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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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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青城十九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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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1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

話說那賣豆花飯的王老么,自從前日得了甜頭,回到家中連夜做了幾樣拿手菜,準備次日敬給二女,好多得點賞錢。不料昨日等了一天未來,以為二女開船走去,自家又捨不得吃。正想乘今早會期賣出,忽見二女帶了浪生走來,好不歡喜。見攤前三條長板凳上都坐滿了食客,惟恐二女官家小姐不願與粗人雜坐共食,連忙用好話催眾人快食,說:“有官家定座到來,請讓一步。”又令乃妻代為照管,擠迎上前說道:“兩位官小姐快請這裡來。”那些顧客多是趕集的商農,先聽王老麼催快,還不願意,在說閒話。

及見二女神情穿著,俱為所懾,當是進香的大官眷屬,三口兩口忙著吃完,會賬走開。

王老么慌不迭擦抹案板,請二女、浪生坐了,換上新滌碗筷。賠笑說道:“小姐昨天怎沒來照顧?還當官船開走了呢。前晚回家連夜宰了一隻肥雞,又把隔年留存的香腸、血豆腐蒸好,共配了四樣菜略表孝敬,還沒有動呢。”隨說隨將攤側箱內菜餚取出擺上。

二女見是一碟棒棒雞、一碟爛燒鴨子、一碟香腸、一碟血豆腐,外加攤上原賣的小籠蒸扣肉、大碗豆花帶肉未香料。面前已擺了一大片,王老么還在現炒熱菜,便說:“夠了,我三人哪吃得下這許多?”王老么道:“這裡小人一點心意。小姐們自然吃不多,聽說這娃娃食量太大,廟裡素包子都能吃上一籠,今天跟小姐出來開葷,少了哪夠這娃娃吃?”言還未了,浪生聽王老麼連叫他娃娃,怒喝:“你敢叫我娃娃?”怪眼一翻,便要縱起抓去。幸二女手快,將他按住。王老么知他厲害,直說:“我說錯了,小祖宗不要生氣,我做好的你吃。”浪生也真覺餓,二女一喝阻,便不再鬧,埋頭大吃起來。一會,王老么又炒了一碟辣子雞丁、一碟腰花、兩碟素菜端過來。浪生自小隨師茹素,初嘗美味,高興已極。彩蓉見他食量兼人,吃得又香,邊吃邊拿眼偷覷自己神色,哪一樣菜都要留些,似未盡性,便笑道:“愛吃你只管吃,吃完叫他添,只不許吃酒好了。”

王老麼巴不得多賣,又添了兩小籠扣肉、一碗豆花過來。浪生共吃了四碗冒兒頭,菜是全光,方說夠了。

這時別的顧客俱被王老么推有官眷包座謝絕,因浪生生得異樣,香客多聽廟中養著一個怪嬰,見了紛紛傳說,齊來觀看,攤側人都圍滿。又見二女攜帶浪生情景,互猜浪生要被官家帶去,從此享福,一步登天,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二女先見浪生吃得有趣,不曾覺察,見狀未免厭煩。彩蓉給了五兩銀子,已要起身,猛瞥見前面香客遊人東倒西歪,往兩邊亂擠,一個身材高大的頭陀甚是眼熟,正往廟內擠去。不禁大驚,忙即悄告靈姑:“速帶浪生繞向廟側樹林之內等候,我有事去去就來。此時千萬不可和我在一起,遇我時不要說話,裝作不認得才好。

靈姑因彩蓉神色慌張,說完便走,料有原因。見王老么還在於恩萬謝,隨口敷衍兩句,允其再來,徑率浪生依言往廟側密林之中走去。這時香客遊人越聚越眾,擁擠不通。

靈姑恐浪生力大,亂闖惹事,便將他抱起,低聲叮嚀不許言動,自往前擠。仗著民風淳厚,見是女子、嬰童,都各避讓,才得勉強擠向前去。行近廟前,瞥見衛詡在殿前石台上,方疑彩蓉是尋他去,猛聽前面人聲鼎沸,紛紛波動,循聲一看,乃一個長大頭陀,正由廟中擠將出來。先前彩蓉見頭陀時,靈姑面向飯攤,並未看見。此時見那頭陀身高七尺以上,豹頭獅鼻,濃眉大口,一雙狗眼閃閃生光,額束銀箍,滿頭黃髮披拂,亂蓬蓬的。生相甚是獰惡。走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味朝前猛衝,所過之處,人全東倒西歪,眾聲叫罵。有那年輕氣盛的不甘吃虧,便揮拳打去。頭陀既不還罵,更不還手,仍然往前擠撞,如未聞見。可是打人的都相繼呼痛。咒罵不已。

靈姑看出頭陀神情有異,不但絕好硬功,弄巧還是妖邪一流。心憤出家人不應如此強橫可惡,如在平時,早已上前理論。此時一則遊人大多,動手恐有誤傷;一則又惦著彩蓉行時之言,無暇及此:只好忍耐下去。經此一亂,再看衛詡,已然不見。繞到廟側無人之處,回顧頭陀,也將擠出人群。叫罵之聲相接,知道吃虧的人甚多,斷定頭陀決非善類。暗忖:“看此賊頭陀行徑,平日惡行可知,實是容他不得。等見彩姊商量之後,探明底細,如是兇僧妖邪,務須除去。只恐遠來路過,一現即行,被他滑脫,又為世人貽害。”方欲到森林中無人之處飛空察看,忽聽耳側低語道:“速往廟後,道童宜從善在彼,我有話說。”

靈姑聽出是彩蓉說話,忙穿過樹林,繞抵廟後危崖之下,見宜從善滿臉憂惶之色。

彩蓉業已先到,等宜從善將靈姑引到崖腳一個大隻方丈的石窟以內,方始現身出來。靈姑見她蹤跡如此隱秘,間是何故?彩蓉嘆了口氣,答道:“方才你見那高大頭陀麼?”

靈姑道:“你原來是為這賊頭陀走的麼?剛才你走時我並未看見他,你走後我來尋你,才得看見。他一味在人叢裡橫衝直撞,受小傷的人不知有多少。我如非想來尋你,抱有浪生,又恐人叢中動手誤傷生事,早打發他了。那廝不過有一身好硬功,看他步行亂擠情形,不似什麼高明人物,難道憑你還怕他麼?”

彩蓉失驚道:“我走時匆忙,防賊頭陀看見,不知你還未見,忘了告訴你。幸虧你不曾造次,不然又是一場麻煩。這廝乃是西崑崙二惡之一,原是土人出家,名叫赤隆兒瓜,外號金獅神佛。他還不說,最兇的是他師兄麻頭鬼王呼加卓圖,比他法力更深。二兇僧從小患難相交,情共生死,彼此心靈相通。又煉有幾件極神奇的法寶。內中有一件乃是各人所戴金環,每遇危難,即使相隔千里,只要取環一擦,另一兇僧便即聞警追來。

其實他們不過身在旁門左道,不忌葷酒女色,性情粗暴,並不十分為惡,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本來也與我無關。只因妖鬼未戮以前,有一年這廝路過北郊山左近,值我由外新回,與他路遇,定要將我劫去。我鬥他不過,行法告急。妖鬼趕來,一見是他,先頗不願得罪,說我是得力門人,不便奉贈,此外鬼宮兒女甚多,任憑挑選奉贈。他偏執意不允,要定了我。兩人翻臉動手,他自非妖鬼敵手;妖鬼也只能將他困住,急切間不能傷害。後來這廝乘隙磨擦金環,困到次早,麻頭鬼王從西崑崙趕來,將他救走。由此結下深仇,另約能手尋鬥幾次,均未得勝,恨我入骨。此時遇見,豈肯放過?

“這廝適才不曾隱身由人上飛越,乃是故意。近年我雖學會妖鬼邪法,如和他鬥,仍是敗的可能佔多數,況當取寶吃緊之際,怎能惹他?原想這廝也許是無心路過。乘他未見,隱形追蹤,暗中一查探,才知上年他已來過,不知何故想佔此廟,來尋廟主商量。

他也是用重價購買,不是強奪。卞明德見他以前得我吩咐,允以下月相讓。他卻定要提前,最好當時接收。說了若干好話,允以三日之後回信,方始走去。卞明德等三人因他師父還有多日才能坐化,聽賊頭陀語氣甚是蠻橫,意欲強佔此廟,不讓也要讓,接廟以後,舊人一個不留,他師父已然閉關入定,不能驚動,本想一拼。只因我再二告誡,不敢妄動,為此十分焦急。

“那米商昨日到達,米也訂好,起初打算運入廟倉存放,經此一來,只得變計。我令卞明德和米商說,將米船開往上流頭無人之處停泊,今晚夜裡由我將米船沉入水中,再行運入原乘木舟以內。雖然這類邪法頗幹正教之忌,如若不知就裡,被他看破,必然作梗。所幸為時不久,不見得只此個把時辰,就會有人路過為難,比起由廟運去多一週折,總妥當些。可惜靈姑入門未久,各派中人所識不多。此時如能得一見聞交遊較多的正派中道友,到時隱身崖上守護,就萬無一失的了。”

靈姑便問:“衛道友曾允相助,你雖堅拒,他意未忘,約他如何?”彩蓉嘆道:

“其實他在崑崙門下多年,正邪各派均有交遊,見聞廣博,用他實是最妙。無奈此時我與他越遠越好,此情萬承不得。說起傷心,以後不提他吧。”靈姑見彩蓉目波紅潤,隱含幽恨,也就不再提起衛詡曾在殿前石台上現身之事。

二女商議結果,因知顛仙到時必還另派能手前來相助,便令宜從善轉告卞明德,趕緊暗中購辦米穀,由她二人夜間先付買價,轉交米商,令其依言行事,推說江神用米,不許傳揚。頭陀不可得罪,仍用婉言回覆拖延,如能推到下月,自是最妙,否則與取寶之事必有關聯。明鬥不過,便將師父閉關之事告知,借給他一問廟房,等坐化後再讓全廟。這樣說法,只要把二女暗中主持一節隱起,於廟中諸人決不妨事,自己再行準備應付。

商定以後,宜從善便說連日忙亂,浪生在廟實難管束,請二女將他帶走。彩蓉一想,已然應允,看浪生聰明,也還聽話;兇僧保不住常來侵擾,浪生在廟,容易生事;帶在身旁雖要多費一點心思照料,卻不致有甚別的亂子:便隨口答應了。浪生先因戀師,不肯隨往。及至師父閉關,室有禁制,不能擅入,又聽卞明德等三人一說,惟恐二女捨己他往,誤卻仙緣,聞言大是歡喜。二女又誡他此去務要聽話,不可胡亂言動。浪生允了,隨同迴轉。大敵當前,不敢大意在崖上逗留,徑回沉舟以內。

夜裡彩蓉往廟中交付米銀,並探頭陀動靜。到廟一看,大殿上蠟淚成堆,香菸猶自瀰漫。卞明德、宜從善、金百鍊三人還同了十來個臨時幫忙的村人正在收拾打掃,計算日間佈施,忙得不可開交。彩蓉原是隱身人門,仍把卞明德悄悄喚出,同往西廟靜室,交付米錢。間知香客黃昏始散,頭陀去未再來。因他在廟前擠撞,好些受傷村人心中不服,都想尋他晦氣。卞明德曾命一精細人暗往跟蹤,那人去了好久,方始回說那頭陀出村以後,便往廟後亂山走去,越走越快。山路崎嶇,正恐追他不上,頭陀忽然回身將那人喚住,笑說:“我乃有道神僧,雲遊至此,發覺江心黑狗灘附近藏伏著怪物,意欲留此,為這一方除害。日裡在人叢中擠撞,小有傷害,是眾人有眼無珠,不知敬重所致。

我如真有心為難,被撞的人一個休想活命。你既跟來,足見是個有心人。”為念俗人無知誤犯,從身畔取出一道靈符,吩咐用一個水缸,將符焚化在內,受傷的人用此符水一抹傷處,立即痊癒,還治百病。他並說廟中既無神光,又無妖氣,乃是道士假名騙財。

他因除害,兼愛廟前風景,已用重價向道士買廟,限令三日之內出讓,由他住持。從此不但不要人們供奉,還可大顯法力,為這一方造福。除怪時雖有用人之處,也以重金相酬,不令人白費氣力。回去可傳語眾人和道士,說他因見廟中香火已有多年,也許原來實有不成氣候的小妖小怪,冒充神靈興風作浪,已被那閉關的老道士除去。早上訪問道士師徒名聲不差,香火供銀由人自願,向不強募,算起來除混衣食外,尚無別的惡跡,故此好好商說;否則不特當時要將此廟強佔,不給分文,還要另加處治。他已格外寬容,給了三日期限,休再不知好歹。讓價任憑多大,決不還口。只管遲延,那就不客氣了。

看三個小道士俱似會點障眼法,如不服輸,把廟產認作本身基業,不捨出讓,可往後山白石崖頂上尋他鬥法,以勝負來決,也無不可。說罷一片紅光,人即不見。那人和卞明德相好,也未向外傳揚,徑來報知。卞明德聞言,雖也不無憂疑,因知師父佔算如神,既說自己去後,廟業歸宜、金二人執掌,香菸還要大盛,別無兇險,又恃二女法力可以相助,以為此廟決不會被頭陀佔去。想試那符有無靈效,便備水缸一口,如言施為,姑令受傷人取水一抹,果然立愈。正想收拾就緒,趁夜靜無人,去尋二女,彩蓉已經走來。

彩蓉聽完前事,便令卞明德仍照日裡所商應付,百事曲從,千萬不可和頭陀變臉。

有自己在,就讓他將廟佔去,也是暫時的事,不多幾日仍可奪回。否則一旦為敵,取寶事忙,無力兼顧,廟固不保,連魯清塵也不能在廟中閉關靜修了。卞明德自是應諾。

彩蓉問明頭陀所去途向,隨即隱身往白石崖飛去。到後察看,荒崖枯寂,星月在天,削壁千仞,草木不生。崖頂怪石磊阿,連人坐立之處皆無,上下更無一個可以容身的洞穴,哪有頭陀的影子。先恐被頭陀的邪法瞞過,連用冥聖徐完所傳搜形煉神之法試了幾次,終於無人出現。知道不是所說不真,便是已離此他去,只得迴轉廟內。

彩蓉問知卞明德已將銀子送往江邊交與米商,心想:“子夜將過,難得兇僧不在,此時正好行法將米運入沉舟,何必再俟明晚?”忙又趕向江邊。路遇卞明德交完米價回來,說米商周福庭多年交好,對魯清塵師徒最是信服。起初聽說米穀為供神之用,還不肯要銀子,經卞明德再三解說,只令依言行事,不許洩露,方允收下。二女泊舟之處浪大灘險,雖有神明默佑,終究害怕,為此還給了他一道靈符,護送米船乘夜前往。來時船已開行,大約明早便到,二女泊舟之處,舟人日間睡眠,候到夜裡,便可行法收納。

兩地相去要走二十來裡上水,平日就是好天,也須好幾班縴夫。因有靈符催護,只要一人掌舵,一人搖櫓,即可平穩上駛。舟人見這樣吃水的糧船,夜行如此容易,越發堅了信心,決不至於誤事。

彩蓉知卞明德所習乃旁門中驅役五鬼的小術,稍微高明一點的一見即知。當此強敵伺側之際,隱藏尚且不暇,如何還敢炫露?如被外人看破,立生禍變。如非事貴縝密,自己略為施展,便可運走,何須多費手腳,但知卞明德是一番好意,又不便多說。忙答:

“這樣不妥。但我如破了你的法,你以後便減靈效。請速急收法,隨我追去。”卞明德知船行江中,正當吃緊當兒,彩蓉卻催他先收禁法後追,料有差錯,好生慚愧,不敢怠慢,忙把禁法一撤。

彩蓉也用遁法將他隱了身形,一同帶起。飛到江心上空,俯視江峽,宛如一條狹長的深溝。月光不照,暗景中只見星光隨波閃動,夜色端的幽寂。晃眼追上那三米船,彩蓉隨帶卞明德往下飛降。見船上布帆高扯,首船頭上立著一個手持符篆的舟人不住展動。

禁法撤去,符已失效,依舊乘風上駛,疾如奔馬。照那走法,片刻即到沉舟之處,竟比預擬要快得多。知非無故,好生驚疑。匆匆教了卞明德幾句活,以備少時如若現身,好與米商答話。跟著急飛首船,一把先將舟人所持符篆搶去。到手一看,仍是卞明德原物,靈效早失,毫無異狀,可是船行更速。

舟人因符無端自手失去,自是驚詫,一片喧譁,齊說:“船走得這麼快,沒了靈符,怎能叫船停止?沒有止法,如何得了?”紛紛埋怨持符人自不小心。有的便主張擺設香案,向江神求告。此應彼和,亂成一片。彩蓉見眾驚譁,恐萬一無事生事,便將卞明德送到船上,命照適才所說略為增減,止住眾喧。自己又在暗中留神照料,見機行事。舟人見卞明德飛落,又是一陣喧譁。卞明德忙即喝止,假說奉了神命來此護送,吩咐噤聲。

並盤問眾人,途中可遇甚事,俱答無有。彩蓉在側,聞言越發奇怪。暗中行法試止前進,只略慢些,卻止不住。又試探不出別的朕兆,沒奈何,且等到地頭再說。

不消片刻,船到沉舟附近,忽然自停。彩蓉四顧無異,忙回沉舟一間,靈姑也說,自她走後並無動靜,暗忖:“對方道行甚高,看此行徑,頗似暗中相助,並無惡意。好在身有顛仙所賜靈符,事急時可防萬一。時機瞬息,且相機把穀米運回沉舟,再作計較。

如真有人為難,運米時也必發難,否則定是顛仙命人來此暗助無疑。”便囑浪生伏臥舟中,不許妄動,並令靈姑在水中加意防備,自水上面行法運糧。

等彩蓉出水一看,江峽上面已是大霧迷漫,星光全隱,越想越覺對方有意掩護。更不怠慢,先使舟人全數昏迷入睡。然後行法闢水,和沉舟一樣,在水裡空出停船之地,將三船徐徐沉下,將米穀分運原乘獨木舟內。一切停當,並無變故,心中大慰。隨將三船浮升水面,乘霧未散,親身送船回泊。歸途因是順水,卸載之船行甚迅速,約有頓飯光景,便即回到江邊埠頭停泊。又囑咐卞明德幾句,便使舟人醒轉,獨自飛回。這一來斷定有了大力暗助,蛛糧已備,只等三日之後廟會終了,即可用金蛛吸上金船,取那船中所藏的至寶。彩蓉雖覺頭陀所說黑狗灘除怪之言頗似意在金船,以此為藉口,但是自間法力比頭陀差不了多少。先時害怕,是因人少勢單,難於兼顧。現已添一能手暗助,加上顛仙所賜靈符好用,不求勝敵,只求全船寶物到手即行,總可如願,不禁心中一寬。

因取寶日期將到,次日僅由彩蓉一人隱身出探頭陀和昨夜暗助送糧那人的下落,靈姑、浪生一直守在沉舟以內。浪生天性好動,初隨二女回來時,見那五隻獨木舟都沉江中水深之處,上面隔有兩三丈深的江水,人須穿水而下,而下面四外的水被禁法隔閉卻是空的,江水晶瑩,清明若鏡。船在中心,水族游魚就在離頭丈許和四外晶瑩之中游行往來,歷歷可睹,甚是好看。有時靈姑為了逗他好玩,更把新從彩蓉所學的法術施展,放出光華照向上面,晶波輝映,幻為五彩,更成奇觀。喜得浪生不住拍手歡笑,磨著靈姑演習,不捨離開。靈姑告以此乃旁門小術,無足輕重。異日隨往仙山修為有成,不特飛行絕跡,頃刻千里,靈山勝域,自在遊行,而且還可了道成真,長生不老,種種好處,說之不盡。浪生聽得志奪神往,惟恐忤了二女意旨,日後不肯攜帶,百依百順,無話不聽。靈姑先頗愁他頑皮,不聽約束,及見他這等聽話乖巧,心中喜極,也是百計引他喜歡。所以兩人守在船上,一點也不顯寂寞。

可是木舟一切舒適,食物僅有二女所帶乾糧。浪生自隨二女開齋,在廟前吃了一頓好的,心中不無戀戀。彩蓉去後,他忽然腹飢,偶問靈姑:“仙家法術能把吃的東西變來不能?”靈姑答道:“真到神仙境地,早已辟穀,不食人間煙火。我們雖離成仙尚遠,不禁飲食,但只可和昨日一樣,身有便錢,遇上吃些,怎肯為那口腹之慾賣弄法術,炫惑世人呢?學道首主刻苦清修,我們在山中吃的多是山糧、野菜、黃精、薯蕷之類。廟前豆花飯因是多時未吃的家鄉口味,又兼有事打聽,才去吃了兩頓。你將來拜了仙師,若不肯吃苦,卻修不成呢。”浪生聞言,便取舟中乾糧自吃。

靈姑見他沒再言語,暗忖:“此子雖然聰明,畢竟是個才過週歲的嬰兒,又是幼遭孤露,備歷苦厄。雖幸魯清塵哀憐留養,廟中生活也頗清苦,聽他說昨日那等尋常飯食尚且是初次到口,小孩子家如何不口饞?似此聰明靈巧,生身父母如在,官家子孫,正不知如何愛憐呢。”心中一起憐念,浪生再一樣樣順從,更黨委曲了他。因知沉舟有師父靈符禁制,只要不升上水面,任多厲害的妖人也不能侵犯,縱然頭陀是個大敵,但又不認得自己。左右無事,少去即回,決無妨害。便笑對浪生道:“你想吃昨天的豆花蒸肉麼,我就帶你去,這乾糧不要吃了。”浪生道:“大姑姑不是說不要二姑姑和我離開這裡麼?想是想吃,要用法術變來才好。離開這裡,萬一妖邪來了,大姑姑回來要怪我們的。”靈姑笑說:“我曉得,我帶你去,不要緊的。”浪生自是喜歡。

靈姑遂帶浪生離舟出水,飛上崖頂,略為眺望。正待起身,浪生似見崖後青光一閃,忙喚靈姑看時,已不再見。這時日甫過午,崖頂陽光甚盛。前夜大雨之後,石凹中積潦未乾,日光照處,光影閃動。靈姑聞說,先頗生疑。及至飛去察看,見崖後亂木叢雜,遍地苔薛,間以水潦,映日閃光,到處刺荊野蔓,無可駐足。苔痕又是一片濃綠,並無足印。只有一塊高約丈許的怪石矗立在側,光滑滑寸草不生,石上孔竅玲瓏,大小何止百數。石後如有人物,隔孔可見,難於隱藏。全崖頂僅此數畝方圓地面生有草木,下餘都是略具肢陀的禿崖,石質渾成,一目瞭然。因路難行,浪生又未看清,當是水光閃耀,也就沒有往怪石底下細看,徑率浪生往江神廟飛去,先到廟側森林隱處飛落,然後步行出林。

會期正當極盛,香客雖減,廟前商賈雲集,仍是熱鬧非常。二人由人群中擠向豆花攤,恰值午賣方過,食客稀少。王老么夫妻正在忙著添火蒸肉,往大鍋中倒豆漿。見靈姑、浪生到來,忙即笑容讓坐,問道:“小姐的船還沒開麼?還有一位小姐怎麼未同來?”靈姑笑說:“她今日在船上吃過飯了。我們也許要等會完才走呢。”王老么一面忙著添送飯菜,一面隨口笑道:“今年我真運氣,開市就利。先遇見你二位官小姐,隨便吃點東西,給了那麼多銀子,已夠我買幾擔谷的了。想不到吃十方的出家人也會有那樣大方的,真是怪事。”浪生便問:“出家人可是前天擠人的頭陀?”王老么答道:

“不是他還有哪個?”

靈姑先未理會,聞言心中一動,忙即探詢。王老麼道:“昨天擦黑,我正收拾東西,那位大師父忽然走來要買吃的,我見他前天強橫霸道,在人群裡亂擠,一個出家人那樣蠻不講理,張口就要吃肉,一點不守清規,憑良心說實是看不上眼,又恐他吃了不給錢,本心想推託不賣。因他長得凶神惡煞一樣,那天又擠傷不少人,心裡害怕,不敢惹他冒火。我屋裡也怕惹事,不住擠眼,強勸我賣。沒奈何只得忍了心痛,譬如少得幾錢銀子,舍財免災,送些他吃。他偏吃得又多,單扣肉就吃了二十二籠、豆花十大碗,飯和別的菜還沒記數,吃得我心痛極了。他和掃盤獅子一樣,一小籠四片扣肉一口就光。他那裡誇一聲好,我心上便像捱了一大棒槌。心想舍這一頓飯,至少糟踐我好幾串錢。他吃著甜頭,明天再接著來,還不把我吃死?大使我心痛了。把我屋裡恨入了骨,他還吃個沒完。直到後來,我翻菜櫃給他看,說連明早賣的都已吃完,熟飯菜已一點沒有,要吃還須拿錢現買現做,他才停了筷子。我見他坐著不走,心正打鼓:‘莫不還沒吃夠,要我再做給他吃吧?’誰想他是當地土人,人雖粗野,用錢卻真大方,這一頓不到兩串錢的東西,居然給了我十多兩銀子。還說他正向道士買廟,以後天天買我吃的。這財喜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麼?”

靈姑笑道:“你發財了,怪不得這麼喜歡。那頭陀可和你說他住在哪裡麼?”王老么道:“他說住在後山白石崖。土人住的地方都怪。那白石崖離此很遠,好些人連地名都不曉得,我還是十年前隨人打竹狗去過兩回,又險又陡。除了崖窩竹狗洞前長著一片竹子和無人肯吃的苦筍,連草都沒有一根。總共幾個竹狗做窩的石窟窿,又低又窄,人都走不進去,崖上下二三十里從無人跡。他偏住在那裡,就不怕毒蛇、竹狗咬,人哪有安歇的地方呢?自從頭天他一發蠻亂擠,這裡人沒有不恨他的,要想在村裡借住,也是無人肯留。我雖得他點錢,像這樣不守清規的番和尚,真要把廟買去,日後這裡香火也不會興旺。再要是不安分,廟會散了不要緊,江神不來受祭,興風作浪拿行船出氣,那就糟了。聽說廟裡魯老道爺已然閉關入定,將廟傳給大徒弟卞明德。他三個徒弟都有本事,不是糊塗蟲。卞明德更是精明能幹,文的武的都來得,何至於接手不兩天,就把廟產讓人呢?說是假吧,土人口氣又那麼硬法,好像兩家已經說好,就在這兩天。還說他愛這廟,江裡又有水怪,非他不能除去,道士想不讓也不行。

“我聽著奇怪,想起廟裡老少道爺平日好處,不放心,連夜去見卞道爺報信。他師弟兄三個已早知道,並不著急。還說他師徒四個早想離開此地,難得這位神僧肯來接替,再妙不過。只是日期大迫,手邊還有好些事未了,打算過上十天半月再讓。都是出家人,給錢不給倒沒什麼。神僧性急,真非早接不可,只好和他商量,先勻一半偏廂給他師徒四人居住,候到事完,再行離開,只要不妨礙他師父的功行就行了。隨後又把這位和尚的神通法力,說得天上少有,地下難尋。我一聽口風,簡直非讓不可,心裡實不願意,情知這廟要糟,但又無法勸說。

“剛生著悶氣,走到坡上,忽聽身後有人喊我。回頭一看,正是那和尚,板著臉問我:‘小道士說了甚話?,我倒著他嚇了一跳。心想:‘廟既決定歸他,莫如敷衍一陣,管甚日後之事?且先得點現成好處再說。’便把卞道爺所說的話,添枝加葉說了一套。

這土人真吃恭維,聽人怕他神通法力,高興極了。說他本意並非強佔此廟,願出重價來買。滿想道士把持不讓,為除水怪起見,他便給些重價與道士,用法力硬往外轟。不料道士對他如此恭敬,連背地裡都是那麼誠心,倒不好意思強逼了。適才正打算進廟商量,明早交接,忽接師兄來信說有要事,催他立刻回去,並不許今日與廟中道士見面:

“他正想找人帶話,正遇我出來。先疑我是道士耳目,現知才是好人。叫我傳話與卞道爺,說他奉師兄之命,非回去一趟不可。但他主意已定,廟仍要買,此去約有三兩日耽擱就來,念在對他心誠恭敬,不加強逼,銀子任憑要多少,廟是必讓。最好乘他走這三兩天,趕緊安排準備移讓;真要是來不及,務把大殿和西偏廂先行讓出。到了立壇除妖之時,卻得聽他調遣,不許隨意行動。

“說完他又給我一錠銀子,嚴囑不許對別人說,否則他是神僧,決不寬容。我想高原很遠,如何趕得回來?他把我領到廟側無人之處,將手朝地一指,立時湧起一朵金蓮花,託了他向空飛去,晃眼不見。如是別人,定被瞞過。我恰聽人說過,土人都會障眼法兒;又隨過魯老道爺幾個月,得知好些門道。假意跪地叩頭不起,暗中偷覷,那金蓮花果是假的。一會便見一條黑影由我身側閃過,料定是他,恐被覺察,仍做不知。看在銀子份上,望天叩了好些頭,搗了好些時鬼,才往廟裡去傳話。卞道爺只答可以,也沒說什麼。

“我猜那和尚說回高原見他師兄定是假的。他們多會邪法,吞刀吐火,驅遣惡鬼。

他定要這廟,不知出甚花樣,我有點放心不下。恰巧我有個侄兒大毛,是個趕船的,年輕力壯,手腳板著實來得,上月和主人打架,散了夥,沒處著落,前來尋我。聽我屋裡人談起此事,他說那番和尚在成都辟邪村時見過。也沒和我夫妻說,今早起五更便往白石崖去探看。他前年跟番和尚辦過一件事,還得了百多兩銀子,知道番和尚法力很好,住的地方,不畫符唸咒顯不出來。到了崖頂遍找不見,便照番和尚當初所傳符咒一劃一念,果然現出一座牛皮小帳篷,人卻不在。看出和尚果是熟人,人去高原並非假話,既留帳篷在此,日內一定回來。他本為沒錢養家著急,知和尚手頭大方,他又幫過大忙,只要見面,好歹也弄他一二百兩銀子,從此可以回家買田,不再出來奔波勞碌,喜歡得了不得,適才興沖沖來和我報喜信。據他說,和尚除了愛吃酒肉,玩女人,並不做甚壞事。玩女人也是用錢買,不是霸佔強姦。他原是土人,與我們出家人不同,不能怪他。

不過他老廟在高原,他買這廟必有什麼緣故暫時居住,決不會長。我侄子以前好賭荒唐,人卻誠實,所說必不會假。我問他幫過番和尚什麼大忙,他卻不說。那牛皮帳篷還在崖上,只是別人看不見罷了。”

靈姑知彩蓉連日尋找頭陀下落,曾往白石崖去過兩次,俱未尋到蹤跡,心甚憂慮。

不意無心中探出底細,並還有人得過他親傳出入帳篷之法,暗自喜慰。但仍作不經意之狀問道:“番和尚所居帳篷既有法術障眼,你侄兒用什符咒使它現形的,你知道麼?”

王老么道:“其實我侄兒大毛從小隨我長大,最是親熱聽話。我適才也問過,他說別的都能依我,惟獨這件事,番和尚用他時原是迫於無法,看他誠實忠心,才行傳授,傳時還賭過惡咒,萬萬洩漏不得;如若違背,對人說了,便有殺身之禍。並且大毛只要一洩漏,番和尚那裡立時知道,無論相隔千里萬里,只消他一行法,三日之內大毛就非死不可,番和尚又惡又狠,殺人不眨眼,大毛是知道的,居然還敢私下去窺探他,也因問心無槐之故。說時,正趕晌午來了好些買主,沒空多說。我想大毛不會再傳人的了。”

靈姑先想用銀子買動王老么,向大毛學那符咒。一聽口風甚緊,知他叔侄一般誠信,不便再行套問。隨即給了一小錠銀子,便同浪生去找卞明德。問知彩蓉晨間來過,旋即他去,未說何往。蠻僧三日之約已屆,本定當日接廟,昨晚忽命王老么帶話,自願從緩,不知何故。靈姑因王老么與魯清塵師徒多年交往,又是廟中舊人,情感甚好,如由卞明德設法誘探,勸令傳那符咒,或許有望,便把前事告知。

靈姑談了一陣走出,遍尋彩蓉未遇。轉游到了黃昏將近,估量彩蓉已回。回到沉舟一看,卻自從晨起出去,並未回舟。知彩蓉不會走遠,如欲他往,必先通知。似此竟日不歸,她又無甚別的交往。雖有一個衛詡,但因自己失身妖鬼,清白己汙,暗自傷心,不願再踐宿諾。再三力說,心志已決,不可更移,連面都不願再見,焉有朝說夕更之理?

不禁疑慮。等到半夜,仍不見回,惟恐彩蓉又往白石崖,吃頭陀趕回撞見,或是中道誤遇,閃避不及,動起手來,為妖法所困。越想越像,焦急萬分。

靈姑明知彩蓉雖然出身邪教,但是見多識廣,法力高強,她如不是頭陀對手,自己去了也是白饒。無如同舟共濟,患難深交,萬無忽置之理。暗忖:“師父昔日曾說,自己福緣深厚,到處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師傳飛刀更是百邪不侵的神物利器;還有新得的那柄五丁神斧更是靈奇,妙用無窮,雖未親身祭煉,用法已知大概。此去能敵便罷,如不能敵,只消用飛刀護住全身,另用五丁神斧禦敵,至多不勝,想必無甚兇險。只浪生留在舟中,恐他待久不耐,無知誤動靈符,或是驚擾朱盒中潛伏的金蛛,生出事來;帶在身旁,又是累贅。”意欲把浪生送到江神廟去暫候。於是又帶浪生飛往江神廟,見了卞、宜、金三人,問起彩蓉,仍說自從早晨走後,並未再來。王老么已允勸說大毛傳那符咒,尚無回話。斷定彩蓉十九出了甚事,心中益發著忙。匆匆將浪生留下,令其暫候,問明途向,徑往白石崖飛去。

時已夜深,雲淨碧空,月明如畫。亂山危崖,羅列矗立,月光之中真似披了一層霜雪。除崖側泉聲幽咽外,更無一點別的聲息。靈姑雖見荒山寂寥,夜色悽清,不似有甚朕兆,因知頭陀法術神妙,行蹤隱秘,人不能見。彩蓉出來時久,也許早被妖僧擒住,困在帳篷以內。所以處處留心,暗加戒備。先沿崖查探了好一會,不見動靜。暗忖:

“帳篷必在向陽平坦之地。敵暗我明,來了這麼大一會,頭陀如在帳內,必被看出,不會不出來交手,看這神氣必又他往。以自己的法力使他現形,定然無望。帳篷不過仗著邪法將形蔽住,終究是有質之物,何不用飛刀齊著地平滿處橫掃過去,試它一試?”

靈姑想到這裡,又恐頭陀故不出面,暗中設伏相待,自己只顧搜敵,疏於防範,中了道兒。因為憂念彩蓉安危,百不顧慮,徑將飛刀放出,護住全身。另將五丁神斧取出,如法施為,化成半月形,帶有五色精芒的光華,離地二尺許,向前平飛過去。蠻僧邪法神妙,有無限生克妙用,靈姑飛刀本來並不能破。這一改用五丁神斧,恰是兇僧邪法的剋星。那帳篷設在白石崖頂當中高處,相隔不遠。靈姑先見斧光精芒掩目,靈幻無比,試探著指揮前進,所過之處,地面上稍為突起一點的怪石,挨近光尾,立即碎裂如粉。

心方欣喜,忽見離身兩丈許,斧光到處,叭的一聲,冒起千百朵碗大青蓮花,紛紛消滅。

心疑妖僧出現,有了先人之見,未敢輕敵,忙止斧光前進。定睛一看,前面忽現出一座牛皮小帳篷,帳內飛也似跑出一條人影,亡命般往側面跑去。這時帳篷現出,妖法已破,如非早將斧光止住,稍差須臾,連人帶帳篷全成粉碎了。

靈姑心細眼快,不曾冒失。一見帳中空空,逃出那人是個短裝村漢,又是步行逃跑,想起王老麼之言,忙縱遁光飛追上前,攔住喝道:“你可是王大毛?快快停住,免得受傷。”那人先頗驚惶,聞言才止步跪下,戰兢兢說道:“小人正是王大毛。我是好人,家中還有妻兒老小。便這帳裡住的番和尚,也不是甚壞人。求仙姑饒命。”說罷叩頭不止。靈姑四顧,不見頭陀蹤影,笑答道:“大毛起來,我不會傷你。你叔老么,我也認得。只問你幾句話好了。”大毛一聽,驚喜道:“仙姑是買我么叔豆花飯吃的女客麼?

嚇得我什麼似的。這就好了,這就好了。”靈姑一心惦念彩蓉,喝問道:“你莫說這些空話。你既在此,可知頭陀回來也未?有一穿杏黃衫,略像道裝打扮的小姐來過麼?”

大毛才道了原委。

原來前年頭陀因在成都宿娼,偶經辟邪村外,不知何故得罪觀主玉清大師,雙方約地鬥法,頭陀連敗三次。有一師兄,又往北海有事,不能趕回相助。嗣因惡氣難消,便用本教中血焰誅魂大法,在辟邪村左近的散花坪暗設血壇,與仇敵拼命。不料玉清大師法術神奇,頭陀仍遭慘敗。尚幸事前見機,留有退步,用銀買動大毛作他替身。玉清大師人甚慈祥,破壇以後擒到大毛,看出是凡人受了蠻僧愚弄,只告誡幾句,便即放掉。

頭陀自然乘機遁走。大毛敢於尋他,便由於此。

當日因乃叔王老么受了卞明德之託,再三逼他傳授頭陀符咒,大毛從小受叔撫養,相待極好,難於推卻;但又恐觸怒頭陀,凶多吉少;對於卞明德所許厚酬,也不無動心。

叔侄二人商量,暫時不向卞明德回覆,由大毛趕往白石崖等候頭陀回帳,問明此來究為何事,再探頭陀口氣,到底所傳符咒能洩與否,相機行事。及至崖頂,見頭陀仍未迴轉,料他歸期不遠,去時原本帶有乾糧,便在帳邊守候。過不多時,先見兩個女子飛到崖上降落,意似尋找頭陀。察看了一陣,也和靈姑一樣,用兩道青光,沿崖上下飛舞橫掃,幾次卷近帳前,仗著頭陀法術妙用,並無傷損。二女察看不出蹤跡,快快飛去。

大毛原聽乃叔說過,近日廟前來了兩個官家小姐,行動大方;廟中道士又曾囑禮待恭敬,不可怠漫。二女用銀甚爽,也無從人,奇怪了好幾天。今早正趕上有一夥船伕來買豆花,乃叔在此多年,船人個個都熟,順便一打聽,都說並無一船載過這樣女客,分明有些怪處。二女裝束相貌都與乃叔所說彷彿,想起頭陀前遇對頭也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尼,卻那麼厲害,看二女行徑,定尋頭陀晦氣而來。頭陀曾賙濟過自己,人卻不守清規;二女與己不識,卻是好人,賙濟過乃叔。看她們雖會放光飛行,並不能使帳篷現形,論本領未必是頭陀對手。頭陀性如烈火,如知有外人來此窺伺侵擾,必不甘休。大毛正尋思他回來後對他說是不說,隔不多時靈姑飛來,心頗奇怪怎又多出一個女子。因見靈姑行動遮掩,彷彿畏怯神氣,不似先來二女有心尋敵,一到崖頂便用青光飛掃疾馳,以為靈姑本領更不如二女。雖覺所放光華強烈,自己只要在帳內潛伏,無奈他何。不料靈姑法寶厲害,才一挨近,妖法立破,帳篷也便坍倒。

靈姑詳問先來二女相貌衣著,內中一個頗似彩蓉,劍光也像,隻身量較矮,又覺不似。彩蓉除自己師姊妹數人和譚蕭外,並無道侶,那麼另一女子又是何人?好生不解。

且喜頭陀未歸,二女新去不久,即便彩蓉不在其內,也不至有什麼兇險。只不知一日夜不歸,遍尋無著是何緣故。這一來心略寬舒,此外也無處再找,便囑大毛,此事只許告乃叔,不可洩露。正要起身回去,大毛跪求道:“番和尚保護帳篷法術已給仙姑破掉,無處棲身。這一帶野狗厲害,求仙姑用仙法攜帶一程吧。”靈姑聞言,心中一動。暗忖:

“彩蓉曾說僧人不宜結怨,適才因尋彩蓉情急,全未顧慮。現將他帳篷護法破去,歸來必當有心尋隙,怎肯甘休?”想了想,便對王大毛道:“你是凡人骨重,無法帶你飛去,再者天上罡風也吃不住。莫如仍留這裡,代我傳幾句話。頭陀如回,可對他說,我乃成都辟邪村玉清大師門下,前來尋他。今既不在,無暇多留,現在便要回去。是好的,後日可去成都尋我好了。”說罷,給了大毛幾兩散銀子。大毛本想向頭陀報警,只恐二女難惹,一聽教他如此,並還給錢,自是高興不過,連忙拜謝應諾不迭。

靈姑日前在苦竹庵初會各派同門時,曾聽凌雲鳳等人說起各派有名人物,得知玉清大師是神尼優曇大師門下三弟子之一。以前出身異教,道行深厚,法力無邊,首次元江取寶便有此人在內,曾與赤身教主鳩盤婆嫡傳愛徒魔女鐵妹在庵前江岸上苦鬥,鐵妹用盡魔法,終為所敗。各派妖邪更是望風遠遁,無一對手。心想:“後日深夜,便是江峽取寶之期。現將頭陀帳篷毀去,結下仇怨,如被查知蹤跡,就不是為了攘奪金船至寶而來,也必從旁擾害。難得也和玉清大師有仇,如能將計就計,將他引往成都,到時免卻好些心思,實在再妙不過。好在聽大毛之言,頭陀並非大師之敵,便被尋去也只送死,並非貽害於人。”自信措施甚巧,愁慮大減。哪知玉清大師從去年三月已然移居黃山五雲步萬妙仙姑許飛娘故居左近,成都辟邪村玉清觀先改由門人陸玉情在彼住持。頭陀為復前仇,已然連去兩次。頭陀吃陸玉情巧計躲過。二次全仗峨眉門下弟子墨鳳凰、申若蘭事前得了玉情告急之信,約了三英中的李英瓊。餘英男前來,不俟頭陀到達,中途攔截,用法寶、飛劍將他驚走。陸玉情自知力不能勝,師父又在黃山煉寶不能分身,勉強捱到今春,也往黃山暫避,全觀封閉,只一老道婆在內,雲鳳隨意閒談,話未說完,靈姑卻記在心裡,以為玉清大師仍在成都,不特心思白用,為此疏於防範,還幾乎鑄成大錯。這且不提。

當下靈姑飛回江神廟,去領浪生。進廟一看,彩蓉恰也剛到,正向卞明德間知靈姑去處,準備趕去。二女見面,靈姑先將前事說了。又間彩蓉整日何往。

彩蓉眉頭一皺,答道:“我因後日子夜江峽中有風暴,正當取寶之期,恐那蠻僧作祟,欲往白石崖探看,卻被一黑衣道姑將我喚住。我一請教名姓,竟是峨眉派中有名人物女殃神鄭八姑。她當初也是旁門中人,和玉清大師是同門至好。因在雪山玄冰峪勤修內功,守護雪魂珠,一時不慎,走火入魔,軀殼僵死多年,不能轉動。又受五鬼天王尚和陽用魔火燒煉,幾乎形神皆滅。幸虧玉清大師、齊靈雲等由怪叫花凌真人那裡借來九天元陽尺驅走妖人,復體脫劫。後來峨眉開府,經神尼優曇引進,拜在妙一夫人門下,靜俟外功一完,便成正果。我前在北邙山聽妖徒們說起她的來歷,並未見過。

“她今來此,乃是日前往青城山金鞭崖訪友,正值群仙在彼祭煉法寶,受了鄭仙師之託,來此相助我們吸取江峽金船,取那前古至寶,前晚降霧暗護米船,便是此人。她說兇僧金獅神佛赤隆兒瓜精通邪法,更會化血脫形之法,多厲害的法寶、飛劍也不易傷。

他性最兇暴量窄,一有嫌隙,便苦苦糾纏,復仇不已。生平只前年在成都和玉清大師鬥法吃過一次大虧,極少遇見對手,你我均非其敵。他師兄麻頭鬼王呼加卓圖本領更大,但近年來道行精進,酒色之好已去,長年勤修,不似他那樣貪色貪酒。二蠻僧同門至友,禍福與共,無論多遠,聞警立至。近年麻頭鬼王算出他們大劫將臨,屢次警告,無如金獅神佛生來好事,不耐靜修,依然在外遊蕩。

“日前金船自元江中脫禁飛翔,所過之處精光麗天,上燭霄漢,必是被他發現。因金船橫空疾駛,急逾雷電,追趕攔阻皆所不能,便一路尋覓寶氣跟蹤到此。他也得知一些來歷底細,知金船上有廣成子靈符仙法,本身又具無邊妙用,不是尋常寶物,只知下落便可隨意取走。意欲設下法壇驅遣邪神,用他本門大力金剛神法將船攝出水面,自行駕馭,連船帶寶物齊攝回去。但那邪法甚是惡毒,有許多禁忌,難得江神廟地勢設備件件合用,故以重價收買此廟。初意還恐獨力難支,想連麻頭鬼王招來一同下手。不料麻頭鬼王得信不來,反令他急速回廟。他素敬信麻頭鬼王,雖然不能不去,就此去而不顧,決不能捨,期前必定趕回。

“八姑又說,應付蠻憎已費手腳,何況日來金船脫走飛落江峽之事,風聲已漸傳出,到時恐還有別的異派中能手前來阻撓。為期迫近,恐我姊妹耽擱,故此將我喚住,指示機宜。我正高興,武當七姊妹中的石家姊妹忽然路過。她們和八姑也是舊交,彼此敘些套話,石家姊妹便強約我和八姑到她洞府中去小聚。我聽八姑說,今明日甚事皆無,又以沉舟不便款客,便隨了同去。誰知衛詡也在那裡,武當七女竟是為他作說客的。八姑也說,我前隨妖鬼所習俱是邪法,峨眉、青城兩派取才最為嚴格,武當七姊妹最得乃師半邊老尼寵愛,如蒙引進,必可收錄。眾人七嘴八舌,再三勸說。我實在不願改變初衷,心想峨眉、青城雖不要我這樣下材菲質,崔五姑仙師和譚姊姊均允異日為我設法,終非無望,便以婉言推倭未應。七姊妹情意殷厚,依然苦留不放。我見八姑已允在彼下榻,左右無事,大可乘機領教,所以延遲至今。中間石玉珠和林綠華耳語,推有他事失陪,離去了好一會。從王大毛所見二女的裝束相貌來看,定是她兩個不服蠻僧厲害,在暗中察看無疑。

“你將蠻僧帳篷毀去,推在玉清大師身上,照蠻僧脾氣,也許中計,如能就此引開,實是妙事。我們一切均已就堵,除八姑外,大約楊瑾和女神嬰易靜次日也要前來。武當七女因上次元江得了十幾件寶物,對於鄭仙師甚是感謝,聽說要來旁觀,如有外敵侵擾,決無袖手之理。這一來平添了好些助手,我們可以全神貫注那金蛛,不致心懸兩地。由此想來,是決無大礙了。”靈姑聽了大喜。

卞明德知道自己仙緣遇合就在取寶之時,惟恐延誤,重又拜求攜帶。彩蓉知他法力有限,取寶是在深夜,到時江濤暴漲,風雨雷電交作,更有不少強敵前來爭鬥。危崖百仍,下有狂濤駭浪,無處藏身,又不能將他放在木船上面。惟恐受了外敵誤傷,作難了一陣,便告以種種兇險,勸他當夜先不要去,日後必為設法援引,包在自己身上,定使如願以償。卞明德偏守著魯清塵之言,認定仙緣不再,千載一時,良機不肯錯過,再四求說,甘冒險難,雖死不悔。彩蓉無奈,只得允了,令卞明德乘明日閒空,將廟中之事料理完妥,後日黃昏後即去泊舟之所,先為佈置一藏身之地,免受誤傷。卞明德大喜拜謝。

二女正要起身,靈姑忽想起來時不見浪生,只顧商談,不曾理會。因宜從善也未在房,以為同在別室,命金百鍊去尋。彩蓉也說剛來問知靈姑尋她,正要回轉,靈姑便到,並未見浪生在屋。卞明德說,浪生素不喜他,靈姑走後,他先往靜室張望了一回師父,便與宜從善同往廟前玩月閒談。後來還同回大殿,吃了茶又同走出。自己因和金百鍊忙於收拾大殿,計算香資,未暇過問,也許他仍在外面,一會,金百鍊急勿匆背了宜從善迴轉,說在廟側密林之中尋到,人已爬伏地上,昏迷不醒。浪生不知何往。彩蓉料知出了事,近前一看,從善身未受傷,只不能言動。連用解禁之法,終究無效。靈姑便要飛出去尋找浪生蹤跡。彩蓉攔道:“他一個嬰童,生具美質,與人無忤,無論正邪各派,見了只有喜愛,決無傷他之理。看宜從善並無邪氣,不似受了法術禁制,我竟解他不開,實是奇怪。許有甚道術之士路過,二人在彼玩月,無知冒犯,薄懲示儆。浪生如在,自會尋到;如被來人帶走,鴻飛冥冥,何可追尋?此子機智絕倫,也許看出不妙,覓地藏起。等人醒後,一問自知。”正說之間,宜從善忽然自行眼睜口開,漸漸回醒。見了眾人,忙即縱起,頭腦仍有些昏暈。彩蓉看出他立足不穩,勸令躺倒少息,俟問再答。宜從善眼花直轉,終忍不住,強打精神,說不幾句,人漸清醒如初,重又坐起,細說前情。

原來浪生和宜、金二童最好,前聽人言,說二人福薄緣淺,難望大成,只盼卞明德異日加以攜帶,努力前修,或有幾分希冀,心中不服。這晚來到廟時,因金百鍊事忙,便拉宜從善出廟談心。宜從善知他仙福甚厚,再三懇託異日攜帶。浪生自是熱情,一口答應。後回大殿吃茶,重往林內,二人正談得起勁,忽聽頭上破空之聲。浪生稚氣,說兩姑姑在空中飛行時便是這種聲音,不是大姑便是二姑回來,立即望空大喊。宜從善較有識見,便勸說:“能在空中飛行的人,不止二位仙姑,那頭陀便是一個。要是二位仙姑,自會降落廟內,喊她則甚?現當取寶緊要關頭,如將外邪招來,豈不生事?”浪生認定那破寶之聲不是彩蓉,便是靈姑,依舊狂喊,不聽勸阻。浪生異質,聲音洪高,這一放聲高叫,直是響徹雲霄,山鳴谷應。那破空之聲已自上空飛過,聞聲忽又迴轉。宜從善心想:“如是二女,既由廟前經過,又有浪生在此等候,決無不降之理。”見破空之聲去而復轉,情知對方是個生人,快要降落,方拉浪生急速覓地藏起,看清來人路數再行出面。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二人微一爭執之間,一線青光已如流星飛降,直落面前。

