對你這等盡心,也不是有什麼意思,只因我和你表兄恩愛,幾次想拼命救他,無如他那元神早已被禁,稍有舉動,被鬼老識破,立受慘害,連鬼都做不成。為此日夕愁思,不敢妄動。因知你是朱真人的愛徒,又和他是至親,這才想盡力相助,種點好因,為他異日免死之計。這裡任是多好的人,只一失足,遲早必遭惡報。我並不勸你降服,但如若放你,我或能免,他便非死不可,這層自辦不到。但我比他出入行動較為容易,法力也較高些。這地穴門戶,又只我和小玉二人知道。難得鬼老有事他去,今晚子時起身,如無急事行法告急,需要三日才回,正是絕好時機。我聽說朱真人師徒均往幻波池未歸,只有一人守觀,金鞭崖已用法力封鎖,外人進不去,去也無法求救。鬼老出門也是為了想約同黨,合力與朱真人一戰之故。你不是說有兩同門師姊一路去麼?想必人在近處,可將地方說出。我願代你前往送信,令她二人乘此三日之內,速往幻波池求救。

那幻波池在依環嶺的地底,上有靈草飛泉掩蔽,昔年原是聖姑的故居,現被峨眉門下幾個女弟子建作仙府。連日正在開山傳道,不特朱真人,好些海內外仙人修士,以及峨眉許多能手,俱在觀禮,只一告知,必定立時趕來相救。不過這一來,鬼老師徒恐不免誅戮。鬼老日夕籌計,苦煉邪法,原防到早晚有此一舉。平日對我們說得雖兇,好似有備無患,不在心上,我卻知他外強中乾,決非對手。我把門戶虛實,再一告知,只要按時到達,你必出困無疑。不過話要言明,我叛師犯險,所為何來?似我這淫惡女子,異日萬無倖免,兇吉禍福早置度外。只請念在他是你的骨肉至親,本來又非惡人,只為求道心切,無意中遇到左道妖人,邪法迷心,誤入歧途,勢非得已。我又冒險救你一場。到了鬼老師徒惡貫滿盈,全數遭報之時,向你師長同門代為求恩,保他一命,就算是報了我。’

“元弟聽她說得那麼情至義盡,好生感動,一口應諾,只要洗心革面,休說甄濟可以棄邪歸正,另拜仙師,便是她也必可以免死。月嬌微笑不答,只催快說地方,從速下手。元弟一想:‘妖姬話雖說得好聽,到底難測。自己家中和這裡俱不能告她知道,以防後患。並且二位仙姊尚未見著,不知此時到這兩處也未?,想了想,便令往紅菱噔去告知方、司二弟,轉求師長設法,往幻波池求救。月嬌一聽紅菱噔,面上突地變色,意似看出元弟不肯信她。說紅菱嶝她不能去,還有別人可尋沒有?又問現成的兩位同門師姊為何不尋?元弟恐她生疑中變,只得將與二位師姊中道相失之言說了。並說如不為此,一人獨行,怎會被妖鬼擒來?只把回家訪友之事隱起未說。月嬌方始相信,呆了一呆,忽然咬牙切齒,與甄濟說道:“我以前和你說的話,近來想已看出,知道厲害了吧?務要記在心裡。能在事前脫身,自是再好沒有,否則到時雖有你表弟相救,也要警醒一些,不可隨眾自誤,使我白用這番苦心。那銀髮叟是我仇敵,疾惡如仇,此去定必不容,但是此外無法救你表弟。你以前又以盜草之事種下惡因,為了將來救你,只得冒險一行,也說不得了。”甄濟自是不捨,緊緊拉住,力阻月嬌前往。月嬌笑道:‘此外還有什麼法可想?我雖妖邪女子,說出來便須做到,你不要攔。此老雖然疾惡,諒通情理,當為我至誠之言所動,也許無害。我早先不知他與表弟相識,如肯援手,便他一人,也許能夠把人救走都不一定,由我去吧。’說完,身形一閃,便已隱去。

“月嬌雖尋到紅菱噔,但還未深入,便被守山老猿發現,用埋伏的禁制將她困住。

銀髮叟正督方、司二弟修煉,聞報,便命方五弟持了靈符,將月嬌擒往洞中。月嬌因銀髮叟以前有一門人死在她的手內,自料此行多半兇險,只圖把話傳到,為甄濟將來開條活路。因是拼死前往,禍福全置度外,到了洞中,一毫也不害怕,未等對方發作,首先自承其罪,領死不辭,只容把話說完。隨把元弟被陷之事說出,請即賜救。銀髮叟先見老猿所擒妖女是她,本已大怒,才一對面,便由手上發出一道白光,將她裹住,懸吊起來,欲使形神皆滅。聽完前事,不等說出門戶,便哈哈笑道:“你於我雖有殺徒之仇,但是此次擒到,並非你受妖鬼所差,存有敵意;乃為救人而起,自行投到。我素來光明,不肯假借,須憑隨身法力行事,不喜撿人便宜。連妖鬼師徒所居密迤,俱因我法未煉成,不能一舉手間全數誅戮,只他門下無知妖孽來此窺伺的,被我誅戮了兩個。自我門人遇害,遲至今日,不曾尋他。我現除妖鬼,本身法力雖還不足,又不肯約人相助。但是救我門人好友,與除他報仇,乃另一事。我縱不肯破例前往,也有別人往救。至於妖鬼洞中虛實門戶,出入方法,我已盡知,無容你說。你可回去,告知元兒安心,我以前見過他,便不遇你暗助,也無死理,可安心少待,靜俟出險報仇好了。你這次倖免,再如敢來,形神皆滅了。”

“這時月嬌已早被放落,這類妖女何等機智,看出銀髮叟天性好勝,什事都要用自己法力,又極重情理,曲直分明,知已不會再有加害,立即跪下,哭訴自己也是好人家女兒,吃妖鬼攝去,迫充淫賤之役,妖道妖法厲害,慣迷人本性,除非根骨深厚有道行的修士,或是兩間正氣所鐘的貞姬烈女,決無幸兔。殺害門人,乃是妖鬼所迫,奉命誘害,情出不已。明知罪重,不免誅戮,只求將來遇上時釋放殘魂,俾仍得墮輪迴,便是萬分之幸等語。銀髮叟雖然怒斥未允,口氣卻緩和了許多。月嬌隨即拜辭飛去。

“‘方、司二弟一聽元弟被困,自是義憤惶急,當時跪哭求救。銀髮叟道:‘妖鬼魔法也頗厲害,我此時尚難以全勝,故不便去。依環嶺離此頗遠,你二人往返費事,恐有失誤。我與主人不識,朱道友也非深交,不願往說。元兒所訪朋友必是雷迅、方端和你二人。此事只可作為你二人為友行事,可速待我法寶。丹藥,照我所說門徑方向,用靈符護身隱形,由地底人內。到了妖鬼那裡,將法寶、丹藥交與元兒,令作防身之用,以備萬一妖鬼期前折回。你二人若能在期內求到救援,兔受危害,順路往且退谷送上一信。如遇元兒中途走失的同伴尋到,可告知此事。她們學道較久,幻波池諸人又多相識,求救迅速,你二人便無須前往了。’方、司二弟領了機宜,便即起身。路過且退谷,匆匆進門說完前事,便自飛走,至今未回。

“二弟方端本來往昔日故居金鞭崖下采掘獲苓,為方老伯母配藥,因為元弟之事甚急,未顧得去見方、司二弟,已奉師命出山往援,心中略放,便騎虎前往。不料到了金鞭崖下,遇見元弟的師兄五嶽行者陳大真和一位姓程的道長正談此事,忙上前行禮拜問,才知元弟該有此難。方、司二弟未到幻波池以前,朱真人便早知此事,一切已有安排。

元弟共有七日災難,必須等幻波池開山盛會之後,朱真人方始能回來救援。現時元弟得方、司二弟送去的丹藥法寶,決可防身,不致再有危害。不過妖鬼回山,如不急於元弟降服,尚可無事,捱到難滿脫身;否則妖鬼只一心急,二次把元弟喚去,用妖法威逼,元弟只一用法寶抵禦,保不定看出破綻。元弟雖然無害,妖女月嬌和甄濟卻不免於受罪了。陳道長便是奉了朱真人之命,為防妖鬼乘虛去往觀中侵擾,留守的人大意疏忽,中了詭計,被妖鬼師徒混入,特意回山坐鎮。陳道長又恐自身法力不夠,朱真人又不令撤去觀外禁制進內,只在觀外覓地來守候,又約了那位程道長相助,並說鬼老原是半陰半陽的邪法:山陰地洞,一干妖徒屬陰,十九煉有元神,介於半人半鬼之間,有的直是兇魂厲魄凝鍊成形;山陽也有洞府,內中徒弟屬陽,以大弟子神目童子邱槐為首主持,也都煉有元神,並能離開本身飛出為惡,看去卻和尋常道中人一般修煉,不似山陰師徒一身妖氣,法力也強得多。

“鬼老對於門人忌刻酷毒,生殺任性,獨對邱槐無可如何。當初鬼老本也旁門煉士,邱槐雖是他徒弟,但是生來高大,具有異稟,修為精進,不消數年,便盡得妖師傳授,大有勝藍之勢。鬼老忌他,意欲假手妖人徐完將他除去,令往盜取鬼書陰篆。邱槐心直,聞命即行,一到北邙山鬼宮,便被妖人門下擒去。照著徐完為人,萬無生理,不知怎的,竟將他看中,強欲收為徒弟。邱槐雖是妖邪,卻極知恩感德,想起往年為盜,犯案落網,官府已將明正典刑,多虧乃師路過,看他異樣,用妖風攝去,才由死中得活,又收為門徒,傳授道法,才有今日,執意不肯背師降伏,在鬼宮中備受陰刑炮烙之苦,始終不屈。

徐完轉受感動,為求異日之用,欲以恩結,將鬼書陰篆借他,井與訂約,令妖人師徒煉此陰篆,另創一教。又告以妖師毒計,然後放卻。邱槐自是心喜感謝,回見鬼老大鬧,說自己素來忠心,為何毒計陷害?鬼老自知理屈。又以求得冥聖陰籙,以為至不濟,將來也可修到鬼仙,和徐完一樣,多厲害的正教中對頭也殺他不死,不意之得,喜出望外。

邱槐已得妖人徐完做他靠山,陰篆在他手上,如何還敢得罪。再四巧辯,婉語獎慰,取媚妖徒。邱槐倒是吵過拉倒,鬼老卻始終內愧心虛。

“師徒自來鐵硯峰潛伏,修煉多年,創立鬼教。邱槐始終嫌他師父妖氣,淫威暴虐,要往峰陽另立洞府,陰篆並未學全,卻從別的妖人學了一些妖法。鬼老自立教宗以來,收徒日眾,一意立威,刑法嚴酷,也嫌邱槐礙事,易使徒眾輕視腹誹,又沒法去他,此舉正合心意,索性把最初相從的一些徒黨都交邱槐帶往山陽,自立門戶,分作陰陽兩道。

自在洞中專心煉那陰籙鬼道,兇焰益張,隨時命人攝取童男女生魂為徒,稍有違忤,便加刑戮。同時又攝美女,以供淫樂。眾妖徒習與性成,學得個個忌刻兇殘,慘無人道,罪惡滔天。朱真人久欲除他,均以時機未至,還有顧忌,遲至今日。妖人師徒自恃法成,勢益猖狂,惡貫滿盈,不容再緩,方始定計下手。

“那銀髮叟人極好勝,雖記鬼老殺徒之仇,但是自身勢孤,雙方法力幾乎相等,難於全勝。又以妖人徐完一層顧忌,所以上次擒到邱槐,只略為懲處,未加殺害。既不願假手外人之力成事,又不肯舍愛徒之仇不報,為此特命方、司二弟代他行事,預示機宜。

現在奉命去往且退谷北方埋伏,等鬼老過時,驟出不意,予以重創。妖人師徒近更倒行逆施,攝取生魂愈多,人被看中,決無生理,命方二弟回來告知眾人,在這三五日內,最好藏伏谷中,不可妄自走出,未成年的童男女尤應小心等語。又賜靈符一道,以備萬一之用。方二弟歸途又遇方三弟妹,言說方、司二弟現在左近埋伏。因是弟兄久別,匆匆回家稟知方老伯母,便和我們同往相見。

“那地方在且退谷外三四里一片草原之中,方、司二弟奉了銀髮叟之命,在彼設有奇門遁法,不發動時,人看不見,外觀只是大小亂石和些樹木錯列其間。三人正在行法佈置,見我們去了,惟恐洩露行藏,忙將門戶開放,引進一看,裡面就著原有大青石設有法台,佔地數頃。四面均有旗門,另外附有三十六柄專戮兇魂厲魄的飛叉。風雷之聲隱隱可聞,景象甚是森嚴。方、司二弟說他們剛由幻波池送信回來,到時開山盛禮方在舉行,明早事畢,朱真人同了好些峨眉派的男女道友便即趕到。聽那口氣,也許今晚子夜以前,便有幾位先趕來的。方、司二弟回山覆命之後,他們師父銀髮叟不願因人成事,卻算計鬼老和幾個有力的妖徒煉就元神化身,只有三陽真火能制。峨眉、青城諸道友雖然法力高強,掃蕩妖穴自在意中,但為首諸妖邪行蹤飄忽,機警絕倫,除他仍是不易,至多消滅他的原身,所煉元神仍恐被其遁走。現時北郊妖鬼徐完已然伏誅,黨羽全盡,無可逃奔,只有竹山教諸妖邪可投,鬼老師徒事急必往相依。此地乃他必由之路,特命方、司二弟帶了護身符篆法器、旗門飛叉,來此埋伏,設上旗門,用乙木丙火之法,連同專煉來誅戮妖人的太陽戮魂飛叉,以為一網打盡之計,永除後患。

“我二人到時,仙法尚未佈置完竣。談了一陣,知二人事完,便立即回山。他們雖想和師父求說回家省親,住一二日再去學道,但是銀髮叟督飭甚嚴,近日修煉正勤,如非為了誅戮鬼老,援救元弟出險,直一步也不能離開,能否許他們歸省,尚不一定。如干事完便中回家,又帶著許多旗門、飛叉、法器之類,這些東西均不能往家中停放。鬼老師徒元神還許被飛叉釘在法牌之上,務須回紅菱噔去消滅,隨帶到家,尤為可慮。所以事完即行,不能在外片刻停留。方二弟天性孝友,不捨就走。所設法台,又最好多添一人坐鎮。恰巧陳道人贈了他一道靈符護身,便被留在那裡,候到仙法佈置完畢,將我送出陣地。本想回來享知家父,藏在附近偷看,方、司二弟力說鬼老師徒厲害,又當挫敗忿激之際,遇上決難倖免。便他二人,近雖煉成飛劍法術,如非師父所煉法器、旗門、靈符俱都現成,只須到時心神鎮靜,如法施為,便能發生極大威力,身在陣中,仙法防禦周密,不致受害,照這樣也不敢攫其兇鋒。並說他們師父十分期愛,此次許是故意託辭,不肯出面,有心要試他們勇氣膽量,到時卻在暗中防護相助都不一定。家父和司老伯父也力誡行險,才息了此念。

“現時元弟已決無害,二位仙姊如欲往援,最好是在亥於之交前往。事前應先往且退谷東南暗尋方、司、二弟,問明鐵硯峰妖穴門戶方向,以及出入之法。否則妖穴深藏地底,隱秘非常,埋伏重重,不特無門可入,並還打草驚蛇,反而誤事。如於子時趕到,正好幻波池諸仙趕來,可以合力下手。即或妖人邪法厲害,一時不能消滅,戰到天明,朱真人率峨眉、青城請道友也隨後趕到,萬無不勝之理,豈不穩妥得多麼?”

南綺耐心聽完前事,心始稍安,覺雷迅之言煞是有理。無如救人心切,意欲少時往尋方環、司明,詢問妖穴出人門戶。雷春父於和銅冠叟、方母四人再三力勸說:“連日妖徒時出生事,且退谷外相隔山陽妖穴不遠,白日前往,妖徒不時出沒往來,容易撞上。

二位仙姊雖然法力高強,方、司二人埋伏難保不被識破。還是乘他深夜閉洞煉法之際,前往相見,比較穩妥。”呂靈姑也從旁勸說。南綺無奈,只得勉強留下。雷、方、司三家主人自有一番款待。

好容易盼到戌初,南綺重和靈姑告辭,主人知留不住,指明途向,送出村去。南綺、靈姑隨即起身,一晃飛到且退谷口,便即落下,悄悄往谷外走去。時正下弦,四山雲霧溟濛,殘月匿影,一片漆黑,偶見三五昏星在當空隱現閃動。平林茂草之中蟲嗚卿卿,盪漾空山。隱聞虎嘯狼叫之聲或遠或近,相互應和。奇石怪樹宛若鬼怪,兀立原野之中,似欲搏人而噬,顯得景物分外陰森淒厲,再看雷迅所說方、司二人埋伏之處,果是草樹繁茂,怪石縱橫,並無異狀。估量人藏其內,恐放劍光驚動妖人,便各運功力,看準方向途徑,往亂石堆中走去。走了一會,算計早到,仍無動靜。南綺忍不住說道:“雷大哥明明說在此,如何還不見方、司二人?莫非我們走入奇門裡面,方、司二位和我們不曾見過,錯當做是敵人了麼?”靈姑答說:“許是我們把路走錯。方、司二位道友既然奉命在此設伏,我們看不見他們,他們必能看見我們。如誤認作敵人,我們身已入伏,應有景象現出,否則便應趕出,怎會靜悄悄全無跡兆?”南綺道:“此話不然。我想二位道友也許拿不定我們是敵是友,尚在暗中觀察,故未發動。要不,哪有走這一陣,還沒走到之理?為防妖人警覺,不便施展,等我打個招呼試試,就知道了。”

靈姑未有回答,猛覺二人身旁有微光一閃,跟著一片風雷之聲隱隱斂去,耳聽有人問道:“二位仙姊可是裘元哥哥的同門師姊麼?”二人連忙回顧,見身後突然現出兩個道裝童子,年紀和裘元差不多。都是手持法牌,腰懸革囊,背插飛叉,一般打扮。南綺原聽裘元說過火山猿司明的相貌,料那身量稍高的一個必是方環。忙答:“我二人正是裘元的同門呂靈姑、虞南綺。道友可是元弟好友方、司二位麼?”二童喜道:“果是二位仙姊,差點沒有冒失。我二人正是方環,司明。裘元哥哥可曾脫身了麼?”南綺答說尚未,自己初到,也因為元弟之事,來向二位道友請教去妖穴的門徑。方、司二位忙答:

“這裡雖在陣中,不愁妖人聽見,但非談話之所。二哥現在法台之上,可同去那裡坐談吧。”隨令二人前行。

進約十幾步,殿前突地一亮,現出當中法台。當地本是一片高低錯落的石堆,法台便設在一塊約有畝許方圓、兩丈來高的大石筍上。方環之兄方端,頭髮披散,赤足禹步,居中仗劍而立,神態甚是端肅。面前地上放著金、木、水、火、土五行法物和三面令牌。

四面各設了一座三尺多高的小旗門,空中懸著二十多支大小飛叉,光作碧色,叉尖齊對來路,寒光閃閃,勢欲騰起。方端的頭上有一片白光,將整座法台罩住,看去好似敵人將到,就要發動情景。南綺知方、司三人初次臨敵,又主持這種極有威力的陣法,方端更是連師門都未入,所以分外看得重大,十分謹慎,不敢絲毫疏忽。因已入了中樞要地,外人不便走上,便把腳步停住。方環已當先趕往台前,口喚:“二哥,裘哥哥的兩位師姊來了。”方端原在台上候令發動,早看見二女從對面走來,因方、司二人還未發話,未敢輕動。聞言用手中長劍將前面法物移動,台前一面立有一片煙光飛揚而過。方環始縱上去,回手招呼司明,陪了二女一同飛身上去。方端隨將面前法物回了原位,又是一片煙光明滅,然後將劍插向身立之處,走了過來,互相禮敘。二女略談來意。

方環正在述說妖窟地穴出入門戶方法,忽聽破空之聲由遠而近,似往前面飛來。司明急道:“敵人來了!”說時方環已慌不迭搶向方端前立之處,將石地上插的長劍拔起,手掐靈訣,向外一陣揮動。同時方端也已搶進,代將法物移開。司明首先飛身往來路暗影之中飛去。方環隨將長劍轉交方端,仍令照著前傳之法坐鎮施為,自己匆匆退出,悄告二女:“現又有人入陣,因幻波池有幾位道友許要先期趕來,查探妖穴虛實,來人似由遠處飛來,不知是敵是友。如見明弟火花暗號,便須迎敵。我二人無什法力,雖有師父傳授的仙法,可以隨心運用,終恐疏失。難得二位師姊來此,來人如系敵黨,不是鬼老師徒,還望相助一臂,以防被他們逃走,洩漏機密。”二女應了,側耳一聽,那破空之聲已然落在奇門埋伏以內,四下裡別無動靜。目光為禁法所阻,心又掛念妖穴之事,想走,話未問完,又不好意思,不禁為難。

方環對方端道:“明弟去了,怎無動靜,也不見來?二哥哥可將火宮方位現出,看看是自己人不是?”方端剛應得一聲,司明忽然同了兩個長身玉立的道裝女子,由黑暗中直往台前飛來。見面便高喚道:“方二哥,我姊姊和石大師妹看望你來了。”南綺定睛一看,內中一個正是乃姊舜華的好友,武當山半邊老尼門下石氏雙珠中大的一個縹緲兒石明珠。同來一個青衣女子明豔如仙,比起石明珠還美,司明說時,見她玉臉生嗔,微瞪了司明一眼。方氏弟兄已把正面禁制移開,一同飛上。方端也忙把劍插好,走出位來,口呼:“表姊,怎一別多年,今日才回?”

賓主七人互相禮見之後,才知青衣女子乃司明之姊司青璜,現在半邊老尼門下。眾人良友骨肉,不期而遇,自是喜慰非常。及至一問來意,怎得找到?司青璜才說:“因近來修為精進,學成飛劍,奉命回家省親。先到舊居,見方、司兩家都己搬走。心想老父、姑母必在附近山中隱居,不會太遠。因是思親心切,正準備連夜查訪。路過金鞭崖,忽想起觀中道友相隔頗近,舊居一帶,共只這兩家人住,也許知道,試往探詢,崖已封禁。失望欲走。忽遇伏魔真人門下高足陳大真,竟知底細,並說及諸人奉命救裘元出險,共殺妖人之事。匆匆回家,見到老父銅冠叟,命來相助:我惟恐方、司二弟力弱難勝,想起石明珠現在附近山中訪友,欲去約請,行至中途巧遇,便同來此。”

司青璜和南綺、靈姑原是先後腳一去一來,因南綺、靈姑在谷中降落,先後步行了十來裡,司青璜卻是始終飛行,因此南綺、靈姑到不多時,石、司兩人也便趕到。互相問完前情,南綺又把前在湖心洲遇到石玉珠,後來同在一起多日,往返南疆、南海,並和少陽神君門下火行者等宮眾惡鬥,最後得仙都二女、李洪、陳文現四人解圍釋嫌,又往玄龜殿、含青閣小住,分手還不滿十日,大略一說,便要起身。

石明珠勸道:“南妹且慢。我今日剛由幻波池起身,本來是因開府盛會席上,峨眉諸道友談起誅除鬼老師徒之事,除朱真人師徒外,未約外人相助。我知近來幻波池諸友法力甚高,又有朱真人同行主持,事本容易,不打算湊這熱鬧,想來此山附近訪一位朋友,不巧雲遊未遇。正想往別處去,巧遇司師妹往約,強被拉來。魔窟之事,朱真人和諸道友已有成算。因知鬼老昨早逼迫裘元道友降服,裘道友仗有銀髮叟所借法寶、靈符護身,絲毫奈何不得,當時又大起疑心。幸而裘元道友事前大罵甄濟和那洩機的妖女,臨受刑時又故意想殺這一人一鬼洩憤,假說銀髮叟是他師叔,日前曾令門人由地底通行,隱形人見,授以機宜,只等日內仙法煉成,便來掃蕩妖窟,人鬼不留,並說日前被擒,乃是突中妖法,出其不意。及至洞中恢復知覺,便想將妖鬼激怒,趁他生魂煉法之際,假裝昏迷,下手行刺,為甄濟小賊所阻,未得如願。現在日夜均有防備,道心堅定,真神凝固,所有妖法淫技,均不會動搖,雖然暫時受困,其奈我何,鬼老又命別的心腹妖人前往蠱惑,元弟因有靈符,用盡淫惡伎倆,終無用處。鬼老還恐妖女通同矇混,暗中自往窺伺,及見裘道友對甄濟和諸妖人辱罵,並用法寶意欲殺害情景,這才相信不是自己人內叛,去了疑心。可是因此一來,卻生了戒心。他知銀髮叟素來持重,恩怨尤為分明,向不受人欺侮,自從門下愛徒為己無知誤殺,時常防他復仇,始終未見人來,若無其事一般。因對方用意難測,兩次命妖徒往探,均為所殺。最後大弟子神目童子邱槐因想收服出沒本山的一隻怪鳥,無心路過紅菱噔左近,已被捉住,反倒放卻,真不知是何居心。照此老為人行徑,非有全勝之策,決不出動。自己的地穴禁制如此嚴密,他那門人尚且從容出入,自己近年苦煉邪法,當無不知之理。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所煉法術定必非常厲害。鬼老愈想愈覺可慮,想往大雪山白牛嶺尋一幫手,須到破曉前後始能回山。

“鬼老邪法也頗厲害,性又多疑,現因發現有人去過,便把出入門戶全部改變,並將所煉邪法密佈洞內,埋伏重重。休說你我諸人,便是峨眉諸道友,如非預為佈置,突然來此,也未必便能攻進。並非小看南妹,此時前往,不特徒勞無功,更無門可入,弄巧還許被他困住。依我之見,最好在此守候到天明將近,然後和呂道友前往,就趕在朱真人和峨眉道友的前面,也無礙了。至於先來的兩位道友,只能入內窺探虛實,以便到時破那邪法,裡應外合,一網打盡,當時也不動手。並且來的人均精地行之術,老遠入地,由地底通行,直達妖人腹地,方始找地上升。南妹與來人不識,因不知其下落之處,也無法與之同進。我們久別重逢,正好暢談。玉珠妹終年雲遊,近有事尋她商量,竟未找到,今日才知她和南妹聚了些時,愚姊也還有話敘談。好在裘元已決無慮,何必急急呢?”

靈姑不知石氏雙珠均與舜華姊妹交好,石明珠相交更久,情分尤厚,把南綺當同胞小妹看待,說話切實。又知南綺與裘元有夫婦名義,此行必以南綺為主。靈姑既是附從,又在鄭顛仙門下。想起元江取寶時,鄭顛仙因峨眉開府時半邊老尼神情倨傲之仇,對於武當七女乘便收寶雖未阻止,也未命門人以禮相待,和各派中弟子一體看待。中間妖人乘虛侵害,自己還率眾姊妹出力相助,師父卻始終視若無睹。石明珠性做,不似石玉珠態度和易,心存芥蒂,對於靈姑本是淡漠,又無感情,自然只攔南綺一人。靈姑卻認作看輕自己,好生不快,當時隱忍未說。

等眾人聚談了一陣,靈姑對南綺道:“峨眉諸位姊妹在元江取寶時,曾經見過好幾位。照石道友說,妖窟防禦嚴密,門戶已變,自難攻進。此時天色已是不早,相隔天明不過幾個時辰,我意欲往妖窟探看動靜,以便看那來人是否相識。南姊在此暫候,妹子去去就來,你看如何?”南綺雖吃石明珠攔住,心仍惦記,聞言笑道:“要去自然同去,如何姊姊一人前往?”靈姑道:“那也好。”石明珠只當兩女年幼氣浮,因是靈姑先說要去,不便再攔,只囑:“南妹仔細,不可輕敵深入。反正後援不久即到,也不爭此一兩個時辰。”南綺素敬石氏雙珠,自然笑諾。

二女隨向方、司、石男女五人作別起身,由方環撤開外層禁制,司明送了出去,二女到了外面,恐驚敵人,仗著目光如神,腳步輕快,不畏黑暗崎嶇,先提氣輕身步行了數里,繞出陣地左近的荒原石堆,走向相反之處,再駕劍光飛起。因妖窟深藏峰後地穴之中,相隔甚近,不消片刻,即可到達。二女知道當晚雲霧滿山,只要飛行破空之聲不被聽出,妖人決不至於警覺。便把遁光升高,隱入密雲層中,慢慢飛行。等越過峰去,再稍降低,由雲層影中擇一與妖窟相背的僻靜山崖,悄悄落下,依然步行,試照著方、司二人所說途向走去。

南綺到了一看,果然門戶已變,找不出一點道路。悄告靈姑道:“石大姊說得不差,果然無門可入。我想這裡雖進不去,妖窟在此,定然無疑。內中必有厲害埋伏,如不留神,就許撞上。還是在左側樹林中尋一地方藏起,等峨眉諸道友有人來此,再同進去吧。”靈姑道:“我何嘗不知石明珠說的是真話,只不忿她太藐視人。彷彿我們離了峨眉諸道友相助攜帶,不特寸步難行,並還一近妖窟,便即失陷神氣。我倒敬她姊妹,她卻這樣看不起人,比她妹子玉珠為人差大多了。我在那裡越想越不服氣。我雖然功力差些,也曾隨了諸位姊妹見過幾次陣仗,我就不信鬼老師徒比磨球島火行者還厲害,至多不能取勝罷了。我們都有法寶護身,何況掌教師尊和陳師兄等不久即到,就被困住,也無奈我何,因此想爭一口氣。到此有法暗中進去更好,實不能進,索性明來,向妖鬼叫陣,或是身劍合一,用法寶、飛劍朝這山腳一帶硬衝,好歹也和妖人師徒見個真章。萬一僥倖,乘著鬼老未回,將裘元師兄搶救出來,讓她看看,豈不也好?”

南綺急欲救出裘元,本巴不得早一時好一時,聞言雖覺靈姑誤會,極力代石明珠解說,勸其不可多心,此行用意卻正對她心思。又以後援不久將至,有恃無恐。正和靈姑商量如何下手進入妖窟,忽聽身側不遠深草地裡寨餌亂響,在暗影中現出好些酒杯大小紅綠二色的星光,不住閃動。定睛一看,草裡竟有好些蛇蟒和丈許長的晰蠍之類盤踞,見有人來,紛紛蠢動,口中毒舌吞吐不休,張牙舞爪,蜿蜒游來,越來越多,幾乎遍地都是。同時鼻聞奇腥,頭上不遠也在呼呼有聲。再一仰望,左近樹梢上也盤著好幾條尺許粗、七八丈長的毒蟒,兩目兇光四射,張開血盆般大口,露出短劍般白牙,伸出火焰般紅信,亂噴毒霧腥涎,昂首夭矯,照人襲來。四面又聽鬼聲啾啾,遠近相聞,陰風四起,走石飛沙。深夜荒山,天色如此陰暗,再加上這許多淒厲險惡的景象,兩女雖有法力劍術,突然相遇,也不覺為之一驚。

南綺不知妖徒已在暗中窺探,發難在即,還想稍為隱秘,看真無門可人,再照靈姑之言明做,不肯當時下手驚敵,忙拉靈姑往石側空地上縱去。南綺正在地上畫圈行法,阻止毒蟲蛇蟒近身,等把鬼聲來路查看清楚,謀定後動。鬼聲忽然俱寂,跟著一陣陰風由腦後吹來,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二女處此陰森怖人之境,本就存有戒心,一回頭瞧見身後兩側又現出數十個似人非人的怪物,各張血口,伸出鳥爪般的怪手,向身旁撲來。南綺覺出是入了妖人埋伏,已然無法再隱。並且敵人還在暗處,不曾出現。方喊:

“此是妖人邪法,靈妹留意!”一面待放飛劍出去時,靈姑已忍耐不住,早把飛劍放出。

那些怪物似知不妙,嚇得厲嘯連聲,紛紛四處逃竄。劍光何等神速,突地暴長開來,驚虹也似橫掃過去,只一絞,幾聲慘叫過處,便斬殺了二三十個。那離得較遠,見機得早的,俱縱一溜黑煙逃去。

靈姑見是些廢物,也未窮追。心想這些毒蟲蛇蟒,留著卻是害人最烈。便叫:“南妹,我們蹤跡已露,還不就此進攻麼?”南綺口答:“我也有此意。這些兇毒蟲蛇,必是妖人師徒養的,且就便先將它們除去,免留世上害人。先那怪物好似人為,如生捉到一個,就可問出一點底細了。”隨說,隨將飛劍放出。那些毒蟲蛇蟒,因受妖徒暗中驅使,用來惑亂人心,並不似先逃怪物膽小,見了劍光毫不畏縮,依舊朝人竄來,二人儘管亂殺,挨著便成數段,依然前仆後繼,四面一齊擁來。也是兩女不該受害,預有戒備,時刻小心留意,神志未分,稍有警兆,立即發覺。加以所殺蛇蟒中有好些極兇毒的異種,飛劍斬斷以後,殘身仍然亂竄亂蹦,高下橫飛。二女知道這類毒蛇頗有靈性,身上處處有吸口,只被殘段沾上,無論人獸林木,均被緊緊吸住,休想甩脫。恐有疏忽,便縱遁光飛起空中,準備一個改用火雲針,一個改發神火圍攻,一網打盡,再去搜捕那先逃的怪物拷間。

就在兩女收回劍光,待往上飛之際,妖徒攝魂妖法不先不後,恰在此時發動。二女剛覺心旌搖搖,神志欲昏,身劍已經合一。知道不好,有人暗算,忙運玄功,強行鎮懾元神,立即凝固。上來頭一著出其不意沒有用上,敵人當必警覺,加功抵禦。便是鬼老親來,單用這攝魂法,也難把魂攝去。妖徒功力自然更差,如何能行,無奈鬼老法令嚴厲。

那在崖前一帶防守埋伏的共是四個妖徒。起初埋伏之處太僻大隱,吃了地勢的虧,沒有發現敵人劍光自空飛落,只見兩個少女由峰後一條幽谷之中走來。也不想想這等月黑天陰的深夜荒山,來者怎會是那尋常的人物?可是兩個妖徒因有兩次在黃昏前後曾遇到兒個遊獵迷路自送上門的遊人獵戶,得過便宜,誤以為二女也因遊獵把路走迷,不會點武功,極易得手。等一走近,妖徒都是練就鬼眼,專能暗中視物,又看出兩女相貌與身材無一不美,益發喜出望外。

本來妖徒當時便要暴起捕捉,內中一個名叫黑心玉女浦朝霞的,相貌醜陋,人卻狡詐多智。悄告三妖徒說:“連日兆頭正緊,這兩個女子深夜到此,形跡可疑。如是常入迷路,反正手中之物,何必太忙?且看明來意下手不遲,以免萬一是有本領的仇敵到此,一擊不中,反而吃虧。”眾妖徒便在暗中觀察,見兩女到後,在峰前略轉,附耳低語了幾句,便走向路側疏林之中立定,不時又附耳說上幾句,乍看好似有什約會,在林中等候;又似遊山失路,想等天明認路再走的情景。再一尋思:“來人如是遊山迷路,來到這等荒涼陰森淒厲怖人之境,神情舉止應該驚恐憂慮,並帶疲勞之狀,不應如此從容沉穩。如是敵人尋上門來,既不見有動作,又是步行走來,除丰神英朗,與常人不同外,看不出什麼奇異之處。”依了浦朝霞,師父天明前後即回,反正對方不走,且多觀察一會,能擒則擒;如是強敵在此等候同伴,到來一同下手,或是師父未歸以前忽要走去,不得不動,那是無法,否則便等師父將到時再行下手。這樣不求有功,必可無過。穩妥得多。

浦朝霞原因鬼老自近日妖法煉成,性情越發暴戾,老覺門下妖徒資質大差,也不論親疏和相隨久暫。有幾個同門並無甚大過錯,或以應對之間稍不投機,或以一時不能領會意旨,均以區區詞色之差,隨意殘殺。死後還將元神攝去,永淪苦趣。那麼多疑善忌,刻薄殘酷的天性,對於一二未學新進,平時認為不曾試滿年限,決不可靠,如甄濟之流,反倒十分寵信,就犯了萬無可赦的條款,也必曲於優容。宛似末日將臨,倒行逆施,處處出乎常度。又覺兔死狐悲,連類而及,自己稍不順眼,所遭也是一樣。感到切身利害,終日提心吊膽,如伴毒蛇虎狼。她為人極工心計,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能倖免,於願已足,所以如此說法。叵耐同伴三妖徒天性一般兇惡,他們雖也知道妖師兇殘暴虐,喜怒無常,時有喪命攝魂之慘,只是心越害怕,越想討好,冀能因寵免難。一見這等自行投到的絕色美女,想捉到手,獻於妖師受用,豈非奇功一件?只顧往好處想,全不以妖女所說為然。

妖徒見二女站立林內,無什動靜,雖也看出她們的氣度與常人大不相同,好似有為而來,並非遊山失路所致,終以貪功心盛,欲以邪法驅遣所豢蛇蟒。毒蠍、蜥蠍之類毒物,試探二女有無法力。及見二女縱向空處,畫地行法,又將飛劍放出,才知果是勁敵,膽怯害怕起來。知道就此上前迎敵,必非對手,便生毒計,迫令當地埋伏的怪物現形上前,四面夾攻,去搖惑敵人的心志,暗中行使妖法,打算驟出不意,攝取生魂。那些怪物原是鐵硯峰後所產的一種野獸,名叫狗猩,性最靈敏多力。二女所見這些,均經鬼老將生魂攝去,祭煉教導,均會一點邪法,益發通靈兇猛。雖為邪法所制,迫於淫威,日受眾妖徒驅役鞭撻,不敢強橫,但到了生死關頭,卻也知機。先只奉命口發鬼噓,恐嚇敵人,還不怎樣。及至妖徒迫它們上前,知道劍光厲害,一近前便送命,俱都畏縮不前。

無如妖徒再四威逼,沒奈何,只得試探著往前撲去,暗中早打好見機遁走的心思。當頭數十隻狗猩吃二女劍光一繞,去了一大半。後面的嚇得亡魂皆冒,也不顧少時嚴刑楚毒,紛紛叫喊,齊縱邪風遁走。

妖徒因見二女飛劍神奇,知道這類修煉人的元神十九凝固,非使心分神散,四下忙亂,難於搖動。如被稍為警覺,心有主宰,便即失效。又看出狗猩害怕情景,不得不暗中嚴加督促,已延緩一步。後面狗猩再一抗命逃遁,不肯上前送死,連用妖法催迫也無用處。只得重用禁制之術,驅使蛇蟒毒蟲上前送死,又是一緩。二女忽發現蛇蟒中有不少極惡毒的異種在內,恐偶一疏神,被滿空飛迸的斷蛇殘屍沾上,便把劍光飛回護身,改用別的法寶消滅,只有瞬息之差,妖法那裡發動,二女同時身劍合一,如何能將生魂攝走?妖徒還在妄想敵人已在伏中,還可將四面埋伏發動,不能收攝生魂,人總可以困住,靜等妖師回來生擒。哪知二女先見蛇蟒毒蟲,還當本山原有,事出偶然;一聽鬼聲四起,便知是敵人暗中鬧鬼;跟著眾狗猩一齊上前夾攻,心神再一搖盪,越知入了妖鬼埋伏,危機四布。於是一面收回劍光,與身相合,以防不測;一面早在暗中留神觀察。

尤其南綺本是天狐之女,平日備得父母傳授,對各旁門左道妖法妖術俱頗知聞。初和裘元下山行道時,還不怎更事,遇敵往往大意,疏於防範。近來連遇大敵,已然老練好些。飛在空中,一看下面形勢方向,便明白了幾分。再用慧目定睛一看敵人的蹤跡,首先發現方、司二人所說妖窟門戶左側百餘步有一缺口,雖然天陰夜黑,到處昏暗,但一運目力觀察,仍可分辨。見那一帶畝許方圓地面,似有煙霧隱隱籠罩,將後面的山形遮住。乍看不覺,只一用心,便可看出。情知有異,妖鬼黨徒十九埋伏在彼,暗中作怪。

一面仍作不知,只管和靈姑聯合發揮飛劍、雷火威力,誅戮蛇蟒毒蟲,暗中卻準備發動。

那些蛇蠍毒蟲自不禁殺,晃眼便去了大半。

三妖徒見二女突然飛起空中,身劍合一,妖法無功。那些蛇蠍毒蟲俱是潛伏深山大澤成長多年龐然大物,當初鬼老收服聚集,也頗費心力。一旦全數葬送,敵人一個也未擒到,少時如何交代?又見浦朝霞袖手旁觀,時作詭笑,知道是嫌不聽她話,弄巧成拙,妖師面前若進讒言,便無幸理。既恐蛇蟲死完,急於收回,又想發動埋伏,將二女困住,將功折罪,以致鬧了個手忙腳亂。

南綺忽向靈姑身側飛近,悄說:“妖鬼藏在那邊崖下,急速隨我下手。”說時把手一指,一片紅光似箭雨一般,朝左側峰腳飛去。靈姑聞言,也忙要將劍光飛去。甫綺又低喝道:“妖鬼伎倆頗多,你我身劍不可分離,以防暗算,要去同去。”說時紅光已然先到崖下。

四妖徒只有浦朝霞一人知機,早就看出形勢不妙,知崖腳一帶鬼老所設埋伏含有誘敵之意,比起洞中妖陣相差甚多,只能困那尋常修道之士。二女飛劍如此神妙,必是正教中高手,那藏伏之處,早晚必被發現。心中早打好逃遁之策。一雙怪眼覷定空中二女動作,見三怪徒只顧忙著行法收蛇,通沒防備眼前危機。因忿先前不肯聽話,鬧得如此慘敗,一個不巧,連自己也要受連累,巴不得全被敵人殺死,自己才有轉罪為功的把握,卸責巧辯也較容易,因而更不再警告,聽其自然。南綺紅光一現,立即飛起,往斜刺裡逃去。

三妖徒原本法力有限,只因恃有妖師鬼老護符,日常在外為惡,不曾吃過人虧,未免膽大粗心。雖看出二女是個勁敵,心稍警疑,仍以為鬼老妖法可恃。見對方紅光如雨,電射流星而來,不特沒有縱身飛遁,反倒妄想迎敵。各把手一揚,先發出三道碧陰陰的光華迎上前去,紅光竟吃擋住,越發高興。一面趕緊催動妖法;一面又把背上飛叉發出,各化成一溜叉形碧光,朝二女飛去。哪知南綺一招呼,靈姑飛劍便不再發,兩人略一停頓,便見紅光到處,碧焰蓬起,妖徒放出飛叉迎敵。知道先未料錯,雙雙身劍合一直衝去,正好對上,雙方勢子都急。尤其靈姑前在大熊嶺後山所得那口飛刀,比南綺飛劍更具威力,迎著三柄飛叉,只一絞,立即粉碎,化為萬點碧螢,飛灑如雨。三妖徒不知敵人飛刀、飛劍如此厲害,驟出不意,休說再使妖法,連轉念遁走的工夫都沒有,便被裹住。兩道光華再會合一絞,立即成了一堆血肉。這三妖徒俱是肉身,死後元神也吃劍光衝散,化作數十縷黑煙,待要激射而起。南綺知道妖徒俱都煉就元神,這些殘魂剩魄如被遁走,仍能聚斂合攏,另附人體回生,興妖作怪。見妖徒一死,早把手一揚,發出數十丈烈火,將那鬼魂餘氣一齊包圍,晃眼形神俱滅。

這時崖前一片埋伏已被妖徒發動,四外陰風颯颯,鬼聲大作,魅影縱橫,全崖俱在邪霧陰雲籠罩之下。黑心玉女浦朝霞見同黨妖徒慘死,雖然稱了心意,但見敵人聲勢如此猛烈,也是驚心,暗想:“這兩個女子如此厲害,如若困她們不住,師父回山,自己一樣難討公道。”更不再作貪功之想,急忙發動埋伏,匆匆遁入地穴,告知主持妖陣的幾個首要妖徒,說敵人來勢厲害,輪值三妖徒已然慘死。外層埋伏發動,恐困仇人不了。

雖然妖洞門戶已變,禁閉嚴密,不愁敵人攻進來,但恐被敵人逃走,惡氣難消;師父回來,還要怪罪。因而內層陣法必須發動。

眾妖徒多是兇殘忌刻的習性,又以近來鬼老性情大變,殘暴酷虐,自保不逞。因而遇上好事,逞強爭功;遇上這類敵強我弱,形勢兇險,奉命身當其衝,那是無法,再不便是鬼老在場,不得不奮勇齊上,均不願多事。當晚形勢嚴重,更與往日不同,知道不久便有強敵上門,乃師尚且膽怯,出外求援,尚未歸來,何況自己。所以外面打得儘管熱鬧,內裡除地穴深處代鬼老主持全局的為首二三妖徒,因未接到告急警報,以為來人與他們無什相干,就洞外四妖徒便可擒住,沒做理會外,那把守頭層人口的一千妖徒明明知道形勢不佳,俱如無覺,各守原地,一個也不肯出去相助。

浦朝霞深知乃師近已眾叛親離,各不相謀,但是自己腳步必要站穩。原想告急之後,如無人理,便自將門戶開放,誘敵人網。偏巧這晚鬼老大弟子神目童子邱槐正在洞中,聞報大怒。又聽上面山崩地裂之聲,益發驚異。立命眾妖徒施行妖法,並命浦朝霞仍出去誘敵。眾妖人素來對他敬畏,自然不敢違背,各在地穴中發動陣勢,密佈羅網不提。

上面南綺正率靈姑同用飛刀、飛劍,照方、司二人所說妖窟舊出口之處猛力前攻。

靈姑忽道:“南姊看出妖窟門戶在此麼?”南綺搖頭答道:“我想這裡門戶雖被妖鬼變幻,妖窟終在這一帶地底。妖鬼閉洞不出,我們給他一味猛撞,終有攻穿之時。即或不能,這班妖徒性多兇暴,恐將上面峰崖毀去,只要有幾個激怒出鬥,便可查出一些門徑了。”靈姑道:“我見南姊殺了三個妖徒,還當看出來了哩。既然如此,我那五丁神斧開山裂石,如摧枯拉朽,用它多好。妖鬼詭計多端,甫姊且退後面為我戒備,以防暗算,由我一人用神斧施為如何?”南綺笑道:“我只顧氣急,還忘了神斧妙用哩。”說罷,便退下來,飛身空中觀察。靈姑隨將神斧取出揮動,大半輪紅日般的光華朝四邊放射出五道芒角,數十丈精光霞芒,往山腳下幾個起落,只聽咔嚓連響,崖石紛紛崩裂,碎石大者徑丈以上,小亦數尺。四下迸射飛濺,石火星飛,宛如雨射,震落地上。寶光照處,激得崖前一帶沙塵飛揚,高達百丈,轟隆之助聲震動天地。

鬼老所居洞穴,乃是僻在山陰的一座危崖。崖前是一片平地和一條出入谷徑,兩邊峭壁排雲,下臨絕壑。後面危峰刺天,終古以來陰森森不見天日。加以叢莽重重,悲風蕭蕭,蛇蟲伏竄,魅影縱橫,景物陰森,直非人境。那崖雖不甚廣大,也有數頃方圓,七八十丈高下,形勢陡峭,甚是雄險。崖腳吃靈姑用神斧一陣亂劈,晃眼之間開裂出了二三十丈深一個大洞,上半危崖失了支撐,搖搖欲傾。靈姑估量妖窟當在地底,恐上半危崖崩裂,將下半開空之處塞住,要多費不少心力。正揮神斧往下砍,猛聽吹竹之聲起自地底。忽然陰風又起,妖霧沉沉,越發濃密。雖然身與飛刀合而為一,不能侵害,但也看出妖法正在催動,增加不少威力,形勢比前險惡,那四周鬼嘯之聲也越發淒厲。飛刀、神斧精光照耀以外,全成了一片陰黑,連左邊的山石林樹,也看不見一點形跡。妖徒不出,妖法埋伏又不來侵害,也就不以為意,略一傾聽,仍揮神斧往下砍。斧光掃處,轟的一聲,石地上便開裂出二三十丈長、十多丈深一條裂縫。

靈姑正待二次揮斧下落,忽然眼前一暗,對面山崖忽然隱去不見,斧光下落,競是空的。當時只覺天地旋轉,悲風怒號,魅影幢幢,往來亂飛。知有變故,仗著飛刀護身,不畏妖侵,忙把心一鎮靜,回頭一看,南綺已無蹤影。急喊兩聲“南姊”,也無迴音。

方一驚疑,一陣陰風過處,面前不遠現出一幢綠火。火光中擁著一個怪人,生得面黑如漆,滿頭亂髮披拂兩肩,一隻三角怪眼圓凸,滴溜亂轉,似如鬼火閃閃放光。闊鼻平塌,兩孔掀天,額顴高聳。上唇甚短,露出一張幾佔滿臉三分之二的闊口,唇紅如血,上下兩排密牙,森森露列,領上生著一叢羊須。身材不及四尺,卻披著一件大而且長的道袍,後半飄曳火焰之中。相貌兇惡醜怪,如同鬼魅,不似生人。一手仗劍,背插一面妖幡,戟指罵道:“該死賤婢,竟敢乘真人不在時毀我仙山,傷我門人。你同伴賤婢,已被仙法困住。本當將你擒住,煉魂誅魄,與我門人報仇。念你資質不差,還有幾分姿色,速將飛刀、法寶獻上,束手降服,還可免死;稍有遲延,教你身死魂消,沉淪慘劫,永無超生之望。”

靈姑聽那口氣,知是鬼老,又驚又怒。大敵當前,南綺無蹤,不知失陷也未,哪裡還敢怠慢,不等話完,便將神斧揮動,連同飛刀殺上前去。哪知刀光斧光飛到前面,鬼老不迎敵,也不閃避,直如無事,依然說個不休。靈姑竟殺不到他身前,一任飛刀如何神速,雙方相隔總是十餘丈遠近。情知不妙,邪法厲害,又不敢使刀光離身飛出。只得運用玄功,把握心神,加緊戒備,以待救援。口中大罵:“無知妖鬼,今已惡貫滿盈,劫難臨身,少時我師父青城朱真人便率峨眉諸道友到來,踏平妖窟,把你師徒全數殺盡,還賣弄邪術,信口狂吠什麼?”鬼老聞言,好似吃了一驚,忽又厲聲喝道:“你原來是朱矮子的徒弟麼?我和矮子無仇無冤,他偏數次和我作對。我早想尋他算賬,他自上門來尋死,再好沒有。本來我還看中你姿色,既是仇人徒弟,待我先殺了你,再等矮子上門送死。”說罷,回手取下妖幡,正要搖動,忽聽遠遠吹竹之聲甚急,自地底隱隱傳來。

緊跟著風雷大作,轟隆之聲密如擂鼓,震得天搖地撼,勢甚猛烈。鬼老面色突變,咬牙切齒,惡狠狠地手指靈姑怒喝道:“且容你多活片時。”隨將手中幡一搖,也沒有什麼煙光飛出,人影一閃,便已無蹤。

靈姑本是情急無計,正取火靈針向鬼老打去,一溜金光烈火剛剛脫手,對面綠火一閃,鬼老已經遁去。那火靈針乃仙府奇珍,被鄭顛仙得去,加功祭煉。因為鍾愛靈姑,割愛傳授,使其事完,以作行道時防身之用,神妙非常。不似五丁神斧,儘管是前古至寶,因靈姑得之日淺,功力又差,不能盡力發揮它的妙用。這一出手,鬼老雖然邪法高強,如不遁走,也必打中。因為鬼老已走,無意之間,卻將邪法黑青妖網破去。金光烈火到處,吱吱連聲。靈姑定睛一看,原來對面不遠暗影中,竟有大片黑網上下佈滿,吃火靈針一穿,燒裂了一個大孔,放出奇腥臭氣,聞之慾嘔。殘煙搖盪中,四外黑絲又似投梭一般,互相交織,似要將那孔洞補上。才知鬼老暗中還布有羅網,忙揮神斧過去一陣亂舞。總算邪法剛起,羅網未及密佈,火靈針和五丁神斧又非尋常法寶,二寶同施,不多一會,便將妖網破去,化為無數殘煙斷縷搖曳空中。

靈姑雖未遭暗算,但是四外仍是邪霧迷漫,一片昏茫,魅影幢幢,不時怒嘯出沒,似欲噬人,也分不出東西南北和妖窟所在。因南綺失蹤,不知去向,估量自己尚未遭毒手,南綺自更不會,必是被妖人隔斷。困在陣中,邪煙濃密,看不出來。鬼老忽然不見,不知又鬧什麼鬼,算計天已將明,掌教師尊和峨眉諸人還未見到,一任飛行衝突,均在邪霧籠罩之下,衝不出去。尚幸陣中鬼怪俱知神斧。火靈針厲害,只要被寶光掃中,立即慘叫傷亡,已不敢飛近,只在遠方叫嘯,作勢欲撲,看去形態猙獰可惡,實則寶光所到之處,望影先逃,半點不能侵害。

靈姑急欲找到南綺與之會合,免得勢孤,更易吃虧。便不再追殺鬼怪,口呼“南姊”,滿陣飛駛尋人。飛了一陣,仍無蹤影,也聽不見南綺有應聲。約有刻許過去,空中飄蕩的那些黑絲雖然被斧光分裂寸許,並未消滅。靈姑見它不能為害,又未想出化去之法,沒做理會。這時漸往一處凝聚,陣中陰黑如墨,不借寶光映照,慧目注視,又看不出那黑絲具有靈性,時久便能集合連接。靈姑先並不覺,正飛行間,猛聞到頭上腥臭之氣,忙舉頭一看,那無數殘絲已然合攏,復又交織成一片黑雲般的絲網,便往頭上壓來。心中一驚,左手發出火靈針,右手神斧往上一撥。這次黑絲雖然由分而合,鬼老師徒又被他人絆住,妖法無人主持,功效自然大減,烈火紅光到處,立即裂開。靈姑看出妖絲厲害,少時保不住重聚,南綺若尋未見,且先破去再說。便不似以前亂竄。一面運用神斧分裂,不使凝聚成網;一面指定火靈針發出神火,順著裂口燒去。只聽吱吱連聲,腥臭之氣益發濃烈,刺鼻難聞,分佈又廣,一時不能燒盡。

靈姑正在難耐,忽聽震天價一聲迅雷,夾著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空打將下來。跟著霹靂連聲,滿地雷火,縱橫四射,當時妖煙一掃,邪氣飛揚,紛紛消散。陣中無數惡鬼也齊聲悲嗚慘叫,到處飛竄,無如身受妖法禁制,遁逃不出陣去,全被雷火震成殘煙消滅,轉眼都盡。天光也已現出,雖然地在山陰,日光下照,景物陰森,仰望天際,雲白天青,景色分明,天已大亮。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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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55: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

話說靈姑一聞雷聲,又見那來勢,心雖失驚,卻知決非妖黨。一面戒備,一面飛向一旁觀看,見妖陣果然破去,自己仍在前崖不遠。越料是掌教師尊等救援到來,滿心歡喜,準備拜見。等一了會,不見有人飛下。側耳一聽,鬼老去時所聞地底風雷以及各種異聲仍未停歇,反倒比前更盛。南綺仍是不見。心方驚疑,忽見一道紅光自空飛墜,落地現出一個美如天仙,年約十六七歲的紅衣少女,手中還提了一個相貌兇醜的妖徒,一到便擲在地上,朝靈姑笑道:“你可是呂靈姑師叔麼?”靈姑一聽那少女稱她師叔,猜是幻波池易靜、李英瓊等人門下,忙答:“我正是呂靈姑。道友何人,怎如此稱謂?”

少女笑答道:“弟子上官紅,由依環嶺幻波池到此。家師姓易,人稱女神嬰。峨眉、青城本如一家,師叔與家師同一班輩,弟子自然應執後輩之禮。”說罷,重又盈盈下拜。

靈姑見那上官紅丰姿明媚,骨秀神清,有似意想中的瑤島仙娃,不帶一點菸火之氣,人又那麼有禮謙和,又愛又佩服,連忙還禮拉起。自知修為年淺,法力不如人家遠甚,仍不敢以尊長自居。心中掛念著南綺的安危,便問道:“我還有一位同伴師姊南綺,先前同在此地。我正用神斧攻打妖窟,忽聽吹竹之聲,回顧人已不見。後來地底遠遠起了風雷之聲,鬼老便已遁去。我在陣中四面搜尋,終未尋到,事隔多時,甚是憂急。現在妖陣已被姊姊破去,現仍未見。我想師父朱真人以及令師、各位道友均應來到,姊姊許是奉命來援,可知她的下落麼?”

上官紅笑道:“尊卑有分,師叔怎如此稱謂?鬼老一回山,便以邪法挪移妖陣,將虞師叔引入地穴之內困住。只師叔神斧威力,恐帶入地穴傷毀法寶,不敢驟下毒手,欲就原地用攝魂之法先將師叔捉住,再回地穴害人。嗣見師叔元神凝固,法寶神奇,雖被困入埋伏,急切之間無法加害。剛將黑絲網放出,便接地底告急信號,根本重地不能不顧,只得舍此而去。虞師叔先被邱槐等妖徒在地穴之中合力圍攻,本已不支。剛值易鼎、易震兩位小師叔由地底駕了闢魔神梭趕到,將她救人梭內,身劍合一,防禦又嚴,才未遭毒手。遂與先來的元皓師叔及米、劉、袁三師兄會合應戰。鬼老便在此時趕回地底,他那怪陣本極難敵,諸位師叔師兄也非其敵。因弟子隨同元師叔先來,乘隙暗上法台,將當中主旗破去一面。雖然險遭毒手,邪法威力妙用卻給他毀去好些,九天十地闢魔神梭又是百邪不侵之寶,這樣才未失陷。雙方正在相持,家師同了朱太師叔、各位師長相繼來了八九位。敵方鬼老的幫手也有幾個趕到,但仍不是我們敵手,邪法異寶十九破去。

家師因料妖鬼伏誅在即,知道裘師叔被困在這崖腳地穴之下,師叔又一人在此,恐其力竭逃遁之時,情急反噬,來此加害。地下通路又吃邪法隔斷,地形全被倒轉。如以神梭等法寶猛攻,便會勾動地水火風,難於收拾,裘師叔還不免於波及。只可由上面尋著門戶下去,乘著鬼老仗恃最後到來的一個有名妖人,心中還想轉敗為勝,不捨消滅根本重地之時,暗命弟子隱形來此,破陣救人。後來那妖人煉有一種極厲害的邪法,破他也頗費事。這裡出入門戶,只這妖徒知道。偏是生魂煉就形體,飛遁迅速,機警異常。這廝正在下面地底看守裘師叔,適才奉了妖道密令,暗中上來,代鬼老主持邪法,暗算師叔。

妖陣一破,立即遁去,弟子追出老遠,方始捉到。下面還有妖徒甄濟、鬼女月嬌,家師說一個須看在裘師叔表兄弟情分,一個是可憐人,這次又有捨身告密之勞,請師叔下去時不要殺他們,等各位師長到來,再行處置。現在雙方鬥法還得個把時辰,待弟子迫令妖徒指出門路下去吧。”

說時靈姑見那妖徒吃上官紅法力禁住,臥倒在地,不能變化。想是自知無幸,滿臉獰厲憤激之容。聽到未兩句,面色突地一變,微微地笑了一笑。上官紅和靈姑把話說完,轉身喝問:“妖鬼聽見了麼?我不用你,不過費點手腳,也能裂地入內。我也不來騙你,似你這等妖孽,惡貫滿盈,要想放你逃生,自辦不到。你如好好獻出門戶,至少說可叫你少受好多罪孽。”說時將手一指,妖徒便能開口說話,厲聲大罵起來。靈姑聽他語極汙穢,好生忿怒,正想放出飛刀,先給妖徒吃點苦頭。上官紅阻止道:“無須如此。”

手掐靈訣一揚,立有一片紅光飛將過去,將妖徒全身罩住。跟著光中現出萬千根飛針,穿梭一般在妖徒全身穿來穿去。妖徒先還咬牙忍受,仍在毒口大罵。轉眼工夫,針尾上又發出豆大一團銀色火焰,宛如正月裡的花炮,滿身穿行,上下飛舞。才一現出,妖徒知道禁受不住,惡狠狠慘號:“罷了,你且停手,我帶你們進去就是。”

上官紅早知他禁受不住,聞聲把手一招,紅光飛針一齊收回。重又喝問:“你這總該看出我的法力,再如生什好心鬧鬼,我必將你帶回幻波池去,用五遁煉形之法,使你受盡楚毒,然後形消神滅,化為烏有,連轉入畜生道中俱都無望了。”妖徒一聽口風,覺還有一絲生機,立即哀聲哭求道:“小鬼當初原也是修道之士,只因中途誤投邪教,習與性成,致有今日報應。現已悔悟,知罪服輸,情願獻出地底門戶,帶兩位仙姑進去,決不敢有絲毫二心。明知罪無可恕,但求二位仙姑大發鴻慈,恩施格外,只將小鬼現煉真形誅殺;小鬼殘魂剩魄,不使全數消滅,俾得重入輪迴,勉力向善,仟悔今生之孽,就感激不盡了。”上官紅笑道:“我素不白用人,原定你如好好獻出門戶,我便法外施仁,不將你殘魄消滅,少留餘氣,雖不能再去附形害人,興妖作怪,仗著這裡是山陰一面,不畏日光爍炙,每日依草附木,自將殘魂疑煉,仍可重入輪迴。你偏估惡不俊,口出不遜,此時服輸,乃為法力所迫,非出本心,這話說得已嫌晚了。到了地底,且看你運氣如何。我意已決,不必多口,急速吐露真情,免又吃苦。”

上官紅天性最是仁慈,輕易不下絕情,本心仍只打算將他所煉真形殺死,耗散元氣,仍留殘魂,放其自轉輪迴。只因忿他辱罵,故意恐嚇,以查他是否有一二分悔罪之意。

妖徒不知就裡,聞言以為求生絕望,有心反噬。又看出對頭法力甚高,身已受禁,連暗用邪法向師告急求救俱辦不到。又恨又怕之下,重又激發兇惡天性。心想:“地穴中除已背叛的甄濟、月嬌,還有小玉等十幾名鬼女妖姬。與其在此受罪,結果地穴仍不免被仇敵攻進,不如姑且領了進去,相機行事。也許仇敵不知地穴中底細變幻,稍為照顧不到,便可脫身。”妖徒念頭一轉,立即抗聲答道:“仙姑既不開恩,只好聽命。那地穴人口已然改了方向,現在右首深澗之內,地極幽暗。小鬼身受禁制,不能行法。澗壁腰上有一大盤山藤、一株小松樹。仙姑飛到那裡,只把樹後小穴中所藏鎮物移動,便有一股形似旗幡的黑煙冒起。再把此幡向東方連晃三下,門戶一現,人便到了裡面。”

上官紅聞言,側耳略聽,隨告靈姑說:“前面地底,敵我兩方尚在相持,正好乘機下手,破了妖人地穴。驟出不意,用家師靈符將地層封閉,以防妖鬼情急闖禍。徑由地底攻入巢穴,合力夾攻。”說罷,提了地上鬼徒,照所說崖澗飛去,到後一看,那地方深居懸崖之下,絕壑中腰,相隔地面不下百丈。由上俯視,暗影沉沉,一片深黑,望不見底。壁問滿是數百年以上古藤,雜草怒生,荊棒密佈,全無可著手足之處。巖突峰高,天光全被遮住,一絲不透,終古冥冥如夜,端的險僻幽暗,似如鬼域。那株小松看去不大,實則結根年久,樹幹甚粗,盤屈於峭壁之上。劍光照處,形勢奇詭。

上官紅尋到樹後小穴,見那鎮物乃是一道符篆,上有好些惡鬼之形,畫滿在穴壁以內。知是妖徒所說未盡,想借此試探自己法力深淺。暗笑這類代形邪法,怎能難得倒我?

瞥見鬼徒口角微帶冷笑,只做不見,故意笑對靈姑說:“我當是什麼鎮物,原來是妖鬼所畫的代形邪法。請師叔稍退後,待我破它。”隨說,由身畔革囊中取出一物,退出兩丈以外,再發出去。便有一片銀光飛起,向那一帶崖壁一聲雷震,將那小松劈成粉碎。

立時煙霧飛揚,無數猙獰魔鬼剛飛起來,便吃銀光罩住,包圍成了一團,只閃得幾閃,便沒了影。上官紅待把太乙神雷連發出去,妖徒見狀,知道仇敵法力實非尋常,再使詭詐,白白惹惱敵人。門戶所在已然說出,如被雷火攻穿進去,勢更不妙。忙喊:“仙姑停手,無須如此費事,鎮物已破,神幡即要飛起。請把寶光撤去,照我所說施為,門戶便可出現,省事多了。”

上官紅也知他伎倆已窮,所說不假。也是一時疏忽,沒想到妖徒還存有拿別的人肆毒洩恨的好心。便把銀光收回,果見松根附近盤石無故向側移動。跟著晃悠悠升起一面妖幡,因是邪法已破,起得頗緩,升出原地約有丈許,停住不動。幡乃黑煙凝成,中間擁著一個白骨森立的猙獰惡鬼。上官紅遙指那幡,用真氣催動,剛待晃動,便聽壁中有男女聲音說話,內中一個女的說道:“外面雷聲邪法已破,必是你二人的救星到來攻這地穴。乘此時機,我將你二人放將出去,以免來人急切間攻不進來。照我前後行為,無論哪一方得勝,均不容我活命。只請裘表弟向請仙長求說,不將我消滅淨盡,就是萬幸了。”另外兩個男的,似在勸令同出,爭論頗急。

靈姑聽出有裘元口音在內,忙喊:“裘師兄你在哪裡?”話未說完,幡已連連晃動,突地煙光變滅,地穴門戶便自現出。對面一條極高大的甬路,內有兩男一女,正同走出。

上官紅忙和靈姑同妖徒飛將進去。對面三人正是裘元同了妖徒甄濟、鬼女月嬌。裘元見了靈姑,忙喊:“呂師姊,這是我表兄甄濟和鬼老的女徒月嬌。他二人以前雖在鬼老門下,乃是迫於無奈,並非本心,請師姊告知同來這位仙姊,不要傷害他們。”說時上官紅見那甄濟已受妖女暗示,跪在面前,滿身俱是邪氣籠罩。妖女月嬌雖促令甄濟跪倒,自己反而泰然站在甄濟身旁,也不逃,也不跪下求饒,若無其事的樣子。雖是生魂煉成的形體,相貌身材也頗美豔,只是邪氣甚重,不能倖免。上官紅正要喝問,靈姑已引裘元過來相見。

二人匆匆禮敘之後,上官紅便問裘元:“這裡當是地穴出口,裘師叔受那邪法圍困,並且穴中還有不少鬼女妖姬俱精邪法,怎得脫身到此?那些鬼女妖姬何在?”裘元指著月嬌道:“本來地穴禁制嚴密,身受妖法束縛,非把地穴攻穿不能脫身。只因月嬌姊姊拼死相救。她和另一鬼女小玉法力最高,最得鬼老寵信,穴中妖法俱都知悉。先因她本身元神受過妖法祭煉,又有鬼老寵信,比較行動自如,但要想脫身,仍是難如登天。妖鬼黨徒又多,耳目四布,漫說難於放我,即便拼犯奇險,乘鬼老不在,暗將法台上七煞神燈破去,將我放出,救援不到,仍是無用,逃不多遠,必被擒回,反倒弄巧成拙,同歸於盡。沒奈何,偷偷趕往紅菱噔,向銀髮叟求救,方端等三位兄弟奉命送來靈丹、法寶,才得將命保住,未受煉魂之慘。可是鬼老對她和甄表兄卻起了疑心,幾次試探,並命妖徒窺伺。尚幸月嬌姊姊事前防到,彼此應變機警,裝得甚像。鬼老雖被瞞過,但是出入門戶已變,羅網偵伺越發嚴密,休說是我,連月嬌姊姊也不能擅越雷池一步了。本料昨晚子時前後救兵必到,但久無音信。自從前晚起,盡添了三個鬼女在囚牢內,一半看守,一半蠱惑,小玉不時還來賣弄妖淫。

“天明前,月嬌姊姊忽然抽空偷偷進來,塞了一張紙條,說鬼老已回,正和外來敵人在鬼穴中鬥法。命一得力鬼徒賈霸,來此主持地穴中妖法埋伏。並說通往前洞鬼宮的甬路,已被妖法隔斷,如若敵人厲害,情勢不妙,便要發動地震,命鬼徒到了緊急之時,接到前洞鬼老號令,速將法台上所有妖幡、鎮物。法器一齊收拾,和月嬌、小玉率領眾鬼女妖姬和甄表兄,乘仇敵只注意前洞,不知後洞虛實,急速遁走,逃往離此四百里的臥眉岡妖黨那裡潛伏,等鬼老師徒去那裡會合,再作報仇之計。卻將我一人閉在地穴以內等死。事情已是萬分危急,而鬼徒賈霸法力頗高,想冒險設法除去此人,就便解去甄表兄元神禁制。事如成功,自能引我二人出險;否則必為妖徒所害,吉凶難料。令我暗中準備,運用法寶防身,以防萬一救援未到,地震先發,可以往外硬衝,或者能夠倖免。

待不多時,忽聽吹竹號令,小玉和三鬼女匆匆跑去,剩我一人禁閉在地穴牢內,心疑大難將臨。

“一會,月嬌姊姊同甄表兄趕來,言說鬼徒剛被說動,忽奉鬼老傳來密令,說後洞外面還困有一個敵人,乃前洞仇敵一黨。因來時一先一後,兩地隔絕,尚還不知就裡。

此女持有兩件法寶,大是神奇,現雖被困陣內,傷她卻難。乘此無事,可將地穴法台與小玉、月嬌二人代主,可即出洞,隱身暗算。恰值小玉未在,妖徒受了愚弄,交代由月嬌一人主持,並將所有機密一齊吐露。妖徒一走,月嬌立就原設妖法,先把小玉等一千妖姬鬼女元神加以禁制。然後發動邪法,除留下兩個新自民間攝來的良家好女子外,全數用鬼火燒化。然後破去妖法趕來,又將囚牢禁法一層層全數破去。我三人合力,連衝過好幾道關口,剛逃到此,聞得外面雷聲,二位姊姊已破法而入了。”

上官紅因月嬌身在妖鬼門下多年,習染已深,適才殺戮同黨又那麼手辣心毒,如放出去,是否將來不犯舊習,改行歸善,實拿不定,方自尋思如何處置。月嬌本來昂立一旁,神情甚做,及見二女神態和善,似無惡意,裘元、甄濟又在旁極力代為勸說求情,不禁也起了求生之念,漸漸把頭低下,面現希冀容色。上官紅一想,此女為了一念情痴,竟不惜身犯奇險,出死人生,救還兩人。尤其是隻求情人得活,自身竟不惜一死,處境也煞可憐。便喝問道:“照你以前的行為,自然不能免卻誅戮。但是今日之事,你不為無功。本心放你逃生,只恐你在妖鬼門下多年,所習皆是妖法,放將出去,日後仍不免興妖作怪。你如真心悔改,可自將所煉形體棄去,遁出生魂,以便投生轉世,免我突然下手,連你魂魄擊散;就能勉強凝聚,也須受盡苦處,魂氣還不堅凝。你意如何?”

月嬌慨然答道:“婢子自知沉淪邪教,陷溺已深,早晚大劫臨頭,必伏天誅。為此日受妖人驅使,甘服賤役,縱慾荒淫,取快一時。無端孽緣遇合,一念情痴,不願意中人好好世家子弟,異日與妖鬼玉石俱焚,同歸於盡。於是苦口勸勉,百計為他解脫,甘於犯險洩機,背師叛教,致有今日之事,視此行為,罪孽愈重,無論何方均不容誅。仙姑法外施恩,使殘魂得免消滅,得以轉世投生,心雖感激萬分,無如婢子生性妒忌,又極固執。以前奉了妖師之命,蠱惑的人雖多,但只是被迫荒淫,無動於衷。自從孽緣遇合,便與甄郎成了一體,糾結不開,不許他人染指。便是今日殺死許多同伴姊妹,一半固為急救甄郎兄弟脫身,一半也為這些姊妹多與甄郎有染之故。現我二人情深似海,如照初心,只合攜手同歸,無論深山修煉,或是同返人間,從此長相廝守,地老天荒,萬劫不離,才稱心意;否則情願身膺顯戮,形神俱滅,無聞無見,也所甘心。如照仙姑所說,甄郎性情無定,婢子煉形…散,不能與之同返人間,結為夫婦。縱令猶念前情,不忘故劍,他父母只此獨子,必強令娶妻生子。婢子殘魂得脫,為了甄郎,必不肯去投生,定要如影附形,暗中隨往。眼看自己九死一生救出來的心愛丈夫,與別的女於同室歡樂,休說法力已去,難與人爭,就照本心,也不願他為我絕嗣,終身鰥居。但是妒念難消,泉台悲苦,長夜如年,情何以堪?轉不如請仙姑行法毀滅,餘氣消亡,知識全無,反倒乾淨。既無可生之道,寧甘玉碎,不為瓦全。仙姑進來時,婢子在此靜待殺戮,不敢逃死,便是為此。”

說時甄濟跪在地下,抱著月嬌雙膝哭喊:“姊姊,你只管前去投生,我回家後,決不負你恩情,一定等你轉世長大,再作夫妻。難得仙姑開恩放你,何苦要把自己毀掉呢?

再不,我也願死,陪你同往轉世,你總放心了吧?”月嬌只是冷笑不答。

上官紅見她慷慨陳詞,不禁心動。暗忖:“此女如此多情至性,雖然陷身邪教,造孽已多,自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真心洗心革面,自己拼擔一點責任,成就兩人這段情緣,也未始不可。”念頭一轉,故意把面色一沉,怒喝道:“你此時深入情網,不能自拔,自然生死均置度外。但你習於魔教,陷溺已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如放你,不久必要故態復萌,興妖為惡。我不能姑息養奸,為世貽患。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只好行誅,到時殘魂能否凝聚,就須看你的孽報深淺如何了。”說時暗察月嬌,頭又昂然抬起,並無懼色,心中好生讚歎。仍想試她一試,手指處,一片紅光飛將出去,待向月嬌當頭罩下。

甄濟本來煉有一身妖法,先見雙方僵持不下,上官紅忽然變臉,嚇得心膽皆裂,一見紅光飛起,慌不迭由地上躍起,周身黑煙籠罩,大聲疾喊:“仙姑饒命,弟子情願代死!元弟快幫我求一求。真要不行,便請仙姑將我和月嬌姊姊一同殺死,放走生魂,同去投生。”月嬌見敵人發作,自知無幸,本是昂首待斃。因知甄濟素來惜命膽小,適才情願和自己同死的話,不過一時為己至情所感,非出本心。本身又受妖鬼脅迫,惡行未著,情有可原,又以裘元情面,對方也決不會下手殺他,即非假話,決難實現。見他猛然飛起爭死,朝對面紅光迎去,事出意外,大吃一驚。月嬌情急之下,也慌不迭飛縱上前,哭喊:“你家尚有父母,所生只你一人,死不得呀!”隨說,隨也往前爭搶。甄濟投身魔教雖然日淺,但是資質頗佳,鬼老寵愛,盡心傳授,雖沒月嬌所習的多,功力卻也差不許多,又當忘命拼死之際,月嬌急切之間竟拉他不下。男女兩人扭結在一起,互相哭喊,爭搶不休。

上官紅假喝道:“你兩人罰罪不同,爭有什用?”說罷,手掐靈訣往前一揚,一聲輕雷震過後,便似有極大的神力將二人強行分開,各向兩旁跌去,紅光也便收回。月嬌當局者迷,那麼機智絕倫的靈鬼,竟不知對方乃峨眉派再傳高弟,女神嬰易靜得意門人,已得乃師真傳十之七八,法力甚高。如真有心殺她,十個月嬌也早形神皆滅;甄濟那樣銳身代死,並無用處。以為紅光未下,是對方不肯連甄濟一同殺死,投鼠忌器。這一分開,紅光必定罩上身來。驚遽百忙之中,震落一旁,還未立穩,誰知事有湊巧,落處正在妖徒身前,相隔才只尺許。

妖徒陰騖險狠,兇狡非常,被擒之時,妖法原未盡破,只是身被禁住,不能飛起。

本想暗算敵人,因見上官紅法力高強,恐怕弄巧成拙,白白吃苦。又想獻出門戶,賣師求活,隱忍至今,未敢妄動。及聽生望已絕,又恨月嬌洩機,便打好死中求活,肆惡相拼的主意。進洞以後,又聽說洞中鬼女妖姬俱為月嬌殺死。這一來,奸謀詭計無法再售,知道自己貪色受愚,為人所賣,益發把滿腔怨毒種在月嬌一人身上。只因相隔數丈,中間還有兩個強敵,只一妄動,立遭誅殺,形神俱滅,仇仍難報,只得權且強忍,待機而作。妖徒嗣聽敵人恩寬月嬌,釋放生魂,令其投生。月嬌天性奇妒,竟甘受戮,不願生離。覺著這樣能使月嬌形神俱滅,比自己報仇還強。暗罵:“賊淫婢,我只當你叛師求榮,可得活命,誰知仍是難免一死,並還為了情孽牽纏,不能擺脫,結局和我一樣,連個殘魂餘氣都難保全。”正在快意,想辱罵她幾句,忽見紅光飛起,甄濟、月嬌相繼爭死,不由又遷怒到甄濟身上。想道:“此人實是罪魁,今日之事,全由此人而起。可惜是裘元小狗的至親,決不會處死。”方打算等月嬌死後,乘隙下手,向他暗算,瞥見紅光停空不落。又偷覷出靈姑、裘元張口欲語,上官紅暗使眼色止住。旁觀者清,立即省悟,敵人不過是故意相試,並無加害之心。照此形勢,月嬌連所煉真形均可保住,與甄濟同往家中,去作恩愛夫妻,忿火妒焰突又中燒。妖徒正打不出主意,忽見月嬌落向身前。這等時機,如何肯放,毒口一張,首先噴出一蓬暗綠色的火焰,將月嬌全身籠罩。

同時由後面運足全力,猛撲上前去,將月嬌緊緊抱住,死也不放。

月嬌方知中了暗算,除與妖徒同歸於盡,更無幸理。雙目圓睜,厲聲大喝:“這廝在鬼老門下窮兇極惡,無與倫比。二位仙姑不必顧全婢子殘魂,請速施展法力,一併誅戮。否則這太陰煉魂妖火,專一克制生魂煉就的身形。他已拼死報復,決分不開,蟬子固是多受苦痛,他將婢子元神收去,合為一體,法力大長,許能乘隙遁走都不一定。”

二女見他話未說完,已被陰火煉得花容慘變,周身亂抖,神情慘痛已極,不禁大怒。

旁邊甄濟被震出去,身剛立穩,見妖徒賈霸猛下毒手,已將月嬌夾背心抱住,周身俱是陰火包沒。知道這類妖法最是毒辣,除了仇敵自行鬆手,萬解不開,月嬌必無倖免之理。

連急帶痛,不顧命往前縱去,也把自己陰火發出,朝妖徒身上燒去。妖徒已是決意拼命,見火燒來,竟咬牙切齒,拼忍痛苦,雙手抱得更緊。甄濟情急失智,無計可施,又要往二人身上撲去。月嬌見狀,慘聲急喊:“你快不要近前,速請仙姑下手,將我與妖鬼一齊殺死為是。”語聲未歇,甄濟已吃裘元用劍光隔斷,厲聲大喝:“表哥,你不念姑父、姑母朝夕恩念麼?”說時,靈姑也是恨極妖徒,要將飛刀放出。

上官紅仍想保全月嬌,投鼠忌器,恐怕殺死,又恐忙中有誤,妖徒還有別的化身代形詭計,萬一元神藉此遁走,想觀察清了再行下手。一面止住靈姑;一面把當地封閉,四面設下禁網。仔細一看,月嬌吃陰火一燒,衣服已毀,身漸成了影子,將與妖徒合併。

慘呼求死之聲越發哀厲,不忍入耳。知道二人形體俱是生魂煉成,二魂相合,似如水中著墨,皂白難分,憑自己法力決難解開。上官紅想了想,只得仍照入洞前初計,為防妖徒警覺,先把手一指,一片紅光射將過去,將月嬌與妖徒全身圍住,故意對月嬌說道:

“你既甘與妖徒同盡,此意我亦謂然,我也不再留你殘魂,與他一齊消滅,成全你吧。”

月嬌還未答言,妖徒先厲聲喝道:“賊賤婢,我已被你禁制,只剩這點法力,本只想將小淫婦元身化去,使這賤婢不得遂心,稍為報仇,洩我心中之恨。你有本領,只管放她殘魂投生,二世再去受報,無須說什麼詐語。我現雖為你所殺,你們這幾個狗男女早晚落在我的師父手中,還不是和小淫婦做一路貨?”

上官紅性情溫厚,素來不輕動怒火,見妖徒如此好猾兇殘,心中本已憤極,聞言知被識破,自己本是預防,料他也無什特別神奇伎倆,怒喝:“無知妖徒,本來我已不想保全此女,見你這等狂吠,且教你看個是非善惡。”說罷,將手一指,另有一線金光長約尺許,朝月嬌頭上飛去,往下一落,便又飛回。當時月嬌一聲慘叫,頭上飛起一條黑影。妖徒口雖如此說法,心中仍想肆毒。一見月嬌生魂脫體飛出,忙一鬆手,帶走一蓬陰火,往上便抓,卻不料上官紅先見兩人糾合一起,恐把月嬌魂氣擊散,故此遲遲下手。

生魂一出,便無顧忌,先前又曾上當,格外小心。一面用法寶破了月嬌天靈,擊破頭上包圍的陰火;一面暗中戒備,黑影一離頭飛起,禁法也已發動,妖徒的手剛抬起一半,便被禁住,不能轉動。同時紅光往上一合,將妖徒緊緊包沒。然後戟指怒喝道:“我向來不肯趕盡殺絕,本心是想掃平妖穴之後,只將你自煉元體消滅,放你殘魂自去投生,適才也曾向你露過口風,你偏如此刁惡兇橫。此時前洞有朱真人和各位師長在彼誅邪,用我們不著,反正無事,且教你受點慘報。”

妖徒初意,仇敵忿激之下,必用極厲害的法術、法寶將他形神一齊消滅,長痛不如短痛,反正不免消亡,還可落得個痛快。暗中正將元氣凝鍊,舍大圖小,以備神光雷火下擊時,萬一邀天之幸,得有一絲空隙,殘魂餘氣仍可遁逃一些。及見紅光雖將自己包沒,並未發生妙用,與初對敵時不同,心已驚疑,恐對方多加楚毒,不令好死。再聽上官紅一說本心來意,更加後悔不及。無論多麼兇惡的人,當那發橫拼命之時,想到便做,哪怕刀山油鍋在前,都是一往直前,全無顧忌。等到事情過去,惡氣已消,眼看輪到自己頭上,儘管表面強項兇惡,故意說些大話,當這生死存亡關頭,也沒有不動心的。再聽到孽由自作,若不這樣橫行為惡,事情還可解免。自己害人,原為報仇洩忿,結果對頭受害有限,甚或因之轉禍為福,而自己所受惡報卻要加上多少倍,不由得悔恨起來。

悔心一生,壯氣便餒,越發挺不住了。妖徒情知仇人恨極自己,所施毒刑一定難當,又想激怒敵人,以求速死,便在紅光中穢口辱罵。

上官紅聽出他外強中乾,聲音都戰,冷笑道:“你想激怒我麼?索性讓你多狂吠些時,慢慢享受。”隨把手一指,先前那一線銀光便穿向紅光中去。妖徒一見仇人用的是靈焰煉形之法,專一熔神消魄,惡毒非常。身被紅光束緊,又不能動。知已弄巧成拙,連忙改口疾呼:“仙姑開恩,求賜速死。”口才一張,銀光已往口內投進,跟著在七竅中穿梭也似出沒循行,漸漸通行全身要穴。妖徒煉就真形,無異生人,身受禁制,一任楚毒。當時通身麻癢奇酸,痛徹心髓,不住戰聲哀號,神情慘厲已極。

上官紅也不去理他,轉臉一看,月嬌生魂已經飛出,甄濟早撲上去一把抱住,放聲大哭,憤不欲生。這時月嬌法力全部消滅,比起常人生魂只稍堅定,也強不多少,除嗚鳴痛哭外,已不能盡情說話。甄濟抱在懷裡,也似一團雲煙,介於有無之間。月嬌起初神情也頗悲慘,一會面上又帶出喜容,依在甄濟懷中,語聲甚低,也是邊哭邊訴。

上官紅知她重創之後,說話艱難,便走過去說道:“你二人勿須悲泣,聽我開導。

起初我因月嬌雖能回頭,但為情慾所激而然,惟恐就此放卻,異日不免故態復萌。想將你真形消滅,只放生魂轉世投生。後又見你因愛成痴,生出妒念,甘為情死,纏綿糾結,情意可憐。本想擔點責任,試明心跡,仍放你二人攜手同歸,成就這段孽緣。不料妖徒狼子兇心,早生毒念。我先不知道這裡門戶,以為妖徒已受禁制,不能飛遁,無法為患,意欲迫令引導。匆匆不及細察,未將妖法去盡。你二人又一同爭死,糾纏不解。行法分解之時,稍為疏忽,沒想到妖徒仍能肆毒行兇,致你為他所算。表面看來,彷彿你那真形已毀,暫時難與甄濟同歸。實則妖邪之氣盡去,還你本來面目。以你魂氣之堅凝,此去必能擇一較好人家投生,十餘年的光陰轉瞬即可成長。我再略施法力,使你元靈仍在,不昧夙因,不特患難夫妻再世團圓,而且異日同證仙業,學那劉樊合籍,葛鮑雙修,也並非無望。豈不比帶著一身邪氣,半人半鬼,去作人家媳婦,動輒被人猜疑強麼?而且自來正不容邪,鬼老邪教又與別的左道旁門不同,一望而知,無從斂跡,如遇正教中新進之士,你儘管早已革面洗心,改行歸善,而對方不知底細,只以消滅妖邪為務,萬一再遭慘劫,更何以堪?至於甘為玉碎,不願重生,更是痴話。須知好死不如惡活,便墜入畜生道中,只要夙國未昧,仍能修復人身,終有出頭之日。一旦形神皆滅,連為畜生也不可能。除非真正極惡窮兇,不知悔悟,罪惡滔天,萬不可赦者,決不會受此惡報。

原來那殘魂餘氣擊散以後,當時雖然消散,並不全滅,只是萬不再聚,化為萬千殘絲斷縷飄蕩空中,雷霆風雨與日月之光皆是酷刑,常日身受,不知何年何月,隨天時燥溼,化生各種蟲蟻。身受之人,無殊把一身化作百千萬億,去嘗無邊苦孽楚毒。這個妖徒便遭此報,你如何也生此念?你本聰明女兒,只緣前身孽重,誤陷邪教,至有今日。想是你還有夙根,居然孽海抽身,現已轉禍為福。經此一劫,當必更明善惡邪正之分。等我行法之後,你夫妻分別,好好投生去吧。”說罷,隨用法力放出一片祥光,向月嬌照了兩照,收將回去。

月嬌聞言,只是哀哀哭泣,叩頭不止,鬼聲啾啾,甚是悽楚,似有好多言語欲訴無從之狀。甄濟也是悲泣不止。眾人見了,俱都惻然心動。

上官紅知她不能放聲盡情傾吐,這還是在陰森地穴以內,不過生魂新創,言語艱難,別的還不妨事,少時到了洞外,日間陽火炙的,夜間寒風如割,更難忍受。至於投生一節,決沒那麼巧的事,出去便能尋到好的人家,不知還要受多少日苦趣魔孽。上官紅心生憐念,索性成全到底,重又止住二人悲泣,說道:“我適用慧光照你,此去投生,夙根自可不昧,魂氣也可堅凝,但我見你說話艱難,分明適才魂魄已然受創,外間風日侵灼,仍難禁受。我現用一粒靈丹助你陰靈,便可白日飛行,擇地投生,方便多了。此丹乃本門教祖妙一真人傳授,各位師長率領我們門人在依環嶺上,用海外仙山所有百餘種靈藥配製,以極高深的法力護法守煉,在丹爐中煉了百零八日,新近才得煉成。我只受賜十粒,還是第一次應用。今以賜你,足可抵得未來一甲子修煉之功。你轉世以後,不論學道與否,務須默記前因與今番遇合得之不易,努力修善;勿負我苦心成全之德,免我有縱容惡人之過,受師父責罰,就算報答我了。”

上官紅說罷由囊中取出一粒豆大靈丹,放在手上,合掌一搓,一口清氣吹去。那丹立化成一片霞霧飛出,清香襲鼻,聞之心神皆爽。月嬌喜出望外,忙甩脫了甄濟,迎上前去。上官紅手再一指,煙霧便將月嬌全身裹定,漸漸侵入月嬌魂體之中,由濃而淡,由淡而無,合為一體。月嬌忽化作一幢黑煙滿地滾轉,一會便現出身形。立即神清健旺,魂氣堅凝,不似以前虛無飄渺,若隱若現,輕浮不實之狀,同時便能開口說話。

月嬌滿面喜容,急忙上前朝上官紅、靈姑、裘元三人撲地跪倒,叩頭謝道:“婢子先前自知孽重,不能避免,又為情痴妒重,欲請恩仙行戮,原是一念忿激,不知利害所致。及至恩仙試查婢子心跡,假意行戮,甄郎爭死,看出真情。婢子心雖生悔,話出如風,無法收回。正拚爭先一死,又被神光震落,方窺測出恩仙成全心意。不料妖鬼肆毒,吃他乘隙制住,照著平日所知,以為萬無解免。妖鬼怨毒已深,本是恨極拼命,連他自己想要中止都不能。惟恐妖鬼邪法較強,藉此遁脫殘魂,心橫氣沮,拼與同盡。萬沒料到恩仙法力如此高深,竟將婢子生魂救出毒手,一點無傷,並還深恩再四成全。又承恩仙開導,已然如夢初覺,焉有執迷不悟之理?此去投得人生,定當奮勉前修,竭力從善,以消今生冤孽。只是甄郎天性雖然不免稍薄;根器並非十分低下,只為陷身邪教,無計擺脫,迫於兇威,實非得已。這次幸蒙二位恩仙援手,救出火坑,寬其既往。但他以前曾習妖法,身上妖氣猶在。起初原令其託裘表弟轉求恩仙保留,就此放歸,以作防身之用。但先聽恩仙訓示,若妖法在身,不特異日易受妖邪引誘,並還易遭正教中人殺戮,委實害多利少。但是鬼老門下妖黨幾以千計,此次難保不有人漏網,知道禍由甄、裘二人與婢子而起,異日狹路相逢,必定加害。去了妖法,防身無術,故此冒死乞求,尚望恩仙施展無邊法力,大發鴻恩,終始矜全。婢子夫妻身經萬劫,皆是戴德之日了。”

上官紅不等她說完,接口笑道:“不必說了,我知你的心意。志向雖佳,暫時還無機緣,須看你二人將來修為如何。至於妖鬼黨徒。此次惡滿,全應伏誅。各位仙長,羅網周密,還有銀髮叟命門人在且退谷外設有仙陣,決無漏網之理。你只靜看我處治完了妖徒,將洞穴填沒,對你丈夫自有處置。本來朱真人曾說他心術不端,現看裘道友情面,你又可憐,才格外加恩,少時便知便宜他哩。”甄濟跪在一旁,聞言想起前害裘元之事好生愧悔,隨定月嬌叩頭不止。上官紅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二人不必如此,可各起來。”說罷,便往妖徒身前走去。

這時妖徒外面被紅光包沒,內裡又受靈焰在體內遊行銷的,裡外來攻,已不成形。

如是常人肉體,到了痛急暈死過去,便失了知覺,受罪還好一些。妖徒是元神煉就的形體,只要餘氣仍存,便有知覺。通體上下又被紅光束緊,絲毫不能轉動,只得睜著兇睛活受。外面好似一團烈火,將全身籠罩,身子彷彿蠟油所制,眼看著一層層緩緩被火燒熔。偏又命長,不能即死,只覺通體皆在焚燒,痛楚萬般。同時內裡好像有一條周身帶刺而又發火的毒蛇,順著氣脈七竅在全身上下出沒遊行,又麻又癢,又酸又脹,火辣辣的,比起身外火燒還要殘酷十倍,那罪孽直非言語所能形容。就上官紅與月嬌說話這刻許工夫,妖徒已痛得力竭聲嘶,兇焰盡去,只是噢噢慘呼,休說毒口辱罵,連哀求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上官紅原是一時之忿,以為這等兇惡陰毒,平日為惡之多可想而知,一死猶不敝辜,怒火頭上,直恨不能將妖徒磨折個夠,再行處死。及見妖徒身受如此慘痛,不禁想起昔年師父女神嬰易靜在幻波池用神火化煉豔屍玉娘子崔盈,因是用刑太慘,有乖天和,幾受掌教師尊重責之事(事詳拙著《蜀山劍俠傳》)。那還是師父先為妖屍所困,幾遭毒手,仇恨太深,崔盈淫毒罪孽也太深重的原故,尚且不可;妖徒與己並無仇怨,雖然兇橫,決無妖屍崔盈三世積惡之甚,只顧一時快心,萬一教祖降罪,如何是好?上官紅不禁心驚後悔,忙將內外兩層神光一齊暫止,戟指喝道:“無知妖孽,你本可脫魂,轉入輪迴偏要執迷不悟,死到臨頭,尚逞兇謀,結局害人反而害己。如非平日罪惡大多,也必不會鬼使神差,使你身受慘報。此時總該嚐到滋味了吧?這就難禁,下去還更慘呢妖徒做夢也未想到會緩這一口氣,驚魂震悸中,窺見對方怒容已斂,似有哀矜之色,深幸有了轉機。自知難免,也不敢再作求生之想,只盼能夠速死,於願已足。楚毒雖停,急切間說不出話來,正在滿懷希冀。及聽到未兩句,後面所受還要楚毒,不禁心膽皆裂,哪還敢再顧喘息,戰巍巍哀聲急叫道:“仙姑,仙姑,妖鬼知罪,悔已無及,不敢求生,只求仙姑大發鴻恩,早賜誅戮,免至多受楚毒,就感恩不盡了。”上官紅見妖徒被神光銷爍,外形已經殘毀消滅,許多已成氣體,內傷自然更重,悲號斷續,幾不成聲,神情慘厲已極。聞言喝道:“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不給你厲害,情理難容。”說罷,假意行法,又要施展,抽空故向呂、裘二人使一眼色。

裘元在妖穴數日,深知鬼老師徒罪惡,身又被陷,疾惡如仇,又恨妖徒暗害月嬌,正願他多受苦楚,站在一旁,只裝不見。還是呂靈姑少女心慈,本來就想勸阻,只因法力淺薄,見識無多,妖徒刁狡兇毒,萬一非此不可,自己行輩又尊,話出無成,面上無光;如若聽從,縱走妖鬼,日後又去流毒人間,豈非自己之過?心想這類可惡妖鬼不值憐惜,何必管這類閒事?心中卻是有些不忍。及見上官紅也已息怒心軟,又遞眼色,再見妖徒戰慄震悸的慘狀,立即勸道:“這廝苦孽已然受夠,稍為放寬一點吧。”上官紅乘機允諾,住手喝道:“你這妖鬼,行為太已陰毒。本意使你受盡苦楚,等到鬼洞妖穴破去,再用太乙神雷擊毀形神,任你餘氣殘絲轉入化生之中,為蟲為沙,看你平日罪惡深淺,受那無量孽報。今以呂仙姑大發慈悲,適才著實也夠你受的,現在勉承呂仙姑之命,給你一個爽快。你先已受了不少慘刑罪孽,已少可抵消。我也不再趕盡殺絕,看你自己造化如何吧。”

上官紅說罷令眾退後,雙手一搓,往外一揚,霹靂一聲,震得山搖地動,洞壁連晃,滿地俱是金光雷火,紅光也在同時收回。妖徒全形早被震散,殘魂一片吃雷火一撞,化作萬縷千絲,一齊消滅。這一震之威,具見玄門法力。又在地洞之中,勢更猛烈。休說月嬌、甄濟心神皆戰,便是靈姑、裘元也覺耳鳴目眩。眾人本已退向出口,雷響之後,上官紅心料這裡巨雷猛震,前洞鬼老與妖黨必定警覺,又以妖穴中鬼女妖姬俱為月嬌用鬼老原設的妖法所殺,無須再往搜索,正打算施展法力,將這地穴填死,忽見適才雷火震處不遠,有尺許大小一片黑影緊貼地上,知是妖徒的殘魂餘氣,那麼猛烈的雷火,竟被漏網了一些,不曾全滅。此事固在意中,本沒想斬盡殺絕,妖徒的功力已可想見。如任其兇魂脫體逃走,就不為惡作祟,轉世也必是一個窮兇極惡之徒。幸其自己作孽,沒照預計放脫。

上官紅便喝道:“無知妖魂,你用元靈分化之法,乘我撤去禁制發放大乙神雷之際,將元神分化,拼著多半魂氣為雷火擊滅,往上猛飛,將一魄一魂殘餘之氣改上為下,由下方竄出,緊貼在此。以為魂氣與地上同色,決難識破,等我們離開,便可逃走。可知此舉又要弄巧成拙,休說此等小伎倆怎能瞞過我,即使暫時疏忽,被你瞞過,妖穴中殘餘妖鬼已全遭報伏誅,邪法已為月嬌所破,汝師鬼老倒反地軸兇謀已無所施,我也無須深入。我未行時,你不敢飛避光遁;一逃,被我發覺,仍是無幸。我行時,又必將此地獄變相的地底妖窟,施展法力填塞封禁。你法力已失,魂魄不全,勢必從此禁閉在內,萬劫沉淪,長為餓鬼,永無出土之日。連化蟲蟻,去享受一點日月照臨,雨露滋潤,都絕望了。其實你無須如此作偽心勞,我因恨你兇毒,上來處罰太重,覺你身受已可抵補。

適才所說,明有稍為寬放之意,你便不作偽,也不至於形神全滅。所以雷火擊處,獨空東南一角。不然,你這殘魂餘氣有多大力量,能遁逃出網麼?惟其恐我覺察,不敢遠遁,伏處正與雷火相近,正受銷釺。否則你只管逃,決無人來攔你,不是早遁出洞去了麼?”

說時,地上黑影便宛轉伸屈,發出一種低而淒厲的“噢噢”之聲。

上官紅知他恨極,又道:“你幸是遇我心慈,言出必踐。像你這魂魄不全的餘氣,即使強投人身,也必早年喪命,遭受兇報。夙世冤孽相纏,使你多受惡報苦難,尚不在內。不知要經多少劫,還須大徹大悟,多修善行,累世修積,才能解免,不墮畜生道中,受那無邊苦難。諒你也無能為害,我仍照初心,放你逃走。如遇別位疾惡如仇的道友,見你如此極惡窮兇,你還有絲毫生路麼?我現在便要封閉洞門,你急速逃生去吧。”地上黑影才貼地蜿蜒往外緩緩游去。上官紅知是殘魂伏竄,因在雷火邊上,受了波及所致。

上官紅又正色告誡甄濟道:“你資質原本不差,只為天性涼薄,私心太重,才致陷身邪教。幸是祖德尚厚,得遇夙世因緣,孽海抽身,方得免予誅滅。否則今日各位師尊掃滅妖窟,豈不與之同盡?前者你已迷途罔返。此次回頭乃受情人再三開導,你對她又是既愛且畏,不敢拂逆;並在事前激發一線天良,老鬼已將裘師叔交你勸誘,勢成騎虎,不得不爾。實則你久貪淫樂,陷溺已深,此舉並非出於本心,所以連共患難的情侶對你都不放心,斷定你情薄心浮,易受搖惑,將來不免薄倖相負,甘為殉情之舉,現我看裘師叔份上,並念你乃書香世裔,父母年高,只你獨子,格外從寬,放你全身回去。但你所習邪法尚未去盡,月嬌和你夫妻重逢,至少也在十年以後,身側無人勸誡,此去人間,難保不炫弄賈禍;甚或再受妖人引誘,故態復萌,遇見正教中人,誤認妖邪,遽加殺害,均所難料。如若給你去盡,萬一遇見舊日同黨,不受脅從,便為所害,也是可慮。現用我峨眉師傳心法太乙神光,將你所染妖邪之氣去盡,但法力仍在。另賜靈符一道,並傳玄門正宗初步吐納之法,以供防身向道之用。不過邪氣雖去,妖鬼所傳皆是左道邪法,多半有害生靈,為此特加警誡:以後只就固有而無害於人者,到迫不得已之時,方許應用,不許另行祭煉。須知以你為人,實在一無可取,只緣遇合有幸,既重裘師叔的情面,又念月嬌情痴可憐,才有此逾格矜全。我那靈符印在你的身上,只要不犯舊惡,自能助你抵禦妖邪,逢凶化吉;你如稍行惡事,或負月嬌恩情,此符立化神光飛回,轉瞬我便得知,無論相隔萬千裡外,我必立時趕來殺你,以免姑息養好,為你所累,今日所殺妖徒便是你的榜樣了。”

甄濟聞言,自是感激,驚喜交集,嚇得諾諾連聲,叩頭不止。月嬌更是意外,跪伏在上官紅面前,不住嗚嗚鬼哭,感激之情直非言語可以形容。

上官紅隨命甄濟盤膝坐地,指示玄機,先糾正所習吐吶導引之法,再傳授正宗口訣,令將心情守定。然後將口一張,一股太乙真氣噴將出去,立化一片神光,將甄濟全身上下一齊包沒在內。甄濟本是周身黑氣隱隱,面目作青白色。神光一照,周身火熱,正覺舒暢已極,忽然真氣欲脫,心神一迷糊,便失了知覺。

一會兒醒轉,神光已然收去,覺著周身微作痠痛,但神智空靈,心曠神怡,與前大不相同。上官紅等三人已然不在,只有月嬌守在身側。正驚疑問,忽聽月嬌說道:“你受妖毒至深,適才邪正交戰,心神已失主宰,危險異常。如非上官紅仙姑深恩賜救,幾受妖法反應之害,就此葬送。現在肉體雖稍疼痛,無異脫骨換胎,反而因禍得福,深恩大德勝於再生。此後回家,只須奉侍父母,虔心修持,等我轉世相聚,便可同修正果,凡百皆可無慮。那靈符已然深印背上,不是妖鬼黨徒所能侵害的了。上官仙姑因聽我說妖洞中藏著不少珠寶金銀,可充濟貧之用。裘表弟日常所說的虞仙姑,也自前洞趕來,說鬼老同了幾個外約的妖黨,均被各位仙長困住,先前妖法已破。鬼老妄想發動地水火風,吃青城朱真人制止。後洞法台又被我毀去,不能呼應,越發無效。眼看力竭技窮,正要逃竄,朱真人知幻波池諸仙因虞仙姑想見裘表弟,鬼老寢宮中還有殘餘妖法以及妖幡法器之類尚未破盡,好些附有無辜生靈,命虞仙姑來此夫妻相見,並傳知二位仙姑與裘表弟,一同合力破去寢宮妖法,放走妖幡上所附生魂,然後同往且退谷助戰。此事適才我本就要說,只因救你心切,還沒顧得上。尚幸上官仙姑沒有見怪。虞仙姑人更天真,先前見你好似忿怒,及裘表弟說我夫妻此次以死力相救,以及兩家父母親厚之情,上次途中奪劍,欲加陷害,乃是心神已為妖法所迷,又受妖徒驅迫,並非得已,不是本心,便消了氣。又以救裘表弟,後半乃我力主,親受艱危,不惜百死,故對我尤為愛憐,當時送我一粒靈丹。並允轉世十年之後必往查訪,等我夫妻婚後,遇機隨時相助。情意甚是優厚。談了一陣,等上官仙姑將你大難免去,才同人內,命我守候在此。

“我先釋放的那兩個同伴鬼女,肉身尚在,其中一個來日無多,還未受到鬼老淫汙,我先雖放她們元神,令其復體為人,自行逃生,但二人知道鬼老法嚴,我那一舉做得大狠,何況勝敗未分,妖徒尚在外面對敵,我在悲憤情急之下又無暇詳為開導,嚇得她們進退兩難,只是同病相憐,在法台前互相扶抱,悲泣了一陣,聞得外面雷聲起了兩三次,久候不見妖徒回去,才料妖鬼真敗,但逃出來,恐受正教中人殺戮;不逃,又恐地穴不久就要封閉,便要沉淪地底,永遠不見天日,二人商量了一陣,才沒奈何,奓著膽子,試探著偷偷掩了出來,聽到三位仙姑和我說話,先還不敢露面,只隱身甬路拐角,偷看外面,隱隱悲泣,上官仙姑聞聲查問,經我言明,引來此地,因所受妖毒不深,一個更和常人一樣,二人又均有心計,逃時身上裝有珍寶,上官訕姑便未令她們回宮取物,只把邪氣去盡,由虞仙姑各給了延年益壽的靈丹,以補所受痛苦,好在這二人俱是我家婢女,山行不畏虎狼,就此送出洞外,指明途向放走。

“我原以為青城、峨眉兩派門下疾惡如仇,鬼老師徒罪惡如山,決所不容,早晚必受形神俱滅慘禍,何況我平日自甘墮落,存著過一日是一日的心意,任情放縱,無所不至,能得鬼老寵信,也由於此,一旦孽報臨身,自然萬無解免之理,就是後來與你夙緣遇合,心生悔恨,也覺遷善無計,想為好人,情勢也所不許,不過看你好好一個有根器的少年,受妖鬼脅迫,雖然失足在此,陷溺還算不深。如能勸你及早回頭,遇機逃了出來,或許還有一線之路,但想不出使你脫身之策,為此時常向你勸諫,百計千方恢復你本身靈智,雖以法嚴事險,未全做到,畢竟近日要好得多。

“日前恰值裘表弟被陷在此,你果然天良激發,冒險求情,欲代鬼老勸其降服。我盤算至再,知道他既是青城門人,朱真人法力高強,何等厲害,斷無不知之理,必是數中該有這場厄難。如拿他作個現成人情,正是你的最好時機。本欲去往金鞭崖告急,偏值朱真人他出,全崖已然封禁,無法進去;觀中無人,去也無用。這才想到裘表弟同伴身上,誰知一盤問,他的同伴未來,只銀髮叟門人是他好友,偏是我的仇家,此外又無人可找。為想保全你,沒奈何,只得拼著性命前往告知。此老雖不曾難為我,看他那神氣,異日遇上,恐仍不饒我。因此一舉,鬼老禍發更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全鬼宮師徒男女黨徒決無一個可以幸兔。或偶有一二暫時漏網,將來仍是不免誅戮。反正一樣遭報,長痛不如短痛。以前我灰心沉湎,淫樂縱慾,終日昏天黑地,過慣生涯,還不怎覺苦痛。自從與你相遇,彼此生出真情,想到恩愛不能長享,憂今慮來。鬼老又是兇惡殘酷,其心莫測。我和你表面歡樂,實愁腸百結,懷中如割,痛苦己極。倒不如拼著神滅形消,既免我經常憂疑危懼,活受無形罪孽,又可乘此千載一時良機,使你脫出水火。

又以情深善妒,前生必定虧負了你,今生還報。雖看出你心性無定,將來十九薄倖,偏會割捨不下,甘心毀滅,死而無怨。

“適才初見上官仙姑,實是引頸待戮,決無希冀。嗣看出有放我投生之意,雖不能無動於衷,仍以滅亡為願,不願偷生人世,看我所愛之人重締新歡。而我身已轉世,報復無力,地老天荒,徒增苦痛,生既無歡,死不消恨。後來上官仙姑居然曲意矜全,意欲就此放我夫妻二人回去。不料妖鬼包藏禍心,幾遭不測。先想罪孽大重,該遭惡報,對方已然深恩曲宥,自己仍是不能免難。直到陰魂出竅,上官仙姑詳為開導,方始如夢初覺。又蒙施展仙法,恩賜靈丹,使我神魂凝固,元靈不昧,不特現在情景有異別的生魂,來生更是受益無窮,並還連你也得了莫大益處。算起來,更比現在一人一鬼攜手同歸要強得多。我不過略知邪正善惡之分,一時悔悟,並還為情所動,有激而然,競得轉禍為福。你並無多罪惡,又受妖鬼脅迫,不是本心。如能從此向道歸善像裘表弟那樣,不也是人做的麼?今日我夫妻的遭遇,真是平日做夢也萬想不到。休說上官仙姑深恩大德不可以忘,便你這次陷身妖窟,以至脫出水火前後身經,對於善惡邪正,兇吉禍福之分,也應知所警惕。

“我等三位仙姑和裘表弟出來拜別,便要往尋投生之所。本來此去十年,始可相逢。

我不在你身側,無人提醒,仍恐日久疏忽,受人搖惑。你的邪氣雖去,法術尚存,終是妖法,雖然於你防身有用,卻添了我一層心事。你須知上官仙姑這次恩施格外,一半由於見我夫妻可憐,心生惻隱;一半由於裘表弟情面。你那背上靈符實是厲害,從此革面洗心,自然為福不小;稍存惡念,縱不形神悉受誅滅,飛劍斬首必所不免。禍變發於瞬息,不須如何作惡,只在你當時心念一轉移間而已。我因放心不下,此去必在近處擇那貧寒多子女的好善人家投生。因得靈丹之益,生而能言,體力也異常兒,防驚俗人耳目,不得不作三年韜晦。一過三歲,我必相機告知父母,請其引往你家相見,也許自來。你還可在近處尋訪,我右手掌紋有一月字為證。若在我三歲以前尋到,可多贈那家田產,先將我買了去,長大完婚,再通往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固難預定,姑且如此預擬。

萬一近處無可投生,或是三年已過,而我未來,那必投生遠處,你也無須憂念,更不可離家遠尋,以免孤身在外,巧遇昔日漏網同類,又生枝節。便是近處尋訪,也只密派家中僕婦,問明以後,再領往家中辨認,不可輕出。你能謹記勿忘,我就放心了。”

甄濟此時驚魂乍定,本已立誓歸正。又見月嬌深情蜜意,死生纏綿,又說了這一番迴腸蕩氣的話,自然唯唯諾諾,永矢無他。只是二人情愛膠結,說到轉眼要分開,俱都難捨難分,相親相抱,由不得哀哀痛哭起來。

夫妻二人正在互相慰勉,纏綿不捨,忽聽甬道深處雷聲大震,知是上官紅等四人已將後面鬼宮封閉,事已辦完,就要出來。剛剛收淚,起立相待,又聽鬼老徒黨與青城、峨眉兩派劍仙鬥法的前洞妖窟霹靂連發,宛如天崩地裂,震得四壁亂晃,大有崩塌之勢。

這通往地穴鬼宮的甬道秘徑長達五里,雖經鬼老妖法修建,堅固非常,但在玄門太乙神雷猛擊之下,決禁不住。何況鬼宮所設法台又被毀壞。月嬌無妨,甄濟是個肉體,甬道如果倒塌,不死也必重傷。偏生出口又吃上官紅行法封禁,不能跑出。晃眼之間,雷聲越猛,前後兩洞相應和,甬道頂壁等處受了猛烈震動,已現出好些龜裂痕跡,簌簌下墜,四處迸射,越往後越密,眼看就要全部崩塌。

月嬌邪法已去,只是一個靈鬼,無力助人。恐上官紅等急於行法掃蕩妖穴,或有別事,不暇兼顧,頂壁倒塌,將甄濟埋葬在內。如往後洞鬼宮迎去,甬道又長,不等到達,已經崩塌。當地相隔上面地層何止百丈,前後泥土堵塞,脫身更難。只有出口近在咫尺,只要禁法一撤,便可衝出。就是甬道先塌,只要把身體護住,不被壓傷,上官紅等必定警覺撤禁,破土放出,也較容易。於是便令甄濟急速行法,將全身護住,以防受傷,一同走往鄰近出口之處守候。

正在心情惶急,忽見上官紅縱了遁光飛來,身剛臨近,上面頂壁受了前洞神雷猛擊餘波,連晃了兩晃,轟的一聲,震裂了四五丈大一條,兩壁也在搖搖欲傾。上官紅見狀,不顧和二人說話,回手一指,先飛出一片紅光,剛把出口一帶甬道頂壁護住,隨聽轟隆之聲由紅光下照之處起,由內而外連珠般往甬道來路一直響去。緊跟著甬道深處也起回聲,忽然轟隆大響,除三人立處挨近出口三兩丈遠一段是被紅光托住外,下餘全甬道一齊崩陷堵死。

上官紅這才轉身,對二人說道:“鬼老端的奸詐百出,他那鬼宮臥室之內竟設兩層埋伏,並有三條秘徑:一條通往前洞平日聚會妖徒黨羽的廣堂中間座位之下;一條通往山陽大妖徒所居洞中;一條通往離此百餘里的幽谷之中。中間歧途四出,大約全妖窟徒黨鬼女所居室內均可通行。適才我四人入內,在無心中發現。先前事出不意,如換法力稍差之人,必定入伏被陷。正在破法,鬼老不知又想鬧什麼玄虛,忽由前洞遁來。還未走出秘徑,便吃發覺,連用法寶、大乙神雷將他打傷。遁時還肆兇毒,幸我早有防備,沒有使上,反吃呂師叔用五丁神斧將他半身斬斷,化作兩道黑氣,轉眼又行合攏,仍由秘徑中往來路遁去。同時聞得朱真人傳聲,令三位師叔用五丁神斧當先,緊緊隨後追趕,與前洞諸位師長會合夾功。命我把鬼宮藏寶封藏一處,以備日後取以濟貧。將全地穴行法填死,免被別的妖黨尋來盤踞。然後才來這裡放你二人出去。鬼宮正在崩塌,稍候一會兒,等這後半妖窟全數填塞,我收了法術,重加一層禁制,就引你夫妻出去了。”二人重又叩謝一番。

上官紅側耳靜聽,後洞崩塌之聲已漸寧息,前洞依然猛烈,重又手掐靈訣,施展禁制,使那崩塌之處所有石土堅如鋼鐵。方始引了二人出洞,飛身空中,又施法力,將出口封禁。一同飛上崖去,略向二人叮囑幾句,令其避開前洞一面,到了環山堰再行分別。

二人感恩悲泣辭別,由甄濟帶了月嬌陰魂,自往環山堰飛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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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56: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

話說上官紅送走二人,趕往前洞一看,妖穴已被朱真人用移山之法倒轉填沒,塵土飛揚,高起百丈,地軸轟隆之聲兀自殷殷未息。只靈姑、裘元、南綺三人同了李英瓊的弟子米鼉、劉遇安在妖穴對面的危崖上注視守候。近前一問,眾仙已去金鞭崖。妖穴所在雖是危崖幽谷,全山最隱僻之地,但由於妖鬼和所約妖黨情急心橫,想要倒反地軸逃遁,朱真人和峨眉眾仙,將計就計,藉此將妖穴填沒,以致震波所及,範圍較廣,恐傷附近生靈,特命米、劉二人持了靈符,在此守候,防生他變。須等震勢寧息,近居山民無人震傷,方可離去。

上官紅又得知:“妖鬼此時遁往山陽大妖徒神目童子邱槐所居靈焰洞,此洞門戶雖在峰頂,但有一半是在山腹,一半深藏地底。如要除他師徒,必須穿透全峰,始能入內。

如將此峰移去,附近多有山民居住,樵採不絕,最遠的居民相隔不過百里,一經地震,必要累及無辜生靈。並且經過適才一戰,妖鬼連受重創,元氣大損,心膽已寒。於是師徒二人發動九天元魔靈焰,將峰頂直達地底的出入口化成了一個火井。另外又設了上中下三層妖法禁制。眾仙投鼠忌器,攻陷極難。可是妖鬼師徒天性兇橫,卻不知眾仙有所顧忌。只知孽報將臨,對方已立意趕盡殺絕,任他天羅地網,鐵壁銅牆,如何防禦周密,也阻不住敵人來勢,早晚終被攻陷。並且留得越久,越難逃走,尤其眾仙見他逃進陽洞以內,便不再攻迫,各自飛去,使妖鬼猜不透是何用意。門下黨徒死亡殆盡,也無法命人窺探虛實。鬼老多疑善詐,必又當是敵人知道魔焰的厲害,不易攻陷,欲取姑與,暫時放棄不問,暗中命人向同道中借取九天陽尺、天遁鏡這一類專破魔火之寶,以備一舉成功。鬼老既恨且怕,又無可奈何,已知不能長保,與其坐以待斃,轉不如遷地為良,遠走高飛,避開鋒銳,日後再謀報復。於是也將計就計,故作盡力死守,乘敵人還未發動,就在今夜子時前後,突出不意,帶了陽洞法器逃往雲南,去與竹山教聯合。眾仙窺破詭謀,先去金鞭崖歇息。為防中變,到了夜裡,在東北西三面埋伏,空出且退谷外銀髮叟所設陣地一面。等鬼老師徒一逃,朱真人立刻趕往峰頂行法,移來山石泥土,將陽洞自頂往下一同填沒,斷了他的歸路。並防別的妖人日後佔據,除裘元、南綺、靈姑三人去與方、司諸人會合埋伏外,上官、米、劉三人候到地震餘波平息,同赴金鞭崖候命。

銀髮叟行事,素不喜外人參與,裘元等三人本與方、司諸人相識,去還無妨。餘人只要鬼老師徒不由另外三面逃走,均不上前,等其入伏,便各自回山。事完,靈姑先去金鞭崖拜見教主;裘元、南綺先回環山堰省親,好使父母安心,只留一日,再帶阿莽、勝男同去金鞭崖相見。

眾人互相談了一陣,震勢已停,塵土漸息,米、劉二人也把四周禁制撤去。仗著地勢幽靜,圍著妖窟一帶又均有禁制,當地村民只感到地底微微搖動,一會兒即止,人畜田舍均未損傷,眾人自是心喜,略為敘別,便各分途起身:上官紅同了米、劉二人自往金鞭崖聽命;裘元、南綺、呂靈姑三人也一同起身,飛往且退谷。

方、司、雷三家老少見裘元脫險飛出,愈知當晚方、司諸人成功無疑,決無妨害,好生欣慰。雷迅見同輩弟兄曾幾何時,多己入道修真,絕跡飛行,羨慕已極。一面設備盛宴款待,一面把裘元引到無人之處,告以心意,請念弟兄之情,見了朱真人代為援引。

裘元自是義不容辭,但以婉言勸道:“伯父年高,膝前只你一人,和方端二哥一樣。銀髮叟也曾說他將來必有遇合,只是此時奉養老母,不能離開。請大哥少安勿急,小弟隨時留意,但有機緣,必定設法引進。”雷迅也想起老父年老,只一獨子,便有仙緣,也不能捨卻老父而去。知道裘元誠實,所說不假,既已應諾,遲早必應,也就不再深說。

老少歡敘,不覺已是戌亥之交。南綺見難再延留,催促起身。裘元又向諸老、雷迅等辭行,互約後會,同了南綺、靈姑一同飛起。仍到谷口落下,步行出谷,穿越林木陀陀,趕往方、司埋伏之處。前已有兩人來過,知道陣地所在,照直走去。火仙猿司明因時候將至,正在陣前窺探,見三人走來,又有裘元在內,越發歡喜,忙接進去,與方端,方環二人相見,略談經過。南綺見縹緲兒石明珠和司青璜不在陣內,便問何往?