浪生知靈姑飛行時光如銀虹;彩蓉光雖青色,但頗長大。一見青光甚細,勢子又勁又疾,方覺有異。對面光斂處,現出一個身著半截羽衣,赤足藍履的道裝少年,朝浪生看了一眼,笑道:“小娃仔,你喊我麼?”浪生一見,果被宜從善說中,是個生人,老大不悅,鼓著嘴道:“我自喊我姑姑,哪個喊你?你快走吧。”少年笑道:“你姑姑是誰?喊她作甚?我會在天上飛,多好玩,你跟我去好麼?”浪生益發沒好氣,答道:

“你會飛有甚稀罕?我姑姑比你還會飛,劍光也比你長大得多。我不要你,再和我嘮叨,我就要抓你了。”少年笑道:“既這麼說,只好先把你帶走,等你姑姑日後往銅椰島去要人吧。”

言還未了,宜從善曾從魯清塵學會旁門中的五行陰雷,原為祭神時準備合力降妖之用。少年來時,他本就存了戒心,一聽口風不對,惟恐浪生被人攝走;又見少年青光甚細,以為僅能御空飛行,無甚真實法力。一時情急,妄想驟出不意,用陰雷將少年打倒,擒回廟去,等二女來了處治,便假裝拔鞋,就地抓起一把土,暗地施為,一言不發,揚手一團黑氣朝前打去。滿擬少年沒有防備,非倒不可。誰知少年肩上羽花突閃出一片青光,黑煙立即化為烏有。知道弄巧成拙,心中大驚,忙拉浪生,急喊:…快跑!”話才脫口,忽然一陣頭暈眼花,人便暈倒地上。耳聽少年喝道:“旁門未技,也敢賣弄!姑念年幼無知,饒你一命。這小孩不應置身左道門下,我已帶去。三日之內,我在附近有事,你師長如問,可去沿江崖上尋我。過了後日,我便飛回銅椰島,如若不服,再去尋我好了。你現為真磁之氣滯住氣血,少時自會醒轉,不必害怕。”說時,似聽浪生急喊,一會破空之聲又起,向空飛去。宜從善心中明白浪生已被敵人攝走,無奈頭重身軟,不能出聲起動。直到金百鍊將他揹回廟內,過了一會,才漸醒轉。

彩蓉一聽,大驚道:“那道裝少年竟是銅椰島來的嗎?我前在北郵山曾聽妖鬼徐完說起銅椰島有一散仙天痴上人,道法高強。他用多年苦功,將地底元磁之氣煉成一座磁峰,豎在島上,奧妙非常。凡是五金煉成的法寶、飛劍,任多厲害,都要被那磁峰吸去。

全島無一寸鐵,門人所用飛劍俱是東方乙木之精和玉鱗石介等類煉成。師徒多人在島清修;本不甚過問外事。只因那年峨眉教祖命眾門人往海底紫雲宮取天一真水,與紫雲三女爭鬥起來。上人有一門徒適在三女座上,為易週二孫所敗,追到島上,被上人用磁蜂將二人所乘九天十地闢魔神梭攝去,連人擒住,正待吊走。不料神駝乙休趕到,施展神通,用調虎離山之計,假用南明真火焚燒磁峰,將人救走。後來上人趕往白犀潭尋找乙真人復仇,又為乙真人仙妻韓仙子所敗。歸途氣忿不過,往玄龜殿去尋易周晦氣。不料有人事先洩機,防備嚴密,只困了一天,不但沒佔得上風,反被乙真人追來,受了一頓奚落。上人苦鬥不勝,說了幾句誘敵的話,便自遁走。乙真人明知磁峰厲害,依舊輕敵自恃,隨後趕去。上人在島上本設有極惡毒的陣法,就這樣雙方仍又苦鬥數日,各損傷了好些法寶,最後把乙真人困住。乙真人也動了無明之火,準備運用玄功,由陣底攻穿地肺,發動真火煮海燒山,將全島毀去,與他一拼,上人還不知就裡。幸虧妙一真人夫婦同了嵩山白、朱二老趕到,止住危機,勸兩人言和修好,才未惹出大禍。

“看來人年貌行徑,定是上人門下。他說附近有事,必也為了金船而來。照那口氣,浪生必被看中,帶回島去,不但沒有兇險,還是他的福緣。但我們的事卻又添上一層阻力了。天痴上人最是護犢好勝,如無真實法力,不會命他出外丟臉。所幸他見宜從善只會一點淺法,以為廟中只有幾個旁門未學之士,無意中洩露行藏。恰巧鄭八姑又已來此,還可預為商議。如是臨時發現,突來強敵,他師徒又非別的異派妖邪可比,不宜與之結怨,豈非難題?為今之計,尋找浪生倒還在其次,去告八姑商量應付才是要緊。”

靈姑前在元江與武當七女相見,並未交談,意欲隨往。彩蓉說:“七女後日黃昏必來相見,對你也頗心儀,相交日長,不必忙在一時。沉舟雖有仙法封禁,但是為期只剩下一口,由今晚起,保不定當地還有外人窺探。最好靈妹用我隱身法暗伏江岸之上守伺動靜,不要去吧?”靈姑應了。彩蓉因靈姑只有飛刀、神斧,不會別的法術,長於攻敵,不長守護,行時叮囑:“如遇敵人,只要不被他看出形跡,無可掩藏之地,不可上前交手。萬一不敵,可沿著對岸向神女峰一面飛馳,相隔百餘里便是武當七女的洞府,不消片刻即可飛到。八姑法力高強,自能迎御。千萬不可退守沉舟,以防禁法啟閉之間,敵人運用玄功變化,緊隨身後,乘虛而入。”說罷,二人分別起身。

這兩日間,靈姑和浪生相處時長,覺這幼嬰聰慧絕倫,處處討人喜歡,不由愛極。

滿心想將浪生帶回苦竹庵,求師父開恩收錄,傳以道法、劍術,不料被一外人擄去。雖然彩蓉說是浪生之福,並無妨害,心終戀戀不捨。靈姑算計道裝少年必在左近江岸之上,心想:“浪生天性剛毅純厚,自從初遇,便死心塌地相從,對自己和彩蓉信服已極。忽被外人擄去,一任說得多好,短時日內決不信從。此子機智絕倫,一見倔強不得,必是假意應允,設計脫身。兩面江岸壁立千百丈,險峻非常,他雖資稟過人,終是一個幼嬰,深夜逃竄於危峰峭壁之間,下有洪濤駭浪之險,稍一失措,便即葬送。照彩蓉說,雖不便與那少年結怨,但人是他強擄去的,並非出自心願,理上先講不過去。難道法力道行高的人,就這樣恃強橫行,不通情理?”本意尋去理論,又恐洩露取寶行藏。躊躇至再,只得照彩蓉所傳,隱了身形,順歸途暗中仔細查訪浪生下落。

靈姑因恐遺漏,相隔又不甚遠,一到江崖,便仁了飛行,改用輕身功夫,步行向前疾馳。先由左邊崖頂上馳,一直跑過泊舟之處十餘里,不見一絲朕兆。又飛向對崖,重往下流頭尋去。對面江崖更是險峻,到處鳥道蠶叢,灌木藤蔓雜生其上,自來無人行走。

這時天色已然黎明,晨曦欲起,曉霧溟濛。下面江峽之中一片漆黑,只聽濤聲聒耳,更無別的動靜,景物甚是幽寂。靈姑心想:“那道裝少年既說在附近江崖之上相候,必無虛語,怎會尋他不到?”正尋思間,忽見對岸江崖後有一縷青煙升起,頗似有人在彼晨炊。因適才走的是沿江一面,炊煙起處在危崖之後,不曾走到。知那一帶山崖深險,向無人跡,炊煙起得古怪。再望下流頭,棒莽載途,亂峰雜沓,不似有人停留之處。於是重又飛回原行江崖,朝那有煙之處尋去。走不多遠,那煙竟越來越旺。及至望見火光,才知野火燒山,不是有人晨炊。

靈姑雖覺失望,仍不死心。翻過崖去,又行五六里,快要到時,火勢更大,烈焰熊熊,上衝霄漢。崖這面多是童山禿石,只發火處地勢略窪,草木繁茂,也只二三頃方圓地面,靈姑生性慈祥,不願毀傷生物。方想放出飛刀將火撲滅,猛見一片青霞自對面峰腰上發出,直飛火場,晃眼佈散開來。往下壓去,那火場也有十餘畝大小,燒的俱是灌木樹林,火頭已冒有十餘丈高下,急切間本難撲滅。不料青霞一蓋上去,當時火滅煙消,所燒草木儘管焦黑,卻是寸煙不起。青霞壓滅了火,依舊電掣飛回,端的迅速已極。靈姑心中一動,忙往峰腰注視,只見一線青光破空飛去,不見人影,因青光與宜從善所見一樣,斷定適飛走的便是那道裝少年。浪生想必被人禁錮在彼,此時少年不在,正好乘虛而入,將人救轉,忙即趕去。

到了一看,那青光起處,山石平坦,雖可坐臥,但那一片並無洞穴存身。靈姑以為浪生或許適才被人禁制在此,現已離去,自覺失望,不由哎了一聲。方欲起身往別處尋覓,忽聽浪生急喊:“二姑!”靈姑大喜,忙問:“浪生,你在哪裡,怎看不見?決說出來,我好救你回去。”浪生道:“二姑莫要近前,我就在你面前樹底下石頭上坐著呢。”靈姑因飛刀、神斧可破禁法,但恐誤傷了人,便令浪生將所居地形詳為說出,欲用刀斧一試。浪生忙攔道:“二姑快莫破法,我還有話說呢。”靈姑聽他語氣只是親切,並無憤恨,停手問故。

浪生遂道:“我昨晚被九師哥景公望引來此地,承他接引,已向銅椰島師父天痴上人傳聲遙拜,答應收到門下,做未一個徒弟。只等江峽金船填了江底靈泉水眼,便隨他同回銅椰島去了。景師兄因見我時廟裡宜師兄曾用邪法暗算,只當廟裡的人都是旁門左道。又問出我的出身是廟裡留養的孤兒,他說廟中都不是好人,如非撫養過我,來時銅椰島上師父不許無故傷人的話,決不能容這等人在此盤踞,說什麼也不許我再回廟去相見。我先怕景師兄要問取寶的事,並沒說出兩位姑姑,後來我想好了話再說,他當是假的,反說了我幾句,一點不肯信。他和姑姑一樣愛我,昨晚半夜為逗我喜歡,還教了我兩樣仙法。快天亮前說有要事走去,圍著這樹畫了一個大圈子,又運來兩塊石頭放在樹底下。說有他昨晚留的食物果子,叫我在圈子裡玩,外有仙法禁制,誰也走不進來,我能見人,人不能見我。他那仙法甚是厲害,據說能將飛刀、飛劍禁住。昨晚他試給我看,一點不假。銅椰島師父本事更大,我已願意拜門,只捨不得兩位姑姑和宜、金兩師兄,想見一面,又不能走出去。想我來時宜師兄己看見,姑姑回廟得信,定來尋找,因景師兄仙法禁制,不易尋到。景師兄傳我的五行生滅禁制之法,能隨手發火,適才想不出別法,便在圈裡用那禁法放火,燒山前草樹,打算放起煙火,將姑姑引來。後見姑姑仍未尋來,火已放大,好好的樹木無故燒死,又覺可惜,剛把火熄滅,二姑就來了。先因景師兄走時再三叮嚀,無論是誰到此,不許出聲答話;若不聽他說,便不帶我見銅椰島師父去。好容易把二姑想來,又有點害怕,不敢出聲招呼,好生為難。後見二姑要走,我才著了急。好在景師兄沒在,只要不破他法術弄出事來,他便不曉得。”

靈姑聽出浪生果如彩蓉所料,被來人引進到天痴上人門下,並還是雙方心願,不是勉強,頗代浪生高興,也就不再打破法相見主意。只是景公望有金船填入泉眼之言,分明於取寶之事有關,心中疑慮,隨即細加盤問。浪生答說:“我先也疑心及此,曾經故作痴呆,向景公望探詢行徑和金船底細。照他所說口氣,他來專為收取江心泉眼中千萬年來蘊藏著的一種至寶。取到以後,用那金船鎮壓水眼,穩定洪流。還說金船之中雖藏有幾件前古異寶,但多為五金煉成,銅椰全島不能有寸鐵,同門師兄弟所用寶器均為乙木丙火精英所萃,取去無用,船中寶物也各有主人,所以不要。並還說峨眉、青城兩派教祖均知此事,日前還奉師命前往拜見,領了機宜才來。”靈姑聞言,心才略放。事關重大,急於向彩蓉、八姑報信商議,便對浪生說少時得暇再來看他。仍任景公望隨時探詢,暫時先不告以二女行藏。說罷,徑飛回到了泊舟之處。

靈姑見彩蓉未回,正要往上流神女峰一帶尋找,還未飛起,忽聽上空破空之聲由遠而近,甚是迅急。先疑是彩蓉迴轉,抬頭一看,兩道青光一前一後,正由前面雲空中飛過,其急如電。尤其前面一道更快,只有仰面一瞬之間,已是橫空飛渡。恰值江峽上面雲層甚密,青光飛得又高,似青蛇般在密雲中略為掣動,便沒了影子。靈姑知各派劍仙御空飛行時不願驚駭俗人耳目,蹤跡極為隱秘。崖頂雖極荒涼,但那劍光沿著江崖急駛,下面便是川峽,上下舟船往來如織,這兩道劍光都非旁門左道之士,如無急事,怎會這樣顯露?念頭一動,忙即飛起察看,剛到天空,忽見青光去而復轉,但只剩了一道,適才前飛的一道已然飛遠,不知去向。靈姑謹慎,飛得甚高,原意窺探對方行徑:是有意來此,還是無心路過?見青光飛轉,正想將光華、身形一齊隱去,那青光忽朝自己飛來。

光中現出一個素衣少女,老遠便喊:“呂姊暫停雲馭,容小妹拜見。”來勢迅急。靈姑聞聲注視,來人已經飛近,正是前在元江所遇武當七女中的女崑崙石玉珠,好生欣喜,連忙應聲迎上,一同飛落。

石玉珠先朝四外仔細看了看,對靈姑道:“現時強敵來了好幾個,遲早要來窺伺。

我們先找個地方將身隱起,再行暢談如何?”靈姑知她在半邊老尼門下多年,法力、劍術俱頗高強。自己只是新近從彩蓉學會了兩種旁門中的隱形禁制之術,惟恐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不願施展。又恐敵人來此暗探,沒奈何只得答道:“妹子所駕木舟在水底,有家師靈符禁制,外人決難侵入,請到舟中敘談如何?”

石玉珠知她不願當客賣弄,笑答道:“聽八姑說木舟不可妄登。蓉姊所傳禁法雖出旁門,但極神妙,異教中人極少能破。還是用她法術隱形,就便守伺敵人有無動作,比較妥當。你我神交已久,相聚日長,姊姊何必客氣呢?”靈姑只得應了。二人便擇一山石坐下,行法隱去身形,互坐敘談,各致傾慕。

靈姑隨問彩蓉、八姑是否仍在七女那裡?石玉珠道:“蓉姊因八姑傳她防身妙法,我來時約已入定,須候人夜始能來此。明夜取寶一節,聽八姑說已有安排。小妹仰慕靈姊,意欲攀交,已非朝夕。適才為追一人,歸途瞥見銀虹滯空,知靈姊在此,故來相見。

靈姊此時不便遠離,一人寂寞,小妹左右山居無事,正好奉陪。等到明夜取寶大功告成,再請往荒山小住如何?”

靈姑又將浪生之言說了。石玉珠道:“這個無須疑慮。我雖不知底細,聽八姑說,天痴上人自和神駝乙真人鬥法,幾乎兩敗,承峨眉掌教齊真人解圍之後,與各正派長老均成了莫逆,此來必無作梗之理。倒是那蠻僧金獅神佛赤隆兒瓜須要留神。他先不知金船來歷,原是那日金船自元江飛遁時,被他中途遇見,當時便想攔截。不料金船上有廣成子仙法妙用,他又如何能製得住?船未截成,人反受傷,當時只得退下,覓地將養。

傷愈後,斷定金船是前古無主異寶,心終不死,順著金船去路追尋下落。日前他尋到川峽,辨別寶氣,查出船沉江心水眼以內。因上次吃過苦頭,知頗有仙法禁制,不是隨便可以收取。意欲將江神廟買去,設下法壇,用那惡毒的大力金剛神法將船取走。不料被他師兄麻頭鬼王呼加圖由晶球幻影中查出一些朕兆。這廝道行法力較高,知道此舉凶多吉少,急磨所佩密音環告警,將他催逼回去。初意勸他師弟罷手,不令妄動。偏生當時有一妖人在座,聞說此事,極力慫恿。二蠻僧不久有一次魔劫,不能避免,只有金船上廣成子所遺靈丹能助他們肉身成道。無奈麻頭鬼王近年行事慎重,見晶球朕兆不利,深知峨眉、青城諸派厲害,顧忌大多,雖不令師弟妄動,心中不無戀戀。

“金獅神佛狂妄驕悍,一聽船中靈丹關係他年成敗,貪心愈熾,哪還再計利害。便說自己煉成小諸天不壞身法,除卻一兩件佛家降魔至寶是個剋星,任何飛刀、飛劍俱不能傷。對方俱是道教,即或不利,至多借此兵解,還免去應受的魔火之劫,也是佳事。

萬一以人力心計戰勝定數,將靈丹得到手中,免卻一場大劫,豈非絕妙?力主前往。麻頭鬼王被他說動,二次查晶球幻影,默算未來,居然體會出有兩分可乘之機,於是允諾。

只囑金獅神佛不可心貪,到時由他在江神廟設壇行法,命金獅神佛乘金船出水之際,用邪法化身隱形,專一盜取船中靈丹,得手便即遁走,別的一概不要。為防萬一,並託那同道妖人在老巢設一主壇,與此遙應,以便遇上危難,立可遁回。防備原極縝密,無如廣成子仙法微妙,底細難於推算。他用晶球視影時,一心專注金船出水時光影,好些遺漏沒有看出。他所想得的靈丹,已在元江出水時為令師取走。到時如若知難而退,還可無事。金獅神佛既貪且狠,必不如他所教,一見靈丹無著,勢必攘奪那兩件至寶,我們這裡早有防備,他如何能夠得手?適才齊真人與八姑飛劍傳書,曾示原委。八姑未將飛書給我們觀看,聽那語氣,蓉姊或許有小災厄,大約不甚要緊;靈姊也有一個對頭無心相值,但無妨害。蠻僧邪法陰毒,我們只稍防他在這附近江崖上做手腳,別的俱有化解,不足為慮了。”

靈姑自是歡喜。二女越談越投機,重敘年庚,訂為姊妹。石玉珠也不再回山,便陪靈姑一同守候。聚談到了午後,靈姑說起江神廟遇見頭陀,是因一時想吃鄉味,去往廟前吃豆花飯而起。石玉珠笑道:“同門師姊妹七人,只我和二師妹綠華喜動不喜靜,常在紅塵之中走動。雖能吐納導引,服氣辟穀,煙火終未全斷。每值佳辰令節,或是七人生日,必在山中備些酒食,縱飲取樂。因愚姊妹生長川中,大師姊張錦雯又是江南世家,俱能自制幾樣菜餚,林師姊更做得一手好福建菜。我們空中飛行,頃刻千里,多遠地方的東西都能買到。每次聚飲,總在事前三日將應用酒餚備妥,到日七姊妹各制一兩樣新鮮菜餚,擇一勝地,同飲盡歡。似這樣一年中總有十來次,在外買吃卻少。靈姑現尚未斷煙火,此時想已腹飢。明夜便離此地,大可再嘗兩次故鄉風味,我在此等你好了。”

靈姑說:“近來練氣,已能數日不食。此時防敵正緊,連想看望浪生踐約均未敢去,怎好為了口腹之慾擅離?”石玉珠道:“有我在此代你守候,決無妨礙。你此去就便兼可查探頭陀歸未,廟中有無異狀,歸途順道再看浪生,打聽景公望蹤跡,正是一舉三得,如何不可?廟前人多,頭陀如回,必在廟中佈置,只要留點心,不會被他看破。歸途去尋浪生,景公望如在,可與相見,明說奉了師命來此取寶。這樣還可與浪生對面談話,無須隱藏。頭陀的事也可略提,看他知否。天痴上人師徒極喜自謙,露出求助之意,各行其是好了。”

靈姑一想頗是,便請石玉珠少候,自往江神廟探看。仍往廟側密林內飛落,隱身走出。到了廟前一看,半日未來,竟換了一幅景象。所有商販俱已撤去,遊人香客一個不見,正偏殿門緊閉,隱聞梵唱之聲起自殿內。殿前石台上大鐵香爐又被人搬開,卻搭上一座三丈大小的六角法台。台上站著十八個壯漢,俱都赤著上半身,腰圍黃麻布短裙,各持幡幢,分六面呆立不動。有一個矮胖的蠻僧,鷹鼻鷂眼,闊口橫腮,滿臉密層層俱是豆大麻子。手捧金缽,正在繞台急轉,向那些壯漢身上畫符唸咒,不時手抓缽孟中法水向人身上灑去。轉了一陣,拔出肩插幡幢,朝那些壯漢挨個搖晃,便有一朵丈許大小青蓮湧起。晃眼隱沒全身,人便不見,一會全數隱去。

靈姑看出蠻僧是新來的麻頭鬼王,知道厲害,先本不敢走近。嗣見蠻僧不曾警覺,心念卞明德師弟兄三人不知是否被逐,或是禁閉別處,欲往偏殿,隔門往裡窺探。剛試探著往前行進,蠻僧行法已完,好似知道有人隱伺在側,竟朝靈姑笑了一笑。蠻僧相貌本極獰惡醜怪,靈姑迭經彩蓉告誡,原有戒心,見狀知被看破,暗道:“不好!”方欲退避,蠻僧倏地手持幡幢向上一揮,立時便有千百朵青蓮飛起,青芒萬丈,籠罩全台。

靈姑疑將失陷,嚇得慌不迭往外飛遁。百忙中凌空回顧,就這瞬息之間,那千萬青蓮碧光,連同蠻僧法台,俱都不知去向。石台上空無一物。殿內梵唱之聲也住,靜悄悄的,好似一座空廟。

靈姑恐怕蠻僧故意誘敵,不敢留連。正打主意探訪卞明德下落,偶低頭往下一看,坡下不遠村落中依舊商賈雲集,遊人往來,才知廟前市集已然移向坡下,忙覓僻處降落趕去。一到便見王老么飯攤設在兩株大黃桶樹下,飯時已過,恰無顧客。知乃侄大毛與蠻僧相識,正好打聽,便現身走過去。王老么已經大毛歸說二女不是常人,見靈姑走來,又驚又喜,表面仍作不知,殷勤讓座。靈姑便問:“市集還有兩天,忽然移到坡下,是何緣故?”王老么聽靈姑探詢,心有畏忌,遲疑了一陣,做個眼色,答道:“小姐來得不湊巧,火剛添上,豆花飯都涼了。我家還有熱東西吃,離這裡也不甚遠,要不請到我家去吃吧。”靈姑本因坡下離廟甚近,恐二蠻僧尾隨了來,聞言知有話說,笑答:“甚好。”當下由王妻收攤,王老么徑引靈姑往家走去。

工老么夫妻終年勤謹,茅屋竹籬,收拾得甚是乾淨。靈姑急於打聽底細,見王老么要往灶中添柴煮臘肉,忙攔道:“我此時不餓,你說廟裡的事吧。”王老么忽想起還未向靈姑行禮,慌不迭跪下道:“小人肉眼凡胎,不知仙姑下凡,千萬不要見怪。”靈姑忙喚起道:“你亂說了,我哪是甚神仙?快些起來說話。”王老么自不肯信,依舊磕了幾個頭,才行起立,答道:“仙姑不要瞞我,今早已聽人說了。”靈姑料是大毛走口,便道:“且不說這個,番和尚將廟佔去,卞明德他們現在何處,你曉得麼?”王老么道:

“我都曉得,仙姑請坐那椅子上,我一邊燒火一邊說。說完,我屋裡人也到家,我菜也熟了,正好吃呢。”靈姑攔他不聽,只得坐下。王老么隨在灶後添火,述說經過。

原來昨日靈姑從白石坡走後,大毛守到半夜,二蠻僧同時飛到。初見牛皮帳篷坍倒,禁法已破,甚是暴怒。幸而金獅神佛認得大毛,才未動手傷人。大毛便說自己因在江神廟聽說他到此,前來看望。不料來一女子將法術破去。自稱是成都辟邪村玉清大師門下,奉命來此,著蠻僧到成都尋她決一勝負。二蠻僧聞言大怒,金獅神佛當時便要尋去,力說為時尚早,去完成都再回來設壇行法,決來得及。麻頭鬼王攔阻不聽,爭持結果,先令大毛往江神廟送信,令卞明德等將廟暫讓數日,廟前攤販遊人香客一齊趕走。並代物色數十名壯漢,各給金銀,以備到時應用。二蠻僧隨同飛去,大毛如言辦理。

卞明德已得彩蓉指教,知難與抗,得信後立即應允,除魯清塵所居靜室和師兄弟三人所居兩間偏廂外,一齊讓出。這時二女離廟不久,天色微明,因是會期,廟前眾商已然起身,準備陳設,卞明德恐蠻僧回來得快,眾商客不知底細,不服驅遣,受了傷害,忙率全廟人眾出外,分頭招呼說:“昨晚江神示兆,今日要在廟前降臨。因未明示早晚,江神說來就來,來時狂風暴雨,恐俗人無知,觸犯江神惹出亂子,今日必須閉廟,不再接受香客供獻香火;並將集市移向坡下,廟前不許一人停留。”魯清塵師徒人望極好,眾人知他們素不招搖,這般惶急必有原因,不由不信。那膽小一點的,因聽平日傳說,更連坡下生意都不敢做,徑直避向遠處。地方不大,頃刻傳遍,香客和趕集來的遊人也都裹足,不再往坡上走動,亂過一陣,商客散盡。

待到午初,二蠻僧忽然怒衝衝迴轉,大毛恰巧將壯漢找到。二蠻僧見一切如心意齊備,以為道士畏服,方始轉怒為喜。在廟前石台上用木材搭了一座法台。將大毛所尋壯漢挑了十八名出來,每人給些旗幡,站在台上幫做法事。下餘沒選上的,各給了些金銀打發走,只不許對外張揚。定在半夜暴風雨時行法,那十八名壯漢由此守立台上,不到事完,不能行動。

王大毛被派做護法,因和蠻僧共過患難,甚得信賴,較可隨便。適才他見蠻僧用番話爭論,面帶憂急之色,看神情似乎不妙。想起那年成都辟邪村玉清觀鬥法之事,自己受了蠻僧之愚,九死一生,幾乎送命,這次情形更為嚴重。知道蠻僧除水怪是假話,實是與人鬥法。昨晚所遇女仙必是他的對頭,那麼神奇的帳篷應手立毀,可知厲害。既恐所僱壯漢因助蠻僧行法送命吃官司;又想討好靈姑,為事敗時留地步;更恐乃叔為人喜事,夜裡暗往窺探,致遭誤傷。特地抽空回來,令王老麼小心,如若二女仙尋來,可相機告知:蠻僧這次設壇,與那年成都鬥法不同。聽蠻僧說,那十八名赤身壯漢,一經行法以後,便有天神一般法力。其實都是無知鄉民,務求仙姑破法時大發慈悲,不要用那神光殺害。自己和那些人一樣,都是為了衣食,想得點錢養家活口;又為蠻僧所迫,不敢違抗。並非有心敢和仙姑為敵。王老麼得信以後,久盼二女不至,方在愁急,忽見靈姑尋來,驚喜交集,所以連生意都不顧得做了。

蠻僧行法共是九次,那十八人始終站在台上,先現出身形,等蠻僧繞台行法完畢,千萬朵青蓮冒過,重又隱去。每行一次法,那十八人便增長好些威力。等到九次過後,人無一毫知覺,本性全忘,蠻僧所煉神魔俱已附體,即可驅策,任意行事。靈姑去時正是第三次,卞明德等俱被禁阻房內,不許出外。蠻僧邪法甚是厲害,人不能犯,稍微近前便被警覺,任何隱形妙法俱吃窺破。本是大蠻僧麻頭鬼王主持行法,道行較深。知道近年正教昌明,自身劫運將臨,此舉吉凶難料,上來行事先求無過,專為竊奪前古靈藥。

自忖對方莫奈他何,反正於己無害,不願樹敵結怨。靈姑又預存有戒心,沒敢造次動手,稍覺難鬥,便自遁去,所以未為所傷。否則只要冒失上前,必被困住,難於脫身了。

這裡靈姑聽完前事,王妻也將飯攤收回,夫妻二人忙著端菜切肉,盛飯款待。靈姑不便拂他盛意,匆匆吃完,囑咐王老么:今日之事不許洩露;少時再見大毛,令他覷便傳告卞明德放心,至遲明早事情必了,如能脫身,可去前說之地相候。至於大毛和行法人等本是無辜,到時決不傷害。說完,令王老么把臘肉飯菜等各包上些帶走,給了三四兩碎銀。王老么固辭不受,靈姑已然隱身飛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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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1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巖谷 同驅邪魅斬蠻僧

話說靈姑歸途先往江崖後尋找浪生,快要到達,微聞身後破空之聲追來。靈姑本是隱身飛馳,回顧天空,並無蹤影,方在奇怪,聲音已然追近。耳聽有人喚道:“呂師妹暫止飛行,可去下面相見,愚姊鄭八姑有話奉商。”靈姑大喜,忙即降下。跟著眼前一晃,現出一個黑衣道姑,還隨著一個少年道士,正是卞明德。

三人分別禮見之後,八姑首先說道:“我適往江神廟,由廟後地底穿行入內,本意窺探蠻僧動靜,正值卞道友被蠻僧關閉室中,因恐誤了夜來機緣,正在惶急默禱。是我安排停當,傳了宜、金二人機宜,帶了卞道友仍由原路穿出。適在空中看出有人在前飛行,是我輩一流,但有邪法隱身。蓉妹曾對我說,她傳過你隱身之法,細一注視,正是妖鬼徐完一派,料定是你。我來時先遇石玉珠在江崖上守候,說你歸途往尋浪生,你去路又是江崖後面,故此將你喚住。

“那浪生天賦特厚,機智絕倫,初見景公望不久,便將本門兩樁求救脫險的法子套問了去。適才景公望即行迴轉,看出有人來過。他始終把廟中道士當做左道旁門,不是善類,疑心浪生變志,勾引外敵,故意恫嚇,逼問真情。浪生害了怕,因拜師時雖是傳聲遙拜,不曾親見天痴上人,但對他十分鐘愛,心想:‘師兄任怎分說也不信,還不如尋師父去。’便一面拉著景公望的手假意求告,乘其無備,竟將景公望法寶囊中所插的神木信符偷取了一根,冷不防縱出兩三丈,朝地一擲。那神木信符是天痴上人近年煉成的異寶,專備門人出外遇險求救之用。只要如法施為,朝地一擲,立時一幢青光將人護住。欲逃便朝空飛起,否則守在當地待救。多厲害的妖法,急切間也難奈他何。同時先天乙木靈感相通,捷於雷電,上人那裡也接到警報。先用千里傳音問明就裡,指示機宜;再派得力門人,用本門乙木遁法趕來應援,萬無一失。

“那信符形如一技令箭,長約三寸,插在法寶囊內,有半截露出在外,應用極便。

但不是萬分緊急,決不輕用。外人也用它不來,更不怕人盜取。景公望本愛浪生,並非真要處治,又見是個嬰孩,一點也沒留神。及見神木信符擲向地上,大吃一驚,想要攔阻,青光已是冒起,擁護著浪生朝空飛去,晃眼沒人高雲之中,略閃即逝。景公望知道難以追上。每一門人只得三根信符,原是上人採用乙木精英煉成,禦敵脫身雖有若干妙用,事後只能飛回島上,由上人收入屯玉鼎內,重新祭煉,不能恢復原形,上人也不再賜。因此景公望既不捨得再取用,又恐浪生年歲大小,在空中有什麼閃失,惶急萬分。

正待駕本門乙木遁法勉力追去,忽聽上人傳聲訓示,說浪生少時便回銅椰島,不必掛念,仍令照前行事。

“我因玉珠說你出來時久,許在浪生那裡,便道往探,正趕他師徒傳音對答。如換旁人,休說上人,景公望的話也難聽出一句;我幸仗著師傳隱形之法,近身偷聽,才得聽知就裡。景道友煞也厲害,我那麼蹤跡隱秘,仍被覺察,起了疑心。和乃師對答完後,始而用他本門真磁煉成的法寶,想收我身帶飛劍;繼又暗用乙木陣法,想將在側的人困住,逼令現形。哪知我有雪魂珠在身,凡百無害。他驚疑了一陣,見無端倪,也無人出面為難,知道遇見能手,打了兩句招呼,我沒理他,就往江神廟去了,浪生已不在彼,我無須前往。彩蓉少時即回,我們可到崖上等她便了。”

靈姑聽浪生已往銅椰島,天痴上人對他甚是看重,頗代他忻幸。當下隨了八姑回到泊舟之處,石玉珠現身出見,略為敘談。靈姑因時已下午,便請八姑主持全局,八姑笑道:“今日之事,你是主體,餘人均是助手,為時尚早,可同坐定,將身隱去。到時無論有甚異狀,你照鄭師叔之言行事,決無他慮。有應援同道來此,也不必招呼禮見,只守在木舟上面指揮金蛛,以免分神。金船寶物有兩件最為重要,到手以後大功告成,那船自有人來料理,沒你事了。”說罷,四人同坐原處,由八姑行法隱了身形,閒談相候。

靈姑業已飽餐,為時漸迫,夜裡事完便須離去,浪生已行,所帶食物無人享用,竟欲拋入江內。八姑攔道:“這些食物,我們雖不要它,別人許有用處。”隨向靈姑手裡要過,交給卞明德。

卞明德因師父佔算,就是當日仙緣遇合,偏生所遇三人俱是女子,所盼仙緣連點影子都沒有。過了今夜,眾人全要飛去,時機稍縱即逝。知八姑道行法力最高,已然拜求兩次。八姑只是笑答:“令師佔算,想必無差,時至自知。”並未明示端倪。方在愁慮,忽見八姑遞過一大包食物,不知何意。隨手接來,見有臘肉在內,油膩外映,恰巧身側崖石上有一尺許大小石穴,隨手放在裡面。漸漸日色偏西,卞明德忍不住又向八姑等跪求援引,指示玄機。靈姑也代求說,八姑道:“我今早已聽彩蓉說你向道心誠,異日必有成就。但事在你自己,我卻代謀不得,否則於你無益有損。少時彩蓉一到,我們便須離開此地,剩你一人在此,有無遇合也難知,你只守著令師所說好了。”卞明德想八姑前後語氣,並非無望,只得謝了,暗中留神不提。

待不一會,彩蓉忽然飛到。八姑便說時候雖還未到,應該提前準備,令靈姑、彩蓉即回沉舟,自和石玉珠尚有他事,略去即回。行時告知明德:“今夜這裡便是戰場,迅雷風雨甚是劇烈。你一人在此,憑你法力,連身也防不住,稍微不慎,便遭波及。我這隱形之法如不撤去,於你遇合不便;撤了又有危險。現將你藏身所在隱去,地方不大,但可隨意行動進出。如有所遇,你見機行事便了。”說罷,便令卞明德緊貼崖石坐下,在周圍劃了一個圈子,告以人在圈內便可無害,又傳了撤禁之法。又著靈姑、彩蓉飛身入水,方和石玉珠隱形飛去。

卞明德枯守崖下,到處觀聽,冀有所遇。只見日色西沉,天將向暮,終無朕兆。正急盼問,忽見崖上飛落一人。定睛一看,乃是一箇中年窮漢,生得身體瘦小,面容清瘦,穿著甚是破舊。乍看除身法輕健,武功頗有根底外,並不見有甚異處。卞明德成見在胸,暗想:“荒崖斷岸,晚景蒼涼之際,怎會有人到此?必是異人無疑。”心中一喜,打算現身出來相見。只見那窮漢四外望了望,隨在卞明德前面山石上坐下,連嘆了兩聲,滿臉俱是悲愁憤恨之容,若有心事在懷,心裡一遲疑,便把腳步止住。又見那窮漢在山石上呆坐了一會,從衣兜內取了一塊鍋魁出來,待要啃吃,忽似聞見臘肉香味,仰面嗅了兩嗅。那放食物的石穴就在窮漢身側,不在禁法隱蔽以內,一尋便被尋到。窮漢取在乎內打開一看,始而面現驚喜之色。剛取了一塊想放人口,似覺食物來得奇怪,重又放回原處。自將鍋魁三口兩口吃完,意猶未足,彷彿餓極神氣,時而望望野景,時而望望那包食物,頗有垂涎之狀。這時紅日西墜,山月已升,清光大來,正照崖上。窮漢低頭尋思了一陣,徑直伸手將那包食物重取到手,解開便吃。

卞明德仔細觀察,不見來人有什麼異處,心中失望。出來時久,漸覺腹飢。又知今晚在此守候,難保不至大明,長夜漫漫,何處覓食?其勢又不能離開,這包食物正好充飢。本想出聲攔阻,繼而一想:“自己長年都在飽食,這人吃得如此香甜,大約難得一飽。看他先見無主之物,儘管垂涎,並未隨便取食,可知人雖窮,性情必還耿介,二次取食定是餓極。此時攔阻,彼此都不好意思。又是隱形在此,弄巧還生爭執,萬一因此糾葛耽誤仙緣,更為不值。為了志誠求道,餓上一頓算得什麼?何況東西不是自己的,譬如呂仙姑不曾帶來,仍是一樣。”便沒出聲。卞明德心雖如此想法,終當食物甚多,也許能夠剩些,留備夜裡之用。誰知窮漢竟有兼人之量,一陣大嚼,全部精光。吃完想是口渴,立向崖邊看了看,竟往下面縱去。

卞明德起初只顧和八姑等人相見,沒有看到崖下形勢。窮漢剛縱下去,他忽然想起:

“這一帶江崖,以前曾隨師父魯清塵來往過好幾次。記得除卻上下游兩個靠岸的埠頭外,全是危崖壁立,又高又陡,休說隨意下落,便攀援都沒個著手腳處。這人不比諸位仙姑可以御遁飛行,適見他從容縱落,這麼高江崖怎可如此?先又那麼唉聲嘆氣,滿面愁容。

莫非人窮志短,吃飽了縱崖赴水尋死?這人武功甚好,必有難言隱痛,死了未免可惜。

自己所習法術,別的不行,要救人卻是易事。見死不救,算什麼清修之士?”

卞明德念頭一轉,立即跑向崖邊,探頭往下一看,只見月光斜照,不能到達江面,崖上只管風清月明,江峽中仍是一片烏黑。只聽江波怒嘯,深險莫測。正待施展法術引來月光向下照看,微聞嘆息之聲,自離頂十餘丈的崖腰上隱隱傳來,正是窮漢口音。下面藤蔓本多,疑心窮漢黑暗中投江,中途吃藤蔓綰住,上下不得,絕處逢生,變了初志,正在待人救援。卞明德心中一喜,忙朝下叫道:“朋友,你在哪裡?先不要動,以免暗中失足。”說完,正待飛身縱落,剛在行法施為,猛覺被人夾背一把抓緊,奇痛徹骨。

不由大驚,想要掙扎,哪裡能夠,竟連聲都難出。跟著便聽耳旁有人喝道:“少時風雨一起,便有爭殺,憑你這點法力,還不是送死。你剛才在哪裡,快藏回去,休要誤人誤己。我事完自會前來,大約還有用你之處。”說話正是窮漢口音,卞明德心方一放,跟著背上一鬆,回頭看時,哪有人影。知非常人,立即依言奔回原處守候。正尋思窮漢是否自己遇合,窮漢忽然縱上來,由身旁布袋內取出一把東西,挨次朝江峽上空拋去,動作甚是忙碌,只沒看出所擲何物。擲完又縱向身後危崖之上,待有片刻,又縱下來,仍回原石坐下,面上也有了一點喜色。

卞明德有心出去相見,因察窮漢動作語氣,分明與今晚之事有關,偏生他又行法隱秘,上下施為俱無影跡,摸不清是何路數,與彩蓉等是敵是友。躊躇了一陣,默唸時已不早,再有一兩個時辰,風雨一起,便到時候。除這人外別無朕兆,如有遇合,定應此人身上。心念一動,再也忍耐不住,隨即逡巡走出。因為除了適才見他上下懸崖來去無蹤,此外並未見甚靈異之處,只為久候無信,聊作萬一之想。及至走向前去,兩人一對面,這才看出窮漢相貌清奇,二目精芒炯炯;映月生輝,生平從未見過。心中一動,連忙屈膝拜倒,口稱:“弟子卞明德,守候仙師駕臨已久,望乞開恩收錄,感激不盡。”

窮漢朝卞明德細看了看,笑道:“那包吃食是你放在那裡的麼?我只顧在此想念亡友,還忘了你呢。你出身旁門,不會與正教中人交往,如有瓜葛,你早得他們接引,怎會尋我?我已吃了你的東西,收你不難。你只告訴我,誰叫你在此守候的:是不是一個姓鄭的道姑?要說實話,不可瞞我。”

卞明德一聽口氣,這人竟與八姑相識,可知也是正派中仙人無疑。心中一喜,福至心靈,想起適才再三求告,八姑始終不肯明說,且說說了無益有損,要我自打主意。又見窮漢問到未兩句時,面上似有不快之色,心疑提起八姑於己有礙,忙答道:“弟子所隨師父姓魯名清塵,所習雖是旁門,但他終身不曾為惡,一意積修內外功,並在這裡防禦江中水怪,數十年來不知救了多少人命,新近因和水怪死鬥受了重傷,恰值轉劫在即,現在江神廟閉關虔修,靜俟解化。因他老人家佔算極靈,說弟子雖是薄質菲材,尚有一點頑福,並非不可造就。並算出今夜子時大雷風雨,有各派仙人和兩蠻僧鬥法,事前有一仙人來此,便是弟子未來師父,曠世仙緣應於此時,不可惜過,因此虔心齋沐來此恭候。此外並無他人指點。今日來前,弟子所掌江神廟被二蠻僧佔去,他們用重價僱了十八名壯漢,行使大力金剛神法,惟恐洩露機密,曾將弟子師兄弟三人禁閉室內不許外出。

弟子恐誤仙緣,正在著急默禱,多蒙今晚取寶的一位女仙將弟子偷偷救出,方得來此。”

底下話還未說完,窮漢略一尋思,忽然喜道:“那狗蠻僧的有相神魔竟未煉成,仍須借用人力麼?今番除他,為亡友報仇無疑的了。這兩句話省我不少心力,現在允你做我徒弟。但我難期未滿,恩師嚴命,日限不至,不許辟穀導引,只和常人一樣積修外功。

幸得神駝乙真人為我講情,方始恩准使用師傳法寶。常年都在窮苦中生活,既不願向人行乞,此時又不能迴轉洞府。拜師之後,你須隨我度這年餘苦光陰,你能忍受麼?”卞明德先在廟中已聽彩蓉說起神駝乙休的威望,這人既與有交,自是真仙一流,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諾諾連聲。隨又叩問仙師法諱。

窮漢道:“我名呂璟。本門別有心傳,雖不能霞舉飛昇,道成之後一樣也能長生不老,身居海島仙府,永享仙福。你只要能耐勞苦,向道虔誠,日後自有成就。我與二蠻僧仇深似海,立誓除之已非一日。因那麻頭的一個長於晶球視影之法,一看動作便被看破,為此還往青螺峪凌真人那裡討了一道靈符前來,所以耽誤些時,不及往他法台上探看。前聞人言,他那有相神魔已將煉成,此信如真,今日除他尚是難說。本想和他一拼,不料你竟是那廟中道士,知他那魔鬼功候仍還未到,免我耗費心神,實是快事。少時我便隱身等他,本意令你與我同立一處,但恐動手時萬一照顧不到,於你有害。難得你已隱身有地,並且行法道力頗高,連我俱未看破。先見食物新鮮,來得奇怪,四查又無人蹤。適有心事,不及推想,誤認為是有人遊山路過食剩之物,或是無心遺落。嗣想此地險阻,物主未必再來,時正腹飢,便即取食。誰知你竟有意為此。今夜在場諸人我己聽說,因我常居海外,除了各派中有限幾位長老,知者絕少。眾中只女殃神鄭八姑與我是舊交,又知我受責之事,疑她有心戲弄,誰知料錯。現在因你洩了蠻僧機密之功,就她引你來此,我也不怪了。”

卞明德見已應允收錄,所說尚還未完,惟恐日後見怪,又把前事說了,只說食物是靈姑帶給浪生吃的,因人已走,無心給了自己,略過八姑轉遞一節未說。呂璟笑道:

“可見你與我有緣,否則事情哪有如此巧法?時已不早,速回原處去吧。”說罷一閃,便不見蹤跡。

卞明德剛回轉原處,忽聽呼呼風響,林木蕭蕭,聲如潮湧。心想:“取寶應在子夜,這時天光不過亥初,還差著個把時辰,怎就颳起風來?”仰視天空,大半輪明月正掛中天,疏星朗秀,碧空澄潔,只西北天邊有小片浮雲緩緩遊動,不似有雨情景。方在奇怪,猛瞥見下流頭青熒熒一點豆大的光華直射過來,落到地上,嗖的一聲,立即爆散,現出一個頭梳雙髻,裝束詭異的長大道童。一現身便向崖邊走去,先在沿崖往峽中窺探,見無動靜,隨又往下飛去。這時風勢越來越猛,走石飛沙,山崖都似在搖撼。風中隱聞蠻僧梵唱之聲,自江神廟一面隱隱傳來。同時雙髻道童也從峽底飛上,側耳細聽了聽,面上頓現驚異之色。倏地目閃兇光,兩道濃眉往起緊簇,獰笑一聲,將身一縱,仍化青光往來路飛去,來去均甚忽遽。

道童這裡才走,狂風忽止。面前一片五色煙光閃過,現出二僧中的金獅神佛,已換了初見時裝束,周身穿著火也似紅,右手握著一口戒刀,左手持著一面烈火幡幢。到後先向四外巡視一番,然後對著江峽,尋一平坦之處,口誦梵咒,手搖幡幢,用戒刀朝地面上亂畫。畫完,將戒刀插向腰間,手中掐訣朝來路一揚,便見十八朵青蓮花自空飛墜。

花上各立著一個神將,俱都手持法器幡幢,身高丈六以上。卞明德在廟中曾偷覷過蠻憎法壇,認出是那十八壯漢幻化。本來十九相識,雖然相貌猙獰,身材高出了兩倍,本來面目還可依稀辨出。神將到後,蠻僧手朝對崖和左右面各指了指,十八神將立分三面布開。蠻僧二次搖動幡幢,振臂一揮,神將腳底青蓮花突然由下而上包沒全身,青光閃處,忽然無蹤。蠻僧埋伏停當,就地盤膝坐定,又是一片五色煙光閃過,身便隱去。

一會又聽天空爆聲隱隱自遠而近,一連串五六點青光,恰似流星過渡般電駛而來,晃眼臨近,相繼自空飛瀉。飛到地上,仍和先見青光一樣,到地爆散,各現一人,共是五個,先來道童也在其內。都是頭梳雙髻,同一裝束,個個相貌獰惡,醜怪異常。現身以後,為首一個向先來的道:“三弟,你說這裡有人持誦梵咒和邪法,與那年你和五弟在高原所遇二狗蠻僧一般路數,定和我們來意一樣,不可不防,為此先期趕來,怎這裡如此清靜?”先來的一個答道:“我來時正起狂風,以為事出偶然,未做理會。等我飛落峽中察看那五隻木舟的動靜,忽聽狗蠻僧邪咒之聲隨風吹到。我恐和上次一樣中了道兒,大哥、二哥不曾同來,無法抵禦,那聲音又若遠若近,頗似有心叫陣,只得回洞送信。敵那兩個雛娃不難,如若二狗蠻僧在此,不先將他們制住,到時定要作梗。我聽邪咒來路就在下流頭崖後一面,二狗蠻僧定在那裡設壇行法。難得大哥法寶已然煉成,二哥又有防身之法,乘此時候還有餘空,最好尋去,出其不意,用黑狗釘先破了他們的妖幡,五人合力將他們除去,以報前仇,豈非絕妙?即便他們精幹遁法,除他們不了,也必將他們驚走,免得臨期誤事。”

為首一個道:“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這廝不比醜娃易與,如真在此,不和他們見個高下也是不行。反正有我沒他,去是要去,只大家不可輕敵大意。須知我們只仗黑狗釘是他剋星,他那邪法委實不弱呢。至於你說他設壇之處離此甚近卻不一定。狗蠻僧來去神速,頃刻千里。今晚用意如和我們一樣,必知底細,如設近處,不怕機密洩露嗎?