方端答說:“昨晚二位姊姊走後,到了天明將近,石姊姊和司表姊聞得山陰妖窟起了雷聲,鬼老和門下餘孽久未到來人陣,疑心出了變故,同往妖窟探看。石姊姊遇見峨眉派一位女道友,才知朱真人和峨眉、青城長幼眾仙已回金鞭崖。原因是妖徒神目童子邱愧自從上次在紅菱噔吃銀髮叟老仙師制住,吃了一次大虧,幾乎送命,回山以後想起紅菱噔、金鞭崖兩處強仇大敵,相離均近,妖師鬼老近來膽子越大,惡跡日著,邪正不能並立,早晚必要尋上門去,越想越害怕,一面加緊祭煉妖法,一面到處勾結妖黨,以為聲援。他和天殘、地缺二老門下孽徒黃權本來相識,自從元弟失陷,端弟、明弟去往妖窟探看以後,鬼老見機密已洩,朱真人決不甘休,勢成騎虎,自恃妖法已然煉成,意欲一拼。一面召集陽洞諸妖徒商量應付,分頭約請妖黨;一面自己也親出約請能手,準備大舉。邱槐知道這兩處強敵俱都難惹,料定凶多吉少,便發信香,把黃權請去,向其求助。黃權因天殘、地缺二老自從上次因為兩個孽徒與採蔽禪師鬥法,經百禽道長公冶真人勸解,雖未吃什大虧,卻也認作平生奇辱。自思事由孽徒而起,表面護短,暗中卻約束門人,從此不稍寬假,如與青城、峨眉為敵生事,只一出手,不問勝敗,回山這場苦刑決受不了。只得詳說本身不能出面苦衷。妖徒原想由他把天殘、地缺二老引出,聞言大是失望,再三求其出力暗助。黃權和妖徒至交,平日又說得話滿,不能過於推卻,便代鬼老師徒約了一個極厲害的妖人相助。為防敵人倉猝來攻,陽洞妖窟所設禁制不能抵禦,又把乃師所煉五色神泥暫借妖徒應用。

“那五色神泥乃古蝸皇煉補天石所餘,本是存在西崑崙萬丈寒潭之中。當年天殘、地缺二老費了不少心力得到手後,又經三年祭煉,極為神妙。妖徒如若用以封閉洞府,不特洞口封住,萬難攻進,而且全洞上下都可堅若精鋼。也是鬼老求勝心切,知道此寶尚有克敵妙用,從妖徒手裡強索了去,妄想以此傷人,不料幻波他易、李兩位仙姑恰有剋制之寶,不曾使上,反被朱真人乘機收去。因知此寶一失,黃權當不起這個責任,早晚必來拼命。鬼老師徒也知此寶關係重要,必要再發信香將他引來,藉此拉其下水。現在如若窮追,不放鬼老師徒遁入陽洞,迫令來此伏誅,一則石、司兩位姊姊尚非鬼老之敵,二則我弟兄三人法力又差,我更無用。雖有仙陣埋伏妙用,只是照本畫符之事,不能深悉微妙。稍有疏忽,立被漏網,不可不防。須等元弟和虞、呂二位姊姊趕來,有了五丁神斧這類專殺妖邪之寶從旁相助,方可萬尤一失。況且朱真人日後誅戮竹山諸妖人,五色神泥大是有用。雖然無心得到,又是奪自妖鬼之手,但是天殘、地缺二老已與正教中人釋嫌,脾氣又極古怪,雙方雖無交往,彼此相知,各不相犯。既不便就此據為己有,更防黃權情急行險,又去勾結別的妖邪前來奪取。乃師護短好勝,出於天性,以前只為孽徒生事,受了恥辱,再要使他愛徒受傷,新仇!日恨,一齊發作,雖知勝敗難定,也必不肯甘休,老羞成怒,鋌而走險。微風起於蘋末,循環報復,又惹出許多事來。二老只是天性孤僻,恃強自傲,並非妖邪一流,不願為此小事結怨。

“如等鬼老師徒伏誅,黃權不知朱真人的心意,當時知拼不過,既不敢獨自來奪,又不敢回山見師,勢必到處尋人,只一交手,便難善罷。只有此時由妖鬼將他引來,當時使其得知神泥已失之事,他情急之下,不暇尋思利害,妖鬼再想借他窺探金鞭崖敵人動靜,從旁一慫恿,定思冒險往盜。朱真人等他到來,先用法力將其困住,再與要約警誡,曉以吉凶禍福,發還此寶,並代隱瞞,不令乃師知曉。只到誅戮竹山諸妖人時,暫借用一次。這廝雖喜與妖人往來,平日尚無大惡,膽子又比他兩個師兄要小得多。經此一來,少卻許多周折,並還可以誘使遷惡從善,免致長與妖人接近,日受薰陶,久而同化。朱真人臨時變計,讓鬼老師徒多活些日,自率眾仙迴轉金鞭崖相待,便由於此。

“石姊姊因良友重逢,均欲敘闊。又以朱真人是前輩師執,以前見過,下餘眾仙也十九相識,俱約她和司表姊一同前往金鞭崖真人觀中一談。情不可卻,和司表姊趕回,匆匆說完前事,便又去了。司表姊本是回家省親,適才聞說眾仙除虞、呂二位姊姊和元弟之外,今晚都不來陣中相助,恐我三人力弱,行時曾說,到了子夜妖人逃遁以前,必把石姊姊拉了同來。此時天已交子,來不多總該來了。”

說完,方環、司明知道師父所設木火奇門陣法神妙,人在裡面儘管大聲說話,陣外的人絕聽不出。見時已不早,便將陣中門戶生克變化威力一一告知三人,免得到時不明此陣何用,出什差錯。又請裘元、南綺二人居中護法,保定方端在法台上如法施為,以防初臨大敵,鬼老來勢兇惡,沒見過這等陣法,臨機慌亂,萬一妖鬼情急,乘虛反噬,致為所傷。呂靈姑仗著台前旗門掩護,等陣法催動,鬼老師徒被誘入陣,施展法寶神斧,迎頭予以重創,司明獨在陣前誘敵。方端專管那三十六柄太陰戮魂飛叉,等妖人師徒誘入陣地,受創遁逃,吃司明用法牌罩定之時,再發飛叉將他們釘住,帶回紅菱噔去祭煉,大功便告成了。石明珠、司青璜如在事前趕到,便在左右兩翼,隨同司明誘敵,多上兩個好幫手,自然更好。如若隨了金鞭崖諸仙去掃平陽洞妖窟,估量必在妖鬼快要伏誅以前趕到,也可裡外夾攻。無論如何,決不會被妖鬼漏網。

議定以後,裘元覺司明年紀太輕,法力有限,初次出手,便遇到這類極惡窮兇的妖人。陰洞地穴妖鬼雖全被殺,只逃出一個神目童子邱槐,陽洞這裡必還有留守的妖人黨徒殘存在內,來者決不止妖人師徒兩個。司明雖只在陣前一現,妖人一追,立即避入陣內,有了旗門掩護,不畏侵害,但妖人神通變化,詭詐陰毒,司明一人應敵,終是可慮。

方端把握全陣樞機,地位雖極為緊要,但是四外均有禁制防護,只要寧靜沉著,不要膽怯害怕,便可無礙,有南綺一人守護右側已足。因而他執意要隨司明陣前誘敵。方、司、裘五小弟兄情如手足,義勝同胞。司明因方端什麼法術都不會,全仗連日傳授,照本畫符,恐有疏失,事前又未想到裘、呂、司、石諸人會來相助,時機已迫,急切之間無法變換他人。雖然台上禁法防護周密,仍是關心,不能無慮。心又有點自恃,所以自告奮勇,當前去打頭陣。對於防護方端,惟恐不及,力說自己無妨。裘元執意不允,只得罷了。重又改作南綺一人在台上護法,裘、司二人同出誘敵。

這時陣勢已然發動,由外望內,看不出一絲跡兆;由內往外,卻是多遠都能看出。

所以眾人仍然聚立一處閒談,同時仗著陣中仙法妙用,觀察動靜,稍有警兆,立即飛出。

待了一會,眼看子時將過,也無動靜。且退谷外盆地,原是在鐵硯峰陽洞妖窟的西南方。

眾人久候無信,心疑生變,司明、方端因相隔不過數十里,晃眼即可來回,欲往妖窟附近窺探,南綺在陰洞地穴中被困了一次,後又隨著眾妖對敵,嘗過味道,知道鬼老妖法厲害,來去如電,說到便到。方、司二人雖然是初出犢兒不畏虎,決非其敵。如在陣前與之相遇,稍為不敵,立退回來,便可無事;離開陣地稍遠,不被發覺便罷,稍吃警覺,敵他不過,再想逃回,決非容易。即使師父和一干道友同門在彼,終是危險,所以力勸勿往。裘元也在妖窟吃過苦頭,知道此舉非同兒戲,不可冒失,跟著在旁勸阻。二人方始勉強應諾。

方環性最疾惡好勝,惟恐頭一次奉命除妖,白白勞苦了好幾天,結局變作徒勞。見裘元、南綺極口勸說,不令前往,又想飛空遙望,以防妖人萬一變計,不來人網,必和金鞭崖諸仙在峰的左右惡鬥。手中持有專戮妖鬼的法牌神箭,便可約了呂、裘諸人一同趕去助戰,好歹也可試試手,免得落空,眾人勸他不聽,司明又力說只在陣門上空遙望,決不遠離涉險。南綺心想:“下面便是門戶,本來妖人到時,也要飛起誘敵,不過稍快一步。妖人驕橫自恃,決不至於為此驚退。縱然來勢兇惡,無論發動奇門妙用,或是分人上前應援,均來得及。”只吩咐了幾句,便答應了。裘元自不放心,也隨了同去。司明知道裘元飛劍乃青城嫡派,聚螢、鑄雪又是神物,勝於師傳,益發膽壯,興高采烈,同了裘元飛昇高空。

二人剛一飛到鐵硯峰前橫嶺危崖之上,一眼望見峰頂妖窟側面峭壁之上邪霧瀰漫,劍氣縱橫,煙光雜沓,電駛星飛,雙方惡鬥正濃。緊跟著峰左高空中一聲霹靂,一道金光夾著千重雷火,驚虹飛瀉,筆也似直朝妖煙邪霧中斜射下去,雷火橫飛中,煙霧便被擊散了大半。敵我十餘道劍光、主光仍在相持,晃眼之間,正東、正北兩方太乙神雷相繼發動,勢甚猛烈,四山皆起迴音。司明、裘元雖然退在百里以外,也覺轟轟震耳。因那雷火大密,又是三面齊發,無形中成了大半圓的火城。正當四山雲起,月黑星昏的暗夜,從天空到地下,都是黑沉沉的。十餘道劍光吃四外雲霧遙遙圍繞,宛似無數五色飛虹在空中追逐惡鬥,上下飛騰。外面再蒙上一層彩毅冰紈,已是非常好看。及至大乙神雷連珠大震,當中大片山雲和妖煙邪霧雖被震散衝開,那四外積雲依然一叢叢山嶽也似矗列旁空,被這金光雷火連成的大半環火城映照上去,雲仍是白的,邊沿上卻幻出一層層的異彩,越發輝耀中天,奇麗奪目。二人看出妖鬼師徒剛一出洞,便被眾人截住。看那金光雷火三面環攻之勢,分明迫令往且退谷這面逃來。

二人也是年輕疏忽,明知妖鬼三面逃路已斷,不久必要逃來,因見夜景奇麗,司明更是出生以來初次見到,又以埋伏就在足底,不覺大意,看出了神。正在彼此指點說笑,互贊眾仙法力神奇,忽見前面飛劍雷火光中現出一條鬼影。因相隔在百里以外,看去競與常人相似。眨眼之間,那鬼影忽然冒著滿空雷火,往上長高,通身俱是碧綠火煙環繞。

相貌雖看不真切,神態獰惡已極。形神更是高大得出奇,少說也有五六十丈,孤峰也似矗立空中,而且還在繼續長高,並未休歇。那雷火打將上去,明明看出已透身而過,震散了好些,形影殘缺,晃眼又復完整。另一面,那和眾仙鬥法鬥劍的幾道灰白光華,自從太乙神雷震散妖氛以後,便已失勢。只有一道較強的碧光和一道金光、一道白光分向一旁,略為馳逐,便已隱去。餘者各吃眾仙飛劍、法寶分別絞緊,無力掙脫,重又相持惡鬥,互相糾結。這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圈佛光,競往千餘道光華中罩去。跟著一片霹靂之聲,眾仙劍光、寶光連連掣動之下,所有妖光邪火忽然全被絞散。灑了一天碧螢,雷火金光再往下一擊,全都消散。惡鬼影子也似長到了極限。

二人都看在興頭上,仍未覺出事機已迫。遙望那圈佛光已向惡鬼影子飛去,猛聽身邊有人大喝:“鬼老已至,你二人還不準備,等待何時?”裘元聽出是師父青城教祖矮叟朱真人的口音,雙雙嚇了一大跳。正待略為降低,準備迎敵,猛瞥見且退谷中飛起一團祥輝,照得大地山林明亮如畫。同時光華映照之下,由谷中上空飛來三條黑影,其勢比電還疾,才一發現,黑影已到面前。裘元認出為首一人正是鬼老;司明也認出內中有一妖人正是初探紅菱噔,拜師以前所遇妖徒神目童子邱槐。知道妖鬼師徒已然逃來,想不到來勢如此急驟,又從斜刺裡飛來,未由鐵硯峰正路,不禁慌了手腳。司明忙即招展神符,催動陣法,並隨定裘元一同用飛劍迎敵時,已然稍遲了一步。

鬼老也是該死。他在陽洞曾聽留守妖徒說過日前在且退谷外遇一騎虎少年,名叫雷迅,資質甚好,本欲擒回。嗣聽少年說極願出家學道,只因家有老父不能遠離。並說他有三個結義兄弟:一個在青城門下,兩個在銀髮叟門下。投鼠忌器,恐將兩處強敵引動,未敢招惹,只假意和他結納。以為日後師父法術煉成,準備大舉之時,再作計較。鬼老當晚被眾仙在鐵硯峰包圍,二次慘敗時急怒攻心,忿無可洩。忽然想起妖徒所說逃時陽洞殘留的徒黨,已被眾仙誅滅殆盡,只剩神目童子邱槐和一個本是兇魂煉成名叫胡堅的妖徒。便一同往且退谷遁去,準備殺害仇敵家屬,並將騎虎少年雷迅攝走。哪知眾仙已有防備,早令李英瓊用牟尼珠去且退谷上空防守。鬼老師徒見勢不佳,趕緊遁走。一眼瞥見前面兩個少年駕著遁光停在空中,認出內中有一個正是起禍根苗裘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立縱妖光撲去,勢絕神速。一到便下毒手,迎面一口邪氣先噴將出去。裘元發覺較早,又聽師父傳聲警告,先存戒心,加以聚螢、鑄雪仙劍神妙,一聽警報,使用劍光防護全身,未受其害。

司明卻是初臨大敵,來勢急驟,未免慌張,未及迎敵,鬼老師徒三人已先發動。眼看危機一發,邪氣就要罩上身來,忽聽一聲“請吧”,兩道青光夾著一團烈火,突由斜刺裡飛來,紅光當先,來勢最急,正停在司明面前,那片邪氣首先被擋住。接著裘元和來人的劍光、法寶也迎上前去,同時下面埋伏也已發動。陣勢一倒轉,鬼老師徒三人便入了埋伏。司明雖未重傷暈倒,仍吃邪氣稍為掃中了些,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周身冷得亂抖。因是生性好強,覺著先前說了大話,和妖鬼還未交手,便挫敗不支,面上大難堪,又氣又急之下,一面按照師傳運用玄功,咬牙忍受,一面仍照預定行事。見旗門變幻,鬼老師徒已入陣內,強掙著大喝道:“妖鬼已陷埋伏,二位姊姊不必多費力氣,由他自去送死好了。”

司青璜手足關心,聽他語聲發戰,大吃一驚,回看司明,面色灰白,周身寒戰,料知中了邪法暗算。自己不是鬼老之敵,惟恐一人不能防護。司明又持有法牌,到時必須上前,別人又替他不來。心中好生憂急,想把石明珠換回同保司明行法,高喊:“石姊姊,快到這裡來!”

鬼老師徒三人儘管自恃妖法高強,飛遁迅速,畢竟是連遭慘敗之餘,驚弓之鳥,十分心虛。本以為裘、司二人是無心相遇,又知他們法力有限,不是自己對手,復仇心切,打算乘機猛下毒手,將人殺死,攝走生魂,略消心間怨毒。及見石、司二女突然飛來,已疑敵人可能在此埋伏。及聽司明喝罵,鬼老師徒忙留神往下一看,就這雙方交手瞬息之間,景象已變:四外青霧渾茫,身在其中,上不見天,下不見地,所有左近峰巒樹林全都失蹤。只青霧中隱隱有五六座旗門隱現,煙光變滅,若遠若近,不可端倪。憑自己的法力見識,急切問竟看不出此陣的門戶方位,藏何妙用。知道中了敵人誘敵之計。

鬼老師徒三人猛又想起:“今晚敵人甚多,適才三面圍攻,卻空出一面逃路。後來自己鬥法慘敗,敵人飛遁神速,多半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逃時並未見敵人窮追,卻在且退谷中派出能手埋伏。分明早有成算,在此佈下羅網,幾面堵截,非逼我等入伏不可。

照此行徑,此陣必以全力運用,十分厲害,決非易與。”當時鬼老急怒交加,把心一橫,怒喝鬼徒:“還不下手,先將小狗除去再說!”隨即師徒三人一同施展邪法,放出飛叉、飛刀,與裘元、石明珠對敵。同時鬼老揚手發出百十支白骨箭,照司氏姊弟飛去。不料陣勢已全轉動,敵人全飛入旗門之內了。

鬼老師徒飛叉、刀箭暴雨一般發將出去,以為眼前幾個敵人怎麼也有兩個人受傷。

猛瞥見敵人往側一閃,連人帶遁光全都沒了影子。同時裘元等四人一經掩人旗門以內,法台上方端便如法施為,將奇門方位轉動,立生出離形化影妙用。鬼老見敵人才隱,忽又在前出現,往前面一座旗門之下飛遁,看去又似誘敵,又似怯戰逃去。明知前面必有玄虛,無如不知此陣門戶妙用,追與不迫,俱是一樣。心還自恃神通變化,兩個門徒或許替死遭殃,自己至多毀去原身,元神仍可遁走。萬一敵人是因白骨箭厲害,亂了陣法,略有掩藏,想要逃出陣外,手底之物被他滑脫,豈不冤枉?念頭一轉,一聲怒嘯,如飛往前追去。

銀髮叟所設奇門禁制雖然神妙,因主持行法的方、司二人道力有限,禁制範圍不廣;又必須由頭層旗門引人,始能發揮全陣威力。陣法倒轉以後,裘元等人進了陣門,鬼老師徒身雖入伏,並未深入陷阱。可是那些煙光旗門和隱而又現的逃敵俱是虛景,右方逃路也為幻景所蔽,其餘前、後、左三方俱是羅網,稍一移動前進,便即入網,不能自拔。

鬼老師徒事前如稍知陣中虛實,不往前、後、左三方行進,徑直往右方逃走,陣中敵人法力比他較差,追趕不上,或可衝出危境,往雲貴一帶逃去。一則事起倉猝,上來吃了輕敵的虧,等到四方八面旗門出現,奇門妙用發揮,形勢全非,那往雲貴逃走的正路,反改作了往鐵硯峰去的途向。鬼老師徒剛由那裡逃來,好些厲害強敵尚在峰頂行法封閉陽洞妖窟,自無趕往送死之理。僅此一線生機,還為禁法迷住,下餘三面全是死路,前進一步,立踏危機,便不迫敵人,也是無幸,不過緩死須臾,使方、司、裘、呂諸人多費一些心力手腳而已。

鬼老天性涼薄,兇殘忌刻,危機當前,只顧自身。全鬼宮大小數百徒子徒孫、鬼女妖姬,被敵人誅戮殆盡,只剩邱槐、胡堅兩個最得力的妖徒,仍不稍顧惜,勝敗尚且不知,先就打點好用他們替死,與敵人一拼的陰毒主意。本來惡貫滿盈,數盡當時,這一追,正好人了正宮重地,死得更快。

妖徒胡堅平日極惡窮兇,最得鬼老歡心,屢欲謀害邱槐,欲取而代之。只因邱槐法力較高,鬼老知他人雖強項,不似別的妖徒鬼黨聽命馴服,對師卻極忠誠,心實無他,又有短處在他手內,儘管心中不喜,無可如何。因此胡堅幾次中傷,未得如願,反倒結怨樹敵。只得拼命祭煉妖法,極力向鬼師討好,以為日後之計。對於邱槐,卻視如強仇,惟恐突然發難,報復前仇,平常都存有戒心。胡堅先見全數徒黨死亡將盡,只剩有限十多人,心中愈發膽寒。暗想:“此時師父稍有不測,無人庇護,落在邱槐手內,休想活命。事已至此,只有始終緊隨師父,既可裝作忠心效命,固寵邀歡,與強敵對陣時,還可免卻許多危害。”當鐵硯峰受眾仙圍攻之時,果然因為緊隨鬼老力戰,攜以同逃,得免誅戮,以為得計。又見冤家路窄,漏網妖徒除自己外,偏生餘下死對頭,越發害怕,不敢離開鬼老一步,一聽說道,連忙跟去。

邱槐人雖兇橫,性情卻是爽直。本早料到鬼老殘酷寡恩,淫惡太過,必有今日。雖不肯舍之而去,暗中卻在留神打算。及至鐵硯峰二次敗後,依了邱槐,徑直投奔雲南竹山教,不必再往且退谷去殺害無辜,以免延誤時機,另生阻礙。並且今晚敵人情勢,一切似有了定算,就此逃走,尚恐無及,如何再生枝節?無如逃時事機瞬息,鬼老飛遁又極神速,哪有工夫勸阻。有心獨自先逃,又覺臨危棄師,未免不該。敵情難料,獨逃也勢孤力弱。反正順便的事,無多耽延,只得相隨同往。一到,便遇見李英瓊,差點沒吃大虧。等由且退谷驚逃出谷,又遇裘元、司明。鬼老連經慘敗,急怒攻心,死星照命,神志正亂,一見仇人,便橫飛上去。邱槐比較明白,心想:“連且退谷一個不相干想不到的地方都安排得有埋伏,可見事均前知,羅網周密。這兩個小孩並無什大法力,明知雙方正在惡戰,如無厲害計謀,怎會在此停空眺望,恰又正當著往雲南的逃路?不是設有埋伏,志在誘敵,也必有他物拿手之處。”二次又想勸阻,鬼老仇深怒極,心念才動,已相隨一同追上。跟著對面現出兩個適在鐵硯峰助戰的武當派門下女弟子。邱槐先還疑是敵人埋伏有人,準備前後夾攻。又聽司明一說,陣形出現,才知自己當斷不斷,已陷危境,好生悔恨。雖也隨同動手,終存戒心,時刻防備退路。不似鬼老心辣手狠,妖法、異寶一齊施展,連身飛撲,忘了留神去路。陣法突然一變,邱槐雖也有些迷糊,但由何方飛來,身未轉動,四面途向卻是記得。鬼老、胡堅往前追趕上去時,邱槐心疑有異,方喝:“小狗詭計誘人,師父且慢。”鬼老飛行迅速,人隨聲出,已然進了旗門,投入羅網。

方、司諸人全神貫注鬼老,初次主持陣法,又是強敵當前,未免慌張疏失,沒看清同來的妖徒全數落網也未,便已發動,稍微快了一步。邱槐在旗門外略一遲疑,瞧見鬼老同胡堅剛往前一飛,面前煙光略閃,一座極大的旗門突然湧現。再看鬼老、胡堅和先逃四人已無影蹤。猛想道:“敵人一干首要適才不曾追趕,此時更是一人未見,必是隱身陣中行法無疑。似矮叟朱梅和幻波池峨眉門下幾個能手,連師父都非其敵,自己如何能行?看他兩人入內即隱,禁制埋伏必在對面。記得右方應是逃路,反正亂撞,姑且一試。”邱槐靈機一動,立即施展妖法,往右方逃去。先見前面旗門變滅,還在憂驚,恐逃不出,因哪一面都有煙光旗門隱現變滅,本拿不定,只得硬著頭皮前衝,飛遁迅速,轉眼便衝了出去,才知竟是一個虛影。回顧身後適才師徒三人遇敵之處,只是黑影沉沉,竟然看不出那一帶的山石林木。那麼多煙光旗門,出陣便已無跡,也不再見有一絲跡象,直似同行兩人平空消滅。料知陣法神奇,厲害非常,哪敢逗留,急催妖遁,往前飛逃。

走出老遠,不見有人追趕,驚魂略定,猛聽來路身後鬼老慘叫之聲,甚是悲厲。回頭遙望,只見七八道劍光同自陣地飛出,中有四道青白光華擁著兩面法牌,牌上釘著兩條黑影,四外烈火環繞,風雷隱隱,帶著破空之聲,往紅菱噔那面飛去。另有三道劍光卻往且退谷投去,一閃不見。知道鬼老、胡堅已落敵人手內,萬無生理,不由心寒膽裂,加緊往雲南逃去不提。

且說方端在中央法台上主持妖法,雖有南綺在旁守護,依舊是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因為自身是個凡人,初次照本畫符,主持這類神奇的陣法,大敵當前,形勢萬分險惡,稍微疏忽,不特妖人漏網,自身和手足至交還有性命之憂。先還能極力鎮靜,及至空中有了警兆,遙聽雷聲,心便頻頻跳動,忙即加緊戒備,全神貫注在手中令牌、符劍之上,謹守主幡,準備應用,一絲也不敢放鬆。其實方端老成持重,膽子原大,只因事關重要,顧慮大深,井非膽小害怕。照此行事,雖是矜持過甚,發動卻快,原不至於被妖徒乘隙逃走。也是南綺見他持重端肅,神態過於緊張,以為奇門變化妙用無窮,法台四外均有禁制,敵人無法侵入。自己不過在此為主持人壯膽,聊備萬一,原用不著。一經把妖人誘入旗門之內,便算入阱,決逃不脫,何須如此自苦?又聽鐵硯峰那面神雷尚在連發,山鳴谷應。南綺仰視空中,裘元、司明也在凝望未動。自己昨晚曾在峰陰妖窟中同眾仙應敵,知道鬼老邪法厲害,困獸之鬥,還能支持些時。再如有甚外來的妖黨相助,敗逃更慢。覺著方端無須如此自苦,便勸他不必畏懼,妖人不會來得如此迅速,就被衝來,也不礙事,可以放從容些,免得虛損精神。如有警覺,她也會對他說,決來得及。

方端對於南綺自是信服,又以雷聲連響,妖人仍無到來之兆,不由放寬了一些。又正趕上和南綺問答,心神略分。不料雷聲未息,裘、司兩人未下,妖人師徒突由且退谷中繞道飛來。這一來連南綺都出乎意外,大吃一驚,急喊:“大哥快將旗門轉動!”說時方端也已望到了上空鬼影,南綺一急呼叫,上面司明又發動了警號,益發慌了手腳,忙將奇門轉動。說時遲,那時快,妖人師徒來勢既極神速,雙方對敵又只一照面的工夫,陣中旗門虛影剛剛出現,裘元、司明、石明珠、司青璜四人已借正面隱藏的旗門掩護退了進去。緊跟著妖鬼師徒二人便跟蹤追來。方端在法台上自然看得清楚,見妖人疾如閃電追將進來,勢絕兇猛,雙方相隔甚近,轉眼可以飛到,竟把陣中妙用忘卻,既恐搶上台來,又恐被其遁去,也沒看妖人來了幾個,是否全數入洞,南綺又在旁指說當頭那個長有羊鬍子、尖頭尖臉的便是鬼老。心裡一急,忙把台上奇門變動,陣門便已封住,斷了妖人歸路。後面邱槐看見鬼老師徒失蹤,臨機警覺,至被逃去。否則妖徒尚想喚住鬼老,陣中旗門虛影環列,隱現無常,極易迷惑心神,看不出何是逃路,也想不到往相反一面硬衝,只要往其餘三面稍為前移,立即入阱了。等看出妖徒逃去,要以全力應付元兇,哪還有餘力兼顧,並且敵人已經逃脫,更難除他,只得聽之,悔之無及了。

方端封了陣門之後,一面正忙著發揮木火威力,吃方環在台上回首看見,知乃兄應敵心慌,亂了章法。忙喊:“大哥且慢!妖人已陷陣內,無異網中之魚。聽我招呼,再下手除他便了。”鬼老師徒明明見前面男女四敵人駕了遁光往前飛駛,及至往前一追,身剛飛出,敵人忽然不見,對面不遠卻現出一座法台。那台設在一個大石頭上,因通體雲煙圍繞,看不出地皮,也不知離地多高。台上分五宮位列,放著許多法物,四面各有一座旗門。當中一個相貌英俊的少年,手持符劍令牌,披髮赤足,禹步而立。身旁立著一個前在陰洞地穴內外曾與兩次見過的少女,正指自己笑罵,另有一幢白光連人帶台一齊罩在裡面。剛剛入眼,鬼老還未及看清,猛瞧見少年手中令牌長劍略為晃動,覺出身後一亮。忙一回顧,身後現出一座高大的旗門,兩片青紅光華左右相交,在門上如電閃過,旗門立隱。再看正面法台,也同時隱去。四方八面一片沉冥,只離身不遠暗影中有一片白光微微閃動。

鬼老雖知陷入敵人陣內,但見青城教祖矮叟朱梅和幻波池這班強敵一個未見。法台上只有兩個少年男女,覺著易與,只要搶上法台,破了全陣重要之地,便可無事。弄巧還會轉敗為勝,殺死這幾個有根器的敵人,攝了生魂逃走。哪知一入陣門,又為奇門禁制所迷,法力逐漸失效。眼看數盡,還不自知,上來忽欲破陣復仇,毫未想到逃跑。及至飛行了一會,晃眼立至之地,老見白光在後,停住不動,也不見有別的異狀,只是飛不到。鬼老雖是邪教,畢竟功候甚深,不比尋常,平日又弄慣這類顛倒挪移的奇門變化來擒制敵人。當時雖然迷惘,時間略久,立即警覺。心裡還暗罵:“自己氣急發昏,這類道家常用的奇門禁制竟未看出。如今飛行了一會,雖然仍在這片地上,並未飛遠。但是敵人已乘此時機加上許多圈套變化,無論破陣或是逃走,均要比前更難,真個糊塗已極。猶幸對方只是幾個小狗男女,如像前兩次惡鬥所遇強敵,豈不大糟?”

鬼老念頭才轉,忙命妖徒胡堅暫且停住,等試探出了門戶方向,再作計較。話剛出口,猛又想起:“事情難說,自從由且退谷入陣,敵人首要一個未見,邱槐又忽然失蹤,焉知強敵不是隱藏在內,故意用些門下小狗男女出來誘敵?”心膽一寒,忽生毒計。鬼老欲用妖徒替死,以為自己脫身之計。秘告胡堅說:“我師徒已然陷入敵人陣內,你師兄邱槐膽小怕死,已在入陣以前逃走,現為仇人埋伏所殺,形神皆滅。我已將此陣機密看破,必須我師徒兩人分頭下手,始能破敵出險。那對面白光乃法台所在,有奇門變化,這等前飛,就飛多少時候,也飛不到。為今之計,我師徒可向左右兩方分頭相背急駛。

同時我再施展法力、法寶,往四面發動,敵人旗門、五宮陣位必要現出,往中間圍困了上來。我全宮許多徒弟喪亡淨盡,此仇萬世難消。今只你一個是我衣缽傳人,無論如何我也要保護,不能再落敵手。旗門一現,可聽我傳聲所指方向,獨自遁走,去往前途相候,這樣可免我後顧之憂,剩我一人,進退皆易。即或不能殺死這些小狗男女稍出怨氣,我有玄功變化,他也莫奈我何。”

胡堅知道鬼老狠毒陰險,又看出當時的情勢凶多吉少,心實不願離開。繼一想:

“不聽命不行,稍為違忤,一逃出去,酷刑先難禁受。再者,門人只剩自己一個,再不保全,勢必更孤。也許所說是實,並非賣已。”胡堅正要應諾,妖人見他吞吞吐吐,已經發怒。方欲喝問,猛聽左側有一女子喝道:“無知妖怪,死在目前,還想鬧什麼玄虛麼?好好束身待斃,雖不免形神皆滅,化為蟲沙,萬劫不復,卻可兔去許多活罪受呢。”

這時鬼老看不見眾人,眾人仗有奇門妙用,隱身旗門之下,鬼老師徒行動卻看得十分真切。經此阻延,全陣禁制早全發動,齊往中心逼來,鬼老聲東擊西,利用妖徒代死之計,早已無效。除卻去中間法台的死路外,左、右、後三面俱是天羅地網,鐵壁銅牆,連隨意四下飛竄都不行了。發話這女子正是縹緲兒石明珠,因見司明身中妖毒,周身冷戰,偏是少年好勝,手持法牌,等候陣勢發動,將妖人層層緊束,萬無逃理,再行下手,咬定牙關,堅不肯退,面色甚是苦痛,不禁同仇敵愾,心中大怒。又見陣勢運行已然嚴密,萬無一失,鬼老師徒眼看要伏刑誅,忽然警覺停住,口皮亂動,似用邪法,傳聲密議。

想激他多吃點苦,便出聲喝罵。

鬼老果被激怒,但他知道敵人有陣法隱蔽,語聲聽去是在側面,實則非是,拿不定人在哪一面。口中厲聲辱罵,卻把白骨箭往前、左、右三面發去,也是想引仇人現出一點形跡,以便再用惡毒妖法一試。哪知無效,青燐萬點,紛飛如雨,一齊投入前側三面暗景之中,竟然消滅無跡。才知仇人厲害,出乎想像以上,心中加了憂急,方寸便亂。

同時他這裡一放白骨箭,奇門妙用立生反應。方端見仇人揚手發出大片碧光,左側旗門忽隱,知已觸動木、火二遁禁制,只要把靈符擲出,立生出極大威力。忙即如法施為,先將靈符往前一拋,手中長劍一指,一點火星飛往符上。震天價一聲迅雷過處,靈符化為一片五色彩光,一閃即沒。立時煙光滾滾,佈滿全陣,五方旗門隨又同時湧現了出來。

鬼老正在暗影中咬牙切齒,打不出主意,一聽雷聲,知道陣勢已全發動。暗想:

“先前不曾防備,以致陷入奇門以內,失機於前。身陷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出來,門戶方位全難查知。現在仇人已將羅網密佈,方將陣形出現。雖然詭計周密,一定厲害,但此陣的真實門戶方向以及逃路總可看出。剛巧自己又帶著一個替死的妖徒在側,自己湊巧連原身都可保全。”鬼老想到這裡,心神一振。煙光雜亂中,陣形已經畢現。忙仔細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來此陣乃銀髮叟當年心痛愛徒慘死,知道妖人黨徒眾多,自身勢孤,生平不願藉助於人,竟不惜費了多年苦心,採用正派、旁門兩家之長,以先天旁門五遁為主,內中加上旁門中極厲害之禁法和一些剋制妖人的法寶法器,神妙非常,威力絕大,專為對付妖人師徒面設。銀髮叟本意是再有三數年,新收方環、司明二徒法力功候有了基礎,此陣威力妙用也愈發增強,師徒三人突出不意,先用此陣把鐵硯峰陰陽兩洞妖窟一齊圈入陣中,使仇人一個無法走脫,然後再施展法力迫令出戰,並毀去地底妖窟,以便一網打盡。不料裘元被陷,月嬌代向紅菱噔告急。銀髮叟知道妖人又惹下殺身之禍,覆亡在即。

但知鬼老工於身外化身,玄功變化,眾仙儘管法力高強,如無此專為制他之策,只能斬殺他的肉身,元神仍被走脫,隨地可以另覓形體,與不死一樣,多半要被漏網。雖然陣法新近練成,功效尚差;自己又不肯親往附和,不能立時施為,必須預為佈置;方、司兩人法力有限,佈陣範圍也不能大小隨心。那且退谷卻是妖人必經之地,眾仙知道此事,也必三面防堵,迫使入網。此陣要想全妖宮徒眾齊來上套,自是不易,如乘鬼老新遭敗北之餘,連同殘餘的三數妖徒誘使伏誅,卻是手到成功。就這樣,銀髮叟還覺方、司兩人資質雖厚。修為精進,到底年幼,初臨大敵,不甚放心。為防萬一,又在中央法台之上加了一件專殺妖人的法寶。起初只令方、司二人把方端找去,代掌法台,只要如法施為,誘得妖人入陣,便萬無一失,何況又添了幾個有力幫手。

鬼老在邪教中也是數得出的厲害人物,見多識廣,妖法高強。這時看明陣形乃是五方五座旗門。自己和妖徒正立在當中旗門之下。面前不遠的山石上面有一法台,和前見一樣,只是護台白光,已經收去。離台丈許,虛掛著三十幾支叉形碧光,叉頭上靈焰閃閃,蛇信也似吞吐不休,作出引滿待發之勢。除台上少年男女二人外,先前對敵諸人俱都未見。那旗門也此隱彼現,互相輪替。憑自己的法力見識,竟不知此陣的來歷名稱和門戶妙用,情知不是好相識,匆迫中,鬼老還不知那三十六柄太陰戮魂飛叉,以及隱在法台前面的呂靈姑所持五丁神斧,俱是專殺他的剋星。只知照此情景,多年煉就的法體原身十九難保。門下妖徒死亡殆盡,只剩胡堅一人,對於自己又極恭敬,生死相隨,反正不保,何苦害他形神皆滅?正想密告妖徒,令將元神與己會合,以備事急之際,自己拼舍肉身,帶了他一同逃走。猛又一轉念:“無論是什麼神奇陣法,均由法台中心要地主持發動。此時仇人忽將法台現出,主持陣法的明是一個初次出場的庸流。身後護法的少女又是手下敗軍之將。這等陣勢,怎會如此率意?分明又是有心誘敵。自己雖打點好捨身化形,只將元神衝散出陣去的主意,無如仇人首腦一個未見,連先對仇人的幾個少年男女也毫無蹤影,情形大是可疑。莫如還是令胡堅先去試探一下,看明情形如何,再作計較,比較穩妥。”

當下鬼老毒念重生,悄對胡堅道:“如今仇人全陣現出,門戶已被我看清,必須搶上中央法台,將小狗手中令牌破去,方能脫險。仇人防禦周密,頗多變化,事機神速,我如前往,他兩旁埋伏發動,你必抵禦不住,我又無力兼顧。為今之計,只有由你用我所傳隱形飛遁之法,突出不意,連傷台上小狗,帶奪去他那手中令牌。我一面抵禦仇人埋伏,一面為你防衛,才可保得無事。台上飛叉雖然厲害,有我法寶,足能抵禦,無須害怕。我料仇人隱伏陣中者尚多,我師徒此時大勢已去,報仇之事,只可俟諸異日,即便僥倖破了全陣,也須防他群起夾攻,不可逗留。事一得手,立即隨我往東方生門逃走,一出此陣,便不怕他了。”

妖徒胡堅雖知鬼老平日兇狠陰險,照例只說一兩句話,令出必行。這時忽然說了這許多,詞意神情均較親切和善,不似往日殘暴嚴厲之狀。如非事急相需,要自己為他賣命,便是笑裡藏刀,另有陰謀。無如妖徒對於陣法更是茫然,除聽鬼老調度,別無他計。

明知此舉兇險,總想同類只己一人,妖師任多兇狠,故意將他送死尚不至於。胡堅又看出台上行法少年正是那日在且退谷中所遇騎虎少年雷迅,僅是凡人。身後女子,昨晚曾見她隨在敵人一面,與師父同黨鬥法,雖有幾件法寶,但也難傷自己。照此情形,分明敵人不夠分配,以為法台雖關重要,只是如法施為,無須對敵,所以連這樣毫無法力的常人也找了來。看那女子在旁護法,情虛膽怯,可想而知。師父因不認得那少年,疑此陣神奇厲害,以為艱難。只要台上飛叉他能抵禦,殺此少年,奪取令牌,易如反掌。還覺可以邀功,聞言立即應諾。暗喊:“師父留意,弟子去也。”

鬼老知那法台決走不上去,本心是想拿妖徒試驗,雖然假裝相隨同進,實則虛張聲勢,身仍未離原地。欲待觀察妖徒前進,有何變化,相機覓路遁走。哪知白害了妖徒,仍救了不自己。心勞計拙,終受煉魂慘報,形神皆滅。

妖徒原是隱形前進,外人決難看出。哪知身子飛出兩三丈遠近,猛覺兩邊旗門齊往中央合攏,眼前奇亮,身子便被青光罩住,如被重棉緊束,四外有絕大神力壓來,絲毫不能動轉,才知上當。心還妄想妖師救援,剛強掙著急喊一聲:“師父!”光中遙望對面主持法台上的少年將手中令牌朝己一揚,青光忽轉紅色,烈焰熊熊,焚燒起來。妖徒是生魂煉成的形體,法力又不如鬼老,自然禁受不住。偏生方、司諸人痛恨妖人,不肯發揮火遁全力使其速死,只管緩緩煉去,眼看元氣消鑠,形神一點一點煉化,慘號連聲,求死不得。諸人見妖徒已被制住,各以全力對付鬼老,也不去理睬,任其自食惡報。

這裡鬼老瞥見妖徒才一飛出,便被紅色光華罩住,陣勢未怎變動,白葬送了個心腹徒弟,逃路門戶仍看不出。還不知道自己也在中央旗門之下,無異魚游釜中,只等火發,稍為行動,立生出絕大威力。以為只是肉身難保,逃出費力。自恃玄功變化,正在舍卻原體,用身外化身之法,聲東擊西,故作往東遁走,元神卻冒奇險往西方法台衝去。以為這類陣法多是以實為虛,那可逃之路禁制必嚴。當中一面只是法台樞要之地,防禦周密,不易攻破。那逃路多半就在法台後面,只要繞過去,便可衝出逃走。何況自己飛遁神速,元神又是隱秘飛行,敵人只顧那逃走的肉身,決想不到聲東擊西之法。並以全神貫注前面,法台上疏於防備,吃自己順水撈魚,傷他一兩個解恨都是意中之事。鬼老心剛一橫,元神還未遁出,眾人見他久停中央旗門之下,以為陣中動靜相生之妙被其識破。

方環首先不耐久候,大喝:“妖鬼還不上前伏誅,我們稍費點事,先下手吧。”方端聞言,便將法台上奇門變化,生出威力,中央旗門立射青光。鬼老聞聲,料定仇人發動,來者不善,心中一驚,忙運玄功施展邪法,剛把元神隱遁出去,他肉身本定是往東方生門飛遁,還未飛起,便吃青光圍攏,和妖徒一般困住。鬼老見狀,又驚又慌,立即乘機往西方法台上面飛去。哪知仙法妙用,稍為行動,立生反應,自以為身形已隱,其實早在對方洞察之中。

這時石明珠已到了台上,見鬼老分化元神,隱形逃竄,有心使他難過,暗囑方端先不下手,只將旗門轉動,引他在陣中亂竄急飛,卻不讓他飛出去。鬼老飛逃了一會,見法台仍在前面,回顧身後肉身,已被烈火環燒,快要燒化,相隔仍在兩三丈左近。不由心驚膽寒,無計可施,只得改變方向飛逃。哪知用盡方法,上下四外一齊飛遍,始終仍在原地。除四方旗門包圍,煙光變滅外,別無異狀,也不見有人出來。鬼老知是玄門中的顛倒奇門挪移遁法,越飛越情急,性毒心橫,妄想把所有法寶連同邪法一齊施為,以圖一拼。猛聽一聲雷震,身後肉身立被雷火擊成粉碎,化為一片黑煙,在焰光中一閃而滅。同時五座奇門齊隱,上下左右連同身後俱是青紅二色的光華烈焰,齊朝自己湧壓上來。

鬼老知道陣中乙木、丙火二遁威力已然發動,那最厲害的禁制必在前面,欲逼自己上前送死,所以單把法台一面空出。照此情形,暗中不有能者,也必有對頭剋星。如若往前拼命硬衝,即使能脫羅網,受傷一定不免;如不一拼,木火相生,威力至大,休說久了元神被其消爍,長此相持,幹吃虧苦,也不是事。先前只說身外化身,玄功變化,只舍肉身不要,至多費點心力,稍為受傷,大體無妨。卻不料陣法如此神奇厲害,元神竟為陣中神光照定,不能隱跡,一任飛遁如何神速,仇人只將奇門隨時略為轉變,逃出直是休想。最苦的是身在禁制之中,除卻勉強抵禦外,要想還手,已是無效。驚弓之鳥,心一遲疑,打算先不向前,暫時拼著真元損耗一些,且憑本身法力,與木、火二遁相抗。

同時仍將殘餘的幾件法寶準備停當,再假裝禁受不住丙火烈焰,被迫向前,不問有什埋伏,突然暴起,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同時以全力施為,向仇人發去。此著雖是犯險,卻可死中求活。只要除去一個仇人,所守門戶無人主持,自然現出,稍見縫隙,立可衝逃出去。

鬼老正在暗運玄功,一面抵禦,苦苦相持,一面暗中施為。猛聽身後一聲斷喝,突地紅光耀目,精芒電射,罩上身來。方覺有異,百忙中回顧,見一少女駕著劍光,手持一柄神斧,斧間上發出大半輪紅光,帶著五色芒角,當頭揮到。看出是先在陰洞地穴外面交戰的少女,那手中神斧乃是自己的剋星。初會時還可無礙,這時身在木、火二法包圍之中,好些邪法俱難施為。又在匆促之際,如何抵禦?亡魂皆冒,哪敢抵禦,更無暇計及前途兇險,怪嘯一聲,慌不迭往前逃去。因變生匆促,一任鬼老飛遁神速,仍吃斧光掃中右臂。負傷情急,正往前竄,百忙中猛又瞥見對面台前現出一個道童,在一幢白光之下戟指怒喝。心中憤極,剛剛張口,所煉邪氣還未噴出,只聽道童口才喊得“妖鬼”

二字,手揚處,台上數十枚碧森森的光華已電射飛來。情知不妙,不顧傷人,忙噴口中邪氣,想要抵擋。

說時遲,那時快,他這裡口中邪氣剛剛噴出,身上忽然一緊,似被什麼東西吸住。

大驚回顧,心神略分,那數十柄戮魂飛叉已刺上身來,當時全身不能轉動。卻由身後跑來一個道童,一個少女。定睛一看,元神已被二三十柄戮魂飛叉釘在一面法牌之上,緊跟著又是兩聲迅雷過處,陣法全收。妖徒胡堅也已現形,同樣被飛叉釘在另一法牌之上。

那兩面法牌一經施為,大約七尺,寬約三尺。飛叉將妖鬼釘住後反倒縮小,長只尺許。

碧光卻是分外晶瑩,奇輝映目。胡堅身上共只釘了四支,鬼老從頭到腳全身皆被叉釘緊,最是厲害,單頭上便釘五柄,幾被碧光遮沒。

其實多大神通變化的妖邪元神,只要被法牌神光吸住,釘上三四柄飛叉,必無走脫之理。似鬼老這樣,至多釘上七柄飛叉,便痛苦難禁,不能轉動,本用不著這許多。只因司明沾染了一點邪氣,石、司二女接應稍遲便無幸理,方、石諸人同仇敵愾,越加忿恨。本心還要用木、火二法的威力使鬼老師徒元神多受酷虐,再行下手。嗣見司明在乃姊護持之下,隱在鬼老身後咬牙忍受,惡寒冷戰之狀,好似難耐。鬼老法力較高,不比妖徒不禁木、火二法侵爍,仍能勉強支持行動,看不出過分苦痛之狀。方、司二人知道憑此陣法,只能使其被困就擒,終須帶回紅菱噔去,才能消釺他的元神,使其滅亡。方環一聲號令,便即發動。因恨極了鬼老,那三十六柄飛叉,先給胡堅頭上前心雙足各釘了一柄。心想:“此叉名為太陰戮魂,乃妖魂的剋星,多中上一柄,必多有一柄的威力,就不能將妖鬼形神消滅,至少也令多受好些痛苦。”便把下餘三十二柄全朝鬼老發出去,除固定七處要害外,凡是穴道關節之處,全給釘滿。跟著方環如法施為,將手一指,叉尖上碧焰便愈強烈,即此鬼老已難禁受。方環意仍未足,又發出大片神火,連法牌帶二妖鬼一齊籠罩。鬼老自知惡報臨身,萬無生路,無奈面上兩目口鼻俱被飛叉釘住,陰火焚燒,無限痛苦,連想毒口咒罵幾句都所不能,只在鼻孔裡不住慘哼。眾人也不理他。

一切停當以後,因押著二妖鬼,還有許多法器,司明又中了一點妖氣須人護送,便把人分開行動。由方環、司明、司青璜、石明珠四人押著那兩面法牌迴轉紅菱噔。司、石二女等將二妖鬼護送到後,銀髮叟如允方環、司明二人回家小住,便與同歸;如因化煉鬼魂須人侍壇,不能分身,司青璜也必約了石明珠同回且退谷省親,就便與眾人作一小聚。

裘元惦記父母,又以甄濟回家時忘了叮囑,到家必要說起自己涉險經過,恐二老驚憂,急於回家一行。原想事完到且退谷與雷迅和方、司、雷三家父母見一面,稍為晤談就走,無奈愛妻南綺和縹緲兒石明珠至交姊妹,久別重逢,彼此都有不少話說。明珠和乃姊舜華更是患難莫逆之交,此次離開武當,便為尋訪舜華,曾去長春仙府未遇。初會南綺時,以為她姊妹分別已久,甫綺和裘元同奉師命在外行道,平日又多步行,姊妹二人不會在一起。恰值裘元被陷,南綺心情惡劣,見面不多時,便和呂靈姑同往峰陰妖窟,語焉不詳。等救完裘元回來,石明珠已被友人約往金鞭崖小聚。後來妖鬼誤人伏地,司、石二人飛來相助,才得重見,又忙於擒殺妖鬼,始終無暇細詢舜華近況。直到制伏妖鬼,快起身押送時,南綺要石明珠從紅菱噔回來後,在且退谷或環山堰裘元家中,任擇一處小聚一二日,就便商量乃姊之事。無心中談起齊靈雲、秦紫玲均說舜華面色幽晦,恐有危難,現在紫雲宮中小住,以圖避禍。石明珠一聽,正與師父半邊老尼之言暗相符合,良友關切,益發在唸,當時不及細談,便對南綺說:“元弟家中世俗耳目大眾,就是主人賢惠,園林清雅,他一個書香世族,我們這些行蹤詭異的人前往,也易啟居民猜疑。

連賢梁孟和巨人姊弟,都不宜在彼久居,何況於我,如去彼此均有不便。且退谷遠隔塵囂,所有居民都是雷氏父子的門人親族,無所避忌,青璜妹子老親在彼,此次本是奉命省親,一舉兩便。還是請南妹梁孟和呂道友住且退谷稍候,我和青璜妹子押送妖鬼,見了銀髮叟老前輩,立即迴轉好了。”南綺隨口應諾。

裘元因日前負氣私行,致為妖人所害,累得愛妻著急,犯險相救,勞師動眾,費了好大心力,才得轉危為安。這時她已答應了人家,怎可再生異言?又一想:“父母即便聽甄濟說了身經諸險,但知自己已然脫困無事,妖鬼也俱伏誅,甄濟況又眼見諸仙法力,必還多所鋪陳,豔羨自己仙緣仙福之厚。二老不過事後想起害怕,縱有憂疑,經甄濟在旁一解說,也就無事。並且甄濟早就到家,見著二老已先說出,此時便趕回去,也幹事無補。愛妻因見自己受了這點驚險苦處,見面時不特沒有一句埋怨,反恐自己負愧,一味溫柔慰勉,深情款款,也實不忍再離她先行。”想了一想,只得和南綺、靈姑一同帶了方端,往且退谷飛去。

鬼老師徒因為被奇門禁制,神志漸昏,在陣中飛逃,覺得甚長,實則連被陷和被太陰戮魂飛叉釘上法牌,共總才只片刻的工夫。

神目童子邱槐雖是妖人,卻有血性。逃出以後,遙望鬼老師徒兩妖魂被人釘向法牌之上,周身都是碧焰烈火聚集環繞,料知鬼老那等玄功變化,竟會被敵人殺死,連元神都不能脫身,禁法厲害和身受之慘可想而知。邱槐想起鬼老雖然兇殘暴虐,終究是自己師父,不禁悲憤填膺。暗想,“敵人自負玄門正宗,行事也如此陰毒,竟將全宮徒眾一網打盡。自己適才也是危機一發,如非見機得快,稍差一瞬,一樣要遭毒手。就說邪正水火,不能並立,陰洞地宮那麼多鬼女生靈,大半都是良家女子,被師父法力禁制脅迫。

雖然長日荒淫,習染成性,本來面目並不如此。內中還有一兩個是新攝取來的,師父連日事忙還未進御。難道內中竟無可恕,全數殺死,一名不留?那叛師背主的淫婢月嬌,師父在前洞事敗,曾由秘道走回,竟欲倒轉全洞,發動地水火風。不料法台已被人破去,行法未成,反遇強敵,迎面受傷退回,自己由秘道飛出時,曾聽敵人說起,法台主幡全仗淫婢賣師求榮,不特免去一死,還許得了仇人好處,都在意中。師徒二人費了多年心力,好好創立下的教宗,一旦微風起於蘋末,晃眼便敗於仇人之手。追究罪魁禍首,全由於月嬌一人所致。”

邱槐越想越恨,師父徒黨已盡消亡,便投竹山教,也只依人,難於再起。眼前這些仇人雖然勢強力大,不是他們對手,先尋妖婢這禍首報仇洩恨卻是容易。估量敵人只能將她寬放,這類淫蕩之女,決不會帶回山中收歸門下。此女又只煉就生魂,無甚交往,不是經仇人相助轉劫投生,便是另覓軀殼,在附近隱僻之處尋一洞穴,潛伏修煉。妖徒邱槐因憤乃師行事太惡,便別的左道旁門也無此窮兇狠毒,性又不喜女色,無事輕易不入峰陰地宮,事起倉猝,只從敵人口中得知月嬌內叛,還不知道為了甄濟情緣結合之故。

開頭只在近處隱伏,暗中查訪月嬌蹤跡,欲得而甘心,沒想到別人身上。過了兩天,才漸想月嬌雖是禍首,事由裘元而起。甄濟乃是裘元的表兄,曾代求情。月嬌平日是甄濟的愛侶,賣師之事多半與聞。破洞時,裘元看在至戚份上,必代求情寬免,此人定還尚在。可惜平日看不上地宮,這些後進同門難得交談,不知他以前家況,居住之地,急切問查不出下落。查聽口音神情,似是近山各縣的大家子弟,仔細查訪,總可尋到。於是便在青城近山各城鄉村市四處尋訪,又生出了好些事來,不提。

這裡裘元心雖念家,因南綺已允往且退谷等候石明珠,不便不從,只有同往。初意石、司兩女至多天明以後必來相見,哪知到了次日中午仍未到來。南綺漸漸看出他思親心切,便答應裘元,如若伴他在此候久,迴環山堰時,也在家中多留些時日。裘元道:

“師父還命引勝男姊弟去拜見呢。”南綺道:“你總以為我不願在你家久住,實則像這次一樣,二老另設靜室,不令親友來擾,多住些日又何妨?你能依我,我也依你,不會把勝男姊弟送至金鞭崖,拜師覆命之後,再回家去住幾天麼?”裘元聞言,好生歡喜。

因貪愛妻能同回省親,在家多留些日,方、司、雷三家老幼又殷勤挽留,也就罷了。哪知到了次日夜間,石、司兩女仍未到來。

南綺因師父還命事完速帶勝男姊弟往見,在家只有一兩日居留,石、司二女不是不知,也覺奇怪,便令袁靈姑往探。靈姑半夜迴轉,言說司明不合自不小心,中了妖鬼所噴陰煞之氣;當時又太逞強,不即回山救治,以致妖毒之氣侵入骨髓。此時銀髮叟一則痛恨妖鬼罪孽大多,不足掩辜,欲令他多受苦痛,不即處治;二則急救司明,也實不暇兼顧。只得把兩妖鬼放在法台之上,任其受那報應。但是鬼老黨徒眾多,還走脫了一個妖徒神目童子邱槐。這人雖是妖徒,對師頗忠,為惡也有限度。平日交遊甚眾,黨羽甚多,妖鬼門下只他一人能夠漏網,未始不是由於他為惡不多,天性還厚之故。他知妖師被擒,難保不千方百計四處約請能手,拼死來救。還有竹山教妖人均與鬼老有交,日前眾仙誅殺妖黨時,鬼老所約幫手,便有竹山教中妖人在內。雖吃女神嬰易靜與李英瓊二人殺死,但有一個姓彭的妖人煉就身外化身,人更機警,見勢不佳,首先元神離體,舍了肉身逃走。眾仙發覺稍遲,竟未追上。他回山必約請了有法力的同黨復仇生事。來時如見妖窟覆沒,鬼老又無下落,或是遇見妖徒,或是察覺鬼老被擒,必來明搶暗救。法台四外雖設有極嚴密的禁制,卻無人在上防守主持,終是可慮,最要緊的是這頭兩日。

為此留下石、司二女,令代在法台之上防守,如法施為,日用神火煉那妖魂。現在銀髮叟本人正在所居石屋之中,端坐位上,令司明盤膝,坐在對面,先服了靈藥,再由銀髮叟把本身所煉太乙真氣噴入司明腹內。同時運用玄功,由身內吸出所中妖毒之氣。必須一連三日夜,始能完功。袁靈姑去時,銀髮叟與司明對坐,全神貫注,一絲不懈,正當最吃緊的關頭。

方環守在門外,只對袁靈姑說了前事,不許入內,人並不曾見著。那法台設在石室後面不遠一個極為隱秘的崖夾縫中,外有藤樹掩蔽,尋常便難發現,況又加上禁制,更看不出一絲痕跡。本不令人進去,靈姑仗著從小生長在彼,舊遊之地,識得出入的門路,才由方環開放門戶,引了入內,見到兩女,說明來意。石明珠說還有兩日夜才能離去,令其回告南綺不必久候,金鞭崖回來,便道往且退谷相見,也是一樣的。

南綺聞言,才知白白等了一日夜。便和方、司、雷三家老少辭別。雷迅、方端知他夫妻有事,日後還要再來,也就不再挽留。只袁靈姑與呂靈姑雖然相聚日淺,卻甚投緣,份外依戀。呂靈姑見她靈慧矯捷,加以久食煙火,身上茸毛已然退盡,出落得容光煥發,骨秀神清,又有同名之雅,對她也極愛憐。彼此殷勤話別,約定後會。呂靈姑本來隨了裘元、南綺,就要起身,因時已午夜,雷春父子力說:“此時起身,環山堰相隔不遠,空中飛行,片時即至,天尚沉黑,裘賢侄府上人均入睡,恐驚老人。不如在快天明前起身,到時剛亮,免卻許多驚擾。”於是又多留了些時。

直到東方有了曙意,三人方始上路。飛到環山堰,天已大亮,先在空中對準後園無人之處隱秘落下。先到那間靜室之內安頓好靈姑,夫妻兩人再往父母房內請安。友仁夫妻剛起,正在洗漱,見愛子佳媳果然一同平安回來,歡喜非常,裘元恐日後在外行道父母憂急,未說實話。先探父母口氣,難得甄濟想得周到,只說自己年來九死一生,所經奇險,全仗裘弟同一鬼仙月嬌約請了許多仙人相救。殺盡妖鬼,才得脫難歸來。表弟隨仙人=起,日內即和表弟妹、呂仙姑等回家等語。對於裘元失陷在妖窟之事,一字未提。

甄濟投入妖教門下之事,裘元曾向父母暗中提起過。甄濟父母家人卻不知道,事後聞說,自是心神皆寒。幸甄父官事已了,全家已移回環山堰舊居。甄濟自經大難,痛恨前非,到裘家共只來了兩次,每日在家侍親修道,步門不出,昔日紈挎氣息已然去盡。但有一件可疑之處:每日除在室中打坐外,往往關門兀坐,揹人自言自語,不知為了何故。

裘元問知前事,益發心安。估量月嬌鬼魂依戀,尚未去投人世。和南綺對看了一眼,也未在意。甄濟雖已棄妖歸正,想起以前許多惡毒行為,終是不無介介,況又急於引了勝男姊弟,往金鞭崖參謁教祖,孺慕情殷,在家不能久停,一心想和父母多聚。於是一面嚴囑見到自己的宅內僕婢不許向外洩露,說自己回家;一面伴同父母,喚來兄弟侄兒,同去後園靜室,與靈姑、勝男姊弟歡聚。到了午後,裘元還不捨走。南綺笑說:“師父雖命你在家小住,但是大前日不合在且退谷白守了兩日夜,這樣一心掛兩頭,也沒意思。

還是見師覆命之後,稟知師父,你先回家,我和呂師姊同去且退谷,與明珠姊姊相見,至多一二日也必趕回,再和你侍奉父母,索性在家住上十天半月,略盡你的孝思,不是好麼?”友仁夫妻雖然愛子情深,但知兒子媳婦已是將近神仙一流人物,對於師命不能違背,恐其為了自己延誤,也在旁催促。裘元一想:“短聚不如長聚,好在愛妻已允來家留住些日,師父更無不允之理。”也就不再堅持。仍候到黃昏人靜,方始拜別父母家人,一行五人同往金鞭崖飛出。友仁夫妻先已推病謝客,除內僕婢外,連前屋長年、火房俱不知小主人迴轉。裘元貪和父母多聚一時是一時,由回來到走,才只一個白天,始終沒想到甄濟身上,也未通知,令其自來相見。

甄濟所居,離裘家還有十里,自然更不知悉。這時儘管渴盼表弟夫妻回家,總想回來必命人相告,或是自來,萬想不到人已回而又去。等到次日,月嬌覺著裘元久不歸家,心中生疑,命人探問。友仁夫妻不便明言,只好說是人尚未回。來人回去一說,甄濟和月嬌以為裘元夫妻回到金鞭崖,又被朱真人留住,或是另有使命,暫時不便迴轉。二人初脫陷阱,同是驚弓之鳥,這次因禍得福。死裡逃生。又知恩愛夫妻,不出十年,便可團聚,並還可同修仙業,後望越奢,越發愛惜性命。月嬌又是鬼魂,雖得靈藥仙法之助,魂氣堅凝,但是妖法已盡。金鞭崖乃青城山最高之處,時有罡風吹動,本就不敢冒失往探。加以回時雖聞鬼老師徒不日一網打盡,究未證實。月嬌送甄濟到家第三日,往附近找尋投生之地,便發現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蹤跡,如非靈敏小心,幾被撞上,區區靈鬼,怎禁妖法一擊。又察覺妖徒直是專為查訪自己投生之地而來,知一投生,或是狹路相遇,立遭毒手,如何還敢停留,忙即走回。因妖徒尚敢在青城山附近村落現形,鬼老是否伏誅,便拿不定。夫妻二人想到如被妖鬼捉回,所受毒害與煉魂之慘,心膽皆裂。仗著月嬌之事家人尚不知道,不會洩漏,由甄濟嚴囑家人對外宣揚:小主人自從那年上京求名,久無音信;主人年老,日夜愁急。同時仍盼裘元夫妻回來,再作打算。從此二人除晨昏定省外,每日守在房內,一步也不敢離開,真是提心吊膽,度日如年。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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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57: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

話說裘元、南綺、靈姑三人高高興興地帶了勝男姊弟,同往金鞭崖飛去,到時正遇師兄小孟嘗陶鉤在觀門前與一道友話別。陶鉤本來最愛裘元,見他夫妻帶了兩個小師弟今日才來,說:“師父和姜師叔還有好幾位同門現在後進丹房以內,明日就要往峨眉山凝碧仙府去應教祖齊真人之約,你們再晚到一夜便見不著了。”陶鈞的那位道友見了勝男姊弟,也覺稀奇,走了過來,笑間陶鉤:“這便是你說那將來破竹山教妖徒邪法的兩個巨靈麼?這麼高身量,且喜觀中房屋俱都高大,否則如何進去?就這樣,你和紀道兄住那兩間,便須俯身而入了。”裘元等見那道友是個面黑如鐵的道裝少年,正要請教,陶鈞已向雙方引見。

原來那道裝黑麵少年也是峨眉派後起之秀,名叫黑孩兒尉遲火。新奉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之命來此,面見矮叟朱真人、伏魔真人姜庶兩位掌教尊長,商談一事,並請往凝碧仙府赴宴。剛說完了話,辭別出來。裘元見尉遲火人甚豪爽,雖然初見,甚是投緣,便和陶鈞請他到觀中小坐。黑孩兒答說:“同門至好苦行師伯衣缽傳人笑和尚師兄,前因犯過,在東海面壁十九年,現已期滿。我要同了金蟬等七矮兄弟前去接他同往峨眉,金蟬師弟日前得信已然先往,事在明晚,此去東海釣鰲磯路途遙遠,我並還有事在身,恐趕不上,且等將來諸位道友到凝碧崖相訪時,再作良晤吧。”靈姑一心記掛著老父呂偉回生之事,每遇到峨眉門下同道,便即心動,聞言更是切中心事。方欲設詞探詢自己何時能去,黑孩兒為人性急,話剛說完,朝陶鈞把手一揚,道聲:“再見。”

便駕遁光破空飛去,轉眼刺入高空密雲之中,無影無蹤。眾人都覺黑孩兒飛劍神速,稱讚不置。

陶鈞笑道:“各派劍仙,只峨眉一派得天獨厚。他在峨眉門下,還不能算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像三英二雲、七矮兄弟、諸葛、嶽、林諸位,法力、飛劍比他還要強得多呢。”南綺笑道:“師兄所說這些人,我前後也見過幾位,固然高明,法寶、法力不必說了,如專論飛劍功力,比這位尉遲道友,也未看出十分勝強之處,師兄怎說要強得多呢?”陶鉤道:“師妹不曾深考,這十多位峨眉門下傑出之士都到了爐火純青地步,已不怎現鋒芒。尋常飛行,只看去比人快些,不遇強敵,怎能看出他們的神妙呢?只來去那般神速,無什聲音,便非尋常所能望其項背。何況各人都有幾件法寶、仙劍,不是前古神物利器,便是天府奇珍。本身又是累世修積,應運而生,得有玄門最高真傳,無怪其法力高強,獨步當時了。”

靈姑、裘元、甫綺三人都是好勝性情,聞言覺著陶鈞過為外人揚譽,明示青城不如峨眉,心裡雖豔羨,卻都不服。暗忖:“自己也是玄門正宗,神仙也是人為,只要努力修為,焉知不是峨眉諸仙人之比?”彼此對看了一眼,不曾開口。陶鈞原因三人乃本門三秀,故意激勵,明知三人心中不服,也不說破,借題支開。隨引人內,直到後進丹室以外,令眾少停,先人稟告。裘元、南綺、靈姑、勝男、阿莽五人便在階前恭候。等了一會,陶鈞走出,笑說:“丹室地窄,已有多人。勝男姊弟人太高大,可去前殿等候二位掌教師尊升座,再行參拜。只令裘元、南綺、靈姑三人自行入見。”說罷,隨引勝男、阿莽往前殿去訖。

裘元等三人隨照陶鉤所指,走進丹室一看,那丹室原就觀後崖洞建成,外有三間房舍。丹室在儘裡頭,只有一間,乃青城教祖矮叟朱梅平日煉丹修靜之所。室內約有五丈方圓,石壁如玉,甚是清潔,陳設用具也極古雅。室中心放著一個丹爐。右壁有一矮石榻,長廣丈許。上邊放著兩個細草編成的蒲團,上首坐著朱真人,下首坐著青城派第二位掌教師長福建九峰山神音洞伏魔真人姜庶。本門弟子,除大師兄紀登外,還有姜真人親授弟子楊詡、陳太真、呼延顯、羅鷺、尤璜五人,俱就左壁小石墩上落座。榻前鋪有草茵的大石墩上,另有兩位外客:一是麻冠道人司太虛,一是宜昌三遊洞俠僧軼凡。這些人,裘元等三人多半初見。紀登忙即起立,引了三人去向兩位師長參拜,再分向外客及諸先進同門一一通名禮見。裘元見姑父羅鷺在座,行完同門之禮,重又跪拜,行了叩見尊親之禮。然後和南綺、靈姑一同走向榻前,正待下跪,請賜訓示,朱真人將手一擺,說道:“無須,且各侍立在側,少時還有人來。”

話未說完,忽聽前室外面庭院中有破空之聲飛墜。司太虛笑道:“顛仙道友來了。

數日之內往返萬里,辦那麼難的事,所約時刻不差分毫,真信人也。”靈姑聞說恩師到來,渴念已久,心中大喜,忙即偷眼側顧,聽外間已有人接口道:“我如來遲,誤了事,豈不又是貧道罪過?”隨說,走進一個相貌清癯,身著一件破舊道衣的半老道姑。眾中只裘元、南綺聞名未見,餘者俱都相識,紛起迎接。靈姑隨同一干後輩行完了禮,等顛仙在旁列石墩上落座,重又進前跪倒。

顛仙見她滿面依戀之色,伸手拉起。笑道:“我因成道在即,眾弟子尚未深造,惟恐我去以後不易成就。你又數中應是青城門下,以前引度歸道,便是受了朱、白二位道友之託,你那各同門師姊,已由我分向各正派引進,奉命他往。只你一人,尚未行那拜師之禮。恰直朱、姜二位道友這次應峨眉諸道友之請,往幻波池赴會觀禮,為了誅戮鬼老師徒,回山一行有四五日耽延,你們三人同了勝男姊弟又都在此,特於百忙中抽空到來。我南海有事未完,以前所採丹藥,也還有兩樣靈藥不曾齊備。少時等朱、姜二位道友升殿,勝男姊弟拜師領訓之後,我便同在座諸道友到峨眉凝碧仙府一轉,要了所缺靈藥,即去南海借地煉丹。丹成之日,我當命辛青喚你前往送別,再見一面。朱、姜二位道友,與峨眉諸道友一樣,俱是玄門正宗。你根骨既佳,天賦尤厚,此後隨著二位師長努力前修,不患不能成就仙業。你我最後一晤,尚有數年,約在竹山群妖伏誅之後。我屢世苦修,今生方得成就,乃是喜事。只要你功行精進,將來便可常見,何須思戀愁苦?

你父本應十五年後孽滿劫盡,方獲重生。但你孝思感格,上次峨眉教祖齊道友曾向我一至友談起,意頗嘉許。明早我和諸道友前往峨眉,也許能向齊道友求說,請其大力相助,不俟芝仙成道,另謀良策。既免損人利己,又可使你和未來師弟紀異的一父一母少去數年災難,早日回生,以遂你們二人的孝思。此事甚難,能否如願,尚不可知。即或可成,你和紀異也須各為父母立下許多功德,才能抵補。我去以後,你仍自安心修積內外功行,不應以此懸盼,致分道心。”靈姑想起師恩深厚,感激淚流,敬謹拜命領諾,侍立於側。

伏魔真人姜庶笑向鄭顛仙道:“南海之行如何?”朱真人笑道:“區區左道,還有多少伎倆?你顛仙準時而至,可知收拾甚易呢。”

顛仙道:“此話不然。南海那群妖孽並非易與,我又人單勢孤,本來極難應付。如非事前齊道友預示仙機,我也不敢如此輕率。我剛到不久,便被妖人發覺,鬥起法來,幸而事已辦完,無什顧忌。那邪法也頗厲害,正相持間,恰值長春嶺虞道友長女舜華同了紫雲宮齊靈雲的女弟子金萍、趙鐵娘前往那島上,救一被難好友出險,也在此時趕來,深入妖穴。剛將被陷的人救出,埋伏便已發動,將舜華等四人一起困住。金萍在峨眉第三輩女弟子中,雖非米明娘、上官紅之比,卻也不弱。上來仗著紫雲宮師傳異寶,便將洞中妖徒殺死了好幾個,終於仍是無效,那和我苦鬥的妖人,又分了幾個回去,這一來,益發不是對手。

“舜華原因齊、秦二人見她面有晦色,恐其日內有難,留在宮中,不令回去,意欲避過。不料命中註定該有這場無妄之災。那幾日正是幻波池易靜、癲姑、李英瓊、餘英男等峨眉第二代弟子奉命開山盛會,齊靈雲、周輕雲二人已由別處趕往。秦紫玲因連日正當南海群妖氣數將盡,多事之秋,雖然水宮仙府禁衛森嚴,外人不能擅入一步,想起上次朱道友封閉紫雲宮,居然有人大膽混進,結果損失了好些仙兵神鐵,到底謹慎為是。

她本擬算準時日,到了會期正日,再行趕往。偏巧小寒山二女謝家姊妹路過往訪,就約了同行。謝家姊妹力說宮中請弟子近年法力精進,何況又有那前古異寶,短短數日工夫,怎會出事?就有萬一之變,傳音告急,立即可以救援,也無大害。舜華如若同行也好,紫玲偏又過於小心,見她面上晦紋日顯,將要應驗,覺著目前正邪雙方勢同水火,仇怨日深,極易狹路相逢,就許途中有事,不如仍在紫雲宮暫居比較安全。況且這次幻波池開府,赴會的人均有請柬,規模比昔年凝碧崖開建五府相差甚遠,舜華與主人又非素識,便沒帶了同去。剛走,舜華便接到好友傳音告急之信。如是外人法寶,紫雲宮也難透進。

偏又那般湊巧,那傳音之寶正是年前秦紫玲所贈,因舜華再三求說,並還破例傳了外人互相使用之法。舜華拿去暗贈給這好友、不但一發即至,並還把地址全行說出。舜華與那人患難至交,情分深厚,接信自是情急,當時連命也不顧,便要趕往。金萍、趙鐵娘見攔她不住,又以新煉道法,意欲藉此歷練,試驗自己功力,反正宮中不會有事,這才同往。及至身陷妖穴,金萍機智絕倫,又恃師長鍾愛,擅自離宮私出,情非得已,一見不妙,便不聽趙鐵娘之勸,由地道強衝出險,擠受責罰,立用飛針傳音告急求救。為首妖人趕回妖穴時,飛針已先發出。紫玲和小寒山二女途中訪友耽延,還未到達幻波池,接信立即趕來。到時舜華已受重傷,被金萍用法寶護住,正在危急。我又另在一處,不知此事。紫玲等稍遲片刻,便來不及了。

“我無形中也得了助力,內外合攻,先將妖窟掃平。紫玲等護送舜華,連他好友同返紫雲宮,安置停當,自去幻波池赴會,我也轉道南極。夜明島諸主人自被金蟬等七矮制服以後,雖然不能說是完全歸正,已不敢再似前時猖狂,對我也頗禮敬,這後半卻毫未費事,便已成功。這前半經過,先難後易,頗經艱險。跟著又往幻波池回趕,與諸道友見面時,正值舉行開山盛典。這次所採集的靈藥,又有兩種必須當時制煉,靈效才顯著。島主人既不作梗,又肯借地方和丹爐器用,樂得就在當地先行制煉。不過附近各島旁門左道甚多,未必都和夜明島、不夜城諸主者一般心意,加上四十六島餘孽未盡,對於我們仇深恨重,他們與主人仍在交往,難保不暗中作祟破壞。辛青…人守在那裡,主人雖力言無妨,但此輩妖邪詭詐百出,防不勝防,畢竟不可大意。觀禮完畢,我連宴也未赴,便告辭而去。

“果然我一到夜明島,便見四十七島幾個餘孽在和辛青惡鬥。如非主人信義,勸解不從,群起相助,辛青一人決難抵敵。所幸四十七島餘孽只有四人。原往島上拜訪主人,巧遇辛青,懷忿挑釁,因而惡戰,並不知我煉藥之事。主人法力與之相等,人數卻較多些,才未遭其暗算。妖人本就不支,我再一出手殺死了一個,下餘三個自知不敵,相率遁去。本來昨日便可迴轉,因三妖人中有一個最是刁猾兇頑,絮絮不休,行時咬牙切齒咒罵主人,怨毒太深。這廝又是四十六島中為首諸孽之一,邪法高強,行蹤飄忽,來去如電。如非勢窮力蹙之餘,以前所有幾件厲害法寶已吃武夷山寒月大師和金鐘島主葉繽道友合力破去,便我也未必容易取勝。

“我見主人似在憂慮,惟恐累他日後受害,略問了幾句經過和三妖人藏伏之地,仍令辛青守護在彼。我由主人派一得力門人引導,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跟蹤趕去。他那巢穴,深居海眼之中,海底歧徑甚多,密如蛛網,又設有妖陣埋伏,甚難除他。也是妖人該當伏法,潛伏海底本難被人發現,忽然靜極思動,出海時又不安分,無故激動風濤。恰值東海女散仙石野仙的女弟子韋梨雲路過,見海上惡浪滔天,妖氛隱隱起自水底,誤認作蛟蜃水怪之類,一時好事,剛把飛劍放出,三妖恰也飛出,只一照面,便將飛劍收去。此女法力雖淺,卻有隱形飛遁之寶在身,見勢不佳,立即遁走。她和葉道友門人硃紅至交,立往求救。

“硃紅本奉師命,傳了好些法寶,守伺這幾個餘孽,準備一網打盡。聞報趕到當地,妖人已去夜明島,不曾相遇。硃紅詳問韋梨雲經過情形,斷定巢穴深藏海底,隨下海底搜尋,查見所設妖陣,立用師傳法寶破去。入內搜索,又殺了一個留守的徒黨,知妖孽必要歸來,便用法力毀了妖巢,斷了他的歸路。剛升出海面,待和韋梨雲往夜明島不夜城等處搜尋,三妖人剛好敗回。硃紅發覺較早,仍用梨雲誘敵,自在一旁,暗將葉道友所煉冰魄神光寶幕張布開來,待他自投羅網。梨雲原是假裝由南向北斜飛。三妖人由西北面逃回,以為我和夜明島諸主人不曾窮追,只一入海,便可無礙;葉道友又自四十七島掃平之後,便移居中土,參修佛果,未再趕盡殺絕,心頗安定。做夢也沒想到,葉道友因知四妖人氣數未盡,藏處隱秘,殺卻不易,既恐海中生靈連帶遭害,自己又急於往中土參修,不暇及此。容他苟活些年,待其數盡,方始殺他,暫時寬縱。早已暗囑門下高弟,傳了誅邪法寶,在金鐘島留守,去此未來隱患。

“硃紅雖想早把此事辦完,好往中土見師覆命,就便與各派中至友姊妹快聚,因而不時到處搜索。無如妖人埋伏海底,輕易不出;偶往各外邦攝取婦女,或探聽仇人動靜,也只一二人隱形前往,得手即歸,次數絕少,又不在外逗留。以致雙方從未遇上,時久膽大,已不為意。歸途忽又發現出時所遇美女由斜刺裡飛來,見了自己,慌不迭改道往前飛逃,只當現成便宜,籠中之鳥,到手成擒,還在高興,忙同追去,正施妖法擒拿,忽又隱身不見,三妖人不知身已入伏,方在可惜下手稍晚,又被滑脫,硃紅突自高空密雲之中飛墜,一聲雷震,上下埋伏,一齊發動。三妖人以前迭經慘敗,驚弓之鳥,看出強仇到來,忙想逃走,已經無及,吃冰魄神光一齊網住,一陣絞煉,三妖人當時消滅了兩個。為首妖人妖法甚高,深知此寶威力,見勢不佳,一面施展妖法全力抵禦,一面拼舍肉身,用身外化身之法,好容易走出羅網,元神還受了重創。飛出不遠,我便迎面趕到,被我連用法寶和太乙神雷,與後面追來的朱、韋二女前後夾攻,把殘魂擊滅,連餘氣都給絞散才罷。

“硃紅聞我煉丹,言說島上近忽發現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用以和樂,更增靈效,再三請我往金鐘島小坐。我情不可卻,只得帶了隨去的人,同往她島上盤桓了半日。那靈乳見風即化,最難保存,硃紅雖發現,尚未取出。我助她將石中仙乳空青全數取出,竟得有五寸高一玉瓶。我取走的也有同樣大小半瓶,還不在內。真乃亙古稀有靈奇之事。

我正說金鐘島玉山瑤壁乃南極靈華所萃,經此一來,只恐靈氣已盡,不似往昔。忽接葉道友飛書,命硃紅用法力封閉島宮仙府,帶了囊昔遣散未盡的三個女侍者,與新得的靈乳空青,速去武夷山絕頂寒月大師謝道友那裡相見。附帶向我致謝,並請我助硃紅封住全島,以免妖魔乘虛前往盤踞。我照她所說,將事情辦完,看朱、韋二女同飛中土、才回夜明島。

“那靈乳空青,夜明島主人最為需要,前曾為它信使四出,窮搜字內各地靈山,物色了數百年,一滴也未能尋到,早已死心。那年島主聞說苦行禪師弟子笑和尚同了黑孩兒尉遲火在南山中殺除毒蟲怪物文蛛,二人先在一石洞內藏身,發現所臥青石有異,誤疑有寶,用飛劍削石掘取,無意之中得到此寶。因二人當時功力識見尚淺,不知收存之法,事前又未看出,以至糟蹋了將近一半。只尉遲火因離得近,靈乳自石中冒出時用口接住,吞服了些下去。島主深知此寶來歷,除靈乳外,石中還藏有千萬年靈石精英孕育的青玉小牛、小羊之類奇珍,如能生得,用法力養活,固可隨時取出它口中靈液應用;便是當時不知,已吃見風化成玉質,如能得到,也能設法利用,不過功效差些。並且靈乳雖然見風上騰,散入太空,看似化為烏有,實則本質尚在,不過上面沒有阻隔,被風吹散罷了。人如無心服了,仍可明目輕身。如是花草沾潤,效力更大,開花結果均異尋常,立成仙種。只是這類事千百年來未必能遇一次罷了。島主斷定黑孩兒吸取靈乳之處正在洞中,不是空地。那糟蹋的一小半化成靈氣,向上急升,必被洞頂隔住。此寶見石即透。一入石中,日久重又凝聚為乳。如能取來,在南極擇一靈地,用法力將石脈接上,過上些年月,照樣可以取用。因此島主得信連忙趕去,準備覓取石中靈物,並用法力將那洞頂揭來。哪知石中玉牛已被黑孩兒取走,那洞頂也為別的修士捷足先登,整片揭去。

島主以為自己無緣,便斷了此念。一旦聽說我得了這麼多,又知石中青羊竟能出石遊行,無須人力便能存活,已吃硃紅取乳之前收去,分明年代更久。靈效更為顯著,自是豔羨非常。我為報他們相助假地之德,三個主人各贈了四滴,他們自是喜出望外。我便乘機勸他們與南極那些左道旁門中人疏遠,得天賦地利之益,各自清修,永保不死仙業。免得與彼輩相近,日子久了,不知不覺受其播弄,以致牽累,他們也都聽了,又堅留我待了半日,這才按著約定時日趕來,並非故意如此。要是事不湊巧,休說按時而至,恐那日幻波池赴會都未必能趕到呢。”

伏魔真人姜庶笑道:“原來南海之行,還有這些枝節。鄭道友苦行三世,終於大功告成,成真不遠,可喜可賀。”顛仙笑道:“我事已完成十之八九,朱、姜二位道友當年見託的事,也幸不辱命,呂靈姑已歸貴派門下。此女與紀異均是至性可嘉,她對乃父復生之事刻不去懷。雖然難期未滿,為了成全她的孝思,我打算將此事提前舉辦。並令於應積外功之外,另發宏願,多修善行,為乃父乃母減消冤孽,以便情、數俱可兩盡。

此去峨眉向齊道友求情,不必說了。死者前生孽重,救起之時難保不有阻礙,事情恐非一二人之力所能了。到時我恐不能前往,今日在座諸位道友均須請往相助,才可萬全呢。”

朱、姜二真人見顛仙說時目視麻冠道人司太虛,知道顛仙鍾愛靈姑,又為孝行感動,曾在靜中默運玄機,詳推因果,料非司太虛相助收功不可,所以如此說法。真人未及開口,司太虛慨然答道:“這類至性純孝兒女,人神均樂為相助,何況又是朱、姜二位道友高足,更無不顧之理。到時,貧道必效綿力便了。”俠憎軼凡卻是微笑未答。眾仙知他功行早完,為助聾啞僧消孽成道,又遲兩紀飛昇。許是證果日期將近,到時不能往助,也未詢問。靈姑在側,聞言感激涕零,忙向眾仙跪謝不迭。

司大虛道:“天已不早,起身期近,主人怎不升殿,受那兩個巨靈參拜?”朱真人道:“還得稍等紀異。紀異先被散仙無名釣叟發現,一見驚為異質,自知所學不是玄門正宗,徑去告知他好友蒼須客。此人乃百禽道人公冶黃當年惟一傳衣缽法力的弟子,因犯教規,在公冶道友未遭天魔之劫走火坐僵以前(事詳《蜀山劍俠傳》)便受師罰,禁閉雲夢山中。直到公冶道友在黑谷中修煉復原,往莽蒼山陰風穴中取來冰蠶,峨眉開府以來,才行釋放。因見紀異天生資質,性又賢孝,曾賜靈丹,助他母親多活了兩年。當紀異二次犯險,跋涉數千裡,前往雲夢山求取靈丹時,他正封山修道。剛巧白眉禪師命弟子寧一禪師李寧前往預示玄機,才命守洞神獸將紀異引了進去,告以乃母因他至行感格神仙,和靈姑之父呂偉一樣,十二年後拜上峨眉,求來芝血,可以重生之事。當時蒼須客只知與紀異有師徒因緣,卻不知紀異乃紫雲宮金須奴轉世,結局應歸在我的門下。

性情又和他師父公冶道友一般奇特,不願自己徒弟向人求助,又不捨這好資質,並且本人也正閉山煉法,尚須數年始能完滿,欲令無名釣叟就近先傳些防身的法術,等到了年限,善功已修積了不少,再照所說拜到凝碧崖,求來芝仙靈血,將乃母救轉,再收到他的門下。寧一禪師當時未阻他的高興,隨即別去。我自不便明言,遷延至今,上月公冶道友前往峨眉,齊道友才把這事告知。公冶道友立即飛書傳偷,他始得知前因後果。此時他雖不曾正式收徒,對於紀異卻極關切,自從天蠶妖女伏誅之後,除託無名釣叟就近傳授而外,又賜了他一口飛劍和他本門劍法。紀異自是感恩,早已遙行拜師之禮。他接到師偷,還親到紀家曉諭了一次。紀異堅持不肯忘本捨去前師,如今算是他本門以外另一恩師,反由記名弟子改作真弟子。蒼須客見他如此至性,自更期愛。紀異本具仙根,一學便會,雖只短短數月工夫,已能御空飛行。這次為了誅除竹山教妖人,本門弟子俱應來聽命,日前已飛書相召,也在今晚到此。等他一到,便往前殿指示機宜,大約也快到了。請諸位道友在此少坐片刻,我兩人到殿前去了。”

正說之間,陶鉤入報紀異已到。說他在途中遇見華山派妖人烈火祖師門下女徒生香娘子胡採春,各用飛劍惡鬥,紀異儘管生有自來,終以修煉不久,僅憑一口飛劍,自非妖婦之敵,尚幸妖婦看出他根骨奇厚,意欲生擒回山,未下毒手,只用邪法困住。紀異又極機警,謹守乃師蒼須客仙示,仗著仙劍靈異,見勢不佳,立即改攻為守,一任妖婦用盡心機引誘,始終用劍光護定全身,不令有絲毫間隙,身雖被困,妖婦無虛可乘。紀異被妖法困了大半天,相持到了夜裡,剛巧峨眉派弟子黑孩兒尉遲火由青城回去,空中飛行路過當地,遙見前側面山野間妖氣邪霧籠罩,內中隱現劍光飛躍,立即趕往,用大乙神雷震散妖霧,破了邪法,將妖婦逐走。問知紀異來歷,又親送了他一程,才行別去。

為此擔擱,遲到了些時,現在前殿候命。

朱、姜二真人聞言,立命室中諸弟子同去前殿,一同傳授道法,指示機宜。隨即起身,眾弟子隨在後面。到了殿中,二真人升座,先受阿莽、勝男、紀異三人參拜,行了拜師之禮。再向眾弟子分別前後,一一指點傳授,示了機宜。又將靈姑、南綺獻上的含青閣陳嫣、冷青虹、桑桓三人所贈十九口寶刀,每人賜了一把。並說:“此刀乃古仙人伏魔奇珍,如以十九口同時運用,比起峨眉派七修劍的威力不在以上。不過此刀非照本門心法重行精心習練,不能發揮它們的威力。眾弟子功力尚差,如歸一人來保持,也難全數施為。本門剛巧十九弟子,正好一人得一把。”隨傳練刀之法。十九弟子本未到齊,餘刀交與紀登暫代保存,日後等人來了,再行分與,並照師門心法,各代傳授。

朱真人又向眾曉諭說:“竹山教氣數將終,屢遭挫敗。力絀心勞,破綻時出。二次所約仍難作準,不是還要改期,便是到時藉詞規避。欲俟邪法煉成,結好厚援,再行發難。我師徒以誅邪為任,本沒視若敵體。這次因十九弟子多半新進,法力不濟,誅除妖人之法寶也未煉得齊全。他因不敵,我也不能一網打盡,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樂得容他多活兩年。等二次約會時,十九弟子人數已齊,功力也非昔比,再有這十九口古人遺留的至寶與本門法寶、飛劍,必能一舉成功,到時不問妖人如何,只照預定行事好了。”

眾弟子一同拜命起立。

伏魔真人姜庶道:“竹山教所煉妖陣,有一座白骨罈,內有九十九名兇魂戾魄合煉的神魔鎮守。非稟賦純厚,真陽極旺盛元神,不能破他。我和大教祖要主持全局,無暇分身。眾弟子中,只阿莽、勝男可以勝任。少時可由大弟子紀登將他姊弟護送到我那裡,等我回山另有修為。我和大教祖去後,除紀、陶二人事完仍舊留守外,陳大真、楊詡等五弟子仍各分頭行道。呂靈姑、紀異暫時與裘元、虞南綺一路,隨意所之,修積善功。

等往峨眉見到妙一真人夫婦,如鑑你二人孝心,格外恩憐,以迴天妙法,使你二人父母能提前數年原體復生,再行傳知。眾弟子俟我與大教祖、眾仙行後,在觀中小聚歇息,便各分頭下山便了。”

說完,天已大明,二位真人也就起身出殿。眾弟子隨去丹室外院伺立恭送。待有片刻,矮叟朱梅、伏魔真人姜庶兩位教祖,陪了俠僧軼凡、鄭顛仙、麻冠道人司太虛一同步出。眾弟子一齊拜倒,朱真人含笑命起。跟著把手一揮,一片金光疾如閃電,破空直上,晃眼射入雲空,只剩一點金星,在朝雲層裡流空飛渡,一瞥即隱。新來諸弟子初次見到師長遁光如此神速靈奇,俱都敬佩異常。

紀登、陶鈞乃先進師兄,又是主人,便邀眾人走往前殿,備酒款待。眾人知他們不往自己房中延款,是因勝男姊弟身高之故。即使前殿那麼高大,阿莽尚須俯身出入,到了裡面,仍不能隨意走動,坐下尚可,如若站起,伸手便及殿頂,頭與頂相差不過數尺。

裘元因師父曾許自己隨意行道,又是一行四人中的主體,南綺已然應允回家,足可在家住上些日,略修子職,毫無梗阻,心中高興。見勝男神態還算從容,阿莽自慚身太高大,又與諸先進同門初見,跌坐在蒲團上面,其狀甚窘,笑道:“掌教師尊仙機法力端的神奇。你看全觀殿房比別處廟宇要高得多,尤其這兩具蒲團也是又高又大。我前未下山時,便是這樣,覺著此崖乃青城絕頂,山高風大,殿房裡應矮些才好,怎倒比別處廟宇高出兩倍?心還奇怪。今日一見,竟是為狄家姊弟設的。你們看莽弟坐在那裡都有那麼高,誰家要有高大房子,到過年打掃頂棚時,請他前往,不用架梯搭桌椅,綁竹竿,只消一塊大粗布,一把大管帚,兩大缸水,由他站起身來,和擦洗鴿籠一樣,一點不費事,全打掃乾淨了。”南綺接口道:“照你這一比方,我們都成鴿子了?”引得眾同門都笑了起來。

眾中只五嶽行者陳大真與座上諸人是全見過,餘多初晤。適才師長尊客在座,不便多言,這時重又敘談,互致敬慕,甚是親切。羅鷺和裘元更是至親,裘元便說父母家人對他渴念,每次回家俱曾詢問蹤跡,因不曾相遇,無可回答。難得在此重逢,又是同門,少時便要歸省,務請姑父同往,小住些日。羅鷺答說:“我要和尤師兄同行修積外功,尚有小事未了。並且十數年來,每年清明必回掃墓,只沒到你家去。此時無暇,明春回家掃墓,必去訪看你父母好了。”裘元小時和羅鷺最是親熱,聞言便拿出小孩脾氣情態,一味軟磨。羅鷺正想詢問尤璜是否同去,忽聽南綺埋怨紀異道:“既有此事,先前你怎不說?元弟,我們快回去吧,那妖鬼大約尋到甄家去了。”眾人聞言驚問。

原來紀異天明前來時,路過環山堰左近,見一人在近山路上為兩狼所困,忙上前將兩狼殺死,救了那人。問他深宵夜馳,有什急事?那人答說他乃甄家下人,因小主人為一妖鬼所困,當晚已經尋上門來,只有前村一位表親才能救他,此人偏去金鞭崖未回。

“現因事更急迫,奉主人之命,前往訪問歸未。那至親姓名卻不肯吐。紀異一聽金鞭崖,便料與裘元有關。當時急於見師,自知法力有限,沒敢冒失,便告那人說:“我正往金鞭崖去,必將此信息代達。”那人原是初遇救時感恩,無心吐出真情,後聽盤詰,便有悔意。聞言越覺天下無此巧事,隨口支吾了幾句,慌不迭轉身走去。

紀異到後,因初拜師,又聽無名釣叟叮囑,說朱真人平日隨便,不拘形跡,伏魔真人姜庶卻是禮法嚴謹,不可率意,言行必須恭謹,以免受罰。又見諸先進同門敬畏之狀,更不敢大意。又覺村民多愚,慣喜大驚小怪,既為妖鬼所困,如何還能命人出來求援?

並且環山堰相去金鞭崖不遠,尋常妖鬼怎敢在教祖眼前作怪?話又不曾問明,恐怕失錯,遲疑未吐。再加二位真人正向眾弟子指示傳授,不能妄自插口。又要留心靜聽訓示,就此丟開。跟著師長起身,直到紀、陶二人二次要往前殿款敘,方始想起前事。先想和裘元說,裘元偏又和羅鷺談笑正有興頭。此外只有南綺最熟,便轉過去,說了經過,南綺一問那家地址,正是甄濟家中,料定漏網妖鬼神目童子邱槐前往尋仇。甄濟不知輕重,這等不分日夜命人去裘家詢問,必將妖鬼引到裘家無疑。裘元便是妖鬼深仇,本人不在,妖鬼何等兇毒,必拿家人出氣,翁姑家人安危大是可慮。又知為時已久,不由大吃一驚,忙向眾人說了。

裘元首先憂急。羅、甄兩家也是老親世好,羅鷺聞言也甚關切。又知裘元入門不久,恐其不敵,乃允同往。紀登卻認無關緊要,否則早有師命。當下議定,除羅、尤二人與裘元夫妻、呂靈姑、紀異同往外,餘人仍照預定行事。真要不濟,眾人現在觀中,往援也來得及。裘元心念父母,方寸早亂,勿匆說了兩句,一行六人便和眾同門作別,往環山堰飛去。

到家一看,全家老幼平安無事,心才一寬。家人言說甄濟自從裘元剛走,便派人來問,答以未回,隨即走去。由昨日黃昏起到今早,竟派了三四次人來,並命心腹下人在此守候,等裘元夫妻一回,立即請往,先未說出真情。下從多知他獨子嬌生,一向少爺脾氣,想到什麼,當時便要做到,只當他久候裘元未歸,心中懸念,仍照主人的話回覆。

後見來人神情惶遽,來得頻繁,才行入內稟告。時已夜間,友仁聞言,喚進甄家派來的下人盤問。下人說道:“小主人忽然發現妖鬼要尋他拼命,先還不甚驚慌。今日黃昏,妖鬼竟在附近現形,知已尋上門來,可是小主人終日守在房裡靜坐,步門不出,也不知如何看到的。先只發急,令小的快來訪請裘大少爺,沒肯說出妖鬼尋他之事。到了黃昏日落時,才把小的喚進房去,低聲說了前事,命來探看大少爺歸未。如值初回,不肯就去,可以告知小主人正在危急,如去遲了,就許全家喪命。”正說之間,下人入報,甄家又命人探看。友仁聞說大驚,知金鞭崖僻在深山之中,除愛子外無人去過。荒山深夜,虎狼險阻,飛行固是近便,頃刻即至,常人如何去得?來人說時又極驚惶,說:“妖鬼甚靈,說話稍不留神,被他聽去,立是禍事。如非少主知機縝秘,謹守密室之中,早已被他尋到。如向金鞭崖焚香跪禱,通誠求援,必被覺察,反而壞事。”友仁夫妻空自愁急,無計可施,幸虧捱到天明,尚未接到甄濟凶信。心想大自日裡,妖鬼當不至於橫行,心才放定了些。正商量選派兩名強壯膽大的佃僕持了弓矢器械,假借行獵為名,依照裘元平日所說方向,往尋金鞭崖所在,令將子媳追回,愛子忽然迴轉,竟已得信,並還同了羅、尤、呂、紀四人,均系道術之士,不由喜出望外。

友仁夫妻因六人剛從金鞭崖趕回,內中又有久別重逢的至親好友,以為白日無妨,意欲少留,款待敘闊。羅鷺道:“這類妖鬼不比尋常,並無日夜之分。照來人所說,必是尋仇到此,人尚未被尋見。否則甄表侄學有旁門法術,又得峨眉靈符防身,或能抵禦片時,他父母家人必被波及。事不宜遲,早去為是。元兒與妖鬼仇怨更深,幸是大哥大嫂宅心仁厚,福大命大,否則早無幸理。聞說妖鬼飛遁神速,行蹤飄忽如電,我們人數雖多,難保不被其漏網。萬一逃來此間,乘隙加害,如何是好?我們六人不能全去,擬請尤師兄在此保護,以防不測。餘人隱秘前往,以防驚逃。若尋他不到,我們又不能在這裡守候。必留下未來隱患,裘、甄兩傢俱難安枕了。”裘元聞言,恐父母受驚,也欲隨同尤璜守候在家裡,羅鷺笑說:“無須,有尤師兄一人已足。此去須防妖鬼逃脫,人數越多越好。你是妖鬼大仇,有你在場,容易激怒,他復仇心切,不甘就退,我們下手也容易些。並且他對你家原不知道,我只是備個萬一。你如在家,妖鬼既看不見你,又不能加害甄濟,勢必見人就殺,見物就毀,轉有害處。”裘元只得罷了。

說罷,正待作別起身,忽見甄家一名心腹下人氣急敗壞,奔將進來,言說:“妖鬼已然白晝現形,進了花園,公然要小主人現身受死,否則殺死全家,雞犬不留。幸而老主人已先避入小主人室內;全家上下,小主人事前均有安排,妖鬼一現形,全都避開,無人阻攔,也未張揚,才未傷害。小主人又會仙法,妖鬼一到,立有紅光飛出,將書室籠罩,來時有人偷看,妖鬼手上發出數十丈綠光黑煙,將紅光圍了個風雨不透。現在人鬼正隔著煙光叫罵爭吵。明知大少爺未回,但聽小主人說,只此一個救星,心中憂急,姑且趕來撞撞。不料竟已迴轉,想是主人全家命不該死。裘大少爺去吧。”說時聲淚俱下,叩頭不止。羅鷺料知事急,不等說完,便和友仁夫妻道聲:“再見。”帶了裘元、南綺、靈姑,紀異飛身趕去。下人們見裘、羅諸人竟是飛仙一樣,俱都驚喜異常。友仁忙囑見到諸人不許向人走口,否則仙人怪罪,便擔當不起了。下人們自是奉命惟謹不提。

甄家花園在環山堰後青城山麓之下,卻不當入山的道路,甄父暮年喜靜,特意建了這麼一個別業,隱居納福。一切均就原有形勢佈置添修,背山面水,遠隔塵囂,離環山堰村鎮不足十里。四外俱是茂林修竹環繞,遠望一片綠雲,不近前便看不出一點房舍,景極幽靜。

羅鷺等一行五人剛從裘家飛起,便見到前面山坡樹林中煙光瀰漫,邪氣籠罩,知道不曾誤事。羅鷺唯恐驚遁妖鬼,又留後患。早囑咐眾人分四面散開,等自己和妖鬼交了手,然後合圍夾攻。飛遁神速,晃眼飛到,往下一看,甄濟雖然還未遭毒手,情勢已是萬分危險的了。

原來甄濟自從月嬌日前往附近村鎮中尋找投生人家,發現妖鬼大徒弟神目童子邱槐正在訪查自己的下落,當時驚魂欲斷,逃了回來。知道妖徒復仇心切,遇上必無倖免。

金鞭崖相隔甚近,竟敢在此流連,全無畏忌,可見怨毒已深,不特尋找自己,甄濟也必在內,夫妻兩人越想越害怕,一心只望裘元夫妻能夠回來,相助除害,才可免禍。哪知昔日薄情背義大甚,裘元又戀父母,未來拜訪。等甄濟命人往請,已往金鞭崖飛去。甄濟只當未歸,不知回來又走了,夫妻二人愁顏相對,連命下人去問數次,眼巴巴還在苦盼。後來還是月嬌靈慧,第三次下人回報,令甄濟問出友仁夫妻並不十分盼望,料有原故。心疑裘元夫妻忌恨前仇,又是初回,下人未說實話,故意推卻,不肯前來。一面叫心腹下人前往坐守,如見友仁,不妨相機密告;一面自恃對裘元有救命之恩,意欲冒著奇險,親身往探。

甄濟膽小害怕,正在苦口勸阻,所差心腹下人忽然急奔回來,說道:“小的行至途中,遇一相識佃戶,身有急事,本沒想到答理。時正日落黃昏,村農歸家之際,山路上往來人多。瞧見路旁有一身材高大,生著一時亮光怪眼的道士,在向路上的行人打聽附近可有一個名叫甄濟的少年。因覺得那人怪相,形跡可疑,又在打聽小主人的姓名住處,心裡一動,便藉著和那佃戶閒談,暗中偷聽。剛巧和道人答話的是一個老實人,住得又遠,仍記著老主人吃官司,小主人避禍逃走失蹤的事,便照實說了。那道人間完,意似不信。答話的又說自己住得遠,只聽傳聞,不知底細。隨把主家田莊說出,令往打聽,總算沒把主人別業花園說出。”

甄濟夫妻聞言大驚,知道妖徒必欲得而甘心。那田莊離此只十餘里,妖鬼行蹤飄忽,轉眼即至。雖然莊上農戶用人均經吩咐,但仇人這等細訪窮搜,危機隱伏,如何應付?

甄濟又恐妖人拿親人出氣。自己雖非敵手,但有靈符在身,或能抵禦。並且上官紅別時又說,靈符只一發動,她那裡立即警覺,幻波池仙府中有一寶鏡,多遠的事都能看出,真到事急之際,還許親身來援。話雖不曾說準,怎麼也能抵禦些時。便由月嬌安排,把老父請入房來,由甄濟痛哭陳情,月嬌也現身拜見,一同守在房裡,靜等應變。守候了一夜,也不見有動靜。甄父想要回房,甄濟夫妻極力勸阻,說妖徒乃人修成,並非真鬼,來去如風,說到就到。昨晚還到附近訪問,變起來瞬息,不可預測。除非救星到來,至少須過十天半月以後,還要先由月嬌犯險出探,委實蹤跡已無,才可離室走動。甄父見月嬌也是白日現形,不由不信,這才罷了。

三人正在室中望救慮禍,優急如焚之際,忽聽窗外一陣怪風過處,跟著有人喝問之聲。月嬌警覺,怪風一起,便知不妙,妖徒果然尋上門來,大吃一驚。因自己法力已失,忙命甄濟按照預計,暗中戒備。隔著窗戶,悄悄往外一看,書房前面桂花樹下,突然飛落下來一人妖人,正是神目童子邱槐。業已換了道童般的怪裝,穿著與尋常道人一般裝束,正在厲聲向一家童喝問。甄濟夫妻唯恐家人遭殃,昨晚早已吩咐,甄父精明,所用下人幹練者多,遇變竟不慌亂。妖人突然隨風下來,那隔得稍遠的俱裝作未見,各自從容溜走。

那答話的家童,便照主人之命,向妖人跪下,滿口神仙菩薩亂叫。邱槐雖是妖人左道,平素最喜人趨奉,又覺著小童無知,事與無干,何苦殺害。只厲聲喝問:“你主人叫甄濟麼?”家童答說:“正是。”邱槐又喝道:“現在何處?”家童答道:“剛回來沒幾天。現還未起,我代神仙去喊他出來。”邱槐怒喝:“快去,喚他出來納命。”家童這才裝作聽出來意不善,害怕情景,連聲應是。邱槐原以當地密逸金鞭崖,月嬌不見,想已投生。本擬尋到甄濟報仇之後,再往搜尋月嬌下落。本心只殺甄濟一人,最好不動神色,以免多事殺戮,過分興妖作怪,致將金鞭崖諸強仇驚動。又見小童答話伶俐,知道甄濟蹤跡既然尋到,決逃不出自己毒手,等他聞報不出,下手不晚。便喝:“快去,小畜生如不即出受死,我便殺死他的全家,雞犬不留。”家童邊應邊跑,如飛往前院跑去。

邱槐不知甄濟夫妻早有成算,正準備乘機暗算,仍立當地等候。等了一會,不見人出。正值清晨,下人、園丁都在園中工作。邱槐先未留神,這時四下一看,只見荒草鮮肥,晨露未晞,佳樹蔥蔭,曉煙未斂,雲白天蒼,晴輝初上。碧樹紅欄之間,到處繁花盛開,嬌豔欲滴。林蔭中烏聲細碎,如弄竹簧。只是滿園中靜悄悄的,適才所見十來個執役栽花的園丁、下人,一個也不見影子。邱槐猛然省悟,不禁暴怒,以為花園遊觀之地,雖然亭館羅列,台樹參差,必無人住在裡面。下人尚且溜走,主人必有預囑,怎會在此?方想飛往前院挨次窮搜,見人便殺。甄濟夫妻知已到了時候,忙打手勢。甄父便假裝初起,低喚了一聲:“來人!”邱槐聞聲立即趕去,喝問:“甄濟可在前院?”甄父隔窗答說:“他是我家主人,你尋他則什?”邱槐只當答話的是甄家老僕,一點沒有防備,怒喝:“老鬼快說,人在何處?免我費事,連你也難活命。我先說的話,你沒有聽見麼?”

說時,邱槐心已不耐,正待飛進屋去,冷不防一叢本門的鬼箭妖光由窗中飛將出來。

邱槐驟出不意,又隔得近,如非妖法高強,幾乎不免,就這樣仍受了點傷,知道中計,人藏在內,不由怒火上攻,怨毒愈深,一聲怒叫,揚手便是一大片妖焰鬼火飛將出去。

滿擬甄濟法力有限,此舉不過情急拼命,底下伎倆已窮;自己雖遭暗算,受傷不重,只一出手,立可破法,致他死命。但以甄濟罪魁禍首,仇恨大深,就此殺死,未免便宜;意欲生捉,攝往遠處荒山之中,使其備受酷刑,再行殺死,方消怨氣。

邱槐儘管狠毒,初出手時,邪法並不厲害。不料妖光發將出去,敵人陰火鬼箭已經急掣回去,兩下並未接觸。同時對面窗戶忽然打開,由窗中飛出一片金亮紅光,勢急如電。妖光立被衝開,轉眼便將敵人存身的一幢靈寶精舍籠罩了一個風雨不透。邱槐認出是正教中的法寶,匆促中沒見敵人施為,看不出是何物事,只覺威力甚大。又知甄濟是裘元的表兄,以為連日盤桓左近,被金鞭崖強仇發覺,預設埋伏,藉著甄濟誘敵。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定睛往窗中一看,只見室中四壁圖書陳設精雅,而窗前書案已移向左壁書架之下。室當中放著一個新添置的蒲團,仇人甄濟端坐其上,身後站著月嬌。兩人身子都在金亮紅光環繞之下,與籠罩全室的金光相連,但較盛些,此外並無第三人在內。

邱槐見這幢精舍原是兩大間,明暗相通,當中只掛著一個帳幔,作為隔斷,流蘇低垂,簾鉤已下,紅光強烈,精芒閃爍,耀眼生輝,看不甚真。佑量適才答話的老者必是一個正教中的強敵,掩藏幕後,暗中行法施為,這室內外的金光紅霞,便是此人所發;再不便是仇人知道自己必要尋他報仇,向正教中人借來法寶防身。否則甄濟、月嬌背師叛教才得數日,怎會有此法力?

邱槐拿不準敵人深淺,正在沉思,忽聽甄濟叫道:“大師兄,你我素無仇怨,師父自己倒行逆施,遭了惡報,與我二人何干,你苦苦尋仇作什,當鐵硯峰陰洞鬼宮事敗之時,我二人也同時被擒,幾受誅戮。經我苦求,又蒙舍親代向各位師長說情,只我一人得準改邪歸正。月嬌姊姊仍遭兵解,如今法力已失,僅保得殘魂在此,不知何日始能投生人世,乃是明證。回來時因朱真人垂憐,算出你誤信讒言,意欲加害,借我二人防身禦敵的靈符法寶。因念你為師報仇,畢竟是義氣,只要知難而退,從此洗心從善,就是將來狹路相逢,也不再與你為敵。命我等你來,說明利害兇吉,如肯就此省悟便罷;否則這裡與金鞭崖只有咫尺之隔,室外神光上燭歷時稍久,各位仙長知你執迷不悟,立即趕來,悔之晚矣。至於你想殺我二人,休說我這護身神光你不能破,而且我還有兩件厲害法寶,因念同門之誼,尚未施為,勝敗尚不可知。你害我二人,絕對無望,稍一不妙,立遭形神俱滅之禍,何苦來呢?”這一套話,俱是月嬌所教。無如邱槐來時早已橫心,便室中真個伏有能手,尚欲一拼,何況無人。又以月嬌也在室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只因要知仇人說些什麼,才強忍怒火靜聽。

起初邱槐當是室中另伏能手,略伏戒心,意欲試探著下手,以免冒失壞事,本無去志。及聽出室中共只仇人兩個,僅仗兩件借來的法寶靈符防身抵禦,心中大定。覺著仇人所說也是實情,當地密迤強仇,下手愈快愈好。以免夜長夢多,驚動金鞭崖諸強仇勁敵,這裡的仇沒有報成,反倒吃了人虧。邱槐當時怒火上撞,厲聲怒喝:“狗男女勾引外人背師叛逆,還敢巧言強辯?你以為矮鬼便能嚇退我麼?真是作夢!”隨將邪法加緊施為。

月嬌見邱槐咬牙切齒,厲聲喝罵,兩隻怪眼齊射兇光,並把極惡毒的妖法以全力施出來。知他怨毒已深,蓄意一拚,百無顧忌,好言勸說已無用處。反正雙方已成勢不兩立,除了裘元夫妻得信趕到,或是金鞭崖朱真人師徒望見妖氛趕來援救,決無脫身之望。

靈符威力神妙,還能抵禦,未被攻進,暫時雖然無妨,但邱槐法力不在鬼老之下,時候久了,卻是難料。即或能支,邱槐歷久無功,惡氣不出,難保不殺全家,毀壞園林,俱在意中。月嬌想了想,索性破口喝罵道:“無知妖孽,眼看報應臨頭,和鬼老一樣,身遭誅戮,形神皆滅,還敢行兇發狂!我韓月嬌本是良家女子,好端端被鬼老攝去,被迫任賤役,終日忍痛吞聲,冤苦莫訴。後來遇見甄公子,也為妖鬼擒去,已受邪法所迷,落在火炕裡面。是我憐他書香世族,只此獨子,不忍見他隨著老妖鬼受那未來刑誅,暗中苦勸多次,百計維護,方始有些醒悟。只是老妖鬼邪法厲害,已入陷阱,無力自拔。

如若逃走,必被擒回,受那煉形之慘,不得不聽命忍受,奉行惡事。我每日憂危慮禍,正在無計可施,恰值朱真人的愛徒裘家表弟誤受妖法暗算,也被鬼老擒到洞中,強迫歸順。我黨有機可乘,才勸甄公子向鬼老求情討令,把襲表弟引回他的房內。甄公子不知我的用意,還在苦口勸說,令其改投鬼老門下。我卻冒著奇險,前往紅菱噔,向銀髮叟告密。哪知人家早知此事,朱真人有意除你師徒,知裘表弟身有法寶防身,雖被鬼老擒去,無奈他何;命中又該有這幾日災難,故意任其陷身妖穴。只等幻波池諸仙開山盛典過去,立即趕來,一網打盡。我和甄公子同是妖鬼黨徒,本來玉石不分,也難倖免。幸我這一告密,諸位仙長覺我二人尚知悔過,以前受惑脅從,情有可原,又得裘表弟求情,方免一死。就這樣,因我以前被鬼老迫行惡事,造孽不少,雖免滅神之慘,那用妖法煉就的形體仍是不許存留,只留殘魂,令往投生。

“此事不問是否由我洩機,引來敵人,或是鬼老惡貫滿盈,該當命盡,諸位仙長早有成算,甄公子事前均無一毫知情。當時他日戀鬼宮淫樂,陷溺已深,不知利害。前雖經我再三勸說,也只因我幾次以死力救護他的情分,當時感動,過後輒忘。直到我送完信回來,同時裘表弟的道友至交也暗入鬼宮,向裘表弟指示機宜;他又見鬼老說得鬼宮那麼厲害機密,卻被敵人門下兩個未學新進來去自如,通行無阻:心中有所省悟,我這才說出真情。他雖懼禍,久在鬼老淫威之下,叫他棄邪歸正仍是不敢。我幾次苦勸他放了裘表弟,一同逃往紅菱嶝去,先將腳步站住,均未聽從,還延了幾天。果然各位仙長按時而至。我不能保得原身,仍須轉世為人,便由於此。不錯,諸仙掃蕩妖穴之時,我曾暗中相助,將後宮法台毀去。我那是向鬼老與平日陷害我的那些鬼女報復前仇,並防鬼老發動地水火風為害生靈。所有這些事,連適才用鬼箭傷你,均我一人所為,與甄公子何干?你尋他作什?我日前去往前村尋找降生之地,正遇你向人打聽我和甄公子的蹤跡,便料你這妖孽不懷好意,急忙趕了回來。你既不聽良言,少時自有報應,難道還怕你不成?”

月嬌原是深知邱槐性情,故意設詞把罪過全攬在自己一人身上,減他忿恨甄濟之心;一半藉著說話分對方的心神,拖延時間。邱槐果然上當,不等說完,便厲聲喝道:“原來背師叛逆,毀壞後宮法台,為敵人作內應,俱是你這賊淫婢作的麼?既是敢作敢當,自己招認,急速滾將出來納命。至於甄濟小狗種,只要隨我同行,便可兔我一體殺戮。”

月嬌知道甄濟就免一死,也必被他攝走。再者,甄濟也決不捨自己出去送死。益發將計就計,激他道:“我為什麼要出去?休說朱真人和各位仙長少時即至,便是無人來救,我與甄公子有救命之恩,他忍心讓我出去麼?這防身仙法何等神妙,樂得安坐室中,看你瘋狂行兇能到幾時?”跟著歷數鬼老師徒罪惡,辱罵不休。甄濟卻照上官紅所傳,守定心神,運用靈符神光,一言不發。這一來,把仇全移在月嬌身上。氣得邱槐急怒攻心,立誓非將月嬌魂魄消滅,不肯甘休,把所習妖法全數使出,終於無效,神光依舊朗耀,籠護全室,一絲不露。最後邱槐恨極,切齒橫心,一面施展冷焰搜魂之法;一面咬破舌尖,將口一噴,發出一片深赤血光,罩在室外神光之上。

月嬌知道,這片血光乃北邙山妖鬼冥聖徐完所傳邪法,名為赤屍神焰,汙穢惡毒,專毀正教中的法寶。妖人徐完看得極重。因喜邱槐剛強膽大,意欲收為己有,破例傳授。

傳時曾命立下誓約,不再傳人,因此邱槐輕不使用。妖師鬼老生性刻毒,門人少有違逆,任情殘殺。邱槐平日那麼跋扈無禮,鬼老儘管心中憤恨,也不敢責問,反任他在鐵硯峰創立陽洞,開山設教,一半便由於此。今既施為,可見橫了心。上官紅靈符神光雖然神妙,時候久了,必被血焰魔光煉化,稍有一絲空隙,被其侵入,室中老少三人一個也無生理。反正是兩擠的事,不死即活,除了救星天降,更無活路。同時暗中讓甄濟照著仙傳運用,謹守心神,不可慌亂。為了激怒邱槐,使其加緊施展,以便妖光邪氣上騰,引得金鞭崖諸仙望見來援,於是益發破口大罵。

邱槐見赤屍神焰雖將仇人室外紅霞緊緊逼住,光輝仍是強烈,急切間看不出一絲破綻。又見月嬌戟指跳足,指著自己咒罵譏辱,越發刻毒,只能望著,奈何不得,怒火攻心,忿無可洩。也曾起過殺害甄氏家人,略消怨毒之念。但以仇人詭詐,又有正教中法寶護身,自己稍一疏神,紅霞便要騰起,光華越盛,再要逼其減弱,更加艱難。仇人家屬奴僕又早避開,如往前院搜殺,難保不被乘隙逃走。所逃之處,又必是金鞭崖,如若窮追了去,一旦遇上強敵,仇不能報,反為所傷,邱槐除了運用妖法,加緊施為,以冀最後一逞,更無別法。明知多耗真元,但以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就算仇人被困,不能脫身,似此相持下去,必將金鞭崖諸強敵引來無疑,為了報仇洩忿,也說不得了。

那赤屍神焰原極厲害,初上來時神光尚能相抗,不減光輝。及至邱槐加緊施為,又相持了一會,光雖不曾減退,已有相形見絀之象。月嬌漸漸看出有些吃力,雖知還能支持半日,但知裘元夫妻對於甄濟未必不存芥蒂。按理妖光邪氣如此隆盛,金鞭崖諸仙神目如電,斷無不見之理。相隔這麼近,久不來援,必有變故。月嬌又想起從前在鐵硯峰脫困時,只得上官紅、呂靈姑二人垂憐關切。裘元雖也從旁勸說,只對自己感謝,對於甄濟,並不十分關切。贈丹贈符,俱出上官紅一人所賜。裘元夫妻別時無什叮囑,也未說到將來有事相救之意。此次回家,未命人來通知往見。種種可疑,萬一故作不知,室中三人焉有命在?