來時我還防他先已到此,適才細查尚還未到。我們飛行無聲,再將那點微光隱去,他決難以防範,速行為是。”說罷,各將身一縱,星光略一明滅,便無影無蹤。

蠻僧隨即現身,手又掐訣朝上揚了一揚,傾耳來路,似在諦聽。隔不一會,忽聽遠遠傳來兩三聲炸音。蠻僧倏地面轉怒容,縱身一躍,化為一股烈焰,其疾如電,破空飛去。緊跟著呂璟也現身出來,滿臉俱是喜容,走到卞明德身前立定,將手朝外一指,滿崖青蓮湧處,蠻僧所埋伏的十八名神將全部出現,各自招展幡幢法器,煙光飛揚,趕將過來。呂璟暗中早有準備,左手揚處,飛出一片五色煙幕,朝眾神將當頭罩下,右手取出一面令牌連連晃動。眾神將想似知道厲害,急於脫逃,各自往上一躍,紛紛脫體而起。

雙方動作都快,這些附身神魔剛脫人體飛起,未及變化遁走,那面光網早電卷一般分佈開來,往下一罩,全部網去。呂璟再揚法牌朝上連指,連光網帶神魔一齊由大而小,晃眼縮成拳大一個五色絲網落將下來,呂璟一手攜走。蠻僧附身神魔一收,那十八名壯漢也俱還了原形,如醉如痴,呆立當地。

呂璟隨將卞明德喚出,說道:“蠻僧吃我暗中行法調開,如今正和五妖人死鬥,少時必要一同走來。他的邪法已破,那有相神魔被我收禁在此,急切間還除不了。這類魔鬼通靈變幻,雖被禁住,仍要防其脫逃。我須對敵,無暇兼顧,現將它們交你,懸空提在手內,不可使其沾土。另給你這面法牌,如覺此網忽輕忽重,或是網中震動把握不住時,可將此牌在網外輕拍,便即安靜。千萬謹慎,以免逃走為患。還有這十八人尚且昏迷,若此時救醒,愚人無知,諸多不便。你可提網仍回原處,我將他們藏向崖後僻處即來。我有一位生死至交死在這二惡手內,今日如此得心應手,均出凌真人之賜。等藏完這些人迴轉,再將凌真人所賜靈符化去,大功便告成了。”

卞明德見新拜門不久,師父便付以重任,又驚又喜,仔仔細細將網牌接過,依言回坐。呂璟隨將十八名壯漢攝走。一會迴轉,重向卞明德叮囑道:“徒兒好生戒備,凌真人靈符一經焚化,立生妙用,這裡外人便難存身。我二次隱身,非等二惡到來,任何緊要的事我都不能出現了。”說罷,由身畔取出一符,手彈處飛起一點火星射向上面,那符立即化為千萬縷金光佈滿崖上,略閃即滅,呂璟也復隱去。說明遲,那時快,從呂璟到此算起,以及蠻僧和五妖人先後行法佈置來去,總共不到一個時辰。

卞明德一手緊握法牌,一手提著那收去蠻僧神魔的五色小絲囊,回到原處坐定。那五色絲囊大才數寸,這時光煙已斂,直似一團輕雲軟霧,五色氖氫,變幻明滅。也看不出裡面所收神魔形影,只是十幾點紅綠星光,螢火蟲一般在裡面閃爍飛舞,毫不停息。

絲囊提在手內,本是輕若無物,看著看著,倏地重量驟增,往下一沉。如非卞明德事前小心戒備,囊上絡索緊挽指上,一覺有異,慌不迭將法牌往上拍去,幾乎脫手墜落。就這樣,手指還勒得生疼,身子也幾乎隨手歪倒。法牌拍後,囊才回了原樣。不多一會又生變相:時而往上輕舉,似欲向空飛去;時而內中星火突放光明,上下跳動,似欲脫網而出。那囊也隨同暴長,煙光煥發。似這樣發生了好幾次,俱經法牌一拍便即寧息。

最後卞明德在百忙中瞥見適才所見那片輕雲逐漸展開,佈滿了大半天。月光不時出沒隱現於密雲之中,淡無光華。山風漸作,下面峽中江濤澎湃,擊石有聲。估量時辰將至,神魔神通變化,伎倆百出,防不勝防,稍一戒備不周,定被遁走。初受師父重任,惟恐失誤,見神魔變相任怎劇烈,法牌拍上去,囊內一陣火焰閃過,立即寧息,重回原狀。心想:“等它有了變相,再用法牌制它,萬一出甚奇怪花樣,措手不及,如何是好?”為求穩妥,便將法牌向囊中連拍了十幾下,跟著囊內火焰便熊熊閃耀起來。那一二十點星光先還在火焰圍繞中跳躍逃竄,無如像網中之魚,還能往何處逃避。拍到十下以後,火焰越強,星光漸覺無力,最後直和死了一般,浮沉火焰之中,光色也極暗淡,不用目力細看,直看不出,迥非先前精光閃爍之狀,卞明德暗想:“師父只說有甚變故,再用法牌剋制,未命連拍,這樣拍法是否有礙?”心中躊躇,便停了手。經此連拍,囊中魔光更無動靜。卞明德料知神魔受了重創,不敢再舉,心中略放。

卞明德耳聽風濤大作,覺著前面景色驟暗。抬頭一看天上,業已陰雲四合,不見絲毫星月影子,只有電閃似金蛇一般在雲邊掣動。電光閃處,照得濃雲如山嶽一般,密層層簇擁滿天。風也越來越大,上面拔木揚塵,下面洪濤怒湧,灘聲如雷。殘枝亂幹舞空貼地,捲走不息,千里江峽齊作迴音,萬竅怒號震撼峽壁,似欲崩頹,令人耳聾心悸。

比起適才妖風來勢又是不同。方幸身在法圈以內,風吹不到身上,倏地眼前金蛇亂竄,震天價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便小了許多。跟著稀落落一陣雨點打向地上,滴滴嗒嗒。

響不片刻,由疏而密,雨點也越來越大,直似銀河決口,自空倒灌,嘩嘩啦啦,連同江聲灘聲,響成一片狂喧。那迅雷霹靂更一個接一個夾著電光雷火打將下來,聲震天地。

山勢陡峻,除臨江一面有大片平地外,後面還有崖蟑矗立。水自崖頂化為大小瀑布,爭先噴墜,黑影裡看去,直似無數大小白龍沿崖翔舞。地上石多土少,無甚蓄水之處,雨儘管大得出奇,水僅一二尺深,勢絕迅疾。再吃高處飛落下來的狂瀑一催,化為驚湍急浪,夾著風雨,吹得沙石樹枝齊向崖下飛落,直墜江中,又添了無數威勢。有時電光閃過,照見滿地波光流走,疾如奔馬,眼神一花,彷彿連崖都要飛去。端的聲勢猛惡,從來未見。

卞明德方在駭異,忽見前面暗影中有一股金光霞彩,自江峽之下透過兩面峽崖朝空湧起。跟著便見兩道十來丈長的灰黃色光華,由對面危崖朝那金霞起處電射而下。方料靈姑等來了對頭,兩道青虹已自峽中飛上,迎著那兩道灰黃色光華,就在兩岸空處時上時下,時隱時現,往來馳逐,糾結爭鬥起來。

卞明德正看得起勁,面前光華閃處,蠻僧金獅神佛倏地出現,周身青紅光華圍繞,滿面俱是激怒之容。才一現身,便將幡幢搖動,手握戒刀,口誦梵咒,正待行法施為,烈火袈裟上所佩金環忽然發火。蠻僧似乎吃了一驚,略一尋思,面上又轉獰容,嘴皮微動,回手用戒刀朝環上擦了兩擦。隨聽遠遠嘆息了一聲,蠻僧越似情急,把牙一錯,幡幢搖處,幡頂上飛落一朵青蓮。蠻僧縱身躍上,青光包沒全身,一下隱去,也沒見往下飛落。只一晃眼工夫,忽見峽中銀光上映,跟著便見蠻僧現了身形,周身仍是青紅光華圍繞,自峽底直飛上來。到了崖頂,手指下面,切齒怒罵,那銀光隨即斂去。遙聞鄭八姑口音在下喝道:“無知妖番,你那有相神魔早被對頭收去,眼看劫數臨頭,還敢猖狂!

上面自有人來除你,我並不趕盡殺絕,你有甚法力本領,只管施為便了。”

蠻僧聞言,忙誦梵咒,手中掐訣,朝先前埋伏之處連指幾指,並無動靜。知道不妙,不由急怒交加,不顧得再向下面還口,大喝:“何人在此,敢與佛爺作對?”一面圓睜怪眼,四下察看;一面將手中幡幢不住搖動,立有千百道青蓮火焰四外射去。滿擬敵人即便隱身在側也藏不住,非出不可,誰知一任喝問施為,終無反應。急得暴跳如雷,一面急誦梵咒,一面用戒刀向金環連擊,口氣雖仍兇橫,神情已現驚慌。同時上面江峽中金霞越發濃盛,上燭霄漢,當頂天空中的黑雲都被幻映成了烏金霞彩,加上十來道青黃紅白光華在峽中飛舞盤旋,照耀崖岸,麗影揚輝。遙望對崖常有人影出沒,這邊只蠻僧一人在青紅光焰圍擁之下獨立雨中,四顧張皇。光焰照處,纖微畢現,越顯得風狂雨驟,聲勢浩大。

卞明德手持絲囊,隱身圈內。囊中神魔自經適才法牌連拍,微光呆滯,久已不見動靜。因見風雷大作,暴雨排空,奇光異彩閃耀天地,驚心眩目,畢生未睹,未免看出了神。雖覺蠻僧厲害,有相神魔是他至寶,被人收去必不甘休,但幸八姑隱身法神妙,敵人不能見,囊中神魔又無異狀,便不怎在意,仍是向前注視。

待不一會人蠻僧見峽中金霞越盛,料知金船已被金蛛吸出水面。下有強敵,不能前往,這裡更將有相神魔失去,可恨一任施為,敵人只不見面。明知隱伏在側,連用惡毒禁制施展法寶,全無效用。敵暗我明,為防暗算,還須行法護身,由不得手忙腳亂,焦急萬狀。蠻僧心料敵人早設陷阱,此時不出,必是知道自己精於小金剛不壞身法,除了兩件佛家異寶,只有女殃神鄭八姑的雪魂珠能夠剋制。現時敵人異派仇敵來了多人,須仗此珠防護,不能分身,欲俟取寶事完,再仗雪魂珠合力來攻。再延下去,凶多吉少。

其勢又不能將師兄弟二人多年心血煉就、關係成敗的有相神魔失去。這還幸虧是事前慎重,三十六相神魔只用了一半;否則神魔與元神息息相關,無殊身外化身,敵人既能收伏,必知禁制,如再用佛家真火一煉,此時已無幸理。這次失挫,竟連晶球視影都未全現,可見厲害已極。正急躁間,瞥見身佩金環連閃光華,不禁把心一橫,立將舌尖咬破,張口噴出一片血光往四面飛去,一閃不見。

卞明德猛覺手中絲囊震盪起來,勢絕猛烈,嚇得把手一緊,慌不迭將法牌照前連拍上去。勢雖大減,依然跳動不休,不似起初有甚變動,一拍即止。卞明德不敢怠慢,一面將法牌向上連拍,一面定睛注視。只見囊中魔光齊都變成了血紅色,在火焰圍繞之下,凍蠅鑽窗紙一般往來跳動,急遽非常。法牌略為停拍,手中分量立即驟增,手指已被勒得紅紫脹痛。百忙中偷眼一看,蠻僧業已打坐在地,口誦梵咒,密如串珠,知出全力相抗。

卞明德正擔心囊中魔光會不會逃去,倏地一道火焰由暴雨狂風中自空飛墜。落地現出大蠻僧麻頭鬼王,急匆匆四外連看連察聽,在身旁轉了一轉,才對金獅神佛說道:

“師弟急速停手,不可冒失。我們有相神魔已被敵人用昔年神尼優曇的青魚籃收去,並有一面文殊敕令從旁剋制,敵人現將此網交與一人看守,道行本極淺薄,無如他有峨眉派獨有的隱形護體之法防身,除非真個與他一拼,不能近側,想將神魔奪回更是萬難。

似你這樣強來,神魔反要因你受傷。想是劫數臨頭,晶球視影竟會晚了半日,致被敵人用怪叫花凌渾的障形幻跡之法瞞過,好些先機俱未看出。否則我已知道此事凶多吉少,用金環傳音將你強行催回,何以到頭還是受人慫恿,遭此挫折?適才你和查山五鬼互相拼鬥,我已疑心受人愚弄。偏生五鬼近來妖法大進,又有妖釘厲害,我須主持行法,不暇分神查看。後來你追五鬼逃散,我默運玄功潛心觀察,才知中人暗算。你已回到此地,仍在妄想奪取金船中的靈藥、異寶。當時本要趕來,繼…想,敵人與我們的深仇大恨已非朝夕,此次用盡心機,羅網周密,如不將退路準備,貿然趕來,不特徒勞,輕則受傷,重則失陷。強敵環伺,事須機密,又不願顯露痕跡,所以你連用金環告急,我只故作力窮智竭,一味戒你不可妄動。我已準備停當,法壇也已撤去。為今之計,只有兩策可行。

敵人現時乘我無備,佔了上風,我們轉敗為勝已不可能。他們和我們結仇,原為他們那心愛女子花無邪那年與我們爭鬥被殺,倔強固執,寧受磨折,不肯獻出所得寶物禪經,致將她元神搶去,禁在我們後海泉眼之中而起。此時除了放出此女元神,他們也放出神魔,與他們講和;便只有豁出我們損傷一些道力,多受數十年辛苦,舍了被陷神魔一走,日後再行報仇,此外更無善法。敵人隱身就在近處,這些話必被聽去。但是我們勝雖不可,退卻容易。你看如何?”

卞明德方覺蠻僧當敵說話毫不避諱,好似有心探詢對方意旨,金獅神佛已暴怒道:

“花無邪那狗丫頭何等可惡,她無故和我們作對,不特將我們到手的至寶禪經搶先盜去,並還用飛針傷人。本意將她形神一齊消滅,偏她得過佛門真傳,有心藉此兵解,元神堅定,更精諸般禪功,雖被禁制,急切間仍然傷她不了。如今被困後海泉眼之中已十四年,再有四年便將她形神化盡。受此大厄,仇恨越深,如何能放?敵人雖多詭謀,料他們也傷不了我們。既拼數十年苦煉之功,甘舍被陷神魔,也須和他們分個高下;就此一走,哪有如此便宜?”

麻頭鬼王方在勸解,呂璟忽在暗中冷笑道:“狗蠻僧,你們大劫臨頭,還搗甚鬼?

花道友元神已有人去解救,少時即至。我此時不出來見你們,便是為了等她到此,親眼見你們報應呢。”說時,二僧都在靜心諦聽。呂璟話還未完,麻頭鬼王倏地手中掐訣,向前接連幾彈,立時便有無數雷火烈焰向前打去,所到之處,山石全部震碎,雹雨一般四下紛飛。同時蠻僧右肩搖處,身後插的一面幡幢凌空飛起,化為數十丈高大…幢紫焰,朝那說話之處急罩下去。卞明德這才看出蠻僧果是誘敵之策,等呂璟…出聲,聽出隱身所在,立下毒手。卞明德正驚疑問,呂璟忽在臨江一塊突出的崖石上現身,戟指喝罵道:

“狗蠻僧!你那魔火只能暗算別的妖人,怎能傷我?這番心機又白用了。”金獅神佛聞言首先大怒,手揚處,戒刀化為一道血光飛將出來。

呂璟出時,早放起二片青白二色的光華將身護住,一見血光飛出,正待用飛劍迎敵,麻頭鬼王大喝:“師弟且慢,容我說完了話,再行動手不遲。”隨說,一面止住飛刀前進,一面停法將幡幢收回,笑對呂璟道:“道友,你不過為友義氣,適才我說的話想已聽明。其實道友和令徒隱處,我一到本已看出,只因我師兄弟二人成道在即,不願仇怨糾纏,越結越深,永無了時,才未輕易冒犯。不料道友堅不出面,我們又急於解去這場冤孽,特請道友出見一面,並非有心冒犯。你我以前素無仇怨,雙方現又未動手,尚可從長計議。道友來意和一切部署我已盡知,所借法寶靈符固是厲害,但終傷我弟兄不得。

“當初與令友花無邪結仇,實是她起意為敵,並非無故相犯。後將她元神禁制,也因她當初出身芬陀門下,得有本門真傳,已成深仇大恨,如若放其轉世,異日必來報復:

她又將禪經佛寶得去,轉劫以後法力更大,昔年除她已是艱難,怎肯縱虎貽害?迫不得已,暫將她禁閉後海以內。初意原想迫她講和,只要答應日後不再為仇,便即放走。誰知她竟藉此磨練道力,始終自恃精幹前師所傳禪功,執意不肯應諾,以致延遲至今。道友適說有人去救,當非虛語。可是我那後海禁制嚴密,埋伏重重,道力稍差,近前便即送命;並還與我心靈相通,稍有警兆,立即知曉,這多年來沒有傷她,無非因為當初舉棋不定,想迫她吐出所盜的禪經異寶,一時疏忽,緩了些日,致被她暗中做下手腳。以致我只能給她苦受,如想消滅她的元神,泉眼和地肺便同時震破,發動地水火風,周圍千百里全化火海,不特要傷無限生靈,我們祖傳故居也成灰燼,為此奈何她不得。我想能破我法救她脫身的只有限幾人,而兩個業已成道證果,餘人也都閉關不再問事。手下門人決無這樣高深法力。我此時毫無警覺,可知甚難。現與道友商量:如肯放出神魔,我便將令友放出;將來報仇與否,任其自便。真要執意相拼,休說傷我不了,令友也脫難無望。即便佔得上風,或將被擒神魔傷害,我必豁出舍卻故居,發動禁制,將令友元神消滅,這場大浩劫豈非道友促成?可否還望三思。”

呂璟見二僧一個怒目切齒,憤恨非常;一個口中婉言商量,目蘊兇光,雙手全在僧袍以內藏著。料是看出自己防護嚴密,復仇念決,藉著說話閒空,暗中安排毒手。即便依他放出神魔,仍是未必踐言,何況不允。明知厲害,但自己擒到神魔己出意外,任道力和所借來的法寶雖可佔得上風,要想除他倆卻是萬難。更恐花無邪未出困以前,他倆情急拼命,豁出兩敗俱傷。好在自己也正在等候助手到來,樂得將計就計,故作不知,挨延時刻。於是等他說完,便冷笑答道:“花道友能否出困,少時自知。休說你們番狗素無信義,即便言而有信,你們以前仗著妖法淫惡橫行,難道就無報應?還有花道友被你們殺死,就算她劫數到來應遭兵解;然而這多年元神受你們妖法禁制,受盡苦難,莫非罷了不成?閒話少說,你有妖法,只管施為好了。”

麻頭鬼王聞言,獰笑一聲,說道:“呂道友,好說不聽,難道我弟兄二人還怕你麼?”隨說,雙手揚起,微微一振,僧衣忽似蟬蛻一般全數委地。跟著腳底湧起一朵青蓮,身上突放出丈數長一團火焰將身圍住。復又合掌一搓,朝前連揚,暗中布好的邪法立即發動,平白地飛起無數血光碧焰,潮水一般,四方八面齊朝呂憬捲去。光焰中更雜著千百暗赤色的火球,疾如星飛,到了空中便自爆散,飛蝗也似,化為千萬條紫箭攢射上去。爆音猛烈,密如貫珠,每爆散一個,呂璟便覺頭上加了許多壓力。知是蠻僧所煉魔火,雖然事前作了準備,仗有法寶防身,暗中也頗驚心。口裡仍喝罵道:“無知番狗,伏誅在即,還敢暗使毒計,賣弄伎倆。我已四布羅網,少時花道友一來,你便知厲害了。”

蠻僧雖見敵人有寶護身,自恃所煉魔火專破法寶、飛劍,即便對方法力較高,能夠抵禦也只暫時,久了仍為魔火煉化,決禁不住。今日之事,原知難於討好,滿心只想逼迫呂璟獻出所禁神魔,便即退去。及見魔火發動之後,敵人護身光華也隨著增強,看不出絲毫介意。尤怪的是敵人只守不攻,並不還手,口裡卻說著大話,彷彿操著必勝之權,等花無邪一倒,便即還手,一舉成功之狀。暗忖:“自己所煉小金剛不壞身法,除了兩三個對頭持有降制之寶,休說以敵人這等散仙一流人物,便各正派中長老也未必能夠奈何。還有後海水洞泉眼因花無邪死時元神已有功候,法力高強,不比常人魂魄;尤其遭劫被禁,先已算定事出有心,一切均有佈置,稍一不慎,便被逃出,反受其害,關係太大:為此設有三層惡毒禁制。按說外人決難侵入,敵人卻說得這麼十拿九穩。”蠻僧心中雖然驚疑,無如明知那手持法寶看守神魔的是個常人,偏用盡方法查看不出藏在何處,下手不得。又不甘心捨棄,自損功行。幾番尋思道:“後悔禁制與己心靈相通,微有動靜立即感覺,此時毫無朕兆,可見敵人無可奈何。倒是鄭八姑的雪魂珠厲害,專破魔火,自從拜在峨眉門下,重煉之後,越加神妙,與之為敵,好些吃虧。少停取寶事完,必來助戰,怎麼好佔上風?事已至此,只有乘其未到以前,用全副功力將敵人制住,才可救回神魔。再如延挨,八姑一到,自己便須專敵雪魂珠,師弟一人更難獲勝了。”主意打定,把心一橫,隨即施為起來。

蠻僧所煉先後天三十六相神魔本有無窮變化,只因功候稍差,要假借人力,附在那十八壯漢身上,受有禁制,蠻僧事前茫然,無人主持,不能完全發揮威力;呂璟得了怪叫花凌渾指教,深知降制之法,所以出手成擒。這時二僧全都在場,神魔可以隨心變化,靈效大增,呂璟便有法寶也降制不了,何況法寶不在乎內。呂璟也知神魔已被蠻僧看見,稍有疏忽,即被收回,弄巧還連寶奪去。難得八姑隱身法奧妙,蠻僧不特難破,而且明明近在咫尺,竟看不出。神魔收了一半,先佔上風,正好等他時至伏誅,急於還敵則甚?

便照預計,靜以觀變,一任蠻僧惡言好語,軟硬兼施,只在寶光護身之下,不去答理。

正相恃間,忽見二僧互看了一眼,各自掐訣一指,通體青紅光華似電一般亂閃了一陣,平空飛出十八朵斗大青蓮。緊跟著每朵蓮花中間冒起一個猙獰惡鬼,也似石火電光,全身湧現,立即隱去;卻有一片青紅色,薄薄一片淡煙,如霧毅輕絹般飛到呂璟身前,當頭罩下。身外的魔火焰光突然暴盛,來勢迅猛異常。呂憬猛覺護身寶光受了重壓,似被一種大力緊緊束住,重如山嶽,動轉不得。呂璟身在光內雖還無害,可是經此一來,護身寶光漸漸減退,大有相形見絀之勢,時候久了,必定不支。有心施展先前埋伏,又恐時還未至,萬一二惡逃走一個,遺患無窮,不敢造次。正在舉棋不定,二僧見呂璟為魔火血焰所困,並未有甚抵禦之策,神情不似先前那麼鎮定,料知本領僅此,心中越放,一意加緊施為,更不再計退路。

這時迅雷風雨仍未停歇,江峽中正邪雙方各有多人酣鬥正烈。蠻僧所放魔火緊圍呂璟,又在繼長增高,上衝霄漢,與峽中的精光寶氣交相掩映,滿空陰雲都被幻成異彩。

雨如銀箭也似,由陰雲中斜射下來,奇光耀彩,麗影浮空,匯為奇觀。

卞明德隱身在側,將那法牌緊壓在絲囊之上,目注前面。知蠻僧邪法厲害,屏息靜立,連口大氣都沒敢喘。先聽呂璟語氣拿穩,心頗忻幸。及見蠻僧情急放出神魔,反客為主,敵勢驟強,不由大吃一驚。無奈法術淺薄,愛莫能助,萬分憂惶,無計可施。便在暗中默禱,祝告仙尊早臨,助師克敵。猛見二僧四手齊揚,咬破舌尖,張口一噴,又發出大片暗赤色的血光飛向前去。呂璟好似知道難敵,手指處,護身寶光剛將那百丈魔火盪開了些,恰值蠻僧新噴出來的血光如奔濤電卷般飛到,與原有血焰紫箭融會,猛壓下去,焰光又增強了兩倍。呂璟護身寶光隨即大減,往下一沉,看去更為縮小,僅剩薄薄一層將身護住,神情甚是狼狽。卞明德心料師父危機瞬息,關心大過,由不得“哎呀”

了一聲。自知失口,方恐不妙,蠻僧果然聞聲回顧,朝卞明德這面看了一看,手揚處,先是一片青紅色的雷火焰光打將過來,絲囊也跟著有些震動。卞明德以為非死不可,一時情急拼命,便將手中法牌猛力朝絲囊連打下去。才打一下,雷火已是飛近身前,落地爆散,聲如霹靂,勢頗驚人,但因仙法禁阻,燒不到卞明德的身上。二僧俱都急於收轉失陷神魔,心神一分,呂璟便稍鬆動。

卞明德見狀大喜,心想:“反正行藏已被識破,怕也無用。好在仙法神妙,不能傷害,樂得就此罵幾句,分散他的心神,還可向師父略表心意。”便高聲喝罵道:“無知番狗,你們上了我們當了。你們自恃妖法高強,可知我們受了仙師指教,知你們要搶佔廟宇,利用愚民行使邪法,早在你們行法的石台之下埋有一道靈符。那符乃峨眉真人所賜,專一迷亂妖人心智。當你們上台行法之際,我雖被你們禁閉室內,仍可如法施行,那符自在暗中焚化發生妙用。你們今日正該遭劫,所以我師父那等說法,你們卻仍在此等死。休說我師父道妙通玄,法力無邊,便我這區區未學新進,現時正用法寶除你們那十八魔鬼,與你們相隔不過十丈,你們可能侵害得分毫麼?”

二僧先見雷火朝發話之處亂打了一陣,岩石地皮儘管粉裂紛飛,敵人終不現形。看去那一帶又都打到,怎會無功?因恐敵人有隔地傳聲之法,聽去在側,實則用以誘敵,人在遠處說話,欲下辣手;又恐徒勞分神,便宜呂璟緩和危機。方在尋思,卞明德這一說話,正合心意,同聲怒喝道:“你便是廟中小道士麼:我們當你是好人,原來是仇敵黨羽,暗算我們,晶球為你邪符所汙,怪不得視影時明晦無定,看不真切。今日佛爺不叫你身化灰煙,形神皆滅,惡氣難消。”說罷,手搖幡幢,將手一揮,圍攻呂璟的血焰魔火便分出一半,如潮水一般湧將過來。卞明德聞言,以為禁法可阻,任甚妖火不能傷害,正想還口喝罵,猛聽彩蓉在空中大喝:“魔火難敵,快隨我走。”跟著一道青光自空飛落,直投圈內,夾起卞明德破空飛起。蠻僧魔火也正飛到,見狀大怒,一指魔火,往上追去。

彩蓉原因船中事情將完,瞥見衛詡正與一異派妖人苦鬥,恐他又來糾纏,意欲暫避。

剛到上面,便見蠻僧正朝卞明德喝罵,知道魔火厲害,卞明德一個凡人,沾上必死,八姑隱身法雖有防身御邪之功,也禁不起魔火猛燒。救人心切,竟不顧及利害,猛地將遁光往下一沉,聲隨人起,夾了卞明德便往上飛,原意江峽咫尺,只要逃到峽中木船之上,立可脫險。

二僧剛看出敵人藏處,因是佔地甚小,禁法神奇,表面似在雷火之下,其實並未擊中,如非出聲答話,自投羅網,幾被瞞過。知道尋常法術難以傷他,急於救回被陷神魔,竟連呂璟都未暇顧及,忙將魔火移來,方擬手到成功,忽見青光飛落,將人救走,如何不急。尤其金獅神佛昔年為了彩蓉與妖鬼徐完結仇,幾受重創,恨之刺骨,一見是她,分外眼紅。二人一聲怒吼,雙雙各催魔火急追上去。彩蓉哪知二惡多年魔火,其速如神,比遁光要快得多。身子飛起,猛覺暗赤光華由後罩來,後心似有涼氣襲到,跟著一個冷戰,知道魔火已然沾身,轉眼就要神志昏迷。所有自己人均在下面江峽之中,不及應援。

一面加急飛逃,一面暗忖:“我命休矣!”這時人已飛抵峽邊,後面魔火星馳電掣而來。

二僧因隔江峽太近,遁光迅速,晃眼到達。惟恐彩蓉縱落,被八姑等人救去,再想奪回所失神魔更是艱難,於是一面催動魔火血焰,一面舍了呂憬飛身追去。彩蓉已覺頭昏眼花,遁光失御,眼看危機瞬息。猛聽對面大喝:“姊姊莫慌,待我敵這番狗。”同時一道青光比箭還急,徑由身側飛過。彩蓉知是衛詡冒險來救自己,剛喊:“蠻狗厲害,翊弟不可輕敵。”倏地人已迷糊,連同卞明德齊往江中墜去。

這裡二惡眼看追上,正待用拿雲手法連人攝走,忽見青虹電射而來,將魔火阻住,所追敵人也到了江峽上空朝下飛墜,如何不恨。正待朝衛詡施展毒手,又聽空中一聲清叱,滿天迅雷風雨中,忽然一幢金光如釗輪電射,直飛下來,一到便直朝那滿天魔火中飛去。衛詡本知魔火難敵,又關心彩蓉墜落,高喊一聲:“多蒙道友相助,容圖後報。”

隨說,撥轉青光,便往江峽中飛去。

卞明德原被彩蓉夾著,當魔火追來時,心想:“手中法牌既能降魔,也許能夠抵禦魔火。”忙即回手向後揮動。法牌遇上魔火,立發出一片灩灩的寒輝,將魔火擋住,因此未被魔火打中。只惜稍緩一步,彩蓉業已沾了一點,人漸難支。卞明德原會旁門法術,一見彩蓉墜落,下面江峽中光華如無數龍蛇糾結亂竄,彩蓉的手還緊抓自己的臂膀,知道厲害,百忙中猛生急智,一面甩脫彩蓉的手,一面回手反抓彩蓉的肩膀,運用玄功,徑往斜刺裡飛去。

卞明德方欲由劍光叢中乘隙穿過,飛到江心木船上去與靈姑會合,恰值女殃神鄭八姑正和一個妖人惡鬥,剛剛得手,待向女崑崙石玉珠助戰,一眼瞥見彩蓉去而復轉,同了卞明德由空下墜。這時各妖人雖然死亡大半,還有幾個極強的與武當七女苦戰未退,八姑恐有疏虞,一縱銀光,忙即趕上前去。衛詡已先飛到,一把由卞明德手裡將彩蓉奪過,道聲:“諸位道友,行再相見。”聲隨人起,破空飛去。八姑見是衛詡,早在意料之中,也就沒有攔阻。

靈姑老遠望見,因要守護木船,不得分身,正幹看著發急,忽見金光耀空,自上直下,正是楊瑾手執法華金輪,放出百丈金霞,釗輪電旋,所到之處,眾妖人紛紛驚竄,各收飛劍、法寶,破空欲遁,鄭八姑見楊瑾一來,知眾妖人伏誅在即,忙將身飛起,與雪魂珠合而為一,化成一片銀色光幕罩向峽頂。眾妖人去路全被阻住,無法脫身,重又怒吼返身拼鬥,如何能是楊、鄭二人對手。上有雪魂珠,下有法華金輪,更有武當七女新自元江得來的彩霓鏈和各人的飛劍、法寶,四面合圍,上下一齊夾攻,不消頃刻,全數伏誅,一個也未被逃脫。同時雷電暴雨也漸停止。

江中金船因在元江兩次出水,被鄭顛仙將廣成子的禁法破去十之八九,威力大遜,因此這次用的雖是小的一隻金蛛,比前兩次吸取容易得多。經彩蓉、靈姑二人照著顛仙所傳如法施為,不多一會,便在電閃雷鳴中浮上江面。

當晚所來外敵,好些都是元江漏網的妖人,深知底細,只因沒法將船吸起,知道顛仙命人來此,意欲等船出水,再行上前搶奪,湊個現成。以為顛仙和各派長老均在青城山金鞭崖用九疑鼎煉寶,不能分身,所派門人乃未學新進,能有多大法力。因此金船一現,各從隱處現身,紛紛上前搶奪,誰知對方早有埋伏準備。靈姑首先用顛仙靈符擲出萬道金霞,將眾妖人阻住。跟著女殃神鄭八姑和武當七女各自現身迎敵。眾妖人中,除了緬甸老鴉衝的女神巫任素蘿,只有查山五鬼和高原二蠻僧厲害。偏生五鬼和二蠻僧沒到時候,便被呂璟用怪叫花窮神凌渾所傳靈符仙法引向遠處,爭殺了一陣。直到風雨大作,雙方才行警覺,恐誤劫寶之事,五鬼首先行法遁走,蠻僧也未窮追,相繼趕來。可是雙方經此一來,傷了好些法寶。查山五鬼損失更大,減卻不少伎倆,被武當七女分出五人各敵一個。金獅神佛一到,便被鄭八姑用雪魂珠驚退。滿想誘敵上崖,行使先前埋伏,不料早為呂璟破去。有相神魔關係蠻僧成敗,急於奪回,就此被呂璟絆住,不能再顧劫船之事。下餘還有七八個妖人,法力俱都有限,石氏雙珠足可應付,最厲害的女神巫任素蘿又被八姑敵住,於是一個也上前不得。

靈姑便遵師命,由彩蓉守護金蛛,用靈符護身,自上金船,從容將寶物取到乎內。

這兩件餘寶俱各藏在一個形狀奇古、滿刻符笑的玉匣以內,通體渾成,並無縫隙。靈姑知難開視,瞥見船中玉案上還有一件似鐵非鐵、入手發沉的寸大圓球。心想:“師父前次上船兩次,雖未提說有此一物,但是前古真仙所遺,就非至寶,也非常物。”隨手揣向法寶囊內。

靈姑還在觀望流連,船頭金霞忽似風捲殘雲一般,分散開來,隨見一條青濛濛的光氣穿霞而入。船雖出水,通體仍有金光霞彩層層圍繞,更有顛仙太乙神火阻隔,靈姑因有靈符護身才得出入。知道自己人不會走進,來的又是一條從未見過的青氣,料是外敵侵入。匆迫中沒等來人現身,便一指飛刀,化為銀虹飛上前去。滿擬飛刀乃仙傳神物,百邪不侵,敵人縱不立斃,也必可以敵住,誰知銀光才閃得一閃,便被青氣裹去。心方驚惶,青氣斂處,來人已經現身,說道:“我非敵人,道友不必動手,免傷和氣。”靈姑定睛一看,正是在江神廟攝走浪生的少年銅椰島天痴上人第九弟子景公望,知他為了金船之事而來。因為浪生被攝,本就有些不快;再加年輕好勝,初次失挫,一照面便被人將與身相合的飛刀收去,好生難過。暗忖:“這人太不通情理,既非外人,何必如此賣弄,給我難堪?”寶物取得,大功已成,深悔不該流連,以致遭受挫辱。

靈姑正要答話,一眼瞥見那口飛刀已回原形,化為一柄小匕首,精光湛湛,託在景公望的手上,越發有氣。心想等他還回更是沒臉,急忙答道:“我不知是景道友,致有冒犯。道友元磁真氣端的神妙。師命已完,此船任憑道友處置,恕不奉陪了。”說罷不俟答言,暗運玄功,將手一合,飛刀立時脫手飛回,與身相合,化為一道銀虹,在彩光圍擁之下,盪開船頭金霞,電掣般飛出。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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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19: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回 封地竅 奇寶奠靈川 鬥妖人 神光降魔火

話說景公望見靈姑面有慍色,知是收她飛刀引起,暗忖:“你那飛刀何等厲害,才一照面,便下毒手,我如非事前戒備,將刀收去,焉有命在?這也怪人。”無知師父曾有嚴命,不許與各正派門下結嫌,意欲喚住解說明白。誰知靈姑才一離去,金船忽然自行上升,大有離水飛騰之勢。景公望原想一到便可將船鎮壓,使其歸人江心水眼,堵塞那地肺中元磁地竅,以免仇敵由此暗算,抄那神駝乙休故智,為銅椰島他年隱患。今見忽生異狀,大出意外,不由大驚,先以為靈姑鬧鬼。因他也是好勝性情,適才收過靈姑飛刀,話未言明,不便再與商說。於是一面運用元磁真精煉成之寶將船鎮住,禁其上升;一面將船頭金霞分開,向外注視。見靈姑業已迴轉木船,同了彩蓉正指金船耳語,面上忿仍未消。金蛛仍伏當中木船之上,口中噴出絲絡,將金船兜住,也未收回。四外蛛糧毒果隨波而來,直入蛛口,不見有一點作弄神氣。可是金船僅能鎮住,並還略借金蛛網緊之力,要想壓其下沉,直是無效,怎麼想也想不出是何緣故。

捱了好些時,楊瑾忽然飛來,將眾妖人一齊除去,同往木船之上與靈姑見面。楊瑾見金船尚未沉落,也覺奇怪,不顧多說,忙往金船上飛去。景公望正在無計可施,一見楊瑾飛到,前在峨眉曾經見過,知她法力高強,心中大喜,忙即見禮求助。楊瑾知金船本身靈異,當初船中必有鎮壓之寶,細查無跡。景公望又說初上船時,船中井無異狀,自從靈姑一走,船便凌空欲起。先時頗疑因收靈姑飛刀誤會生嫌,故意作弄,及看神精,又覺不像。

楊瑾聞言,便料壓船之寶被靈姑無意取走。笑道:“呂道友入門不久,行事慎重,無與道友為難之心。許是她無心中破了船中禁制,或將鎮船寶物取走,我一同自知。不過她生性好勝,她那飛刀乃西方太乙之精所煉,本是其師鎮山之寶,百邪不侵,只有令師所煉真磁能夠吸收。她已煉到與身相合地步,起初誤犯道友,認成仇敵,不料竟被真磁吸力收去,難保不無介蒂。道友可故作為難之狀,等我約她同來,使其挽回一點顏面,異日彼此免有嫌隙。你看如何?”景公望比靈姑還要好勝得多,聞言自是不願。無奈時機瞬息,師父正在銅椰島磁峰底下,運用真磁元氣由地肺中遙為吸引,靜等金船一落,江中水眼便由磁力吸住。封閉此間地竅,休說時辰錯過,以後要費無窮心力手腳,便是地底原有的水火風雷也是難以禁受,自然早完一刻少受好些苦難,只得允了。

公望素來心深,喜怒不形於色。楊瑾好意藉此為兩家化解,見他答得又快又謙和,當時竟未看出。隨用法華金輪盪開船頭光霞,將靈姑喚來問道:“靈妹除那奉命取的兩件寶物外,還曾發現什麼沒有?”靈姑見景公望神情愁急,這麼大工夫金船還未人水,料知為難。笑答道:“我知景道友法力高強,小妹留此無用;又恐外面妖人眾多,蓉姊一人守護金蛛萬一有失:便即退走,實未發現什麼異跡。”

楊瑾見靈姑一來,船便立即穩定,越知鎮船之寶在靈姑身上。方要開口,景公望見船勢復穩,越當是靈姑有心為難,見她還在推託,忍不住接口說道:“我適上船魯莽,因道友飛刀靈異,不似尋常飛劍,來勢又那麼迅急,稍緩一瞬即有性命之憂,迫不得已,將刀收去。現已時機緊迫,家師在島上立等覆命,我為冒犯道友延誤多時,歸去必受家師責難。現在時機已更緊迫,行即延誤,莫非道友尚不肯相諒麼?”楊瑾聽出語氣不妙,正要代為分解,靈姑已微慍道:“聽你說話,好像我在暗中為難你似的。我這未學新進,道術淺薄,除了那口飛刀外並無他能。適才刀剛出手,便被你收去,幸蒙相讓,才得收回,還敢班門弄斧,自找沒趣?”

楊瑾忙道:“靈妹不要多說,事出誤會,那鎮船之寶實在靈妹身上,必是你隨手收取,沒有想到罷了。”靈姑這才想起還有一個暗無光華的鐵塊,隨手取出,問道:“是這個麼?我取寶時見在案上。上次元江取寶,師父曾帶出幾件東西,說那並非法寶,乃是古時器皿用具。今日以為也是同類之物,意欲留作賞玩,隨手取出,景道友便即飛來,何嘗知道這便是鎮船之寶呢?”楊瑾笑道:“此乃秦皇平治水土時濟川之寶,名為裡圭,看似金鐵所鑄,實是千萬年前一塊寶玉。廣成子道妙通玄,早已洞悉未來,特意用作鎮船之寶。金船神物,禁法未撤時尚能變化飛騰,況又撤去,離了此寶如何能行?”隨由靈姑手中接過,問明此寶原來所在,放了回去。然後對景公望道:“此寶休說靈妹不知底細,連我也是昔年聽家師說過才知道的,不想竟在此處發現。此寶尚有好些妙用,可惜時機緊迫,不及試驗,以飽眼福了。我還有一位道友同來,現在上面與高原二蠻僧鬥法,未分勝負,尚須去助。我令靈妹收回蛛絲,請道友行法鎮壓金船,去封閉那水眼地竅吧。”

景公望原以為船已不再浮起,自己如能使其驟然沉底,也可挽回顏面,所以禁法仍在暗中運用。誰知靈姑到後,船雖不再上升,仍浮水面,不肯下落。聞言一看,船外四面被蛛絲網住,被禁法往下硬壓,根根繃直,船竟不能移動分毫,這才想起網船蛛絲未撤,不由又是一氣。此物又非金鐵之質,可用元磁真氣吸收。有心用飛劍斬斷,又恐明傷對方和氣,有違師訓。如再因此發生爭執,更多延誤。只得恨在心裡,笑答:“楊道友盛情相助,實是感謝。急於回島覆命,請速賜吧。”

楊瑾便即作別,和靈姑飛回木舟之上。靈姑見那小金蛛蹲伏船頭,身已發威暴長,目閃兇光,噴吸江波,吞嚥那隨波而來的蛛糧毒果,口中不住吼喘,大有力竭之狀,與初去時鬆快神情迥異。再看所噴蛛絲,雪練也似又挺又直,似將掙斷。知是金船壓力大增,已吃不住,心中大驚。絲網已由禁法結緊,解開需時,又在事急,忙喝:“你願自斷蛛絲麼?”金蛛怒吼了兩聲。靈姑知它不捨自斷,正待親身人水行法解禁,楊瑾知來不及,忙將顛仙最後一道解禁靈符要過,大喝:“景道友暫緩行法,由我人水解網,否則道友與金蛛勢將兩敗俱傷了,”景公望聞言大驚,料非虛語,哪敢再打斷絲強脫主意。

他這裡一停手,絲網便即鬆懈。楊瑾說完,飛身水底,一會解了禁法。金蛛張口一吸,千百銀絲網直似一蓬自煙,齊往蛛口內吸入,恰巧毒果也所剩無幾。靈姑見金船沉沒,楊瑾已由水底現身,飛往江崖之上,八姑和武當四女也隨了飛去,只女崑崙石玉珠一人在船,心喜大功告成,便任金蛛將餘果吞完,以作犒勞,才行收入朱盒以內。

這時風停雨住,碧空晴霧,只是江崖上滿是金光紅霞,星月光華俱為所掩。靈姑知高原二蠻僧尚未伏誅,正商量上崖助戰。石玉珠回顧卞明德躬立船後,目注崖上,似想上去又不敢的神氣,笑問道:“現在諸事已畢,雷雨皆收,不久天明,你師父除去高原二惡,便要忙著送回他好友花無邪的元神。萬一到時顧不到你,豈不白費今晚一番苦心?

還不乘他未走快些上去?”卞明德答道:“家師已許收錄,又將法寶交與弟子代掌,料無見棄之意。只是蠻僧有相神魔尚在弟子所持寶網之內,經弟子用法牌連擊之後,網內冒起火焰,起初還見神魔所化紅綠星光明滅不休,自從鄭仙姑和後來那位仙姑上去,相繼發了兩次大雷過後,網中火星便沒了影跡,也不知消滅與否。有心冒險上崖探看,又恐蠻僧妖法厲害,詭詐多端,乘隙劫奪,弟子法力淺薄,怎是敵手?為此躊躇不決呢。”

原來卞明德知道木舟關係重要,一到便在後梢上位立未去。前面石玉珠剛一回舟,便代靈姑行法監護金蛛,無暇留意,這時才看見他手中還持有一網一牌。便笑道:“難怪你不再發愁,原來你師父把他向齊家兩姊妹借來的青魚籃和文殊敕令交你執掌呢。蠻僧雖惡,鄭。楊、易三位道友俱是他們的剋星,此時勢窮力竭,正在掙命,想逃走都來不及;如有餘力,早就化身追了下來,還要等你上去再行劫奪麼?神魔難禁佛火神光久久燒煉,此時無蹤,許已消滅也未可知,還是隨我們上去吧。”卞明德自然巴不得能夠隨上,立即恭謝攜帶。靈姑因師父曾說木舟累贅,用完任便處置,無庸帶回,初意焚燬,又覺可惜。方在尋思,聽石玉珠催著上去,只得任其暫停江面,連禁法也未及撤,由石玉珠行法護攝起卞明德,一同飛身而上。

三人剛要到達,便見崖頂彩光瀲灩,金霞圍擁之下,兩道銀虹一左一右,龍飛電舞般剪了兩剪。跟著兩聲輕微炸音過處,兩朵尺許青蓮花四外血焰擁護,上面立著二小僧,疾如星馳,衝破千百層金光霞彩,徑往西北方逃去。三人方料蠻僧元神逃走,猛聽右側一聲迅雷,西北方忽現出一片薄如蟬翼的明霞,橫亙天半,其長無際,兜將上來。二小僧左閃右避,欲逃無路,眨眼工夫,上下四外明霞同時出現,竟似網鳥一般將二僧元神擒住。隨見光霞齊收,楊瑾同了女殃神鄭八姑、女神嬰易靜、武當諸女,各由對面往右側發雷之處飛去。再看右側,立著呂璟和一位周身煙籠霧約的少女。明霞縮小甚速,蠻僧元神已被兜來。呂璟手託一個小白玉瓶,手指處,瓶裡也冒出一股彩煙,兩下迎合,吱的一聲便吸了進去。這時眾人也都相次飛到,聚在一起。呂璟又從卞明德手裡將收有蠻僧神魔的絲網要過,細看了看,覆向瓶口。彩煙二次冒起,伸入網口,捲了兩卷吸回,方始收入法寶囊內。

互相禮敘,才知那少女便是花無邪,因未及正式披度便犯師規,逐出門牆,又投在一位散仙門下。仗著得有兩門真傳,又極勤奮,眼看兵解之後即可轉劫成道,為了一部金經,被二蠻僧殺害,拘去元神,禁閉高原,受盡苦難。

呂璟也是散仙一流人物,與花無邪多年至交,情逾骨肉。為了救她報仇,備歷艱危,終非蠻僧對手。新近才由窮神凌渾相助,指示玄機,除自贈靈符外,並代向峨眉掌教真人關說,借了幾件法寶。呂璟知花無邪與東海紫雲宮齊、秦諸女仙相識,前因諸女仙奉命海底虔修,連去兩次,宮門未開,僅由把守宮門的獨角神鮫傳語謝客,期以異日。現值花無邪苦孽將完,諸女仙也早功行圓滿,又往求助,果然宮門大開,由金須奴引去宮內,與諸女仙相見。又因諸女仙有的要參與元江取寶之役,不能都去。商懇結果,由秦紫玲帶了金須奴和神鮫同往。仗著法寶威力,令神鮫自前海穿行海底,潛達後海,一舉破了禁制,將花無邪元神救出。

這裡番僧正追彩蓉,先被楊瑾用法華金輪一擊,跟著與楊瑾同來的女神嬰易靜又復趕到。鬥不多時,忽得警兆,大吃一驚。先還妄想發動埋伏,與花無邪兩敗俱傷,誰知紫玲早料及此,下手神速。跟著鄭八姑、楊瑾和武當諸女先後加入。蠻僧方欲重施邪法毒手再拼一次,如不敵再行遁走。楊瑾的師傳佛門四寶和八姑和雪魂珠俱是蠻僧剋星,蠻僧邪法施為不久,全被破去,又想逃走,便被眾人寶光困住。對頭花無邪也為秦紫玲用師傳靈符送到當地。幾面夾攻,將二僧包圍,魔火焰光逐漸消滅殆盡。

蠻僧恃有小金剛不壞身法,在寶光、飛劍籠罩之下,相持了片刻。最後呂、花二人告知眾人說暗中設有埋伏。楊瑾見是時候了,便令鄭八姑用雪魂珠罩定蠻僧,生出幻象,破了禪法。同時將般若刀飛出。故意使他借刀兵解。二僧果然震破了天靈,飛出元神。

呂璟忙將埋伏發動,把所逃元神收去,高原二惡方始伏誅,只剩兩具死屍盤坐在地。

呂璟因要護送花無邪回山修煉,說完前事,帶了卞明德先行。武當諸女也各告別起身。只女崑崙石玉珠和靈姑一見傾心,彼此莫逆,因見彩蓉去後,靈姑獨自回山未免岑寂;又知靈姑曾答應廟中道士,用五丁神斧開山平水,為當地生利除害:意欲先助她成此善舉,再護送她迴轉大熊嶺,便和同門諸姊妹預先言明,不曾隨去。

武當諸女走後,靈姑便和楊、鄭、易三人商議神斧開山與削平江心伏石,永除灘險之事,並求施大法力相助。楊瑾道:“來時令師命我傳話,說青城朱真人新收弟子裘元夫婦和岷山白犀潭韓仙子門下女弟子美魔女畢真真、醜神姑花奇,現在黔蜀邊界榴花寨附近南山中的湖心洲上,與妖女天蠶仙娘惡鬥。妖女邪法厲害,還養有無數惡蠱,裘、畢諸人恐難抵敵,命你趕去相助。事完無須回山,便和裘元夫婦做一路,在外積修外功。

如今既有這場大功德,自然辦完再走。我聞裘元雖是資稟極厚,因入門年淺,法力還不怎樣。他妻南綺乃天狐之女,從小得父母傳授,姊妹二人都讀不了少丹書法訣,煉有不少法寶,頗具神通。畢、花二女更是在小輩同道中享過盛名,因為當年殺劫太重,吃韓仙子將她們禁閉地穴,又苦煉了些歲月,道行自更精進。妖女任多伎倆,也未必能奈何她們,晚去些時無防。此時離天明已近,我們只能用禁法將上下游舟船禁住,再行法起霧,使天晚亮些時,免驚俗人耳目。你入門不久,外功未立,仍以你親自下手為是。”

靈姑知有三人在側,事無不成,好生欣喜。隨又說起灘平以後,拉縴土人失了生計。

還有那五隻木舟不能帶走,作何處置?楊瑾想了想,笑道:“靈妹善根真厚,利害全都想到了。這個不難,等你用五丁神斧將廟後危崖開通,可囑咐廟中道士假託神靈,將崖後一帶肥地儘先分給那些拉縴苦人,豈非一舉兩得?千里江峽,險灘甚多,其勢不能用神斧一一剷平。索性由我略施小術,使五隻木舟暫沉江中,自行往來遊大,遇有沉船落水之人,看他緣法如何,只一遇上,便即自行浮起,將人渡到岸上。此法雖只能有四五十年靈效,到底也救不少人命。天已不早,就此下手吧。”說罷,五人同往江神廟飛去。

宜從善、金百鍊自從卞明德被人帶了逃出,提心吊膽,伏窗偷視蠻僧動作,看了不少怪異情景。後來蠻僧忽然飛去,石台恢復原狀,雷雨也漸停歇。正在懸想正邪兩方勝負,準備天明前往江崖探看,忽見諸女仙飛落。料知大功告成,蠻僧不會再來,好生歡喜,忙迎進屋去,跪拜行禮。靈姑喚起,說了開山平水來意。二人益發高興,當即陪往廟後危崖之下。

楊瑾便令鄭八姑和易靜、石玉珠分頭行法降霧,使天色晚明個把時辰;並將當地停泊的舟船移出三十里以外,把離黑狗灘十五里的上下游一齊隔斷。同時由靈姑下手開山。

那片崖壁高達六七十丈,除崖腳兩處小洞穴外,通體渾成,陡峭如削,兩頭俱是危峰峻嶺,便能攀援上去,也無可通行。只魯清塵去秋髮現的狹長山谷,緊貼壁下與江神廟崖斜對,為全崖最薄之處。靈姑本想揮動神斧,對準谷口自頂下劈,將全崖分裂為二,索性開出一個奇景。楊瑾攔說:“世事無常,此地既有這種天生形勝險要,不如就在壁上開出一個能容牛車出入之路。留此奇險,以備萬一將來有甚世變,裡面的人既可閉關自守,外間的人也可入谷避亂;省得門戶洞開,無險可恃。”

靈姑應命,惟恐宜、金二人語焉不詳,又親自飛向崖後,相準地勢,取出那柄五丁神斧,如法施為,立即長大了好幾倍,精芒耀眼,不可逼視。楊瑾深知神斧威力,早令宜、金二人後退。靈姑持斧上前,先照準開處輕輕試砍了一下,那麼堅硬的崖石應手而裂,碎石四下飛迸,直似快刀砍雪一般。靈姑雖也試過神斧靈效,因往崖頂查看,見崖厚不下三十餘丈,未免覺難,想不到如此容易。知必成功,心中大喜,便不再砍,徑將神斧握緊,照直開將進去。斧柄上五彩光華精芒閃閃,所到之處,宛如摧枯削腐,全沒絲毫阻隔。靈姑刻意求工,一面握斧前攻,一面把厚的地方砍削整齊。楊瑾又用禁法將那裂石碎塊一齊運向遠處山澗中拋棄。不多一會,便現出大半條整齊乾淨、堅厚無匹的石門洞道。等全洞開通以後,八姑、易靜和石玉珠三人也各佈置完畢迴轉,見狀俱都稱讚不止。

五人又沿狹谷前往那片窪地查看,果是泉甘土肥,出產豐饒,地利無窮,如闢為田畝果園,何止千頃。石玉珠還想各起一個地名,八姑說:“此時本該黎明,全仗法術隱蔽,險灘尚還未平。巫峽上空各派中人時常來往飛行,如被外人看破,我們雖然不怕,終費手腳;何況靈姑尚還奉命他往:早點辦完正事為好,異日再來賜以嘉名吧。”宜從善、金百鍊雖然自知仙緣淺薄,心終不無希冀,一直相隨在側,一聽眾仙要走,重又跪求。八姑素來心善,笑道:“你二人緣福雖淺,向道倒也虔誠。平灘之後,我和楊、易二位仙姑還要來此一行,稍為相助總還可以,且等事完來了再說吧。”說罷,五人一同往江峽中飛去。

到了黑狗灘上空,往下一看,灘在大江之中,上流裡許,有一段江面突然緊縮,水勢受了束迫,本就蓄怒而來,而灘下面又暗礁兀立,所以駭浪雪奔,驚濤電射,吃伏礁一遏,立時化為急漩。浪最大時,有一二畝大小,一個未完,一個又重將上去。俯視漩心,飆輪飛轉,黑深深窺不見底。無論水面是甚物漂來,只略挨著,便被捲入漩渦中,再也不見浮起,端的險惡異常。這時因經昨晚大雷雨,兩邊排天危崖上又添了無數瀑布,奔泉萬道,宛如銀龍飛墜,直瀉江中,益發推波助瀾,澎湃奔騰,聲若雷轟,與灘聲相應和,震耳欲聾。

女神嬰易靜道:“水勢這麼大,那礁石都在江中,水裡不比陸地,礁石一斷,江中波濤受了重壓,定要激盪起千百丈高下,數百里內水都倒流。我們如將上下游江水截住,使這礁石露出江面,再用神斧削平,本非難事。可是那麼一來,怒濤受了阻遏,全集上流,崖岸高處無妨,較低之處立即氾濫。事完水再突然下落,數百里內舟船不知要有多少危險。比較還是由水裡下手要好得多。為要使靈妹獨力成此功德,我們自不便相隨同下;如先傳了闢水法再下,又須多延時刻。大家可有什闢水的法寶借一件讓靈妹帶了下去麼?”楊瑾還未及答,女殃神鄭八姑知道易靜意思,是想代借自己的雪魂珠一用,因知此珠是自己元神所託,關係重大,不便明言。忙笑答道:“入水還在其次,那礁石如小山一般兀立江心,如無鎮壓之寶,江水受激,為害也是不小。我這雪魂珠大可應用,待我借與靈妹吧。”

靈姑久聞雪魂珠的珍奇,聞言大喜。心想看看此珠原質,忙即稱謝,請傳用法。石玉珠道:“此珠乃千萬年冰雪精英孕育而成,妙用無窮,奇寒刺骨,外人能近手麼?”