月嬌心中憂急,便對甄濟道:“再待個把時辰,稍覺不妙,乘著靈符不破,神光未被妖焰魔火煉化以前,背了老父突圍出園,往金鞭崖趕去。雖然身背有人,不能飛行,步行很慢,一則金鞭崖諸仙遠望妖人在山中窮追,恐其多傷生靈,不敢坐視不理;二則只要靈符神光不破,便可趕到崖前,求得活路。妖人見此法無功,別的更難加害,也許追到半途,心生畏懼,舍此而去,怎麼也比守在室中坐以待斃要強得多。”

甄濟聞言,心神略分,神光便減退尺許。月嬌見狀大驚,自覺不能多延時刻。但此時便即突圍逃出,又恐行路不比打坐,心神難於專一,神光更易消滅。道上又背有一人,甄父雖藏房裡,不曾露面,妖人究竟看出與否尚未可知。父子之親,其勢不能捨之而去。

萬一救星少時即至,卻因膽小先逃,反而鑄錯,何以挽救?月嬌口中雖仍喝罵,中懷膽怯,心如懸旌,搖搖不定。尚幸靈符威力猶在,神光稍減即上,依然強烈。這一來,越發看出此符半仗行法人主持運用,動不如靜,益發不敢造次。危機偏又緊迫,眼看外室妖焰邪火越發濃密。甄父人雖曠達,但以生平只此獨子,也是驚憂已極,藏在裡間內,不住叩頭禱告,默祝仙佛保佑。

父子夫妻三人正在愁急無計,忽聽震天價一個霹靂夾著無數雷火,自空中打將下來。

月嬌知道來了救星,驚喜交集,心神立即大定。回視裡間,甄父驟聞雷震,跌倒地上,嚇得亂抖。不顧細看房外,忙趕進去,喜叫道:“爹爹請放寬心,金鞭崖朱真人和各位仙長、裘表弟都已趕到,妖鬼少時便要伏誅,不妨事了。”隨說隨將甄父扶起,請向榻上臥倒歇息,等眾仙除了妖鬼,再出相見。說罷不俟答言,匆匆趕出,見甄濟已然立起,對窗外望,滿面均是喜容。月嬌不禁大驚,忙拉他道:“妖鬼怨毒已深,恨我夫妻入骨,志在拼命,邪法厲害,詭詐百出,雖然眾仙來援,稍微疏忽,仍能乘隙暗算,你怎如此大意。”甄濟笑道:“無妨,神雷一震,妖鬼便已離開。此時靈符神光比前還略強盛,正好看他就戮,膽小作什?”說時,月嬌也看出房外紅霞越發鮮明,妖鬼煙光已然撤去。

料定妖鬼無隙可乘,才放了心。

夫妻二人並立窗前,朝外觀看,見妖鬼已被來人劍光法寶纏住。妖鬼仍仗赤屍神焰護身,一面施展飛叉、鬼箭之類邪法、異寶拼死相持,一面口中厲聲咒罵不休。自己這面來援的,一個是表弟妹虞南綺;另一個道裝少年,甄濟認出是出家已久,幼年曾隨老父授業的累世親友羅鷺,越發喜出望外,忙對月嬌說了。方訝表弟裘元怎未見到,月嬌道:“表弟妹在此,表弟斷無不來之理。如非恐妖鬼逃時乘隙暗算家人,在家留守,以防萬一,便是知道妖鬼來去飄忽,恐他遁走,給我夫妻留下後患,在空中埋伏堵截。我看妖鬼邪法無靈,僅仗血焰魔火護身,他知金鞭崖離此甚近,強敵已然趕到,夜長夢多,保不住情虛膽怯,想要逃遁。這廝性烈如火,一旦暴怒,便似瘋狂,寧死不屈,我們有靈符護身,他又被飛劍、法寶絆住,反正無奈我何,莫如同到外面,再激上一下,使他怒急發瘋,擠死之心更切,一心只想報仇洩恨,就不走了。”甄濟道:“我們出去,爹爹呢?”月嬌道:“我起初也顧忌,恐怕離開老人受驚。現在一看,來的救星實比他強,妖鬼又被飛劍、法寶環繞,只我夫妻防他拼著同歸於盡,猛下毒手,我們有靈符護身,決無可慮,他見我們出去,志切報仇,總想乘隙一拼,必不捨走,用以誘敵,再妙沒有。

爹爹休說沒露面,聽他後來咒罵,要往前院殺害全家出氣,尚不知裡間有人。此時正在緊急,他無心及此,就出去被他看見也不妨事。何況羅表姑舅與表弟妹也決不容他下手。

我已想得仔細,我們就在窗外,不過引他見仇人眼紅,並不遠離。此室許仍在神光籠罩之下,就有什事,也來得及,決可無妨。”議定之後,同由窗外飛出。

上官紅的靈符出自師祖妙一真人仙傳,神妙非常,這一離房外出,紅霞神光越發上騰,映得園中花草林木、亭館樓台俱成紅色。人在精光影裡,看去卻是清明,如在鏡中,纖微畢現。夫妻二人見身後精室仍在神光籠罩之下,越發放心。立即昂首空中,戟指邱槐,大聲辱罵。邱槐本用赤屍神焰將仇人紅霞緊緊罩住,以為漸有成功之望,猛聽神雷天降,人在血光以外,幾乎受了重傷,不由又驚又怒。先還沒想把血光撤回,嗣見空中飛來兩道劍光,相繼現出一男一女,飛劍寶光如電飛來。為首一個少年道士,揚手便是大團連珠雷火,自己迎敵的法寶全吃破去,幾乎受傷。邱槐知道厲害強敵趕到,此仇已是難報。但因恨月嬌勝於甄濟,又見來人是青城門下,並非為首人物,心又略放,暗忖:

“賤婢乃罪魁禍首,遠勝甄濟十倍,此仇不報,怨毒難消。難得敵人只是兩個無名後輩,看去法力雖似不弱,飛劍尤為厲害,只要矮叟朱梅與峨眉派那些敵人不來相助,憑自己也能勉力應付。看敵人來勢,也許金鞭崖諸仇人均已他往,不在山中。自己本抱死志而來,對方同是仇人,如能仗著赤屍神焰將小狗男女殺死,一樣報仇;即或不能,賤婢和甄濟護身紅霞已漸減退,見有援兵,必然大意,只要相持下去,仍可伺機暗算;真要兩俱無望,也等形勢危急之際,再逃不晚。至多拼將肉身葬送,保得元神逃去,另尋軀殼,並非難事,怕他何來?”

邱槐念頭一轉,勇氣倍增,那赤屍神焰立由下面招回,正想朝新來敵人飛去。初意冥聖徐完新傳的邪法,決不會是敵人都能抵禦,只一上身,便無幸理。卻沒想到先在鐵硯峰遇敵時情急施為,吃上官紅之師女神嬰易靜用六陽神火鑑將魔火血焰消滅了一半,威力已是大減。而且羅鷺近隨峨眉派幾個同輩至交在終甫山中巧遇妖鬼徐完兩個得有嫡傳的妖徒,雙方鬥法,曾經見識過,深知血焰來歷,身有破它之寶。早防邱槐要下毒手,因而一面囑咐南綺放出法寶,一面又把師傳煉魔之寶九宮大環連同飛劍發將出去。邱槐先施展的邪法異寶,吃二人寶光、劍光一絞,立即破去,才知不是易與。百忙中忙即飛入血光之中,先仗赤屍神焰把身體護住。心想另使法寶傷敵,身外血光魔焰已被敵人寶光逼緊,連用鬼箭、飛叉,出手即被消滅。情知凶多吉少,有心遁走,又覺此來仇未報成,反損耗了好些法寶真元,恨上加恨,就此捨去,心甚不甘。後見新來仇敵甚強,自己所煉法寶,前後三次遇敵,已然喪失十之七八,不敢妄想一逞,而退又不捨。猶幸血光魔焰還能護身,便改攻為守,消耗真元,忍痛相持。打定主意,決不空退。至不濟,也拼了原身不要,與仇同盡,殺得一個是本錢,再多便是利息。

月嬌見他任憑辱罵,一言不答,眉發皆豎,目眥欲裂,瞪著一雙兇睛怪眼註定自己,似要冒出火來。知已上當,犯了天生兇狠剛愎之性,因而越發得意,罵得更毒。又拿話向南綺高聲示意,令速下來。羅鷺也看出妖徒怒極犯性,並無退志,恐鬥時太久,驚動世俗猜疑,為甄氏父子引出謠啄。便發暗號,令空中埋伏的裘元、紀異、呂靈姑按照預計行事。裘、紀、呂三人見南綺因有鐵硯峰妖穴受挫,幾為鬼老師徒所辱之恨,不按羅鷺預計,立隨羅鷺上前動手。又看出妖徒拼死相持,並無退志。正在不耐,躍躍欲試,一見號令,略為商議,突然夾攻上來。

邱槐連經挫敗之餘,本是強弩之末,雖仗有妖鬼徐完所傳赤屍神焰厲害,不是尋常所能破去,羅鷺、南綺法力又非幻波池易、李諸仙之比,勉強可以支持。但是行使此法,最耗真元,重在速勝。時候久了,行法人元氣固要損傷,血光魔焰也要隨之減退。加以復仇心切,一味注視下面仇人的空隙,意欲猛然下擊,一旦得手,立即遁去,心神分去好些。

呂、裘、紀三人來勢極為神速,呂靈姑手中五丁神斧更是左道妖邪的剋星,多厲害的邪法也禁不住。靈姑新得不久,雖還不能完全發揮它的威力,用以應付邱槐,卻是綽有餘裕。

這時邱槐與羅鷺對面相持,南綺在左。邱槐正苦思如何可以先將月嬌、甄濟殺死,忽聽破空之聲,忙即側顧,見有三道劍光,兩前一後,由後方晴空白雲層裡朝自己斜射下來。因破鐵硯峰妖穴時,與裘元見過陣,認得聚螢、鑄雪二劍;又看出同來的一道劍光功候尚差。匆促之間沒防到後面還有一個敵人,誤以為是新由別處趕來。邱槐自恃血光護身,似這等青城門下未學新進之士,再多幾個也無妨害,又以來人中有一個是禍根大仇,激起報仇之念。所以不特沒想到勢大孤弱,不宜戀戰,反想新來二人不似先鬥之敵厲害,打算欲取姑與,故作不支,等到劍光迫緊,冷不防施展邪法異寶,猛下毒手,先除去一兩個敵人,然後相機行事,哪知落入敵人算中。

裘元因見羅、虞二人一北一西與敵相持,特和紀異做一路往東襲來,雙劍齊施,加緊前駛,使飛劍破空之聲分外響亮,以分妖徒心神。同時由呂靈姑暗運五丁神斧去襲妖徒背後,卻把遁光放緩,自己和紀異等靈姑相隔妖徒身後不遠,然後發動。邱槐剛瞥見二人劍光,靈姑恰好同時到達,在最後一瞬間雖也發覺身後來了敵人,總以為赤屍神焰可恃,仍無遁逃之念。百忙中剛待回顧,已是無及。說時遲、那時快,頭才撥轉,靈姑已駕遁光,揮動五丁神斧,化作大半輪紅日一般的寶光,帶著五道丈許長的五色芒尾飛將過來。事有恰巧,破鐵硯峰時靈姑是在山陰,後來鬼老伏誅,邱槐臨陣見機,先行逃遁,所以這時二人尚是第一次交手。這前古至寶,邱槐還從未見過,不知厲害,先無畏心。只覺敵人此寶精光萬道,不似尋常,斧光已衝焰而進,血焰魔火立即飛散。邱槐方才膽寒,斧光過處,肉身先被劈碎,元神也連帶受了重創,再想逃遁,如何能夠。斧光連連飛舞之下,再吃羅、虞、裘、紀四人飛劍、法寶四面截住,合圍一絞,連同那大片血焰魔火一齊攪碎。

羅鷺先以妖徒行蹤飄忽,來去如電,自己這面雖有五人,紀異法力,劍術功候尚淺,不能作數,只因他力請同行,不便阻他勇氣。算計妖徒不會往金鞭崖逃走,便把紀異安置在去金鞭崖的一面。初意令四人隱在空中堵截,及見南綺不照預計行事,到後隨同下手,惟恐空出一面逃路,後將妖徒困住,月嬌、甄濟在下辱罵,妖徒看似怒極心橫,並無逃走之意,心才略放。暗想:“九宮環乃煉魔至寶,只要妖徒不設法突圍遁走,血光一破,立可成功。”不料妖徒乍看有些勢弱,實是改攻為守,意圖乘隙下擊,身外血光竟未減退多少,只得發令三人上前。因和靈姑同門初見,不曾想到五丁神斧如此神奇,一到便即奏功,心中大喜。惟恐血焰魔火消滅未盡,殘魂餘氣重又凝聚,命眾停手。將手一指,九宮環寶光立即舒展開了,將空中殘煙剩縷一齊圍住,再往小處收束,意欲化煉。南綺笑道:“何須如此費事?”彈指一團烈火往圈中飛去。羅鷺一面放入火團,也把神雷往圈中發去。一片雷火閃過,收寶一看,妖魂邪焰齊化烏有,只是微聞奇腥惡臭之味。再施法力一逼,也就散向高空。眾人見已無患,方始一同下降。

甄濟夫妻見大功告成,永除後患,早把靈符神光收去,扶了甄父出來,互相述說,慶幸不已。一見眾人降落,忙即分別長幼,禮見稱謝,並邀進室中款待。羅鷺謹慎,因和妖人在空中鬥有半個時辰,雖然離地不高,又在山野,外有密林遮掩,但甄氏父子和月嬌被困是在地上,遠近居民難保沒有發現,尤其妖人來時,全家人等俱知此事。甄父正當憂讒畏譏之際,惟恐世俗驚駭傳說,引起謠啄。因此羅鷺一落座,便命甄濟將全家上下人等召至面前,告以妖鬼本要為害一方,現經諸位大仙除去,已然永絕後患。但是天機不可洩漏,如有人問,只說是日晴空,忽有雷電交馳,半晌方住,不在當地。不可說出實話,口稍不慎,立有奇災,甄父待人甚厚,家人都受小主人叮囑,俱在近處覓地潛伏觀變,仰望空中煙光雜沓,電閃星馳,略有人影隱現其中,一會消散。不等呼喚,全試探著趕來後園,見老少主人無恙,來的仙人中還有兩位是主人至戚,俱都欣喜非常,紛紛拜伏在地,同聲應諾不迭。羅鷺料不至於走口,才命退出。重聚別況,談了一陣。

甄父本欲盛宴相款,因裘元急於返家稟告父母。羅鷺也說:“此來無多耽延,並還有一位同門至交現在裘家守候。”堅欲同回。甄父知這五人俱是修道之士,不能以俗禮相待,但又不捨就別。好在妖鬼就戮,問知甄濟、月嬌後患已除,無所畏忌,便和眾人商議,將宴席移向友仁家中,一同會集,作一良晤。羅鷺等五人應諾,作別先行,同駕遁光往友仁家中飛去。

到了園中精舍一看,因尤璜自五人去後,便飛身空中遙望,看出妖氛盡掃,眾人往下飛落,已告知友仁。料定裘元不會在甄家耽延,事完必陪羅鷺等迴轉,早吩咐家人,在園中備下盛宴款待了。裘元見了父母,告知詳細經過,並說:“鐵硯峰妖鬼師徒日前幾乎全數伏誅,只妖徒邱槐一人漏網,現既除去,永無他虞了。”

友仁夫妻聞言,益發欣慰。因和羅鷺至交至戚,情分深厚,久別重逢,見他已似飛仙一流,不禁想起妹子芷仙自被妖風颳走,便無音信。後雖聽羅鷺說芷仙被峨眉仙人救去,收為門徒,現在凝碧仙府修煉,只是從未見她回家。後命裘元訪問,答話也不似真確。心疑羅鷺恐自己思念妹子,設詞安慰。否則同是有法力的仙人,連愛子小小年紀,修道不久,俱能時常抽暇還家省親,妹子天性甚厚,骨肉深情,豈有忽置之理?況又聽說峨眉、青城誼如一家,妹夫是多情人,出家便為了妹子,同道相見,自必容易,怎也不說見過?忍不住問道:“大弟這些年來,想與舍妹時常相見吧?”

羅鷺嘆息道:“哪有如此容易。峨眉教規甚嚴,外人不易輕涉仙府;芷妹向道精誠,用功既勤,所掌事務繁瑣,不能離開。家師兩次去見齊真人,小弟均值奉命他出,未得隨侍,錯過了機會。我想了多少法子,託峨眉同輩道友致意,並去相訪,先後共只見到兩次。我看出她對我情深意厚,只是不願再踐前約。連第二次相見,也是小弟覷著教祖他出,親往凝碧仙府相訪,堅持不見到人不去,芷妹無可奈何,又經同道姊妹勸說,方始勉強出見。語甚真摯,令人心感。我知她的心意,原不想劉樊合籍,同駐長生,只想和她常共往還,她偏固執不肯。我不忍拂她心意,只率罷了。還家一層,我也說過,說時她頗傷感,未始不渴念兄嫂。並還說她因自己資質比較一班同門稍差,事事謙退。現在峨眉派領袖群倫,日益發揚光大,比她還後進的同門都已奉命在外建立仙府,傳道收徒、她卻始終隨侍師長,不肯遠離。想要修到功候,情願尸解再轉一劫,以求上乘正果。

掌教夫人見她志行堅定,固是憐愛。一班男女同門,也都和她情分深厚,各願以全力相助。

“近三年來同門中如四大弟子、七矮兄弟、三英二雲十幾個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已盡得本門心傳,功候精純,在海內外仙山靈境建有仙府。去年八月中秋,齊集凝碧仙府,拜謁本門師長,曾奉掌教師尊妙一真人之命,分別領了三百多種靈藥,回往東海釣鰲礬小仙源、南海紫雲宮、依環嶺幻波池各人仙府以內,同煉大成丹等七種靈藥。因這些靈藥功奪造化,最幹神鬼之忌,到時必有魔頭擾害,未必能夠一次煉成。限期雖在九年以內,功力深的幾位,如若道心堅定,防衛周密,所擇開煉時日機緣恰巧,也許只消三年光陰,一次便可成功。丹成之後,獻奉師長的只有少半,下餘由本人分別用途,留賜門下弟子以及行道濟世之需。同門中有需此靈藥的,也可隨意贈與。除大還丹每爐只有九粒,又是修道人脫骨換胎成道必需,功參造化,須有極深厚的仙福始能享受,不奉師命,不敢妄以授人外,另六種中有三種均可返老還童,延年益壽。內有一種並可駐顏輕身,化去凡骨,使人心性空靈,抵一甲子吐納之功。這六種丹藥為數均不少。

“聽芷妹口氣,等眾同門丹成,多要贈人。意欲得到手後,轉奉兄嫂,就便回家看望一次。遲遲其行,一半由於在仙府之內奉有職司,不似我和元兒奉命在外行道,只一得便,即可繞道歸來,比較自如,無什拘束;一半也由於兄嫂骨肉恩情,行入暮年,自己出家學道多年,已近半仙之體,還家又不甚容易,不願空手歸來之故。聞說奉命煉丹諸同門,以掌教真人前生之子金蟬等七矮弟兄開煉最快,一開始便受了挫折,如非法力高強,幾乎把一爐靈藥仙草一齊糟掉。這一來,須俟第四年上才能重新開始,欲速反緩。

餘人因此俱生戒心,多在幻波池開府以後,新近才開始煉丹,雖然成敗遲速尚自難定,內中釣鰲磯諸葛、嶽、林等四大弟子和南海紫雲宮妙一真人長女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等三女仙,一在昔年束海三仙故居以內設鼎,一在海底貝闕珠宮以內開煉,俱都佔有地利,功力又深,決無他慮,一次必可成功,幻波池開府已過,由今算起,至多大後年秋天,芷妹必能將丹得到,回家一行了。”

友仁夫妻知非虛語,大為欣慰。羅鷺又說:“元兒出家學道,芷仙己早得信。又聽師長同門傳說,元兒異日還是青城十九弟子中秀出之士,不久要和幾個同門前往凝碧仙府拜謁各位師長。”

靈姑、紀異聞言,備人想起父母回生之事,必與此行有關,忙即詢問詳情。羅鷺答道:“當時不知呂伯父與紀伯母回生之事,晤談又頗匆遽,沒有深問,未聽說是為何事前往。”說著,甄氏父子同了月嬌也隨後趕來,大家見面,重又略談前事,互相敘闊,各詢近況。

天已中午,友仁夫妻早安排好盛宴相待,便將甄家送來的宴席移到晚上。羅、尤二人本定當日就走,見眾挽留,情詞懇切,勉強應諾,多留半日。青城諸弟子多還未到完全辟穀的地步,葷酒也向來未禁。羅、尤二人日在外間行道濟人,甚是清苦,重嘗家鄉口味,又與至交親故久別重逢,興致頗豪。兩家主人更是惜別情殷;把兩席並作一餐,由中午人座飲宴,直到更深方始散席,又在園中精舍烹茗交談。友仁還欲強留羅、尤二人吃完次日午宴再走。羅鷺笑道:“我和尤師兄已好幾年不曾如此大嚼,便每次回家掃墓,所有祭餘,亦都付與墳親享受,祭畢即行,難得人口。昨日連吃了許多葷酒,先時還好,未後便覺煩膩。前途並還有人相待,實實不能再領二位老大哥的盛情了。尤師兄雖不一定再來,小弟終會重晤。人生聚合,原來有數,世無不散之局,何必爭此半日之聚呢?”友仁方不再強留。談到天明,羅、尤二人起身作別,將平日濟人的丹藥取了十幾粒,分贈兩家主人,各用紙包好,一一註明用法,方始起身飛去。

二人走後,南綺想起且退谷石,司二女之約,悄告裘元轉稟父母,往且退谷住上一二日再回。友仁知兩小夫妻正修仙業,不便以世俗之見相待,又以愛子天性孝友,少有閒暇,必要回家看望,與羅鷺難得再聚者不同,便不阻止。只令吃完午飯再走,事完務必回家住上些日。裘元自是允諾。

甄濟見裘元年紀比己還小几歲,總角相親,同在一起,並還共過患難。只因當初一時私心自利,鬧得陷身邪教,出死人生好幾次,僅保一命。他卻仙緣遇合,道法日益高深,現在已是飛行絕跡,異日成就可想而知。自己並非不想尋求正果,力迫仙業,無奈無門可入,起初還想從此勉力修為,等月嬌重生,踐了前盟,再求他夫妻設法引進。昨日見他相待和答話口氣,雖仍有幾分親近,已迥不似以前視若骨肉同胞情景。自己和月嬌所商心事,到時想要求他,多半無望。不禁自怨自艾,悔恨不已。襲元看出他心意,故作不解,表面仍然歡笑優禮,只不詢問修道之事。甄濟偶吐心志,也隨口唯諾,不加可否。月嬌聰明,明知裘元敬愛南綺,言聽計從,自到裘家二次相見,便刻意交結,百計奉承。南綺本來感她暗助丈夫之德,見她如此恭順,益發心生憐愛。只覺甄濟涼薄,心性不純,根骨既非上品,丈夫又記著昔日乘隙傷害之仇,恐話出口難於辦到,未便明言,只說將來但能為力,必盡綿薄。月嬌也不往下深說,連聲感謝不已。因月嬌強仇大害已去,回到甄家住上半日,夜裡便要去附近尋覓人家投生;裘元夫妻和靈姑、紀異又要往且退谷一行:所以吃完午飯,無多停留,各自分別起身。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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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

話說裘元等一行四人到了且退谷,雷迅騎虎正要出去,見四人自空飛降,甚為欣喜,迎接人內。先拜了司、雷、方三家尊長和方端、袁靈姑,並代紀異一一引見,禮畢歸座。

南綺初意石明珠、司青璜尚在紅菱噔侍壇未歸,及至坐定一問,才知昨日先是司青璜一人回來,言說鬼老狡猾異常,自知無幸,不甘魂魄全滅,兩三次妄想分化元神逃遁。不料銀鬚叟仙法神妙,掙扎越甚,反應之力越強。又恐妖鬼同黨暗中搶救,最後一日九次化煉,妖徒已早消滅,鬼老也只剩了一些殘煙餘氣,附在法碑之上,死灰決難再燃。司青璜急於歸省老父,請命先回,到家只住了一夜。午前石明珠隨後趕到,說適才在紅菱噔奉到師父武當山半邊老尼飛劍傳書,上寫乃妹女崑崙石玉珠自和裘元、南綺二人分手,趕回武當,因在外耽延,半邊老尼恰值他出,不曾見著。石玉珠同了同門師姊妹照膽碧張錦雯、姑射仙林綠華偶然交談,林綠華說了一個故事。

原來林綠華前數月在外行道,路過雲南小白茅山,見深山之中有一盤籠族,全族人有數千,都以耕織田獵度日,山景美麗,氣候溫和,本可安居樂業、不知怎的,去年山酋召三光往離鎮上百里的火龍寨去趁墟回來,不久便染奇疾。始以為事出偶然,等到臨終告知繼承的酋長,才知是在中途中蠱,蠱神便是天蠶仙孃的愛徒。曾對召三光道,叫他獻出全族累世所積財貨牲畜贖命,從此率領全族永為奴僕,予取予求,不得違命,否則到時便要裂腹而死。盤籠族乃山民,召家族分支雖是山野之民,性卻馴良。召三光人更智勇忠正,知道妖蠱兇毒,一經屈服,自己暫時雖得保命,還可分沾一點餘潤,但是全族從此淪於水火。想了又想,決計拼舍一命,保全全族生命財產,死狀至慘。山人多知妖蠱禁忌之法,召三光又頗機警,當中蠱時情知不妙,故意害怕,滿口應命,並未說出真實地址。先將妖徒穩住,先在途中繞道遠處,擇一荒山僻谷,照著素習之法設一疑陣,滴了二滴中指血,使異日妖徒發覺上當,循蹤加害,到此而止。至多到日蠱發身死,不至害及族人。因恨極妖蠱,死時掘一深坑,命人將屍體如法焚化,想連身中之蠱一齊燒死。後任酋長自然依言行事。

召三光初意所居地僻甚險,須由千百丈絕壁攀縋。上下有一秘徑,已在百年前地震山崩,將路阻斷。便本族人,能隨意出入的也沒幾個。事前又有種種佈置防備,決可無害。哪知天蠶妖蠱不比尋常妖徒,雖為召三光所愚,急切問尚未尋到,那蠱一燒人士後,又復回生,化身千百,不消多日,全族的人十之九中了蠱毒。按理蠱有靈性,與放蠱行法的主人靈感相通,妖徒久尋不獲,人已裂腹而死,蠱卻不飛回,勢必接連行法,令其轉害旁人,禍發也必迅速。可是中蠱的人多是面黃肌瘦,目光灰藍,四肢無力,似如病重,人卻一個不死,終日憂惶,不知何時腹破腸流。

正在無計可施,林綠華忽然無心飛降,問知前仇,又問天蠶仙娘下落。無奈盤籠族除每十年往火龍寨換鹽一次外,從不出山,山外的事俱不知悉。天蠶仙娘之言,還是妖徒自稱,不知底細。中蠱人數大眾,林綠華身帶靈丹無多。再者中蠱與中毒不同,不是根本之計。只得傾囊取出,用大缸清水將丹藥化開,令眾分飲,先將煩渴止住,身稍康復,再作計較。

林綠華正要出山往別寨訪查蠱跡。忽見山人自殘親生之子,忙即喝住詢問。說是盤籠族族昔年曾為別族所敗,避來此地。先只數百人,震於先世出山有禍之訓,隱居耕獵。

除少數為首人因有要事,每隔些年輪流著一人出外謀幹外,十九終身不離開一步。當地雖是氣候溫和,泉甘土肥,但在環山深處,地方不大,出路又被地震隔斷,耕地無多,後來生齒日繁,便難足用。酋長聚眾商議,說本族人素來良懦,外面仇敵甚多,與其和先世一樣,受那殘殺滅族之慘,還不如減少人口,永保當初神人指點的這一片樂土。由此下令,以當天全族人數為定額,不許再行增加;如生子女,必須有人老死,或有空額,始許留養,否則生後即行殺死。如生子女過多,父母不捨殘殺,就有缺額可補,也須按照家計分別獻納。始而當父母的還多不捨,無如這一山民比較別的土著聰明,素喜慮後。

酋長為人又公正,以身作則,毫無偏私。出產也實無多富餘,還得留存一些以備災荒。

年月一久,成了習慣,也就不以為意。

林綠華聞言大怒,便向山人斥責說:“你們好好安居度日,不似別的山民兇暴,本得天佑。今為惡蠱所害,便由於多殺無辜嬰兒,上天降罰之故。再不改此惡俗,非到全族滅亡不可。”眾人見綠華來時現有許多靈蹟,視若天神,怎敢違抗。一面應諾改悔,一面哭訴說:“本族生育甚繁,耕獵之地無多,出口又斷。如無限制,衣食無法供給,如何是好?”綠華知他情非得已,方始息怒。惟恐當時應諾,去後重犯,再三正言開導,告以附近並無異族為害,儘可開闢。如嫌無路可通,等自己訪得天蠶妖女,盡掃蠱毒以後,定必回來行法開山,將舊日秘徑打通,使其可以向外另闢田畝。

山酋仍是緊記上輩遺命,不願與外相通。答說:“舊日秘徑本極窄狹,現為崩山所塞。附近雖無異族盤踞,但是別種土民天性兇暴,遷徙無常,又喜與外族爭搶仇殺,敗便分頭四竄,另覓安身之所。本族良懦,能在此安居好幾代,便由於內外隔斷之故。如將舊路打通,在外開田闢野,早晚必受異族侵奪燒殺,連這舊業也難保有。仙娘如若開恩,不必重開舊路。昔年族人發現南崖之後,有一大片好地方,水土平曠,地方廣大,出產比此還多,也是四面危峰環繞,與外隔絕,好似從無人去過,先人幾次想要過去開闢,偏有絕壁險阻。並且內有各種野獸,頗多猛惡之物,少數人去,就能冒險用山藤蕩了過去,也無濟幹事。仙娘如將崖壁鑿穿,就用崩石填壑,使兩地通連,便成了樂土了。”

綠華問明方向,飛過崖去一看,果然景物極佳。但那橫隔兩面的危崖峭壁,最薄處也有裡許。估量自己一人之力不能勝任,意欲回山約了同門相助,開山斷崖,為那山民造福。也未明告山人,推說:“事雖可行,一則天罰未終,尚非其時;二則對崖有不少猛獸,現時蟲毒未消,難於清除抵禦。須俟我先滅妖蠱,使爾等康復,再行開通。但我還有事,此去搜尋天蠶妖蠱,三五日內如未尋到,便須回山一行,事完再來。現有靈丹保命,暫時決可無憂,百日之內必有好音。”山人聞言,歡喜如狂。

綠華安定好了人心,立時飛往附近山墟,查訪天蠶妖蠱下落。不料那一帶山寨相隔妖巢最遠,玉花姊妹雖已繼位傳知,為防眾心不附,仍假繼承為名,並未詳說那天蠶妖女伏誅之事。眾山民又畏禍太甚,同類相見,尚不敢提說姓名,何況外人,大都談虎色變,矢口不吐隻字。綠華原是富貴人家小姐,不知山人習性,又嫌山民粗野,雖用法力兩次擒人詰問,山人看出是蠱神之仇,越發害怕。綠華見他們寧死不說,想起回山期近,只得暫時作罷。回到武當,又值師命另有要事,無暇及此。等師走時稟告,半邊老尼生平不喜山人,只說石玉珠常年在外,熟知山情,可等她回山一同商議,便自他去。

林綠華說完以上經歷,聽石玉珠便說妖女天蠶娘早死,否則盤籠族已中蠱毒,妖徒必早尋去,縱不全數滅亡,也必同受苦難。現雖不至於死,但惡蠱附身,耗人精血,日久仍難保命。並且留下這麼多蠱種,玉花尚不知道,流毒無窮。此事易辦,只須尋找玉花,同往小白茅山,將眾山民附身惡蠱收去,稍為施治,便可痊癒。

三女因事情不難,可救數千生命,還兔未來的遺患,功德甚大,高興非常。略為商議,便即同往玉花姊妹所居蠶神寨飛去。路程本來遙遠,石玉珠以此行事決順手,行前和張、林二女說,想在沿途順便訪一道友。

林綠華道:“我自前年起,時常獨自下山行道。上次師父本命我去湖廣一帶行道濟世,因在岳陽樓上憑欄看湖,遇一少年,欺我獨身女子,說話無理。我本想將他引往湖邊,在無人之處將他殺卻。不知怎的,被他看出我的形跡,始而和兩同伴風言風語,忽然改據為恭,代我會了茶錢。極口道歉,自認過失,說他有眼無珠,多多冒犯。稱我仙姑,力請去至他家稍坐,尚有要緊話說。此人說風話時臉未對著我,又未指明是誰,本可不認為是為我而發,他卻勇於任咎。細看面上神情和兩個同伴,也不像是市井好惡之徒。文人打扮,卻似會些武功,為人如何,難以分辨。又疑心他誘我去到他家,不懷好意,意欲隨往看個究竟。如是好人便罷,否則,此人看去頗有財勢,又有一身武功,平日惡跡必不在少,此去正好為當地除害。便答應了他。

“約定之後,著他先行。滿擬他如存有壞心,必會防我滑脫,不是強勸同行,便是暗中著人尾隨防備。他卻深信不疑,一口應諾,立和同伴走去。我等他走後向人打聽,才知此人不特是個義俠少年,並還是前明忠良之後。因秉先人遺命,不事功名,輕財仗義,愛武好友,品行極為端正。至今年近三十,尚無妻室。日常只同朋友遊山習武,濟貧救危,有求必應。此次請我去往他家,必是看我孤身女子,衣飾單寒,欲問明來歷,加以賙濟,乃是好意。他先和同伴說風話時,語聲甚低,別人原未聽出,所以我對別人所說也未深信。那少年姓楊,所居是在濱湖一個村莊以內,離岳陽樓還有二十餘里,我沿途向人打聽,無論老少俱都知他為人和家世,所答也和先前所聞差不多。如照我初見時心情,定要在殺好人,尚喜不曾冒失。

“及到他家,少年名叫楊永,將我恭禮延至後園精室以內,互一談詢,果與人言相近。”林綠華說到這裡,略一停頓,又講了楊永的經歷。

原來楊永上輩姓周,乃三湘名宦。起初家在長沙,當地只置有田業,歸一姓楊的母舅掌管,也是書香世族,明末流寇之亂,乃舅在外省做知府,全家盡喪,只逃得一人回來。老年無子,便以外甥承繼。不久,他祖父在甲申殉難,長沙兵災之餘,物產蕩然,親屬零落,更有仇家大豪凌迫,說周氏心存故國,嘯聚鄉兵,欲圖不軌。尚幸乃舅為人機智,家業竟能保存,周家本有田產寄存,為了避禍,棄了長沙劫餘的田業,往依母舅,並改姓楊。舅死以後,兩輩均絕意功名,耕讀傳家,喜行善事。楊永好武,喜歡結交英雄之士,慷慨好施,更勝乃父,因此義俠之名,遠播湖湘。但卻因此惹下一樁隱患。

起因是由於去年夏天,偶同好友往遊洞庭湖君山,在山上遇一道士。楊永不知那是竹山教下妖道,互相談說了幾句,問知就在山後居住,也未明說地方。楊永只當是江湖異人,見道士詞色傲慢,目光如電,閃閃四射,漸覺不是良善有道之士,便存了一分心,未往自己家中延請,只把隨帶酒食分贈了一些。妖道也未回問,總算看在楊永執禮甚恭,說話兼和,一說要他隨帶酒食,立即分贈,並無吝嗇,當時無事,便自別去。

楊永隨向君山一漁人打聽,說道士來只兩月,隨行還有一個道童,似是女子,貌極美麗。平日除在山前望水外,什人不理。這日忽來買魚,第一次給了十兩銀子,魚只拿走五條大的白鱔。可是下次再來拿,便一文不與,魚卻隨意自取。漁夫覺得當地魚蝦本賤,一船鮮魚蝦,也只賣得兩許銀子。又以道士詞色兇惡,第一次給錢時,漁人不敢要那麼多,剛說得一句“不用許多”,便吃厲聲喝罵了兩句,丟下銀子,取魚便走,覺他又奇怪又可怕。心想:“有這一次錢,便取一年的魚也值,何況不是天天來。”仍是笑臉奉承。道士始終不理,自揭魚簍,拿魚便走。第三次起,漁人漸看出道士取魚時好些怪處。第一,所取的魚,總是五條白鱔魚。第二,魚簍甚多,外觀不知有無虛實,那五條白鱔魚無論放在何簍,一取必得,不用漁人指點,也不低頭查看,決無差錯。故意放向別處,也是如此。內有一次,將魚分放五簍之中,道士只向一處探取,出手仍是五條,直似會搬運法一般。最奇是那五條白鱔魚不特長短大小屢次如一,看去十分眼熟,並且到日只一舉網,準是五條在一起,與別的魚全不相混。日子一久,漁夫看熟之後,認下魚的暗記,下次打魚上來一看,果然又是道士取走之魚,一般無二。習以為常,每次得這五條白鱔,總在未次收網時節,道士也必應時而至,永遠只隔半個時辰。漁人曾用種種方法試探,絕無分毫之差。別的魚,道士從來不要。

那一帶居民漁戶本信神怪,道士又來得突然,心疑是神仙點化。這日道士又來取魚,漁人早預囑家人避開,等道士來時,迎前禮拜。方欲求告,道士忽厲聲喝罵道:“你已數次管我閒事,本當殺卻,念你豬狗一樣無知,姑且寬容。今對你說,魚錢我早給過,每次所取仍是那幾條,沒虧負你處。我也許要取上一年,你自安本分還可無事,再如惹厭,休想活命。”漁人本就怕他,嚇得諾諾連聲。

道士也別無異狀,只是每隔一日,必來取魚。起初漁人曾尾隨過,見他持魚去往後山,有時口中喃喃,自言自語,似是對魚說話,向魚喝問,也未見他放魚入水。可是一到第三日黃昏收網之時,五條白鱔必定同時入網,怎麼也猜不透是何原故,漁人自受道士怒罵以後,不敢再作探詢之舉,一晃兩月,倒也相安。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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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

話說這日又該五魚入網之期,適值下大雨,漁人終是好奇,心想:“自從道士第一次取魚以後,成了刻板文章,彼此原未說定。今日天下大雨,正好藉故不去,試看他還來取魚不?”主意打定,便沒往湖上下網,準備道士來問,便以雨天推託。到了入夜,道士並未前來,雨卻越下越大。

那漁人父子兩人,父名丁財,子名丁三毛,為了打魚近便,居家就在湖邊。晚飯之後,正商議收拾安睡,忽聽門外風濤之聲大作,宛似潮水暴漲,已到門前,勢甚猛烈。

開門一看,大雨已住,湖水雖漲,離門尚遠。暗影中瞧見一股尺許大小的白光,銀蛇也似由湖水洶湧中迎面射來,其疾如箭,迅速已極。丁氏父子倉促之中不知是何怪異,又疑發蛟,方欲逃避時,那銀光已就地騰起數尺,投向堂前魚簍之內。身後帶來的湖水也順低處急退回去,流入湖內。

過了一會,不見動靜。丁三毛年輕膽大,試探著過去低頭一看,正是那五條白鱔,業已自行投到。再看門外,風平浪靜,湖月皎然,上下澄霧,全無異狀。以為道士必來取魚,等到次日中午,仍未見到。丁三毛心想:“此魚必非尋常。”假裝討好道士,防魚失水不鮮,取了一個大水盆,將魚倒在盆中仔細觀察。見五魚一般無二,只額上隱隱有角隆起,通身現出不少紅影,細如遊絲,由頭至尾另有一道紅線,比較明顯,俱為以前所無。血痕內浸,似被刀針之類鐵器劃傷。鱔本無鱗水族,這一細心注視,竟看出五條白鱔不特白如霜雪,與常鱔不同,並還通體俱是細鱗密佈,銀光閃閃。倒著一摸,稍為著重,立覺刺手生痛。魚在水中也不泅泳,各把頭昂起,朝漁人連點,目中竟有淚痕。

丁財知非尋常,低聲默祝道:“我父子雖以打魚為生,但也願者人網,只謀衣食,從不多取。有時或因魚小,或是大多,還當時放掉。自你們第一次被道爺買去,便見你們隔日必來。既然覺得這樣吃苦,何必每次都來人網?昨晚更怪,我連網也未下,你們乃是自行投到,這怨誰個呢?神人路隔,言語不通,我也不知你們是什麼心意,那位道爺為何要這樣做。現在道爺未來,也許不要你們了。我們本無成約,至多被他罵上一頓,如覺來得後悔,放你們回去極為容易。如通人言,你們只把頭連點三下,我便送你們回湖如何?”五魚在盆中同時把頭連搖,意似不願,依然目中有淚。丁財父子都道:“放你們回去既然不願意,又向我們做可憐相,彼此又沒法說話,如何是好呢?”那五條白鱔忽將身子在盆中陸續盤出“仇人心毒,要害生靈。身是湖中水神,十日後如有人來問,求救可免,不可走口洩露”等字跡。丁三毛小時曾在村塾中念過兩三年書,還能勉強認識,見了好生優懼,隨將五魚放開。

又過了一天,道士才行走來,仍和往常一樣,將魚用草索取走了。丁氏父子問:

“道爺為何前晚未來取魚?”道士好笑了一聲。也未答話,往日取魚,均往後山,這次卻是走向湖岸,口中喃喃說了幾句,將五魚一同拋向水中,掉頭不顧而去。

由此起,道士每早必在前湖山麓對湖獨坐,見人不理,半夜才去。有時也憤然作色,走向後山,去上兩三個時辰又來。魚已不再入網,道士也不再來取。本山居民本少,雖有幾處寺觀,遊人時常來往,因道士坐處不當泊船埠頭與入山道路,外人不留意。在前山出現才只數日,偶然有居民看出古怪,因道士不是不理,便是詞色傲慢,答話兇橫,也就無人理會。只丁氏父子知他鬧鬼,心存不良,謹記水神所吩咐,每日除借販魚為由,去往前湖略為窺探外,父子二人分別在家中守候。

這日楊永約友遊山,本應在湖岸埠頭泊船,照理不會與妖人相遇。因將到達時,湖中忽然起了風浪,不知怎的,船伕搬錯了舵,吃急浪一催,順流往斜刺裡駛出三四十丈,到了妖道默坐的前面,才收住勢。船伕原要回泊埠頭,楊永一行俱是豪俊少年,急於登臨,見當地原是一處舊埠頭,雖然石岸報廢業已多年,泊船仍無礙;覺著當地清靜,岸有嘉木繁蔭,風景又極清幽:便令船伕就在當地停泊,一“同上岸,才得與妖道對面交談。及至游到後山,越想那道士神情越覺奇怪。恰巧丁財以前受過楊家賙濟,每去岳陽,必要送些肥魚活蝦,多得魚價,彼此相識。先以為來人既是救星,必是法官一流,未想到會是楊永,沒想吐口。及至楊永開口一問,忽然心動:“楊永會一身好武藝,家中有本事的客人甚多,今日正是第十日,水神所說也許應在他的身上。”便把前後經過一齊說出。

楊永機智過人,聞語雖也駭異,卻想不出道士是什作用。五魚雖然可怪,既是水神,怎無靈異,任憑道士隨便捉弄?湖邊居民多信神鬼,丁氏父子不怎識字,也許附會其事,疑神疑鬼。此事真假難料,就說是真,身是凡人,也無從下手。焉知那五條白鱔不是湖中妖怪,為道士所制,故意顛倒其詞,均說不定。楊永又想道士神情不似善良一流,江湖僧道本多異人,此事如真,關係不小,冒失不得。便囑同行諸人不可洩露。歸途欲向道士設詞探詢,到時人已他往,命人遍尋不見。在山中寺觀內住了三日,留意查訪道士蹤跡,均無人知往何處。有見過的,也都提起厭惡。

山中有一寺觀,觀主史涵虛,是六十多歲道士,人甚風雅。楊永每遊君山,必往相訪,在觀中住上些日才回。楊永先問怪道士行蹤,只答不知。第三日早起,楊永等要往後山隱僻之處再去尋找,史涵虛忽說:“貧道昨已命人把後山尋遍,大約那位道友已走,不必徒勞。公子如要見他,等他回來,我往府上送信好了。貧道明日須往岳陽訪一施主,請回去吧。”楊永每次來遊玩,史涵虛必要挽留多住一二日,這次並未說走,忽下逐客之令,說到末句又看自己一眼,料有原故,便請搭船同往。史涵虛答說:“行否未定,公子仍請先行。”

楊永作別回去,到家天已昏黑。家人密報,史道爺適才由後園叩門,現在園中靜室之內坐候。楊永所乘之舟乃自備快艇,回時更命船人加快,湖中並未見有一船越過,史涵虛竟會先到兩個時辰,聞報大為驚疑,匆匆趕往園中去。一見面,史涵虛便屏人密告,說他早年在茅山出家,曾習道術。當楊永未去君山以前,便聽徒弟報告,說前山有一道士,神情行跡怪異可疑。他假裝路過,暗中前往探看,見道士滿臉兇邪之氣,斷定不是善良。此來必非無為,無如法力淺薄,查不出他的真意所在。那日聽楊永探詢道士行蹤,揹人間出底細以後,當晚子夜人靜,便即布卦推算,竟是大凶之相。幸有解救,正應在當日來客身上,詳情卻不易知。

次夜又以玄功入定,元神飛入湖中,尋見水神查詢,才知君山下面便是湖眼。前古時節,岳陽附近諸郡俱是洪水,一片汪洋。嗣經大禹治水之後,用一神鍾將湖眼罩住,另在衡嶽移來一座小山壓在上面。另闢了兩處小眼。一面引水由巴陵人江,一面使烏江以東五嶺中越城、都龐、騎田、萌諸以北的資、澧、湘、沅諸水,皆於此湖交匯,使其只保有三百里方圓的水面,吞吐雲夢三湘,為民眾水利。不知怎的,被妖道知道,欲取此鍾煉法。但是君山有神禹法術禁制,妖道難於移去。便以極惡毒的邪法,附在丁財魚網之上,將湖中水神化作五條白鱔魚網起,帶回所居後山崖洞,行法威脅,迫令在山腳穿一洞穴,直達此山中心覆鍾之所。等到打通以後,妖道再用避水法寶入湖取鍾。

水神俱是南宋忠勇殉國的將士,正直聰明,知道此鍾一去,不消兩日,洪水暴發,連岳陽帶荊襄九郡齊化澤國,因而抗命不允。妖道狠毒,問日一用毒刑拷打。這還是妖道知道水神所居就在湖底,君山腳下,如欲攻穿山腹,到達湖眼,非水神相助不可,否則早下毒手遇害了。最後一次,妖道見水神忍死苦熬,始終倔強,不禁暴怒,一面在湖中下了極惡毒的禁制,一面離山往尋同道妖人,另謀取鍾之策。總算妖道心未拿穩,沒有斬盡殺絕,給水神留了一線生機,才得保命。水神先仍不肯,強捱了一日,為妖法所制,已然遍體鱗傷,實熬不過苦痛。同時奉到洞庭君巡行太湖途中敕令,得知此是註定劫難,為保鉅萬生靈,捨命與妖道相抗,已得帝眷,除命宣敕使者來助,指示機宜外,並準其姑且屈從,以為緩兵之計,免得白受楚毒。

水神奉命大喜,因使者乃含鄢口水神,性暴,來時帶有風雨。丁財父子見妖道行徑可疑,藉著風雨為由,故意不下魚網,使水神沒法上岸。水神本身原非水族成真,神通較小。不似都陽、太湖、江海諸神,不論水陸,多能通靈變化。水神又不肯發水上岸,使生靈廬舍遭殃,又在重創未愈之際,恐過時限,再受毒刑。幸得含都口水神相助,送上岸來,直投丁財魚簍之中。正打算如何向丁財父子傳達意旨,恰值丁三毛心好,見妖道過期未來,將水神所化白鱔魚倒向水盆養起,妖道又恰好外出未來,這才藉著淚眼示意,將魚身盤成字跡,令丁財父子到日留意。

那妖道原是雲南竹山教中妖人,既貪且狠。以為那鍾既是前古奇珍,到手以後,一用妖法祭煉,立可無敵。無心得知底細,喜極欲狂。恐外人生心搶奪,意欲獨佔,多親厚的同黨也未告知。只把所愛妖婦換了道童裝柬同來,在君山十二螺後尋一隱僻巖洞住下,結壇行法,令妖婦鎮壇,自去湖邊作怪。先也費了些手腳,終於將水神擒到。每次均帶回後山巖洞毒刑威逼,然後限期放回。這次出外尋人相助,原因水神拼死不屈,情出不已。而所尋妖黨,又是生平惟一患難至交,這才勉強尋去。途中想起,仍不放心,惟恐那同黨恃強分潤;或是因此洩露,在妖法未煉成以前被人搶奪。準備見了那人,先探明瞭心意,再約相助。稍有可疑,仍回君山,再向水神毒刑誘迫。本來首鼠兩端,心意不穩。及至尋到那妖黨巢穴一看,人已不在。路遇別的妖黨,才知那妖黨與妖道分手不久,便在滇邊為正教中人所殺,形神俱滅。

妖道見諸正教日益昌明,門下弟子個個法力高強,既痛心好友之死,欲為報仇,又恐自己日後與仇敵狹路相逢,也步了好友的後塵,為其所殺。於是求鍾之念更切,誓欲必得。自知一班同黨個個貪狠,無什信義。法力比己淺的,全無用處;神通大的,到手時必被搶奪了去。死去好友尚且難料,別人更靠不住。妖道想了想,還是回到君山,仍按預計,強迫水神行事,比較機密穩妥。雖幸行時把穩,留有退步,對於水神未下絕情,但是水神太已剛強不屈。途中盤算,覺著對於水神,重了不好,輕了也不好,真想不出用什麼方法好使屈服。

妖道回山一看,水神居然自行投到,當時妖道喜出望外。只是水神答說:雖然被迫順從,但環湖諸郡有千百萬生靈,必須謹慎,儘量減輕災禍。本身法力本極淺薄,又受妖法重傷之餘,如由湖中山腳攻穿到湖眼覆鍾之處,至少也須百日才得成功。妖道自是不允。水神說縱然不顧生靈,神力也是不逮。最後水神勉強應允七十日以內將山攻穿,否則死活惟命。妖道惟恐夜長夢多,繼一想:“自己已來了兩三個月,並無所成。好容易才將水神制服,允為出力,如再鬧僵,更無善法。如若橫行,將整座君山揭去,必定山崩水湧,江河齊泛,神鍾還不一定見影,先鬧出驚天動地的聲勢,一干正教中仇敵多在外修積功行,無事尚且找事,見這樣巨災,不問由天由人,必不放過,只一發現,立即相率而至。便是各異派中同黨,見此曠古奇珍,也必不容獨取。洞庭湖又是衝要之地,正邪各派空中時有飛過,絕無不發覺之理。”覺著水神所說也是實情,不能再以力屈,只得強忍氣忿,允了七十日的期限。每日去往山麓守伺督促,以防懈怠。

水神無奈,只得假意出力,向湖底君山腳下進攻。等攻進十來丈以後,暗令含鄱口水神藏在洞內防變。那地方就在舊日泊岸的水底,水勢既不深,所攻之處又在湖水以下,上面還有數十丈的汙泥。所攻之洞不大,一到十丈以內,妖道便難觀察,做作極像。妖道料水神不敢違約,一心盼著七十日的限期到來,穿山取鍾。對於三湘七澤,環繞數十郡縣的千百萬生靈,全未放在心上,狠毒已極。

這日楊永停船時,那一個急漩將船向舊埠頭斜馳過去,便是水神欲使與妖道相見,暗中引去的。妖道知道那舊埠頭久無舟船停泊,那船又斜轉得奇怪,楊永又上前間話,先頗生疑,不懷好意。及看出是遊山少年,楊永禮貌言詞又極謙恭,更見所攜酒餚豐美,忽動食指,向楊永要些,回往後山與妖婦同享,離開當地不久,洞庭君便已到來,將山腳水洞裡面封固,以防萬一。可是洞庭君終非妖道之敵,只能釜底抽薪,暗中防護。而那日楊永停船雖出無心,妖道卻動了疑心,與妖婦商量,覺出近來心動不寧,似非佳兆。

恐時限未至,便有人來,壞他兇謀。妖婦又說:“你神情詭異,易啟世俗猜疑,坐處又在前湖,萬一仇敵路過發現,立敗全局。看水神那等剛強,既然應允,必非搪塞,守伺在彼,有損無益,還是想好到日如何應付施為要緊。”妖道本覺坐在岸上往下注視,只看水神出入進攻,水底汙泥似沸花一般騰湧,水洞以內情景難於觀察,徒勞守伺。為防到日有人作梗,竟欲向本派長老借上兩件法寶,以備萬一。聞言大以為是,次日便往雲南飛去,所以近日未見。但那喬裝道童的妖婦甚是機警,時常藉故往史涵虛觀中巧語窺探。水神曾說救星由於楊永而起,史涵虛惟恐妖婦警覺,故未同行。來時佔有一卦,佔出有雙木人解救,日內便可發現,除害仍須期限將滿,妖道回山之時。令楊永隨時留意,必有應驗。

史涵虛說罷,楊永答道:“我只會點武功,妖道邪法如此厲害,怎能抵敵?那雙木人,想是姓林的神仙,肉眼凡胎,怎能識得?”史涵虛道:“那卦象仙人,屬於陰性。

岳陽洞庭濱湖一帶,景物清麗,水天壯闊,時有仙靈往來其間。貧道昔年便曾遇過,只惜福薄緣鏗,未蒙垂顧,失之交臂。貧道對於術理之學,頗曾下過苦功,卦象當無差錯。

公子累世行善,祖澤甚厚,況又為此莫大陰功義舉,必荷仙人垂青無疑。從明日起,公子也無須專赴何處守候,更不可洩露風聲,顯出形跡。每日午後,可去湖樓一帶隨意閒遊,機緣到時,自能遇合。那男女妖人甚是詭計多端,貧道與公子先後腳起身,在此久停,恐被發覺。還須去至城中尋一施主,假裝募化,引往君山上香,掩飾行藏。至多在城中施主家住上一夜,明早必歸。非到所盼仙人到來,不能見面。今日也不能在府上居住了。事關數千萬生靈,公子不可大意。貧道去了。”說罷,作別自去。

楊永平日本就深信史涵虛之言,加以好些異跡,心中憂急萬分。送走史涵虛後,嚴令家人不許對人說史道爺來過。次日飯後,便藉詞出遊,去往湖邊一帶,物色留意。初意連日晴和,岳陽樓上盡是俗人,仙人不會混跡其問,如來,必在濱湖清幽之地。連訪候了數日,均無所遇,每日均到了入夜始回。有時也去岳陽樓上品茗飲食。

這日,楊永出門稍早,在湖邊遊了一會,正覺著口渴思飲,忽遇一好友,強拉往岳陽樓上品茗。楊永先見滿樓茶客多是各路商客,市井俗人,無一具有雅骨。暗想:“昔日呂祖三醉岳陽,仙蹟留傳,不知真假。此樓風月無邊,景物固佳,似此塵俗之地,酒肉喧囂,怎得仙人停留?自己不肯在此延仁仙蹤,不為無見。今日為友拉來品茗,未有去湖邊物色,莫要錯過。”繼而又想:“史涵虛原說仙人必要相遇,只要時時留心,休被當面錯過,無須專注一處。卦象先兇後吉,多半不致失誤。”一面尋思,一面又和同去友人談笑,不覺到了黃昏將近。樓中茶客以土著居多,好些湖湘商客藉著品茗商談交易,到了日落黃昏,相繼散去,樓中逐漸清靜。楊永暗道:“此樓風景最佳之處便在風月,所以範希文一記,便成千古佳作。此時正人佳境,遊人反賦歸去,端的俗不可醫。”

楊永正在尋思間,一眼瞧見一個白衣少女,正在湖樓一角憑欄望湖,只看見半面,彷彿絕美,丰神尤為可愛。岳陽水陸要衝,商旅往來,五方雜處,遊娼本多。楊永一桌四人,其中兩個是志同道合的英俠密友,一個和楊永一樣,也是世家公子,他們雖非浮浪一流,畢竟年輕喜事,又有幾杯酒下肚,引起少年人的興致。以為茶樓酒家,孤身女子怎會在眾人叢裡出現,全無羞澀畏懼之狀?竟誤認作是江湖娼妓一流。雖然一時見獵心喜,依然各自矜持身份,不願當著人引逗,意欲少時隨往女家,再行結識。只問答了幾句隱語,並未公然向女輕薄。

楊永越看那少女越美,因在側面,少女憑欄遙望,不曾回顧,不好意思過去。暗想:

“此女半面已如此美麗,全貌必更驚人,真個平生未見。想不到這裡會有如此國色,打扮又如此素淨,真如畫圖上仙女一樣。古稱西子、南威,想也不過如此。”正在一面尋思,一面目注少女,隨口向眾問答,想到未兩句,忽然覺著少女一身素白,不施鉛華,膚色如玉,丰神秀逸,舉止嫻靜,裝束神情哪一樣均不像娼妓江湖一流。猛想起史涵虛所說仙人是個陰性之言,心裡一動。

姑射仙林綠華見茶樓上人對於楊永過於趨奉尊敬,又對自己說些風話,中間還雜有江湖上隱語,也誤認作是土豪惡霸之流,倚勢橫行的惡少年。本就有氣,欲加懲治。只因素來在外行道,不肯操切,以防誤殺,故作未聞,依舊憑欄望湖,不去理他。嗣聽四人品頭評足,絮絮不已,雖然語聲極低,近側無人,終是侮辱。更認定是夥匪類,決計除悼。想認清四人面貌,以便少時訪明惡跡,酌情下手。這一回顧,與楊永剛好對面。

楊永雖未見過真仙人,平日喜與英俠緇流來往,頗有幾分目力識見,本看出少女好些異於常人之處。方欲暗囑友人住口,不可多言,有話少時再說。及見一少女一回顧,覺出少女之美,固是到了極處,出乎想像之外,並且丰神高潔,玉潤珠輝,別具一種冷豔容光。尤其那一雙鳳目已含薄怒,神光炯炯,隱藏威嚴,令人見了,為之膽怯。即便不是神仙,單這一雙眼睛,也可看出是個非常人物。同時又看到少女腰中佩有一柄鑲著金牛頭,長才七寸的短劍。先為手臂所掩,不曾看出,這一回身,略為顯露,短劍並不曾出匣,隨著身子一轉,那樓欄暗影中,便有光華連連閃動,分明是匣中寶光隱隱透出所致,益發斷定所料不差。楊永情知方才言語輕薄,已然得罪,連忙親身走過去躬身行禮,說道:“弟子楊永,日前受一道長指點,有機密大事奉告。弟子在湖樓上下等候仙駕,已非一日。適才發現上仙在此,因是肉眼凡胎,心拿不定,不合妄自試探,語多狂言,乞恕弟子不知之罪。這裡耳目甚眾,說話行禮,均有許多不便,擬請上仙駕臨寒舍,再行細告,不知可否?”

林綠華和楊永一對面,看出他二目神光滿足,內功頗深,臉上並無邪氣。說時語聲甚低,似乎怕人聽見。氣便消去好些。心想:“自己的行藏多半已被識破,所說之言必有深意。此時還拿不定他為人善惡,既請去往他家,正好就便觀察,相機行事。如是惡人,所說道長必也妖邪一流,一同除去,更是兩得。”側顧樓上茶客已幾散盡,自己和對方四人均在樓角僻處。茶夥都在收拾桌椅,洗滌壺碗,無人注目。便冷笑答道:“你住何處?”楊永答說:“沿湖往右,順大路直行二三十里,再往右折轉,見有大片水田園林,便是寒家。地名水雲村,一問即知。”綠華便令楊永等四人先行,自己隨後就到。

初意楊永如有惡意,必要強勸自己同行,或是令人暗中跟隨,未必肯允。楊永人甚精明,知道適才語言不檢,將仙人冒犯,此時面上怒猶未消,心跡未明以前,對方已把自己當作惡人,便無此請,也必隨往。立即躬身答道:“弟子謹遵仙示,先往舍間,恭候光臨便了。”說罷回座。

三友均是同道至交。內有兩人日隨楊永湖邊遊行,已知楊永要尋訪一位異人,先聽吩咐住口,漸看出少女好些異處。另一人雖是不期而遇,見此情形,也料知有異。俱改了莊容,靜候下文。楊永只說:“天已不早,我們走吧。”便一同起身,下樓走到後湖邊無人之處,料眾要問,推說:“小弟得一高人指教,所訪異人居然無心尋到,事情關係小弟成敗安危甚大,此時尚難明言。三兄不論今日有暇與否,均請至寒家小住數日,事完再行。此事與別人無干,也不須人相助,只請縝密,勿再另告他人,便感盛情了。”

同行三人均喜與楊永盤桓,往往在楊家一住數日。又年輕喜事,今見有異人美絕塵凡,巴不得隨往相見。於是各人應諾,同往楊家走去。

林綠華見楊永慨然應聲走去,已覺非如所料,再向茶夥一訪問,茶夥也把綠華認作是江湖女子,為綠華美色正氣所懾,沒敢妄答,只把楊永如何毫俠好善說得天花亂墜。

綠華有了先人之見,以為這類惡少多善揮霍,茶夥平日貪得賞錢,適見兩方問答,故意為之宣揚,並未深信。等了一會,起身下樓,走到路上,想了幾句說詞,假借投親與家貧求助,向人打聽。沿途問了好幾處,鄉民老者都是眾口一詞,同聲讚美,這才把心中成見去了十之八九。乘人不覺,駕了遁光,往水雲村飛去。

綠華到後一看,那地方三面水田,一條廣溪碧波粼粼,與洞庭湖相通。楊家就在溪的對岸,松竹桃李梅花楊柳雜植成林,蔚然森秀,一片碧綠,煙霧繚繞,與湖光山色遠近相映。湖上漁歌之聲隱約可聞。端的水木明瑟,清麗絕塵。剛剛落地,走過溪上橫著的赤欄小橋,楊永已由對岸一片桃林小道中趨出,拜倒在地,綠華已看出不是惡人,含笑請起。仍由楊永前導,避開正面前門,由桃林中小路,繞往後面花園之中,到修竹環繞的精舍之中,楊永重又下拜。綠華見室已上燈,只他一人,書童下人均已遠遠望見避去。便一面還禮,命起歸座,問有何事。楊永才把洞庭湖妖人作怪,欲取君山下面所壓神禹鐘鼎之事說出。

綠華聞言,大為驚異,對於楊永為人固是釋然,但是事關重大,妖人深淺難知。自己在外日久,師父立等回山,尚有要事待命,也難在此久候。既知此事,又不容不問。

便令楊永毋須驚疑,今夜且去君山探看一回,再作計較,楊永大喜,隨請綠華在園中住下,令家中姊妹作伴,備宴相款,並代三友求見。綠華也不推辭。楊永慣與江湖大俠異人奇士來往,時有女客過訪,家中下人看慣無奇。賓館中雖還有幾個常住客人,事前已有設詞,都知道主人有一前輩師執來訪,因是女子,不樂與生人見面,只在後園精舍,同了三個與來客相熟的友人,連同主人兩妹,伴客飲宴,也都不以為異。綠華見主人行事機智縝密,甚是讚許。

席散,三友拜辭,往前院客房安息。楊永兄妹伴著談笑。到了子夜,綠華起身,縱遁光飛往君山落下,先往湖神觀尋到史涵虛。問知妖道日前同一黨徒前來,當晚月明如晝,雖值深夜人靜,但以連日天色晴爽,各寺院遊客頗多,前山更多漁人居民,妖道毫無顧忌,逼迫丁財父子操舟馳離湖岸二三十丈停住,再用妖法分開湖底君山腳下之泥水,查看水神所開洞穴深淺。水神以前原是緩兵之計,攻穿十餘丈以後,便只做作,不再進攻。妖道再一離開,索性連做作也一同停止。妖道見洞才開了十餘丈,相隔覆鍾之處尚遠,七十日內決難攻穿。本來生疑大怒,當時便要給水神一個厲害,幸是水神五行有救,史涵虛日裡發現妖道回山,先在觀中揹人行法,畫好了符,去往湖邊偷偷焚化。水神得知妖道迴轉,還同了有力妖黨,料他多半人水查看,恐怕機謀被其識破。連洞庭君也著了慌。救星未到,無可奈何,只得仍在水底虛張聲勢,假意朝山腳洞穴猛攻,以圖隱瞞一時。哪知前攻不到丈許,忽然現出神禹封固此山的禁制,再往前,便堅如精鋼,紅光電閃,休想動得分毫。此事連水神也出於意料,知道妖道想破神禹禁法,移去此山,絕非容易。寬心大放,歡喜自不必說,這一來也有了藉口。妖道先還不信,以為是假的,親自闢水入湖查看了一次,見果是厲害,所約妖黨又從旁勸解,說水神法力淺薄,不能怪他,方始息怒。就這樣,妖道仍說自己前在湖岸上曾守了數日,水神理應早已攻到當地,為何不報知?幸虧同黨力勸,曉以利害,說這等作法有損無益,且易惹事,這才一同忿忿而去。行時聽妖黨的口氣,似甚為難。次日便連後山妖婦一同飛去。

史涵虛因妖道既已發覺事情艱難,必定另有兇謀,事機遲速難料,說發便發,不比以前,還有七十日的限期,卦象上的仙人又尚無音息。昨日在海岸柳蔭中獨自面湖凝眺,心正愁慮,忽見一個相貌奇古,身材偉岸的長髯老者,由身後老松之下迎面含笑走來。

史涵虛剛由松側走過,松外又是湖水,知非常人,忙即恭禮。互一問詢,老者竟是洞庭君所化,說:“昨日妖道走後,恐神禹禁制只有正面,不甚放心,特令含鄱口小神穿通泥上,環繞全山,並無空間。後在原開洞穴左近發現鐵碑上有古篆:‘君山須俟十萬年後,神禹禁制失效,二次洪水氾濫,方始陸沉。’照此情形,妖道盜那神鍾雖是夢想,決取不去,但他心決不死。也許仗什邪法異寶,測準覆鍾之所,由君山頂上開一洞穴,向下直攻。到了洞底近處,再如遇阻,不是遷怒水神,強下毒手,便是施展邪法,強移此山,或用邪法將山震毀。不到力盡計窮,決不肯止。雖然發難較晚,預料至少必須兩三個月後,妖道方法全都試完,方始行那移山下策,但結局終於貽禍生靈,殆無疑義。

妖道日後如若事敗逃走,也是未來隱患。現算出救星明日必至,乃是武當女劍仙,此時只是路過,尚無閒暇。妖道歸期尚遠,也無須亟亟。而且若是一人之力,也難竟全功。

可請其回山,事完之後,多約一兩位同道來此。那時當再於原處樹下相見,先期告以機宜。並請不要張揚,以防妖人警覺退避,因而漏網。此事如成,功德無量。”說完作別,回顧已是不見。

綠華聽完史涵虛之言,又獨往後山妖窟查探,男女二妖人果都不在。一見所設法壇和禁制所居洞穴之法,覺出妖道法力有限,益發放心。因下山日久,急於回山見師,好在妖人再來尚須時日,不至有誤。隨往楊家把經過情形匆匆告知,便回武當。見了半邊老尼,覆命之後,說了君山之事。

半邊老尼笑道:“君山鎮水神鍾,以前修道之士俱知梗概,覬覦此鐘的也非少數。

無如關係千百萬生靈性命,誰也不敢犯此滔天大惡,空自羨慕,無人往取。直到元初,才有兩個妖僧生心竊取。二妖僧法力頗強,並還防到多傷生靈自取天誅,事前先以妖法幻術與些怪異,假說某日要發生洪水大災,妖言惑眾,更有官府為之張目,使環湖居民盡行遷徙。到日再以收妖為名,將湖水禁制,現出湖底山腳。一面準備替代此鍾封禁湖眼的法物及符篆,一面另開了十四處水口。如若封禁不住,也能以彼教中的大法將湖水禁制,不令橫溢,化為一條條高出水面,千百丈的晶流,順所開水口入江,再由江入海。

汁慮甚是周詳。照此作法,雖仍不免傷害生靈舟船,比起全湖潰決,氾濫三湘,卻好得不可以道里計。妖僧也以慈悲仁厚自詡。

“哪知一切停當,剛把湖底山腳攻陷十多丈,便遇見大乙神鋼之禁,妖僧用盡妖法,不能再進分毫,反因心急勢猛,折了兩件心愛法寶。妖僧此事原曾奏明法王,得了朝廷允許,誇過海口,急愧之下,欲將此山移去。所行邪法本極兇惡歹毒,當時湖水四面壁立數百丈,環山泥石在神鋼環繞之處又被去盡,風雷之聲震動天地,那山仍不能移動分毫。二妖僧怒極,一同施為,發出小山般大一團雷火,待將此山自頂震碎。眼看那山就要崩裂,突地一聲大震,妖僧所發雷火忽在空中炸裂,立即狂風暴起,地暗天昏,所禁湖水也齊崩散,波濤浪湧,高舉如山,勢甚駭人。直至次早才風平浪靜,君山二十螺仍浮在碧波之上,只山麓和環湖低凹之處有些氾濫之跡,死魚介貝到處都是。二妖僧連人帶船以及隨行徒眾官人,俱為雷火震成灰煙,連劫灰也沉入湖底。直似大水初退情景,別的尋不出一點痕跡。由此才無人敢生心竊取,此事漸少人知。

“那妖道乃竹山教下孽黨,必是為報青城派教中祖師朱、姜二道友的仇恨,不知從何處訪查到此鍾來歷,想盜了去祭煉邪法,復仇稱雄。如非用心忌刻,不使人知,必被同黨中較有識見妖人阻止,也不致遽取滅亡。由古迄今,多少高明有道之士尚且不敢妄動,何況此類么魔小丑。照他一意孤行之跡,必無什法力,又無什羽翼相助,無須再有多人,足可了事,就是無人前往,也必自敗。朱、姜二道友法力高強,誅戮竹山群邪早有定計,本可無須多事。不過妖道情急之際,保不定興風作浪,貽害生靈,你此舉頗有善功。適才以我推算,為日還早,不妨隨意前往,相機行事。你發覺在前,到日青城門下如無人在彼,自應身任其事;如有人在,便是朱道友已有安排,你從旁相助好了。”

姑射仙林綠華在七姊妹中貌最美秀,性情也最溫柔和平,素常行事謹慎。因知竹山教雖是妖邪,聲勢浩大,內中頗有能者,日前妖道已然約有一個妖黨在彼,到了事急之際,焉知不再約有力妖人相助?青城派有無人去,事尚難料,自己縱勝得過,也難防他漏網,致留未來隱患。意欲約了同門七姊妹,一同建此功德。剛一說出,半邊老尼便道:

“你的用心甚好,我也知你勢力稍嫌單薄,無如眼前眾弟子除玉珠遇事耽延,又不知我還有後命,此時尚未趕回外,餘人只你和大徒兒在近三月內還有空閒。你既臨事謹慎多慮,可和你大師姊商量,同往好了。”綠華終覺事體雖大,妖道估量還能抵敵,那神禹禁制何等威力,萬一被妖道用邪法將其觸發,無力收拾,如何是好?師父又性情古怪,最不喜門人絮聒,不敢再有煩讀,只得唯唯應諾。

半邊老尼原是應靈二子之約,去往終南煉丹,並辦一件要事,次日便帶了摩雲翼孔凌霄等三個女弟子先往終南飛去。綠華送走師父,便和大師姊照膽碧張錦雯商議說:

“那年因為輕看左道中人,便吃了金針聖母的虧。久聞竹山教中妖人邪法甚多,君山又有神禹禁制,如何可以大意?此時如若告知青城派諸同輩道友,自然是萬無一失,但是事情由我發現,臨期求助外人,不特示弱,師父知道也必不快。師父偏看得那等容易,大師姊你看如何?”張錦雯道:“師父道法通玄,平日看似容易,實則全有成算。你未回時,師父因司青璜小師妹兩次請命往青城且退谷省親,師父算出她到家有事,特命明珠師妹事完與之同行,並令先走。尋常省親,尚且如此,何況當此大任?師父為人好勝,如無勝算,怎會命你前往?我原奉命在山留守,因你一說經過,師父便改命我助你前往。

師父向來活不說完,待門人自去作為,你又不是不知。以我推斷,此事必能成功,不必過慮。”

過了一日,女崑崙石玉珠回山,綠華本想約她相助,此事尚須時日。又因聽玉珠說起天蠶妖女在湖心洲伏誅情形,便把盤籠族合族中蠱之事先說出來。因石玉珠心熱,說救山人事易,師父又未指明令她相助綠華,綠華意欲等她救完山人回來,再行告知。及聽玉珠要在途中就便訪友,知她交遊眾多,恐防途中耽延,另生枝節,方始說出。玉珠笑道:“師姊妹中,你林師妹性格溫柔,過於和緩。既有這類大事,怎不早說出來?照此情形,妖人君山盜寶雖然應在兩三月後,此時仍須防他暗作手腳。還是先繞道巴陵,看妖人在彼有無佈置,如已在彼作怪,當時便除了去,以防養患才好。”綠華好善,眼見盤籠族疾苦之狀,救人心切,素又信仰師父,以為到時再前往必無差池,力主先救盤籠族,只歸途不要耽誤便了。石玉珠素來敬愛綠華,便依了她。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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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59: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回 明月開樽 小集湖洲招蠱主 清波盪槳 重探妖窟過君山

話說議定之後,姑射仙林綠華便同了照膽碧張錦雯、女崑崙石玉珠同駕遁光,往雲南小白茅山飛去。路過湖心洲,石玉珠下去一問,紀異已赴青城拜師,只紀光在家。談不幾句,醜女花奇忽來探望。石玉珠便把張、林二女喚下來,與花奇相見,談起盤籠族中蠱之事,意欲往尋玉花姊妹,同往醫治,說了幾句,便要作別。花奇笑道:“石道友那麼秀氣的人,怎不明白什事都講當行?山人惡蠱厲害,尋常濟世丹藥往往無效,有時連我們都難為力。可是他們自己人多有獨門傳授的秘藥法術,手到成功。何況玉花現在又是教主,豈非小事一段,何須如此看重,還親自前去尋她?我們難得相見,便這裡也因異弟行前再三吩咐,我一日中抽暇前來看望一次。莫如請三位道友在此小住,譬如往小白茅山耽延,由我把玉花姊姊請來。本是她教下所放惡蠱,仍責成她自去辦理。事情一樣,省去一番跋涉,我們還可稍為盤桓,豈不比我們去打交道強得多麼?”石玉珠原喜花奇心性率真,對友熱情。玉花上次曾拜她師姊美魔女辣手仙娘畢真真為師,花奇乃王花師叔,自然一招即至。如此事更簡捷,便笑允了。

花奇隨即行法相招,不到半個時辰,玉花之妹榴花的元神首先飛至,向花奇和張、林、石、紀諸人分別行禮跪拜。言說玉花接到飛音神符,知師父師叔喚她,惟恐有什急事相招,相去數百里,本身飛行遲緩,特命榴花元神先來聽命,玉花也立即起身趕來,隨後便到。

石玉珠笑對花奇道:“你看她姊妹對畢道友何等恭謹,怎還只允收做記名弟子?近來可曾勸過麼?”花奇道:“我原極愛她姊妹,也曾勸過多次。只因畢姊妹性最好勝,認為她姊妹資質雖還不惡,所掌卻是邪教,既不能操之過急,命其消滅,又無好人可代執掌,使玉花棄彼來歸。再者,以前屢犯師誡,致遭嚴罰,此次收作記名弟子,尚是諸位道友強勸,一時權宜。在未稟承師命以前,如何可以擅自收徒?故爾遲遲。不過此事將來也非無望,日前家師新收小師弟玄兒來傳師命,我曾偷偷託他代探家師口氣,並代相機求說,已然一口應允。只要玉花能始終勤勉向善,終有如願之日。”榴花聞言,極口稱謝。

眾人談了一會,玉花也便趕到,花奇說了張、林、石三人來意。玉花聞言,一口應諾。並說:“弟子繼承蠱神之後,知道天蠶仙娘師徒以前迫害山人,放出去的惡蠱甚多,曾經立志收回。無如山民眾多,散處西南諸省深山之中,隱僻荒涼,好些地方因蠱主人已遭誅戮,絕了聯繫,非其自來投到,不易發覺。前命門徒四出搜查蠱跡,防其蔓延,並防備山寨中妖巫藉以作祟。又傳知遠近山寨,令其具報,近日已驅除不少。盤籠族想系居處太僻,與外隔絕,外族難得往來,為日又久,習與相安,一時尚未查出。此事在本教中人看來極為容易,只消命妹子榴花帶了解藥前去,一到便可了事,無須再勞頓三位師伯仙駕了。”

石玉珠見玉花近來越發出落得美豔絕塵,神采奕奕,言動也極溫文柔和,甚是喜愛,讚不絕口。玉花又向石、林二人求說向美魔女辣手仙娘畢真真拜師之事。花奇負氣道:

“似你這等資質人品,要換是我,早已收了。就是將來為了擅自收徒,受師父一點責罰也並非不值。她偏如此固執,我已勸過幾次,再勸也是無用。你仍好好向上吧,只等你修積日厚,釜底抽薪之法見了大效,所掌惡蠱不再似前猖獗,難為人害之時,就畢姊姊不要你作她徒弟,包在我和石道友身上,定給你另找一個好師父便了。”玉花聞言,含淚答道:“弟子已受師恩,決無再拜別位仙長為師之理。否則,師叔和石師伯如此錯愛,不是一樣可蒙恩收錄麼?師父不肯正式收錄,傳授道法,必是弟子向道之心尚欠虔誠,所掌又是邪教之故。此後弟子惟有勉力虔修,早日擺脫,以盼師恩憐鑑,仍望諸位師伯、師叔隨時進言,代為求說,感恩不盡。”石玉珠道:“你掌蠱教,當時原是眾道友公議,此舉乃大功德,怎能因此見怪?我見你師必為解說。以你忠誠,向道心虔,不特令師久而感動,便令師祖韓仙子,也無不允之理,放心好了。”花奇道:“你倒說得容易,不知我那位大師姊事情才難辦呢。”

正說之間,忽聽丁零之聲起自湖邊。花奇驚道:“此是神獸丁零嗚聲,它隨師姊寸步不離,怎得到此?”一言未畢,忽聽一女子口音接口道:“醜”r頭,你又揹人說我麼?”眾人隨聲注視,一個長身玉立、英姿颯爽的道裝少女,正由近湖濱水面之上凌波而來。身前有一隻尺許大小,毛白如霜的異獸,已先上岸,朝花奇撲去。吃花奇一把抱起,樓在懷中撫摩,甚是親呢。玉花見來人正是師父美魔女辣手仙娘畢真真,驚喜交集,早慌不迭率了妹子榴花飛跑過去,迎拜在地。眾人除花奇低頭撫弄異獸外,俱都迎了出來。晃眼畢真真上岸,與眾含笑禮敘,一同入內落座。

石玉珠自是熟識,張錦雯、林綠華與畢真真也在峨眉見過,只無深交。這時見她一身雲裳霞裙;霧毅冰紈,人又長得英秀美豔,比起玉花之美又是不同,料想月殿嫦娥不過如是。石玉珠首先讚道:“這身仙衣,分明天孫雲錦,珠光寶氣,清麗絕倫。也只有畢道友這等玉貌仙容才配穿呢。畢道友早來了麼?”畢真真平日喜以容華自負,聞言笑道:“這身衣服,原是犯過前友人所贈,確非人間所有,妹子共只穿過兩次,適才因奉家師仙示召見,令愚姊妹一二日內往白犀潭,隨侍同往凝碧仙府,與峨眉諸老前輩同赴海外阿寧島參加三百六十年群仙盛宴。自慚陋質,欲借它裝點門面,才穿了它。因此一行,連同別處耽延,大約須要三月才能回來,愚姊妹曾受異弟之託,應常來此看望紀大公,恰好奇妹在此,特地趕來辭別大公,並令玉花代愚姊妹時來看望。近日為省節外生枝,頗秘行蹤,來去都隱身形。到時欲覽湖山之勝,在對岸落下。剛到,便聽諸位道友說笑之聲。不料武當七美竟有三位在此,妹子方在自慚形穢,怎倒讚美起來?”張、林、石三人同說:“此是定評,道友天人,愚姊妹怎能比擬?”花奇插口道:“你們惺惺相惜,都是月裡媳娥,無須互相標榜,反正比我和榴花兩個醜怪總是一天一地。修道人戒打誑語,莫非和我來比,也說沒我長得好麼?”眾人聞言,又見花奇醜怪之狀,不禁大笑。花奇道:“就長得美,有什麼用處,還不是一個人?我看心地和善慈悲一些倒好。”

畢真真秀眉一聳,微怒道:“我知你近日又欠罰呢,知道什麼,隨口亂說!”花奇吐了吐舌道:“大姊姊又生氣了,怪不得了零先打招呼呢。由你去,我再不開口如何?”

石玉珠方欲乘機代玉花說情,畢真真忽向玉花道:“林師伯要你去救盤籠族,此是好事,榴花又是元神到此,怎不令她代你先走?”玉花連聲應諾。榴花連忙拜別飛去。

畢真真又向玉花道:“我自上次分手,已在暗中查看你多次,果不負我期許。為了激勵你向道行善,我表面雖然堅拒,實則已向師祖兩次通誠求告。只因我素日言出必行,自己尚是待罪之身,不知師祖是否開恩。你花師叔又是回直心快。故而我堅持不允。今早奉到師祖手諭,已然恩允我收你為徒,並還無須將你所掌妖教棄去,反命你重收餘燼,將各種惡蠱加功祭煉,另有錦囊仙示,上附養煉之法。此舉乃是以毒攻毒,限期三年。

諸惡蠱均有師祖所傳丹沙、毒藥、毒瘴和諸般惡蟲、毒蛇精血餵養,不傷無辜生靈,威力卻大得多,不在往年綠袍、天蠶妖法所鍊金蠶惡蠱之下。到日與敵同盡,用完之後也無一存留。切不可將本身元靈與之相合,更須縝密,勿使人知。等到成功,自然領你隨往白犀潭拜見師祖,再行入門之禮便了。”玉花聞言,喜出望外,忙即跪謝領命。眾人也代她欣慰不置。畢真真隨取出一封錦囊,遞與玉花收起,歸去依言行事。

張、林、石三人本言定在紀老家中小住兩日才走,因畢、花二女要往岷山白犀潭,隨著韓仙子到峨眉仙府,與眾仙同赴海外阿寧島仙宴,便起身告別。後經紀老再三挽留,花奇也說限期三日,遲個一半日起身尚有餘裕,難得相見,不妨明早再走。畢真真急於見師,卻與三人投契,議定再留半日,到夜起身。紀老早準備好了酒菜,請眾臨江小飲。

時正望前二日,水波浩渺,一島孤峙。雖還不如洞庭君山波瀾壯闊,漫無際涯,但是青山環繞,碧水中涵;千峰黛潑,萬樹紅酣;茂林修竹,綠雲片片;神燕仙禽,銀羽翩翩;山光嵐影,樹色泉聲,相與映帶涵會,無處不是天機流暢。一會東方月上,漸到天心,白雲麗霄,明贍散綺,玉字無聲,纖塵不染,皓月揚輝,上下只是一片澄洪,如在水中。更有紀異所豢守墓仙禽銀燕俱通靈性,競娛仙賓,大小無數,什百為群,飛翔於清波明月之間,雪羽照波,霜毛映月,越顯清絕人間,無殊仙景。眾人舊雨重逢,知心契合,芝花幽賞,情更親切,俱都不捨遽去,越談越是高興,不覺到了子夜。

姑射仙林綠華忽然笑道:“自來清景難逢,勝遊莫繼。休說常人如此,便是我輩,雖還不能自命神仙,異日散仙地仙一流總可有望,又能絕跡飛行,頃刻千里,也可算是自由自在的了,但似這等良宵美景,賞心嘉會,也不知何年何日才得再聚呢。”畢真真道:“妹子此行雖然預計三月,其實海外兼旬留連,往返不過一月。只因久違師顏,欲在白犀潭小住,領些教益,所以至少非三月不可,但家師的事難說,也許不許在水宮久住。那時如不獲命,愚姊妹定往君山相訪,以祝成功,就便一覽巴陵水雲風月之勝,再在君山作一良晤如何?”張、林、石三人齊聲贊妙。

玉花足跡從未到過三湘,久聞洞庭雲夢之勝,聞言也是心動,只因師長在座,平日謹畏已慣,不敢啟齒。石、林二人最憐愛玉花溫柔淑靜,看出了她的心意,石玉珠首先笑問道:“你想遊洞庭麼?此時還早。如等令師帶你同往,又未定準,況你又奉命煉蠱,未必能夠久離。好在飛行迅速,你可先回山煉蠱,到時我來接你如何?”林綠華也從旁附和。玉花見畢真真也在含笑點首,心中大喜,忙起身謝了。畢真真道:“石師伯她們有事,到時也許不暇分身。我給你一道護身飛行神符,再過一月我如不來帶你同去,可自前往,不必再煩石師伯跋涉了。”石玉珠道:“這更好了,索性你等一月就去吧。”

隨將楊家住址留下,令其去訪,不可先去君山,以防與妖人相遇。玉花一一拜謝領命。

畢真真又道:“斗柄西斜,天已不早,我們分別吧。”說罷,眾人別了紀老,一同起身,各往前途飛去。

張錦雯、林綠華、石玉珠三人聯袂同飛,林綠華笑道:“還是玉妹交遊廣,辦事容易,隨便談笑之間,便即了事。我自那年奉命出山,雖也做了幾件小功德,並無一件容易。當年所許外功,不知何日才能修積完滿呢。君山之行,關係億萬生靈,也像這樣容易,豈非絕妙?”張錦雯笑道:“天下事哪能盡如人意?盤籠族中蠱毒的人雖多,主持妖蠱之人早已伏誅,就說沒有他本教中解法解藥,我們不過多耗師父自煉靈藥,終可治癒,絕無什大妨礙憂危。君山之事如何能比、我近年功力稍進,凡事均有先兆,只恐此行要多費手腳呢。”

石玉珠道:“此事如只有林師姊所說兩妖道一妖婦,憑我們姊妹三人必能成功。不過師父素來前知,平日督促我們修積外功惟恐不及,時常警誡,說在老人家飛昇以前,我姊妹無論何人,外功如不完滿,以後修積便要難些,莫要自誤仙業。君山這等大功德事,照林師姊所說,師父神情似頗淡漠,其中必有原因,不是與青城有關,便是別有枝節。我們早去,原是事由林師姊發現,既知此事,便應早些防備,妖人勢大,除去較難。

本為善不肯後人,當仁不讓之意,既不與別人爭功,亦不計及成敗,各盡其心,管他難易作什?”張錦雯道:“玉妹說得極是。林師妹性情溫和謹慎,重情面軟,謀定後動,不肯行險,所以遇事便覺難了。其實不特該成功的固是必成,不該成的,只要是好事,一樣也可以人力戰勝天心。此事必在兩可之間,師父才那等說法。否則,林妹最得師父憐愛,豈有不詳示機宜之理?我姊妹並非喜與外人爭功,事情終由我起,如若一無成就,也有辱師門威望。妖道如若大舉,必在日後,這次越下手得早才越好呢。”

林綠華因張、石二人都不喜愛到世俗人家久住,君山孤峙湖中,寺院、漁民眾多,無可寄跡,便向二人說道:“那楊家居停雖是凡人,人品心地均非庸流,園林也極清靜。

他和湖神觀主史涵虛,對於此事早已留心,日夜焦慮。岳陽重鎮,名勝之區,人煙甚密,我們三個女子也不便投宿君山寺觀。君山岩洞又多不適用。照大師姊心意,到了楊家,略詢君山近日情況,另尋居處,未免辜負主人一片至誠。並且此舉不是一到可了,巴陵附近諸山覓地棲身,相隔妖人窟穴既遠,日常往探,易被警覺。如住楊家,既易掩跡,平日窺伺妖人動作,史、楊二人均可代謀,無須親往,兔去妖人疑忌,好些利便之處。

師姊、玉妹心意如何?”

張、石二人知道林綠華性喜清潔,不願在尋常巖洞中居住,必已答應楊家回去下榻,才行堅持。一想君山即便能住,相隔妖人窟穴大近,已陵諸山相隔又遠,果然兩俱非宜。

石土珠便答道:“妹子是想居停主人雖賢,富家奴僕成群,此人又是好客,耳目甚眾,世俗酬應,我們更是厭煩,故想另覓住處,我看兩位師姊都不必各執成見,且到那裡暫住一二日再定。住在世俗人家,終是不便,我們如能尋到合適住處,自以別住為是;如果不能,主人又能縝秘一些,我們也只好擾他了。”

林綠華便說:“主人頗知利害輕重,上次別時,已說另在園中收拾精室數問,作我下榻之用。同時又設詞將花園隔出一半,不令人入內。只他兩個妹子作伴,一老僕隨侍,連主人自己無事也不入見,以防洩漏機密。一切起居飲食,悉遵照我的心意行事,決無違背。大師姊一到就知道了。”張,石兩人俱極愛重綠華,見她堅持,只得允了。

飛行迅速,不消多時,飛到巴陵。楊家在離城二十餘里的水雲村,便在距村五里僻靜田野中落下。岳陽樓尚在前面,不曾由樓前經過。那一帶除了水田,便是林野。三人見天色尚早,路上往來人多,便由密林中往楊家後園繞行過去。初意到了園側,由綠華先去告知主人,問明款待之地,再行入園。哪知人還沒有走到,主人楊永已同了史涵虛穿林尋來,見了三人,便即下拜。綠華見楊、史二人一起,知非巧遇,笑問如何得知?

楊永答說:“自從仙姑去後,久盼不來,君山妖人已來去過兩次,黨徒日眾,只管卦象無妨,終是憂急。昨日史涵虛忽又發現兩個異人,在君山繞行了一轉走去,得信暗中往探,人已不知去向。一問當地船伕,並無一船載過這兩個異人。照所聞行徑,似比以前諸妖人還有法力。是否妖黨,尚拿不定,心疑另是一起覬覦水底鎮水神鐘的道術之士。

夜間虔占卦象,只佔出先後有十多位仙人為除妖黨陸續到來,都是同道一路。有五六位日前已經來過。今日楊家便有三位仙人駕到。別的卻佔不出。因已終日留心查看,除昨日兩異人外,別無仙蹟,欲請洞庭君再現法身,指示機宜。通誠以後,去往水邊,守候到了天明,神並未出。及用催符叩請,水中忽湧出許多魚蝦,聯成‘速退,忽妄行法佔算,免遭不測’十二字。魚蝦出時,水先微響,日光正照平波之上,字跡分明,現滅俱速,一閃即隱。史涵虛自知能力淺薄,雖習占卦,未能預料仙機。洞庭君不肯現身,卻以魚蝦現字示警,狀甚憂急,越發驚疑。只得趕往水雲村告知弟子,並查所佔三仙是否今日到來,在敝舍候看大半日,渺無跡兆,弟子等二人俱都惶急,姑照所佔三仙來路尋去,居然相遇。”

張、石兩人見楊、史二人都是一臉正氣。又問知楊永連日為了準備延款仙賓,已然推病拒客,將花園隔開,備下幾間靜室,無論男女上下人等均禁前往。眾人也均預先警誡,說自己日內要請史涵虛做功德道場,不許向人說起。行事周密,設想尤為周詳,果如綠華所云,心中頗為嘉許。

賓主五人邊談邊走,一直走入後園。因為楊永預誡,沿途未遇一人。到了靜室之中,主人重又禮拜,互相謙敘,一同歸座。楊永一面命隨侍老僕喚來兩妹陪客,一面備宴接風。張、石二人見園中花竹扶疏,水木清華,几淨窗明,點塵不染,陳設用品都頗古雅。

主人雖是豪俠之上,談吐極為清雅,毫無俗氣,與尋常富貴人家大不相同。地方又當濱湖風景最佳勝處。綠華便詢楊、史二人別後詳情。

綠華和史涵虛在君山分別,迴轉武當的第二日,兩妖道和那妖婦便一同迴轉,在後山所居崖洞內停留了兩日。中間只往河邊去了一次,在河岸上略有停留,一同入水,待有刻許工夫,便即上岸。時正深夜風雨之後,清靜無人。事前史涵虛原在妖道時常守望的左邊找好伏人之處,一聽說後山有了妖道蹤跡,早命心腹門人帶了食物,前往窺伺。

那藏處本是一個報廢多年的土地舊廟,屋只兩間,一間已破,又極矮小,連一個成年人都容不下。門外有株被風吹折、入土重生的老樹,枝葉茂盛,四垂拂地,恰好將那破屋罩在裡面,外觀只能看見後半截破短牆,決看不出有人藏伏在內。命去的人是一個道童,名叫秋月,人雖年幼,極其機智膽大。預先想好應付機宜,萬一被妖道發現,便說犯了師規,恐受重責,逃來廟中藏伏,準備候到相熟船伕,乘船逃往俗家等語。妖道以為行蹤詭秘,來去飄忽,君山寺觀俱是庸俗道流,即使有人生疑,也無妨礙,一時託大,果未想到有人在側窺探。從水底上岸後,立和妖婦一同飛去,行動全被秋月看見。守到天明,未見飛回,方始向師報告。

史涵虛聞報,令稍歇息洗沐,夜裡仍作背師逃走,再往土地廟守望。又暗向洞庭君和三水神通誠,求現法身,探詢妖道入湖何事,未有迴音。秋月連守望了兩夜,也未見妖道再回。方始猜疑,這日妖道忽又出見,到湖神觀向史涵虛借屋暫居,給四十兩銀子作為祖價。史涵虛答說:“同是三清門下,觀中盡有餘屋,道兄暫住,哪有收錢之理?”

妖道立即沉著臉說道:“我和你們這些念三官經,畫符送鬼的俗流不是同道。我現向你租房,錢速收下,不必假惺惺。可是我租那東偏一院,連同上下樓房,即日騰空,不問我在與否,不許有人人內一步,也不許向人胡說。至多兩三個月,我事一完即走,如不聽話,自取滅亡,休怨我不教而誅。”史涵虛聞言,假裝膽小怕事,連聲應諾。妖道初見時,自稱是雲南哀牢山煉士姚法通,同來妖黨名紀承沛,妖婦名茹良,似是化名。說完前言,便同拂袖而去。史涵虛日內必要搬人,虎狼同居,固是可慮,探查妖道行動,卻較容易。便停了湖邊守候,吩咐全觀道眾門人隨時留意窺探,但須十分小心。如見怪異之事,也不可張揚及傳說談論,只可伺便暗中告密,防被警覺。

次日,只那扮裝道童化名茹良的妖婦搬入,兩妖道並未入居。可是山上濱水一帶,時有一二面生可疑之人往來,留神查看,均不似甚正經道路。史涵虛屢次佔算,都與以前卦象相似。以為來人不論正邪,都是道術之士,恐佔算有失,不甚放心,連請洞庭君和水神出現,也未獲允。因先後發現諸人都在水邊略為遊玩,便即離去,有的連後山都未到,更無一人走往觀中尋訪妖道、妖婦,當是路過來遊的異人偶然相值。洞庭君上次現身所說之言,料無差錯,見無什怪事發生,也就放開。

這日二妖道忽由偏院走出,神情頗為匆遽,看出似往湖濱。後來暗問各地守伺的門人,只有一人見二妖道在觀門前閃了一閃,走入觀旁松林之內。因奉師囑,各在原地守伺,只在遇上時留心,不許尾隨,以防警覺生疑,惹出亂子,未曾跟去。復問前面守候的同門,並無人見妖道由觀中走去,就此失蹤。到了午後,見一小舟載著兩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穿著雖是布素,可是目有英光,器字不凡,相貌一美一醜。醜的一個還看不出,美的一個一望而知是個富貴人家的子弟。二人口音不同,卻似兄弟相稱。洞庭君山乃名勝之區,遊湖遊山的人本多。二少年到時,史涵虛正在湖岸上送一施主坐船回去,無心相遇。先並沒有在意,送完了客,正要回觀,忽見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孩向二少年道:“照這快法,少爺游完了山回去,我爺還不會回家呢。我一人走,怕沒這麼快,還是送少爺回去吧。”貌醜的一個答道:“你自先走,包你回去和來時一般快。早點到家,省你娘由城裡回來,見船不在擔心。我們又說不定什時走。你這娃兒很有孝心,我再給你點銀子好了。”說罷,由身上取出五兩一錠銀子遞將過去。小孩不敢收,說:

“少爺人真好,已給我那麼多銀子了,如何還要?不過我看少爺本事大,奇怪……”還要往下說時,貌美的一個低喝:“不許胡說。銀子只管拿去,我們不計較這個。”小孩還不肯收,吃醜少年強塞在手裡,附耳低聲說了幾句,小孩方始歡喜走去。

史涵虛知道,連日湖上頗多風雨,又值水漲季節,那船又是小划子,不是遊船,船中必還另有大人操舟。及至回頭一看,駕船竟是小孩一人。雖然洞庭水鄉,婦人童子均習舟揖之事,但是這等風強浪大,以一幼童駕一葉小舟遠泛洪濤,也屬罕見之事。方代他擔心,忽見小孩解纜以後,剛將小船用槳撐離岸上,那船便向前急駛出去,越向前越快。小孩坐在船中,手持雙槳,直似擺樣,也未見怎划動,便由滾滾洪波之上飛駛過去,輕快絕倫,宛如箭射,晃眼越過十多隻遊船,出去老遠。當日又是逆風浪,史涵虛不禁驚奇。猛想起兩少年和小孩所說的話,再一回顧,人尚未行,同立柳蔭之下,美的一個手指湖心,微微劃圈。內行眼裡一看,便看出是在行法催舟,知是異人。因有二妖道在前,拿不定來意如何,又恐是妖邪同黨,未敢造次。心料小船飛渡全湖,就有少年暗中行法,也還得些時候才能到達岳陽樓前湖岸。兩少年相貌英俊,不見邪氣,適才談吐又極為和易,與妖徒邪惡不大相同。便用暗號示意隨行道童,令其急速傳知分守各地遊行刺探的門人,留心查看兩少年言行動作。自己仍作岸邊閒眺,暗中偷覷,並心中盤算設詞探詢。

史涵虛正待走近前去,醜少年似已覺察史涵虛在側窺探,把兩隻英芒外映的眼睛微微一翻,轉面說道:“哥哥,那小孩很靈,不會和別的船撞上,我們走吧。”說時,美少年已行完了法,向前面凝眺,沒留意近側有人,也未聽出話因,隨口答道:“我恐他娘擔心,送得快了些。他走後,我才想起萬一有人看出,和那日木客一樣,無故賣弄作難,豈不惹厭?好在那廝所說時候也還未到,我們早來,不過因這裡是三湘名勝之地,以前不曾來過,想就便遊玩一會,不忙在這片時,要是心急,也不坐船了。”醜少年見他不聽,又湊近前,耳語了幾句,手朝右方一指,二人隨往右邊山麓走去。史涵虛朝兩少年所去之處一看,那地方正是以前妖道守候的舊日停舟廢埠,水神被迫所攻山腳洞穴便在下面水底。

這時正有一條空漁船沿著後山划來,船上坐著二偕一道,都是相貌古怪,裝束也不似尋常的僧道。搖船的正是頭一個和妖道相識的丁三毛。到了埠頭前面,相隔十丈,急在水面停了一停。內中一個內服紅衣,外著黃麻僧袍,掀鼻凹睛,闊面廣腮,黑麵濃髭的胖僧,忽然嘴皮微動,右手略抬,袖口內立飛出數十縷細如遊絲,長約五六寸碧光,直射水內。兩少年正走過來,老遠望見此事,醜少年好似忿怒,一手方欲揚起,吃美少年一把拉住,同去岸邊柳蔭之下立定,假裝觀湖,卻借老樹掩著身形,窺覷小船上人動作。史涵虛才知他倆不是因為自己才走開。再看那兩僧一道,發完碧光以後,向水略為注視,船頭掉轉,往去岳陽的路上開走,漁船頗大,風浪猛,丁三毛一人搖槳,又兼掌舵,一點也不顯得吃力,和先前兩少年所坐小船情景一樣,其速如箭,瞬息之間馳出老遠。兩少年仍立樹下,遙望未動。

史涵虛謹慎持重,心料雙方縱非一路,也必相識,此來必與湖底神鐘有關。妖道、妖婦現在本觀,應付稍有疏忽,便是亂子。不問雙方是敵是友,均不宜與之接近。適見秋月又揹人往樹後潛伏,少時必有所見。兩少年如是妖道對頭,自是佳事;否則,見人發覺他們的詭秘行藏,必生惡念,此時仍以離開為是。且等秋月回報,再作計較。主意打定,便作興闌歸去。

到了傍晚,秋月偷偷回觀,回到密室之內,師徒二人借考問功課為由,各以隱語對談。

原來秋月偶遇丁氏父子,得知今早後山又來了一個不相識的妖道,言說有兩個道友約同遊湖,聽人說丁氏父子為人老實,現擬借他漁船一坐,給十兩銀子船價。只等人一到,便要上船,要早收拾乾淨,不可再去打魚,以免用時誤事,並說坐船人都知水性,可以相助,無須父子同船。由後山麓漁船停處上船,到前山岸邊略停,便去岳陽樓飲酒。

是否仍坐原船回來,還不一定。至多用上一日夜。道人詞意和善,與前時買魚妖道不同。

丁氏父子已得史。楊二人密告,聽出是前遇買魚妖道同黨,未敢深問,一口應承。惟恐妖道要用酒餚,擬向前山備辦,因而路遇秋月。秋月機智膽大,算計妖道必往舊埠頭停留,惟恐洩露機密,徑往土地祠中守候。

到了下午,秋月果見丁三毛載了妖道,還有兩個妖僧,同舟而來,往水裡發了一蓬碧光,便即離去。那兩少年目送那船走遠,醜少年回顧無人,突地縱身入水,待不一會縱上岸來,笑嘻嘻和同行少年說了兩句,便往秋月埋伏處左側走來。秋月不禁驚惶,疑被看破,假裝熟睡,微閤眼皮偷覷時,暮色黃昏中,只見青光似電閃般地微亮了一亮,耳聽破空之聲直上天空,知已飛走。趕緊探頭仰望,對湖遙空密雲層裡,似有兩道青白光華一瞥即逝,兩少年人已不見。再從舊埠頭前往下一看,風浪平息,湖波平靜。因近黃昏,月被雲遮,暗沉沉的,只見水光盪漾,什麼跡兆俱未看出。

歸途忽遇現住觀中偏院,化裝道童的妖婦,見了秋月,便借話勾搭,強拉秋月陪她同去湖邊遊玩。秋月只十餘歲,知識己開,見妖婦神態淫蕩,料是不懷好意,極口推說師父法嚴,快做夜課,不敢貪玩,必須即時歸去。妖婦依然強拉不已。秋月心正害怕,妖婦偶望天空,忽然面容遽變,忙使了個眼色,故意喝道:“我師父今晚回觀,必往湖邊賞月。快給你師父去說,我知他自釀陳酒甚好,速賣一罈給我,送到偏院門外,由我自取。這是十兩銀子酒價。如不代我備好,這頓好打,你卻禁受不住。”說著取了一錠銀子遞過,借勢又捏了秋月一把。秋月明知妖婦忽變口氣,如此做作,必有顧忌原由,欲使難堪,故作不解。妖婦見狀,好似有些惶急,厲聲喝道:“蠢東西,莫非連這幾句話都不會和你師父說麼?如辦不好,叫你知道厲害,還不快滾!”

秋月見她已發怒,不敢再強,只得假裝害怕回走。到了觀前高地,藉著大樹隱身回望,適才妖婦立處忽多了兩個少年。暮色已深,月光雖然漸吐,光景仍是陰暗,相隔又遠,看不清是否先見兩少年。只覺出雙方似在爭論,一會便同往舊埠頭前走去。三妖人在湖岸一同立定,指點談論,一會忽然不見。等到回觀,忽見妖婦立在所居偏院門外,已然先到,遙向秋月喚道:“孩子,酒不要了,過兩天我再尋你同玩,銀子給你買衣服穿吧。”秋月不敢回答,到了密室,藉著默寫功課掩飾,報知前情。

史涵虛問明經過,自是驚疑。到了半夜,又向洞庭君通誠,請現法身。又虔心占卜,卦象與前無什出入,並無壞兆。只算出明日仙人要來水雲村,餘俱不能明悉。過了子夜,又冒著險,藉故去往湖邊守候,以為這等虔誠,洞庭君必現身指示,不料直到天明,並無迴音,天明後湖面上忽有大隊魚蝦突出,聚成前述字跡,愈覺得事情緊急,也許身側已有妖人窺探。回觀略向心腹門人叮囑;便去往水雲村楊永家中,等候仙人降臨。到了午後,卦象果然應驗。

張、林、石三人聞悉前情,照膽碧張錦雯疑心兩少年本與妖道同類,但非同謀。因聞妖道盜竊湖底神鍾,心生覬覦,暗中圖謀,意欲到時坐收漁人之利,乘問奪取現成。

石玉珠道:“恐不盡然。我想那少年如非青城門下,也是各正教中的新進之士。秋月後來所見,與妖婦同去湖邊的兩同黨,雖然衣著年貌大致與之相似,一則隔得遠,正當日落以後,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二則妖婦看上秋月已然成人,正欲施展邪媚,盜他童貞元陽,忽然發現同黨飛來,恐被看出與外人勾搭行徑,並假裝買酒為由,藉詞掩飾。這類妖邪專喜採補,結識外人多半不以為意,妖婦竟會對他倆如此畏忌,來的又非本夫。

史道爺先見兩少年,在常人眼裡雖然覺得行徑詭異隱秘,我們看去卻是平常。他倆對操舟小孩那等愛護賙濟,妖人哪有如此好心?並且言談動作也決非妖邪一流,怎會與之同類?以妹子觀察,這兩少年同出行道必還不久,此次不是奉有乃師密命,便有別的前輩高人指點,知道二妖人要往舊埠頭下用那邪法行使毒計,或對水神加以侵害,先期趕到,出其不意,假裝成遊人守候在側,等妖僧妖道走去,入水破法,使其邪法無功。因是初生之犢,又必有些神通,去時頗具自信之力,準備一被妖人看破,立即動手。所以行徑稍為大意,只在樹後略為閃躲,妖人一去,便自下手。惟其如此,也才容易成功,未被妖人覺察。

“坐小船作怪的三妖人必自恃妖法高強,又知此事隱秘,各正教中人尚無知者,君山有妖婦坐守,並無敵人蹤跡。兩少年初到就被看見,也必定以為如是敵人,必要出手作梗,就算暗中窺探行動,也不會就在近側樹後藏伏,可見是常人無心撞見,有什相干?

還以為所使妖法,外人難破,下手又極迅速隱秘,只要當時未被真的敵人看破行藏,便無大礙。卻沒想到敵人行跡雖然大意,卻先就準備好破他好謀之法,佔了先機。他才一走開,便容容易易把妖法破去,並還許設有幻景代替,以為掩飾。妖人固是絲毫未覺,連妖婦和那後來二妖黨去往行法之處查看,也認作邪法尚在,不曾看出。

“此事我如料得不差的話,兩少年必定得有師長預示先機,全局定有統籌。兩少年突見妖人,一個竟欲伸手,吃同伴阻止,便由於時機未到之故。但他得手以後,妖人並未察覺,初出行道的人十九貪功好勝,喜歡冒險,看事容易,日內必去無疑。好在我姊妹已有賢居停,史道友可先行回山,今晚我們先著一人前往君山,略為探看,就便查看;日埠頭下雙方所為是什用意。明早再假裝遊玩,同往君山相機行事。如能遇到暗破妖法的兩少年,也許容易知道底細與妖人伏誅之日了。”

林綠華極口稱善,張、楊、史三人也覺石玉珠所料極為有理。史涵虛因妖婦已然看中秋月,心中掛念,急於回山,不等席散便自別去。石玉珠恐他歸去遲了,意欲贈符行舟。史涵虛說:“貧道略識尋常遁甲小術,可以促舟速返,歸途還不會慢。倒是秋月安危可慮,儘管小徒尚有一點智慧和定力,終是年幼識淺,妖婦邪法厲害,無力抵禦。三位仙姑如不光臨,妖婦近日又無顧忌,明日便要令其逃往別處,藏伏避害了。仙姑如賜一護身定神靈符,使能防備萬全,實為感謝。”石玉珠道:“妖婦未見,深淺難知,有此一符,被其識破,今高足若定力不堅,反為受害呢。”史涵虛仍然力求。石、林二人同道:“這類符,大師姊功力最深,常人得去,也可應用,但須持符人定力堅強,始能保得一時。相贈不難,仍須道友力囑令高足用時守定心神,不可心神搖動。”說罷,張錦雯便向主人要來黃絹,畫了一道護身靈符,傳了用法。史涵虛稱謝接過,隨即起身道別,由後門走出,往君山趕去。

這裡眾人商談了一陣,不覺天近子夜,估量史涵虛早已到達,仍由林綠華往探,初意史涵虛必在後殿丹房守候。及至飛到湖神觀後殿,各層殿上神燈光亮,觀中道士多因夜深入睡,四處靜悄悄的,不見一人。月色清明,湖中夜行船頗多,不似有事的情景。

也許史涵虛回觀發現妖人有什舉動,前往探察,暫時離開。林綠華正盤算或者隨便喚起一個小道士詢問,或者就去妖婦寄居的偏院以內查聽,忽聽丹房牆後有人低語。趕近一聽,原來牆上有一離地甚高的小門,外有字畫掩蓋。內裡有一間密室,乃史涵虛平日避客人定之所,房中說話的兩道童,一個正是秋月,上次林綠華來時也曾見過。此時正在雲床上打坐完畢,準備安息,一見有人推那暗門,便走了出來。看清是綠華以後,忙即請人密房,跪拜行禮。未等發問乃師何往,秋月便低聲先問道:“家師日裡便往水雲村楊家等候仙姑去了,林仙姑曾見到麼?”綠華聞言,心料史涵虛多半在途中出了什事,因恐二童驚急,且不就本題回答,先問乃師平日行法催舟遲速,竟是早應回觀,越知所料不差。於是又盤問觀中妖人行蹤。

秋月答道:“家師原在湖邊守到天明才走,行時十分焦急,說妖婦對弟子心意不善,此去不問仙姑是否能到水雲村,黃昏時候必歸。走後也無什怪異之事,只午後見有兩個身材瘦小的外鄉人在舊埠頭上徘徊凝望,遠看頗似前見兩少年。恐其生疑,未敢去細看。

後來這兩人自己走近,才看出兩個乃是中年人,只衣服和身材有幾分相似。因這兩人在;日埠頭上停留些了時,我疑心他們是妖人黨徒,便留。了神。一會兩人同往後山,便不再見別的形跡,卻未看出有甚異處。我剛才做完夜課,因家師素來言行如一,今天到此時不歸,料被仙人留在楊家有事,心正掛念,仙姑便來了。照剛才仙姑所問的話,莫非家師已先起身回來了麼?”綠華不便哄他,只得答道:“適才和令師先後起身,此時未到,必是舟行不如飛行迅速,落在後面。即使今晚不回,也不必驚恐,更不可向觀中人透露。”兩道童人均精明,聽出話裡不妙,面上立現憂急之容,跪地哀求道:“照此說法,家師必已出事,望乞仙姑憐念,救他脫險才好。”綠華力說無礙,無須如此著急。

秋月道:“弟子也知家師少年出家,為人忠厚好善,生平不曾做過一件錯事,不會受什慘害。但是家師無甚法力,決非妖人之敵。日前弟子等見他日夜為了妖人憂勞,時常犯險去往水邊窺探,曾勸他為本身吉凶占上一卜。家師力言:‘環湖千萬生靈要緊,存心自有天知。如先有吉凶成見,心生顧慮,只想趨避,事便難辦,結局仍避不開。該如何還是如何,徒亂人意,有何益處?我屢次佔算,不過想多盡點人事而已。事如順手,免此浩劫,不必說了;否則便盡得一分人事是一分,求以人力戰勝天心,至少也把災害由大減少。其實此舉也在數中,我個人一身安危有什相干?’所以家師連日卜象不明,心雖憂疑,從未為自己佔算過一次。興許蹤跡被妖人看破,或今晚行法催舟回來時路上相逢,被妖人看破,捉去查問,家師這麼大年紀,怎能禁受?再要不好,連命送掉,如何是好?”說罷哭了起來。

綠華道:“不妨事,適見令師面上並無兇色。此時不歸,虛驚也許不免,但他五行有救。令師來時惟恐你遭受妖婦暗算,向我們討了一道護身靈符。那符如是你用,功效還差;令師雖然只習尋常符篆,但有多年吐納之功,心神靈明湛定,對敵不行,有此靈符,必能暫保一身。只管放心,性命決無妨害,依我看來,妖婦現住本觀偏院,令師又是由外迴轉,水中風平浪靜,月明如晝,並無妖人作怪形跡,多半登岸時發現妖人鬧鬼,暗中窺探,被其看破,人定落在本山,不在偏院困住,便在後岸囚禁。你二人千萬不可憂急張揚,我此時如探不出下落,或是當夜,或是明早,必與兩位師妹同來搜索妖跡,準保令師平安回來便了。”二童見綠華銳身自任,心方略安,一同收淚拜謝。

綠華又略略吩咐幾句,正想飛出去趕往偏院探看,猛聽院中急風颯然,覺出有異,忙打手勢令二童噤聲。還未及走出查看,跟著便聽有人掀簾進了外問,忙把身子掩向門側暗中戒備。來人好像來過,一到便打著壁上小門喚道:“秋月小弟弟,快些起來,跟我吃酒去。”秋月聞言,將手一比。綠華料是假扮道童的妖婦,因嫌密室地窄,恐妖法厲害,遭了誤傷,或將房屋損毀,便打手勢,令秋月叫她在外稍候。秋月會意,在內答道:“今晚師父不在家,我本想尋你去,只怕師父生氣打我,這屋有人,也大小,你莫進來,我穿好了衣服就出去了,你在院中等候吧。”妖婦答道:“儘管放心,你那師父外出雲遊,一時半時是不會回來的了。”秋月聞言,疑已遭害,心中一急,仍然忍淚,勉強低聲答道:“師父日裡出門,沒說遠去雲遊的話,你哄我,我不和你說了。”妖婦接口道:“實告你說吧,你師父不懷好意,見我師父要除水中怪物,暗中窺探動作。我師父生了氣,把他囚禁在一個地方。若非我師父今夜有事出遠門,要過三天才回,早沒命了。你只要聽我的話,包你有無窮的享受,且比跟你師父強得多呢。”

秋月聽出乃師未遭毒手,知道綠華必能解救,心中一喜。又問道:“我真怕師父,他被你們捉去,關在什麼地方,能帶我去看一眼嗎?”妖婦似已情急,不耐再候,剛答了一句:“你師父就在後山。”跟著便改口喝道:“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再如不知好歹,我一生氣,你就和你師父一樣吃苦了。還不快快出來,跟我一起走!”說時,綠華已早準備停當,因秋月想探乃師安危下落,不曾發動。及聽妖婦已有變臉之意,秋月再不出去,定要闖進來,忙把手一比。秋月口答:“你莫生氣,我出去了。”邊說邊開門出去。綠華跟隨身後。

當晚妖婦已然換了女裝,神情打扮都極妖豔。臉含媚笑,剛喚得一聲“小弟弟”,正待伸手去拉時,猛聽秋月身後有人喝道:“無恥妖婦,你來得去不得了!”心方失驚,一片光華已經罩向頭上,跟著綠華更由小門內飛身而出。妖婦原因妖道和同黨適才遠出,須過數日才回,又知史涵虛已被妖道囚禁,後殿密房早經查知,只有秋月一人在裡面。

即使撞見觀中道眾,也奈何不了自己。於是放心大膽換了女裝,前來勾引,認定手到成功的事,半點不曾防備。綠華心思又極細密嚴謹,查看妖婦的來勢和史涵虛所說行徑,儘管斷定不是自己對手,惟恐二童被其誤傷,或將房裡什物損毀,戒備甚嚴。乘著雙方問答之際,早想好一舉成擒之策。法力既較妖婦為高,下手更是神速,變生倉猝,突出不意,妖婦便有邪法異寶,也來不及施為,敵人面目還未看清,身子早被金牛劍光罩住。

綠華再一施展禁制之法,休說逃遁還手,連轉動都不能了。

妖婦知道敵人劍光厲害,稍一轉動,全身立成肉泥,不禁膽落魂飛,嚇得顫聲急喊:

“仙姑饒命!”綠華看出她伎倆有限,心神越定,戟指喝道:“你這妖婦已落我手,放你不難,速將妖道覬覦水底鎮水神鐘的好謀,近日鬧什鬼蛾伎倆,妖道和諸妖黨的來歷和姓名,現在何處,觀主史道友怎會被爾等捉去,禁在何處,從實招來,許能免你一死;如有半點虛言,手指微動,便叫你形神皆滅,連想做鬼轉入畜牲道中都不能了。”妖婦一聽敵人竟知自己底事,照此情景,分明專為此事而來,益發憂急。想起妖道素來兇狠,如將機密洩露,就是敵人轉念肯容活命,日後妖道得知,必受苦痛,一樣難免於死。因此又急又怕又後悔,不禁哀聲痛哭起來。

綠華喝道:“你敢不說實話麼?叫你知我厲害!”說罷,將手一指,妖婦立覺全身上了鐵箍一般,痛徹心骨。慘聲急叫:“仙姑饒命!我說,我說。”綠華隨松禁法,方欲二次盤問,秋月接口道:“夜長夢多,妖婦又沒骨氣,這等鬼喊,恐將妖道引來,話未問明,又生枝節。請先問他家師下落,先去將人救出,再問詳細也好。”

綠華知他擔心師父安危,略一尋思,還未發問,妖婦已先說道:“我們有一人見你師父昨晚獨立水邊,直到天明,已生疑心,只因知他無什法力,又未見有別的動作,不值計較,也就放開。誰知當時有事,稍為疏忽,不曾上前盤問,也未見他回觀,便自離開。後來我師父回來聞說此事,忙來尋他,人竟未回觀內。料定看出我們形跡,出去尋人與我們作對,早晚仍要回觀,便命先見他的人在水邊守候,相機行事,如考查出是無心之舉,也就作罷。到了夜間,我師父和幾個同道正要起身,他忽迴轉,這才看出他也會一點尋常法術,越發疑心。等他上岸時,守候的人故意突然出現,攔路盤間。他以為馬腳敗露,心裡一驚,身上立有神光現出。經此一來,情虛可知。立時將他擒往偏院盤問;始終不吐實話。依我師父,本想殺卻。一則是我在旁苦勸;二則他有神光護體,人雖被擒,急切間卻難傷他性命。大家又忙著要走。他雖出外尋人,不知尋著也未。他雖無什法力,所約的人就來,也不會高明,到底不可不防,留在偏院,恐被來人覺察,萬一是個能手,我法力也有限,豈不吃虧?除我以外,又都非走不可。於是送往後山,封禁舊居崖洞以內。令我在側用法力逼他吐實,並用陰火煉化他的神光。我因獨居無聊,又不願和尋常老道士作對,想乘師父不在,約你去往偏院飲酒同玩,不料會被仙姑捉住,悔已無及。你如代我求情,請仙姑饒命,我必引往後山,將你師父放出如何?”