八姑道:“此珠現已與我元神相合,隨心所欲,拿去無妨。”楊瑾攔道:“這個不可。

此珠亙古奇珍,久為妖邪覬覦,八姊元神所寄,關係非小。目前尚有兩個強敵未除,俱是行蹤飄忽,來去無蹤,稍為疏忽,便被混過。三取金船寶物,盡人皆知,靈妹終是力薄,孤身人水,萬一遇見赤身教主鳩盤婆一流人物,乘靈妹無力兼顧,加以汙毀,豈不又累你要費好些心力修煉,才能復原,借只管借,但由你在水上主持,靈效助力都大得多,何必非交靈妹自帶呢?”

八姑原與靈姑投緣,見她道淺,想借此傳授一點法術。聞言笑道:“我不過愛惜靈妹,想使她增點見識。瑾姊既主慎重,我已運用徹地眼法看明水底形勢,仍由我在上運用便了。那礁石原與兩崖山脈相連,突起江底,久受水力沖刷,變為全江底最深之處,石上孔洞迴環,江波到此,出入激盪,益發助長漩渦之處。石高不下五十丈,頗似一個沒有底座的燈擎,中間卻有一段粗達畝許。江面上窄下寬,下手時務須審慎,不可一下砍倒。先將石頂用神斧砍成丈許小塊,再將全礁石依次砍削,就便用以填江鋪底,稍殺水勢。石旁還有兩個泉眼,一東一南,也須留意,不可堵塞。”

八姑囑咐完畢,口張處,飛出一團冷森森的銀光,直投江中,江水立即分開,現出兩丈大小空隙。靈姑忙駕遁光飛落。八姑將手一指,銀光忽翻向靈姑頭上,相隨同下,上面江水也由分而合。只見江底銀光閃閃,恍如月照澄江,深達數十百丈。三人原是慧眼,再有雪魂珠在下一照,越發清晰。見靈姑一到水底,取出五丁神斧一揮,斧上便發出五色霞光,籠罩在礁石頂上,精芒閃閃,更不移動。楊瑾道:“靈妹這柄神斧真乃稀世奇珍。你看她到底下並沒照我們所說的去做,只將斧光罩向石上,石便似磨碾一般碎落如粉,這不比零碎砍斷還要平靜麼?”石玉珠道:“當初這條江原是一個山峽,亙古以來便受洪水沖刷,不知經幾千萬年沖刷出這一條長江,這座礁石本質堅硬,又深藏在洪波之下,按說不致有什麼損毀,誰知仍遭此劫。可見成毀有數,任怎樣頑強隱伏,劫運到時終無可逃呢,”八姑道:“靈妹是因我說恐這礁石崩塌激起波濤,恰見神斧有此碎石如粉妙用,以為這樣便可不起驚波。不知石砂大輕,洪流衝蕩,不能沉到江底。因巫峽水急,還不至於停滯;如被衝到下流水平江淺之處,必將水道淤塞,又是行舟之害呢。”

說時再看江中礁石,已被神斧毀去了四分之一。因是神斧靈奇,削碾神速,石砂如粉,隨波騰起,又被江流衝蕩,結為濃霧,宛似一條灰龍,由灘前起往下流頭蜿蜒馳去。

水面上泡沫滾滾,發為爆音,震撼山峽。八姑道:“這還是化整為零,已有如此聲勢,如將整石砍斷,正不知如何驚人為害呢。”石玉珠道:“石砂這麼多,如被衝到下流,也非善策。易道友精明禁制之法,何不施展神通,使它凝聚在一處呢?”易靜道:“任多厲害禁法,也敵不住造化天然威力。我那禁法只能禁制一時,早晚時效一過,突然潰散,為害更烈。我看此時碎砂已如此多法,如等全部皆碎,更易使下流淤塞。還是想法告知靈妹,仍照鄭道友所說,砍成丈許碎塊,散鋪江中深處,比較好些吧?”

八姑見楊瑾站在一旁,二目微合,默然不語,知她佛法高深,必在暗中運用玄功行法處置,便笑答道:“瑾姊已有處置,我們不要多說了。”一言甫畢,楊瑾將手一指江心,那條石砂凝成的灰龍忽由下流頭掉轉。到了近側,又忽然騰波直上,往半崖腰原有的纖道上飛去,長蛇沿壁般蜿蜒而來,越過三人立處,往上流頭駛去,隨過隨即凝結,恰恰貼在崖腰纖道的外邊。這一段纖道孤橫危崖之間,仰望峭壁排雲,無可攀援;俯視斷崖千尺,江波浩浩。最窄之處,人不能並肩而行,稍失硅步,立墜重淵,端的險峻異常。經此一來,沿著纖道邊上平添了一道粗石埂,由此化險為夷,以後縴夫往來經過這一段,便不致有失足隕身之患了。

石玉珠在三人中道行較淺,以為這石埂全是碎石散砂,不過經了禁法凝結,除非運向別處,如想用作石埂,主意自佳,只恐日久靈效一失,仍要自行散落,未必便能如山石一般持久。見易靜、八姑極口稱頌讚佩,雖也附和,意還有些猜疑。待有半個時辰過去,石玉珠俯視江心,石霧瀰漫中,那一塊大礁石竟被靈姑用神斧削去十之七八,只剩一小段石樁殘存江底。周圍霞光電掣,晃眼工夫便削去尺許。劫灰幻化的灰龍,在楊瑾禁法催動之下,依舊沿著崖腰如飛上駛。定睛一看,彷彿如沒有乾的石膏,軟膩膩的,並未見有一段凝固之處。暗想:“這些灰石少說也有數百丈長短,現仍前進不已,除用純陽真火加以鍛鍊,任甚禁制之法也難使之凝固,但是轉眼天明,只此片刻工夫,要想使它一下凝結為石,便師父半邊老尼親來,用她多年苦煉而成的純陽真火,也難一氣呵成。楊瑾雖是凌雪鴻轉身,在神尼芬陀門下兩世修為,法力高強,急切間恐也辦不到。

她此時好似專心一意運用玄功,一任旁人稱讚,微笑不答。也許鄭、易二人料錯,她只是想將這些散灰運向上流頭僻靜陸地上去,以免淤塞下游水道,井非想給崖腰纖道添這一條石埂,再不就是別有用意。”

石玉珠正尋思間,八姑忽道:“那礁石只剩數尺,那裡水勢最深,留也無害,免得將兩邊山脈砍斷,洩了地氣,年久崖石崩塌,舟行經此,遇上又是亂子。適才遙望上流纖道,得此石埂作欄,已都無險。只下流頭纖道還有險處,下餘劫灰足可補上。我喚靈妹上來,剩下這殘灰移補下流險處吧。”說時遲,那時快,八姑話還未完,楊瑾用手一指,那附壁上駛的灰龍立即改進為退,約掣回了十來丈。這裡八姑嘴皮微動了動,下面雪魂珠便將聲音傳到。靈姑見神斧妙用,一點不費事,便將小山也似一座險礁毀去,眼看剩不到四五尺便要削完,猛聽雪魂珠銀光中八姑傳音相喚,命她即時停手上去。忙收神斧,縱遁光破浪而上。身剛落向崖頂,江中殘餘的那些劫灰尚有百丈長短,倏地似潛龍飛躍一般,隨著楊瑾手指之處,全體凌波飛起,甩向下流崖腰,叭的一聲,粘緊纖道邊上,更不再動。

石玉珠看出楊瑾果是想為纖道添條石埂防險,方在驚奇,楊瑾已一口真氣噴向手上,跟著合掌一搓,再往下揚。立有一點火星飛墜劫灰凝積的石埂之上,晃眼由小而大,化為一團烈火,燒向埂上。火焰熊熊,其速如飛,先朝下流頭沿埂滾去,一會到了盡頭,又復掉轉滾往上流。凡火燒過之處,石埂便即凝固。等到火自上流纖道駛回,楊瑾收火之後,再看劫灰,已和山石同色同質,融為一體了。石玉珠大出意外,好生驚服。便易、鄭二人雖知楊瑾法力高深,也沒想到她竟有如此精純的功力,俱都讚佩不止。

楊瑾算計時間已應天明,便令易、鄭二人分赴上下游撤去禁法,自往江神廟指示宜從善、金百鍊招人往後山開墾之事。易、鄭二人事完趕去,再回返金鞭崖去。

靈姑久聞神駝乙休、韓仙子夫妻名望,想他們的門人也必非小可,況有青城教主得意高徒裘元、南綺等人一起,如何會敵妖女不過,須要自己前往解救?自覺法力淺薄,恐難勝任,見易、鄭二人作別飛去,正要向楊瑾請示機宜,楊瑾已先開口道:“適才忙於平水開山,還有些活未及說到。畢、花二女久得韓仙子真傳,道行法力本在妖女天蠶仙娘之上,偏生畢真真一念輕敵,才有此失,所受不過一場虛驚。只因物各有制,她那金蠶惡蠱厲害,裘元夫妻無意中雖得了一面靈蛛網,專破此蠱,偏又不知運用,以致妖女猖獗。便你不去,到了畢真真危急萬分,拼損十年苦功化身遁走時,裘元夫妻也必發覺此寶妙用,為她解圍了。一則真真和南綺俱都心高氣盛,動手以前雙方生了誤會,如等裘元夫妻用靈蛛網解救,必當有心藏私逞能。要她難堪,以後難免不生仇怨;二則你還有一件要事在途中要做,也須有些時候耽擱,故此命我事完便即催你起身。否則畢、裘諸人此時剛剛起釁,還未對面交手,你又飛行迅速,此去竹龍山榴花寨等地不須多時,何必如此忙法?至於破那金蠶惡蠱更是不難,你一到,只消把你身後所背朱盒取下,放出金蛛,自會一網打盡。金蠶乃金蛛補益精力的美食,飽餐以後,你初次駕馭,難免逞兇倔強。可將行時師傳制蛛之法,用火靈針威嚇,便可無事。五丁神斧此行尚有大用,到湖心洲與裘元夫妻會合積修外功時,若非緊急,不可輕用;又是未經祭煉之寶,還須防異派中人覬覦。你至行格天,成就速至,異日歸入青城門下,雖不如峨眉派李英瓊師妹遇合之多,但你永無大險,比起別人福厚多了。”靈姑知她前生輩分頗高,轉動以後道行法力更勝於前,心儀已久,聞言再拜謝教。楊瑾隨即作別,縱遁光往江神廟飛去。

靈姑送走楊瑾,正待起身,猛覺眼前一亮,天已大明。隨聽江中水嘯之聲,兩岸瀑聲均為所掩,尤其礁平以後,灘聲甫息,江渲陡作,濤鳴浪吼,恍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探頭崖下一看,天雖大亮,江峽中光景仍是蕭森。遙望上流頭,暗影中有兩三條白影移動,晃眼化為一座座小山般的浪頭飛來。到了近側江寬之處,突地自行破碎,一落數十丈,萬喧齊發,聲如雷轟,珠噴玉濺,隨著急流洶湧,銀光閃閃,飛舞電射而下。浪過以後,滿江盡是泡沫起伏,順流捲去,其速若飛。石玉珠道:“這還是楊、鄭、易三位道友防備在先,你又是用神斧將礁石徐徐銼散,浪尚如此大法,若將礁石整根砍斷,勢必激得江水倒流,潰決橫溢,近處舟船就難免不受害了。”

靈姑因聽楊瑾說自己途中還有要事須辦,未及問明,便已飛去,雖然以後無什大險之言,終恐延誤。見石玉珠貪看驚濤,似欲流連,不好意思催促,便應道:“鄭、易二位撤完禁法,將近泊舟船移回原處,就到江神廟去,不回來了吧?”石玉珠明白她的心意,笑答道:“鄭師叔命你往榴花寨為人解圍,又說途中有一要事須你自辦,我看此中因果定數已早前知,此事與你必有大益,並還早有安排。你儘可隨意前行,自然遇合,決無延誤之理。楊道友不肯明說,便是防你早知就裡,關心太甚,操之過急,容易債事之故。既是靈妹心急,早些起身也好。愚姊相伴,別的不行,多少總可幫你辨別一點利害輕重,你還擔心則甚?”靈姑謝了。二人隨駕遁光往蜀黔交界南山中的榴花寨飛去。

二人原是擇那素無人跡的深山荒野上空飛行,飛得又高,除卻同道中人能夠知覺,俗人休說眼看不見,連那破空之聲也聽不出。行到午後之交,經過一處高山,靈姑無意中俯視前面,峰巒雄秀,崖壑幽奇,煙雲變滅,鶴鹿往來,絕好一處靈山勝境。心想,“來路荒涼,深山無人,樂得順路觀賞,以為異日再來之地。”便招呼石玉珠把遁光降低,並問:“此山叫什麼名字?風景如此美好。”滿擬石玉珠常年雲遊,多歷名山大川,總可知道底細。不料石玉珠獨這一路無甚來往,以前雖也飛過,覺出下面景物甚好,因有急事,並未駐足流邊,同樣也不知道。

二人正問答間,石玉珠忽指左側道:“這裡山水靈秀,如有人居,應是修道之士。

記得那年由此過時,此山四外都是崇巒疊蟑,周圍峭壁排空,宛若城牆,毫無進出之路,又都是原始森林,休說尋常人家,連個牲畜野獸足跡都不會有,你看那裡怎會有炊煙浮起、溪旁還有那些水田?這裡已離榴花寨不甚遠,過了此山便是寨墟,一直通到榴花寨。

湖心洲雖在深山無人之處,也離榴花寨不遠。如有遇合,應在中途,我們飛了半日,並無所遇,這人家來得奇怪。好在解圍之事應在明日,早到反而無益,由此去不消多時便可趕到。靈妹未斷煙火,此時正該用飯,何不下去稍為歇息,向那人家討些飲食,就便探詢山名,有無仙靈蹤跡。我想你那遇合就在下面都說不定呢。”

靈姑本因途程早已過半,尚無一毫朕兆,惟恐錯過時機,心中惶急;加以自身劍合一以來,一氣飛行數千裡毫不停留,尚系初次,也想稍為歇息飲食再走。聞言不禁心動,立即應諾。飛行迅速,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那人家水田已然飛過。於是擇一僻處降落,同往迴路走去。依了靈姑,身旁尚有少許乾糧,意欲覓些山泉吃了再去。石玉珠說道:

“我知山中人多義氣,炊煙未收,正是飯時。若無故探詢,師出無名,轉使猜疑。樂得藉著求食為由,做個不速之客,如討不到甚好食物,再吃乾糧不晚。”靈姑一想也好,便同走去。

二人一會走到,見那地方是一座危崖之下的一片盆地,崖前清溪橫亙,溪這一面芳草芋綿,廣逾十頃。三面高峰刺天,山嶺連雲,曳紫搖青,延亙圍拱。所有林樹俱是千年以上古木,疏密相間,蒼然鬱茂。溪對面貼崖有一片杉林,先在空中下視,只是一叢百十株矮樹,行列也稀,沒有沿途所見森林高大繁多。這時近前一看,每株也有八九丈高下,大都合抱以上。因有人居住在內,樹幹都經人修整過,收拾得甚是整齊。林外傍溪俱是水田,約有五六十畝,稻正繁茂,另外還種著些青稞蔬菜。再一注視林內,並無房舍,樹後卻有火光閃爍,炊煙猶自搖曳上升,嫋嫋繼續。

二人方待越過,靈姑猛一眼看到水田旁有一對七八尺高、五六尺粗的大水桶,桶上橫擱著一根整株山木削制的扁擔,一頭繫著一根野麻繩,也有臂膀粗細,水漬猶新。因就溪旁隙地開闢,並無廓水之具,田水卻灌個八分滿,看情景絕似每日用桶挑了溪水現灌而成。此外一切農具,不論何物,俱比常人所用大好幾倍。也沒一條耕牛,卻養著百十隻雞,正在菜畦內啄食野菜。石玉珠也已看到。二人方覺有異,忽聽林內腳步之聲甚是沉重。石玉珠一打手勢,二人便不再進。左側恰有一叢高達尋丈的山石,正好容人。

二人剛轉向石後藏好,向外窺探,林中人已然走出,身量之高大,竟連石玉珠那麼見多識廣,也是生平初次見到。

原來林中走出的是一女子,身高竟達一丈四五。細看五官面目,均頗美秀,皮膚也如玉一般,又白又嫩。上身穿著一件野麻織成的淺黃色短衫,下著黃麻短褲,腰繫虎皮圍裙。底下露著水桶般粗的玉腿,雙腳如雪,長達二尺左右,穿著一雙厚草鞋。十個又白又胖的腳指頭吃鞋上草繩一勒,腳縫上鼓起了好些肉疙瘩,越顯得軟膩溫柔,吹彈欲破。身材雖然粗大,如按通體看去,卻是一個放大的美人,修短穠纖,無不合度。

靈姑覺著奇怪,悄道:“這莫不是山魈一類的怪物吧?不知她害人不害?”石玉珠因女子出後,林中仍有沉重腳步之聲走動,又見她生相純正溫和,身無邪氣,剛答:

“天生巨人,許非妖邪一流。”大女忽喊了聲:“阿莽!”聲音頗洪。方覺清婉悅耳,隨聽林裡撞鐘般應了一聲,塵頭起處,又跑出一個男子。這男的更是奇怪,身材竟比女的大了一倍還多。杉林枝幹最矮處也有三丈以上,那男的大人出時,頭竟擦枝而過,這一男一女神情甚是親熱,看似夫妻,又不大像。

見面以後,女的便道:“我們自被仙人由火裡救到此地,走時再三囑咐,叫我姊弟兩個種完了山,便在崖洞裡打坐修煉,靜等恩人到此接引,無事不要過溪亂跑,惹下亂子無人解救。本來這片田地樹林,外人走過看不見的,你偏要沒事找事,前些日強我過溪打獵,以致遇見那頭上長包的狗妖道,引鬼人室。佔用我們崖洞、破了仙人隱形之法不說,他那徒弟更是壞人,乘他不在,又去山外頭弄些好人家的婦女強姦,被幾位劍仙尋上門來。幸虧仙人給我們的靈符還在,沒有一同受害。日前他那兩個逃走的徒弟又把他尋來,在東山谷內擺那惡陣害人。雖然連日和那幾位劍仙鬥法,住在東山谷陣內,沒有騷擾我們,但昨日他徒弟來取酒肉,說他師父嫌我們恫裡太敞,沒有遮攔,東山谷又尋好了洞府,住是不再來往,以後卻要我們做他佃工伙房,長年給他師徒做些吃的。他們每出外一次,也給我們帶東西來,算做犒勞,如若怠慢,便要我姊弟兩人的命。並說那幾位劍仙都是青城派門下,已吃他那都天神魔大陣困任,再有三日便即送命,一個不留,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們東逃西躲,好容易立下安身之處,先是蛇咬火燒,把辛苦得來的田業葬送。這次蒙仙人可憐施恩,不特有了更好的地方,還在半天不到的工夫,代我們將田墾好,餘者要什麼有什麼,全用仙法給辦了來,誰知還沒有住多少天便遇妖道,跟著又鬧這些事,真是苦命。我想照此下去,長年和妖人來往,定是有壞無好。你也不打個主意,看是怎了?”

那名喚阿莽的一個答道:“勝男姊姊,我早想到了。仙人既命我們在此等候恩人交那封信,自然沒有離開之理。妖道師徒固然可惡,我們不過吃虧點飲食,生點閒氣。我看暫時還是忍受,真要不行,便將仙人賜的靈符燒掉,他自會來救,怕他怎的?”那名喚勝男的大女呸道:“你倒說得好,我們共總只有仙人這道救命符,能隨便就用麼?也不想想,共總來才多少天?自不小心,不聽仙人之言亂走,將鬼引來,憑這一樣就沒臉再見仙人;再要無故焚符,以後真遇上事怎了?說你蠢還不服,真氣人呢。”

阿莽道:“依你怎樣做呢?”勝男道:“你可記得,我們那兩個小恩人不也是青城派門下麼?這幾個被困的劍仙定是他的同道。可惜那日殺妖徒時我們不知底細,那穿道裝年紀大的一個曾連喊:“兩個大人藏在何處,急速出見,免得異日受害。”我們偏生膽小害怕,把話聽左,仗有靈符隱身,沒敢出去。直到妖徒們死的死,逃的逃,難女們被諸位劍仙救走,才出去收屍打掃,等回過味來已飛遠了。為今之計,走是不能走,不走又受妖徒們欺,日後還不知再出什麼花樣,與妖邪為鄰終非了局。適才飯後,我想妖道師徒都愛吃我的菜,何如冒點險,夜裡做些吃的,裝作巴結妖道,送往東山谷,看那被困劍仙是甚情形,或是想法偷偷放掉,或是問他有甚法子,給他仙山送個音信。這一來不但盡我們一點報恩的心意,弄巧還可將小恩人引來,多好。真要被妖道師徒發覺,再用仙人靈符求救脫身也不遲。你看好麼?”阿莽道:“我只依你,姊姊主意自然是對的。可是夜裡你不要去,我去好了。”

大人姊弟一邊說著話,一邊便用那比人還高的水桶,就溪中舀水往田裡倒,運用如飛,端的天生神力,敏捷異常。

呂、石二人聽出二人只是天生異稟,人極純良。及聽青城門下多人被困,靈姑首先吃驚,暗忖:“途中未遇甚事,已將到達,忽然有此,自己將來本應歸人青城門下,師父所說定是應在這裡。”還待往下聽時,石玉珠將手一拉靈姑,縱身一同飛越過去。一落地,先低聲說道:“你們說話怎如此不小心?妖人近在時腋,機密之事,豈是隨便高聲談說的?有僻靜地方沒有?領我二人裡邊說去。”大人兄妹怔怔地答說道:“你這兩個姑娘哪裡來的?為何偷聽我們壁腳?”石玉珠笑答道:“我二人便是青城山劍仙,來尋妖道算賬的。閒話少說,快去林內說去。”勝男朝二人臉上細看了看,答道:“看你們倒像好人,不過我們所見仙人都會騰空飛行,你們卻只會縱。依我勸說,如沒甚法力,最好回去,另找人來;如打不過,吃他們捉住,就死活不得了。”石玉珠道:“我們如不會飛,怎得幾千里路趕來?這個不勞掛念。”阿莽道:“姊姊,你沒見那兩小恩人麼?

初見面時怎想得到?也許真有法力。”勝男道:“其實我也是好心。既是仙人,請到裡面,我們再行禮吧。”說罷向前引路。

二人隨後,見這姊弟一個賽過一個。勝男的手腳俱有一兩抱粗細,像開道神也似緩步走動,地便生風,塵土高捲起兩三尺,繞著大腳旋轉。自己身量只齊勝男腿際,直似憔僥之遇大人。再比阿莽,更顯大小相差到難以形容,不禁好笑。到了林內一看,崖腳還有一個大洞穴。一株數抱粗的大樹後面有石塊堆砌的爐灶,上置大鍋,飯菜猶熱,適見炊煙便由此出。大人姊弟便要行禮,被石玉珠喝住。一問,才知二人便是裘元夫婦在蛇王廟斬蛇時所救的天生大人狄氏姊弟。

原來那日南綺、裘元先後走出,勝男姊弟正在閒談,不料南綺追趕妖女,誤用所煉太陽真火,妖女胡三娥雖被燒死,地火也被勾動,立即發生地震。狄氏姊弟危急,幸值附近有一前輩散仙,平日見過他幾次,算出種種前因後果,這日恰有一同道好友來訪,於是一個救火,一個救人。因知天書已為南綺得去,谷中怪叟保不定懷恨遷怒,不能再住。又因借這一點因緣,為南綺和谷中怪叟釋怨修好,特地算明地點,另闢安身之所。

傳以道家人門口訣、兩道隱形防身的靈符,並給南綺留下一封信。直等佈置完妥,方始歸去。

狄氏姊弟新居本極安樂,不料阿莽靜中生動,過溪行獵,遇一個妖道,破了隱去田畝的禁法,佔居洞中。待了些日走去,留下五個徒弟,更是淫惡兇橫。這日為攝一少女,吃青城門下劍仙追來,妖徒被殺死了兩個,逃走了三個。第三日便將妖師尋來,先在東山谷設下妖陣相待,然後又去誘那四劍仙同來人網。日前四劍仙追殺妖徒時,道法極為神妙,四五道劍光如電一般,又快又亮。妖徒們放出黃光黑氣,被它一絞便碎。妖道用的劍光有十好幾道,光華有青有黃,雖比妖徒飛劍高明,比起敵人卻差得多。

這日雙方動手,狄氏姊弟正在外面,先見一道黃光墜落溪前草地裡,現出妖道最得寵的妖徒王申,右臂已斷,周身俱是血跡,神情狼狽,已是不支,落在地上便高聲狂喊師父。同時還有三白一青四道光華緊追而來。相繼落地,正是那日來的四劍仙。內中一個年長的手指妖徒喝道:“我們為要斬草除根,才容你多活片刻,隨來此地。你想借著獻出妖道為由乘隙遁走,豈非夢想?現已回到你的巢穴,再想支吾挨命就不行了。”妖徒一面狂喊師父,一面反罵,說四劍仙倚多為勝傷他。並說:“師父現在東面山谷中打坐,如有膽量,隨我前去,自會把你們碎屍萬段。否則我已身受重傷,力竭倒地,已落你們之手,任憑殺死。你們逃走也只逃得一時,早晚我師父仍會尋你們報仇,休想活命。”

聽這語氣,好似妖徒奉命誘敵,恰在近處與四劍仙相遇,才一照面,便被敵人斷去一臂。當時本難活命,因用激將之法,說妖師業已回山,可隨了去。四劍仙本就來尋妖師,知妖徒決難逃死,暫緩下手,隨後押了回來。妖徒傷重,還沒逃到東山谷,便已力竭墜地。二次又用話激,以為只要敵人肯容他引到東山谷內,妖師一出,立可保住活命。

不料四劍仙疾惡如仇,年長的一個還未答話,內中有一道童裝束的,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手底卻辣,肩插一對短劍,略一搖動,便有兩道青虹般的劍光飛出。上次所殺二妖徒,一個遁光迅速,已然逃出老遠,便是被他手指青光追上前去,殺死之後,飛劍還將人頭穿了帶回。行徑也和同來三人不一樣,只用飛劍追敵,人仍站在地上,並不飛身迫去。這時聽妖徒一激,首先發怒喝道:“你這妖孽惡貫已盈,早晚容你不得。你師父既在東山谷,我們自會尋去,要你何用?”手指處,青光電掣飛出。妖徒一聽道童口氣不佳,仍想僥倖逃脫,就地上奮力一掙,強縱黃光飛起。無如功候不濟,早已傷重力竭,難再御劍飛行。身才離地丈許,青光已攔腰剪來,搭向身上,只一繞,連人帶黃光全都斬斷,化為兩截斷劍、殘屍,同落地上。

當地離東山谷尚有十來裡山路,妖道本聽不出妖徒呼救之聲,因將妖陣布好,和殘餘妖徒徐虎、曹珍,還有新請來助陣的妖黨胖魔君白曉,同立陣前石峰上閒眺。白曉好酒如命,閒中無聊,忽動饞吻,知道妖道收服的大人姊弟釀有美酒,還有好燻臘,意欲取食。妖道算計四劍仙所寄居的富民家中相隔頗遠,妖徒前往誘敵剛去不久,還得些時才來,便命徐虎來尋狄氏姊弟,索取酒肉。徐虎剛飛到王申倒處左側嶺上,便聽嶺那邊破空之聲由遠而近,不敢冒失飛越,忙把遁光按落,掩身草樹叢中,往前探看。還未到達頂上,便見劍光往下飛落,並聽王申急喊之聲,知道王申被人追落,凶多吉少。驚弓之鳥,哪敢上前援救:嚇得再往下看都不敢,藉著高嶺遮蔽,輕悄悄溜到嶺半,急縱遁光逃了回去。本來飛行迅速,十來里路瞬息可達,妖道趕來,原來得及;偏生徐虎膽小,惟恐敵人覺察波及,未敢當時飛起,下到半腰再飛,未免稍為耽擱。

妖道聞報,又急又怒,忙請白曉主持妖陣,自己飛趕前來。及至飛過嶺脊,恰巧看見愛徒被人腰斬,一聲慘號,兩半段殘屍手腳亂掙,飛舞墜地。對方仇人又是個年幼道童。妖道生性剛暴,先前二妖徒慘死,本就恨極,這一來益發急怒攻心。因那三人落地後劍光已然斂去,只見道童一道青光,沒有看出厲害;又仗著新近得了十幾口飛劍,還有兩件法寶;怒火頭上,只恨不得當時將仇敵殺死出氣。於是怪吼一聲,揚手便是十來道青黃光飛出,分取四人。誰知後面三人還未動手,道童口喊一聲:“來得好!”左肩一搖,又是一道青光飛出,護住全身,先前那青光早隨道童手指處,倏地伸長數十丈,朝黃光橫截上去。妖道見道童小小年紀,飛劍如此神奇,心方驚異,對方三道白光已如電射飛來,連那青光穿入黃光叢中,龍蛇飛舞般略為掣動,閃了幾閃,便聽錚錚幾聲,黃光立即斷碎了好幾道,化為千百點殘星,隕落如雨。妖道才知遇見強敵,單憑飛劍決非對手,不敢再鬥,倏地掣回殘餘青黃光,飛空往回路逃去。就這樣見機得快,逃得迅速,有兩道黃光稍為落後,仍被敵人飛劍追上,絞做粉碎。氣得妖道咬牙切齒,又是悔恨,又是痛惜。這裡四劍仙見他飛劍比妖徒強不許多,才一照面便逃走,未免輕敵,各縱遁光隨後追去。雙方一逃一追,星飛電馳,眨眼無蹤。

狄氏姊弟見妖道如此膿包,滿擬必定伏誅,一心還在盼望劍仙歸途路過,請其少住,打探恩人裘元夫婦下落。誰知當晚妖徒徐虎、曹珍來取酒食,竟說四劍仙追到東山谷,被妖道和胖魔君白曉發動埋伏困住。並說四人飛劍法寶俱極厲害,尤其那小道童雖然年輕道淺,法寶偏是靈奇異常。入陣以前,妖道競被四人追上,如非自曉在陣中趕出抵擋了一下,幾為所傷。妖道新受乃師所傳的十四口飛劍,也被擒去了十之七八。因此怒火中燒,特命多取美酒,準備擒到四人攝取生魂時,嚼食他們的心肝下酒,以洩忿恨。狄氏兄妹一聽這等兇法,妖徒說時神情又那麼肯定,以為四劍仙必無倖免,心雖恨極,無如身是凡人,愛莫能助,只得委之命數,忍氣獻出酒肉。

次日妖徒又來,一問,說四人因有飛劍、法寶護身,雖然困住,急切間仍不能傷他們。第三日來,又說須將四人飛劍、法寶煉化以後才能除他們。狄氏姊弟不知妖陣厲害,心疑妖徒所說不實,定是用甚詭計將人困住,對方飛劍、法寶神妙,卻奈何不得。妖徒走後,狄勝男想起恩人裘元也是青城門下,一則愛屋及烏,二則雙方強弱親眼得見,人只一出困,妖道絕非對手。正和阿莽商量,借送酒肉為名前往探看,相機行事,不料靈姑和石玉珠趕來聽去。

二女問話時,靈姑老覺心動。正要問妖道姓名來歷,石玉珠性烈尚義,與峨眉、青城兩派門下頗多交往,一聽被困的是青城門下,而且被困已歷三日,先已發急,狄氏姊弟也是情急,見有救星,搶著說話,全無頭緒。石玉珠聽二人說了這些時早就不耐,不等靈姑發問,接口說道:“朱、姜二位真人近年來開宗收徒,門下弟子深淺不一。四道友被困三日,妖道不知布甚妖陣,靈妹之事定應在此。事不宜遲,速往救援除害為是。”

說罷催走。靈姑自然惟命是從,各縱遁光往東面山谷中飛去。狄氏姊弟見二人劍光比囚劍仙還要強烈神速,才知所言不謬,驚喜交集。不提。

這裡靈姑和石玉珠往東飛行,不多一會便到了東山谷上空。那山谷是葫蘆形,妖陣設在葫蘆中腰,被四圍山崖遮住,人不近前不易看出,谷口山崖險峻,東山一帶峽谷有好幾條。二女匆匆趕來,不知妖陣設在哪條谷內,飛得甚高,已然飛過,才發現下面谷凹中邪霧隱隱。石玉珠雖然救人心切,來得匆遽,畢竟修煉多年,久經大敵,備歷災厄,一見妖陣設得如此隱秘,便料妖人並無真實法力;不過憑著一些煉就魔火邪氣作祟,四劍仙輕敵過甚,因而失陷。所有陣中的一切玄妙,全在主持全陣的法台之上,如能驟出不意,憑空下擊,破去陣中樞紐,妖人伏誅無疑。心中轉著念頭,並未停飛。

靈姑自知法力有限,一切聽命。見已發現妖氣,玉珠不但沒有停落,反催遁光加緊前駛,方疑玉珠沒有看到,忽聽玉珠低喝:“速降!”隨往斜刺裡危崖上面飛去,靈姑緊隨在後。剛過崖頂,石玉珠便用本門隱身法連靈姑一齊隱去,囑令噤聲,將手一指來路。靈姑回顧,一道黃光正由遠處追來。二女落處為全谷最高所在,那黃光不如二女飛行迅速,等二女降落崖頂將身隱起,才得趕到,想也看見二女改道,便往崖頂追來。落地現出一個面容獰惡醜怪的道士,一到便破口大罵:“何方小輩,趕來窺伺?”靈姑定睛一看,不由怒火中燒,目眥欲裂,當時便要飛身出鬥。

石玉珠一見妖人行徑,知道自己飛過時被他發覺,只知是正教門下,還拿不定是否仇敵,所以趕緊追來查看:如是仇敵,仍用誘敵之計將來人引入妖陣,與四劍仙一齊困陷,用魔火燒煉;如是無心路過,便也放過,不去招惹。見忽在近崖降落,更起疑心,非查看個水落石出不可。這一來正好將計就計,調虎離山,破那陣中法台。卻見靈姑激怒欲出,忙用手一把拉住,不令輕舉。跟著手掐法訣,準備施為。那妖人性如烈火,也頗機警,二女雖未出聲,只是輕微動作,已被覺出有異,揚手便是一團紫黃色的焰光,朝二女身側打到。說時遲,那時快,雙方也只一瞬間事,妖人發出魔火,石玉珠的移形換影之法也已發動,伸手指了兩指,拉了靈站便往左側飛去。

妖人只瞥見焰光落處,猛衝起兩道青光朝前飛去,也沒想想先見劍光一青一白,這時怎會變了兩道青光。一心以為敵人有心來尋晦氣,因懼魔火厲害,不敵而退。看那青光飛行比前較緩,必已受傷無疑。先困四人已有數日,未能收功。自己法力平常,全仗師父所煉魔火和所請幫手。惟恐正教中能手得知,或是路過發覺,前來破陣救敵,一個失利,不但愛徒之仇不能報復,弄巧還要身敗名裂,日常都懸著心。新來這兩個仇人劍光甚強,分明是正教中小一輩的能手,如被逃去,必將強敵引來。不禁又急又憤,怒吼一聲,縱起黃光,破空追去。

靈姑實忍不住,二次要想動手,又被石玉珠攔住。晃眼妖人已遠。石玉珠見靈姑急躁異常,便笑道:“這妖孽又逃不脫,你忙作甚?”靈姑眼已垂淚,切齒悲憤道:“我也知道姊姊不會容妖孽走脫,可知這妖道便是與小妹有殺父之仇的毛霸麼?”石玉珠道:

“伯父仇人如是妖道,那更好了,賢妹只管放心,無論如何,我必使賢妹手刃親仇便了。”靈姑含淚謝了。

石玉珠道:“妖道已中我誘敵之計,此時陣中法台上只剩他的幫手和妖徒,正好下手除他。”靈姑還恐陣破以後,妖人見機遁走。石玉珠說:“正要這樣。妖道如在陣內主持,見勢不佳,必定收了魔火逃走,反有脫逃之虞;如乘他未到以前將陣破去,妖道回來不捨那些魔火法寶,定要拼死來奪,勢非伏誅不可。不過這類魔火甚是厲害,妖陣也頗玄妙,我們飛刀、飛劍只能防身,破它卻難,恰巧你在元江所得五丁神斧是他剋星,大可一試。妖陣法台背山而設,上有一團綠光。我們到了那裡,我由正面進攻,你可隱伏雲空之中。只聽一聲雷響,速施展你師傳心法,用飛刀護住全身,驟出不意,突然飛墜。等那綠光迎上,再用神斧,不論下面是人是物,只管直劈下去,法台自然立碎。然後再揮動斧光,斬斷幡幢,掃蕩妖氛。那被陷四位道友由我去救。彼時妖道也必趕回,如見魔火已盡,膽怯欲逃,我還另有擒他之法,決不任其漏網。現在妖道已然追出老遠,事不宜遲,急速去吧。”說罷,一同飛起,直上雲空,晃眼飛到妖陣上面。石玉珠囑咐靈姑仔細,務聽雷聲進止,隨往陣前飛落。

那胖魔君白曉,當初原是妖道七首真人毛霸師叔,後因師兄弟失和,才行離開。和毛霸卻是相投,妖法、劍術俱比毛霸要強得多。因毛霸得了妖師所收瘴毒煉成的五色毒煙,白曉心存覬覦,日前特意尋來。恰值毛霸和幾個正教門下尋仇,欲報殺徒之恨,便說:“論劍術、道法,你均非仇人之敵。現在仇怨已結,蹤跡全知,你不尋他,人也容你不得。為今之計,只有用你師傳毒煙和我平日煉就的兇魂厲魄,在東山谷隱僻之處設下十二都天神魔火陣,將敵人誘來,一網打盡,才可免患。”

毛霸既懷殺徒之仇,又恐敵人不肯放手,自知毒煙雖然厲害,師父兵解以前因恐造孽大甚,沒有收攝生魂相合祭煉,靈效太差。也因師父生前不喜白曉,全由於他自身心軟膽小,明明是旁門,偏要怕痛怕癢,諸多顧忌,以致心意不投,斷絕往來。白曉對於自己仍頗看重,他又是個尊長,患難相助,決無他意。此舉不但報了殺徒之仇,還可把師父至死不傳的煉魂秘訣學來,事後如法攝取生魂祭煉,使這毒煙化為魔火,橫行人間,為所欲為,有多稱心。哪知白曉胸藏奸詐,謀奪他的法寶。

二人商定以後,便即依言行事。白曉立將那能發能收的一葫蘆毒煙要過,表面設台佈陣,暗用極惡毒的禁法,將生平所攝兇魂選出四十九個,使與毒煙融為一體,操縱自如,另放出一些兇魂守護幡幢做幌子。毛霸上了大當,一點不知,自恃師傳毒煙邪火收發由心,葫蘆仍在自己手內;白曉連收訣都沒有問,可見無他。待將四仇敵陷住,靜俟魔火煉完四人護身寶光報仇之後,就勢收攝生魂,開始祭煉,高興已極。

幾天過去,那些毒煙全與兇魂凝為一體。白曉深知邪非正敵,妖陣如被敵人發覺,立有強敵尋來,本心想走。一則見四劍仙根基深厚,如能攝其主魂,要增不少威力;二則毛霸對他十分禮敬,不等仇敵殺死就走,休說毛霸必為仇敵所殺,自己早晚也是不了。

就算這四人不是對手,也必回去歸告師長,大舉尋仇,多厲害的魔火也恐抵擋不住。對自己人,這等做法也覺稍狠。轉不如等事完之後向毛霸強索,作為代他設陣復仇的酬勞孝敬,料他不敢不肯;就是不肯也無用處,還可多得四個好生魂:豈非一舉兩得?於是變計未行。偏生所困四人護身寶光甚強,連用魔火煉了數日,並未十分減退。白曉這日方恐夜長夢多,又想借刀殺人,收了魔火一走,由四人去殺毛霸。主意已然打定,又想起那些魔火雖可放在自帶收兇魂葫蘆以內,比原收毒煙的葫蘆終是稍差。反正走後毛霸必死,一樣要被他狠毒咒罵,樂得一齊取走。正想設詞索討,恰巧二女空中飛過,毛霸在陣前望見,立即追趕。

妖人此時收陣一走,原是機會,無如惡貫滿盈,該伏天誅,既貪得那葫蘆,又恐收陣之後毛霸不在,敵人發覺脫困,奮起力敵,又生波折。遙望去路,適過劍光飛行已遠;死神當頭,竟料二女系無心路過,毛霸多此一追,只想等他回來再行棄去,竟致疏忽。

二女回時飛行絕高,上空恰有層雲掩蔽,來如電掣,神速異常。等到白曉微聞破空之聲,石玉珠已當空飛墜。白曉瞥見青光飛落,光中現出一個道裝美女,不由色心大動,妄想生擒作樂。匆匆囑咐毛霸妖徒徐虎、曹珍看守法台,如法施為,親自迎出陣去。

石玉珠因大人阿莽姊弟事前洩機,得知妖道師徒法力平常,適才毛霸又是親出追敵,斷定主持妖陣的人必是白曉。自己雖然多年苦修,道行精進,尋常魔火妖煙不能傷害。

但主陣妖人尚未見過,深淺莫測。靈姑奉了師命,前來報父仇,身懷至寶,勝算已定。

萬一妖陣厲害,自己不能取勝,稍落下風,至交姊妹原無關礙,靈姑終是未學新進,相形之下,師門體面未免不大好看,再者,如使主陣的人離開法台,靈姑下手也較易些。

為此落向陣前,不往陣中飛落,又故意現出身形,好使敵人誤認自己功力有限。

石玉珠原以為毛霸已然誘離遠地,只有白曉和二妖徒在內。如是妖徒出來,便就勢除去,或誘或激,必使主陣妖人離開法台,親出迎敵,然後相機行事,免有疏忽。正往陣前飛落之際,忽見前面煙光閃動,由妖霧叢中飛出一個痴肥臃腫、面白如紙、兔耳方頭、身材高大、手持三尺小幡的妖人。才一照面,便將妖幡晃動,立即陰雲四起,邪霧瀰漫。妖人隨即不見,一片黑煙中隱現著無數猙獰鬼影,擁將過來。跟著便聽妖人大喝:

“那美人己然人我羅網,急速投降,無窮享受;否則我便發動陰魔之火,連人帶你防身飛劍俱成灰燼。”

石玉珠久經大敵,下時儘管神速,早有防備。一見妖人連話都未答便下毒手,當時覺著心神微一搖動,知是左道迷魂攝神之法,自己足能應付。把心神定住,正待施為,聽妖人說話這等口氣,益發憤怒。妖人生得如此肥蠢,分明是阿莽所說的胖魔君白曉無疑,立將主意打好。白曉也打著如意算盤,一面出聲恐嚇,一面行使妖法,準備對方心神稍把握不住,妖鬼乘虛而入,立可將人擒入懷抱。哪知石玉珠見他如此陰惡,心中恨極,身在劍光圍護之下,道力又極堅定,反正無害,樂得乘機誅戮。於是一聲不發,也不往前衝去,停在陣外,故示驚惶,暗中行法將毛霸迫的兩道青光撤去,便在毛霸身後出現,往妖陣上空飛來。估量時機將到,倏地怒喝:“無知妖孽,報應臨頭,還敢如此猖狂!”隨說,手揚處便是一個霹靂,夾著一團雷火,朝妖人發聲的陰雲邪霧中打下。

同時運用玄功,身劍合一,電掣虹飛般朝前衝去,一下將白曉圈住。緊跟著手中迅雷密如串珠,發個不已,聲震山嶽。

白曉先見敵人不進不退,神色慌張,以為來人必是正教中新收的女弟子,所用飛劍雖是神物,功力還談不到,似這樣時候稍久,必定成擒。喜極忘形之下,反恐陣中魔火厲害,所愛的人決吃不住,一味連哄勸帶恫嚇亂說不休,絲毫未打別的主意。正得意間,猛見敵人秀眉往起一豎,話沒說得兩句,揚手已是一團雷火打到。幸仗妖法尚有根底,遁避迅速,否則不等少時二女合力,這一雷先難承當了。就這樣,人雖避開未被打中,可是雷火連珠打到,鬼物潛形,邪霧煙消,妖法已被破去。白曉知是玄門中專破妖術邪法的太乙神雷,如非修煉多年的道術高深之輩,決無這麼大法力,才知來者竟是強敵,而且驟出不意,不禁大吃一驚。方想返身誘敵人陣,施展魔火,不料敵人智珠在握,比他更快,一面藉著發雷,使靈姑去破陣中法台,一面人已身劍合一,電射而至。

白曉見變生意外,不知敵人本領到底多大,身形已現,又難隱藏。猛瞥見青光電掣急捲過來,心神略一慌疏,恐退逃不及,忙將幾道烏油油的劍光放起,準備護住全身,再往後退。慢得一慢,敵人青光已橫亙陣前,將退路阻斷。知道自己飛劍較弱,不敢硬衝,又想暗中行法,將妖陣倒轉移向前面。忽聽陣中一聲清叱,夾著兩聲慘呼。跟著飛起一片帶著五色芒尾的光華,所過之處,煙飛霧蕩,鬼號慘厲,魔火毒煙宛如烈火溶雪一般,四下消逝。同時空中黃光疾墜,毛霸也已迴轉。知道來者還有能手,而妖陣已破,不禁又怕又急,方想逃遁,又捨不得棄去飛劍,好生委決不下。

陣中所困四人,原有兩個能手在內,聞得雷聲,已知有人破陣,來了救星,各自準備裡應外合。法台一破,魔火雖未盡滅,妖魂已失統馭,四人立即脫困飛起。妖人也是死星照臨。毛霸是到得恰是時候,只見白曉和敵人相持,勢頗不支,妄想運用魔火移陣困敵,下得大驟,正好人到陣破,白曉是既貪且吝,到了這等生死關頭,不捨飛劍,想掙脫兩道劍光,帶了逃走,雖然犯險,事或可為。最可笑的是,明知妖陣已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還捨不得法台上所設的幾面妖幡和那些兇魂厲魄。稍一躊躇,誤了時機,全被呂、石二女和先困四人圍困了個風雨不透。胖魔君白曉首被石玉珠運用玄功將飛劍絞斷,還在妄想用化血分身之法,拼舍一臂遁去。又被先困四人中一個能手看破,四五道飛劍合圍一絞,形神一齊化為烏有。

靈姑先在空中仁候,見石玉珠與妖人相持,雖知她有心如此,因毛霸黃光已由遠處飛回,恐誤時機。剛在著急,石玉珠突然發動神雷,妖陣焰光閃閃,煙霧蒸騰瀰漫。靈姑雖看不出陣內景物,但見石崖突出一塊,正當妖焰中央,早就斷定法台在彼。一聞雷聲,立用飛刀護身,揮動神斧,自天直下。先還擔心觀察不清,未必砍準。誰知神斧神妙非常,斧光到處,魔火妖雲宛如波分浪倒,紛紛向兩旁退散。靈姑又是報仇心切,勢子急驟已極,一眼望到法台,心中大喜,越發加力。台上二妖徒聞得上面響聲,仰視焰光散處,銀光彩霞耀眼欲花,休說抵禦,連人影子都未看清,靈姑連人帶斧已經飛墜,斧光到處,法台全碎。二妖徒只被神斧芒尾帶著一點,各慘號了一聲,便即斃命。靈姑方舉神斧掃蕩魔火妖氛,瞥見毛霸飛落,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忙迎上去時,先困四人也各飛起,同將毛霸圍住。

靈姑為要生擒毛霸,手刃洩恨,知他在眾人圍攻之下,白曉又已伏誅,決跑不脫,便收了神斧,高喊:“妖道乃我殺父仇人,諸位師兄、道長千萬將他生擒才好。”眾人聞言,齊聲應諾,便將各人飛劍聯合結成一個光網,大喝,“妖道急速受擒,免得多受苦孽。”

毛霸只和靈姑在川峽中匆匆見過一面,彼時靈姑年幼,身材瘦小,不似現在玉立亭亭,英姿颯爽。後在莽蒼山用妖法暗算呂偉,靈姑又未在側。先見白曉伏誅,已知情勢危急,凶多吉少;再聽對方說自己是殺父仇人,越知萬難倖免。亡師遺留的飛劍共只剩了四口,一照面,一道黃的先被神斧砍斷,跟著又被石玉珠和新脫困四人合力絞碎了一青一黃,只剩一道黃光和一片妖霧,勉強護住全身,在劍光叢中左衝右突。這還是靈姑必欲生擒洩忿,眾人又有心侮弄,不曾加緊;否則不用合圍,無論飛刀、神斧,只一運用,便即授首了。毛霸眼看劍光逐漸減退,護身妖霧決擋不住,不由膽戰心寒,通體直出冷汗。暗忖:“仇敵眾多,個個厲害。與其被擒多受羞辱,轉不如用本門心法借勢兵解,拼舍肉體,將元神遁出竅去。日後或是修成鬼仙,或再尋一好廬舍,苦功修煉,以報今日之仇。”主意打定,氣往上一壯,破口大罵,更不躲閃,反朝敵人劍光硬撞。

石玉珠看出他意在拼死,大喊:“諸位道友留意,妖道想借我們飛劍兵解,切莫放他元神遁走,又去為害人間。”隨說,早將自己飛劍撤出圈去,運用玄功暗中施為。毛霸一聽心思被人叫破,照敵人所說,非使自己形神兩滅,不肯甘休,不禁又恨又怕,驚魂都顫。惟恐身落敵手,心中一發恨,方欲回刀自盡,石玉珠早已防到,竟比他還快。

毛霸口才怒吼得一聲,忽見剛撤去的那道青光又去而復轉,迎而飛來。匆遽中還以為借勢兵解,逃去較易,誰知念頭還未容他轉到一半,猛覺精芒耀目,護身黃光竟被青光裹去。耳聽敵人大喊:“靈妹,快接你的仇人。”同時面前人影一晃,身子一緊,四肢俱被束住,動彈不得,往下墜去。被靈姑飛上前來,一把連衣帶肉抓住。靈姑擒到大仇,悲喜交集,因是恨極,抓到手中,與眾一同降落,就手用力一緊,纖纖玉指,立似鋼鉤一般,直嵌向毛霸背脊縫裡去。

這時毛霸尚不知仇人便是呂偉之女,強忍奇痛,厲聲暴喝:“賤婢是何人之女?祖師爺身落你手,要殺快些,省得罵你。”靈姑切齒道:“該萬死的妖孽!我便是西川雙俠之一呂偉之女靈姑,今日叫你知道厲害,想快死,早呢。”毛霸聞言,情知無幸,剛欲穢語亂罵,石玉珠道:“你今日惡貫已盈,還想學瘋狗一樣狂吠麼?我須由不得你。”

說時將手一指,毛霸嘴忽自行張開,不能合攏,在自急得雙目紅絲怒凸,兇睛眩眩,只是做聲不得。”眾人也不去理他,互相稱謝救助不迭。

原來那被困四人,一個是五嶽行者陳太真,一個是煙中神鶚趙心源,一個是小孟嘗陶鈞的好友俠僧軼凡的弟子梨花槍許鉞,那年青的小孩便是裘元患難之交火仙猿司明。

只陳大真是青城派。陳、趙、許三人都是奉命積修外功,行至近山各縣,聞得妖人師徒惡跡,無心遇合。司明因奉師父銀髮叟之命往南山採藥,這日與三人在山外富紳家中相遇,於是做了一路,為救那富紳的媳女,追殺妖徒,將人救轉。本意離去,那家富紳卻說:“妖人師徒甚多,這一結怨,早晚必要尋來,反而全家受害。”再四跪求。四人因那富紳人極長厚,又有善名,決計除惡務盡,救人救徹,便答應下來。

等了幾日,毛霸師徒並未尋上門去,司明首先不耐久候,力說當地山清水秀,逃去的妖徒必要回去,反正無事,何不前往一探,就便查看那大人姊弟是甚來歷。趙、許二人算計妖人必去延請救兵,未必還在原處,意欲等過兩日,再定行止。陳太真知司明將來也是同門師弟,難得他從師沒有多時,居然獨自出山行道採藥;又知銀髮叟生性好勝,賜有兩件異寶護身,行前又承傳授好些厲害法術,而且論起資稟,端的不在裘元以下:

心中喜愛。司明再一央告,陳太真也就應諾,並對趙、許二人說:“妖人已知事由富紳家中而起,我們殺了妖徒,自然非復仇不可。連日不曾來犯,不是妖師沒有尋到,便是自知力薄,正往別處約請能手,而且那大人姊弟一臉正氣,根骨頗好,現與妖人師徒為鄰,保不定墜落下去。那日不知被他們用甚法術隱藏,我們竟未看出。他們在當地居家,闢有田畝,物產豐美,決不捨去。妖人如在老巢,固然殺一個便去一害;如不在,也可將他姊弟救出火坑,豈不是好?”說完,四人同往。

恰好毛霸也已得信趕回,和白曉設下妖陣,命一妖徒往富紳家去誘敵,與四人途中相遇。妖徒雖被殺死,四人也被毛霸誘入陣中困住,待石玉珠、呂靈姑二人到來,方才脫身。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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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2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

話說眾人互相說完經過,靈姑正想處治毛霸,石玉珠笑道:“靈妹不是說莽蒼山還有你兩輩世交至友和老山人義奴心中惦念麼?你離家時久,報仇更是他們快心之事。此地離玉靈崖不過七八百里,如由莽蒼山往榴花寨,由桐鳳嶺烏牛峽斜飛過去,不遠就到。

這條路我甚熟悉,好在榴花寨之行應在明日,正可趁此時機回家一行,讓他們知道你年餘未見,便到今日地步,又將父仇報去,豈不都是喜歡?”靈姑因時已近暮,尚恐誤了師命,心中躊躇。陳太真道:“這裡和榴花寨、玉靈崖兩地是個斜角,繞這一道,在我們說來實遠不了多少,並且桐鳳嶺過去有一竹龍山,無名釣叟邱場隱居在彼,他雖旁門一流,人卻極正派,專精製蠱之法。呂師妹由彼路過,就便相訪,於此行也許還有益處。

鄭師叔既把到的時期說出,其中必有深意。如在期前趕到,竟由你破那惡蠱好了,哪還給人解的甚圍?並且話又簡略,那天蠶妖女徒黨遍於南疆,多是無知山人,誅不勝誅,善後處置一切均未詳說。我看十有八九知你要回莽蒼,行時路過竹龍山,正與無名釣叟相遇,可以請教;否則時甚充裕,報仇又無耽擱,何必傳命催你速行呢?”

靈姑本極思念張、王父子和牛子諸人,到苦竹庵後,曾命白鸚鵡靈奴私送過一次口信。因歐陽霜說修道人不應多此牽掛,不敢再命靈奴前往,但仍常懸念。聽陳太真也如此說法,自是心動,便請眾人同往。陳太真說:“趙、許、司三位師弟均另有事,被人強留在此,又在妖陣中延誤數日,況且此行原用他們不著,何必同往?只在歸途和阿莽姊弟見上一面,看事行事,就便與居停主人送個信,好使安心無恐足矣。”說罷,分途作別:趙、許、司三人先行,陳太真行法將毛霸攝起,和呂、石二女往莽蒼山飛去。靈姑從空中縱觀,只見月明星稀,山川靈秀,靈崖風景依然如昨,想起來好生傷感。總算大仇已報,又給張、王諸人去一隱患,稍覺快慰罷了。一會飛抵崖前。

張。王諸人因山中平安清靜,永無變故發生,俱都放心安樂。這夜正在洞外對月聚談,遙聞破空之聲,遠遠有幾道青白光華移動。王守常知有劍仙飛行路過,驚弓之鳥,不知來人善惡,嚇得直喊:“這是飛劍,快些進洞藏起,免生事故。”王淵和張遠一樣,每日老盼著靈姑回山。因服靈藥,身輕目銳,首先看出內中一道銀光與靈姑飛刀相似,忙說:“爹爹不要害怕,姊姊回來了。”王守常道:“你姊姊才去年餘,哪有這麼好道法?知他是敵是友?你們還不快走!”張鴻也很持重,聽王守常一說,早就站起,正催張遠、王淵回洞,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兩句話的工夫,劍光已經飛近。牛子本來害怕,已離座先跑,因聽王淵說小主人回來,重又定睛回望,恰好劍光飛近,也已認出,狂喜叫跳道:“小人主真個回來了,快活死我了。”

張、王二人因劍光飛近,正各逼著愛子速行。王淵卻更加看清了,也正和父親爭論。

聞聲一同仰望,晃眼劍光便已降落,果然是靈姑,眾人好不喜歡。牛子更喜極忘形,搶上前去,趴在地下,抱著靈姑的腳要親,一眼望見陳太真脅下甩落一個道人,心還奇怪。

王守常已認出毛霸,驚喜交集,也不顧和來人禮見,脫口叫道:“打傷呂大哥的仇人竟被諸位捉來了麼?”牛子聞言,驚喜悲憤,一時俱作,竟舍靈姑,狂吼一聲,猛撲上,一把抱住毛霸頭頸,張口便咬。靈姑知他孤忠激烈,恐將毛霸弄死,不能大快人心,忙喝:“牛子快些放手,不許莽撞。我這一年多已蒙仙師傳授飛劍,今日尋到此賊,已將他用仙法制住,逃走不脫。如此弄死,豈不便宜了他?”牛子情急太甚,仍去抱住要咬。

毛霸雖落人手,邪法妖功尚在,只因擒他的人法力俱比他高,適才一罵,便被人將口制住,出聲不得,如再賣弄,徒自取辱,多受磨折,因此絲毫未敢倔強。及至到了玉靈崖,見王氏夫妻俱都健在,方悔當初誤信尤文叔之言,擒到人未曾殺死,便去追尋呂偉。嗣將仇人打傷倒地,又遇一正派中敵人,與鬥不敵,只好逃走。以後明明知道洞中還有仇人之女,長得十分美貌,並還有那希世奇珍天蜈蛛也未尋到,偏又信了師父之言,說後來所遇強敵與仇人父女同黨,去必無幸,一時膽怯心粗,竟未抽暇一探,以致留下許多仇人。並且昔年川峽所遇西川雙俠中的張鴻也在此地。這麼多仇人,少時不知要受多少活罪,才能求得一死。

毛霸心正寒戰發慌,忽被旁立一個老山奴猛撲上來,雙手緊扣頭頸,張開一張臊氣烘烘的臭嘴便咬,一下竟將鼻樑咬掉,不由急怒攻心,實忍不住憤恨。正待暗運真力,先給牛子一個重創,如能將這些無知山人激怒,使出殺手,求個速死,更是快活事。誰知石玉珠見毛霸自從被擒以後,目光閃爍,隱蘊兇毒,早就留上了心。一見靈姑連聲喝阻,牛子似未聽出,毛霸鼻破血流,一聲未哼,反將兇睛緊閉,知要鬧鬼,便在暗中準備應付。這裡靈姑見牛子連喝不住,憐他忠義,不忍怒斥,忍淚縱了過去。剛抓住衣領要往回扯,牛子因張、王諸人齊聲呼喝,靈姑的話也恰聽出,將手一鬆,正好被靈姑拉起。毛霸卻著了急,猛運真力,由口裡射出一股黑氣。石玉珠用手一指,便像蛇信子一般自縮回去。毛霸驟出不意,只覺真氣往回一撞,氣血倒流,五臟全受重創,當時四肢百骸俱發巨痛,偏又不能言動,痛得淚汗皆流,無汁可施。眾人看了俱都快意,也不去理他,由靈姑分別引見。王妻先在洞中有事,聞信趕出,又和靈姑相攜位訴一番。張鴻便邀陳、石二人洞中坐談。

石玉珠道:“靈妹此次回山,一為當眾處置父仇,使此賊多受苦難,以快心意;二則久別相思,便道敘闊。身奉師命,天明便須離去,為時無多。適聽陳、趙諸道友說毛賊積惡如山,是豬狗不如的東西,何苦使他玷汙洞府?洞外月明,正好坐談。呂伯父不過暫作長眠,他年仍要回生,他那真靈也未離體,更不用設案祭靈。不過我們出家人儘管疾惡如仇,卻不願見殘毒之事。靈妹殺父之仇自然又當別論,毛賊委實一死不足以蔽辜。他那邪法適已被我禁制,只有忍受,不能反噬。可由靈妹和牛子主僕將此賊移到崖那邊僻靜之處,隨意處置。餘人願去者聽便,不願去的便和我們在此坐談相候何如?”

眾人聞言,俱都稱善。

靈姑便令牛子帶了腰刀、藤鞭、荊條等物,將毛霸夾往前崖碧城莊去處治,就便觀覽舊遊之地。張遠、王淵本極想念靈姑,知靈姑奉有師命,天亮即行,無多聚首,惜別情殷,巴不得多聚一會;加以敵愾同仇,年輕喜事:一聽招呼,竟不俟牛子動手,王淵首先搶上前去,就地下抓起毛霸一隻腳橫拖倒拽,往前要跑。張遠上去一把將毛霸上衣撕裂,露出滿身虯筋糾結的黑肉,忙喊:“二弟慢走,這廝練有一身好氣功,不給破去,受不著什麼苦。”石玉珠見毛霸目射兇芒,憤恨已極,笑道:“這廝淫兇狠毒,今日也該讓他吃點苦頭,才能為被害的人吐氣。我索性作成他一番,以快人心吧。”說罷將手一指,青光飛出,閃了一閃,毛霸身上便多了兩條半寸來大的口子,鮮血直流。同時又將毛霸口禁解去。對靈姑道:“妖道妖法已失靈效。手足也被我禁住不能轉動,只將口禁解去,好使自供罪孽。他如乖乖忍受,不妨在我們起身以前了結;如敢口出不遜,便留在這裡,學他們邪教中對待仇敵之法,給他多受上三兩月的活罪,再行處死便了。”

毛霸早料自己不知要受多少凌虐,初意本求速死。繼一想:“仇人防範周密,立意要使自己形神皆滅。速死固好,無如死了魂魄也被消滅,連鬼都做不成,報仇一節更談不到。現時身受禁制,百無法想。常言‘好死不如惡活’,何不拼受奇苦巨痛,用話激怒仇人,使其緩下毒手?只要熬到明早,同來的三個會法術的仇人走去,剩下不過幾個會武功的凡人,就便不能逃生,死後元神也許能夠保住。”念頭一轉,重又破口怒罵。

靈姑剛向石玉珠討教,由張遠手中討來一束荊條,聽他罵人,不由大怒,揚手便打。石玉珠昔年幾乎失陷妖人手內,對於毛霸這類妖人異常痛恨,看出他的用意,既不說破,也不再加禁阻。一面令眾人拖了毛霸先行,一面喚住靈姑暗告機宜,囑令少時如法施為。

靈姑俠腸佛心,雖恨毛霸刺骨,並想不出什毒招。

王氏夫妻因要陪客款待,人又性情和善,認為殺賊報仇已快人心,根本沒想同去。

張鴻雖然痛恨妖人,一則劫後餘生,深悉運數前定,人力難施;二則又在洞天福地久居,潛移默化,無形中把昔年剛烈之性銷去大半。適見靈姑年餘光陰,便到仙俠地步,眷念亡友,悲喜交集,未嘗不想目睹靈姑手刃父仇,嚴處毛霸,以洩奇忿,只因身是主人,又想向陳、石二人請教,於是都未隨往。只張、王兩小兄弟和牛子隨了靈姑同往。

這老少三人平日提起毛霸,就咬牙切齒,誓不兩立,一旦落到手內,如何還肯放鬆,幾面一湊,毛霸的罪孽就大了。被王淵腳上頭下,擦地拖走,後隨三人各持帶刺荊條,此起彼落,滿身亂抽。還沒走到碧城莊田場上,毛霸已是遍體鱗傷,頭臉口鼻全被山石擦破,肉骨糜爛,膏血狼藉。毛霸就是鐵打的漢子也吃不住,氣功已破,妖法無靈。先還拼命咬牙忍受,滿口亂罵。靈姑受了石玉珠之教,當作狗咬,並不理睬。張、王、牛三人俱都有氣,王淵首先回手奪過牛子手中荊條,猛抽了兩下,怒喝道:“狗妖道!今日報應臨頭,還不乖乖忍受。等到了地頭,我再好好收拾你。”越說越有氣,手握毛霸腳跟,用力一擰。毛霸受了禁制,身己僵直,王淵還恐他苦吃不多,先使他仆地倒拽,口鼻與地相擦。毛霸又痛又吃土,雖也能罵,但是語聲含混,罵得也不激烈。走了一段,又將他半臉貼地折轉,方才厲聲嚎罵。這時王淵又憤他罵得難聽,意欲仍使口鼻向地,不料用力稍猛,竟將全身滾轉,面目朝天。

牛子手中荊條被王淵奪去,沒了打的,一眼瞥見毛霸滿臉汙血狼藉,凸出一對兇睛,正朝自己怒視,罵聲也越發獰厲,不由氣往上撞,怒喝:“該萬死的豬狗!你還敢恨哪個?等我給你把狗眼挖了去。”聲隨手落,往毛霸臉上一抓,竟將右目挖出,擲向地上。

毛霸當時痛徹心肺,一聲慘嚎,便已暈死。牛子還待再挖左目,靈姑恐怕弄死,忙即喝止,叫牛子取水來,將這狗妖道噴醒。牛子道:“這個我有主意,淵少爺且不要走,待我將他帶到那邊救活再來,小主人卻不要去。”說罷拖了毛霸,便往路側密林中跑去。

靈姑知道毛霸已如去了爪牙的蛇獸,不致生事,也就由他。王淵終不放心,隨後趕往。

過有一會,靈姑正和張遠互談別後情形,忽聽毛霸連哼帶嗆,雜以王、牛二人笑語之聲。等走近前一看,毛霸滿頭滿臉又添了許多汙泥,那隻瞎眼只剩一個鮮紅窟窿,往外直流淡血水。左腿已被打折,斜拖地上,只有點皮連著。王淵仍拽著那條好腿,牛子用衣兜兜了好些沙土,一把接一把往他口中撒去。毛霸滿口鼻俱是幹沙土,身上又多重傷,連哼哧帶咳嗆都來不及,哪裡還能罵人。張遠問是怎麼弄的?王淵忍笑說了。

原來土人性本兇殘,又重情義,一經歸附,生死不二。牛子自從老主人死後,終日咒罵,欲得仇人而甘心。做夢也想不到會被小主人生擒回來,當時心花怒放,恨不得生吞活嚼下去才能快意。繼見靈姑等三人除了一味用荊條抽打外別無妙法,覺不稱心,藉著救活毛霸,乘機拖到林中無人之處,照頭先撒了一泡臊尿。毛霸逐漸回醒,覺著臉上熱烘烘,臊味刺鼻,瞎眼眶裡刺痛非常。睜開那隻獨眼一看,不由又急又噁心,怒火上攻。剛暴吼得一聲,牛子已早打好制他主意,就地抓起一團汙泥往嘴裡便塞。毛霸如被將口填滿,也就完了,偏又急於應變,見勢不佳,立即把口閉緊,泥只塞了一點進去。

只覺又臭又腥,忍不住“哇”的一聲,連肚子中宿食也嘔了出來。牛子正在低頭去看,一不留神,被花花綠綠噴了一臉。氣得牛子雙足亂跳,也不顧汙穢狼藉,用手抹將下來,朝毛霸臉上一搭。跟著用一根藤蔓將毛霸倒吊樹上,向王淵手裡要過荊條,一陣亂抽。

毛霸既憤恨急怒,又見靈姑不在面前,想激牛子就地殺他,元神便可脫去,遂專用山人厭惡之言咒罵不絕。牛子一面亂打,一面也和他對罵。王淵見了這許多怪狀,只笑得肚疼。毛霸偏是強橫,雖受若許重傷,毫不軟口。王淵恐靈姑等久,連聲催促,牛子只得放下。

毛霸厲聲獰叫道:“挨萬刀的老賊:祖師父一身本領,憑你還敢弄死我麼?”牛子怒喝道:“我知你這豬狗想死,偏不容你快當,且叫你受個夠呢。你欺我不能殺你,先把你弄個半死來看。”說罷,將毛霸腿骨用塊山石擱住,猛力往上一踹,立即斷為兩截。

毛霸二次慘嚎,痛暈過去。牛子叫王淵撒尿,王淵不肯。近處又沒水源,只有一個淺泥窪略有些積潦。牛子也不管他,徑取溼泥抹了毛霸一臉。毛霸一會也就疼醒,仍由王淵拖回。牛子又折了一枝樹幹,隨著王淵邊走邊打。毛霸只要一罵,便就地扒些沙土給他滿口撒去。鬧得毛霸連嗆帶咳,幹噁心偏又嘔吐不出。口有沙土,忍不住要往外吐,口才一張,牛子的土迎面撒下,又鬧了許多進去。身子僵硬,躲是沒法躲閃,加上滿身重傷和那斷腿,端的痛極。有時傷口在地面石稜上擦過,更是奇痛鑽心刺骨。知道如再倔強,苦難更多,這才把兇焰斂盡,停了叫罵。

靈姑初意想將仇人千刀萬剮,才稱心意。及見毛霸身受如此慘酷,不由心腸漸軟。

隨走隨喝道:“你這妖道,昔年威風往哪裡去了?今日報應昭彰,不知悔悟,甘心待死,反而狂吠不休,平白多受罪孽。我們早已料知你那鬼心思,是想求一快當,乘隙遁走元神,再去借體回生,為害人世;或是捱到我們明早起身,洞中諸人不會法術,容易逃走。

你可知道,石仙姑適才行法時已將你元神禁住,存心使你備嘗痛苦,再行殺戮麼?”

毛霸聞言,才知心計白用,生機已絕,敵人早有防備,自己不知還要受多少磨難,才得一死,不由心寒膽裂。那條斷腿尚連著一點筋肉,不動已是痛楚非常,再就地一拖,直疼得通體冷汗交流,說不出的難熬。心想:“反正一死,還不如放痛快些,少受好些磨難。”忍不住顫聲哀告道:“呂姑娘,我當初雖用重手法傷你父親,也只一下倒地,並還留他全屍。你也是玄門中人,何苦如此狠毒?我已知道孽重,難逃一死,請你給我一個痛快吧。”

說時牛子正要撒土,吃靈姑攔住。靈姑聽他說完,忍淚切齒道:“並非我心毒手狠,只因昔年川峽相逢,我爹爹已然將你擒住,殺你易如反掌,因為天性仁厚,不殺硬漢,將你放掉。後來避居莽蒼,只說可以終老,誰知你這妖孽淫兇狠毒,恩將仇報,竟會尋來。已然言明各憑武功交手,你卻暗用妖法將他打成重傷。如非仙師垂憐,恩賜靈藥,從此永無回生之望。殺父之仇,已然不共戴天,適聽諸位師兄說你師徒在雲貴兩省造孽不盡,就此殺死,似大便宜。為此帶回本山,本想將你盡情折磨,為諸受害人洩冤解恨。

你既如此哀求,我和張、王兩家父執世好,久別重逢,也有許多話說,好在你死之後形神皆滅,無能為害,等尋到你那狗骨頭的埋處,就下手好了。”說時,已到碧城莊梅林之內。靈姑見地幽僻,正好埋屍,方欲下手。牛子首先不願,極力阻撓說:“小主人有事自去,由我處治這豬狗。”張、王二人又力說:“不可使這幾根狗骨頭汙了梅花高節。”於是又把毛霸拖到水田對面極冷落的山窪之內。牛子還欲阻撓,靈姑想和張、工夫妻三人敘闊;又覺過分殘酷,不是修道人所為,強著牛子下窪去掘了個坑,把毛霸扔落坑中。照石玉珠所說,將飛刀放出,一片銀光裹住仇人全身,不使漏出絲毫縫隙,然後運用玄功,只一絞,毛霸便成了一灘血泥。令牛子扒土掩埋,一同回到洞前。

張鴻問將仇人如何處置,靈姑說了。石玉珠笑對陳太真道:“靈妹善根深厚,心雖痛恨父仇,終究適可而止。陳道友你看如何?”靈姑問故,石玉珠道:“這類妖邪最是可惡,昔年愚姊交友不慎,誤聽許飛娘、朱柔竹等左道妖人蠱惑,幾受妖黨陷害,恨之刺骨。近年只要犯到我的手裡,從沒輕易放過。來時因聽妖道淫兇,又是靈妹父仇,心想要使他多受苦難,為你雪恨,特意傳你那些辣手。後和諸位談起,陳道友以為妖邪害人,雖非父仇,也該誅戮。妖道已受禁制,終於形神皆滅,使他死前多受點罪,以報殺父之仇,原無不可;如學綠袍、妖屍等毒虐仇敵酷刑,不是我們正教門下所為,並且殺孽一重,於修為上也還有害。我聞言也覺後悔,本想前往囑咐,又想你為人多半不會怎樣狠辣。正談說間,你就來了。”

說時王妻已把消夜餚酒點心端來。陳、石二人本都不禁菸火,王妻又善烹調,俱都讚美不絕。靈姑不嘗家中風味已久,加以日裡就該飲食,遷延至今,吃得越香。

吃完,同往中洞存放呂偉遺體之處查看了一番。靈姑思親悲傷,和陳、石二人商量,意欲行法破土,下到地穴中探看父體,二人齊說:“老伯心並未死,仗著靈藥仙法,神正守竅靜養,以待時至回生。你如下去探看,不特洩了地底靈氣,於遺體有害,並還驚擾心神,此舉萬萬不可。”靈姑知是實情,不敢造次,又痛哭了一場,才被眾人勸將出來。由陳太真二次行法封禁,同到洞外。

談不多時,東方漸有曙色。陳大真說時至該走了,張、王諸人又強留了片刻。兩小兄弟幾次求三人攜帶。陳大真說:“張遠稟賦頗厚,時還未至,將來自有遇合;王淵卻說不定。此時我三人俱未到收徒時候,如何攜帶?”王淵聞言,又是一陣難過。靈姑見他兩眼淚花亂轉,望著自己,也覺可憐,便用言安慰,力說自己必為留心,勉任其難。

又勉勵了張遠幾句,重又告辭。眾人知難久留,只得任之。

陳、石、呂三人隨即議定途程,往竹龍山飛去。快要到達,遙望前面山凹中有數畝方圓一片彩雲包圍著一團青光,在那裡相持不下。陳太真驚道:“無名釣叟怎也會被惡蠱困住?勢頗危急,我們急速上前要緊。”說罷一縱遁光,電一般朝煙光中急射下去。

靈姑一催遁光,正待追去。石玉珠識得厲害,忙即攔阻道:“內有金蠶惡蠱,厲害非常,尋常飛劍不但難除,反會為山女邪法所汙。靈妹速將金蛛備好,方可必勝。此蛛野性未馴,你用它次數不多,降制它的靈符和火靈針務要拿在手裡。”說時,陳太真已飛入妖雲邪霧之中,二人遁光也飛臨切近,就待往下降落。靈姑忙將身後朱盒取下,捧在手上,將飛刀與石玉珠的飛劍連成一片,護住二人全身,然後穿霧而入。

到了下面一看,靠崖壁山石上坐定一個相貌清古的長髯道士,還有一個身著短裝的美少年,似是道人的徒弟。除各有一片青光護身外,道人右手中指上更發出一股丈許長的烈焰,冒出青光之外,與那些惡蠱妖煙相抗。那四外五色煙霧中的惡蠱,都是蛇蠍蜘蚣等毒蟲之類,長者逾丈,小亦數尺,各帶著一溜金黃色的火焰,張牙舞爪,滿空盤飛,向前撲去,但被青光阻住不能近身。就中金蠶蠱最少,共只有四五個,大隻如拳,也最獰惡,滿身金光烈焰火一般朝前飛撲,嘯聲淒厲,聽去刺耳。道人便是無名釣叟,中指上所發烈焰專為敵它。別的惡蠱遇上這類道家純陽真火,不逃即傷。獨這金蠶蠱卻只阻住,直傷它不得。看神氣,師徒二人受困時久,頗有不支之勢,面上均帶焦急之色。

再看陳太真,在劍光護身之下,手揚處,太乙神雷連珠一般朝蠱群中打去。雷火儘管猛烈,惡蠱卻多半不怕。有的還在躲避。有那兇一點的,見有人來,反倒舍彼就此,衝焰冒火包圍上來。

靈姑四顧不見敵人所在,便聽石玉珠之言,先除惡蠱,徑將手中朱盒打開。金蛛在盒內早已聞到惡蠱氣味,饞吻大動,急躁非常。靈姑一撤禁開盒,立即暴長飛出,直向蠱群中飛去。眾惡蠱見了對頭剋星,不由驚悸悲嚎,當時就是一陣大亂。這一來,惡蠱固是到口不能倖免,便那妖霧毒煙也被隨口吸入,化為烏有。群蠱未始不想逃走,無奈身有邪法主持,主人沒有行法收還,石玉珠又是內行,一下來便撒下天羅地網般的禁制,在自滿空紛飛驚竄,一個也逃走不脫。

這時妖女天蠶仙娘已往湖心洲,所留主持行法的妖徒名叫紅雲大師姬山,原本隱身坐在對面一塊兀立的怪石上面,因奉妖師之命要生擒無名釣叟的徒弟瞿商,欲等無名釣叟用指血所化的大乙純陽真火時久耗盡,再行下手,免得玉石不分,連師孃心愛的人也為惡蠱傷害,又受刑責。眼望敵人第三指血已將用盡,火勢漸弱,自己這面只小蠱略有傷亡,金蠶蜈蚣等極惡之蠱一個不曾受傷,少時擒到瞿商,定是大功一件,方在高興,忽見空中飛落一道光華,內中一箇中年道人揚手便是一雷火,氣候稍差一點的群蠱連被打傷了好些。心中大怒,忙指揮惡蠱發動妖煙邪霧,潮水一般擁上前去。正待圍攻,晃眼又是一道銀光和一道青光如驚虹電射,擁著兩個少女穿霧而入。也是妖徒合該伏誅。

他那精銅蔽影原非邪法,如若隱而不出,少待須臾,便看出金蛛厲害,即便不能將惡蠱收走,急切中來人查看不出,自身總可逃免,偏是死星照臨,見二女貌美,動了色心,剛怒喝一聲,現身上前,靈姑金蛛已經飛出,才知遇見剋星。方欲發動妖法抵擋,並打逃走主意。石玉珠本在留神查看妖人蹤跡,如何還肯放鬆,又見金蛛奏功,更無他慮,忙和靈姑分開追將上去。妖徒見來勢甚急,慌不迭將手中飛叉擲出,化為一溜赤火,待要抵禦,被石玉珠手指處飛劍一絞,立即碎裂,化為紅雨飛落。緊跟著飛劍電射而下,妖徒縱有邪法也措手不及,青光繞處,一聲慘嚎,血肉橫飛,就此了賬。

妖徒一死,惡蠱益發沒有生路。無名釣叟師徒先見陳太真飛臨,還恐他也一同被困。

嗣見二女相繼飛落,放出金蛛,身外蠱群紛紛驚竄,知道必勝。恐將惡蠱放逃一些,又去為害人類,忙同飛起大喝:“金蛛必奏全功,諸位道友可將劍光聯合阻住惡蠱,免又逃走為害。”眾人應聲,如言施為,將惡蠱上下四圍一齊圈住,任憑金蛛吞食咀嚼。片刻工夫,煙消霧散,全給金蛛吞吃了個乾淨。眾人這才相見敘禮,各說前事。

無名釣叟道,“昨日我便接到紀光求救的信符,正欲往援,不料妖女已先尋上門來。

她起初因我門人瞿商拒他義女玉花婚姻,本已懷恨,一則知我有制蠱之法,一則她在南疆多年,威望煞非容易,勝固可喜,敗則身敗名裂,沒有必勝之方,不敢貿然從事。自從近年金蠶惡蠱夠了功候,又練會了些邪法,己躍躍欲試,只是未得其便。日前瞿商下山採藥,與他愛子妖蠶仙童路遇,為爭藥草爭鬥起來。妖童出門閒遊,只帶著三支飛叉,惡蠱、法寶均未隨身,致為瞿商所敗。妖女訪知是我門下,正要尋來,恰值榴花寨玉花姊妹又與紀光祖孫結怨。她本意先往湖心洲去尋紀光,後再尋我,偏在出門時又與瞿商相遇。妖女忽生邪心,立即舍彼就此。瞿商本來不是她的對手,仗著人還機智,守我叮囑,存有戒心,又從我學會隱遁之法,見勢不佳,立用巧言哄住妖女,冷不防乘隙遁走。

可笑妖女色慾迷心,兩處都是勁敵,卻想一身兼顧。我雖連破了她好些惡蠱邪法,終於被她用心血祭煉的小修羅法將我師徒困住,另用諸般惡蠱圍攻。此番劫難,我早算定,一意防衛,不為所動。她見久持無功,湖心洲那邊又連番告急,方始留下一個得力妖徒在此守洞,意欲將我殺死,生擒瞿商回寨遂她淫慾。因為時太久,所留金蠶功候甚深,神通變化,不畏飛劍阻隔。我迫不得已,才咬破指血,運用本身純陽真火,僅能阻住不使近身。勢已危急,直等諸位道友駕臨,方始轉敗為勝。

“妖女此時必在湖心洲肆虐。她那金蠶惡蠱,雖不似昔年綠袍老祖用生人、蛇獸、毒草所餵養的厲害,尋常飛劍卻也敵它不過。更有一面蠶絲結成的寶樟,更是厲害已極,只有千年金蛛是它剋星。呂道友既奉令師大顛上人之命前往援救,妖女數盡無疑。不過妖女所習雖是邪術,但奉她教的人必須隨時貢獻,予取予求,規矩更絲毫違犯不得。那些信徒十九都是山人,事出心願,縱死都無怨言。如不奉她教,只要不犯她,並不強人相從。對於漢人也還不怎過分欺壓。以前她教下山人與漢人有什爭執,她也先講情理,並不偏袒一面,近年才驕橫些。西南各省山民甚眾,多養妖蠱,有她統率,定有戒條。

漢人若不是自行不義,無故受害者極少。她死之後,教下妖徒勢必各立門戶,互爭雄長,不知要造出多少孽來。妖女追趕瞿商到此時,我正神遊在外。她教下有八個子女,號稱八惡。為首一個名叫龍駒子的,秉性尤極兇殘。妖女曾命八惡用四十九條金蠱嚼吃我的肉體,如非警覺得快,幾為所乘。先前我以為八惡俱都隱伏一旁,適見道友所殺只是八惡之一,想必湖心洲那裡有甚能手,或是妖女要布甚妖陣,用心靈感應之法將他們喚走。

道友此去,最好不使一人漏網。等妖女師徒母子伏誅,湖心洲上還有兩個山女玉花、榴花,這次爭端便由她倆而起。二女出身土族,也習邪術,卻是心地純良,潔身自愛,並且資稟頗好,以前極得妖女憐愛,造詣頗深。八惡一死,妖女教下更無人再比她倆強。

如令承繼妖女,統率此教,令其改訂教規,不許習蠱之人妄為以毒攻毒,豈非絕妙之事?”

眾人聞言,方在紛紛稱善,忽聽空中啾啾卿卿,異聲嘈雜,由遠而近。抬頭一看,一片黃雲中有無數奇形怪狀的蛇蠍蜈蚣等毒蠱鋪天蓋地而來,聲勢急驟,甚是驚人。瞿商在旁急叫道:“這便是適才領著金蠶和鐵翅蜈蚣佈陣的龍駒子等妖人,又回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妖雲已經飛近,中現七個妖人,為首一個,大頭粗頸,身材矮胖,面赤如火,紅髮突睛,全身半裸,頭插鳥羽,腰圍豹皮,聲如狼嗥,相貌最是獰厲。下餘六人,四高兩矮,俱都奇形怪狀,一般裝束,身背竹簍,手持火焰長叉,滿身火焰圍繞,看去兇惡非常。一到便厲聲怪嘯,齊喝:“何人大膽,傷我神蠱?快些上前受死!”

原來龍駒子等八惡自恃精通妖法,雖是同門,各不相下;又嫌妖女柔善,不能稱心,久欲乘機比並,只因妖女規令素嚴,未得其便。這日知妖女在湖心洲遇到勁敵,不能分身,白雲妖童又未在側,無人監察,以為無名釣叟被惡蠱困住,遲早成擒:意欲乘此時機,往附近山谷僻處私自分個高下,定出為首之人,以便將來乘隙合力暗刺妖女母子,篡位繼為教長,另創規條,為所欲為。商議定後,只留下一個道力稍弱的同黨主持陣勢,餘人均往後山谷中飛去。到後各自施展神通,鬥了些時,只龍駒子稍強一些,誰也不曾大敗,不能算是定局。龍駒子見各人所養惡蠱已傷了不少,恐傷亡大多,事後妖女查問,露出私鬥馬腳,便將眾人喝住,暫且回去,等辦完正事再說。正往回飛,遙望桐鳳嶺上空,適才佈陣之處煙消霧散,惡蠱妖人一齊無蹤,當是私自離陣,所留妖黨法力不濟所致。妖女如知此事,焉有命在?不由又驚又怒又惶急,人還未到,便各把惡蠱妖煙儘量施展出來,恨不能把敵人嚼吃粉碎,方稱心意。

誰知對方來了對頭剋星,他這裡剛怒喝得兩聲,石。呂二女早商量好主意。由石玉珠和陳太真暗飛空中去斷妖人退路;靈姑一面放出金蛛去除惡蠱,一面用飛刀護身,手持神斧飛身上前。龍駒子見對面飛來一道銀光,其中有一位美貌少女,心中狂喜,將手一揮,四外惡蠱齊聲怒吼。剛捲上去,猛瞥見銀光中飛出一隻大金蛛,才一露面,蛛腹下便飛出萬千縷銀絲,比電還急,四下進射,晃眼佈滿天空。眾妖人見狀大驚,知道凶多吉少,忙欲收蠱逃走。無奈雙方來勢都是迅急異常,眾妖人急於復仇,所有惡蠱全放出來,似一窩蜂聚攏前撲,兇橫已慣,只顧向前,未留退路。那金蛛先吃了許多惡蠱,元氣格外強盛,驟出不意,一下噴出蛛絲,等眾妖人看出不妙,已將蠱群一齊罩住。

龍駒子最為兇狡,知難挽回,正化妖光欲遁,靈姑早已料到,因知妖氣毒重,恐受侵害,徑將火靈針朝前打去。同時舍了金蛛,任其吞食惡蠱,自揮神斧追殺。龍駒子未及轉身,一溜火光已經飛到,打了個透心穿。同時無名釣叟師徒二人也飛起助戰,見龍駒子被火靈針打中下落,無名釣叟手揚處,一團雷火打將下去,將龍駒子炸成粉碎。靈姑想不到火靈針也如此神妙,心中大喜,忙朝眾妖人連連發放,轉眼又傷了兩個。下餘四個方縱妖遁逃出不遠,吃陳、石二人橫空一截,靈姑和無名釣叟師徒也已追到,四面夾攻,劍寶齊施,晃眼一齊伏誅。石玉珠恐金蛛吃完惡蠱出什麼花樣,忙和靈姑飛空監防。眼看那一群惡蠱被金蛛風捲殘雲般吞吃淨盡,才用火靈針逼令歸盒,一同下落。無名釣叟喜對靈姑道:“道友此舉功德無量。如今八惡已戮,就剩妖女和妖蠶童子母子二人,道友手到成功無疑。事成之後,即令玉花姊妹承繼妖女掌教好了。”靈姑應諾。

呂、石、陳三人便即辭別。無名釣叟道:“湖心洲那妖女,有呂、石二位道友前往已足。妖女巢穴離此不遠,洞中養有不少鐵翅蜈蚣。此蠱惡毒僅次於金蠶,未成蠱時,人被咬上,已難活命,一經成蠱,更是難制。玉花姊妹儘管善良,留此終是隱患。此外石匣還藏有一部妖書,封閉嚴密,俱是濟惡之具。老朽意欲乘那惡蠱未成氣候之時一併除去,並將妖書取出毀掉。只是妖女邪法禁制也頗神妙,一人恐難勝任。陳道友無非便道看望紀光,何妨暫緩一日,先助老朽辦完此事,再去如何?”陳太真應了。

呂、石二女隨即作別起身。因有無名釣叟面授機宜,胸有成算,又知此行乃功德不小,好生歡喜。中途已經耽擱,恐誤時機,各運玄功,催動遁光,加急往湖心洲駛去。

這時韓仙子的門下美魔女辣手仙娘畢真真,因和裘元之妻南綺負氣,輕敵涉險,被妖女用天絲寶幛困住,眼看情勢危險。畢真真情急之下,正拼毀去一件至寶和數十年苦煉功行,與妖女拼個死活,呂、石二女恰好趕到。遙望湖心洲上彩雲撐空,霞霧蒸騰,內中裹定一道光華,上下飛躍,倏忽如電。石玉珠看出不妙,忙催靈姑下手。也是天蠶仙娘合該伏誅,以為天絲寶樟,飛劍雷火所不能傷。心恨仇敵刺骨,又見畢真真道術精奇,飛劍神妙,自己損兵折寶,好容易將勁敵困住,惟恐逃脫。為要增長惡蠱威力,自以為必勝,竟然化身飛入網中,準備向真真施展毒手。還未飛近敵人身側,忽聽身側不遠惡蠱吱吱慘叫之聲,心中大動,忙側臉一看,只見…青一白兩道光華帶著一團碧影和萬點金星盤空飛舞而來。所到之處,先射出無數粗如臂膀的青氣,所有惡蠱、彩煙竟似潮水一般倒退下來,稍緩一步,便被青氣捲去。

妖女不知金蛛原形被石玉珠行法蔽住,只看出青白光華是正教門下飛劍,心雖驚異,終不甘服。暗忖:“那團碧影金星是甚寶物,如此厲害?”正待看清下手抵禦,那劍光碧影並不往身前飛來,只將天絲寶網衝破一洞,徑朝斜刺裡畢真真身側飛去。這一來越發助長了妖女輕敵僥倖之念,以為下面南綺等人見真真被困,不知用甚法寶護身,犯險來援。空中彩霧雖被衝破,但這類天絲寶網分合由心運用,破處瞬息便可補上。敵人未敢上前,專一救人,可知力微膽怯。便不去追那青白光華,欲將寶網空隙補好,再行上前,以便一網打盡。不料石、呂二女早有安排。石玉珠見妖霧毒煙瀰漫空中,未曾飛人,先與靈姑身劍合一,將金蛛前面護住,只露出極窄小的噴絲縫隙。金蛛性貪,先在桐鳳嶺嚼吃了好些惡蠱,氣力陡增,所吐之絲也由灰白變成青色。這時一見又有許多美食,巴不得一網打盡,不由發動本能,只管將那蛛絲化為一股股的青氣,向高遠處激射上去。

二女又禁制著不許急上,越發著急,噴絲不已,晃眼佈滿高空,罩在彩霧之上。

妖女先見一股股的青氣衝空而起,勢疾如箭,做夢也沒想到那是蛛絲凝成。及至運用真元補那天絲寶網,猛覺所有天絲似被甚東西粘住。方覺不妙,青白光華已與真真劍光合攏,電一般朝己飛來。心方憤怒,敵人已經飛近,三道劍光微微地一掣,突地現出丈許大小一個周身碧綠,滿布金星,箕口大張,兩翼六腳的怪物,迎面飛撲而來。妖女認得那是千年金蛛,不由心寒膽落,銳氣全消,當時花容失色,驚叫一聲,慌不迭回身飛逃。

靈姑忙將禁制一撤,大喝:“金蛛,任你飽餐,急速上前,莫放妖女逃走。”金蛛長嘯一聲,展翅便追,箕口大張,吞吸不已。所到之處,彩煙中惡蠱慘嘯如潮,紛紛消亡,俱成了蛛口中食物。妖女往上一升,才知上層蛛網已然布開,天絲全被粘為一體,自己如網中之魚,焉能逃走。起初金蛛只顧吞吃惡蠱,追還不緊。後來惡蠱吞食殆盡,瞥見妖女身上蠱氣甚重,自然不捨,飛快追來。妖女驚悸亡魂之下,自知無幸,又妄想借敵人劍光兵解,只要元神保住,仍可借體回生,再報今日之仇。偏生金蛛在前,劍光只在蛛後監督。如被金蛛吞食,休說形神全消,那啃咬咀齧之慘先便難當。欲待舍卻本身神蠱,單將元神逃出,至多隻能轉劫投生,又無伎倆可使。方一遲疑,金蛛已越追越近,附身神蠱受了剋制,已起反應,再不見機,勢必反噬,不死於蛛,也死於蠱,輕重依然一樣。

妖女正急得通體汗流,忽見三道劍光中敵人一齊現身。內中一個青光護身的道裝女子喝道:“天蠶妖女,你大劫當頭,怎還不悟?無名釣叟憐你以前頗知約束門下,不怎殘害漢人,近始橫行沒有多日,囑咐我們給你留條生路。還不速將附身惡蟲脫去,就勢兵解,想要形神皆滅麼?”妖女聞言,倏地警覺,邊逃邊回頭哭喊道:“你們自己開釁,倚眾行兇,這樣趕盡殺絕。你們不將那惡蟲止住,我這神蠱如何脫法?”呂、石二女見妖女生得花容月貌,粉滴酥搓,已嚇得聲嘶體戰,面無人色,不免惺惺相惜。靈姑忙喝金蛛慢追時,不料金蛛已將惡蠱吞完,見妖女身附神蠱,急於嚼吃,聞聲只略回顧,停了一停,依舊前追,不特沒有停止,反將空中蛛網往回吸收。

妖女看出勢越不妙,把心一橫,忙咬破舌尖朝側一噴,隨口一團火光裹住一條蛇影飛出。隨拔身旁佩刀,朝著五官胸腹等處一陣亂刺。每刺一處,照樣一團火光,裹住蜈蚣、蛤蟆、蠍子等各種毒蟲化成的蠱影,四下飛去。金蛛見了,立即追上吸人口內。最後妖女刺到心前,飛出一條金蠶蠱。金蛛正張口待吸,妖女倏地丟下佩刀,惡狠狠張開櫻口,回手伸人口內,待將左手五指一齊咬斷。石玉珠見妖女動作倉皇,滿面鮮血淋漓,目蘊兇光,甚是獰厲,已早防她兵解以前乘隙反噬。見狀大喝道:“我們開恩賜你託生轉劫,還欲如何?”說時劍光電擎而去。畢真真更是恨極妖女,先聽石玉珠說要放她託生,心頗不滿,只為來人初見,尚未敘禮,又是救星,不便說出。見狀正好下手,揚手就是五支火箭般的紅光射將出去。這時妖女左手五指已經咬斷,一見飛劍、紅光相繼飛到,知事徒勞,畢真真恨重仇深,所用必是制命法寶。不顧說放,徑舍劍光不顧,將口一噴,那五截斷指便化為五段三尺來長的血光飛將出去。恰被真真火箭釘住,就空一陣輕雷之聲,全部爆散,化為灰煙而滅。同時妖女也吃石玉珠飛劍繞身而過,一聲慘叫,一條白氣冒過,死於非命。金蛛恰將惡蠱吃完,飛將上來,一把抱住殘屍,晃眼嚼盡。

石玉珠見那白氣仍在網中飛駛,真真為傷妖女元神又毀了一件法寶,越發憤怒,恐她又下絕情,忙和靈姑一使眼色,令收金蛛,自向真真敘禮。靈姑見蛛網甚小,自身尚在網中,便取出火靈針,假怒喝道:“大膽金蛛,惡蠱已滅,還不將網放出空隙自行收去,要找死麼?”金蛛歡嘯了一聲,張口一吸,空中青霧立即由密而疏,仍化成百十股青氣自投蛛口,晃眼全盡。妖女元神也早遁去,不提。

靈姑收蛛回盒,與石、畢二女一同降落。湖心洲上紀光、紀異、裘元、南綺、花奇諸人也早望見,迎上前來。

原來妖女愛子先奉妖女之命,帶了萬千惡蠱暗中過湖,欲先殺玉花姊妹,再布蠱陣,將洲上諸人一網打盡。妖童偏是報仇心切,以為玉花姊妹是網中之魚,叫死便死,無足重輕,沒照妖女話做,移後作前,先往洲上佈陣。妖童陣才布到一半,正在暗中行法之際,南綺忽想起玉花、榴花可憐,強逼裘元持了大人阿莽兄妹所贈網兜,去往洲後山女藏身的蛇洞中查看。快要到達,便聽有一女子口音驚呼身後有蠱。裘元聽出是山女口音,忙將手中網兜回身往後一撈,果有數十點蠱火妖光飛落網中。玉花姊妹也從樹抄飛落,面無人色,顫聲低告:“師孃已命妖童帶了蠱群來此佈陣,只此網兜能破,遲恐無及。”

裘元大驚,忙令二女跟隨指點,趕緊飛回,朝眾人身後持網一陣亂撈,撈了許多惡蠱。

復由南綺行法將妖童擒住。妖童恨極玉花姊妹,仍想將元神幻化的惡蠱暗中飛出害人時,吃裘元無心中一腳踢向腮間,將惡蠱斷成兩截。妖童方慘號身死,靈姑等三人也已功成飛降,仍用金蛛將那些殘餘蠱屑吞食淨盡。

石玉珠用言語試出玉花姊妹心志,告以妖女、妖童、八惡皆已伏誅,令其繼為蠱神,重立規條,嚴束徒眾,不許為非。玉花雖仍眷注裘元,但見南綺道法品貌無不在己之上,況且二人前緣早定,本是一對神仙眷屬,萬拆不開,自審非偶,也就不敢再作妄想。

畢真真雖經靈姑、玉珠暗示明諷,對於南綺起初袖手神情仍是有些介介,表面卻未露出。花奇卻知南綺即便上前,也非妖蠱之敵,那網兜乃無心發現,當真真被困之時實力不濟,並非有意藏私。她和真真相處多年,深知她的習性,不便當人明說,只得留待後來再作解勸,也就未提。靈姑、玉珠都是性情豪爽,胸無城府,見諸人都是笑語歡容,朝己稱謝,以為到得恰是時候,誰也無甚芥蒂,就此放過。事完,靈姑傳述師命,並轉述青城教祖朱真人之言。裘元、南綺一聽要與靈姑一路積修外功,喜得良伴,高興非常。

玉花雖是山女,生得絕頂聰明,就這一二日工夫,已明邪正之分,雖喜能繼妖女之位,仍懷著戒心,惟恐將來重蹈覆轍。見眾仙俠個個道法高強,羨慕已極。看南綺人最天真和善,本心想求教益,因知南綺夫妻和靈姑一樣,入門未久,不能收徒。石玉珠已然峻拒於前,再求無益。想來想去,只有畢真真修煉年久,近已自立門戶,所居近在雪山,朝發夕至,又常來湖心洲走動,或許有望。她與榴花本已領命拜辭,走到路上,越想越覺時機不再,稍縱即逝,於是重又趕回。