綠華聞言,暗想:“如在觀中處治妖婦,好些不妥。不如先救了史涵虛,就在後山崖洞盤問妖婦詳情,眾妖人何故離開。事要縝密。”便告之另一道童,令其守口,不許吐露。自帶秋月,夾了妖婦,同往後山飛去。妖婦見事已至此,只得指明地點,撤去掩封洞口的禁制,引了進去。

那崖洞共只兩三丈寬深,就著原有鍾乳,分作兩間石室。地上石筍甚多,洞頂奇石鐘乳略略下垂,容身之處不多。出口是個裂縫,高不過丈。內裡不透天光,景極幽暗。

外間一塊大石上面設有法壇,壇上分立著大小四十幾面幡幢,煙霧迷濛,時有碧光鬼火隱現變滅,徐徐閃動。頂當中一盞神燈,共有七個燈光,化作七股黑煙,上升七八尺高,方始發出茶杯大小七團火光,碧焰熒熒,不住升沉浮動,照得全洞皆成綠色。鬼氣森森,冷侵肌發,置身其間,如遊鬼蜮。綠華見已不是上次妖道所居洞窟,正在留意觀察。秋月一眼瞧見裡問焰光閃閃,探頭一看,正是師父史涵虛,跌坐地上,四周時有一條條的碧影,長鞭也似連肩搭背挨次打到。環身起有一圈妖火圍住,高只尺許,不時冒起,朝人撲去。

史涵虛坐在圈內,狀似入定,火光鞭影快到身上,便有一片光華騰起,將其格退。

秋月見狀,急喚了聲“師父”,便要朝前撲去。綠華忙喝:“且慢上前,你師父已被魔法禁制,身受鬼鞭陰火酷刑。此時因是無人主持,又有靈符護身,看不出它的厲害。魔法未破以前,怎可接近?就有我在此,一樣也吃現虧。一會便可脫身,忙他作甚?”秋月只得停住。因連喚師父,不聽答應,心中憂疑,回顧妖婦隨立在側,憤無可洩,轉身過去,迎面一個嘴巴,底下便是一腳。

妖婦被打,順口流血,哭道:“你師父又不是我害的,他們叫我代用法力拷間,我見他年老可憐,心還不忍。他們才去,我便停手,只拿好話勸他。不信你問,就知道了。”說時,綠華已命秋月住手,向妖婦問道:“我看史道友所受禁制與壇上妖法同一路數,如有關聯,可速供出實話,免受酷刑。”妖婦忍淚答道:“壇上七煞修羅大法,原為取那湖底神鍾而設,準備移山之用,此時尚未成功。日前他們看出事情太難,已不打算使用,本想撤去。因有人說此法也曾費過些心力,將要煉成,撤去可惜,事尚難料,也許到日仇敵闖來作梗,不如姑且留下,可備萬一之用。史觀主所受禁制,雖是一人所為,與這法壇卻無關聯。走時全交與我代為主持,你如放我,他當時便可脫身了。”綠華笑道:“我本心將你殺死,既已悔悟,如將邪法收去,放了史觀主,我便放你逃生,如何?”妖婦大喜應諾。

綠華又問道:“這法壇你也能破麼?”妖婦恐綠華以此要挾,發急道:“這個不比史觀主的禁制,雖有他們傳授,法物也在我的手內,我怎有這麼大法力?望乞仙姑憐鑑。”綠華笑道:“我也知你不能,但我知竹山教下妖人多是疑忌兇殘,不論親疏,犯了他惡,一體殺戮。我如將妖法全數破去,你見了妖道,還可分說,偏我又無此法力。

妖道回來,見別的妖法全是原樣,只史觀主逃走,而破法行徑又決非外人。你若說受我所迫,他必以為如是正教中仇敵到此,必將邪法盡破,洞中設施一齊破去;即使當時力所不能,也必另約能手前來。你更不會輕放,焉有隻救一人,底下不問之理?而我救人之後,又必將他師徒帶回山去,以防受害。妖徒定疑是你為史觀主言語所動,通敵私放,你豈不是難免殘殺了麼?”

妖婦聞言大驚失色,哭道:“我本良家女子,吃妖道攝去,平日雖然寵愛,傳授道法,但他為人狠毒,喜怒無常,不容絲毫拂逆,每日如伴虎狼,實無人生之樂。便這次勾引秋月,也是初犯。仙姑適才所說一點不差。賤女實願改邪歸正,如蒙仙姑垂憐,一同帶走,感恩不盡;如若不允,我也無法,只好一放了史觀主,即便逃到遠方藏伏,非等他遭了孽報,不敢在人前出現了。”綠華道:“我放你生路,已是格外寬容,想隨我去,再也休想。放人之後,你另覓生路好了。”

妖婦知道身受禁制,敵人法力甚高,防備嚴密,不放人決逃不脫。無可奈何,只得請綠華暫寬禁制,走向裡間,施展邪法,將手連指,地上那圈邪火立似一條火蛇,朝石壁石筍後面一小葫蘆口內投去。再用手一陣連畫,那四外鞭影便向妖婦袖中飛回。綠華喝道:“妖道法物不能帶走,可速交出。”妖婦不敢違抗,只得把袖中一面畫有符咒血痕的竹牌取出遞過道:“史觀主已然脫身,仙姑開恩,放我逃生去吧。”綠華見她面隱忿色,只作不知,笑道:“這個自然。”說時,史涵虛也已睜眼,見了綠華,喜出望外道:“我知仙姑必來救我,果然得救。”秋月也趕忙過去相見。

綠華回顧妖婦,把手一揮道:“禁制全撤,你可去了。”妖婦口說一聲:“多謝。”

突地面容頓變,緊跟著碧光一閃,人便無蹤。史涵虛,秋月方在駭異,同時白光一閃,一片輕雷響過,綠華喝道:“我不失言,便宜了你。此去如不洗心革面,再遇別人,就難活了。”話未說完,一道暗綠煙火如箭一般往外射去。再看綠華,手上拿著一個葫蘆,仍立面前,並未追趕。秋月料知妖婦已逃,便問:“妖婦如此刁惡,怎不殺她呢?”

綠華笑道:“此事也是難怪。她初被我擒時,倒也十分害怕,一味乞憐求活,不敢妄生他想。後來來到妖穴,她聽我說無力毀那法壇,想到妖道兇殘多疑,洞中邪法如若全破,回來還有推託,如只將人救走,禁制史道友的邪法又是她親手所破,妖道回來,看出是自己人所為,百口難辯,無以自解,所受茶毒有甚如死。尤其這發妖火的葫蘆乃妖道所煉異寶,妖道因自己必須遠出,妖婦不能帶走,但又防她一人勢孤,特留此寶,為她防身禦敵之用,順便火煉史道友的護身神光,逼吐實情。這葫蘆關係至為緊要,如若失去,即使史道友仍困此間,妖道也必不容,何況人寶兩失。妖婦想是自知法力淺薄,無可投奔,情急匆迫之中,覺出我不能破那壇上邪法,本領有限,妄想出其不意,乘機奪了逃走,然後相機行事。算計妖道如能收容,便仍隨他一路;否則,便逃往遠方隱伏,有此葫蘆,也可防個緩急。卻不知我並非真個不能破此法壇,乃因竹山教中頗有能者。

妖道心貪,自私心重,出約同黨,原出不已,實非所願,就眼前所約諸妖人,也未始不生疑慮,能不找人便不找人。此時以為事甚機密,如敵人尚無如聞,所圖謀應付者,只在湖中原有的神禹禁制,不曾防到我們。我如將法壇破去,他知對頭已然發動,有人來此破法,自知力弱,起了畏心,必激得他廣延有力同黨,來此相拼。事情一旦洩漏,異派妖人聞風繼至,非但我們事情棘手,並許事後還留隱患。再者,那天罡七煞禁法,我姊妹三人俱都隨時能破,無足為慮。只得將她穩住,使其心安意泰,不加戒備。為此用這反間之計,連史道友的禁制,都逼令妖婦自破,以免我破法時雷火法寶將洞毀壞,留下痕跡,引起疑心。

“經此一來,妖婦自不敢再與妖道相見。我再將史道友帶往水雲村藏起,稍佈疑陣。

妖道歸來,見此情景,定必疑心妖婦因他暴虐,久已生心內變,這次又受了史道友的蠱惑,乘他和諸妖黨往返數日耽延,又留了兩件法寶給她,兩人同謀,帶了法寶逃走,殆無疑義。否則,如是各正教中仇敵到此,不特洞中要留有殘破痕跡,那法台即或當時來人無力破去,也必請了能手來破,萬無存留之理。妖婦若不能倖免,也還留有劫灰殘骨。

如今法台無恙,人寶兩失,分明不是外敵所為。我不過把無足輕重的妖法暫時留置不問,到時卻可以去若干強敵阻力,不是好麼?

“至於妖婦後來心事,在她收那鬼鞭,不捨獻出時,我已看破,早就防到她要乘隙發難。我因妖婦人雖刁狡,本性尚非極惡窮兇。相隔那麼近,所用邪法又極神速,如換別的妖人,想必乘機報復,一面奪取葫蘆,一面對我三人下手暗算。她卻只為自己未來安危著想,並未起念傷人。固然我暗中防備,兇謀決不能逞,但她不可能知道我有防備。

而且事前又苦口求我收容,不允才行此急智。可見她只是陷身妖黨,儘管淫蕩墮落,平日並未十分為惡害人。我有意放她一條生路,也是為此。不然她逃時我一舉手,立成粉碎了。”

三人談了一陣,綠華便對秋月說道:“你現在可以回觀,暗中告知師兄弟們,就說令師已被仙人救走。但不要說出人在水雲村隱伏。你和大家隨時留心妖道和二少年的舉動,但不能露出私毫行跡來。妖道如在觀中查詢令師的下落,可答以那日忽然外出未歸,許是在施主家中留住,這樣乃是常事。萬一妖道發怒,或有別的異事,只管從容應付,到時自有人來料理。聽妖婦口氣,妖道回來,至少也要在兩三日之後,觀中道眾決不會受害,此舉不過姑防萬一,無須憂愁。妖婦已去遠了,天明再來,帶你同往水雲村好了。”秋月心羨神仙,本想乘機向綠華哀求接引。繼又想:“師父恩重,剛得脫險。又是一位女仙,未必肯允,今尚非時。好在仙人須待除了妖道後才走,不必這等亟亟。”

因而幾次欲言又止。

綠華隨駕遁光,帶了史涵虛,同往水雲村飛去。到時天已將明,楊永兄妹仍在園中精舍陪伴著張、石二仙坐候,不曾歸臥。張錦雯因綠華去時較久,恐遇仇人對敵,欲往接應。石玉珠道:“林師姊素來謹慎機智,這裡隔君山不過數十里湖面,如與仇人鬥法,老遠便可望見劍光。適才我在外面升空遙望,今晚月明如晝,浪靜風平,湖中還有客船來往。後山十二螺都是靜悄悄的,清澈可見。不像有什事的情景。也許林師姊到後,聞得日裡又出甚變故,或是探出仇人君山以外的洞穴,跟蹤查探。或是敵人有甚鬼蛾伎倆,在彼施為,暗中守候,卻是難料。現非正經下手之際,我們行蹤越縝密越好,以免打草驚蛇,徒令敵人多懷戒心,添約幫手,幹事無益。就要去,也仍照預計,等到天明,裝作遊玩再去不遲。張錦雯終不放心,正想說數十里水面不消片刻便可往返,只暗尋史道友一問,不至驚動敵人,還是去看一次,相機行事,免有疏失,話未及說,綠華便帶史涵虛飛下。

說完經過以後,楊永因三人就要起身,早命人備好宴席,請眾吃完再去。石玉珠笑道:“先前張師姊不願在主人家中住下,便為招待太好之故。愚姊妹閒雲野鶴,雖離仙業尚遠,人間煙火葷酒也未全盡,但只是偶然乘興一嘗,往往經年不食,成為習慣,固然同道往來,時或款待,均非塵問食品。昨日初到,主人意盛勤厚,只得叨擾。如以人世待客之習,每日早晚盛宴款待,便難領受了。最好請自今起,不必再備酒食,有此數間房舍下榻,足感盛情,別的就無須了。”史涵虛也說:“可以無須。”楊永原因仙賓寵臨,不知如何款待才好,聞言驚恐道:“弟子原是一點微誠,既然三位仙姑不喜世俗飲食,以後略備鮮果香茗如何?”綠華道:“那也不必,我們不用客氣,如有所需,自會說的。此時盛宴已設,妖人不在君山,稍遲無妨,這次就領盛情,下次不必好了。”

楊永喜謝,隨請入座。

眾人一邊歡飲,一邊商議去探敵人蹤跡之事。張、林二人本不主張楊永同去。楊永兩次遇仙,向道之心甚切,自知膏粱子弟,恐被見輕,又恐煩讀,致令他去,不在己家居住,未敢輕易開口。卻在心中盤算,亟欲乘機明志,便道:“事關億萬生靈,只要能除敵免劫,便舍了身家性命也值。何況有三位仙姑在前,未必便遭慘害,雖然自知無能,決不敢置身事外。再者三仙是外路口音,女子游山,不帶侍從,易啟猜疑。弟子如作後輩隨從,便可無礙。仍望三仙攜帶,少效微勞。”石玉珠見他意誠心壯,便道:“公子志切救人,即此善念,已邀天眷,同往無妨。但裝作晚輩隨侍,決不敢當,姑以堂兄妹相稱便了。”楊永堅持不敢平輩稱呼,三人強他不得,只好允其以姑侄相稱。

席散以後,立即出發。楊家原有遊船,可由後園溪中直泛洞庭,便同登舟,向著君山而去。因算計妖婦已逃,妖人遠出,所查訪者只是埠頭水中有無妖人潛伏和昨日兩少年的行跡,發難之日尚早,正可就便一覽湖山之勝,便不以法力催舟,由著舟人慢慢搖去。

這時雲白天青,朝日初上,湖波浩渺,千頃汪洋,風帆片片,三三兩兩,遠近駛行,直到天邊,一望無涯。遙望君山,一叢黛螺浮沉於碧波之中,煙樹溟濛,蔚然蒼秀,有如波中新浴初起,鮮豔欲流。張錦雯笑道:“似此風景,絕勝圖畫。大好湖山,惟又想得到中伏禍機,這巴陵千里環湖諸郡的億萬生靈,都有陸沉之憂呢?”林綠華道:“幸是史道友、楊公子早日識破妖人之法,否則真不堪設想了。”張錦雯道:“事難逆料,就我們先悉隱微,預有戒備,到時能否勝任,化險為夷,尚不可知。竹山教中頗有能者,師妹莫把事情看易了。”石玉珠笑道:“林師姊素日行事謹慎小心,大師姊更喜長妖人的氣勢。休說自來邪不勝正,便是師父,如覺此事太大,浩劫難於避免,也必有所警戒,不會毫不在意了。”張錦雯道:“正因師父不肯多說,才感覺出此事未必成自我們呢。”

林綠華道:“我們只是盡心盡力,外人如能成此大功,可知也是各正教中同道,只要同心協力,免此空前災劫,誰成功不是一樣?何必功出自我,計較成敗則甚?”

楊永道:“林仙姑此心,便是無量功德。以史道長的卜象和水神所示,此事必由三位仙姑之手成功無疑。”林綠華道:“那倒不然。家師曾說為日尚早,必有原因。我們早來,也只相機應付,試為其難。如由我們成功,只等三數日內妖人回山,便即除去,豈不簡便?家師也不那等說法了。我們人只三個,妖黨卻越來越多,時日一久,詭謀已成,事也更難,如何可以看得容易呢。”楊永本極崇信三仙法力,必能勝任,見都如此說法,可知前路甚難,不禁憂疑形於顏色。

石玉珠自到水雲村,便對楊永留神觀察,見他委實義俠仁勇,向道志誠;這時又看出他是憂念生靈,並非以自己身家性命為念;根骨資稟雖非上等,也是具有夙根,不是庸常一流人物。石玉珠方在暗中嘉許,欲加指點,偶一眼瞧見前途水面上有一小舟,上坐兩人,由一小孩操舟,從右往左,直向君山腳下橫駛過去,其疾若箭。因為相隔遙遠,湖上又正起風,雖在晴日之下,舟小波高,船頭兩人,一個微現側面,一個只能看見背影,看不清人的面貌。舟行絕迅,橫浪而渡,毫不偏斜起伏。所經水面,少說也有三里,轉眼之間便傍了岸。及間綠華,傍舟之處又正是君山舊埠頭下,不禁奇怪。石玉珠忽然想起史涵虛昨日所見兩少年,也心中一動。再看兩人已經上岸,果然身材矮小,不似成人,越知沒有認錯。除楊永凡目,隔遠未見外,張、林二人也已看見,見兩少年到後,便往山腳林中走去。操舟小孩把船泊好,也跟蹤追去。楊家本是土著,遊玩人多認得,湖上來往的船正多,若突然疾行,恐驚世俗人的耳目。心想:“兩少年初到君山,必還有些時日停留,不會就走,去了必能找著。即或要走,既然發現,留了點神,也逃不過眼裡,臨時分人飛身追趕也追得上。何況少年兩次均駕小舟來遊,這次並令小舟停著等候,好似數十里湖面均難飛越,想來未必有什法力,不必忙此一時。”便暗中行法,使坐船稍微加快,不令遊人及船伕看出異樣。船隔君山本還有數里之遙,經此一來便有了點耽擱。及至船到君山,一行上岸,先去湖神觀,秋月早在途中迎候,接到了後殿。秋月說天明之前,林、史二人走後,估量偏院樓上不會有人,妻著膽子前往探看,發現臥榻之上殘留下好些零碎銀兩和殘餘脂粉衣物之類,甚是散亂狼藉。分明妖婦逃時,曾回偏院攜取衣服銀兩,看那情景,似極匆迫忙亂,果如綠華所料,逃走必遠,不敢再回觀生事了。

張、林、石三人因要查看妖人有什佈置,又要尋訪兩少年的蹤跡,於是乘著早晨遊客稀少,湖神觀隔著舊埠頭不遠,張錦雯帶了楊永兄妹,假扮遊侶,由觀側松林僻徑繞去,閒步前往,相機行事。石玉珠由後殿用隱身之法暗往偏院樓上查看。林綠華對山中路途已熟,情勢也較知悉,專去尋找兩少年的行蹤。一行五人,除石玉珠查看偏院,防與妖人突然相遇,為觀中道流惹出災害,必須小心,不令驚黨外,張、林二人也都說定暫時不露面相鬥。如遇妖黨,綠華孤身一人,固可隨機應變,進退自如。張錦雯與楊永兄妹一起,帶有男女僕婦,妖黨就遇著,也必認作大家眷屬來此遊山,決不至於生疑。

等到各人事完,再回觀中後殿會集,然後同往後山一帶仔細搜查,除前見妖洞外,有無別的可疑之處。議定之後,立即分途行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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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5:01: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鬥巫師

話說石玉珠首先行法隱身,往東偏院飛去。到了妖婦所居樓上一看,樓共五間,甚是寬大,臨湖兩間均有木榻。除秋月所見零碎衣物銀兩外,榻上還放有包裹道袍之類;臨窗案上放著兩份杯筷,酒菜豐美,尚未動過;榻旁有一大壺美酒;另一桌上的生果食物甚多,用具也有六七套。看情景,房中決不止妖婦一人居住,妖黨也必常來會飲,人數至少也有五六個。石玉珠再一搜索,忽在衣物內發現一個畫有山形的略圖。仔細觀察,除上畫有簡略山巒林木外,並還布有五行、九宮、十二元辰方位,那中宮要地卻在後半,前半隻舊埠頭注有記號。才知君山底下泉眼不在當中,競在後山十二螺一帶。想起林綠華昨晚發現妖窟換了地方,不是原處,也許妖人新設法壇下面便是湖眼大禹覆鍾之所。

此圖胡亂藏在道袍袖內,以前大概由妖婦保管。因為昨晚人寶兩失,妖婦不敢再見妖道的面,決計遠逃,惟恐此圖帶走,妖道益發不肯甘休,故爾臨去時將它留下,胡亂塞在妖道袍袖之內,使其減少報復之念。

石玉珠隨把道袍拿起一抖,果然落下一張字條,錯字歪斜,殊不成字,筆跡也甚潦草。大意是說:昨晚正在洞內向史涵虛逼供,突然來一敵人,是個少年女子,奪去了兩件法寶,將人救走。因怕主人回來責怪,迫不得已,只好暫避。自己曾被敵人捉住,追問主人行蹤,因知此事關係重要,抵死未曾吐露,終於乘機逃走,脫了毒手。略圖恐要應用,不敢帶走,逃出以後,又覆冒險趕回,將圖留在道袍袖內,僅取了些應用衣物銀子,即行離去。此後將隱居荒山絕境,照主人所傳道法自行修煉。等到日後水落石出,主人去了疑心,自會來歸。迫於不得已,請勿追究。並說那女子法力好似有限,被捉系出不意。敵人不特不知法壇奧妙,並不知法壇下面還有許多機密妙用,連史涵虛的禁法都不能破,還是強迫自己收法,始將人救出。看情景,好像史涵虛約來的黨徒不是峨眉、青城兩派仇敵。倒是前湖另一要口,時有生人在彼處逗留。昨晚敵人未來以前,曾有兩個少年在舊埠頭前泅水,內中一個,人水好一會才行冒出,神情甚是可疑。因主人與諸道長不在,為守行時之誡,專心防守後洞,未敢招惹。自知不合誤事,本已不敢再見,為表忠心無他,既有所知,不敢不告。

右玉珠看完,覺著無意之間發現妖人機密,此行不虛,好生歡喜,估量新設法壇底下必有文章,後山新!日兩妖窟均不曾去過,欲尋張、林二人同往查看。便把字條、略圖一併收起,又把全院上下一一查看,方始離開。想要先尋林綠華,剛現身走出觀門,便見張錦雯同了楊永兄妹及隨行僕人,由舊埠頭那面緩步走來。石玉珠迎上前去,說了前事。

張錦雯驚道:“這就對了。我剛才到舊埠頭,假裝在柳蔭小坐,默運玄功,元神人水查看,見水底君山腳下穿了一個大洞。乃是以前水神受了妖人強迫所穿,沒等穿進多深,便即遇阻,不能再進。我原聽林師妹說過,無什異處。最可疑的是洞口以內不遠,還有一個三尺方圓的小洞,是由上而下,照直往水底穿通,與前洞由橫裡直攻向山腹不同。上有浮泥掩蓋,本來不易看出。我因妖道、妖僧曾駕丁家漁船來此鬧鬼,似往水裡撤有法寶;走後那兩少年便跟蹤入水,昨晚又來此游泳:認定必有原故。仔細查看,才看出那一片泥花不住地微微翻滾,不像別處寧靜,好像泥底下聚有水中生物神氣,但只數尺方圓一圈,不住往別處移動,泥花翻滾又是極勻,好些可疑。試用法力分開浮泥一看,下面竟有一個圓井一般洞穴,深約十餘丈。最奇的是近底之處有一個尺許大小薄鐵片製成的風車,經過人力催動,在下面旋轉不休,還有碧光閃耀。可是那風車並非真個法寶和禁物法器之類,除能自轉放光外,並不能再朝下進攻。上生浮泥也是行法人故意顯出的狡獪。如說無用,洞已攻穿甚深;如說有用,我已再三試探查看,分明是三片廢薄鐵片,用麻線紮成,毫無靈氣。如防人知,何以又在湖底面上現些形跡;如要人知,那地方之水甚深,又在橫洞口內,便是十分留心的人也看不出。真不解他何故如此。”

石玉珠插口問道:“師姊把那風車和掩飾法寶形跡的法術破了麼?”張錦雯道:

“放風車那人做作甚是巧妙,乍看洞底,碧光紫光亂閃,活像一件異派中的法寶發揮威力,往水底進攻,洞又被攻穿那麼深,不由人不把它看重,直到破去,才知竟是障眼法兒。因為不像左道妖法,我又將它復原,仍使自轉,並略幻了些光華在風車上,底面浮泥也使之恢復原樣。上來回想林師妹與史道友所說前事,照著今日所見情景,好像妖人見環山一帶有神禹金水之禁,無法攻穿,於是改橫為直,想由山外直穿水底,攻入地心,再往橫裡進攻。又以環山既有禁制,湖底深處未必沒有防備,此舉不過姑試為之,必還另有陰謀詭計。大概他不耐煩守候,便駕舟來此,照你所得圖形宮位,將法寶放向水洞之中,聽其自身日夜往下攻去,與後山法台雙管齊下。滿擬兩路必有一成,事極隱秘,外人不會發現。不料兩少年暗伏其側,等妖人一離開,便即入水。惟恐妖人驚覺,一面將他法寶收去,一面卻用法力掩蓋,使敵人再來查看時誤認為法寶仍在,到時再給他一個空歡喜。就這樣,意猶不足,昨晚又來用鐵片制一風車,代替妖人之寶,並幻出些妖光,在下急轉,使其身臨洞上也看不出。照此情景,兩少年不是青城門下,也是正派中人。我不合一時疏忽,破了他的巧計,勉強復原,終恐失誤。林師妹不知尋到也未?二少年所乘小船尚在埠前停泊,只要見到他們,間明來歷,與之合力,必有益處。你說後山法台一節,妖人今日既不會回來,稍慢前去也無妨,還是先尋那兩少年為是。”石玉珠點頭稱善。

二人邊說邊行,一會便回到湖神觀。因為觀前高坡可看全山全景,秋月密告有人看見兩少年出入松林之後,便未再看見,便由張、楊諸人在上遙望,留意兩少年歸路。石玉珠仍去尋找綠華,並查看兩少年的蹤跡,連尋了好幾處,均未見人。正駕遁光隱形四下找尋,忽見林綠華由後山飛來,忙即上前叫住。未容開口,綠華先問:“來時曾見兩少年蹤跡也未?”石玉珠好生奇怪。綠華笑說:“我們不應看輕人,今日走了眼了。”

原來綠華因覺兩少年駕舟來往,法力必不甚高;又見小船尚泊埠頭,兩少年並帶操舟小孩隨行;君山地不甚大,張、石諸人均在前山,兩下里一留意,斷無尋找不到之理,未免大意了些。上來先照兩少年所去松林跟蹤尋找未見,後山地僻,也未隱去身形。後來連尋了好幾處,一直尋到後山,終不見兩少年和隨行小孩影子,又沿著後山水邊往回路尋找。綠華正走之間,忽瞧見前面竹林中有小人影子一晃,忙即飛身趕去。到了林前,正待走進去,忽見一小孩愁眉苦臉走出林來,往湖邊遙望。綠華看他穿著好似操舟小孩,過去一盤問,小孩滿面愁容,答說:“今早我由岳陽樓前湖邊載了兩個遊客,由黎明起在湖上游了一陣。後來此地,一同上岸,閒遊到此,遊客忽說這裡水中藏有寶物,隨同下水尋取。命我在竹林中守候,不令走開。已然守了這麼大一陣,不見出水。久聞君山水底有神,那寶物必是水神所有,也許客人被水神捉去,送了性命。客人手頭大方,日前曾坐我一次船,給了不少銀子。母親知他們是好人,才應的僱。家中靠此為生,如若空船回去,又沒得到船錢,母親決不信客人入湖取寶的話,必當我頑皮偷懶,背了客人私自回去,或將客人得罪,不給船錢,到家非受責打不可。如今客人入水已這麼多時候,毫無動靜,所以發愁。”

綠華估量兩少年不問是否妖黨,必在水中有事。照日前史涵虛所說,兩少年對這小孩似頗愛憐,既帶同來,決不會棄之而去。綠華為防小孩警覺,一面安慰小孩,一面把身帶備用的散銀給了些與他。並說:“客人少時自會出水,否則你已有了船錢,回家見娘,也可交代。不過你已受人之僱,不應走開,何況少時還可再得一份。你可仍去林中等候,以防客人上來找不到你。”小孩甚是歡喜,仍回林內。

綠華也假裝走開,到了僻處,隱去身形,重往湖邊等候。仔細運用慧目觀察,那一帶水中並不似有人在內情景,先還未想到小孩是詐。後來越看越不像,那一帶原是山右湖濱最僻之地,山麓水淺,水面上佈滿浮萍,毫未動過,水中也查看不出行跡,漸覺可疑。便想尋小孩詳詢,是否見少年由此入水,或是泅往湖心。及至尋往竹林一看,早已不知去向,地上卻留有三人並立的腳印。旁邊一株巨竹竿上,還有刀劃的字跡,上寫:

“男女授受不親,為何向道童探問我們的行蹤,四處尋找?看在你不是妖人黨羽,人還大方,不值與你計較。如真要尋晦氣時,我們去岳陽樓上等候,你敢去麼?”字甚潦草,語意行徑均帶稚氣,不禁又好笑,又好氣。

綠華知道上了當。適才出時,令秋月指點少年所去途徑,必被隱伺在側偷聽了去。

既約往岳陽樓上相見,何故令小孩哄騙自己,在此等候?如欲叫陣,這裡隱僻無人,正是地方。岳陽樓上游客眾多,如何可以動手?好些俱不合理,心中不解。估量兩少年一會必駕原來小舟回去,猜不透是什麼來歷,決計非尋到他們,查看明白不可,於是又往前山趕來。

石玉珠聽綠華說完前事,正在尋思,忽聽後山雷震起自地中,連地皮都受了震動,但只震了一下便住,聲甚悶啞,遠方的人不易聽出。好似發雷時恐人發覺,下了禁制。

一問綠華,正是後山妖洞左近。突地警覺,急道:“師姊,我們受了人家捉弄,中了他的道兒,這廝不知鬧的是什麼鬼。我們還不快走!”

說罷,二人飛起,同往後山趕去。到後一看,綠華昨晚救人的妖窟所設法台已全被人毀去,妖法盡破,台底陷有一個深約五六丈的地穴。再飛下去仔細觀察,那地底事前早被妖人掘空,當中另設一台,本來四邊妖幡林立,此時均已寸斷粉碎。台前懸著一盞神燈,台上還有一座鐵架,架上滿布符咒,也已倒斷毀去。穴中餘氛還未散盡,分明破法不多一會。此外架底中心地面上有妖法畫就的一個圓圈,大約三尺,圈外畫有八卦,形如一井。圈中有一拳大小眼,已被人用法力封閉。看形勢,那鐵架必還懸有一二件鎮物法寶之類,業已被人取去。先疑破法人隱身伏伺在側,暗用法力一試探,也無反應。

二人覺得聽到雷聲,立即飛來,路非隔遠,晃眼即至,中間只初聞雷時匆匆兩三句話的工夫;洞中上下兩層法台,均是左道中高明人物所設,不是急切間所能破去;沿途也曾留意觀察,對方就是隱形飛去,也應有點破空聲息:怎會不見人影?如說破法人不是那兩少年,所有全觀大眾隨時都在留意窺伺,山中連日除卻妖黨,只有兩少年行跡詭異。如說是妖人自破妖法,萬無此理。況且聞警無人前來,妖婦所供全數遠出,自非謬語。再照兩少年指使小孩愚弄綠華的情形來看,分明是故意延宕時間,以便乘隙去往妖穴下手無疑。所以連那雷聲俱加禁制,不使巨震遠聞於外,如非行家,直難聽出。少年雖非妖人一黨,但是其意難明,興許是有大來頭的散仙門下弟子,也是為了鎮湖神鍾而來。儘管連破邪法,與妖人為敵,本心卻為自取。萬一如此,豈不於竹山教諸妖人之外,又添一層麻煩?看他在竹上留字叫陣,目中無人之狀,必還有恃無恐,如真不幸料中,便非樹下強敵不可。對方隱形遁跡均極神妙,連石玉珠久經大敵,見聞眾多的人,俱未看出他們的蹤跡家數,定然棘手。

二人估量此時就是仍在後山未走,也尋他不到,不如暫松一步。好在二少年所乘小船尚在,遠去前山暗探,有那操舟小孩,早晚便可窺破他一點隱秘。只要對方露面,立即上前攔阻,盤問根由。如與自己一樣是為除害免劫,自是絕妙;否則,憑著師門威望,又是這等關係千萬生靈的大事,任是多大來頭,決無退避之理,便樹強敵,也非所計了。

林、石二人計議停當,打算再往回趕。石玉珠行前忽想起綠華說竹上所劃字跡潦草,語含稚氣,心料對方學道年淺,只是得有高明傳授。這類初出茅廬的少年,多半性做自負,容易受激。因此到了洞外,和綠華暗使了個眼色,故意冷笑著說道:“誅戮妖邪,拯救生靈,原是修道人的本分,理應光明正大,才是正理。我姊妹三人也為除妖去害而來,既非妖黨,也非有所貪圖,有人與我們同心合力,正是佳事,斷無加害作梗之理。

如若詭計哄人,有何用處?看這兩位道友,似有畏忌我們之意,既然藏頭藏尾,不願相見,我們也不再勉強尋他。且到觀中再稍遊玩一會,好在妖人外出未回,姑且回去,這兩位道友對我二人尚且偷偷掩掩,估量不敢與妖人明鬥,只仗隱形遁跡之法,乘人不在,暗中毀壞作梗罷了。似此行徑,雖使妖人稍為吃虧,但卻增了他的戒心,定要多約有力同黨來此作祟,弄巧反而成拙。等他們無力應付,進退兩難,我們再來好了。”邊說,邊留神四外查聽,終無迴音。

石玉珠因疑兩少年不會離去這麼快,必仍隱藏在側,別有用心,故置不理,自己一走,還許尾隨一段,等人走遠,再回妖窟封閉地穴,料理未完之事。於是假裝負氣,拉了綠華起身,連遁法都不用,故示閒暇,一路觀玩風景,指點菸嵐,往湖神觀走去。走了一段,隨口又說了幾句譏嘲誘激的話。但始終沒聽見有人飛過,或是尾隨在後的聲息影跡。二人本來料定後山妖法雖破,事未辦完,對方暫時走開,也必回去善後,況又向綠華留有岳陽樓相見的話。此時不見,定是別有隱情,並非真有所畏忌,所以給他留空,使其不再生疑,從容將此事辦完,去至前山登舟。二人剛由後山離開,恐其分人尾隨,不便回顧。如在前山久候,料那小孩不能捨舟。於是決定分出一人,出其不意,徑由觀中隱形飛往後山查看;一人隱形守在埠頭柳蔭之下;一人去觀後高峰上留神眺望;環山四外,再設下一圈禁制。固然對方深淺難知,未必能將他們阻住,如其飛過,卻可看出一點形跡。主意打定,滿擬兩少年只有後到,決不會趕向前去。哪知到了湖神觀一問,道眾說張、楊等一行先在觀前閒眺,忽命道童回說,就要起身回去。林、石二仙姑如來,請其速返水雲村向楊公子詢問,便知就裡。秋月也被帶走。二人料有原故,忙問兩少年所駕小舟開走也未?那道童恰在旁立,悄聲答道:“張仙姑大約便為追那小船去的。”

再問船走時刻,正是二人由地穴中走出以前不多一會。

原來張、楊二人先在觀前山坡閒眺,也因兩少年年貌行徑不似有什大來頭,又帶一小孩同行,誤以為林、石二人必能將他們尋到。當日湖上天氣又好,萬里晴霄,綠波浩蕩,一望無涯。加上風帆隊隊,沙鷗迴翔,水闊天空,風清日美。張錦雯儘管是久居仙山靈境的人物,對此美景良辰,也不禁心曠神怡,悠然意遠。對那舊埠頭停泊的小船,認為就是少年突然回船開行,多快催舟之法,也追得上。何況林、石二人已去尋找,這些時未見迴轉,許已晤面,並是兩個初見的另一正派同道,正在敘談,所以還未迴轉,所以只偶然看小船一眼,心情多在賞玩風景上面。時候一久,漸漸忽略過去。恰巧又有一船泊岸,上來的人頗雜,多是各寺觀的香客,內中又雜有兩個遊方道士,連日妖人正在作祟生事,未免多注視了一會。

同時上流頭又順水馳來一隊木排,下流頭卻有一隊吃水甚重的白木船,正往上張帆衝浪而進,兩船恰巧頭對頭,那麼寬湖面,偏是誰也不肯讓誰。尤妙是隔老遠船上人便在各自吆喝對方讓開,晃眼臨近,相隔只有兩丈來遠,忽都停住,不進不退,波濤滾滾,繞著船排而過,浪花激起老高,雙方均似死釘波心之上,後面尾隨的木船和木排也齊停住不動,互相爭吵。木船上的人說:“我們滿載,逆流而上,轉舵費力,沒有那富餘的精神。你們木排由上流來,又輕,順水容易。這麼寬湖面該你們先讓,我們不能讓。你們若敢往船上撞,我們便信服你們。”木排上人說:“我們湘江木排,從來就不讓人。

這湖是官家的,誰都能走,憑哪一樣該讓你們?我們知道你們是王家老船,有本事先使出來見識見識。我們如撞你們,顯得我們排上欺凌孤兒寡母,要只憑嘴頭旗號,還是乖乖轉舵,把路讓開,等我們過完再走。要不聽好話,我們等上一年也不過去了。”雙方越說越僵。

船上為首的是個十五六歲,頭梳沖天小辮的小孩,橫眉怒目,大聲呼叱,首先開口,勢頗蠻橫。木排上答話的是個中年黑瘦漢子。旁邊木墩上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短衣瘦矮老頭,手拿一支長竹菸袋,正抽葉子菸,一任眾人吵鬧,直如無聞無見,神態十分安閒。

雙方正吵得熱鬧,木排上瘦漢忽然發怒,罵道:“不知死活的狗崽,想尋死麼?”船上小孩大怒,方欲破口還罵,忽聽後艙有一婦人口音喝道:“小紅官,跟誰個吵架?你娘作黑睡少了覺,正歇晌午,懶得起來。叫我和你說,湖是官家的,船愛怎麼走,就怎麼走,哪個也不用管人家怎麼走法,本來多餘吵這嘴架。人家木頭硬,我們的船也不是紙糊的,各自開船就是,哪有許多話說?”說時由後艙船舷走來一個相貌粗蠢,赤著雙足的中年婦人。

小孩聞言,益發氣盛,大聲答道:“他們大可惡了,明明老遠見我們船到,竟裝沒見一樣,對準我們船頭開來。好話和他講理,反而出口傷人。今天不顯點顏色與他,他不知小爺我貴姓呢。”說罷,伸手便把那頭上所扎小辮解開。說也奇怪,那木排原是頭號木排,木頭又長又大,俱用竹纜蔑條和粗麻制就的巨索層層捆紮,排底尤為堅厚結實,不到地頭用刀斧分解,萬無散裂之理。小孩的手剛剛捋那小辮,木排立即四面軋軋亂響,大有斷裂之勢。排上為首瘦漢見狀,冷笑了一聲,順手拾起一根三寸長釘,手中掐訣,正待發話施為。旁邊木墩上坐的瘦矮老頭低喝了聲:“無須如此。”隨即站起,把手中長旱菸袋往木排邊下磕了兩下,本排上斷裂之聲立住,對面貨船卻兩邊亂晃起來。

這時木排前頭站了好幾個篙工,老頭身形矮小,坐在後面木墩上,被前面人遮住,本身又不起眼,貨船上為首小孩只顧和對頭爭鬧,未曾留意。及至老頭立起,對面排上人往兩側一閃,這才看見,好似想起什事,面色突地大變。口方微噫了一聲,那中年婦人忽把眉頭一皺,搶向前去,強裝笑臉朝老頭道:“向三老爹也出來強管閒事麼?”老頭笑道:“羅老五是我師侄,這排上財東又是我的好友,這閒事怎能不管?我老頭子借大年紀,已然歇手多年,不與人爭了。其實呢,把排路偏開,讓你們一頭,也無相干。

無奈我老頭子年老人懶,來晚了兩天,他們前天在白蓮蕩接到有人尋事的信,便請排師父緊了排。你也知道徘上規矩,任是天王老子,寧可散架,也是不能讓人的了。沒奈何,請你上覆王四大娘,把舵偏一偏,各走各路,就算讓我老頭子一回,改日我再登門謝罪如何?”

婦人還未答話,那小孩自老頭一出現,立往後艙奔去,跟著同了一個寡婦走了出來。

那寡婦身材婀娜,皮膚甚白,一雙小腳裹得十分整齊周正,又穿著一身素白。雖然年紀已逾花信,神情蕩逸飛揚,決不似個安分婦人。尤其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光四射,妖媚之中隱蘊煞氣。剛由船舷上繞過,人還未到跟前,老遠便似嗔似喜地高聲媚笑道:“我說誰個老不死的,吃了熊心豹膽,敢欺寡婦沒人守,撞我王四家船呢,原來還是三老爹呀,這就莫怪了,你這小猴崽子太沒出息了,這也值得大驚小怪的?雖然你爹死了,自來都是人在人情在,欺人寡婦孤兒,那是常事,你也不看一看三老爹是那種混帳人嗎?莫非他老人家還看不出我們這回的船吃水大重,沒法讓人?快滾過去,給他老人家磕上兩個響頭,把你當小輩的過節盡到,他就放你的船過去了。”邊說,邊往前去,右手掐著一個印訣,似在微微連劃。小孩聞言,意似不服。寡婦也扭到船頭,忽改作滿面怒容,俏眼一瞪,怒罵道:“你這小挨刀的,自從你爹死後,我就和你說薑是老的辣,世人講交情的人大少,憑你一個小崽,年歲大小,接不起來,你偏不信,是不是?出門才兩次,便給老孃現世,雞蛋撞上石頭,不認輸服低,想在這裡和人家呆上一世不成?

你這活報應,氣死老孃了。”越說越氣,伸手便抓小孩頭髮。

老頭早看出寡婦假裝數說小孩,鬧鬼暗算,只裝聽她說話,微笑相看,神色不動。

及見她右手要抓小孩頭髮,暗把左手印訣對面揚來,才笑道:“王大娘,我和你夫妻雖無什交往,也算相識多年,雙方無仇無怨。你想替你兒子揚名開碼頭,法子盡多,何苦專向我師徒尋事呢?”一言甫畢,寡婦已把小孩髮辮掀散,口喝:“該死的東西,我叫你看看老孃的話如何,還敢強不?”隨手一個嘴巴,打向小孩臉上。說時遲,那時快,她這裡伸手一打,同時木排周圍綁紮的篾條、麻索忽然咔喳一聲,無故全被震斷。跟著這一掌,木排又微微晃了一晃,才行穩住。前後左右的湖舟看出排老師遇上對頭,雙方鬥法,恐被波及,俱都避開,紛紛轉舵閃退,以為這些蔑條、麻索一斷,木排非當時散裂不可。誰知那綁索雖斷,木排仍是原樣未動,直似內裡還有長釘釘牢,成了一體,一根未散。老頭仍作不經意的神情,望著對頭微笑:

寡婦見法力無功,面上立現驚疑之色,眉頭一皺,厲聲喝道:“老鬼休裝好人,你問姓羅的狗崽,是老孃無故尋他晦氣嗎?我兒年輕,初在江湖上走動,你們就不看我寡婦,也應念在他死爹也是同道中人,好歹留點情面,給他一點照應,才顯江湖上的義氣。

為何上次我兒在江口與人爭執,他不幫忙不相干,今天反助一個不相識的野種與我兒作對?小娃兒家,頭次出門便失風丟臉,這事沒個回找,將來如何做人?我兒因上次粗心大意,沒留神輸在他手,這次專為尋他分個高下。我早算計狗崽沒有種,知我母子不是容易受人欺的,必定找出你來撐腰,所以我也暗中跟來。本來你若不出頭,我兒輸了,算他自不用功,我平日少了調教,決不伸手。否則任是天王老子,我母子姊妹三人,也要和他拼個死活存亡。果然你這老鬼逞強出頭,想要以大壓小。以前死鬼在日,我夫妻雖然常聽江湖上朋友說你許多可惡,心中有氣,自來井水不犯河水,既沒敢惹我們,就由你去,這多年來還沒向你領教呢。現在你既強出面護犢,已然成了對頭。實對你說,休看你排上有丁甲護住,老孃這不過報你一個到,還沒正經下手呢。今天除非叫姓羅的狗崽出來叩頭服輸,讓開水路,便可饒他;不然的話,莫怪老孃心狠。”說罷。”又向身側婦人打了一個手勢,那婦人隨往後舷退去。

老頭一任寡婦怒罵,只把目光註定對方動作,毫不插言。直等說完,才從容說道:

“王大娘,你只聽令郎一面之詞,可知他在江口所行所為麼?像他小小年紀,便要搶劫良家少女,還要傷害人家一船財貨生命,說話又那等狂妄,任是誰個,見了也是難容。

何況羅賢侄上來還是好意相勸,並無一語傷人。令郎破口大罵,跟著用五雷釘暗下毒手。

就這等狂妄無知,羅賢侄仍念他父親只此獨子,未肯重手還他,只把五雷釘破去,欲使其略知做戒便罷。不料他不知進退,單人離船上岸,仗你傳授,一味苦纏,一追即逃,不追便暗中尾隨行使毒計,每次用的都是你門中最陰毒的手法。似這樣糾纏了兩天,終於遇上別的異人,破了他的法術,將人擒住,吊在樹林內,逼問他師長是誰。異人是兩位劍仙,你與我兩方俱非同道,事本兇險。幸虧令郎在江口所欺少女的親友那隻船也在後面趕來,令郎又改口告饒服輸,對頭念他年紀尚輕,初出為惡,人未害成,只算是聽了羅賢侄的解勸,打了四十下荊條,將他放脫。他那傷還是羅賢侄給他治癒的。哪知他人小心黑,對頭一離開,人才上岸,便反臉耍賴,說了許多將來如何報仇的狠話,方始逃走。自己不好,如何怨人?既有本領,如何不去尋那擒他的對頭呢?我因念你女流,不願和你交手,好言相勸,不聽無法。但你心腸太狠,只顧害人,不合把你兒子和本身行法來作嘗試。計謀雖然狠些,卻沒想到此法如使不上,害人不成,轉而害己。一個弄巧成拙,悔之何及?我老頭子近百歲的人了,生平從不過分,你此時如知悔悟,急速退避,還來得及;否則千鈞一髮,真到不可開交之際,我就想保全,也無從善罷,那就糟了。”

話還未畢,那寡婦突地目閃兇光,面色立變鐵青,氣呼呼指定老頭喝道:“誰個聽信一面之詞?不錯,我兒是看上那酸丁的女兒,想要把她娶回家去,但他上來也是好好叫人提親事,憑我王家的名頭家當和我兒的人品本事,哪一樣配不上?我兒見女家窮,還答應養她全家,這是多好的事。偏那挨刀的酸了不知好歹香臭,硬不答應,還說上許多氣人的話。我兒才生了氣,把他船定在江裡,非要他乖乖把女兒賣給我們,才放船走。

其實當時把人帶走就完了,也是我兒心軟,年紀輕,欠點老辣,見那賤人哭哭啼啼,不忍當時下手,想逼酸丁好好答應,將來仍算親戚,限了三天日子。人又貪玩走開,未守在船上。第二天便遇羅狗崽船過,聽酸丁父女向他哭訴,才知這場過節。我兒為的是自己闖蕩,不肯打我夫妻旗號。我素來最講情理,羅狗崽要不是知道我兒根底,也還叫人想得過。最可惡的是,明知我兒是王家子弟,依然逞強出頭,不由分說,先把我船上香頭打滅,護了酸丁的船就走。在他好像留了幾句屁話,就算夠了交代。卻不想平日破壞人婚姻,如殺父母之仇,休說老孃母子不受,誰個也咽不下去,這能怪我兒尋他嗎?我兒回船得信追上,當然認作仇敵看待了。你問我:怎不尋那兩個小畜生?一則不知來路姓名,急切間尋他們不到,不比你們好找;二則事有因由,既由羅狗崽多事而起,自然先尋到他算賬,等和你們見完高下,分過死活存亡,再尋酸丁父女和小畜生不遲。這個不要你操心,也用不著你讓,老孃今天宗旨已定了,這江湖上有你沒我,索性和你對拼一回試試。老孃如敗在你這老鬼手裡,休說行船過往,從此連這湖水江水都不吃一口,你看如何?”

說到末句,把手朝後一揮,嘩嘩連聲,身後艙門往後一倒,前半船篷忽向後推去,當中立現出一個香案。案側左右各有一個大水缸,又高又深,不知中有何物。適才退往後艙的中年婦女披髮赤足,右手掐訣,左手拿著一束筷子,上纏一縷頭髮和七根紅線,立於案前。

寡婦手拉小孩,正往回退,老頭把兩道壽眉一皺,喝道:“你執迷不悟,孽由自作,只好聽之。你不發動,我決不先下手。無須如此防範張皇,有什法於,只管從容使將出來好了。我如不肯容情,適才你那法子沒有使上,我稍為還手,你那孽子早送命了。”

寡婦聞言,好似又羞又憤,只裝未聞。到了案前,將中年婦人替下。又打手勢,遞了一個暗號。伸手接過竹筷,嘴唇微動,往外擲去。那竹筷立即凌空浮懸在船頭之上,離地約有五尺。中年婦人和小孩早得了暗示,一邊一個,分退缸旁。寡婦厲聲喝道:

“老鬼承讓,你在混了這麼多年江湖,莫一頭投在水缸裡淹死,才笑話哩。”說著揚手一掌,把虛浮在面前的竹筷隔空砍去,只聽咔喳一聲,筷上束的頭髮、紅線忽成寸斷。

同時對面木排上也起了一聲巨響。就在筷子隨著響聲就要往下散落的眨眼之間,老頭雙手合攏一搓,再伸手一招,那數十根筷子忽又由散而聚,自行合攏擠緊,順老頭手抬處,往對面木排上飛去,噗的一聲,直落下來,釘在木排之上,深深嵌進,僅有小半露出在外。

寡婦見狀,意似驚惶,隨手又拿起案上一把剪刀,待要施為,老頭已先喝道:“你為何這等不知進退?都是這一類的五鬼小六丁法,怎能動得我排上一塊木片?已然連敗三次,還只管老臉使它則什?難道你門中就這點現眼花樣麼?”話未說完,猛聽對船艙底起了一片軋軋斷裂之聲,同時身後也是大片震裂撞擊之聲密如串珠。跟著人聲鼎沸,怒罵不絕,老頭似知自己輕敵大意,中了暗算。突地面色一沉,冷笑一聲,回頭看時,只見隨行在後長蛇也似大小二三十副木排,除當頭一副外,餘者所綁蔑片、釘箍之類忽然紛紛斷裂。排上堆積的整根巨木,連同上面所搭小屋,以及什物用具,一齊土崩瓦解,四散翻滾,飛舞碎裂。排上水手已有好些被木頭撞跌,受傷滾倒。近邊的木頭,已然順浪往外盪開,晃眼分崩離析,散落水上。

老頭聞聲,早料及此,更不怠慢,一面回顧,一面忙伸右手,把頭上白髮扯了一束下來,一根接一根,往左手三指上繞去。先前那姓羅的瘦漢見狀大怒,口中喝道:“賤婆娘!”方要伸手,老頭怒目一斜,便即止住。說也奇怪,那麼多木排本已山崩一般離群分散,吃老頭急匆匆用頭髮一纏手指,忽又自行歸攏,由下層往上緊擠,一片隆隆之聲過去,又復了原狀。老頭低喝:“羅賢侄去看看有人受傷麼?這潑賤我對付她好了。”

瘦漢應了一聲,隨手拾起一塊跳板放人水中,縱身而上,立即亂流而渡,滑著水皮,往後面諸排馳去。

王寡婦先前原因老頭果如人言是個強敵,自己恐非敵手,無如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只得於預定法術之外,加上好些詭詐。表面用尋常小六瞭解破之法與敵相持,並借預設疑陣去分敵人的心神,同時密令同黨和孽子暗中行法。滿擬敵人法力高強,即或毒手行使不上,將後面所有木排全數解散,使敵人當眾丟臉,自己佔點上風,挽回顏面,再傷他幾個水手,稍出惡氣,總可辦到。沒想到敵人收拾得這等神速。

王寡婦方在驚急,忽見對面仇人下水,往後馳去。老頭尚未回身,一個後背正對著自己。暗想:“一不作,二不休,反正成仇,樹下了強敵。且喜來時慎重,早安排下逃路,萬一全敗,帶了兩個親人棄船逃走,必可無害。”念頭一轉,意欲雙管齊下,乘敵心神專注,冷不防猛下毒手,傷得一人是一人。哪知老頭名叫向家德,是湖湘間有名的老祖師,久經大敵,法力高強。適才因覺王寡婦決非己敵,沒想到她會使促狹,未上場前便有佈置,明知法力不勝,卻用詭計取巧暗算。偶然疏忽,吃她當場出醜,丟了一個小人。不禁怒從心起,把來時只使知難而退的本心遽然改變。料定敵人夫妻平日擅長小六丁五陰掌之類邪法,一計不成,必生二計。一面暗中準備,應付反擊;一面故意露出破綻,誘使敵人乘隙下手,作法自斃。王寡婦果然上當、只當向家德心傲驕敵,目注後面那些已散復聚的木條,手掐法訣施展全力。揚手一五陰掌,覷準敵人背心要穴,隔空打去。口剛喝得一個“著”字,猛覺手心一震,似有一種極大的潛力猛撞過來。知道不妙,趕緊收勢,已是無及,當時右掌齊腕撞折,痛徹心肺,幾乎暈倒。

王寡婦急痛攻心,憤激之下越發心橫,強自忍痛定神,咬牙切齒,左手戟指,厲聲大喝:“向家德老狗,老孃今日與你拼了!”隨說隨把筋皮尚連的斷掌往香案上一拍,口中急誦邪咒,左手把散發揪過一大束銜在口裡,跟著取了案上斜插的一柄明如霜雪的尺許小快刀,惡狠狠往右手五指砍去。

偏巧向家德又是自信稍過,把事料錯。以為王寡婦雖然兇悍,終是女流,受此重創,掌骨已斷,休說手已殘廢,痛苦難禁,再不收勢趕緊治傷,命都難保。當此性命關頭,就算恨極仇人,也必先顧了自身,才能打點報復之策,急切間決無餘力還手。同時又發現有一打魚小舟由斜刺裡馳來,破浪橫流,其疾如箭,斷定來勢有異,不是常人。最奇的是船上空空,只一操舟童子手持雙槳,坐在舟尾微微划動,此外並無二人。敵我正在鬥法之際,忽然來此異舟,匆迫中分不出來意善惡,是什路數,心生驚異。暗想:“自己名震江湖數十年,沒失過風,俱為平日謹慎寬和,不作絕事之故。就這樣,仍恐名高招忌,晚年稍有異兆,便即退休,已有好些年不曾出外走動。這次如非師侄與敵結仇,而王寡婦又是乃夫王玉根一死,益發淫兇驕狂,無惡不作,前兩年還只為害行旅商客,近一年半為想給狗崽開道闖牌號,更是專尋湖湘江西木排上人作對,本門後輩吃他的虧已有不少。自己再不出來給她一個厲害,實在說不下去。又經一千後輩再四求說,這才勉強出場。如論法力,自己固是較高,但這潑婦恃著姿色未衰,人又風騷淫蕩,善於結納,江湖上九流三教有法力的人物好些相識。先前疏忽,誤遭詭計,將木排拆散。經用法力聚集復原之後,為防仇敵舟中還有別的好謀毒計,不能奈何自己,卻暗中傷排上諸人,曾在環排附近湖面下有禁制。來舟竟是行所無事,毫無阻隔,此事奇怪,莫要數十年聲望敗於一日,還鬧個身名全毀,那就糟了。”

老頭心念一動,認定王寡婦不足慮,小舟上人不是敵黨還好,如是敵黨,凶多吉少,不禁暗中戒備。心神一分,目光只顧註定這突然凌波飛來的小舟,便把身後強仇忽略過去,未及返身回顧。雖然小舟來勢絕快,不多一會的工夫,王寡婦這裡邪法已經發動。

頭一刀下去,先把右手第一節指骨斬斷了四節,只見一片紅光閃過,轟的一聲巨震,向家德所乘木排和後面相連的三排立即中斷為二。這種邪法也頗厲害,事前如無防備,或是遇變時無力抵禦,不等她全部威力施展出來,就這一下,為首四排上的人,至多向家德法力高強,早已行法護身,不至於死,餘者休說排上的人,便是所有生物,也和那數十百根徑尺以上巨木連成的大木排一齊分裂為二,休想活命了。按照當時情勢,這小六丁五鬼分屍大破解法如吃妖婦相繼施為,連斬三刀將右手十四節指骨斬斷,再一陣亂砍,將妖法全力推動,應敵的又不是向家德,另換一個排教中後輩,不特那麼多大木排皆成粉碎,人也全成血泥汙水,一個都不能保全了。

總算五行有救,向家德先前遇變,除環排的湖面外,並在上方和四側設有禁法防護;又是久經大敵,應變神速,正看小舟快要駛到,忽聞腦後生風,夾有一股血腥,立即警覺,知道不妙,抵禦己是無及,只得先顧人命要緊。百忙中咬破舌尖,滿口鮮血,雨絲般向空噴去,方始把四排十餘人生命保住。就這樣仍被王寡婦破了護排的禁法,將四條大木排各自中斷為二。向家德見她心腸如此惡毒,不由怒火中燒,暗罵:“潑婦,你便來了強力同黨,我豁出老命不要,為世除害,也必與你母子拼了!”因此對那將到未到的小舟也不再有顧忌,手指處先將八段斷木排禁住,不令分散,忙即回過身去。

王寡婦仇深恨重,怒極之下,原已豁出右手不要。一面行使毒法,一面運用真氣,閉那斷手傷口的氣血,以止疼痛。既要復仇,又要護痛,自比平日稍慢。滿擬開頭便能殺死許多敵黨,不料人並不曾傷了一個,木排雖然斷了四條,也未散落。仇敵已然回身,料知不是易與。又見小舟來勢可疑,看出道路各別,並非同黨,心生驚疑。王寡婦意亂神昏,不暇再顧傷處,好在手已麻木,能夠強忍,忙即跟著行法,二次握刀斷指。同時示意狗崽、同黨,準備最後伎倆使窮,復仇無法,三人立即赴水逃遁。刀落指斷,血光剛剛微閃,一眼瞥見向家德罵了一聲:“賊潑婦,今日惡貫滿盈了。”隨手抓著衣領往下一撕,前胸便已裸露。緊跟著左手一柄五寸許的小鋼叉迎面三晃,便要回鋒往前胸刺去。王寡婦認得此是排教中和強敵拼死活的毒手孤注,一經施為,敵人不死,固應反受其害;就把敵人殺死,行法人的精血元神也必大為損耗:所以輕易也不見有人使用。何況仇敵正佔著上風,怎會如此?真個做夢也想不到。如與一擠,自身十九難免,愛子也無活路。當時心膽皆寒,不敢遲疑,口裡低喝:“快走!”