湖心洲上那些銀燕都具靈性,妖女惡蠱來時,全都飛避,這時妖雲盡掃,紛紛飛回,翔集湖上。時已入夜,明月清波,澄澈空靈,益以銀羽盤空,飛鳴翔集,點綴得景物十分幽麗。靈姑正和真真談說銀燕來處,忽見兩溜火光如隕星下射,迎面飛來,後面緊緊追著一道光華,疾如電駛,已將追上。眾人見前面是妖蠱,後迫乃是正教中飛劍,俱想妖女師徒子女已全伏誅,剩下的只玉花姊妹道術較高,難道還有殘餘妖黨前來尋仇?方在戒備,說時遲,那時快,晃眼之間,蠱火劍光業已首尾相銜,飛過湖來。畢真真倏地連人帶劍光電射而起,直向空中,迎著那道青光才一接觸,雙方便緩了勢子,一同飛落。

同時一聲哀鳴中,蠱火也已越湖飛來,落在眾人面前。南綺猛想起玉花姊妹,不顧看青光中飛來何人,忙止住眾人,飛身上前。定睛看時,果是玉花姊妹,業已嚇暈過去,身後各現一條蠱影,火光方才斂去,石玉珠也認出來人是誰,飛迎上前。南綺隨取丹藥醫救玉花姊妹。

這裡眾人便和來人相見敘談。才知來人正是五嶽行者陳大真,因和無名釣叟同往妖女巢穴去除鐵翅蜈蚣蠱,不料洞中還有兩個守神燈的妖童,甚是機警。先見法台上千百神燈忽然滅了好些,方在驚疑,隔不多時,忽然神燈全滅,越知不妙。這二妖童年紀甚輕,俱精逃遁隱形之法,妖女法令素嚴,雖不敢擅離職守,人早留神暗中戒備。妖洞本有重重禁法封閉,法台又設在地底,洞外稍有響動,便即警覺。無名釣叟如在靈姑走後即來,此時妖女未死,神燈不曾全滅,本可將二妖童擒住。偏因瞿商抗敵時久,真元虧耗,須要醫治,耽誤了些時,等到起身,妖女已然伏誅,守洞妖童有了戒心。無名釣叟和陳大真攻洞時,妖童還在用禁法抗拒。及至二人攻入神壇,二妖童知無幸理,驟出不意,各帶了本身惡蠱逃去。無名釣叟為除洞中惡蠱,不能分身,便由陳太真獨自追趕。

二妖童見飛劍迅速,恐被迫上,便用化形誘敵之法將身隱去。陳大真不知前面飛的乃是幻影,一味窮追。追到湖心洲左近,幻影失了效用,忽然不見。恰值玉花姊妹中道折回,二女和二妖童俱是一般傳授,飛起來都是一溜火光,形狀絕像,本身已為蠱火所掩。陳大真誤認為是妖童,窮追不捨。二女連經挫折之餘,身受創傷,靈元未復,無力抵禦。

幸而機警,知道蠱是邪教,不為正教所容,才一對面,立即亡命飛駛。總算湖心洲相去不遠,畢真真料定二女必去而復轉,立即飛起將陳太真飛劍擋住,才得保全,稍緩順臾便無幸了。

眾人說時,玉花姊妹也相繼醒轉,喘吁吁低述來意,南綺已悉真真性情,又看出她對己陽與陰違之狀。暗忖:“二女法力淺薄,所習又不為正教所容,此時雖有無名釣叟諸人助她承繼妖女,但絕經不起甚風浪,能得一能手護庇,自是佳事。只是真真好似與我存有芥蒂,如代關說,必更推卻。”想到這裡,回顧真真正和石玉珠、陳太真敘說前事,不曾聽見,便朝玉花姊妹使個眼色,故意叱道:“你兩姊妹怎不知足?先時你們要拜師,石仙姑已曾和你們明說,怎還不肯死心?畢仙姑乃是韓仙子的門下,怎會收你們為徒?就她答應,我們也必勸阻,豈非多此一行,差點還把性命送掉。依我良言,急速回家收拾,同你三妹義兒去往妖女洞中,與無名釣叟相見,共商承繼之事,這裡少來為妙。”玉花見狀省悟,哀聲哭道:“我姊妹也知出身微賤,難蒙上仙收錄。無奈法力淺薄,適已幾乎送命,日後繼承師孃掌教,更不知要受多少風險。因見畢仙姑道法高強,又是自立門戶,與別位仙姑不同,為此趕回拜師,以期他年得一正果,免受災劫和外人欺凌。不想如此堅拒,我姊妹早晚終無活路了。”說罷哀聲痛哭起來。

玉花人本娟好,哀鳴婉轉,分外動人憐憫。南綺正在故意怒斥,真真在旁早聽了去,心惡南綺代她作主,便走過來佯問二女何事悲泣。玉花見了真真,立率榴花膝行上前,抱著真真的腿哭訴前情。真真笑道:“你兩個所說也是實情。我自脫劫以來,還未見過恩師,本難收徒。現念你二人處境可憐,姑收你們做個記名徒弟。如有甚事,只管尋我。

等到將來見過師祖請命之後,看是允否,再定去留好了。”二女聞言,喜出望外,雙雙拜舞不迭。花奇在旁頗覺真真此舉冒昧,才一開口勸阻,便被真真作色臊了幾句,只得罷了。南綺知她為己而發,暗中好笑,表面卻裝出訕仙的。眾人聞二女拜真真為師,多代忻幸,互相稱賀勉勵。一

紀光祖孫便在湖邊置酒款客。陳太真代紀登致意,說蒼須客程迪現正回山,可令紀異前往從師學劍,以便早日學成,積修外功,再和靈姑同往峨眉山凝碧仙府求取芝仙靈血,歸救各人父母。

陳太真接著說道:“雲南竹山教主因朱、姜二位師尊屢次殺害他教下妖人,結怨大深,在南山中下苦功七年,煉成好些邪法異寶,前令妖徒萬里飛蝗膝莽去青城山金鞭崖向朱真人挑戰,本定在明年冬至前半夜,朱真人去妖洞赴約,各施神通,決一勝負。不料上月妖徒膝莽往滇池香蘭諸盜取香鯉,恰值神駝乙休和迫雲叟白谷逸的大弟子嶽雯,往訪諸上隱居的一位散仙寧一子,正在下棋,以致引出一段故事。

“香鯉本是小南極明月洲中異種,寧一子雖是散仙,未斷煙火,性又嗜酒,喜那魚生具五彩金鱗,香而味美,取些魚種移養諸邊,輕易難得釣取。妖人師徒偶遊滇池,無心發現了兩尾,食後愛極,還想再得。不料那魚俱在香蘭渚附近繁殖,寧一子曾用法術禁制,前兩尾乃是行法時無心逸出,別處如何能有。後來妖人訪出產魚之處,因寧一子道術高深,不便為了口腹之慾招惹是非,也就罷了。藤莽為博妖師歡心,私往偷盜,已非一次。寧一子本來都知道,先因所取無多,習於安靜,不願多事,也就任之。妖徒不知寧一子有心相讓,以為自己法力高強,隱身神妙,取之不已。妖人起先也還顧忌,及見未生事故,以為無礙,遂肆無忌憚起來。妖人門徒本眾,起初藤莽取魚不過兩三尾,只供妖師一人之食。後來所取漸多,眾妖徒漸嘗異味,無不痺嗜。藤莽膽子越來越大,心疑寧一子只是徒負盛名,不由目中無人,去的次數越多,大有竭澤而漁之勢。

“寧一子本想略示做戒,使其知難而退。神駝乙休又恰好來訪,藤莽正碰在釘子上。

這日偏又是嶽雯和寧一子對弈,乙休觀局。乙休忽見諸旁微風颯然,知有妖人到來。心想:‘寧一子素來與人無爭,性又嫉邪,不與交往,怎有妖人來犯?,方在尋思,寧一子也知妖人盜魚,因和嶽雯爭角,正在構思之際,不欲分神,心想姑且由他,再來時再作計較。乙休見寧一子競如未覺,定睛一看,妖人已在水中下手捉魚,又貪又狠,晃眼擒了十幾尾,還在不肯罷休。乙休也曾吃過香鯉,知是寧一子心愛佳魚,決不容妖人肆意妄取。尤其自己在此,妖人稍有眼力,不會不知,居然敢當己面下手偷盜,心頗不悅。

又當作寧一子有心要己下手,隨用禁法將藤莽困住,浸在水裡。等寧一子局終,問知就裡,又把藤莽提出水面,折辱了個夠。幸而藤莽識得乙休厲害,絲毫沒敢倔強,才得放逃回去。

“妖人明知乙休與寧一子俱不好惹,無如面子上太下不去,自往滇池香蘭諸尋仇,到時三人還未終局。妖人最擅隱形之法,見三人在渚邊據石對弈,神態悠然,一點沒有覺察,正好乘隙暗算,立即施為。因防乙休神通廣大,一擊不中,反為所乘,下手還極謹慎。先用神峭網暗將全清罩住,再將所煉陰魔之火發動,準備一擊成功。不料燒了半日,網中敵人依舊談笑從容,若無其事,一任喝罵叫陣,只不理睬。知道不妙,其勢不能就此便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將朱辰剪放出。此剪妖人曾下十七年苦功祭煉,專汙飛劍、法寶,修道人如為所傷,身死神滅,厲害非常。他所以約朱、姜二真人鬥法,一半因為恃有此寶。煉時極秘,因恐仇人知覺,從未用過。這時情急施為,兩道像蛟龍般的暗赤光華剛朝妖網中飛入,忽聽身側不遠有人哈哈大笑道:‘我說不忙,下完這局棋便替朱矮子除害,你看如何?’妖人聞聲回顧,原來香蘭諸尚在左側,渚上三敵人似已終局,正指自己說笑呢,忙看行法之處,也和實景一樣,人影遽斂,只有一片空水,並無實地。知道敵人用潛光傳影之法將實地隱去,卻將原有景物移向前面,現出一片幻影,自己必已中了道兒,不禁大驚。忙即收回法寶時,就這轉盼之間,妖網所罩之處倏地平波下陷,光華閃了兩閃,所有法寶全都不見,勢絕迅速,不容一瞬。同時一聲霹靂,滿天雷火夾著萬道金光打下。妖人驟出不意,抵禦無及,仗著見機靈敏,逃遁迅速,立縱妖光遁去。就這樣,右肩仍被太乙神雷打中,受了重傷。

“因此一來,銳氣大挫,明年冬至之約不是改期,便是設詞規避,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不過他教下妖徒甚多,頗有幾個能手,為禍人間,無惡不作,又都恨我師徒同門刺骨,此行必要遇上,務要小心應付。竹山教下妖徒奇形怪狀,裝束雖不一樣,每人卻各佩一個寸許大小三角形的東西。佩戴之處各不相同:有的懸在胸前,有的嵌在他那束髮銅箍或道冠上,也有暗懸胸衣以內和時腋下隱僻之處的。看似佩物,實則是他教下分別等次的標記。中貯兩道妖符:一供危急脫難之用,一供被人困不能脫身時遁逃元神之用。

這三角小匣以木製的為上,那木也非常木,乃海外返魂香木挖空製成,經過邪法祭煉,除貯妖符外還兼有別用。餘者金、銀、銅、玉,為質不一,以次遞降,大約玉匣最次。

妖法強的佩處都甚明顯,一望而知,極易辨認。妖徒把三角匣珍逾性命,遇時如佔上風,第一防他開匣取符,還有近年來妖徒法力較高的都煉有陰火,如見身佩小葫蘆或魚獸等皮袋的,便貯此火,只是不似乃師厲害,預先戒備,便不致為他所算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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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2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馳蠻荒 尋巨靈 群仙搜怪跡

話說靈姑早聞南疆有一奇童,生具至性,母死也是虛葬,他年仍能復活,並與自己同往峨眉求取芝仙靈血救母,時刻都在留心。湖心洲事完之後,聽說紀異出身經歷,竟與所聞相合,不禁怦怦心跳,渴欲一知下文,不料陳太真追逐玉花姊妹忽然飛來,耽誤了好些時候,一心盤算老父他年復生之事,陳太真的話多未細聽,等他說完,忙又重詢前事。畢。紀諸人便說了經過,靈姑聽了好生欣慰,又去紀異母墓看望了一陣。

陳太真因妖洞二童系由自己手內漏網,玉花姊妹又說妖童只擅隱遁之術,無甚出奇本領,終覺二童年紀輕輕,如此靈敏機智,相貌又極兇狡,惟恐遺留後患。急於要和無名釣叟商議,並助他辦理善後之事,略用一點酒果,便即辭去。

靈姑等三人也要起身,真真雖和南綺有隙,與呂、石二女卻極投緣,紀光祖孫也挽留至再,情不可卻,只得留住二日。石玉珠行雲流水,本極清閒,靈姑強拉作伴,也就應允。到第三日,紀光祖孫和畢、花諸人還想挽留,靈姑膽小,恐多耽擱,師父怪責,執意不肯,只得各訂後會而別。

紀異雖然急於往雲夢山學道救母,一面卻依戀著祖父,恐己走後,祖父孤身在家無人陪侍,好生為難,嗣經紀光再三勸說,告以輕重;畢、花二女又力允常來照看;同時玉花姊妹想起前晚被擒,多虧紀光解勸,眾人才允免死,如今反承襲仙娘做了教祖,並得眾劍仙隨時相助。好生感激,便告紀異說:“師叔走後,太師祖一人寂寞,我那三妹義兒人頗靈巧,原先因怕師孃見害,逃往別處相候,行法一招即至,可令她移居洲上,早晚服侍大師祖,等師伯道成回來,你看如何?”紀光知玉花此後做了山民蠱神,威權至大。因適才拜了畢真真為師,改稱紀異師叔,已覺大謙,怎肯再屈她妹子來此服役。

便說:“這樣萬不敢當,如見小孫行後老朽孤寂,命一教下山人來此助理瑣事足矣。並且這樣稱謂也大客氣。”

話未說完,玉花悽然道:“愚姊妹如非大師祖,早已做鬼,前日師孃如再獲勝回去,死得更慘,萬想不到會有今日,怎還不容稍盡心意?我本來打算過兩三天便派近處山人按時來此輪值,但是他們粗蠢,才命三妹來此,粗事由山人作,三妹專一貼身服侍,就陪伴太師祖出入解悶也好。”紀光還要推辭時,紀異原見過義兒,祖父也曾說過她伶俐;玉花繼為蠱神,山民敬奉,死都不惜,得她妹子來此相伴,還有甚不放心處?真是再妙沒有,早就插口稱謝。畢真真又在旁說道:“玉花姊妹報恩心切,況我已收她倆做了記名弟子,異弟患難骨肉之交,她倆敬大公即是敬我。這些話足見她二人的天性純厚,依她就是。”紀光知山女心實,真真這樣一說更在必行,再推反假,只得再三稱謝,並請玉花不要多派山人,有一二個相助力作的儘夠。玉花說一二人大少,自己決不像師孃那樣,但憑己意,不問受役人的甘苦。就多派兩人,也只按月輪流應役,不特不令荒廢田業,還另給他們加倍好處,太師祖只管放心就是。紀光知推不掉,只得任之。紀異寬心大放,這才定了行計。

花奇和紀異交厚,挽留多聚一天,並說日後還去雲夢看望,行前又贈了一道韓仙子賜她的護身神符,以備緩急之用。真真見她妄把師父靈符贈人,本意攔阻,改贈別的法寶,偶一注視,紀異眉間殺氣隱隱,想起先前救助之德,拼著日後同擔不是,也就罷了。

花奇有符贈行,自己何能獨外,便將自煉飛抓取出相贈,傳畢用法,說道:“此寶用時,脫手五道烏光連在一起,不特可以防身禦敵,有時還可抓取敵人的法寶、飛劍,儘可隨意應用,奇妹平日不肯用心,法寶多出所傳,常人又實難運用。見你性大剛直,初學無甚法力,見師父靈符應變神速,故以相贈,此符只用一次,當我們未出困前還不能用,務要十分留意,不是危機瞬息無法解免,千萬不可妄用。”紀異一一領謝,記在心裡,隨即拜別起身,往雲夢山走去。

畢、花二女因玉花姊妹依戀,苦求傳授正教中心法,又留住了兩日才走。

玉花姊妹拜送之後,便將義兒行法招來,談起出死人生經過,悲喜交集。方在痛哭,無名釣叟邱揚和五嶽行者陳太真忽然飛來,說道:“二妖童探知天蠶妖女師徒子女全部伏誅,妄想稱尊,暗中興妖作怪,向各寨山民故示靈奇。此二妖童性頗機智,又精隱遁,連拿兩次均被逃脫,未次有一妖童身受重傷,似已膽寒遠遁,但日久還會捲土重來,妖童天生惡根,機警非常,山民易為所惑,最好乘他根基未立以前,速接妖女之位。如今群邪無首,玉花承繼之事刻不容緩,但是妖童夜郎自大,二女繼位,必不甘服,定來擾害。此時氣候尚淺,除他容易,正好將計就計,引他人網。二女法力自比不上天蠶妖女,但有眾人相助,決可收拾人心。”

玉花道:“那兩個小童,一名種溫,一名姬紅,本是紅棉寨中山民孤兒,為人牧牛,頑皮太過,將牛殺死,把前半身偷吃了,卻將後半身塞向山石洞裡,露出腿股牛尾,洞中預伏另一同伴裝作牛叫,並將牛後身鉤住。二童歸告主家,說牛已穿入山石,牽拽不出,主家到來看出是詐,正要拽出牛屍,痛打二童,恰值師孃愛子妖蠶童子路過,動了童心,暗中行法,那半截牛不但沒拽出來,反倒鑽進裡面去了,那洞口也自行封合。主家才信是真,沒有責打。可是洞中還有一童,種、姬二童見石已封合,不知是障眼法,半夜裡帶了鋤頭私往掘洞,欲將那童救出,到時瞥見洞已重現,內有火光。探頭一看,那頑童正在洞內用樹枝割著牛肉烤吃呢。於是坐在一起,且吃且咒罵各人的主家,到天將明,牛肉太多,三童怎吃得完,惟恐主家發覺,便挑好肉割下藏起,下餘全都運往山澗中棄去。三童既飽且累,俱未回家牧牛,就此在草地裡睡著。

“主家起來不見三童,尋到原處,發現石洞重開,脂血狼藉,餘燼猶溫。跟蹤追尋,將三童尋到,毒打一頓,吊向樹上,本定傍晚來放。不料午後來了一條毒蛇,先將另一頑童咬死。種、姬二童見狀大驚,狂喊:‘小天神’救命!多當地山民都敬奉師孃母子,妖蠶童子又最護下好事,那養蠱人家遇到急難,多呼‘小天神’搭救,神蠱感應,往往不久即至。二童不曾養蠱,本喊不應,偏巧日裡妖蠶童子動了童心,立意救他們到底,惟恐事後吃主家發覺,仍然不免吃苦,那主家又是養蠱的,不便傷他,便在二童身上各附了一條蜈蚣蠱,原以為二童和常人一樣,急難中一呼‘小天神’,蠱影立可現出,主家也就不再責打,誰知二童受責時自知情真罪實,一味忍受,沒有出聲,這時方始情急高呼。蠱影一現,就無妖童在側,毒蛇也不敢近前。但二童被綁,哪知頭現蜈蚣,依舊狂呼不已。終於妖蠶童子心動尋來,將二童放下,仗著心靈口巧,當時拜了師父,帶回山去。師孃見了也頗賞識,愛屋及烏,加意傳授,雖然年幼日淺,已學會不少法術。逃時他們正看守神壇,見勢不佳,除本身神蠱外,蠱種必被帶走不少,二位仙師連日又搜索這麼緊,就弟子即往繼位,他們暫時也必不敢來犯。他們法力雖淺,卻極能鬧鬼,本教之事全所知悉。有諸位仙師在此,不能立足,必逃往元江下流邊荒之地,假託神靈,蠱惑苗人,為害人間,弟子佈置完畢,即往追蹤,自己人一尋便可尋到,除他也非難事,晚去數日無妨。”

無名釣叟知她依戀畢、花二女,想得傳授,便道:“似此么魔小丑本不值計較,無如二妖童都有異稟,偏又生具惡根,不能使他們棄邪歸正,南疆荒山頗多妖人隱跡,如被遇上,定蒙收錄為徒,似此戾質,再得異教傳授,將來造孽無窮,此時不除,勢必貽患。況且養蠱山民眾多,無人統率也易滋事,為此令你速往妖洞承接神位,略為部署,急速追尋妖童蹤跡,殺以除害,免被異派妖人物色了去。如等他們有了遇合,不特除之艱難,日後還要勾結妖黨捲土重來,向你尋仇奪位,事就多了。”玉花聞言,方在盤算,畢真真也知她依戀心意,便道:“修道人除清修外,首重積修外功,此事關係非小,我也急於回山,你急速接位去吧。”玉花無奈,只得允了。

陳大真因師門規矩至嚴,終覺二妖童是由自己手內放逃,儘管玉花說是接位之後三五日內即往追蹤,仍不放心,惟恐此時疏忽,日後養成大患。其勢又不能和玉花姊妹同行,便向玉花探問南疆諸土人墟寨情形,玉花一一說了。陳太真定下後約和相見之地,先去尋訪蹤跡,自去不提。

玉花姊妹拜別畢、紀諸位師長,先隨無名釣叟趕往天蠶仙娘所居蠶神洞中,見所有厲害蠱種俱被無名釣叟滅去,初頗驚惶,惟恐外面尚有惡蠱遺留,養蠱人一個不服,便難御眾。及至細查神壇,除二妖童的本命蠱神外,俱為諸仙俠一網打盡,才知妖女這次竟是傾巢而出,已全伏誅,雖然以後自己法力遠遜妖女,但卻容易駕御,永無他患。二妖童比較可慮,不日前往搜索,料無漏網之理,本意不是藉此濟惡,多作威福,這樣反少操許多心,轉覺此後可以安心學道,徐圖改邪歸正之計,言念及此,大為欣慰。

次日,玉花姊妹便照妖女信號放出蠱火,設下神壇,先令五百里內養蠱山民剋日前來集會。到時當眾曉偷說:仙娘門下徒眾子女多行不義,日前伏了天誅,仙娘也因此受譴遭劫轉世,現經天神降命,令玉花姊妹一正一副繼為蠱神,重訂規章,令眾遵守,違者必加嚴罰。種、姬二童違犯教規,私自盜了本命神蠱逃走,日內即往擒誅;眾人如若相遇,勿為所惑,速急報知,當有重賞,並令傳知遠方各寨山民一體知悉。玉花姊妹在妖女教下,本領道法只比八惡稍次,人卻和善,極知自愛,當地山民本極尊崇。加以集會時有無名釣叟暗助,設出許多幻象,一時神壇上光華燦爛,花雨繽紛,神仙雲集,飛騰隱現,顯得分外神奇莊嚴,比起妖女專用惡蠱嚇人情形又自不同,不由眾山民不信,俱各死心塌地,敬畏非常。

等二女退神收法以後,與會山民紛紛貢獻金珠寶玉,玉花笑止道:“洞中珠寶金銀堆如山積,我還想用它拯濟貧苦,散將出去。你們終年勤苦,得之非易,我豈忍據為己有?我知你們為了例貢,時常賣去田業,或是出外劫奪,造孽非小。我既重訂教規,不許你們無故侵奪別人財物,再收例貢太沒道理,從今日起,只許貢獻鮮瓜果、米糧、鹽茶,以使你們盡心。但由各寨寨主承貢,無論何物,每一寨墟至多一挑,不許多貢,其餘例貢全都免去。如因天災人禍,或是人口眾多,衣食艱難,只要不是偷懶為非,有田不耕,有業不作,可前來尋我,有求必應。”隨將妖女原積存的金銀財物取些出來,按人分賜。

妖女在日聚斂頗酷,山民往往為了貢獻蠱神,傾家蕩產。雖然迷信邪神大深,成了習慣,不敢絲毫怨恨,但遇到誅求無厭之際,想起也覺難耐。照例每次集會,無論貧富,都應竭力貢獻。此次因知是新神接位盛典,又目睹許多靈異之跡,各人戰戰兢兢,惟恐所貢不當神意,好些人默許心願:倉猝應召,不及備辦,貢物太薄,日後定必補貢,求神不要見怪。正心裡打著鼓,聞言俱都喜出望外,尤其是蠱神賜物,視為異寶,榮幸非常,益發感激涕零,歡聲雷動。

二女打發眾山民走後,知已服信,寬心大放,姊妹二人商量留下榴花守洞,玉花即日便去尋妖童蹤跡,無名鈞叟因所去盡是南疆炎荒之區,峨眉派門下誅滅漏網的好些妖邪多半潛伏在彼,恐玉花不知底細涉險,遂詳為指示機宜,如不得已遇上之時,如何應付趨避,免為所算。並告訴道:“五嶽行者陳太真業已先往,你只尋覓妖童,休管閒事。

妖童如已有人護庇,不問對方法力如何,不可冒失上前,俟尋到陳太真,再行合力下手。”隨即飛回桐鳳嶺去。

次早玉花叮囑榴花幾句,也就起身上路,心想:“沿途都是崇奉本教的山墟蠻寨,這次召集眾山民宣示繼位,不日便即傳播開去。妖童為無名釣叟、陳大真二人驅逐,雖料最後無處存身,只得往安南、緬甸與國境交界的炎荒深山之中,暫時也許還隱藏在別的山寨以內,二妖童身量瘦小,平日專守洞府和神壇,各地朝拜仙孃的山民極少見到,不比自己昔為女童,時常隨侍出巡,只能使本命神蠱現身山酋家中詐騙一時,山民信心不堅,又喜妄作威福,不等尋到,便有傳聞。”意欲沿途訪問前行,就便查看眾心是否對己愛戴。又想:“近五百里內眾山民都已當面曉諭,如見妖童蹤跡,必來報知,養蠱山民對於仙娘一聲令下,生死不顧,雖只一日之間,消息必已四達,近處各墟寨均無庸往,即便錯過,妖童一發現,當地山民焚香報信,榴花接報,立即在神壇行法通知,自己再往回趕也來得及。只遠僻之地,二三日內尚難盡悉。”便舍近處不問,直行法飛出八百里外,到了荒險僻遠之區方始降落,擇寨降臨,查詢妖童蹤跡,一路搜尋過去。不提。

且說呂靈姑、石玉珠、裘元、南綺四人,因要沿途積修外功,剪除妖人羽翼,離了湖心洲,飛過榴花寨不遠,便即覓地降落。靈姑本意欲想先往昆明、太黎,普洱等地,遊覽滇池、洱海和金馬碧雞之勝,就便往香蘭渚拜訪那位和竹山妖人作對的散仙寧一子,然後遊行雲貴兩省,隨地行道濟人,並在各地山中採掘靈藥帶回山去。裘元、南綺久已懸念大人阿莽、勝男姊弟,難得這次靈姑、玉珠與他倆無心相值,況又盼望自己前去。

問知那地方名叫飛馬山,乃莽蒼山的支脈,相去不遠,便和靈姑商量,先往相見,再定去處。靈姑、玉珠也因大人姊弟資稟特異,心性純良,日前晤時已想幫他們點忙,因值報仇心切,師命甚迫,擒殺妖人以後不及停留,曾託趙心源、許鉞二人歸途探望。此時左右無事,正好前去,立即應諾,由石玉珠前行引導,徑往飛馬山飛去。

到時,勝男姊弟正在傍溪稻田裡農作,遠望四人劍光星馳而至,阿莽驚弓之鳥,遙見劍光朝己飛來,意欲隱避。勝男力說:“前日三位仙人來說,妖人毛霸、白曉師徒數人俱已擒誅,無一得活,今日所來劍光看去都頗眼熟,內中一道銀光更似那日二位仙姑,弄巧與恩人都來,如何避他?”話未說完,四人已經降落面前,勝男姊弟見了,喜出望外,立即高聲歡呼,俯身下去,各將南綺、裘元雙手捧起,同說:“恩人哪裡去了?想得我們好苦。”靈姑、玉珠見甫綺夫妻身材本極文秀,年紀又輕,被這姊弟二人捧起,相形之下,真”和大人捧著小兒玩具一般,不禁好笑。南綺、裘元深知勝男姊弟純然一片天真,此時舉動魯莽,全由於久別懷念,喜極忘形所致,便也由他們捧著,不去掙脫。

勝男手指南綺,還待往下說時,一眼瞥見靈姑含笑而立,猛想起對於仙人不應如此親熱,忙說:“我們真該死。莽弟快把恩人放下,還有二位仙姑未拜見呢。”說完,阿莽也已想到,忙即放落元兒,朝靈姑、玉珠身前走來,剛一舉步,靈姑恐他抱持,搖手急道:“有話好說,如若動手,不勞照顧。”勝男姊弟正往下拜倒,聞言臉羞得通紅。

南綺笑道:“勝男姊弟人極真誠,情分最熱,我就愛他們這一點。”靈姑、玉珠也早含笑讓起。

勝男姊弟忙延四人人林。石玉珠愛洞外松杉森列,枝柯排雲,清陰滿地,間以繁花,景物幽秀,洞中較晦,不願進去。阿莽忙去洞內取了幾樣常人用的几榻出來,放在樹下,請眾落座,勝男便去煎茶,端取酒果。南綺笑問:“前回相遇時,你們都就現成石案、石塊起坐,這些傢俱都是斫木新制,莫非今日知道我們要來,特為備下的麼?”勝男道:

“我們承仙人指點說恩人要來,每天雖是盼望,卻沒想到做傢俱,這都是妖人師徒佔此洞時,強逼我們做的。”隨向靈姑詢問前事。靈姑便把處治毛霸報仇之事說了,勝男姊弟越發喜歡。

互相略談別況,勝男便求南綺攜帶同行,並說救他們的仙人曾說他姊弟二人資質俱好,只有裘元、南綺可以接引。南綺問那仙人姓名,勝男答說:“仙人生相古怪,一部長髯下垂過腹。當地震時匆匆飛降,將手一揮,身便凌空飛起,直來此地。先為佈置居處田畝,用甚東西,將手一揮,便即飛來。我們知是神仙,求他收錄,他才傳了坐功口訣,只不令拜師。說昔年曾受我祖父好處,故來相報,但他生平不收徒弟,與我們緣分只此,如想學道,只有求恩人夫婦接引到青城門下。問他姓名,他笑說等我們將來見了青城朱真人,可說鐵髯老人問候,人已代他尋到,莫忘昔年崆峒之約,他就收我們了。

快分手時,他忽又停住說道:‘你們去青城,朱真人定能守他前言,收你們為徒,但是裘元夫婦人門未久,未必敢帶你們前去,我還是給朱真人一封信好。’隨從身上取出一塊黃麻布,也未見有字跡,命我做一布套裝好,將松枝點燃,在布信套上寫了兩行草字,命交恩人一看,自會攜帶。適見恩人飛來,只顧喜歡,還沒想到這兒呢。”

說時,阿莽已去洞內將信取來。南綺接過來一看,見布套外面寫著:“元素夫婦即攜勝、莽姊弟並信,往呈令師朱真人親啟。”心想:“‘素’乃自己小時乳名,除姊姊外,連元兒俱未告知,鐵髯老人怎會曉得?”好生驚奇。料是師父好友,和先輩也有交情,只是勝男姊弟身材大為高大,此行多走城市,帶了同行,易驚俗人耳目,諸多不便;師父允否收錄也還難定。一問石玉珠,也不知鐵髯老人是誰。勝男姊弟見南綺神態為難,疑心不肯,重又跪地哀懇。

石玉珠早看出他姊弟資質、為人俱都極好,又喜他們一片天真,一面勸起,一面細詢鐵髯老人相貌以及行法時情景,知是隱名散仙一流。想了想,笑對南綺道:“我看鐵髯道人言行,必與朱真人同輩至交,他既命攜帶狄家姊弟同行,必有原因。至於身材高大,恐駭俗人耳目,有我們幾人同行,也不是沒法子想,愁他作甚?”南綺道:“我作難之處還不止此。師父原命我們由榴花寨起身,遍歷西南諸省積修外功,不奉召命,不必回山;此老卻命我們帶他們去見師父;到底依哪一樣好呢?並且各位師長俱在金鞭崖用九疑鼎煉寶,去了也見不到。妖人師徒已全伏誅,勝男姊弟也不是沒有安身之處。我一定出全力引他們入門,但此時無庸同行,暫在這裡安居靜候,等我和元弟奉召回山,或與師父途中相遇,代為交信先容,等師父答應以後再來接引,既免師父怪我們做得冒失,還省卻途中許多累贅。”

勝男聞言,悽然道:“自受妖人欺壓,心膽已寒。恩人休看這裡水秀山明,物豐產富,實則並不是好地方,近山谷中瘴風四起,毒蛇眾多,還在其次;最令人懸心的是,自從妖人死後,近日常有類似他們同黨的青黃雜色光華在空中飛行往來,昨日還有一個奇形怪相的老頭落在溪那邊,轉了一遍,才往東山谷飛去。我姊弟幸是見機隱藏得早,沒被看破,晝夜想著恩人到來,望眼欲穿,好容易相見,死也不願留在這裡了。仙人原說,此去青城如由山路繞越,步行也可到達,僅中間有兩三個地方不免遇人,因是道途遙遠,還沒走到,恩人便會尋來,並且事情也無此容易,為此命在這裡等候,又恐閒中生事,才命開些田畝,藉以活動筋骨,並非用作久居之計。如嫌我們高大礙眼,仙人行時原傳有隱身靈符,我們不在人前出現好了。”

石玉珠和靈姑見勝男說時,一雙大眼眶裡珠光閃爍,晶瑩欲墜,意極悽戀,不由動了憐惜,齊聲勸說:“此去隨處流連,不比有事飛行,不能遲誤,既可隱身,不足為累。

此時群仙煉寶,去了既見不到,他姊弟在此也實可慮,莫如攜了同行,途中如有機緣回山,順便帶往自不必說;否則,終有回山之日,一同行道也無妨害。”南綺本非不願,因與靈姑新交,帶這兩個巨靈般的大人同行,途中遇事終是累贅,又不便舍了眾人,獨自先帶勝男姊弟回去,所以作難,聽靈姑也如此說法,立即應諾,勝男姊弟大喜,忙向眾人一一拜謝。

當日本要動身,石玉珠和靈姑俱喜遊覽,見當地景物清麗,又見日已偏西,意欲住上一晚再走。石玉珠說道:“我們此去行雲流水,自在遊行,本無拘束。現在天已遲暮,如若步行,前途亂山雜沓,晚來仍要崖居野處,食宿都不方便;如若飛行,也不爭此半日光陰。這裡崖洞清潔,林谷幽秀,無物不備,那日靈妹空中路過,已動遊覽之興。莫如在此住一夜,我們乘著月色作一清遊,看看這裡還有什麼奇景;狄家姊弟食量兼人,就便使他們多備一點食糧:豈非一舉兩得?”靈姑也連聲附和,南綺、裘元自是應諾。

勝男姊弟日裡恰獵得一隻肥鹿,肉甚鮮嫩,已早搭好火架,準備燒來敬客。靈姑遊興方濃,說:“此時還早,既然不走,索性等遊玩個暢,我們尋好風景處,把吃的東西搬去,在月亮底下對月痛飲還舒服些。我們遊山,令姊弟正好收拾帶去的衣物食糧,一切停當,明早說走就走,免得臨事倉猝。”阿莽聞言,便停生火。

快要走時,南綺忽想起勝男曾說近日本山時有妖人來往,昨日還有一個在隔溪草地上巡遊了一陣才走的,以為附近必有妖人窟宅,重又詢問。勝男說:“自從白、毛二妖人死後,屢見異派劍光在空中來往,均未降落。只昨日那妖人好似在尋找我們神氣,他先在空中盤飛了兩轉,突然降下來。當時阿莽正睡,我在田裡,一聽破空之聲,忙退入林,攔住阿莽,將身隱起,那妖人好似一個瘦小老頭,相隔尚遠,天又有霧,看不真切。

阿莽已退入洞內,沒有看見。後來我說了妖人形象,阿莽疑心是以前追趕野豹時在梅花洞外遇見過的,向我們強討寶玉的那個小怪老頭。我記得阿莽初遇時回來曾說,那老頭上身穿黃麻布短衣,光腳草鞋。這妖人雖也生得矮小,卻是脊背朝天,兩手都拄有柺棍,走路雖快,看去卻非常吃力。最怪的是他那黃光比毛霸他們要快得多,只不能隨便飛起,彷彿身上揹著什麼重東西,連作好幾次勢子才能飛起。偏又一離地便和電一樣,略閃即逝,快得異乎尋常。去的地方便是日前毛霸設妖陣的山谷,谷中崖洞頗多,也許就藏在裡面呢。”

南綺聞言,猛想道:“昔日曾與怪叟有約,尋到裘元,便即回去,借給他在合沙仙長玉匣中所藏的兩部仙訣。嗣因尋到妖女胡三娥巢穴,救出裘元時,誤用神火燒敵,致將地底真火勾動,地震山崩,烈火沖天,忙回蛇王廟去救狄氏姊弟,已被人救走,當時忙著上路,遂致遺忘。事後尋思,覺那怪叟口氣似和師父有交,劍光雖是旁門,頗有力量,也無邪氣,自己不應失約。無如走出老遠,裘元又說怪叟行徑不是個好路道,仙訣至寶他既能開取,又如此貴重,所說略看即還的話也未必是真,萬一硬奪了去,豈不可惜?反正他無此寶不能出困,意欲回山問明師父,再作計較,就此忽略過去。”然而妖人既是駝背,覺與前見怪叟不類,料是附近山中隱跡的妖人,此番行道,正為尋找此輩,樂得藉著遊覽之便,前往查探,也許能建一件外功。便和眾人說了,準備先往谷中一探,相機行事。

石玉珠久經大敵,見聞甚多,與南綺姊妹又是舊友,遇事關心,一聽妖人駝背,手拄雙柺,起飛艱難,便知有異,見南綺不甚在意,便告誡她道:“南妹切莫看輕此輩,他那駝背許非真駝,或有原因。如非奉命行道,遇上不容不問時,還以不招惹他為是。”

話未說完,靈姑、裘元同聲笑道:“要是遇見厲害一點的就躲,我們直似專為遊歷,無事可做了。就算妖人厲害,遇上也是無法。”石玉珠道:“我並非說不問此事,不過這廝必非庸流,須要多留點心罷了。以我猜想,這廝未必住居本山,阿莽居此必也早知;否則,人可隱身,那些田畝菜畦,還看不出有人在內麼?”南綺道:“我們住這一夜,本不是為尋他的,只因適才勝男說近日常有妖人來往,那駝子又曾在隔溪逗留,才料他在附近山谷中匿跡,我不過欲借遊覽之便前往查探,並非斷定在彼,何必為此懸念,敗了遊興?仍若無事一樣好了。”

石玉珠雖覺南綺過於託大,本想詳為解說,但見眾人面上並無晦色。同時裘元心急,已先飛空四矚,瞥見山後嘉木蔥蘢,泉清石秀,風景頗好,下來告知。靈姑便催快去:

“如都步行,這大一座山,半日怎遊得完?莫把好景錯過,妖人也被漏網。”說罷也即飛起。裘元、南綺也喊:“二姊快走。”石玉珠也就不再多說,一同往右側高山後飛越過去。

到後落下一看,下面景物雖佳,在眾人眼裡也只尋常,比較起來,還不如狄氏姊弟所居的高林繡野、白水碧山來得清麗,好在要去東山谷,越山過去正是捷徑,重又商量前往搜索妖人蹤跡,索性查看個水落石出,再行盡情遊玩。石玉珠仍主慎重從事,即便妖人無甚法力,也免免脫。於是各自飛起,到東山谷上空分散開來,把附近一二百里地面全都仔細搜索,除了野鹿、野羊成群遊竄外,到處靜蕩蕩的,並無人跡,至於所遇事物也都見慣,無甚新奇,遠不如空中下視來得佳妙,倒是經此一耽延,日色己是銜山欲墜,倒影回光映成半天紅霞,另一半卻是深碧氤氳,澄霽如染,時有片雲滯空,其白如雪,東西輝映,絢麗無濤。眾人憑虛御風,飛行於碧水青山之上,天風朗朗,仙袂飄飄,千百里內山巒林樹、泉石煙嵐齊收眼底。眾人往日也常邀翔天空,一則多半因事飛行,不似此日心身閒曠;二則高山空際,常是雲霧溟濛,似此下景既佳,天宇澄霽,風日晴美之時絕少。不免俱覺襟懷空闊,豪快絕倫。

裘元更是興高采烈,連聲稱讚,一路迴翔瀏覽,不覺落在後面。這時眾人已撤了隱蔽。裘元因惜晚景無多,斜陽不能永駐,見靈姑、玉珠、南綺三人在前並袂同飛,迎面高峰矗立,勢絕雄奇,看神氣似要往峰頂上飛去,忙催劍光趕上,高呼:“三位姊姊請留仙馭,斜陽如此美妙,留無多時,就此放過多麼可惜,況且山北一帶還沒去過,我們就在空中飛行遊玩,不是很有趣麼?”南綺回頭笑道:“北山正是我們來路,已見大致,有甚好景?你只覺晚景可愛,今日這好天氣,少時東山月上還更妙呢。你看這峰孤聳萬山之中,高几入雲,峰頂盡是磐石古松,難得這麼高的峰會有這麼大的松。此時去把勝男姊弟招來,就在峰頂延月,用松枝烤那鹿肉,迎風快飲,豈非佳趣,再說群山四野俱在腳下,一覽無遺,有何不足之處?照你所說,莫非帶著鹿肉在天空吃麼?”眾雖是緩飛,因相隔甚近,話未說完,早同飛到峰上。

峰在四山環繞的廣原中,拔地而起,幹霄接雲,峰頂約十餘頃。那麼高大的峰,卻如石筍雲骨一般,瘦透玲瓏,峭拔非常。通體都是碧薛肥積,上生無數古松,盤根屈幹,飛鳳翔虯,大小高低,清奇古拙,千形萬態。尤妙的是下半筆也似直,自腰以上忽然蜿蜒東傾,由此輪困盤曲,時伸時卻,快到頂端突作乙字形縮轉回來,峰頂又比下面較廣。

直似神龍怪蛇昂首伸頸,勢欲騰越,忽然受驚,又復掉頭回顧之狀。四人先在空中且飛且談,不曾留意。來處又當峰後,只覺峰高形奇,未能盡窺其妙。及到峰項,再一玩味,方始覺察,重又繞峰飛行兩轉,越看越像神龍,無不連聲誇妙,共贊造物靈異不置。峰頂萬松羅列,常受天風,幹多盤屈,大而不高,中心獨生著一株古杉樹,拔地十餘丈,直立當頂,恰似龍的獨角,元兒說神龍不應獨角。峰又通體蒼碧,便把峰名取作蒼虯,以備異日再續前遊。

憑臨片刻,斜陽已墜地平。只見天邊半輪赤影將沒,餘光猶射出萬道紅芒,照耀遙空,雄麗已極。南綺便說去接勝男姊弟,裘元也要隨往。南綺微嗔道:“這也跟去。”

石玉珠笑道:“多一人幫著拿點東西也好。”南綺道:“我把梯雲鏈留一面交與二姊,再多點人物也能帶來,才不少他一人呢。”裘元道:“我是貪看晚景,想借此飛翔一會;他那裡泉水又好,想飲一點罷了。”南綺也不理他,徑將梯雲鏈交與石玉珠一面,飛身而起。裘元仍然涎著臉隨後跟去。

靈姑笑道:“他夫妻感情這麼好,於修為上可有礙麼?”玉珠道:“南妹本天狐之女,住萬花山長春仙府。山在西邊,字內群山無一能出其上。風雪雲霧包沒峰腰,千萬年來休說凡體,便仙人也沒幾個往頂上去過。可是由冰雪寒荒之處再上三萬七千九百五十二丈,便入了第三層天,與靈空天域接界,氣候溫和,四時皆春。因地高出遙空,又有冰雪濃霧隱蔽,歷古修道人都當作窮陰凝閉之區,俱被瞞過。及至羽化飛昇時節,已入靈空紫清諸仙域,不須此了。至於一切散仙之流,多不知悉,偶有一二知道的也不知底細。因難得尋到朱果、墨苓、紫芝、黃慧等靈藥,恐驟遇天域交界處的罡釗,反正所居一樣是美景,自身修為只此,這類仙域必有仙靈居住,何苦惹事,也就罷了。她父也是一時福至,想試那山到底多高,由亙古不化的萬重玄冰中冒險攀升,連經險難,才達其上,又費了數百年苦心經營,本有無窮仙景,益發錦上添花。山與印度交界,中外名稱各異:番名黑飛而士,道家稱為元冰嶺,只山頂一帶經他改名萬花山罷了。

“我和她相識,是因她姊虞舜華與家姊明珠交好,由此來往,成了莫逆。她姊姊常說她情長意重,惟恐異日道心不固,墜入情網,並沒看對。聽家師說,此女外柔內剛,根基心性無一不是成道之器。她和裘道友看去猶如膠漆,實則只是情好緣分,心極純正。

向道更篤,決無絲毫慾念,實為名色夫妻。比起劉樊、葛鮑只有勝之,於修道全無妨害。

請想朱真人視裘道友為最心愛的未傳弟子,是何等期許,稍差一點,怎會許他二人婚姻,破例收女弟子呢?她姊人倒極好,因見秦紫玲擺脫塵緣將成正果,一心想要學她,常把南妹比作紫玲之妹寒萼,以紫玲自居。我姊妹兩個卻料她更比南妹多情,心腸既軟,人又溫和,恐要適得其反呢。你看這兩個小夫妻儘管言動親熱,誠中形外,毫無掩飾,而面上卻是神光內湛,寶相外宣,可見靈府清空,不留渣滓呢。二人不知前生是何緣法,裘道友入門來,按理本不能由一隻靈鶴駝起,犯著乾天罡風,飛往萬花山去,偏在事前無意中得有寶珠,用防風寒。南妹為姊所激,誓不嫁人,偏又因幾句口角,火燒裘道友,逼得不能不嫁。兩人本有夙緣,又是一見鍾情,互相愛好,幾乎片刻難離,卻不涉絲毫兒女之私。比起秦紫玲日夕戰兢,暗中防閒戒飭,僅能自免的,更強得多。這真是神仙載籍中的佳話呢。”

靈姑又問梯雲鏈的功用。石玉珠道:“此寶乃金玉精英融會,天狐按照紫清天靈煉成。形如古玉符,共分兩面,一陰一陽,動靜相生,交相感應。陽符反倒主靜。用時以陽符預交一人,或放在自己洞府以內。路上如遇危難,欲與持符人相見,無論相隔多遠,只須如法施為,將陰符晃動,向空一擲,立有一片紅霞護身,向陽符所在飛去。雖所去有一定地方,比不上秦家姊妹的彌塵幡,可以任意遊行,念動即至,但也捷如影響,足可防身避害的了。”

說時梯雲鏈上忽有紅光映射,無故微微顫動。玉珠忙道:“他們來了。”隨即揚手相待。靈姑定睛朝前一看,只見側面遙空中似有一條虹影掣動,方喊:“玉姊你看,那雲霞層裡的朱虹是麼?”一言未畢,那朱虹已由小而大,電馳一般飛至面前。紅光閃處,落下大小四人,正是裘元、南綺和大人勝男、阿莽,手上拿有不少東西。同時鏘的一聲,那兩面梯雲鏈也自合一起,南綺隨手一抬,收入法寶囊內。

“阿莽、勝男所持多是鹿肉、酒果、用具之類。到地以後,一個忙著相度地勢去支火架,一個便去撿拾松塔、松枝,準備烤吃鹿肉,痛飲賞月。裘元也將手中刀叉等物放下,跟著忙亂。南綺笑道:“你怎如此猴急,生怕吃不到嘴麼?吟風弄月原是雅事,煙火油膩已經欠雅,便放從容些也好。再要這麼饞相,急慌慌和山中獵戶一樣,打得野味便忙著生火,開剝大嚼,豈不俗氣?”裘元笑道:“我只覺絕頂憑臨,對月迎風,割鹿快飲,心裡舒服痛快,美景難逢,早點鋪排坐下享受多好,反正是吃喝這些事,有甚雅與不雅?來時遠看,見那輪明月低得彷彿掛在峰角老松樹上一樣,又圓又大。到了近前,還是那麼光明圓大,卻又懸在右側空野裡,比峰高不多少。四外山石林木都和浸在水晶宮裡一樣,固然升高一點,同是光明境界,到底各有各的好處,不早忙完來盡情領略,只管慢條斯理,豈不辜負美景麼?”

南綺撇嘴道:“明明猴急,偏有這些說的,我身上累累贅贅帶了好些東西,分你兩件都不願,適才叫你帶吃的傢伙,明明勝男姊弟拿得了,怎又搶著拿呢?還說不是貪嘴?”裘元笑道:“南姊真冤枉人。你那些法寶我多不會用,衣包一向是我拿。多出來的東西就是蛇王廟得的那兩塊藏有道書的寶玉,還有那面金蛛網。本來我要拿的,你又說我沒有寶囊,無處藏放。自從湖心洲用網破了惡蠱,你看出此網妙用,便越喜愛,嫌那木架是個樹枝,不便收藏,被你折下。行時用了一夜的工夫,就你原有法寶改制,可大可小,隨放法寶囊內,不是沒交我麼?”南綺微嗔道:“我就恨你這人,甚事都愛強詞奪理,我不理你了。”

石玉珠笑道:“你兩夫妻莫拌嘴,快看那群仙鶴。”這時月光逐漸升高,照得大地通明,清澈如晝。適有幾隻仙鶴,銀羽翩躡,由遙天空際飛來,掠峰而過,鳴聲清越,上徹蒼穹,點綴得空山夜月景愈清幽。南綺見那鶴飛行迅疾,轉瞬已遙,笑道:“鶴兒也這等可憎,不知忙些什麼?等我拘回來,叫它就在這峰前峰後往來飛翔,添個夜景好麼?”勝男笑道:“大月亮下,像這類白鶴、鴻雁飛過,果是有趣。但要它自來自去,我們無心遇上,才看不幾眼,聽不兩聲,便即飛去,等飛過後,由不得叫人想它才好。

真要把它長留在此,盡飛盡叫,有心做作,又無甚意思了。”南綺原是隨便說笑,聞言頗覺勝男性靈自然流露。見石玉珠也在點頭,方欲讚許,裘元忽道:“你看那鶴兒知道南姊愛它,又飛回來了。”眾人回顧,果然先去五鶴又復飛轉,其飛迅疾,到了峰側,忽然繞峰飛繞了一匝,然後向來路疾飛而去,晃眼無蹤。因峰大高,鶴飛最近時,幾乎一躍可及。石玉珠方忖:“此鶴怎不避人?飛得又那麼快法?”勝男姊弟已將火生起,將預切好的肉片烤上,來請用餐。眾人便圍著火架坐好,勝男又將自釀的百花果露挨次斟上。

南綺左手端著葫蘆做成的酒杯,見裘元叉了一片烤鹿肉放人口中大嚼,連聲讚美,笑道:“這麼好的酒,唇都不沾,先搶肉吃,還說你不饞呢。”裘元笑道:“鹿肉烤大老了不好吃,這本不是文雅吃法。難道你只吃酒不吃肉?”南綺道:“你今天怎麼專門和我爭吵?這是甚好東西,我就不吃。”

裘元見她生氣,正待賠話,忽聽右側橫嶺上有人厲聲遙喝道:“虞家婢子背信無禮,速將蛇王廟中所得合沙仙長遺留的玉匣奇書帶來見我。”南綺一聽,便知是蛇王廟尋找裘元時,在惡鬼峽深谷中所遇怪叟,先還自恃,未以為意。見裘元挺身起立,一面擺手止住,一面高聲遠喝:“你可是惡鬼峽深谷中受人禁制的怪老頭麼?叫什名字?”那人又復厲聲喝道:“無知賤婢,我便是終南三煞中的五方神叟朱缺。我因尋你已非一日,適才五雲仙使歸報,查見爾等蹤跡,現來嶺上相待。曉事的速將合沙奇書呈來,聽我處置,以免累及無辜。”

裘元、靈姑入門未久,哪知厲害,聞言大怒,便欲發話。石玉珠見機,急聲低喝:

“靈妹和裘道友不可妄動,在此少候,待我陪了南妹前去會他。”裘元、靈姑見玉珠面帶愁急,南綺更是滿面驚惶,起身欲行,才知變出非常,來人不是好惹。靈姑天生義俠,儘管心中失驚,敵愾同仇,並無退意。裘元料知愛妻有了勁敵,急怒交加,哪裡肯聽招呼,怒喝:“要去都去,誰還怕他?”搶先便要飛起,吃南綺一把揪住道:“你找死麼?

事不與你相干。這廝料也無奈我何,你去反而礙手,老老實實與我等在這裡為是,不聽話我真生氣了。”

說時對方又喝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如覺我以大欺小,可將你那業障師父朱矮子找來好了。”南綺一面強止裘元,心中本在盤算主意,聞言猛生急智,大喝:“你既有此膽子,我就通知師父一聲。”說罷,將身側轉,手伸到法寶囊內,暗中施為,將兩玉匣附在梯雲鏈上。準備停當,重又暗囑裘元、靈姑不可妄動。倏地手揚處,一道青碧光華破空而起,疾逾閃電,瞬息無蹤。裘元聽南綺說過,梯雲鏈陽的一面專飛萬花山長春仙府。似此手還未交,先把陽鏈飛回,必是情勢危急,萬無生路,才出此策,好生著急。知道明說決不讓去,只得點頭應允。誰知五方神叟朱缺竟知此寶妙用,哈哈大笑道:

“賤蟬妄想逃走麼?此時話未說明,任你鬧鬼,少時且看你這梯雲鏈能否逃出我的手底。

你們幾人無一是我對手,依我相勸,既然事不相干,最好不要來此見我,免得遭受池魚之殃,我不直尋你們便是為此,休要不知好歹。”南綺、玉珠也不和他鬥口,一面示意裘元、靈姑不要妄動,一面各自一打手勢,雙雙往左側嶺上飛去。

二人剛一飛走,裘元便要跟蹤隨往。靈姑知他氣盛,攔勸道:“南姊有難,我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不過她和石姊姊都那樣說法,必有原因。石姊姊既然隨往,許有轉圈之望。事出倉猝,不能詳說敵人底細。相隔不遠,一望可及,與其去了憤事,不如姑且留此靜以觀變,相機行事,敵人真要倚勢欺人,再與他拼不遲。”說時勝男忽然驚叫道:

“這廝正是昨日來的那駝背,不是阿莽在惡鬼峽遇的那怪老頭。和我們從未見面,誰又失過甚約來?”二人定睛一看,那自稱五方神叟朱缺的已在右側嶺頭現身。人既瘦小,背脊朝天,又昂著一顆鬚髮稀疏的尖頭,一手拿著一根短杖,乍看直與山羊等類野獸相似,相貌醜怪,從未見過。玉珠、南綺與他對立,雙方似在爭論,朱缺語音急促,神情暴躁,聽不十分真切。石玉珠似為雙方和解,語直而恭。朱缺為玉珠所屈,不住用杖擊地,火光隨手而起,聲色皆厲,大有動武之勢。二人已聽出朱缺並非南綺失約的谷中怪叟,另是一人,因知合沙奇書為南綺所得,恃威強索。不料上來把話說錯,沒嚇住人,反吃石玉珠拿話間住,惱羞成怒,益發橫來。二人都是初生犢兒不怕虎,朱缺這人又從未聽說過。尤其裘元見愛妻受人欺侮,義憤填胸,忍不住道:“天下哪有這等不講理的?

呂師姊要不去,我先去了。”靈姑忙答:“要去,你我一路。”裘元已縱遁光往右側嶺頭上飛去,靈姑只得悄囑勝男姊弟不可妄動,自己也隨即飛往。甫綺回顧二人先後飛來,不禁大驚,未容裘元說話,忙回身攔道:“此事與你們無干,趕來則甚?還不快退回去。”言還未了,朱缺已哈哈笑道:“無知小業障,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好意留你生路,偏要自來送死。既敢前來,一個也休想回去。”

玉珠、南綺聞言,知對方已變臉,互相一使眼色,抗聲同答道:“朱真人,你倚勢橫行,強要霸佔他人之物以為己有,去害自家同門,這等豈是修道人所為?我們不過念你與師長相識,委曲求全,你怎如此蠻橫不通情理?誰還怕你不成?”說時一面飛身後退,與裘元、靈姑會在一起。同時早把飛劍、法寶紛紛放出,將四人全身護住。朱缺獰笑道:“無知鼠輩,敢在我面前賣弄?”說罷將口一張,噴出一青一黃兩股真氣,直朝四人身前射去。滿擬所煉兩儀真氣無堅不摧,似此後生未學的法寶、飛劍,縱不似摧枯拉朽,當之立折,也必受傷損毀,難作護身之用。不料石玉珠深悉此老專長,早已防到,預將自己飛劍搶到外層,暗將元江得來的彩霓練斂去精光,藏在飛劍之後。等朱缺張口噴出兩儀真氣,忙把劍一收,彩霓練突地暴長,化為一片精光彩霞,擋向前去,迎個正著。同時靈姑見眾人劍、寶齊施,心想:“這駝背妖人必是厲害。”…面放起飛刀護身,以防有失;一面將五丁神斧取出待要一試。一眼瞥見青黃二氣飛來,便在刀光護身之下縱出圈外,揚手一斧撩去。石玉珠見靈姑出圈,惟恐有失,忙縱遁光向前拉回告誡時,斧上神芒釗舉,青黃二氣已被絞斷大半,電一般縮退回去。

朱缺也是輕敵太甚,先見前面敵人劍光無故自退,以為石玉珠識得厲害。忽見眼前霞光燦爛,有異尋常,兩儀真氣竟被逼住,不得上前,方在暗忖:“是何法寶,如此厲害?”心雖驚異,仍想運用真氣去毀敵人法寶。正在運用玄功,猛又瞥見一團銀光裹著一個黑衣少女,由彩霞後飛出。跟著由銀光中飛出半輪寶月,幾股精芒。這才想起兩件俱是前古異寶,知道不好,忙收真氣,已是無及。那青黃二氣原是朱缺用本身真元之氣煉成,雖不同生共死,也與本身同共休慼,經此一來,無異損傷不少道力。陰溝裡翻船,如何不急,立即怒喝:“小狗男女,竟敢如此無禮。速將玉匣奇書獻出,處罰還輕,否則休想活命。”

裘元被南綺強拉住,不得縱出,見靈姑破了敵人青黃二氣,甚是高興,聞言怒罵道:

“不要臉的老畜生,你的伎倆已然領教過了,有本領只管施展。實告訴你,那玉匣適才已被我姊姊送往師父那裡,你連這點都看不透,休說吹氣冒煙,便放屁也沒有用處的了。”朱缺聞言,猛想起適才南綺所放梯雲鏈,光華中隱含寶氣,因事出倉猝,以為南綺是用此寶飛往青城求救,這時才想到,已是無及。此事關係重大,自己雖不怕矮叟朱梅,但奇書落在他手,必要開視,得了書中奧妙,不特不能再為己用,必還用以剋制自己。越想越恨,厲聲喝罵道:“大膽業障,我因與你師父井河不犯,來此只想取回此書,本不想傷害你們,誰知你們如此刁狡無禮。死運臨頭,還有何說?待我殺了你們這幾個小業障,再找朱矮子算賬好了。”

朱缺說罷,昂首一聲長嘯。隨聽鶴鳴之聲,適見五隻白鶴忽自雲中出現,回翅欲下。

朱缺手往四外一指,中有四鶴立即四面飛去,只當中一隻最大的停在中央。那四鶴飛出半里遠近,也各按方位停住,銀羽翻風,滯空不動。看去直和五隻大風箏一般,離嶺頭約有十餘丈高下。跟著朱缺二次張口朝空連噴,便有五色彩煙按著五行方位朝空射去,其疾如箭。初噴出時細才指許,到了空中,菸頭被五鶴銜住,立即由小而大,平鋪著舒展開來,晃眼瀰漫滿空,凝為一片彩幕,將眾人籠罩在內,朱缺又將右手短杖併入左手,五指齊張,烏爪般朝地猛力一抓,立有五股黑煙直人地內,隨聽地底一片輕雷之聲隆隆響過。

靈姑被石玉珠拉回後,見朱缺行法部署,幾番欲出,俱被石玉珠攔住,附耳低聲道,“我們幾個人看面色俱不應有災難,所遇敵人卻這等厲害,其中必有解救,少時自見。

這廝不比別人,戰既不可,逃亦不能,只有守在這裡靜心待救。我的彩霓練足能防身,你那五丁神斧也有好些妙用,這樣萬無一失,否則這廝玄功奧妙,詭計甚多,此時出去,一個不巧,便被他用五行隔影之法將我們隔開,那時彼此不能相顧。我還稍識他的底細;你雖有寶刀、神斧,功力尚淺,容易上套;南妹和裘道友更無敵他之力,如用梯雲鏈遁走,聽這廝口氣,也未必能行,何苦白吃他虧呢?”

這時朱缺已然退立頗遠,四人正低語聚議間,忽聽厲聲喝道:“你們這些小業障已然人我羅網,我只消略為施展,上下四外五行神雷一齊發動,爾等立成齏粉,形神全消,不過我意在取書,我知天狐梯雲鏈飛行甚速,朱矮子接到必來,暫容你們半夜活命,權作押頭。我聞朱矮子和姜庶創設青城派,你們必是他的愛徒,如肯將書贖人,還可免死。

天明朱矮子如若未來,不是恐怕丟人,裝聾作啞,便是想舍卻門徒,吞沒此書,日後再設法尋找報仇,那你們就沒命了。你們奉命下山,遇到事急,必有向他求救之法。你們俱是好資質,能有今日造就,煞非容易,如若惜命,速將你師召來,免得劫難當頭,悔無及了。”

石玉珠見朱缺誤把自己也認作青城門下,暗中好笑。有心乘機向師父半邊大師求救,繼思:“終南三煞中,朱缺最是有名的狠毒,現將他激怒,本該下毒手施為,怎還語氣之間明激暗緩,好些遷就,與傳說大不相似?令人不解。適才靈姑神斧一出,他那真氣立即退去,前半還被斧光攪散。莫非此寶是他剋星,惟恐兩敗俱傷,故以虛聲恫嚇,又想借此將朱真人引來,委曲商說麼?”南綺、裘元、靈姑三人因玉珠不令與敵說話,南綺更是從小就聞終南三煞威望,俱未開口。

朱缺見四人靜靜的,只在寶光籠護之下一言不發,重又出聲恫嚇。這樣一來,玉珠益發料他也有短處,便笑道:“朱道長,你弄錯了,我們四人乃是三位師長:家師是半邊大師;這位乃大熊嶺苦竹庵大顛上人弟子;只襲、虞二位是青城門下。但三位師長到此也須講理。那合沙奇書本是虞南綺得自蛇王廟大人姊弟手裡,是感恩相贈,既非巧取,也未豪奪。後遇商道長,也只說借閱。南綺失約,一則因遇變遺忘;一則因道路各殊,放心不下,就說理上有虧,所負乃是商道長,與道長並不相干。況商道長今日行徑,正可證實南綺失約,所慮不為無見了。再者她答應的是商道長,失約已經愧對,如何再肯讓道長奪去害他呢?”

朱缺初會玉珠、南綺時,因看出眾人膽怯害怕,因而驕狂自恃;忘了隱諱,直說自己有一仇敵被困惡鬼峽谷中,若得此書,便可剋制,使其亙古不能出頭。二女一聽所害的便是谷中怪叟,好生詫異。再聞知怪叟姓商,越知二人俱是終南三煞之一,同門至友,不知為何自相殘殺。既憤朱缺不義,乘人於危;又想起平素所聞終南三煞行為,獨這朱缺一人驕橫兇惡,無論正邪各派,一言不合,便永成仇敵,最是可惡。奇書本就不捨,況已飛走。先還和他好說,朱缺為理所屈,無言可答,正發橫間,靈姑、裘元已雙雙趕到,雙方立即破臉。朱缺上手便即受挫,平常驕橫已慣,從不吃虧,當時暴怒如雷,恨不能將眾人一網打盡,置之死地。五行惡陣布就以後,忽想起書未到手,自身還有短處,這幾個少年男女必是青城門下愛徒,如若制死,豈能甘休?此時仍以和平為是。自己本和朱梅相識,倒不如用作押頭將朱梅引來,拼著老臉皮,哪怕賠話服低,休說奇書到手,便能借閱一回,即可脫難超劫,豈不比和他成仇作對要強得多?只因上來太兇,不便改口,只得仍用虛聲恫嚇。

及被石玉珠看破,出語譏嘲,朱缺一聽內有顛仙弟子,暗忖:“元江金船寶物已為顛仙取去,內有好些異寶奇珍,俱是剋制自己之物。適才真氣為此女寶光所損,已在疑心,不料果是顛仙門下。怪不得對方明知自己來歷,還那麼把穩神情。這一動手,連半邊老尼和鄭顛仙全都結下深仇。老尼雖說厲害,還不足為慮。惟獨顛仙新得前古金門諸寶,如與為仇,無異自尋苦惱。偏又對方說話尖刻,勢成騎虎,多少年來威望,豈能為幾個未學後輩所折?”越想越氣,重又勾動怒火,意欲先給四人一個厲害,使其畏服,再作計較。於是厲聲喝罵道:“無知業障、好言開導,執迷不悟,還敢任情狂吠,且叫你們嘗我厲害。”說罷,左手朝上一揮,天空五鶴立即隱形不見。跟著那面五色彩煙結成的天幕便向四人頭上罩下,晃眼由大而小,眼看近身而來。

石玉珠識得五行精氣厲害,忙喊:“眾人不可妄動,由我抵敵。”說時將手一指,彩霓練倏地暴長,也化成一個形如穹廬的光壁,虹光燦爛,恰將煙幕擋住,使其近身不得。朱缺見狀大怒,又是一口真氣噴出,煙幕上立即發出青黃赤白黑五色火焰,漫燒過來,四人雖仗彩霓練護身,未為五行真火所傷,怎奈那光外五色火焰具有無邊潛力,朱缺又在不住運用施為,重如山嶽,故而只能抵住不動,突圍上升萬辦不到。石玉珠原在意中,並不是驚懼。靈姑看出形勢不妙,因適才神斧曾經奏功,意欲再試。石玉珠雖知神斧靈效,終覺靈姑道淺,不能深悉此斧妙用。五行真火非同小可,遇隙即入,如用神斧出鬥,須將彩霓練微撤,稍有失措,四人同受其害;可是不用此斧一拼,又覺照此情勢,萬無勝理。心正作難,囑咐靈姑少安無躁,待機而作。

朱缺見持久無功,天將發亮;又因梯雲鏈帶著合沙奇書飛往青城多時,照說朱梅早該趕到,竟未前來,斷定玉匣已開,知道四人有前古異寶護身,急切問難於傷害,此時必在詳閱奇書,等將書中禁法學會,方來為難。這一來不特心願全成畫餅,日後仇人出困再來報仇,更是不堪設想。好好一樁事,誰知會上這幾個小狗男女的當,一時疏忽,被他們將書暗中送回山去,鑄此大錯。恨到極處,不由激動平常兇狠性情,咬牙切齒,把心一橫,猛伸右掌往地面上一按,四人立身的嶺腹內立起殷殷雷鳴之聲。

玉珠、南綺俱知敵人已將地底陰火神雷發動,一會便要地裂山崩。四人俱有飛劍、法寶護身,雖不致死,但這一震之威也難禁受。並且嶺崩以後,烈焰雷火由下而上,一齊暴湧千百丈,與上面火焰相會,將兩儀真火結成一體,威力大增,化為火陣,把人圍在中心燒煉。即便彩霓練能夠抵禦,時久仍難承受。念頭略轉,地底風雷之聲漸厲,嶺腹山石崩裂,炸音密如貫珠,石玉珠知道不妙,上面又難突起,事急無計,忙囑四人聚立一處,將遁光連成一片。令靈姑速將五丁神斧取出,等護身光霞微撤,稍現空隙,立將神斧伸出運用,不可絲毫大意。

說完,正在戰戰兢兢戒備之際,朱缺忽又發話道:“兩儀五行真火都已發動,再如執迷不悟,我一彈指之間,你們便成意粉,悔無及了。”石玉珠未及答應,忽聽遙空中有人接口怒喝道:“只怕未必。”聲隨人墜,平空一道黃光,一幢彩雲相繼飛落。朱缺用心也真狠毒,聽出語聲耳熟,知道不妙,百忙之中,一面準備應敵,一面早把陣法發動。誰知來人早料及此,比他下手還快,才一落地,黃光中首先飛出一片紫光,電一般穿火而下,晃眼展布開來,將四人立身所在的嶺脊全部包沒。嶺腹地火恰在此時發動,爆音如潮,響到四人腳底,地面已似波濤一般起伏上湧,千尋烈焰眼看就要崩山爆發。

紫光倏地罩在上面,晃了幾晃,便即寧息。地底爆音被紫光強制鎮壓,不能宣洩,益發怒嘯不已。同時黃光便和那幢彩雲會合,徑直穿入火陣,往四人身前飛來。

南綺和石玉珠先見雲幢飛墜,已覺眼熟,近前再一注視,越發驚喜。方欲出聲呼喚,忽聽雲幢黃光中同時有人喝道:“速將護身寶光撤去,以便出困。”石玉珠才想起彩霓練阻隔,來人無法近身。但敵人五行真火若未破去,又恐有疏失,忙囑靈姑戒備。剛把寶光微撤,外面光幢已雙雙乘虛而入。只聽一聲:“快收法寶,同離此地。”彩雲便已展開,將四人…齊擁住,電駛星飛,衝開千尋火焰,往對峰飛去。晃眼到達,雲幢中共是三人:一是寶主人秦紫玲,一是南綺之姊舜華,一是追雲叟白谷逸的大弟子嶽雯。除石玉珠全都熟識,餘者多未見過,由石玉珠匆匆敘見。勝男姊弟先見隔嶺光焰千丈,正在莫測吉凶,焦急萬狀,忽見雲幢飛來,眾人現身,驚喜交集,也忙上前拜見不迭。

南綺覺那黃光似是異派中人,尚在火陣之內,方欲詢問,虞舜華已說道:“說來話長,我們且等看完熱鬧再說。”四人往來處一看,嶺上五色烈焰已漸減退,黃光已斂,現出一個蓬頭赤足的老頭,相貌也極醜怪。裝束神情俱與朱缺彷彿,只是背不駝。南綺一見,便認出是惡鬼峽中商姓怪叟。怪叟先和朱缺並未動手,只各張著嘴猛吸,似和朱缺爭著收那五火。朱缺收火本快,因有怪叟作梗搶收,看去好似有點手忙腳亂。

一會,火被二人收盡,怪叟方指朱缺大罵道:“你這忘恩背義的叛徒,自己犯了教規,不知悔改,竟敢勾通妖邪叛師犯上,老三已被你害死,又想將我一網打盡。我初會你時,只當你念我這多年來為你負過,受盡苦難,稍一脫困,便來看我,只望助我一臂,彼此免去累贅,不惜傾吐肺腑。誰知還是應了師父當年的話,你竟人面獸心。表面是探我虛實和對師父心意,實乃聽我說出合沙奇書發現經過,你好設法尋那得書的人,又知我雖受苦難,並不怨恨師父,越發中了你計,立意置我於死地。我對你原無機心,勢非為你所算不可。偏你心性忒急,又因師父已然兵解,除去這部合沙奇書,我萬無脫身之日,臨去時你忽然變臉,自露兇機,我才知道你拭師叛教,萬惡滔天。無奈我身在困中,又與你反目成仇,如不能尋到此書,命且不保,出困更是無望。深悔事前疏忽,已是無及,你如此兇殘狠毒,此書只一尋到,便是我商祝遭劫之日。日前幸遇一位道友,為我出力劃策,代求神駝乙休出力。恰巧乙道友同時接到青城朱道友飛書相托,命白道友的弟子嶽雯持了靈符,暗伏前面神鴉崗上空。此時你正命你門下孽徒幻化的妖禽,將書主人虞南綺等尋到。你以為羅網周密,憑几個未學後進,怎能逃出你手,志得意滿,大言不慚。不料虞南綺人甚機智,知你意在得書,先用法寶將書飛走。被嶽雯中途用乙道友靈符接住,立即與我送來。開書一看,不特知道制你之法,並且沙仙長已早算出今月之事,書中還附靈符兩道。嶽雯接書時,恰值南綺之姊舜華空中路過,認出梯雲鏈是她家寶物,為此耽延了些時候。如非秦紫玲同行,彌塵幡飛行迅速,我若再晚來一步,你將五行真火上下一合,地火被你勾動。地裂山崩,烈火暴發,被困諸人雖有前古至寶防身,不過受一虛驚,這方圓千百里內的人畜生靈豈不全葬在你手?若不是天奪你魄,怎會倒行逆施,自造這麼大罪孽?你已惡貫滿盈,還有何說?”

眾人見朱缺那麼兇橫強暴,這時耳聽敵人數斥,卻一言不發,好生奇怪。細看又無別的異狀,朱缺只是滿面獰怒之容,目閃兇光,注視商祝,一任譏嘲辱罵也不答話,好似全神貫注在敵人身上,只守不攻之狀。商祝雖較從容,口裡說著話,兩眼也和朱缺一樣,目光註定敵人,毫不旁瞬。商祝後又歷述朱缺罪惡,說得淋漓盡致。按說這類刺心的話,又出諸仇敵口中,怎麼也受不下去,朱缺卻只管目蘊兇毒,始終不答。一晃天明,二人仍在對立相持,除上來搶著收那五火,無一動手,連那立的地方都未更易。

嶺腹內地火熔沸,山石之聲仍如潮湧。裘元等久立難耐,覺著無甚意思,忍不住問舜華道:“大姊,你說有熱鬧看,他們怎麼老不動手?那姓朱的妖人聽人叫罵,連聲都不回,是何緣故?”舜華笑道:“你們如要看,也極容易。那姓朱的叛弒師長,殘害同門,最是可惡,你倆也受他氣,如等得不耐煩,不會同南妹罵他一頓出氣?也許他因你們一罵動手,不就有熱鬧可看麼?”

南綺較為高明,已早看出二人雖未動手,俱是蓄勢待發神情。尤其朱缺神志專一,絲毫不敢鬆懈之狀,分明識得厲害,心中內怯。二人表面尚未動手,實則已在暗鬥;否則便是彼此互知各有短長,互相待隙而動,不發則已,一發便分出存亡勝敗,所以誰也不肯輕舉妄動。又知裘元稚氣未除,姊姊平日常喜引逗,以為又是拿他取笑。剛喊得一聲:“呆子!”想要攔住裘元。忽見舜華微使眼色,石玉珠卻往裘元身側蜇近,並肩而立,神情似在戒備,料有原因,便不再攔。

裘元便對朱缺高聲喝罵起來,初罵時朱缺未睬。後來裘元附和商祝,大罵朱缺是脊背朝天,人面獸心的畜生妖孽。又問他昨晚兇焰何在?如何裝死裝呆,連話都不敢答?

越罵越兇,以致觸著朱缺痛處。他本是蘊毒蓄憤,強自忍耐,雖未出聲,忍不住斜睨了裘元一眼,兇睛一動,心神微微地一分。商祝本在伺隙,便把手一揚,五指尖上立飛出五股青氣,迎面射去。就這瞬息之間,朱缺已知把握不住盛氣,為敵先發,落在下風。

不等青氣飛到,已將左手短杖擲地,隨手一揚,也飛出五股白氣,將青氣迎住。白氣才飛出丈許,青氣已然飛到,兩下里才一接觸,商祝手連揚處,青氣忽又化為紅色。朱缺見狀,把手連揚,白氣也變為黑氣。由此各按五行生剋,色彩互易,循環不息。朱缺雖能敵住,終因發動稍遲,被敵人蓋住,落在下風,比較短促得多,氣得他咬牙切齒,全力應敵。雙方都是變幻神速,商祝雖似略佔上風,也看不出一點制勝之道。

舜華笑道:“如何?這都是妹夫一罵之功,不然還不知如何才能見他二人動手呢。”

南綺聞言興起,也隨聲辱罵起來。罵了…陣,裘元見商、朱二人各用所煉五行真氣相拼,一時難分勝負,久看覺無什麼奇處,以為二人俱出全力苦鬥,不暇他顧。此時如若上前相助,勝了固好;如照玉珠、舜華所說,真正神妙難敵,當時退將下來,也不致受甚傷害。忽然心動技癢,意欲上前一試。知道明說眾人難免攔阻,念頭轉定,身劍合一,便往對嶺飛去。兩地相隔本近,劍光迅速,瞬息即達。正想出其不意,夾攻朱缺,忽聽商祝喝道:“來人急速退回,不可造次。”裘元原從未缺側面飛到,朱缺知道有敵,仍如無覺,竟連面都未回。裘無聞得商祝語聲,微一停頓之間,猛覺眼前一花,十來股五色彩煙飛箭也似交射而至,劍光直似撞在一種絕大潛力上面,幾被倒震回來。同時又是一道經天彩虹飛至,橫亙在彩氣劍光之間。耳聽石玉珠喝道:“裘道友還不速退,商老前輩自有機宜,無庸相助呢,”

裘無聞聲警覺,也知不可輕敵,只得退回。到了峰上,舜華埋怨道:“妹夫怎地不知輕重?你就要去,也說一聲。起先石二姊見我借你誘敵,早就防到你要見獵心喜。知道終南三煞所煉五行真氣,便是各派長老,也只寥寥十來位能敵,破它仍是頗難,尋常飛劍被它絞住,不毀必傷。幸有前古至寶彩霓練還可應付,故特意守在一旁。待了好一會,沒見你動,方以為不會妄動,想不到這等冒失。如非商老前輩看出不妙,將那廝真氣敵住,你所用又是青城教祖久煉奇珍,能夠人劍都平安退回麼?可笑南妹又不是適才沒嘗過厲害,見你一走,也想隨往,幸被我拉住。如今各異派中能手甚多,前途所遇多是竹山教下妖黨,如此輕率行事,真教我替你們擔心呢。”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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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21: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松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

話說南綺聞言,臉上一紅,正要答話,忽聽嶽雯、靈姑驚詫之聲。眾人回望,只見全嶺已被煙光籠罩,看不出商、朱二人所在。空中五鶴重又現形,各在雲層裡疾飛盤旋,繞著嶺頭往復迴翔,哀鳴不已,嗚聲聽去和人語一般,甚是淒厲。眾人已知五鶴俱是朱缺門人幻化。靈姑見南綺被乃姊數說,訕訕地不好意思,笑道:“此鶴既是妖徒幻化,我們將它除去不好麼?”石玉珠道:“終南三煞門下頗多異術,稍失機宜,縱然當時殺死,元神逃走,為害更烈。何況他與別的異派妖邪不同,平日也和正教一樣積修善功,叛師為惡的只有朱缺一人,他那五個徒弟受師禁制,化形羽族,想已受了不少苦處。如若不問情由,一體殺戮,他們為人善惡也難分別。還是聽憑商老前輩一人主持為是。”

正談說間,嶽雯忽然失驚道:“這老怪物真個機詐百出,仍然被他化形遁走了。”

眾人聞聲注視,只見一股白氣正由嶺頭彩霧迷茫中激射而起,其長經天,晃眼白虹貫日般射向遙天空際。緊跟著下面商祝也由霧影中飛起,周身紫氣圍繞,手下託著一個形如日輪的法寶,射出萬道紅光,勢絕迅速,比起白氣還要稍快,意似發覺敵人乘虛逃走,待要追去。同時空中盤飛的五隻大仙鶴也各齊聲哀鳴,兩翼一束,銀丸飛墜般落將下來,擋住商祝去路。商祝方喝:“爾等急速躲開,免得送死。”雙方都是勢疾如電,聲才出口,手上日輪紅光照處,當頭一鶴一陣青煙冒過,已然化為灰燼。跟著二、三兩鶴也是才飛到,又經日輪紅光一照,各化兩縷殘煙而滅。

說時遲,那時快,這些情景不過一瞬間事,商祝本是向上激射而起,見五鶴迎面飛攔,話未說完,便葬送三個。好似有些心軟,忙把日輪寶光一斂,待要閃開後面殘餘二鶴。那紫氣紅光緊隨白氣之後,原是銜接一起,這寶光略收,微一停頓之間,白、紫二氣相接處好似匹練中斷。這頭紫氣還待上升追逐,那白氣已似驚虹電掣般曳向天邊,連第二眼都未看清便沒了蹤影,快到無法形容。連秦、嶽、石三人得道多年,久經大敵之士,都覺生平所見各派有形遁光飛劍,從無一個有此迅速,俱都驚訝不置。

殘存二鶴見同伴慘死,一點不以為意,仍朝商祝身前飛去,鳴聲介於人鳥之間,聽去益發哀切。商祝見白氣遁走,似知追趕不上,大喝:“無知蠢業障,還不快去那旁峰下等我。”二鶴將頭連點,哀鳴了兩聲,徑直往眾人存身的孤峰上面飛來,只不近前,在峰頂上飛落,延頸望著隔嶺商祝低鳴,意似死裡逃生,互相哀慶。

裘元、南綺、靈姑都是年輕喜事,見二鶴高逾常鶴二倍,雪羽修翎,長頸鋼喙,丹頂映日,目射金光,顧盼神駿,十分威猛,儘管悲鳴如訴,一點不顯萎憊,不由心中喜愛。又看出二鶴已為商祝所收,靜俟後命,不會有失,俱欲蜇近觀看探詢。石、秦二人連忙攔住,低語道:“他們道行頗深,休看此時失勢,依然輕視不得。他們既不肯近前,心中難保不無愧忿,稍一不慎,便樹日後強敵。等見商老前輩,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吧。”說時,二鶴側看眾人兩眼,又低叫了兩聲,忽然一躍近前,俯首低鳴。眾人先聽嗚聲似人,遠聽只覺悽楚,鶴鳴又急,聽不真切。及至走近相對,鳴聲又緩,細心聽去,分明與人語差不多少,只尖音多些罷了。因知是人幻化,各有很深道行,不敢輕視。石玉珠先道:“劫數前定,二位道友不必悲苦,令師叔事完定有安排。彼此素昧平生,道友姓名來歷可能見告麼?”二鶴口吐人言,說了自己的經歷遭遇。

原來他們同門師兄弟五人,個個宿孽深重,一學道便誤入旁門。早年遇劫本該慘死,被現在的師父朱缺救去,幾經哀求,始蒙收錄。拜師之時,朱缺原與約定:一旦為徒,凡百皆須聽命,日後縱令披毛戴角,赴湯蹈火,俱都不能少違。起初十年尚是人體,每日從師學道,一切由心,毫無拘束,為拜門後最安樂的光陰。

這日朱缺忽從北海擒來五隻仙鶴,說五人修為日淺,不配做他徒弟,五鶴俱有千年以上道行,擒時元丹毫未損傷,命將本身軀殼捨去,附身為鶴,借它原有道力元丹,轉過一劫,便可白得千年修煉之功,五人入門時早有誓約,朱缺平日雖極隨便,但是言出法隨,心腸又狠,稍有支吾,便生奇禍,除了唯唯聽命,更無話說。事在半月以後,當時本可乘隙逃走。一則怯於嚴威,不敢離開;一則又知本門中人必須受過兵解,或在禽畜道中轉上一劫,才能有大成就,何況朱缺也允異日許其復體為人:於是安安心心靜俟施為。誰知朱缺性情乖僻,無論甚事,想到便要嘗試,因遊北海,看見五鶴神駿可愛,已成仙禽,立意收帶回山。偏偏那五鶴不肯馴伏,一時觸怒,乘鶴主人未在,強擒了來。

因知鶴戀故主,決不歸順,忽想起洞中五人正可化身,不特五鶴可得,異日用處甚多,並與道號符合。只顧逞那私心,並無絲毫師徒情分。五人等到化形為鶴,才看出乃師心意,雖然不免難過,終因不遇朱缺,也許早化異物,現在除卻每年有四十九日煉法之期受點苦難外,平日無甚苦處,年時一久,也就相安,仍然效忠,並無怨望。

直到適才商祝痛罵朱缺,歷數其罪狀,五人才知師父兇殘陰毒,不特將人化鶴全出私心,並連入門以前所遭劫難,也全是他詭計造成。正在空中相顧悲鳴間,忽聽朱缺也在下面運用玄功,暗傳心語,說商祝所說全是假話,因和他有仇,存心離間,實則想將他師徒一網打盡,自為宗主。此時合沙奇書被商祝得去,如若反唇相譏,口一出聲,心神稍懈,便為所乘。如他一死,五鶴也必被商祝真火煉成灰燼。並說:“商祝手上持有一件形如日輪的寶物,是我剋星。少時我如不敵,元神捨身逃遁,你們可挨次近前去奪那朱輪。能得手更好,即便為日輪所傷,你五人原體尚在洞底石穴密藏,立可復體為人,至多減卻一點道力,並無大害。”五鶴也是平日受制,信服太甚,又以為乃師從無虛言。

心想為鶴已久,難得有此良機。認作因禍得福,信以為真。果然朱缺元神一逃,就立即拼死上前,結果頭前三鶴相繼為日輪所化,形神俱滅,後二鶴才知受愚。無如去勢太急,收勢逃遁萬來不及,自分必死。幸蒙師叔商祝開恩,在危機一髮之間,將寶光收斂,才得苟延殘喘。但他們見朱缺已然乘機逃去,如知他們歸順師叔,必然恨極,吉凶禍福尚還未定,因而仍然十分害怕。

二鶴剛剛說完,隔嶺煙氣已斂,只剩一片紫光籠罩嶺上。商祝忽然飛到,對嶽雯道:

“多蒙諸位道友借我奇書,得脫苦難。雖然一時心軟,為救二鶴,被他遁走元神,日後尚須多費手腳,但他所盜先師先天五行真氣業被我收去大半,後又仗著合沙靈符妙法與本門真火將他燒死。此後縱想尋仇為害,他那元神背上仍負有先師遺留的千萬斤重禁制,日受苦難,也無法肆其兇焰了。”隨將合沙奇書連玉匣遞與嶽雯轉交南綺,囑令好好收存,絲毫不可大意,落在外人手內關係非小。

嶽雯接書,笑對南綺道:“此書實是關係重大,師妹和裘師弟此時在外行道,用它不著,帶在身邊易啟異派妖邪覬覦,雖說不怕,終費手腳。不如由我送到青城由朱師叔收存,異日回山再行習練。尊意如何?”舜華在旁,忙搶口道:“我正為此擔心,如此甚好。”南綺梯雲鏈已先取回,聞言一想,朱缺元神尚在,帶書上路反多操心。只沒見過,意欲看上兩眼,再交嶽雯帶走。秦紫玲道:“二妹既不帶它,最好連這一看都無須吧?”南綺、裘元俱都好奇,話未說完,裘元已先從嶽雯手裡接過,和南綺一同觀看。

見那合沙奇書並非尋常椿葉,而是玉葉金章,寶光隱隱,共總薄薄七篇,滿是古篆文和符篆。裘元雖認不出,南綺從小就隨父母多參秘芨,能辨別古字,知道古篆文是符篆的註解口訣,再一細心參詳,竟悟出了兩道伏魔符篆,默記在心,好不歡喜,滿擬此書不用師傳便可參悟,不料只上來那兩篇領會,餘者百思不得其解。

南綺正想借詞和嶽、秦諸人商議將書暫留身旁,日後自送回山,商祝忽然微笑道:

“現時能解此書的並無多人。頭兩章只要學過天府符篆的俱能領悟,底下卻極深,休說不識,便識也須另加苦功勤習始能應用。承你借書之德,雖說因人成事,不是你安心踐約,總由你才得解。我生平無德不報,必定約地傳授,無須由嶽道友帶返青城了。此書最幹各派妖邪魔怪之忌,帶在身旁,他們定必千方百計齊來攘奪,不得不休。那前兩章符咒你雖能領悟,也還有好些未盡之處,用起來能發而不能收,容易生事。隔嶺地火被朱缺勾動,內中已藏有石油,全嶺已熔,早應爆發。因恐多害生靈造孽,我已行法禁制,靜俟它大都壓歸地肺,再將餘火殘煙連同地火燒熔的漿汁宣洩出來,免使為害。火須緩緩壓束,尚有一些時候耽擱。今與你們相遇,又承借書之惠,總算有緣。這頭兩章符篆學雖較易,均有伏魔驅邪威力,於修道人防身御害有好些妙用。我意欲對在場諸人,連阿莽姊弟也一齊傳授,你們心意如何?”南綺見心事被他道破,自己雖說能夠解釋,用時是否靈效尚不可知,聞言大喜,立即應諾,眾人俱稱謝。

二鶴也鳴語相求。商祝笑道:“你兩個此時正好代我在空中巡視,沒有復體為人,還學它不得,異日隨我回山,自有道理。”二鶴本來不知本身吉凶,神態憂疑,聞允帶他們回山,知已轉禍為福,不禁大喜,剛剛振翅欲飛,重又停歇。商祝笑道:“你們怕那孽師來害你們麼?休說有我在此,他不會自來送死,且他此時自顧尚且不暇,怎會再來?你們只須防別人,稍有警兆,立即報知。這不過是聊備萬一,諒外人也無此膽子。

急速去吧。”二鶴方始喜應升空而去。

商祝隨令眾人並立為一行,自在眾人身後立定,將手一揚,先發出五股白氣升向上空,再分五面直射下來,恰似五根白柱,將眾人圍在中間。跟著飛出一片黃光,大約三丈,高懸眾人面前。最後才把合沙奇書要過,將手一指,玉葉上面的符篆便放大了數十倍,在黃光上現將出來,晶芒四射,奇光耀眼。商祝解說完了用法,然後挨次傳授。眾人一一精悉領悟,方始收去。也無變故發生,空中二鶴才飛下。

商祝道:“嶺腹真火已然還入地肺,只是地底石土俱已熔化。且喜來得正是時候,這廝雖是情急暴怒,心中仍有顧忌,發動也遲,沒被闖出大禍,所以還可收拾。此間向無人跡,獸類也還不多,總算幸事。不過餘勢強烈,不是尋常,發動後地震山崩,數百里內地域俱要撼動,人立稍近,必為沸石烈焰所傷。你們雖然不怕,終以謹慎為是。況且此峰相隔甚近,恐要崩倒。可速離開此地,同去西面高山頂上遙望好了。”眾人聞言應諾,帶了阿莽姊弟二人,同駕遁光,往西面大山頂上飛去。山嶺相隔幾有三十來裡,幸虧眾人多為慧眼,便勝男、阿莽也是極強目力,嶺前地勢又復平曠,看得甚是真切。

阿莽因昨晚一鬧,眾人烤鹿也未吃成,行時將鹿肉、用具一齊帶去,就地覓柴支架,意欲請眾再吃。南綺笑道:“你沒聽商老人說,嶺火一洩,附近數百里內都震動麼?相隔這麼近,怎吃得成?我們這幾人,便不能辟穀的也都能耐幾天飢,不吃無妨。你二人如餓,我先送你們回去好了。”勝男答說:“無須,我姊弟也能三五天不吃東西。既嫌這裡不好,事完回洞再吃也是一樣。”

說時忽聽噝噝之聲起自前嶺,尖銳刺耳。眾人知已發動,定睛往前一看,只見商祝騎在一隻鶴背上,凌空下視,那嶺已被紫光包沒。先是嶺頭上突起一股濃煙,其疾如箭,直衝霄漢。冒了一陣,煙中忽冒火花。商祝便由空中射下一道黃光,罩在嶺頭上面。火煙被黃光一壓,愈發激怒,噝噝之聲更烈,不能上衝,便往四外橫溢。火穴也逐漸潰決,地底轟轟隆隆之聲宛如萬雷怒號,山嶽崩頹,眾人立身的高山也隨著震撼動盪,大有塌陷之勢,商祝神情也似有點忙亂,不似先前安詳。

南綺恐萬一地震山崩,驟出不意,勝男姊弟不及攜帶,受了傷害,忙將勝男姊弟喚在身旁,暗中戒備。秦紫玲笑道:“南妹不必擔心,商道長既命在此,決無妨害。終南三煞中只他性最仁慈,以他法力,本可從容應付,只因朱缺勾動地火為時已久,全嶺山石泥土俱都熔成沸漿,加以石油引燃,勢極強烈。他見本山雖然無人,禽獸生物仍是不少,意欲緩緩宣洩,使眾生物警覺逃走,免得驟然暴發,不可收拾。看這形勢,嶺腹蘊藏石油、石炭必然眾多,經此長時,除表面一片看去無異外,裡面已成了一個極大的火窟。這一強加鎮壓,蓄勢越難宣洩。幸有合沙靈符之力,真火已然引入地肺,否則這千百里內全成火海,大災已成,休說商道長不能善後,便各位師長一齊駕臨,也不能遏止了。”

紫玲說到這裡,偶望前面,忽然失驚道:“看商道長神態頗慌,事出預料,必有原因。終南三煞平日頗多仇敵,莫非有人暗中作梗?此事關係非小,嶽道友可同我前去助此老一臂,免致債事吧。”南綺聞言技癢,也要隨往。裘元方欲開口,南綺苯視了一眼道:“你代我保住勝男姊弟,我一會就來,你去則甚?”舜華本想連南綺都不令去,三人已經飛走,只得罷了。

這時嶺頭火穴已陷有兩三畝大小,濃煙如墨,成一大幢聳立嶺上,中雜熊熊烈火,往上直衝。黃光壓在上面,起初高僅兩丈,後來火焰勢子越盛,商祝不敢過於緊逼,稍一放鬆,黃光立被衝高了二三十丈,聲勢益發浩大。等再強力下壓,已是難制,一任商祝運用玄功奮力施為,也只勉強遏制,不使再住上升,不能降低。遠望過去,直似一根金頂黑身的撐天火柱。火頭吃黃光一蓋,濃煙便向四外橫溢,油煙之味,奇臭難聞。火星濺向林木草樹上面,立即引燃發火。幸是商祝處處留意戒備,一見火起,立用禁法止熄,才未引起野燒。雖似曇花一現,隨起隨滅,無如左近多是豐林茂草,火煙中含有很多石油,沾著一點便燃,此滅彼起,層出不窮。

商祝八方兼顧,本就有些手忙腳亂,猛聽嶺後砰的一聲,連忙飛身查看時,嶺後山腳下又陷了一個大洞,四五股灰白色的火氣噝噝怒嘯,正往上空激射,離穴三五丈,迎風化為火焰。嶺上原有紫光封禁,只留嶺脊一個人口往外宣洩。火勢本應向上,怎會由地底旁行,再行破土而出?商祝一見,便知來了強敵暗算,尚幸嶺後一帶石土深厚,那火只是對頭暗中行法,由地底穿通,勾引而來,不如正面猛烈,又系初發,還可勉力堵住。忙即運用五行真氣,手揚處,一團碗大黃氣飛射下去,落在新焰火口以內,立即暴長丈許,將口堵住,雖未爆發,因是事出倉猝,急於應變,心神一分,晃眼工夫,正穴火柱又將壓頂黃光衝上去二十多丈。只有頭上濃煙還是黑色,下餘四五十丈已全變為烈火。環著火口的山石泥土早已熔化成漿,仗著紫光強禁,雖未潰裂,無如裡外交熔,僅剩薄薄一層嶺皮,稍有縫隙,或是行法人一個主持不住,立成滔天巨禍。似此全神貫注猶恐照顧不周,哪裡禁得起嶺後又有潰洞。

商祝見正穴火勢漸難遏制,火口已開,如再用合沙靈符之力將其封閉,火由地行,由遠而近逐漸燃燒,千百里內悉成火海,其害更烈。火中雜有地肺餘火和無量數的石油,不是尋常法術和水所能熄滅,偏偏這時又有敵人在側隱形發難,不能分神搜索,好生痛恨愁急。正在偷空暗查敵人蹤跡,嶽雯、秦紫玲、虞南綺三人已相繼飛來。商祝性情孤做,初見眾人,雖覺個個仙根道器,因系初會,不知深淺,又以前輩自居,本無求助之念。及見三人飛到,忽想道:“峨眉、青城兩派正當昌明之際,久聞門下弟子多半法力高強。現當危急之際,命他們抵禦仇敵,以便全神顧火,豈不是好?”