中年婦人乃王寡婦的同門師姊,早就看出不妙,暗中準備。知王寡婦應敵匆促,心難二用,一聽招呼,忙搶向左,一手夾了狗崽,一手掐靈訣,往水中一指,水面上立現出一個空洞,三人一同往下縱去。說時遲,那時快,向家德原因恨極仇敵母子,惟恐新來的小舟是她後援,急於除害;又以兩次受敵暗算,雖未全敗,終是丟面子的事情:這才橫了心,準備拼命,不問如何,先把仇敵母子和同黨三人除去。哪知叉尖剛到胸前,未及刺入,小舟已由側面斜駛過來,到了敵我二者的中間,同時人影一晃,船頭上忽然平空現出兩個少年。定睛一看,不禁大喜。略一停頓之間,內中一個身材矮小,相貌醜怪的少年,已把手朝對船揚去,立有一片金光雹雨一般打將出去。王寡婦三人身剛離船縱入水洞,便吃漫天光雨猛然往下一壓,連聲也未出,就此成了粉碎,沉入湖底。向家德方喊:“張賢侄,令尊何往?”兩少年已同聲說道:“妖婦已除,底下請老先生料理吧。”說完,人便隱去,無影無蹤。

妖婦這幫白木船原也有不少只,妖婦一死,手下徒黨連同受僱舟子各跪船頭,膽寒乞命不迭。向家德知與他們無干,本心不願鬧大,忙即縱身過去,喚了兩個頭目,好言告誡,令其各散。說完回到排上,仍命開行不提。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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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5:02: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

話說那兩少年隱現動作,神速已極。張錦雯先吃那夥遊方僧道一分神,跟著又看那排教中人鬥法,一心觀察雙方善惡。正看在熱鬧處,忽聽坡側有一小孩自言自語,氣忿忿罵著走過,大意是說:人不講理,欺他小孩。言明遊湖連送帶接,包一整天,如今卻說要住在這裡,叫他獨自回去,卻只給半天的錢。來時客人有法子催船,不費力,還走得快。這回去,曉得船能和來時一樣快不?張錦雯一問旁立的秋月,正是那操舟的小孩,料兩少年還留在君山。正想命人喚來盤問,小孩似見遠方有人鬥法,急於往觀,飛跑趕往埠頭,跳上船去,解纜划走。張錦雯心想林、石兩人未來,多半與兩少年見了面。又以寡婦神情邪媚,不似良善之婦,意欲看準以後,暗中相機懲處。嗣見小孩操舟絕快,晃眼駛出老遠,以為持有催舟符咒所致,全未想到兩少年隱了身形也在船上。直到小孩的船直往船排當中駛去,心方一動。兩少年突然現身,一照面,便有一片金光霞雨,將妖婦等三人壓人湖心,跟著人又隱去。照此情景,分明有意避人,連操舟小孩所說的話也是愚人之計。林、石二人多半不曾尋到。所發金光雖非左道妖邪,但也不似諸正派中門路。好事決不避人,如此隱形避跡,必有深機。

張錦雯心疑對方乃散仙門下弟子,也為大禹神鍾而來,只與竹山教中妖人不是一路而已。深悔適才疏忽,沒將小孩攔住,被他瞞過,滑脫了去。張錦雯不禁有氣,斷定兩少年還在船上,不曾離開。忙囑楊永等一行速急上船回去,到家後嚴囑舟人不可洩露。

並令道童回觀,與林、石二人留話。匆匆上船,遙望前面,貨船已經轉舵讓開水路,木排也正魚貫而行。別的舟船遇上這類事,照例遠遠迴避,置之不聞不見,照常往來,若無其事一般。小孩所駕小舟並未遠馳,反倒改慢,往去岳陽的路上緩緩划行。估量必能追上,向楊永兄妹道聲:“再見。”便即隱形飛去。楊永也以為張錦雯必能將小孩的船追上,哪知張錦雯才走,小舟忽然失蹤。楊永到家,張錦雯也未見迴轉。

林、石二人向觀中道童間知前事,立由觀中飛回水雲村,問知張錦雯追趕小舟未回。

石玉珠雖知不會有失,終覺兩少年行蹤詭異,非查明來意不能放心。料定那小舟必在岳陽樓附近湖濱漁村中所僱,只要將小孩尋到,必可盤詰出一點線索。不過小孩曾受到對方唆使,對於自己已然留意戒備,就是尋見,也未必肯說真話。楊永是世家上著,又有善人俠義之名,鄉民仰望,詢查較易得實。石玉珠便教了一套話,令楊永暗帶幾名與本地鄉民漁戶相識的老佃工下人,分頭去往沿湖一帶尋訪。自己和林綠華追尋張錦雯,以防萬一對方真個法力高強,雙方起了爭殺,好為接應,就便也尋那操舟小孩下落。

匆匆議定,林、石二人便從楊家後園飛起,到了洞庭湖上空往下一看,水碧山青,清波浩蕩,輕帆片片,往來於斜陽影裡,漁歌互作,槳聲咿呀,相與應和,湖山如畫,景色甚是安閒。只不見那小舟影子,張錦雯與小舟也都隱去,不知何往。巴陵一帶,山川交錯,難於追蹤。二人先駕遁光在環湖諸山的高空之中飛巡了一圈,俱不見有異狀。

估量雙方爭鬥及兩少年所居之處決不至於太遠,憑自己的目力,當日又無什雲霧,凌空縱覽,雙方如在數百里內鬥法鬥劍,當能看出一點形跡,怎會全無跡兆可尋?並且張錦雯素來持重,如看出對方大有來頭,固然不輕易出手;如是尋常人物,除非看出是左道中庸流,當時擒回,拷問真情,稍覺不穩,也必放寬一步,先飛回來,大家從長計議,謀定後動。即使所遇是個強敵,現在同門七姊妹均得有師傳金牛劍,如見形勢不佳,早已飛劍告警。似此人不見回,杳無音信,實出意料,越想越奇怪。

林綠華心疑兩少年窟穴是在遠處,意欲由荊門上溯,去往巫峽諸山尋找。再如不見,歸途繞道湘江沿岸諸山飛回,許能查出一點形跡。石玉珠笑道:“如欲一一細查,西起夏口,東達武昌,我們不必遠去,單這近湖諸山,已夠我們搜索的了。此時我似覺有警兆將臨,大師姊身有師父所賜專為防身脫難的法寶靈符,決無他慮。便那兩少年的行徑,我們也只多慮,未必真是仇敵。倒是君山洞庭,內中隱伏危機,表面卻十分安靜。自來禍變將臨之前多是如此。如無妖人暗中鬧鬼,也倒無妨。現在妖人圖謀日亟,黨羽日眾,這兩天風物偏如此晴美,絕似山雨欲來之兆。還有水雲村居停主人雖是俗家,未被妖人察覺,但我們今日與他同往君山,妖黨雖說未遇,那兩少年總已看破行跡,將來是否由此生事,也難拿穩。主人俠義好善,我們又同住他家,如若受什災害,豈不難堪?依我之見,還是不宜走遠,免得徒勞,並又生出別的枝節。小舟失蹤,不過暫時,久了仍會現出。大師姊如若挫敗被困,這等飛空巡視,必能看出形跡。現既一無所見,定有原故,可由他去。楊永主僕分頭往湖邊尋那操舟小孩;也許尋到了。我未見過兩少年和那小孩,仍在這裡飛空眺望。師妹可尋楊永主僕詢問,並在沿途查訪,免他主僕查明瞭詳情,我姊妹三人俱未回去,無從告知,又有疏失。只要能尋到操舟小孩,勸誘他說了實話,分清這兩少年是敵是友,省得幾面兼顧,諸多疑忌。”林綠華道:“我因大師姊為人素來無此大意疏忽,故覺有些可慮。其實同門姊妹中,近年新入門的小師妹不算,論我武當姊妹七人,當以大師姊、明珠姊姊和你的法力最高。大師姊更精遁甲玄功,所遇如是勁敵,大師姊不能取勝,自會退回。我二人在此飛巡,他老遠便能看見,不會相左。楊家主僕去已多時,現在天將黑透,既不宜於遠行,反正無事,乘著好些月光,我去尋他主僕問上一問也好。”說罷,二人分手,綠華自往尋找楊永。

石玉珠獨在洞庭湖上空巡視,又飛翔了一轉,明月已正中天,張錦雯仍無影子。凌空下視,湖波幹頃,宛如一面冰鏡。月光照處,君山和環湖的山林城諜、水田村舍,全都纖微畢現。湖上游船商舟,三五往來,笙歌細細,時與欸乃之聲相答,點綴得夜景十分清麗。

石玉珠暗想:“昨日楊永說巴陵雖經鼎革變亂,地方殘破,因是水路要衝,商賈雲集,又太平了這些年,近二十年中清廷又屢次市惠,減稅薄斂,不特元氣恢復,井比前明還要富庶得多。前明正因為官紳殘暴,苛虐人民,加上兩三次閹禍,無惡不作,使得人民日在水火之中,怨毒既深,禍害日積,遂致流寇一起,不可收拾。雖有祟楨求治之主,但是積重難返,連換了五十個相臣,始終不曾得到一個好幫手,終於造成亡國慘禍。

一班孤臣遺民見故君壯烈,身殉社稷,未嘗不心圖恢復,志在宗邦,無如明政不綱,人民疾苦已久。易朔以後,儘管大獄屢興,多所殺戮,但所危害的,不是忠義豪俠之上,便是有才華而不受他網羅的文人。這類人自是少數,何況行事多半隱秘。對於一般不識不知的人民,卻能多革前朝弊政,不時再市上點小恩小惠,如同減收租賦之類。

“自來從善政之後,為善政難;從弊政之後,為善政易,牧民無他法,最上者為之興利,使其平日得十者,得百得千。然興革之際用財必多,官家只要能使民倍其利,不必減什租賦,即取其所得之半,民亦樂為。其次為除弊,使民自由生息,不為官擾,喪亂之後,即此已足收拾民心。現在官家這一層已是辦到,年時一久,人民各能安居樂業,逐漸歸心同化。所以塔平湖的周氏父子,雲南雲龍山的王人武,空自招納了許多英傑志士、劍俠異人,終以對方無隙可乘,不敢妄動。眼看光陰虛度,歲月磋舵,上一輩的主持人老死,後起者漫說未必能有前人機智忠勇,就說是個好的,而大勢已去,孤掌難鳴,也是無計可施,終於消沉。能不受危害,保得首領,還算是天幸了。

“楊永為人頗工心計,起初也是志切先朝故物,前些年還打算全家變產出走,不投北周,便投南王。近年默察民心形勢,知道先朝歷數已盡,空懷孤忠激烈,無可如何,於是灰心氣短,頗有披法人山之想。這次再一親見神仙靈異之跡,越發心中嚮往。不過此人聰明沉穩,因見我姊妹三人俱是女仙,恐所求難遂,反生厭憎,不在他家下榻,一旦離開,以後更是無望。看那意思,分明是想等除竹山教妖人,免去這場大劫之後,再行開口求說。如論此人,心地光明,天性仁厚,而又勇毅忠誠,學道原本相宜。雖然根骨不是上乘,這次總算積了極大的功德,又有居停之惠,不應負他的心志。本門俱是女弟子,自然無法援引。且等事完,如無機緣遇合,便連同諸姊妹,往師叔靈靈子門下引進,料無不收之理。”

石玉珠正尋思間,一眼瞥見岳陽摟上燈燭輝煌,人影往來,遙遙可睹。知有遊人在上賞月,猛想起兩少年曾約綠華往岳陽樓上相見,語氣頗有較量之意。雖是日裡的事,後因錦雯追那小舟錯過,但也不妨前往一探。自己此行尚未往樓上去過,正好乘便登臨,看看樓上風景,是否與範希文《岳陽樓記》相符。心念一動,立即飛往。

石玉珠到了樓下,乘人不見,現出原身,往上走去。到了樓上一看,只有兩桌富貴人家的子弟在彼張燈夜宴,憑欄賞月。見玉珠孤身少女,生得又極美麗,夜間獨自登樓,似有驚異之容,互相以目示意,不再哄飲。除兩三人偶作偷覷外,多半容色甚莊。玉珠不知這夥當地遊俠少年俱與楊永交好,上次楊永遇仙之事多有耳聞,內有二人還曾見過林綠華,當日岳陽樓上又出過一樁異事,所以見她孤身美女,並未敢以尋常跑江湖的輕視。玉珠見無所尋的人在內,意欲去往樓邊,略為眺望,便即走去。

樓上夥計卻少眼力,因當晚全樓酒座已被這兩席貴客包下,先當玉珠是客人招來,不曾阻攔,及見雙方沒有招呼,知非一路。當地江湖女子又多,品類不一,每令上等客人厭惡。這兩席客人又均是城中富貴人家,恐惹不快。以為這等深夜還上樓來,分明是見有貴客,想來引逗,忙趕過去喝道:“你懂規矩不懂?今晚是張大公子請客全包,不賣外客,樓底下懸有牌子,沒有叫你,上來作什麼?還不快請!”話未說完,石玉珠面色一沉,正待發話,忽聽席上有人喝道:“夥計,你胡說些什麼?我們包這全樓,原為今晚良朋盛會,不願俗客混雜,敗人清興。對於仙姬淑女,山林異人,但求寵降,合座生光。只因仙凡分隔,恐有誤解,未敢遽然恭請入座罷了。日裡的事,你也親見,不看看來的是何等人,就肆無忌憚地隨口亂說,莫非也想找苦吃麼?”夥計聞言,嚇得諾諾連聲,趕緊退去。

石玉珠朝那兩席一看,共有十一人,雖是些豪華少年,卻無浮浪之氣,與尋常紈袴不同,只是對月縱飲,也未攜有妓女,神態也頗端莊。聽其口氣似已看出自己不是庸流,本來沒想答理,及聽到未兩句,忽然心中一動。略為沉吟之際,那發話的正是席中主人、楊永的好友張其泰,文武雙全,人品極好。此席本來約有楊永,因為君山之事,託病未赴。石玉珠一上樓,張其泰便看出異樣,只苦男女之嫌,恐生誤解,未敢遽然延款。恰好夥計冒失逐客,乘機發話。及見玉珠目注全席,面色轉和,覺出不致堅拒,張其泰隨即起立,恭禮說道:“今夜洞庭月華清麗,君山十二螺嵐光浮動,水天一色。因覺清景難逢,約請同社友好,對月小酌,遣此良夜。只水雲村主楊大兄一人因病未到,正引為憾。不圖上仙寵臨,凡夫俗子,原難奉侍壺筋。但上仙編袂雲鬟,獨對湖山,未免稍嫌寂寞。現擬重整杯筋,再治粗餚,以邀寵幸,不知上仙亦能鑑察愚誠,略此須臾雲泥之分否?”石玉珠本有允意,又聽是楊永之友,料是端人,慨然答道:“貧道浪跡江湖,漫遊過此,月夜閒步湖濱,久聞岳陽樓風月名勝之地,遙望燈燭輝煌,以為人皆可臨,不料諸位貴客在此夜宴,竟作不速之客。貧道飲食不久,盛筵不敢奉擾,對月清談,尚可奉陪。”張其泰這一對面,越看出玉珠容光照人,清絕塵間。尤其是那一雙剪水雙瞳,精芒隱射,與凡人迥乎不同。打扮又與楊永所遇女仙相似,如非座中有人認識綠華,幾疑便是一人。聞言大喜,知道仙人多不喜食煙火之物,便不再勉強。同座諸客看出仙人有了允意,早把上首一面空出,令夥計撤去殘席,紛紛上前見禮,來請人座。張其泰笑著道:“上仙必不喜煙火,稍喝兩杯,略進點水果如何?”石玉珠也不客套,笑謝入座。

互通姓名之後,便問日裡樓上有何異事。

原來君山在岳陽樓的西面,相隔水面只十五里,天色清明,一望人目。日裡湖中排教鬥法時,岳陽樓上先去了兩個女客,在樓角僻處要了一壺清茶,憑欄觀湖。這時同席恰有二客在鄰桌品茗清談,因楊永這一夥朋友均常與江湖英雄異俠交往相近,頗有識見,又是上次和楊永在一起見過林綠華的兩個。二女一到,便看出不是常人,便留了心。假裝閒談觀湖,暗中察聽二女言談動作。內中一個年輕貌美的,忽對年紀稍長的一個低語道:“你看出君山上面並無什跡兆,你說那話,怕那夥妖孽無此膽大吧?如由我二人發難,漫說難期其成,就算僥倖,造下這場大罪孽,卻是無法抵補呢。依我之見,無事便罷,你所聞如確,不如通知峨眉道友,請其令人防範。我們不與對方結怨,還可積些功德,豈不是好嗎?”年長的道:“你總是顧慮大多,連君山都不肯去。事情如有形跡,必在後山和湖底一帶。這等遠望,雖只十餘里之遙,到底難於詳察。我看還是到君山走一回的好。”年少的方要答言,年長的忽然側耳一聽,失驚道:“後山地中雷鳴,必有原因,我們就去如何?”

年少的答道:“白日耳目眾多,這夥妖孽縱無忌憚,也不至於在未有眉目以前如此任性猖狂,驚人耳目。這地底雷聲甚小,不是芳姊一說,我也幾乎忽略過去;如是常人,便近在咫尺,也至多覺出地底微震,不易聽出。發雷人分明有意隱秘,妖人決不會在大白日裡下手。十九是妖人的對頭乘其日間無備,潛入妖人行法之地,暗中破壞所設妖術邪法。你聽雷只響了一聲,現在只是一點震動的餘波,底下並無迴音。遙望君山上面並無異狀,不是來人法力太強,便是妖人不在。芳姊拉我到此,本意相機行事,得點現成便宜,不願樹敵作對,自惹煩惱。各正教中道友,我們相識頗多,此時前往,如與相遇,不特難於措詞,以後更難伸手。萬一到時破法人已走,眾妖黨忽然聞警趕回,或是本來在彼,無心相遇,…定把我二人認作他的敵黨,當作仇敵看待。這夥妖孽一與生嫌,便糾纏不清,豈非惹厭?為今之計,只有坐山觀虎鬥,不論何方,均不與之明敵,才可收那漁人之利;否則稍一失措,便許鬧得一無所獲,樹下強敵之外,還要吃虧,才不值呢。

據我觀察和芳姊日前所聞,事機還早,此時不過開端,我們蹤跡越隱越好。真欲探個底細,也應候到深夜,對方正待施為之際,用我們法寶隱身護體試一查探,得了虛實,立即避開。時機未至,固然不應出面;就到了時機,也應看事而行,能取則取,如有貽患,或是為害生靈,不是我二人之力所能防禦,那也只好作罷。便是內有多麼靈奇的前古至寶,也只率捨去,絲毫不能妄動了。”

年長的聞言,呆了半晌,冷然說道:“此事不冒點險,不能有得。霜妹如此膽怯謹慎,我們十九無望的了。”年少的答:“那也不一定。我自隱居天平山這些年,雖不敢自誇道力精進,對於善惡取與之間,頗知審慎。定數所限,不可強求。這次如非芳姊發現玉碑禹碣,我二人又是多年患難骨肉之交,休說另換一人,便我自己也不會來了。”

年長的道:“我們仗著那兩件法寶和先師所遺靈符,下起手來,甚是隱秘神速。況又不是想得那鍾,只是乘機取一兩件,便十分滿足了。既不妨害全局,使有陸沉之憂,更不致被雙方警覺。事無人知,有何可慮,值得如此膽小?”

年少的偶一回顧,瞥見那少年默坐在側,相去頗近。隨轉臉過去,微笑道:“芳姊以前好些煩惱,都吃虧在大意兩字。你道事無人知麼?就拿我二人所說的話,恐已有外人聽去了呢。”因楊永二友坐處前有樓柱,二女初到時,見樓角地勢偏狹,無什茶座,一心注視君山,又見樓上全是一些俗人,不曾往柱後查看,就此忽略過去。雖是並肩憑欄,喁喁小語,聲音甚低,無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少年人耳朵又靈,雖未詳悉,也聽去了一個大概。

年少的話才出口,年長的突地面色一變,立時回過頭來。總算不該吃苦,二友人又機警,早從側面看出年少的雖是美貌溫和,年長的卻是眉宇之間隱有煞氣,似不好惹。

聞言自知被其識破,恐防觸怒,立時同起,倚向身旁另一面僂欄上,假裝指點湖山,縱情說笑,若不經意之狀。同時事有湊巧,一個年輕茶夥色迷濛心,見二女風韻天然,誤認作跑江湖的女子,竟欲探她們口氣,代向人拉攏,於中取利,恰由別的茶座上走了過來,到了二女身側立定,一面暗窺秀色,一面盤算用什話語兜搭。

年長的心中有事,貪念甚熾,偏生所約同伴比她恬淡把穩,彼此意念相左。但是所謀的事孤掌難鳴,非那同伴相助不可,所以儘管心中煩惱,還不得不屈己從人,不便違忤。素性又甚剛愎,此時正是氣在心裡,無從發洩之際。忽吃年少的拿話一激,本是借題規誡,勸她不可自恃機密,無人察覺,卻將怒火激動。先前一味盤算,本沒留意二友在側。猛一回顧,正看見那茶夥站在身側,面帶詭笑,眉眼似動非動,一臉不正經的神色。誤以為有意窺伺言動,同伴所指便是此人,適才所說的話多半已被聽去。一個尋常茶夥計雖然無礙,但在氣忿頭上,不禁勃然大怒,口中微喝得一聲:“鼠輩敢爾!”跟著回手一揚。年少的知她錯認了人。覺出旁坐二人不似浮浪少年與市井好惡之徒,又見年長的動了真怒,知她手辣,便不肯再行指明。又見那店夥神情異常鬼祟,隱帶輕狂,看他樣子也不是善類,也應稍加懲處。及見年長的猛下毒手,又覺小人無知,罪不致死,此罰太重,心念微動之間,早把手略抬,往橫裡稍推了推。隨口低語道:“這類無知小人,並非有心如此,芳姊何苦和他一般見識?”二女動作雖快,相隔身側店夥還有好幾尺,手未沾人。除年長的面色發怒外,年少的仍是笑臉,外人決看不出中有殺機。別的茶座相隔更遠,簡直無人看到。

那不知死的茶夥滿想設詞勾搭,一見二女先後側身回顧,心方一喜,剛賠著一臉狡笑,未及開口,猛覺出年長的二目寒光炯炯如電,迎面射來,一臉煞氣,神色大是不善,由不得心中生畏。剛剛吃驚,猛又覺一股疾風勁力擦身而過,在肩頭上好似掃中了一些,當時有些麻木,還不知自己死裡逃生,人已吃了大虧。只為年長的威嚴所懾,覺出二女不是好相與。同時別座兩個熟客又在指名相喚,只得搭訕著問了句:“要什酒點不要?”

年長的方把臉一沉,年少的已先答道:“我們不要,你這人氣色不好,快找醫生去吧。”

茶夥不知就裡,便往別座退去。

二友終是少年膽大,儘管故作望湖,生了戒懼之心,仍在暗中偷覷。瞥見二女相繼向茶夥揚手,微聞疾風颯然,二友本來內行,知道對方業已出手傷人。不問是否道術中人,能有這等內家氣功,也是登峰造極之流。年少的適才的話,分明是指自己,茶夥無知,恰在此時趕來,做了替罪羊。再不見機,年少的稍為指明,自己決非其敵,立有性命之憂。這才真個膽寒,不敢在側逗留,互相晴中一扯,假裝循欄遊望,各捏著一把冷汗走了開去。

二人到了人多之處,另尋一座坐下,留神回顧,見二女仍在面湖密語,並未注意自己,心才放下。忽見眾客紛紛往湖面樓欄前搶去。抬頭一看,原來湖中排教鬥法,船一排迎面對峙,各停在急浪之中,正在相持,因相隔得遠,別的看不真切。這類事,每年湖上常有發生,有時鬥法的人還在岳陽樓上暗中施為作梗,無足為異。覺得這時窺察二女正是好機會。見樓閣除二女坐處外,身側欄上已擠滿了人,俱都定睛遙望,不時互相耳語,無一大聲發話的,忙也覷便掩向二女近側人叢中,故作觀鬥,暗中偷聽。

待了一會,忽聽年少的微噫了一聲,說道:“那小船上少年所用隱身法,極似你昨日所說老前輩門下家數。小船又自君山駛來,必與適才雷聲有關。此老如派人來,我們更是夢想。他這隱身法,我還略知一二,不如尋見這兩少年,問個明白。如是無心來遊,不妨仍照前議行事;否則,只好作罷,免得徒勞,還要吃虧,就更冤枉了。”年長的意似不悅,答道:“我此行原仗霜妹一人大力相助,進退成否,以你為主。其實我也不是貪心,實為事如有成,或能了我數十年的心願而已。此老如真出頭,實在可慮。我們先探明瞭,再定行止也好。不過你主事須隱秘,這一向人探詢,豈非自洩機密,於將來是否有害呢?”年少的道:“事情哪能萬全?不發現此老派有人來,也就罷了;現既發現,不慎之於始,必貽後悔,此老豈是能瞞得過的?”說到這裡,忽然回頭朝二友看了一眼,口角微帶笑容。

二友因恐聽不真切,見二女不曾留意,觀眾又越聚越多,膽子漸大,漸漸轉向少女身側,雙方相隔只有尺許。忽見回頭相看,知被識破,心中大驚。方恐發作,又聽身後有人說道:“人總要度德量力才好,一意孤行,等墮落下去,就來不及了。”二友聽那意思,好似承接二女前言而發。同時又覺出年少的面容和善,已然回過頭去,似無惡意。

忙中回顧,身後丈許正有一個形態枯瘦清灌的道人,往當中大樓柱後從容走過,也不知那話是否道人所說。一想年少的意似示警,此女雖然和善,年長的一個卻不好惹,如被警覺,定遭不測。聽那口氣,已然要走,不敢再在身旁窺伺,意欲就勢閃向一旁,看他如何走法。二友互扯了一下,剛往右方走出幾步,再一回看,二女已無蹤跡。人都聚在前面樓欄一帶,除帳桌上坐著一人和旁立兩三夥計外,全樓空空。二女無論走得多快,就這舉步回望之際,也不能毫無形影,大是驚奇。

二友想起那道人也有異處,忙即跟蹤去看。只見大柱後面盡是空茶座,又不當下樓之路,適才還見道人後影,就這晃眼工夫,人蹤已渺,料定不是偶然。只奇怪先前長女用內家功力打人,茶夥不能無傷,怎到此時還未發作?人多嘈雜,都集前樓,茶夥與客人多混在一起面湖觀鬥,急切間難於看出。心想:“掌風到處,當有痕跡現出。記得長女發掌時,又經少女推了一下,也許將長女功力擋向一旁,茶夥不曾受傷,便由於此。”

姑先走向樓角查看二女坐處,已被別的茶夥擠滿,桌上留有一小錠茶資,並無異狀。再估量那掌風所到之處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來適才茶夥立處,身後本有一片板壁,為便遊客觀覽,門戶板壁均已撤去,欄、柱仍在。柱粗徑尺以上,未撤完的板壁還有五尺來寬的一段,木質甚是堅厚,本來全無傷損殘破之跡。這時忽然多了一道指許寬、二尺多長的斜直裂印,由柱側起連向板壁,直似用什刀劍鑿了一道深槽情景。最厲害的是那裂槽全是透底洞穿,整齊光滑。知道多厲害的內家功夫,也難到此地步,二女定是劍俠一流無疑。茶夥未必被那勁風掃中,否則焉有命在?

二友正駭異間,忽見那茶夥面色蒼白,由樓上走下來,右肩隆起老高,裡面似有包紮,匆匆走向櫃前要了些錢,轉身要走。二友忙趕去問時,茶夥和櫃上先生均帶驚懼之容,先朝二友搖手,示意勿問。二友會意,悄聲說道:“那二位女客走了,但說無妨,都有我哩。”櫃上人因二友乃城中來熟了的貴客,又被點明,恐有觸犯,不便再隱,又見樓角二女客果然已走,才略放了心。隨令店夥先回家休息。然後把二友請至樓裡僻靜無人之處坐下,然後悄聲說了經過。

原來那店夥受了重傷還不自知,當時只覺年長的女客迴轉身來,面有怒容,緊跟著右肩頭上發麻。因有熟客指名相喚,略為搭訕兩句,便即走開。等到了那熟客面前,正在賠笑問話,猛覺右肩又痛又辣。未及查看,忽聽客人失驚道:“你這肩頭上哪來這麼多鮮血?”店夥聞言,大驚回顧,右肩頭上已連皮肉帶衣服被人削去了一片,肩骨也被掃去了些,鮮血正往外冒。連嚇帶痛,立即暈倒。那熟客和旁坐還有幾位客人方在駭異,未及開口喚人,店東恰是一個老江湖,立處正隔不遠,也在同時發覺。茶夥受人重傷,恐眾茶客得知驚駭,把事鬧大。這類事多是江湖上異人能手所為,最難應付。如是夥計言行失檢,自惹出的亂子還好;如是專尋自己晦氣而來,現時還只開端點到。憑自己人力既非對手,經官更糟。店主驚惶之下,猛生急智,隨手脫去身著長衫,忙奔過去,低聲喝道:“你犯病,告假調養好了,不可弄些豬血在身上嚇人,還不快走!”隨說,早把長衫給茶夥一圍,半扶半抱,夾了便往樓下走去。旁坐諸客恰又是幾個跑江湖的商客,見此情形也都省悟,不特不再聲張,有那坐在遠處的好事之客,看出有異,過來探詢,反用言語支吾過去。因店東應變甚速,內樓客少,眼見的只鄰近有限五六入,餘者全未覺察。二友為防二女對己不利,臉正朝外,就此忽略過去。

店東提心吊膽,將傷夥抱扶到了樓下櫃房以內,用糖水將人救醒。正在情急詢問致禍之由,以及對頭何在,忽由門外閃進一個相貌清癯古怪,骨瘦如柴的道人。進門也不說話,徑走向傷夥面前,問道:“人家雖是手毒,論你為人也非善良之輩,只是處治大過罷了。我如給你一粒丹藥,你也無此福緣。且將你傷醫好,稍為歇息,再行回家靜養,七日之內便可復原了。再上樓去,那女客也不會傷你了。從此學為好人,自可無事;此事如若張揚,卻是於你不利呢。”說著將手一指,連劃了兩下,立時血住病止。店夥知是異人,忙即跪倒,拜謝不迭。

店東還想叩間道人與二女客的來歷,道人開口先說:“人家另外有事,你這夥計眼拙,看錯了人所致,固然一半由於代人受過,適逢其會,到底仍是咎由自取,如無邪念,哪有此事?對方並非尋你晦氣,儘管放心。不久附近有事,岳陽樓上也許還有怪人來往。

這類事情,不是你們世俗中人所能參與,你不惹人,人決不會傷你。即以今天的事而論,有兩個好管閒事的,如非有人代為受過,我又恰巧上樓看見,幾乎吃了大苦。以後無論是誰,在此一兩日內,如見什麼可疑的人物行跡,最好不聞不問,也不向人談說,決可無害;否則自尋煩惱,重則送命,輕亦受傷。我只是過路,不可長久在此,真要吃了大苦,或死或傷,卻無人解救了。有人如問,可以此言轉告。好在不久發生的事,僅是局中人爭鬥,傷不了外人。你們便探明來人底細,也是莫奈他何。不知無關,知道反有災禍臨身,何苦多事,自取傷亡?我為此人醫傷原出無心。我素不喜與俗人交接,偶管閒事,一半是緣,一半由於一時乘興。再如相遇,不可理睬。你這人久於江湖,當能略知此中利害。不必多間,只當沒這樁事好了。”說罷便走出。

東、夥二人趕送出去,正值有不少人,聞得湖中排客鬥法,紛紛趕來觀看,上樓人多,眼看道人走人人叢之中,再找已無蹤跡。店東素有閱歷,心疑道人和二女客俱與今日湖中鬥法之人有關。又知湖中雙方俱負盛名,法力高強,威勢極大,這類人一毫也忤犯不得,只得聽命而行。看道人神情,就再尋到,也不會答理,弄巧還要觸怒。但求無事,於願已足,如何敢於違背?便令傷夥換了血衣,將傷處略洗滌包紮,上樓支了點錢,回去養息。

二人間完前事,知那道人所說多事的人分明是指自己,那夥計果是代己受過,語意中已在警戒,事雖過去,回憶前情,真個險極,不禁生了戒心。本想回去,忽然家人來送信,說當晚有同窗好友請在樓上飲宴賞月。同時湖中鬥法已畢,船、排各自走開,二女也早已不見,於是留了下來。

黃昏後,店東命人通知,說今晚有城中貴客包了全樓請客,請眾各散。當地風俗,日裡茶客雖多,天一傍晚,便各散去,留者寥寥。夜間照例多是官紳富豪借地張筵。如是官府或有勢力的紳宦,多命縣役傳差,將全樓包定,不許外人上樓,已成慣例。這時所剩客人原極有限,都是品茗未歸,改在樓上飲食的本地商幫,酒飯已然用過了,店東就不打招呼,也留不住,聞言紛紛付帳,下樓而去。待不一會,主人聞報人已散盡,便同了所約友好,相繼到來。

二人悄悄一說前事,俱都駭異不置。眾人對於楊永遇仙之事頗有耳聞,只知湖中不久將要發生水災,全仗所遇女仙解救,但是天機不可洩漏,必須縝秘等情。並不知危機隱伏,關係湘鄂諸郡千萬生靈的安危,禍變甚大,一發不可收拾。聞言疑與楊永所說水災有關,意欲告知,偏生楊永推病辭謝,不來赴宴。命人往水雲村送信,回報楊永病已二日,現在外出,在華容就醫,三五日後病癒方回。眾人只得罷了。這夥俱是楊永同社的一班舊家世族中的佳子弟,性情慷慨,全都興豪好事,意氣如雲。當晚月明風靜,天水相涵,飲到深夜,猶不捨散。

石玉珠聽完了他們的敘述,暗想:“他們所說的那兩位女客,年長的一個頗似在荊門山仙桃蟑隱居的女散仙潘芳。此人生性古怪,好友無多。聽她喚年少貌美的作霜妹,那必是她以前同門生死之交蘇州天平山玉泉洞後洞石仙府隱居的女散仙鞏霜鬟無疑。照那口氣,定是潘芳聞得竹山妖人覬覦禹鍾,結黨盜取。她知鎮湖神鍾之下還有別的法寶,妖道尚不知底細,意欲到時乘隙奪取。原想自收漁人之利,但以孤掌難鳴,竹山妖人人多勢眾,邪法厲害,一被窺破行藏,不特樹下許多強仇大敵,就許當時受害,不能脫身。

因鞏霜鬟是她平生好友,法力既高,更有極神奇的隱形防身至寶,便去約來相助。不料鞏霜鬟近年在天平山閉戶清修,功力大進,深知此事關係大大,既然發現妖人將為禍生靈,自己不能誅邪除害,消弭這場浩劫,如何反生貪念,於中取利?必是不以為然,又迫於情面,沒奈何,隨了前來,表面應諾,暗中卻在想法規避。

“聞說前輩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黃是二女師執老前輩,潘芳前因犯戒,被師逐出,因在外行事惡辣,還受過公冶黃兩次懲罰,醫傷道人生得那麼枯瘦,頗與百禽道人相貌相似,不知是否?此老自從峨眉派開府,受了妙一真人之託,屢次為眾後輩出力解圍,頗傷了不少妖人。近年迴轉仙山清修上乘道法,久已不再多事,怎會來此?看來君山之事,必定兇險已極,不是尋常可了。此老以前最期愛鞏霜鬟,既是同時在此出現,潘芳也許不知,鞏霜鬟當必有些覺察。自己和二女曾有數面之交,鞏霜鬟還曾有過兩次交往。二女此時必在君山乘夜查探妖人蹤跡設施,如能尋到,必可得到妖人虛實。師姊張錦雯雖一去不歸,以她法力為人,料無差池。枯候無益,且往君山探看一回,再作計較。”

石玉珠想罷,便向主人告辭。在座主客自是卑詞挽留。石玉珠見眾意誠懇,只得稍留。坐了一會,正二次要走,遙望一青一白兩道光華,由西南遙空中飛來,前往君山後投去。來路高遠,飛行神速,月光之下,似如流星隕瀉,卻不帶什邪氣。心疑潘、鞏二女前往,便和眾人說:“天已深夜,尚有同伴約會,不能再留。”眾人知留不住,只得起身相送。石玉珠急於起身,知道蹤跡已露,無法隱瞞,便說道:“我實為救災而來,只請諸位不要向人傳揚,免誤生靈遭劫。異日如能再見,毋須如此客氣。乘著店夥業已遣開,貧道由此起身好了。”說罷,將手一舉,一道光華穿窗而去,破空直上,眨眼無跡。眾人雖看出她是異人奇女子,因未看到有什奇異之跡,還未拿定是否神仙中人。正各自心中懸揣,打算尾隨查探她的行蹤和如何走法,不料飛行絕跡,去勢如此神奇,俱各駭異不提。

這裡石玉珠飛離岳陽樓,便把身形隱去,直飛君山。到了落下,細一搜查,後山十二螺到處寂靜,月明如晝,哪有潘、鞏二女蹤影。暗中飛往湖神觀喚醒道童一間,說道:

“日裡自從楊公子與三位仙姑走後,妖人、妖婦均未迴轉。除了遊人往來,並無異事發生,也未見什可疑形跡。”石玉珠暗想:“適才分明見劍光下落,只和岳陽樓諸人說了幾句話的工夫,便即追來,目光始終不曾旁註,並未見她們飛走,怎會毫無行跡?”估量二女必還留在君山,有什營謀。石玉珠想了想,因後山一帶連同仙人兩次設壇的妖窟均經窮搜,無須再往。欲借水遁去往湖底,環著山腰繞上一遭,就便觀察形勢和神禹禁制的威力。

主意打定,隨即走出,飛到湖邊。正待行法人水,林綠華忽由身後飛來。石玉珠便問:“大師姊尋到也未?”林綠華答說:“此事說來話長。大師姊已迴轉水雲村去,因我二人不在,久候未回,又出來尋找,遇見我和楊永正向那操舟小核問話。現已回村等候,命我尋你,一同速回。我見你不在洞庭湖上空,知道不曾遠離。岳陽樓上尚有燈火遊人,疑你久候無聊,想起日裡兩少年與我訂約之事,也許就便前往探看,我便隱身尋去。見有十多個遊客,俱是楊永之友,正在密談你適才走時情景。本想不到你走何方,走時偶聽一人說你走前曾有兩點極亮的流星,似往君山那面飛渡,也許仙人之行,於此有關等語。我覺此人料得有理,你必在樓上望見有人飛來君山,跟蹤到此,便尋了來。

到時用本門隱現身形之法試一查看,恰巧發現你由觀中飛出。你人如未找到,可先隨我回水雲村去吧。”石玉珠正要說前事,林綠華插口道:“既未找到,這兩人不是妖邪一流,早晚相遇。大師姊催我二人速回,急速走吧。”石玉珠料有什事商議,便同飛起。

二女到了水雲村,見著張錦雯一問,才知日裡剛由船上隱形飛起,小船上兩少年似已覺察,忽然連舟帶人一齊隱去,撲了個空。心想小舟不會遠去,便把泛舟附近一片水面下了禁制一試,也無迴音,也未現形。便覺出對方不是易與,益發留意。正在這時,恰有幾隻商船由側駛來。張錦雯因在那一片水面下有禁制,知道船行至此,必遇阻滯。

張錦雯素來行事謹慎,恐啟舟人駭異,剛把禁法一撤,待放來船通過,猛覺微風颯然,由前面吹過。循聲一注視,日光之下,瞥見兩線光華在左側閃了一閃,帶著極微細的破空之聲,已朝西南方天空中飛去,知道對方已然乘隙飛遁,忙即跟蹤追趕。滿擬對方飛行決不如自己迅速,況且又是隱形追趕,未被覺察,多半可以追上。哪知料錯,不特對方飛行甚速,並似知道身後有人急追,到了上空人目難及之處,遁光忽加長大,格外明顯。始而一味朝前急飛,等到追近,倏地隱去。張錦雯略一停頓尋視之間,忽又轉向側面現出。似這樣時隱時現,追了一陣,漸漸由西轉向東南,在空中轉了個大圓圈,又繞回來。張錦雯這才覺出對方安心作弄,起初遁走,並未被自己法力禁住,乃是因那操舟小孩無法走脫,恐被尋到,盤問出他們的來歷蹤跡,特意行此調虎離山之計,將人調開,好放小舟遁走。照此情形,對方不特機智靈敏,法力也非庸手。只不知他們既非妖邪一流,自己三人蹤跡已被窺破,何以如此隱秘迴避,不肯相見?

張錦雯越想越覺藏有深機,立意要把他們追上。又想:“適才自己在大船上飛起時身形已隱,竟會被他們警覺。後來追臨一近,遁光必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會又行現出,引自己去追。所用飛劍雖是仙府奇珍,如論功力,並還未到上乘境地。對於身後自己相隔遠近,偏會看得那麼準。出沒閃避,更是又靈又快,直使人無從捉摸。師門隱身法最是神妙,除正教中幾位首要的長老前輩外,尋常外人便是近了身也未必能夠覺察。何況自己因見對方好猾,志在必得,到了後來,連破空之聲均行收斂。他卻仍能夠警覺,只一追近,相隔二三十丈以外,便被發覺,分明身邊帶有異寶,不然哪有如此準法?再照前追,必追不上。未將來歷問明,雙方對面交手為敵以前,不便冒失施展法術法寶。與其這等啞追,莫如索性現身,間明來歷,何故如此行徑?再如不應,便施展法力試探便了。”

張錦雯念頭一轉,查看所追之處,已然繞回洞庭湖附近,湘江和傍江諸山均在腳下。

時已人暮,默算途程,從君山西追,到了巫峽荊門一帶,再繞圓圈,到夏口之東數百里,又漸漸迴繞,始終環著洞庭、湘江一帶,已繞了兩個多大圈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便把身形現出,邊追邊喝道:“前行二位道友,請暫停雲路,貧道是武當門下張錦雯,有話請教。”語聲才住,前面遁光果然慢了下來。張錦雯心中一喜,方欲追將過去,細謁來歷姓名,內中一個貌若雷公,瘦小奇醜的少年,忽然現身回顧,朝張錦雯把醜臉一板,哈哈笑道:“你們是你們,我們是我們,各幹各事,又不與你們沾親帶故,有什話說?我還告訴你,誰有本事,誰殺這夥妖孽,建這一樁功德,少要管人閒事。我們並沒有礙著你們。先前因為這天空是公的,誰都能走,我們愛在空中往返飛翔,自然不能阻攔別人。只要不惹我弟兄,便沒有事。所以你追了一大陣,沒有理睬。現既明說了出來,可見和日裡禁制湖水一樣,立意要和我們作對。你要放明白些,我弟兄二人一再相讓,並非怕你。再不知趣,苦苦糾纏,惹我性起,管你是誰門下,也只好不客氣了。”說時遁光只緩得一緩,依舊邊說邊飛,並未停止,只雙方隔得近些。同行另一少年似恐張錦雯難堪,不住低聲勸阻。醜少年不聽,仍是大聲數說,說完方住。

張錦雯乃武當七女中第一人,是半邊老尼的嫡傳弟子,素來沉穩練達。追了半日,已早看出對方決非左道旁門之士,這才現身追問。及聽對方說話稚氣甚重,再一臨近觀察,分明是兩個未成年的幼童。醜的一個身材瘦小,更和十多歲頑童一樣,偏有這等功力。年長的一個根器雖佳,造詣好似還不如這醜的。暗想:“近來各正派門下並未聽說有這兩個少年高弟。再者,師門均有交往,素無嫌怨,並多有淵源,如為誅邪消災而來,理應同仇敵愾,互相協助才是,如何迴避不肯相見?才一開口詢問,又是這等聲色,拒人於千里之外?細詳語氣,又似知道自己來歷,故意如此。如說少年心大貪功,想要獨力完此大功大德,不願外人參與,不特這兩人的法力對付那麼多的厲害妖人未必濟事,就算有此本領,以前二人形跡甚是縝密,連眼前有限兩個妖人尚且惟恐被其覺察,如何在事情毫無把握之際,卻疾聲厲色先得罪人?又似於理不合。”心中好生奇怪。因對方口出不遜,欲乘機詰問,也和他不客氣,反唇相向。

醜少年忽又笑道:“雖然妖法厲害,我們也只為朋友盡心。要憑你們這幾個姊妹,也是一樣不能成功,徒惹嘔氣。依我相勸,趁早回去,免生煩惱,徒勞心力。那操舟小孩是個凡人,什麼也不知道。我弟兄二人憐他年少孝親,藉著租船為由,稍為賙濟,你們尋他無益。話已說明,以後最好各不相擾。信不信由你,我二人要失陪了。”張錦雯方喝:“且慢!”醜少年說到末句,手向胸前微微一按,立有一片明霞飛來。張錦雯驟出不意,疑有暗算,忙用飛劍防身抵禦,不料竟是虛的。那明霞光極強烈,只在面前閃得一閃,便即消失,其疾如電,神速異常,連劍光均未及接觸。同時兩少年也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張錦雯素性雖是和平,見對方如此無禮輕視,也生了氣。忙施法力,滿空搜索禁制時,哪有半點蹤影。沒奈何,只得沿著湘江回飛。因見湘江流域土地肥沃,人煙稠密,山野之間也有不少村落,恐驚俗眼,仍把身形隱起。劍光迅速,眼看飛離洞庭只百餘里,明月已上東山,夭字澄潔,清輝廣被,夜景幽絕,正在暗贊三湘雲夢山水之勝,遙望左方一座高山危崖上有三人對月聚談。先當是附近山民登山賞月,沒什在意,已由側面遠遠飛過。因覺內中一個少婦衣飾華美,不似山中婦女,偶一回眸注視,又看出那危崖高踞山陰深處,不特附近無什人家,形勢又極險峻。如照常人來說,便即能夠攀升,也非當晚所能上下。附近更無投宿之處,又是童山,除可眺遠之外,別無可取。張錦雯越看越覺可疑,輕輕飛近前去細看,共是兩男一女。女的這時剛剛立起,正在指劃形勢和兩同伴商議,年約花信,頗有幾分姿色,言動風騷,眉目之間隱含蕩意。只是一足微跛,好似以前受過重傷。兩男同伴俱是道裝少年,相貌陰險,目光閃爍,一臉邪氣。一望而知是三個左道中的能手,似在互商一件緊要事情。本來爭論頗急,當張錦雯快要飛近崖側時,妖婦把手一揮,忽止住同伴,不令開口,一同向外注目傾聽。

張錦雯雖連破空之聲掩去,飛得又輕又緩,由側面繞來,終恐對方邪法高強,被其警覺,忙運玄功,將師傳金牛劍和防身禦敵之寶準備停當,以防妖人深淺難知,自己勢孤,萬一變生倉猝,好作應付。只見男女三妖人並未覺察有人掩來,只朝自己適才去路凝眺諦聽。隔一會,內一黃衣妖道忽由懷中取出一面銅鏡,向上一鬆手,立化一團明如皎月的寒光,懸在三人面前。略為注視,口中說道:“三姊,你看哪有人影,就有人,也早飛過去了。”妖婦道:“你怎如此看法?適才明明有人在我們面前隱身飛過,如是無心經此,應該遠去才對,如何剛飛過去便沒了聲息?這一帶人煙稠密,便君山也非正經修道人隱居之所。這人飛行如此神速,功力必非尋常,忽在前面降落,必有原因。我想竹山教那夥蠢牛遷延日久,許把對頭引來也未可知。壞他的事無妨,我們到時,豈不又多出好些阻力了麼?可惜你這面鏡子只能照五六十里方圓,不能照見那君山洞庭一帶。

為防兩面對頭覺察,不到時間,不便在近處顯露形跡。地勢又是這裡最好,只是美中不足,難於兼顧。萬一被我料中,雖然不怕,到底多費心力。這人如是為了君山之事而來,多半是個勁敵呢。”

另有一個妖道插口道:“照此說來,不特那人隱身可慮,弄巧我們蹤跡也被看破。

也許發現我們三人在此隱聲隱跡,飛將回來窺伺,並不是在前面降落呢。”黃衣妖人不服道:“我有這面鏡子,對頭隱身法有什用處?這廝如來窺伺,正好送死,我們早看出來了。”黑衣妖人冷笑道:“那不見得吧?自從你在中條山將陽鏡失去,剩了半面,功效已然大差。尋常隱身法,近照自能現形,要遇上高明一點的強敵,就無用了。”黃衣人聞言,好生不快,面色一變,正侍開口,妖婦似知二人貌和心違,互相妒忌,怕起爭論,忙分解道:“那到不會。我一聽有人飛過,當時隱蔽不及,索性置諸不理,便是防他要窺探,誘使入網。可是我最留心那飛行之聲,實是過去以後,並未回來,飛得更是又低又急,真是無心疾馳過此。如非停得太驟,直無可疑之處。要是回來窺伺,不必這面鏡子,就我左耳這隻聆音環,也聽出來了。”

張錦雯早看出前面數十里的山河人物影子齊現鏡中,清澈如繪,已然照到洞庭湖邊境。自身影子近在咫尺,卻未出現,知道師傳隱身之法神妙無窮,心才略放。見妖婦口裡說著話,耳卻偏向左邊,左耳上所帶形狀奇古的金環閃閃放光,好似聽得格外用心。

自己站她對面,先前並未見此景象,看出耳環正生妙用。但見妖婦神情所注完全在左,對著自己這面仍然無聞無睹,毫未警覺。知道寶鏡雖不能照見自己,那耳環頗為可慮。

張錦雯正在小心戒備,暗中窺探,妖婦忽向二妖人微使了個眼色,面帶詭笑,一雙媚眼隱泛兇光。二妖人也微微點頭示意,不約而同朝妖婦左側看了一眼,暗中口唸法訣,一個伸手入袖,似要發作。張錦雯心方一動,猛瞥見一片明霞電一般閃了一閃,同時震天價一個迅雷發自左側。耳聽適才所遇醜少年在空中喝道:“看在送我這面鏡子的情分,饒你們三個狗男女多活兩天吧,”來去迅速已極,霞光明滅之間,三妖人面前鏡光忽然不見。聲隨人去,瞬息已沓,聽到未句語聲,已然遠在遙空。

三妖人原早發覺有人在側窺伺,只不知適在崖前飛過的人也暗中飛了回來,一心註定妖婦左側。滿擬敵已入網,不怕逃走,正待用妖法迫使現形,不料敵人身有至寶,只是故作失機,一心覷便奪那寶鏡,實則並未被邪法困住。妖婦又過於自恃,以為敵人行動均可聽出,遂致吃了大虧。總算見身左敵人身形也未在鏡中照出,料非庸手,雖落在禁網以內,也許情急相拼,稍為加了一點小心。當明霞閃耀,大片雷火下擊之際,三妖人便知不妙,不由又驚又怒,各由身上冒出一片綠光,將雷火擋住。緊跟著…同把手一揚,各發出好幾道青綠光華,大片紅如血的箭光暴雨也似朝敵人發聲之處飛去,人也跟蹤破空而起。

三妖人每日均聚在崖上,本有一圈埋伏禁制。張錦雯因覺妖人不是易與,到時處處留神,相隔較遠,存身之處恰在禁圈以外的崖角左近,恰巧不曾踏入禁地。及見雙方發動,才知除自己外,先遇醜少年也在側窺探。難得蹤跡未露,本想暗助一臂,心念才動,三妖人已紛紛施為。醜少年雖是隱身神妙,飛行迅速,妖人邪法異寶聲勢也頗驚人。妖婦手上並未持有法寶,揚手便是一片從未見過的妖光,俱自五指尖上發出。五股血焰脫手化成一片赤紅光華,然後如雨一般分佈開來,變作數畝方圓碧森森紫陰陰的光箭,比電還疾,漫空飛去。妖婦雖然不知身側有人,因隔大近,立處較高,張錦雯恰當醜少年的去路,也被光雨稍為掃中了一些。覺出力大異常,如非事前早有戒備,遍身具是金牛劍光環護,幾乎受傷。就這樣微微一擦過,覺著護身劍光與妖光兩下相觸之間,身子幾乎受了震動。只因三妖人追敵心切,全神貫注上空,自己又未出手施為,才未被其察覺。

張錦雯暗想:“那兩妖人深淺還未十分看準,即以妖婦一人功力而論,醜少年恐不易操勝算。尤厲害的是那片妖光發動之快,直是罕見,一出手便散佈半天。三妖人立即跟蹤飛起,一轉眼的工夫,已然直上遙空,再想出手暗助,已是無及。醜少年若動手稍緩瞬息,必不能脫,醜少年適才說話行徑雖存輕視,終是正教中人。此次也奉師長之命,為了誅邪除害而來,初出茅廬的少年,多半貪功自傲,目中無人。不問如何,總算同道中人,雙方師長定是相識,即或無什淵源,也應同仇敵愾,不值與他們計較。妖人如此厲害,萬一不能遁走,或是抵敵不住,這樣好的後起人才,如遭妖人毒手,豈不可惜?”

念頭一動,立即破空飛起,跟蹤追去。遙望前面天際,紫綠色的光華穿向碧霄自雲之中,宛如繁星翻空,花雨飛灑,豔麗悅目。照此窮追,必已發現醜少年行跡,無如起身稍遲,急切間還難追上。

張錦雯正催遁光加緊飛行,猛覺飛行停滯,身子受了…種潛力往下牽扯。自己隱身飛行,外人極難看出,用的又是師父新傳的金牛劍,威力神妙,何人有此法力?不禁大驚。忙低頭下看,下面一座小山坡上,坐著一個枯瘦的道士。身旁立著兩人,絕似以前所見兩少年,手指天空。張錦雯因飛得甚高,正在身不由己,隕星飛瀉一般往下飛墜。

初覺時未免心驚發慌,沒看真切。及見無力相抗,又漸明白不是惡意,索性改逆為順,就勢運用遁劍,加緊飛墜。只見道人仍坐石上,認明是散仙中最有名的老前輩百禽道人公冶黃,知是師父老友,此舉必有原因,心方一喜。再看兩少年,已隱形不知去向。

張錦雯晃眼落地,拜禮叩問道:“弟子適見男女三妖人追趕一個少年,疑是未見過的後輩同道,妖法厲害,恐其勢孤,意欲趕往相助,不料師伯在此,忽命下降,不知有何指教呢?”公冶黃笑道:“你知那三妖人的來歷麼?”張錦雯躬身答道:“弟子識淺,實是不知。”公冶黃笑道:“他們的師父乃玄門中的大敗類,自受長眉真人重創,隱跡已久。此是他新收門下孽徒,你未遇到過,自不知底細,但是各異派中名手所用獨門法寶飛劍,令師應有指點。適才妖人施展其孽師獨門秘傳散花神針追敵時,你正隱伏側,相隔頗近,應當看明,竟沒想起他們的來歷麼?”

張錦雯聽公冶黃說得慎重,知非小可。雖然想起一個怪人,但覺此人所用飛針還要神奇,光色形式均與妖婦所發大不相合,好似不是一家傳授。尤其此人本是孿生怪胎,姊妹兩人自小得道,平日最是恃強好勝,目中無人。因護犢好勝之心太甚,門下弟子不是得其真傳,十之八九輕易不許在外走動。一經令出,便決不許外人輕侮。由於怪僻成性,第一次因異派中兩個大名鼎鼎人物的名號與之相同,易於含混,受同道一言之激,強要對方更名。偏巧對方也是兩個怪物,晤面以後,只兩三句話,便即動手,惡鬥了五十四日。後雖經人和解,雙方也覺法力相等,兩不能勝,只得忿忿而罷,卻由此伏下危機。兩同胞傷折一人,所留又是性惡的一個,護著幾個惡徒,任其橫行,無所不為,終於被長眉真人當著她面,將其所有惡徒全數誅戮。此人自覺奇恥大辱,又無法報復,從此匿跡銷聲,隱伏荒山,潛心修煉。當時自稱長眉真人殺她徒弟,是因在事前設有圈套,門人又不爭氣,背師妄為,以致被對方問住,自己向來言出必踐,不得不袖手旁觀。但是當初要長眉真人放走諸門人元神時,曾有約定:非等這些門人轉劫再世,報復前仇,決不出門走動。照此人的口氣和以往傳聞,這些孽徒不出則已,出必與峨眉、青城兩派為仇,法力必極高強,難於抵敵。適見三妖人雖非庸手,看他們被醜少年暗算情景,似還不配算這怪人的再世嫡傳高弟。張錦雯心裡拿不定,便答道:“弟子只見兩飛針是由五指尖上發出,還有那光色變紅與好些異處。家師對於異派主要人物來歷本領,以前雖多詳示,今夜所遇,卻未想起。”

公冶黃道:“三人師長也是異派中有數人物,令師當然說過,你也不是想不起,只拿不定是否罷了。”於是公冶黃便說起了異派中那個怪人的經歷。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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