嶽、秦、虞三人先因高嶺阻隔,只見商祝神情慌亂,別的俱未看出。及至飛臨正穴上空,秦紫玲首先發覺那新火口,益發料定有人暗算。留神四顧,見相隔五里有一個十丈高下土坡,林木甚是茂盛。這時環嶺百十里內黑煙飛揚,當頂一片紅光上燭,天已成了暗赤顏色。四外雲嵐雜沓,姻霧迷漫,狂風大作,沙飛石走,都是一派陰煞氣象,那土坡看去本無異狀。紫玲本就心細有識見,近年與齊靈雲、周輕雲在紫雲宮海底宮闕勤謹修為,道法大進。又練成一雙慧眼,見坡上黑煙籠罩和別的樹林一樣,已將放過,忽然一辨風向,看出坡上煙霧乍看似隨山風升沉浮動,但是上密下疏,略散即聚,景物也較旁處隱晦,頗似有人主持神氣。情知有異,且不說破,暗朝嶽雯、南綺遞一眼色,搶先說道:“想不到火勢如此之大,現在全山火煙籠罩,少時火口一大,不知有多少生物遭殃。我意欲乘災未成以前,與嶽師兄和南妹環山巡行一週,助商老前輩將那與人無害的生物移向遠處避難,免被波及如何?”嶽雯、南綺料有原因,同聲應諾。商祝見紫玲使眼色,也知必有所見,便道:“這樣也好。只是環嶺地方甚大,野獸慣在隱處潛伏,不知死活,務要小心,莫使遺漏,”紫玲道聲領命,便招嶽雯、南綺二人近前,並肩向空飛起。土坡本在嶺後東北角上,紫玲卻先往南角上飛去。

自來烏魯蟲介等生物多半能知天時,長於趨避。近嶺一帶鳥獸本就不多,當昨晚朱缺行法勾動地火之時,早都警覺驚走,及至商祝開了火口,火勢越來越大,地底震動之聲越猛,除了蟲蟻等小生物無法逃遠外,凡是能飛能走的生物,受不住那火煙燻的,全都逃竄出百餘里外,一個也看不見。

南綺雖料紫玲有為而發,但聲東擊西一層還不知悉。見黑煙滾滾,熱霧滔滔,潮湧一般順風飛去,前途盡是煙霧瀰漫,又熱又臭,笑道:“大姊,前面煙霧這麼濃厚,鳥獸之類不熱死也嗆死,我看未必有甚生物呢。氣味難聞,換個方向吧。”紫玲乘機答道:

“生物雖知趨避,驚竄之中易為煙霧所迷,或是誤入死地逃不出去,既打算積點功德,自然由煙厚之處起始,再環繞回來,方兔遺漏。你嫌煙臭,由我用彌塵幡同飛就無妨了。”隨說隨將彌塵幡取出,令二人貼身並立,一幢彩雲簇擁三人同飛,端的星飛電掣,神速已極,晃眼便是百十里外。再由東南繞向東北,仍不直飛土坡,故意由斜刺裡越過。

等已過去裡許,倏地折回,直往坡上樹林中撲去。

那林中潛伏的敵人名叫暢吉,與終南三煞師徒積仇甚深,獨自一人隱居本山多年,今早偶從崆峒訪友回來,老遠望見朱缺御風遁走,全嶺俱是彩煙籠罩,耳聽地底風雷之聲,知火山行即爆發,連忙隱身近前窺探。看出商、朱二仇同門火併,不禁又驚又恨。

知道仇人厲害,難於取勝,嶺上神光籠罩,無法破壞,立即想好計策,暗下毒手:用法寶由坡前開通幾處地道,通向嶺腹,將火引出爆發,以分商祝心神,乘其手忙心亂,幾面不能兼顧之際,邪法、異寶一齊施為。因火勢太猛,開穴時若稍一不慎,不特易被敵人發覺,自身還難免波及,遂先把穴道開至與火鄰近之處,再退回去行法,一一穿通。

誰知商祝近年被困惡鬼峽,每日苦煉,也大為精進。適才又將朱缺盜取師父的五行真氣奪回多半,法力越發高強。暢吉把火穴才一開通,便被真氣堵住。暢吉嫌這樣開法火力大小,正在另打主意,忽見敵人的三個同黨飛到,暢吉妖法雖非尋常,只因強敵當前,昔年屢遭挫敗,如驚弓之鳥,行事過於審慎,以為自己隱跡縝密,敵人難於窺探,想看清敵人虛實再舉。同時又來了一個望門投止的密友,互敘別況;因此慢了一步。

暢吉先見紫玲等三人御遁飛行,還有輕敵之念。嗣見三人施展彌塵幡,方知並非易與,當紫玲等繞飛而至,暢吉也頗戒備。及至彩雲飛過,好似並未被發覺,心正一寬,不料目光一瞬,三人倏地飛臨,同時雷火劍光迎頭打下,疾若雷電,暢吉任是神通廣大,也難躲閃。還算那新來同黨吃過紫玲苦頭,認得彌塵幡,深知厲害,一見彩幢飛到,勢絕神速,一面讓暢吉留心,一面暗中戒備,忙把手中玉缽往上一託,飛出一片血光紫焰,將三人劍光抵住,才未受傷。

紫玲只知妖人藏身濃霧之中,因沒看出真實所在,才將雷火劍光一齊夾攻。暢吉驟出不意,無法施為,被紫玲一雷先將妖霧震散。妖黨為要抵禦飛劍,又將缽中血光飛起,益發被三人看清地方。紫玲、嶽雯各將雷火連珠一般朝當中打去,三道劍光更是驚虹飛舞,上前夾攻。暢吉已為三人先聲所奪,再見這等情勢,誤認機密既洩,商祝也必發現自己,事完必來夾攻,心中發狠,把牙一錯,手一揚,飛起三道碧油油的光華,將三人飛劍敵住。跟著一聲長嘯,和那同黨收轉妖缽。恰值嶽、秦二人雷火打下,霹靂連聲,只見滿地碧螢流走,晃眼消滅,再找妖人已不見蹤跡。空中三道碧光已被劍光繞住,只一絞,也化為萬點碧螢,隨風消散,直似灑了半天星雨。

南綺笑道:“這兩妖人怎如此不濟?”紫玲雖不認得暢吉,卻認得那同黨正是新從自己手下漏網的黑神女宋香兒,知道難猶未已,便道:“南妹,你莫輕視妖人。只因迅雷不及掩耳,才使其挫敗。但我一時疏忽,見他飛劍放出,大有一拼之勢,沒料到他會舍劍地遁。便那女妖人都是勁敵,妖道更是一身邪氣,我想他們決不會就此甘休。妖婦為困舍妹,曾在我手下漏網,既來投這妖道,必然比她還強。商道長正在緊急之際,莫要被他們做了手腳,商道長未必受害,貽禍生靈卻不在小呢。”

話還未畢,南綺忽然驚呼:“大姊,還不趕快回去,火山要爆發了。”紫玲抬頭一看,只見來路嶺腳下又陷出三個新火穴,濃煙烈焰,泉湧一般,突突上升。商祝已不知何往。地底風火之聲密如擂鼓。喊聲:“不好!”不顧再往下說,忙招嶽雯、南綺二人,同駕彌塵幡電馳趕去。還未到達,首先發現妖婦宋香兒,正與商祝新收的另一隻仙鶴在嶺側危崖之後惡鬥。那鶴口噴一條白氣,周身也有白氣圍繞,已吃妖婦一道黑光困住,苦命相持,大有不支之勢。嶽雯聽紫玲一說妖婦姓名,便知她是九烈神君愛寵,有名的淫毒兇妖,心甚痛惡,惟恐又被漏網。忙道:“秦師妹急速去助商道長,待我誅此妖孽。”隨說,手一指,一道金光直朝妖婦射去。紫玲知道嶽雯法力高強,口應一聲,獨自越過火穴,往嶺脊前面飛去。南綺生性疾惡,沒等發話,早將飛劍放出。

黑神女宋香兒原是奉暢吉之命,仗著身有避火之物,前來放火。並由暢吉去鬥商祝,好使他不暇兼顧,宋香兒才開了三穴,便吃仙鶴擋住,瞥見雲幢追來。雖然嘗過紫玲厲害,一則仇恨太深,一則又恃善於逃遁隱形之術,仍想把禍闖了再走,南綺飛劍出手,連忙迎敵,紫玲忽又飛走。心方一喜,嶽雯金光已如匹練橫空飛至。嶽雯為人最是謙遜,從不顯露鋒芒。適才初會妖婦時,因有紫玲、南綺同往,知道足可應付,一面隨眾將昔年初學道時防身飛劍放出,一面觀察動靜。這時因是痛恨妖婦,決計除她,一上手便將峨眉開府以後師傳金鱗劍放將出去。此劍乃昔年連山大師降魔之寶,經嶽雯師父嵩山二老之一追雲叟白谷逸在月兒島火海之中取出,重經師徒二人玄功祭煉,神妙無窮,威力至大,與正派諸長老的仙劍幾乎不相上下,妖婦如何能是敵手,一見便自心驚。無如先放火時被那仙鶴裝作空中飛過,為火煙燻迷,突然墜落,一到了妖婦身側,冷不防爪喙齊施,又噴了一口真氣,三下里夾攻。如非妖婦應變神速,長於閃避,立即遁開,幾乎為鶴所傷斃命。就這樣。還中了一爪,左肩也被真氣所傷。心中憤怒已極,必欲將鶴殺死洩恨,竟將九烈神君的黑煞神劍放出,準備將鶴絞成粉碎。

那鶴久在高人門下,又是人變的,功力頗不尋常,一任妖婦施為,急切間仍傷他不了,那口黑煞劍的烏光反被鶴的真氣絞住。妖婦並未覺察,一面另指一道淡灰色的劍光敵住南綺飛劍,一面縱遁避開來勢。待將黑煞劍收回去敵嶽雯,不料那鶴狡檜異常,所煉真氣極為強勁,表面看去似為妖婦劍光所逼,實則破它甚難,並無傷損。妖婦見嶽雯、南綺劍到,想要撤劍轉敵,那鶴如何能容,忙運玄功奮力一收,竟將黑煞劍絆住。妖婦往常收劍捷於影響,這次竟不能收回。驟出不意,心中才一失驚,未容轉念施為,嶽雯飛劍立似電一般卷將過來,妖婦見不是路,惶遽中又把妖缽取出,剛往上一舉,金光已當頭罩到,如神龍掉尾,微一掣動,便已了賬。妖婦以前屢遇正教中人,均仗著她狡詐機智,妖法高強,得脫性命。這次也是該當遭劫,般般湊巧,黑煞劍首先被仙鶴真氣絆住;嶽雯飛劍本就神奇,中間又經神駝乙休指點,越發精妙。妖婦縱有一身邪法、異寶也難措手。否則縱難逃遁,決不致死得如此快法。

妖婦一死,嶽雯見那黑光仍被仙鶴白氣絆住,便對仙鶴道:“按理此劍應歸道友所得,無如劍上邪氣太重,又是九烈神君教下之物,留在身旁必有後患,保持不住。況道友也收它不了。暫且由我收去,少時間過商道長再作處置,你看如何?”那鶴口吐人言,應聲:“遵命。”剛把真氣一撤,劍便騰空欲遁。嶽雯忙按本門收劍之法,運用真氣吸收下來。雙手接住,只一搓,現出原形,化為一柄烏光晶瑩、可鑑毛髮的烏金匕著,在掌中不住跳動。嶽雯隨用禁法制住,藏入法寶囊內。

二人一鶴剛剛飛起,待要越嶺而過,忽聽轟隆一聲巨震,嶺頭火口崩裂,烈火暴發,千百丈火焰黑氣沖霄直上,爆炸之聲響成一片。當時山搖地動,狂風大作,紅光映雲衢,熱氣薰灼,不可向邇,火勢之大,從未見過。那妖婦新闢的幾個火穴反倒小了下去,不再騰起。二人雖是御劍飛行,也不敢由火裡衝過,忙將遁光升高。由火側繞飛過去一看,嶺上紫光已斂,嶺脊正面穴口崩陷了頃許地面,烈焰奪口上湧,勢絕猛烈。山石被火熔為岩漿,顏色通紅,恰似燒化了的鐵汁,瀑布一般順著人口倒掛下來。所過之處,無論山石林木,齊被燒化,滿地淌去,聲勢駭人已極。再看妖人暢吉及紫玲,不知何往。商祝已離鶴背,獨個兒飛身空中,一手發出五行真氣射向下面,似想借真氣之力,將火汁去路阻住。另一手掐訣行法,向西南方山多之處不住比劃,不知是何用意。看那神情,甚是惶急狼狽。

嶽雯料知巨災已成,此火又非常大,不是五行之水可以澆滅。火口越陷越寬,火勢越來越大,身在高空,還是上風,都覺奇熱難耐。那流出來的火汁,被商祝真氣擋住,不能流遠,晃眼聚有兩丈來深,峰前那一大片盆地全被佈滿,赤焰熊熊,化為火海。不消片刻,下面地皮也被熔化。地底也蘊藏有石油,聚著聚著,火汁微微往下一沉,下面石油立被引燃,轟的一聲巨響,全火海同時爆發,滿天空石汁橫飛,宛如紅雨。加以嶺腹本已燒空,同時崩塌,兩下相連,融為火山,烈焰滔天,比前更大了好幾十倍,嶽雯、甫綺禁受不住火烤,只得隨了二鶴往遠處飛去。

商祝雖仍奮力施為,無如火域大大,那五行真氣只能堵住前面低處。四外峰嶺吃火一烤,紛紛炸裂崩塌,地動山搖,天驚石破,震耳欲聾。那西南方一座高山,先經商祝行法,似有移動之勢,嶺前火海下面地火一湧,忽又停止復原。嶽雯才看出商祝先想移山壓火,嗣覺火勢過大,移山來壓,一個不好,反加災害,所以欲行又輟。想不到地火威力如此厲害,在有一身仙法,愛莫能助,眼看危急萬分。

商祝將遠山止住以後,好似情急無奈,身在黃光擁護之中,一聲怒嘯,面上顏色倏地慘變。剛剛將左手伸向口邊,待要咬碎五指,捨身救火。猛見一幢彩雲擁著兩個道裝女子星馳而至。內中一個還未近前,便高喊道:“妖人已然伏誅,師姊齊靈雲現奉掌教師尊妙一真人之命,特由東海取來冰蠶和天一真水來此救火,請商道長暫退一旁,以便下手。”說時雲幢已早飛近。另一女子也由雲幢中飛出,身背兩個葫蘆,一大一小,通體俱是祥光紫氣圍繞,徑向火山頂上飛去。嶽雯一看,果是齊靈雲到來,知道此火必滅,好生欣慰。商祝聞言也轉憂為喜,面帶愧色,和紫玲退將下來。

同時靈雲也飛到火山上空,先將身後小葫蘆取向手內,將蓋揭開口,朝下四外略灑,飛出幾點寒星,晃眼之間展布開來,化為一片冷雲蓋將下去,恰似一座水晶結成的圓幕,直罩在整個火山之上。火頭被它一壓,立即退縮,漸漸下垂及地,四外都被罩住,全無縫隙。寒光晶影與內裡熊熊烈火相映生輝,化為無邊麗彩,煞是好看。

靈雲隨將大葫蘆蓋揭開,右肩微側,手朝前一指,內中飛出一物,形如春蠶,通體雪白,初出長約尺餘,迎風便暴長丈許。周身銀光閃閃,隔老遠便寒氣侵人,適才酷熱立即消滅。冰蠶出現以後,在空中略一盤旋,飛向前去,晶幕上立現一洞,蠶口張處,宛如滾湯潑霜雪,狂濤卷微燼。蠶口白氣兀自噴發不已,轉瞬瀰漫全幕,不見火影。

約有頓飯光景,靈雲一聲清叱,冰蠶離幕飛回,自行縮小,鑽入葫蘆以內。那座晶幕依舊冰輝清瑩,罩在火場之上,內中火勢全都熄滅,火中漿汁已經凝為一片五色斑駁的石地,白氣也早被冰蠶退時收轉。靈雲重又將小葫蘆口對準冰幕行法,將手一招,幕上忽又飛起一根極細雨絲,往葫蘆口內投去。一會由厚而薄,由薄而消,晃眼收盡,只剩劫灰,滿眼一片荒涼。

這時在山頭遙望的舜華、裘元、石玉珠等人也帶了勝男姊弟飛到。除嶽雯、紫玲和靈雲本是同門,石玉珠也深悉靈雲法力外,餘人多是初會,見有這麼大神通,好不欽佩。

商祝面有愧色,正待開口,靈雲已先施禮說道:“家父因知妖人暢吉假手妖婦,破去合沙道長靈符,意欲毒害生靈,商道長雖然法力高強,能滅此火,但是嶺內和這一帶地底均含有無量石油,地肺中火已被前人勾動,仗商道長法力強壓歸竅,時候稍久,難免二次引著,終是費手。此火只天一真水能夠一舉熄滅,無如此水為水閥至寶,這樣用了未免可惜。且喜百禽真人公冶道長借用冰蠶已然交還,正好同時運用。有了此蠶,只須將真水化為冷雲,壓住火焰,使不聚於一處,再放冰蠶,噴出那數千年玄冰精英凝結的奇寒之氣,便可消滅。真水也一滴不少,仍可收回。如命施為,果見妙用。來時家父並致道長一函,尚請一觀。妖人暢吉業在途中路遇,與師妹秦紫玲合力除去,形神俱戮,永無後患了。”說罷將書遞過。

商祝看了,笑道:“我因家師為孽徒所弒,朱缺受報在即,又得借觀合沙奇書,終南三煞剩我一人,本意事完創立教宗,與貴派和青城諸派一樣大開門戶。今日一見,不特事非容易,道力也還不足。別的不說,像諸位道友這等資質,我修數百年尚是罕見,何從物色?況有今日之事,越發使我慚愧。歸謝齊真人,說我感他盛情指點,來書之意我已心銘,必定依言而行。只等復了師仇,便即隱遁海外,不再作別的妄想了。”

嶽雯見他手招二鶴,似乎要走,忙把黑煞劍交出,說了得劍經過。商祝見劍,驚道:

“那妖婦竟是九烈神君門下?朱缺此次元神遁走,許是前往投她,我於此劍頗有用處,可能暫借一用麼?”嶽雯道:“此劍本系鶴道友真氣裹住,後輩不過助他收下;況且異教中物,要它無用。老前輩只管取去,何借之有?”商祝又笑道:“無怪各派群仙都道峨眉、青城人才輩出,日益昌明光大。起初我自負多了一點年紀,還不怎樣在意。自從先後遇見諸位道友,個個都如仙露明珠,清華朗潤,人言果是不謬。那些異派在用心力,妄欲爭衡,如何行呢?諸位道友各自珍重,仙業必不在遠。行再相見。”說罷,舉手作別,自帶二鶴破空飛起,白氣橫空,眨眼不知去向。

南綺方笑商祝前踞後恭,靈雲道:“你們哪裡知道,這終甫三煞修道均有五六百年以上,法力高強。尤其所煉五行真氣,在各派劍仙中獨樹一幟,神妙非常。商祝人最肝膽,昔年因朱缺犯了本門教規,代人受過,同受嚴罰,日受風雷之苦。朱缺因是犯規首惡,性又倔強,不似商祝甘受羈勒,輕易制他不住,所以他師父鐵鼓仙對他處罰最嚴。

除禁制後洞外,並將洞側飛雲峰全山行法移來,壓向他的背上,至今不能擺脫。”接著便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朱缺陰狠乖戾,不知乃師起初自恃道力,妄想肉體飛昇,沒打轉劫主意,也未積修外功。近年道成,見同伴合沙道長已早仙去,自己在自多捱了二三百年,依舊飛昇不得。他也知旁門中人必經此一關,無如他這一派別有神妙,如欲兵解,非本門中人下手不可。便借朱、商二人犯規,處罰加嚴,知道朱缺必不甘服,日久懷恨,一旦得脫,定要乘機行刺,特意假他的手,連同第三弟子終南三煞中的魏稽,同時兵解。因恨朱缺背義忘恩,拭師犯上,轉劫時將禁制商祝的移山鎮物自行毀去。

朱缺原因受制多年。日受風雷重壓之苦,每遇魏稽,必向哀求。魏稽原和朱缺不睦,先未答理。年數一多,見朱缺受盡苦難,不由動了多年同門之誼。無如師父法令素嚴,愛莫能助,徒喚奈何。到了近年,鐵鼓仙忽說功業行將圓滿,入定時多,往往經年累月,便將禁制朱、商二人之事交他執掌施行。他那本門禁法甚是玄妙,設有代形鎮物,只須有法施為,人在千萬裡外,一樣受到苦難,其應如響。起初商祝只背上少了一層山壓的重力,別的受罪俱和朱缺差不許多,行動起坐比較隨意而已。魏稽和商祝情分頗厚,初接管時心懼師威,照樣用心靈感應,發動後洞禁制,一日三次用地火風雷給二人罪受,沒敢絲毫詢情。過了些時,偶往雲貴邊界,便道往惡鬼峽探看商祝,私盡同門之誼。

二人見面互談別況,說高了興,不覺到了施刑時候。魏稽本意不忍當面下手,想要離去。商祝再三不肯,力說:“你看我是私情,施刑是師命,各行其是,有何妨害?你我同門至交,別久會稀,難得見面,何必因此遽然別去?並且這幾年來痛自悔悟,奮力虔修,所受孽難已然輕好些了。”魏稽無奈,只得依言行事。魏稽以前行刑,雖知此法厲害,因在遠地施為,從沒親見。朱缺禁處雖在本洞,一則平日有仇,懶得看望;二則他為人陰毒忌刻,受罪時節如往看望,相形之下,定要懷恨:所以除偶因取物路過相值,聽他訴苦求說,敷衍幾句外,一直也沒看過。這時面對好友施刑,尚是初次。魏稽心靈剛與本洞鎮物相通,如法施為,商祝立被風雷包圍,身受極慘。魏稽越看越不忍,當時激於義氣,竟想拼受重罰,將風雷撤去。商祝力言:“不可。我已受慣。師父法嚴,你只寬免得我一時,日後師父覺察,一生氣,你白受連累,我的罪孽許還加重,豈非兩誤?”魏稽無法,眼看他受完每日應有的苦難。又聚了些時,方始忍痛別去。回山立向師父懇求,說商祝受難多年,只知愧悔激勵,毫無怨望,現在年時已久,可否特賜鴻恩,稍予寬免?鐵鼓仙只是笑而不答。魏稽看出師父神情尚好,拼擔處分,私把商祝每日應受苦難暗中減去多半。鐵鼓仙竟故作不知,從未過問。

過了兩年,魏稽無心中聽師父提起,說昔年因憤朱、商二人犯規,本想處死,嗣經哀求,令其改受活罪。又說:“我不久飛昇,他二人難猶未滿。我去之後,你至多詢情使其少受苦處,如想去掉二人禁錮,決無這等法力。”魏稽本知師父功行將完,又知所受禁制中藏先後天五行妙用,非比尋常,無人能破,聞言好生代商祝著急,再四探詢有無別的破法。鐵鼓仙說只有以前仙去好友合沙道長所遺奇書,如能得到開視,照書行法,方能脫困。此書現在蛇王廟大人阿莽姊弟手中。魏稽因本門教規最忌強取人物,又問出收藏書的是個凡人,不知寶貴,離惡鬼峽又近,連忙抽空去給商祝送信,令其就近設法。

又擔著責任,將禁法鬆了一次,使商祝足跡能夠離洞稍為走遠,以便下手。無如禁法厲害,商祝只走到廟前而止,又為時甚暫,仍是無法到手。

魏稽回山,朱缺見了,重又老臉哭求。魏稽心腸…軟,暗忖:“都是同門師兄弟,何獨彼厚此薄?”加以師父正在入定,要經一年才醒。於是也將他的苦難減少。哪知朱缺早蓄異志,陰謀剎師,外面卻裝作感激涕零,好話說了無數。最後又說:“師弟不念;日惡,無恩可報,昔年所煉至寶天辛神弩和一葫蘆靈丹願以奉贈。但是弩和丹藥俱藏中洞昔年居室之內,封閉甚嚴,必須親身往取始能到手。現時苦難雖減,但那整座山峰的重力常年壓在身上,氣都難喘。欲求師弟略松禁制,去往中洞將寶取來奉贈,聊表寸心,就便稍為活動筋骨。”魏稽早就知他得了這件曠世奇珍,妙用無窮,聞言忽動貪心,以為暫去即來,並無妨害,便即應諾,鬆了禁制,將他領往中洞原居室內,果將寶物、靈丹取出,如言贈與。魏稽只顧喜謝,哪識狼子野心。那朱缺探出師父入定神遊,禁制歸魏稽掌管,便心存叵測。

贈寶以後,朱缺本該回到原處受禁,忽說:“被困太久,似此詢情只能有一次,難得還可在外流連片時,前洞太遠不能去,中洞不願去,到你室中稍聚片時如何?”魏稽雖知禁制之處與居室最近,並要經過,又是初受厚贈,高興頭上,以為不過片刻工夫,何苦人情不做到底?便應允了,好心好意,還把自制仙釀取出款待。萬沒料到朱缺欲取姑與,那天辛神弩曾經苦煉,與心神相合,隨意施為,他原深悉本門法術,等走過禁制之處,看出就裡,立即默運玄功,那天辛神弩乃西方庚辛真金精英煉成,形如一個三寸許橢圓鐵球,一經施為,四面發射光箭,中人立死,那球在魏稽手上,倏地爆射出萬道銀光,魏稽驟出不意,立即慘死。

朱缺原想暗算魏稽,破了禁法遁走。不料魏稽自他被困以來,道法大進,已非昔比,那禁制也全由他心靈主持,一旦警黨中了毒計,知難免死,驚憤急遽中將手一指,竟將禁法倒轉,發出五行生剋妙用。朱缺雖將風雷破去,撤了拘束,能夠脫身,那壓身重力竟無法破。知道全峰重力背在身上,等師父元神復體,按圖索驥,一拘便至,那時所受更要慘酷,一怒之下,就許形神俱滅,不得超生。當時情急,便起弒師之念。仗著禁制破有一半,遠近由心,立即趕往前洞。先將天辛神弩放出,用心狠毒,竟想將乃師炸成飛灰,誰知鐵鼓仙早已醒轉,故作入定相待,有意破他所發神弩。神弩才剛迎頭飛落,待要射出光箭,忽見乃師頭上紅光上湧,將弩包沒,一聲迅雷,便爆炸成了碎片。朱缺見狀,知道師父已回醒,心膽皆裂。匆迫間無計可施,只得將本門真氣飛出,原意抵擋一時,決無幸理。不料乃師元神突從頭上飛起,戟指怒視朱缺,往後洞飛去。朱缺也沒敢追,猛聽後洞雷鳴。方在驚疑,忽聽地底風雷大作,山搖地動,眼看全洞就要崩塌,才知中了師父道兒。慌不迭攜了幾件法寶和師父貯藏五行真氣的葫蘆,飛身遁出。一片煙光擁著一座尺許高的峰巒,由後洞飛出,一閃即滅,全洞立即崩塌。

朱缺本想弒師之後,無人作梗,便可回到後洞,二次竭盡全力,哪怕多費歲月,好歹也將身背山峰的大累去掉,萬沒料到師父竟是早已算到今日之事,外表讓自己看出禁法可破,誘使為惡,實則中藏微妙,以虛為實,防範異常周密,結果只將風雷之厄去掉,不特禁制沒有破掉,那移形代體的鎮物也同時當著己面毀去,從此千萬斤的重力永壓肩背之上,休想去掉,怎能不又驚又急。如換旁人,到此地步必生悔悟;朱缺偏是乖戾異常,加以受罪年久,蓄怨太深,全沒想到弒師叛教,負罪如山,反把師父同門恨如切骨。

無如乃師法術神奇,一經發動,到處都生妙用,任朱缺費盡心力,絲毫攻不下去。情知鎮物已毀,就能開掘到底,至多不過毀了死人遺體,聊以洩忿,井無別的用處,只得住手,另打主意。總算以前修煉功深,道法高強,又有好些厲害法寶在手,乃師一死,去了桎梏,雖然日受山的重壓,痛苦非常,倒也照樣可以行動施為。又得了乃師生平聚煉的五行真氣,益發助了威勢。於是尋一隱修之地,先按本門玄功,將所得真氣與己相合。

朱缺起初沒想去尋商祝,繼而尋思:“老鬼近百十年屢說我殘暴乖張,昔年誤當作美質,以為可以承繼道統,因而妄加器重,以為憑己道力可代減去宿孽。近年悟徹幾微,才知我孽重緣薄,天性難移,反不如商、魏二人尚堪造就。由此逐漸厭惡,不再傳授,師徒情分因之日劣。即以這次犯規來說,也是由激而發。當我受罰的第一天,老鬼又曾斥說:‘此罰雖重,實則是你…生成敗關頭,如非念著相隨多年,還不如此費事。只看你為人如何來定兇吉:如能洗心革面,忍受磨折,難滿自然釋出,以你多年勤修,仍可成就;如若中途生心,再犯教規,為師彼時大道已成,自有我的門人代我施刑,使你永世沉淪,萬劫不復。’我在困中靜思,也常警惕,只因受苦太甚,仇深恨重,近日急於設法出困,竟然忘卻。初意師父道法我已得之八九,當初犯規,驟出不意,才被擒住。

如能破禁逃走,尋他仇家護庇隱匿,便可無事。一時情急脫困,殺死魏稽,禁法又未全破,迫於無奈,鑄此大錯。身負重累,至少三五百年光陰,才能用法力像磨鐵成針般逐漸消去。受苦還在其次,老鬼生平言出法隨,終必應驗,可是同門三人,只有魏稽與我不和,已死我手,無所能為。剩下還有一個商祝,原和自己一氣,並且同受刑罰,定也懷恨在心。他此時脫困,去了風雷之厄,還是由於我的力量,難道恩將仇報?”

朱缺想到這裡,忽然心中一驚,暗忖:“以前老鬼對我也有不少恩義,如何反死我手?商祝雖說合得來,但他平日對師極為尊重感激。即以此次而論,本是代人受過,與他無干,老鬼處罰那麼嚴,他卻甘心聽命,毫無怨言,全不似自己倔強爭辯神情。老鬼近年傳授道法又都揹人,今日許多埋伏準備,便非意料所及。也許私下傳有辣手,令他到時代師報仇,弄巧連這移山禁制都有破法。”想到這裡,立往惡鬼峽飛去。

商祝在終南三煞中性最孤僻,人卻好義,重於恩怨。因人師門雖非朱缺引進,卻由認識朱缺而起,這次受了朱缺的累,受苦多年,一點也不怨恨,又因是從犯,代人受過,處罰較輕;不似朱缺首惡,除日受三次風雷之厄以外,每日還要費盡心力,運用玄功抵禦身負整座山峰的重壓。於是數十年靜中參悟,功力大進。二人道行本在伯仲之間,經此磨練,商祝競駕朱缺之上。自從魏稽回山,商祝苦難漸減。心知師父法嚴,不許門人狗情,如非魏稽拼受責罰,便是師父有了寬恕,不禁優喜交集。無如師父自將外功完成,遷了新居以後,便閉洞府,深居簡出。因以前師徒四人多是一意孤行,敵友俱都眾多,因嫌煩擾,洞府終年行法封禁,休說隨意走進,連洞中人的行止動靜也都佔算不出。除卻魏稽再來,無法知道底細。只得時常向師門虔敬遙祝,懺悔乞恩。商祝正懸盼間,過不多日,所受風雷和諸般苦難突然撤去十之八九,以為師父開恩寬免,喜出望外。只是身仍受禁,不能出洞一步。知道佔算不出就裡,心想:“反正師父一允免罪,魏稽必要來傳師命,至不濟也必飛書相告。”遙跪謝恩之後,便在洞中靜俟後命,並未推算。初意或人或信,一二日內必知詳情。誰知連候多日,全無信息,方覺奇怪。

這日正打算虔誠跪祝,默運玄機推算一下,朱缺忽然飛來。商祝見他受罰比自己要重得多,倒先釋出,可是身負山峰重累卻未去掉,當時頗覺可疑,但久別重逢,欣慰非常,也不暇細問,立即延進洞去。朱缺好狡,見面不說真話,一開口便探詢商祝有無解禁之法,嗣又盤問他對師父心意有無忿恨。商祝滿擬朱缺是同門至好,又共多年患難,一點未存私心。先將合沙道長奇書在附近蛇王廟中發現的一切詳情全部吐露。隨又力說師恩深厚,所受苦難咎由自取,怎敢怨望。朱缺探出商祝傾心師門,好生不快,始而反唇相譏,終於破口咒罵,將弒師殺弟經過也說出來,方始忿忿而去。

二人初見面時,朱缺謊說:“師父業已坐化,魏稽奉命匆促,未將破禁之法學會。

鬧得你是苦難雖去,仍困在此,不能脫身行動;我雖得脫,身上卻揹著一座小山。聽三師弟說,師父昇仙時,言中之意好似昔日對你曾有傳授,所以我特地尋你行法解免。”

商祝信以為真。及至朱缺肆口毒罵,自吐逆跡,不禁又驚又怒,悲憤交集,形於同色。

如非身在困中,諸多顧忌,幾乎當時就破臉代師報仇了。

等朱缺走後,商祝猛想起適才誤中好計,竟將合沙奇書蹤跡說出。朱缺陰險兇殘,又將師父所煉真氣法寶得去,愈助威勢。看他行時神氣,此去必將奇書攘奪到手,通解書中奧妙後,將本身重累解去,必來殘殺自己,以便獨創教宗,了他多年慾望。又想起昔日得書女子背信違約之事,把虞南綺恨到極處,在自急憤,無計可施。

過了兩天,商祝正待運用玄功推詳未來禍福,忽見老友散仙裴融走來相晤。裴融說道:“自你被禁以來,時常懸念,因為知難未滿,又恐乃師不快,未敢造次。現已訪知合沙奇書能救此厄,此書現被青城派門人得去,因和青城教祖朱梅、姜庶俱無深交,未便往求。本意將蛇王廟巨人姊弟救出險地,暗中接引,使書主人裘元夫婦自行送書上門解救。適才得信,朱缺已然弒師出困,現命門下五鶴童子飛空四出,一旦查探到書主人的下落蹤跡,便往奪取。早晚必被尋到,事已緊急萬分。神駝乙休以前曾受山壓之苦,較你所受尤重,終經他多年苦煉之功,脫出重累。二次出世以來,又和正教中的三仙二老等人成了莫逆之交,你和乙道友昔年曾有數面之交。何不求他設法?能借他手脫困固好,至不濟也可由他飛書給青城朱道友,將合沙奇書從門人手裡取回,相借一用,免被朱缺伺隙奪取,至成大患。”商祝雖覺事急求人有些內慚,無奈此外更無善策,自己又不能行動,只得寫了封信,託裴融代去相求。

裴融剛到岷山,神駝乙休已接青城教祖矮叟朱梅飛劍傳書,說起此事。朱梅同了各正派長幼兩輩同門,正在金鞭崖上用九疑鼎祭煉前古仙兵寶物,不能分身,託他就便設法。追雲叟白谷逸的大弟子嶽雯,自從峨眉開府之後,平日無事,常被神駝乙休約往岷山對弈,因此得了不少高明傳授。乙休接書之後,默運玄機一算,已知前因後果,正在吩咐嶽雯,令其代往一行,見裴融來代商祝求說,立即應諾。

裴、嶽二人領了機宜,先飛往神鴉崗上空,用乙休所傳靈符,將南綺所放的梯雲鏈收截了去。剛把玉匣奇書取下,未及開看,虞舜華、秦紫玲相次飛來,互相見面說明經過,便同去惡鬼峽。商祝一見合沙奇書取到,好生喜慰,匆匆拜禱。開匣一看,才知合沙道長道術通玄,因和師父交厚,嫌他剛愎自用,勸必不聽,特意詳參未來,留下此書。

所有一切前因後果,俱都詳加指示。除商祝破禁之法載在書中玉葉上外,並還附有一張紙帖、兩道靈符:一道可用來收朱缺盜去的五行真氣;另一道可致朱缺死命。書中也曾提到,朱缺數尚未終,事機瞬息,弄不好元神仍要被遁走。靈符一久,靈效漸減,地火也難鎮壓,必定破土爆發,釀成災劫。所幸到時也還另有救星。不過朱缺元神一旦逃走,仇恨如山,必去勾結妖黨為害生靈,又須費上好些手腳始能除去。

眾人聽齊靈雲說完前事,南綺早聞峨眉三英二雲之名,以及二雲所居紫雲宮中仙景,今日齊靈雲果不尋常,益發景仰,互相通名禮見之後,備致欽慕。靈雲也頗喜她美質天真,便約她和裘元異日有便可往紫雲宮相晤。南綺聞言大喜,由此記在心裡,念念不忘。

來人除舜華姊妹久別重逢,意欲小聚些時再走外,嶽雯、秦紫玲、齊靈雲三人俱欲作別回山。經南綺等人苦留,石玉珠也想和齊、秦二人敘闊,再四挽勸,方允同去勝男姊弟洞中聚談半日再走。

當下眾人同往勝男姊弟所居崖洞相聚。且喜相隔火山爆發之處尚遠,山容水態依然如前,沒有受到波及。眾人嫌洞中晦暗,俱在洞外疏林中落座。先前帶去的鹿肉,眾人尚未來得及吃,便遇朱缺來犯,經此一日一夜,加以火發時一番酷熱,肉已不堪再食,勝男姊弟只得將用具攜回。因知眾人一日夜未進飲食,又想誠心款待仙賓,各自汲泉生火,將石洞中藏的剩餘鮮鹿肉,連同醃臘野味、自種的各種蔬菜,儘量取來製作烤吃,忙了個不亦樂乎。眾人知主人心誠,又忙著敘闊,也就聽之。一會勝男做了幾樣菜餚,連酒端來。阿莽早搬來一塊丈許長、二三尺厚的平整青石,另外搬了兩塊石頭,連同原有木凳擺好,石旁搭著烤鹿肉的火架,一切齊備,來請人座。

南綺笑道:“齊大師姊道法高深,已去金仙不遠。紫雲宮珠宮貝闕,玉柱金庭,什麼龍肝鳳髓。火棗交梨不常享受,莫非還吃人間俗物?似這腥羶煙火,肉已隔夜不鮮,丟掉它吧。”勝男接口道:“鹿肉雖然隔夜,因我昨日知道今早就要起身,聽裘恩人口氣愛吃烤鹿,惟恐行時萬一要用,剩肉全藏在石洞陰涼之處,味道和新打來的一樣,決不會變。二位恩人和呂仙姑俱都愛吃,洞中又沒甚好東西奉敬。齊仙姑如嫌煙火,請到上首落座,恰好背風,就聞不見味了。”靈雲忙笑道:“虞師妹休得如此,愚姊縱能辟穀,也只是近年之事,也並未盡絕煙火,不過有時同門快聚,乘興偶一為之,不以為常罷了。我們異薹同岑,難得良晤,豈能為我一人,舉座減興:既如此說,我也奉陪嘗些如何?”

眾人見靈雲謙恭隨和,自是越發親敬。因貪聚談,索性各自圍石而坐,由勝男姊弟二人燒烤了來端上。石玉珠笑道:“可見一飲一啄,俱有定數,吃這一點鹿肉,也有許多波折,幾乎不能到嘴。那些異派妖邪,在自心勞日拙,一旦惡貫滿盈,仍是一個也逃不過日限去,竟少有聽說火海抽身,回頭是岸的。他們並非庸流,雖然所學不正,也都是道術之上,頗能前知,何以到頭來總是不能自拔?真是奇怪。”

靈雲笑道:“數固限人,人也未始不能與命數爭,只看其平日惡重與否。這些年來,以我所知,能自拔的不是沒有,只是太少罷了。即以今日伏誅的黑神女宋香兒而論,她原是九烈神君寵姬,身受老妖寵愛,享受無窮,以妖邪行徑來論,還有什麼不能滿她慾望之處?所居洞府禁制於重,無論正邪各派,非經允諾,休想輕人。她如安本分,只在洞中盡情享受作樂,不到外間生事,我們飛劍雖利,怎能傷她毫髮?她偏靜極思動,只因和九烈孽子黑醜一言不合,互相爭鬧,九烈護庇孽子,數說了兩句,她當時忿恨,盜了宮中幾件厲害法寶,私自逃出,不再回去。九烈事後思戀,又把孽子責罵一頓,立逼黑醜去尋妖姬賠罪,務要接回宮去,否則父子不再相見。以致黑醜路遇妖人,受了愚弄,竟與妖屍谷辰合流,乘鄭顛仙元江取寶之際前往侵擾,死在小南極女仙葉繽的冰魄極光劍和凌雲鳳師妹的神禹令二寶之下。她還惹出許多事端,至今未了。妖婦生性淫兇,自離本洞,便在外面廣尋面首,以快淫慾。九烈教下雖不計較貞淫,並且還想她回富重溫舊夢,無如黑醜一死,其母又是九烈感恩敬畏的嫡室,推原禍始,自不甘休。經此一來,妖婦益發斷了歸念,自恃妖法異寶,恣意為惡,所以今日終伏顯戮。按她本質,何等聰明機智,如肯歸正,還不是我輩中人麼?全系自作之孽,數限便由孽生而已。”

正說之間,靈姑忽想起元江取寶成功之時,師姊歐陽霜長子蕭漳曾因乘隙盜寶,歸途為一妖婦劫去。後來歐陽霜哭求師父去救,彼時在場各平輩劍仙俱和歐陽霜交好,紛紛請命前往。甚至連峨眉門下弟子。道法高強先進的師兄姊,竟連金鞭崖煉寶良機都甘捨去,欲往相助。嗣經師父勸阻,只派了秦寒萼等三人同往。妖婦姓名正是這黑神女宋香兒,既已在此伏誅,歐陽母子必已無恙回去,便向靈雲打聽。

秦紫玲笑道:“此事大師姊不曾在場,只我一人身經其事,那妖婦煞是厲害,舍妹等如若晚到一步,蕭漳是她迷戀的人,暫時還能保全,歐陽師妹就不能免於難了。就這樣仍受了一點小傷,如非鄭師叔賜有靈符,幾乎從此殘廢。後來竟連舍妹等也一齊困住。

經我接到舍妹用地底傳音告急,恰值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兩位新同門奉命東海採藥,便道來訪,正在宮中。位俱識得妖婦來歷底細,相助趕去,先由虞師弟用後弄射陽神弩毀了妖幡,又發先天大乙神雷震散妖氣,與舍妹等裡應外合。妖婦先還逞能,經我用璇光尺、庚辰剪、九音神鎖連破去她十三件法寶,身上還受了好些傷。眼看被舍妹的柔麻擒往,微一疏忽,竟被她化身逃走。本不打算窮追,無如妖婦忒陰毒,臨逃還下毒手,放出好些黑神刺。我看出不妙,忙用璇光尺去破時,舍妹和歐陽母子全被打中。此刺厲害不在白眉針以下,不過我們金蟬師弟和李英瓊師姊俱有破它的法寶;不比白眉針,非陷空老祖的吸星球不能取出。經此一來,將眾激怒,決計除她。由虞、狄二位先將三人送往峨眉仙府醫治。為防妖婦逃遁迅速,難於追蹤,又從舍妹手裡要來彌塵幡,到處搜查妖婦蹤跡。適才發現妖霧,遇見妖人暢吉,妖婦居然在彼。起初那麼難法,想不到惡滿限終之時,除她竟會如此容易。金蟬、英瓊本已離山他出,那破妖刺的法寶為物蠢重,不便攜帶,照例留在洞中。我和他們分手已有數日,此時必已醫治痊癒。歐陽母子不往青城金鞭崖拜見各位師長,必先回轉臥雲村故家看望,然後迴轉苦竹庵去,無須再為懸念了。”

靈姑於眾同門中,和歐陽霜最為交厚。因常聽師父說歐陽霜世緣未盡,致誤仙業,非特不能和自己一樣,異日轉入青城門下尋求正果,並且還要遭受兵解轉劫,墮落與否尚不可知。歐陽霜每一談到此事,便自傷心落淚。靈姑覺她可憐,時常為她憂急,聞言才放了心。因知齊、秦二女道行高深,已離真仙不遠,異日救父回生,全仗峨眉芝仙靈血,諸多倚賴;又想代歐陽霜求一解免之策:難得二人應允小留,人更謙恭和藹,不以先進自居,正好乘機探詢。見眾人言笑晏晏,飲食將終,立即離座起身,走向二人面前,躬身拜倒。二人連忙扶起問故,靈姑一一說了。

靈雲道:“靈妹至性格天,仙福甚厚,已聽各位師長說過,就非同氣也應相助,何況峨眉,青城本是一家。異日靈妹前往峨眉,愚姊必定先期趕往,代向芝仙先容,此層不消多慮。至於歐陽師妹,資質稟賦雖似稍差,人卻極好,誼無慈置。雖然數限緣福已有前定,但我想事前使有趨避,事後再為照護援引,這點人力總可辦到。如若相見,尚煩轉告,但能為力,無不盡心。

“愚姊自從仙山開府,傳了法寶道術之後,隔不兩年,便奉教祖之命,同了紫玲、輕雲二位師妹,帶同金萍、龍力子等晚一輩的門人,移居東海紫雲宮水府。本擬修道之餘,重煉以前為取天一真水,驅除宮中五女,大破紫雲宮時,各同門姊妹兄弟飛劍所損毀的仙兵。不料當初破宮時節,附近有一得道多年的水怪,引一散仙乘虛潛入,初意本為盜取宮中靈藥,誰知朱師伯閉宮緊急,竟連這一人一怪封禁在內。人怪均擅隱形潛跡之術,更精大虛相神法,能顛倒五行生剋,惑亂觀聽,藏處又是宮中最隱晦之處。師伯封閉時節,雖然覺出有異,但因峨眉開府盛會在即,破宮時所得神沙已用龍雀環攝往嵩山,尚須與白師伯合力祭煉一回,始能備做開府時的賀禮;又算出藏伏宮中之人益多害少;加以易鼎、易震兄弟因用九天十地闢魔神梭窮追天痴上人弟子哈延,被困銅椰島,將受蛟鞭毒打,急須往救。諸股原因,竟率眾同門閉宮起身,未暇窮搜。這一人一怪雖被封閉在內,但是水悶靈域地區廣大,何地均可存身,宮中所遺靈藥寶物更難數計,人怪合力,備極艱辛,竟由伏處竄入黃精殿內。那裡正是昔日戰場,還有不少殘破仙兵寶器,仗著朱師伯禁制神奇,宮中七個要地各有生克妙用,外人休想竄人。他們僥倖竄人了一處,已是精力交敝,中間還陷身陣中,連受多日風雷之災,進退不得。如非那水怪有穿行地底之能,孤注一擲,使那散仙藏身怪口以內,仗著內丹護體,拼死硬闖,將虛實幻境衝破,得脫重圍,再有數日,人怪都難倖免了。養息復原之後,幾番冒險,再向別處嘗試,俱都受挫,僅以身免,方始暫息妄想。

“好在黃精金殿也是宮中要地,仙景奇麗,地也廣大。這一人一怪先在殿中修煉,方服了不少靈藥,準備日久年深煉成道法,一舉而破全宮禁制,自為主人。過了年餘,貪心又起。見那些殘破戈矛盡是前古仙兵寶器,於是就著黃精殿上原有的一座寶鼎,不惜艱苦,用本身真火將它化為熔汁,重新冶煉,使成各種異寶。誰知沒有天一真水,不能凝鍊。剛將這些刀劍戈矛化為熔汁,愚姊妹等便即趕到,和他們鬥了幾天法。始而不肯輸服,我們又奉師命,說他們從來無過,只可善遣,不許傷害,不知怎的,竟被他們識破我們心意。第囚天上,女神嬰易靜師妹回玄龜殿省親,便道來訪,相助我們將他們困住,他們仍老臉磨纏。嗣經輕雲師妹作好作歹,將那仙兵熔汁分他們一半,又送還幾株靈藥,才行遣走。

“我們先想難得這麼多仙兵被他們下苦工熔化,我們可以隨意煉上數十件異主。不料那散仙私心忒重,精華竟被他們取走十之七八,雖然殘餘之物也勝尋常五金之精十倍,比他們所得終是大有遜色。所幸彼時誰也不知天一真水能使凝鍊,未被強求了去。鬧得雙方都看著這些金霞燦爛、精光射目的熔汁,無計可施。近年才知底細,但我們若煉刀劍之類寶器決不如他們。雖說他們暫時不能凝鍊,但早晚終有善法,我們不願相形見絀。

恰巧英瓊師妹在幻波池地宮以內得到一部聖姑遺書,內有各種煉寶之法和諸般圖樣,與易師妹同來指點。又約凝碧諸同門協力,化腐朽為神奇,連經一百零三晝夜,煉成一百零三口三尖兩刃的天靈刀,另外仿鑄了二百四十根傳音針。那刀乃為紫雲宮的一層禁制,以備峨眉有甚盛會,宮中諸同門全往拜謁時防守之用,不能分贈。這傳音針乃易師妹家傳妙制,無論何時何地遇有危難,只須取針向凝碧仙府、紫雲宮等求救之地或求助之人默祝,朝地一擲,任多厲害的妖法禁制,俱能衝開,立化寸許長極細一線金光,或上或下飛去,瞬息即達,不久救援便可趕到,端的神妙非凡。現時峨眉諸同門等人均有數枚,曾得過不少便宜。舍妹日前為妖婦所困,便仗此針告急。靈妹眉間隱含殺氣,前途保不住有事,今將此針贈與靈妹、南妹各一枚,以備緩急之需如何?”

石玉珠笑道:“齊道友,難怪你說峨眉、青城本是一家,果有許多關顧,我們外人看了不眼熱麼?”靈雲道:“當初針成分贈同門之時,虞孝、狄嗚歧因與令妹明珠交厚,曾經多取了兩枚,說是往贈令姊妹,石道友不曾得到麼?”石玉珠道:“此針早已拜領,並託虞、狄二位代為致謝,適才所說乃是戲言,不過前次拜訪三位道友,均往峨眉未歸,雖有令師妹申若蘭引往,正主人不在,未便久留,好些靈域仙景均未得見,至今耿耿,早晚仍要拜訪一次。”

靈雲笑諾。隨將兩枚傳音針取出,贈與靈姑、南綺,並囑咐道:“峨眉、青城親如一家,長幼兩輩同門交均深厚,就未見過也都知道。只峨眉凝碧仙府大元洞和紫雲宮兩處設有主針,與此相應,如有急難,任向何方求救均無不可。不過此針每枚只用一次,用後便須異日重煉,不似易師妹傳音針可以常用。現值煉丹採藥事忙,無暇及此。

“前此針剛煉成,被金蟬,石生二弟取走不少,以為針多,不甚珍惜,又奉師命分居兩地,時常用以通信,糟蹋不少。後經諸同門一分,又獻了些與各位師長,紫雲宮所存無多。失效之針,須俟將來有暇,始能匯齊重煉。此時存在兩輩同門及各方道友手中的雖還不少,到底用一枚少一枚。前聽各位師長說,竹山妖人與朱師伯之約將改在十二年後,諸位此行險阻頗多,非遇奇險,不可輕用。好在是同路行道,有此二針,足能防禦兩次大劫,也就到了時候了。”二人接過那針一看,長一寸二,粗約分許,其形如錐,光華隱隱,分量頗沉。各自領命拜謝。

嶽雯笑道:“令裘師弟一人向隅,未免不公,前承齊、週二位師妹相贈,我共得了三枚,一直未曾用過。”石玉珠和齊、嶽二人都極相熟,知他將要取針贈與裘元,忙插口道:“嶽道友想贈裘道友麼?這一來,只舜華大妹一人向隅了。我代她再討一枚如何?”嶽雯含笑應諾。舜華聞言方要遜謝,紫玲知她塵緣難盡,異日險厄尚多,一面朝她使眼色,一面代向嶽雯手裡接過。笑道:“想當初此針煉成之時,我因它是宮中現成之物,為數頗多,我又不常出外,自問生平災厄已過,後經各方分散,所餘無幾,便沒再取。昨聽商道長說,舜妹前途尚有災厄,心中懸念。適見大師姊取贈南妹、靈妹,本想代索,偏生大師姊只帶兩枚。宮中還存少許,本意回宮取來相贈,嶽師兄道妙通玄,三劫早完,反正用它不著,今贈舜妹實是合用。舜妹品端行謹,行善尤力。雖非同門,與愚姊妹均是至交,又是甫妹長姊,並非外人,何必客氣呢?”舜華方知此針關系將來自身安危,連忙喜謝收下。

靈雲笑道:“此針子母相生,因求救之處只限仙府和紫雲宮,幾贈外方道友的多將母針一同贈與,使自為甩,故此非與本門有淵源之人,不便奉贈。此時子母成套之針,眾同門中雖分得有,但只舍弟金蟬和石生、本門雙英等有限幾位。都是平日情分太厚,備有事時私相照應之用,無關大體。即使母針還有,虞道友獨身修煉,交遊至契中未必能有可供緩急之人,仍是無可相托。峨眉仙府諸同門十九不曾見過,遇險告急,諸多不便。用時請向紫雲宮報警,愚姊妹定必趕到;如事不濟,再由去的人向峨眉求援也來得及。我想虞道友也是我輩中人,但等最後一關過去就有遇合了。”舜華知道靈雲道法高深,所說必有原因,極口謝教不迭。靈雲細看舜華晦色已映眉際,知道應在目前。因她為人極好,心甚憐惜,但又不便深說。問明南綺等行程之後,便勸舜華暫時不要回轉長春仙府,可助南綺、靈姑等一臂之力,等將二妖童除掉再行回宮。一則就便積修外功;二則滇池香蘭渚上那位前輩散仙寧一子道妙通玄,極喜提掖後進,除非無緣相拒,只要得見,必有好些教益:正是一舉兩得之事。舜華只當靈雲要她相助眾人除二妖童,反正回宮無事,隨口應了。

又談了一會,靈雲、紫玲、嶽雯三人便起身告別。眾人挽留不住,只得罷了。先是嶽雯一道金光破空飛去。齊、秦二女也未施展彌塵幡,只一舉手道聲再見,仙袂微展,全身都是光華擁護,二女連肩而起,晃眼高人云際,略一閃動,便已無蹤。來時還有破空之聲,走時則較從容,連點微音俱無。靈姑。裘元、南綺三人敬佩自不必說,連石玉珠見這三人飛劍、道術各有神妙,休說一切同輩中無此人物,便各派長一輩中人物有此神通的也沒有幾個,自顧弗如,讚歎不已。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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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2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

話說靈雲等走後,南綺想起玉花姊妹可憐,恨不得她們早日將種、姬二妖童除去,好繼天蠶仙娘之位。便提議欲往滇緬交界蠻域荒山之中相助,尋找妖童下落。眾人也覺勝男姊弟人太生得高大,如此一直飛去,可免致驚人耳目,俱都贊可。次早天才黎明,勝男便將食糧帶好,又飽餐了一頓,一同起身。仍由石玉珠、南綺二人行法,帶了勝男姊弟同飛。初意事完之後,先給勝男姊弟尋覓安身之所,日後見著師長再為接引入門。

剛飛出六七百里遠近,經了許多沼澤瘴毒之區,忽見前面山嶺連綿,高矗入雲,氣象甚是雄偉。石玉珠忽然想起昔年路過時所遇女子,恰值眾人飛行了半日,也該覓地少息,使勝男等進點飲食,便招呼眾人一同往下降落。說道:“前面十來裡便是雲南的圖奈山,一名雲龍山。此山四外高山峻嶺,危峰峭壁,遍地都是前古遺留的森林古木,往往數百里不見天日。尤其環山盡是瘴地,卑溼汙穢,人不能居。我們來路一面瘴毒少些,又有峭壁阻路,高入雲表,猿鳥俱難飛渡。山勢蜿蜒,直達滇緬邊境,佔地千里。雖然廣大,因有這些天生奇險,自來永無人跡。可是當中一大片山明水秀,氣候溫和,土地肥厚,出產富饒,端的是個仙區福地,比起莽蒼玉靈崖不在以下。這好景緻,因為地大僻遠,處圍諸山太高,休說凡人,連各派修道之士均未聽提起。

“那年家師命我往南疆各深山中物色幾種靈藥,無心中發現,下去一看,見那裡山水靈秀,景物幽奇,勝過家師所居武當山十倍,所產靈藥又多。由此接連去了幾次,並曾勸家師移居在彼,或是另闢一座洞府,為門下弟子清修之用。家師卻說此山已有主人,不必妄想,只未說出那人姓名來歷。當時我入門尚淺,不敢多事讀問,後也不曾再去。

這多年來承家師教誨和自身經歷,對無論邪正各派,只要稍有名望的人物,無不知道一個大概,加以性喜遊山,又愛和同道清談訪問,竟沒一個知道此山主人是誰的。再問家師,答說:‘人家久已離群索居,不見外人。那裡所產靈藥甚多,你裝作不知,任便採取,豈不甚好,問此則甚?’不久我便奉師命專修內功,又是一二十年未去,也就放下。

“直到前年又去採藥,無意中深入腹地,忽然發現兩個極美秀的少年男女,穿著一身樹葉織成的衣服,在林中追逐為戲,甚是快活。知道隱居此山的決非常人,這少年男女必是他們的門下。心記師言,沒敢冒失出去,隱藏在一株粗約五六丈的古橡樹後,想偷聽他們說話。不料二人只是繞著幾株橡樹往返追逐,一言不發。始而歡天喜地,後來跑得越急,忽然面上同現愁苦之色,口中也在喃喃不絕,像是祝告甚事神氣,我才悟出二人不是追逐好玩,似在練一種旁門中的奇特法術。所繞之樹共是五株,俱是好幾抱粗的古木,枝繁幹長,佔地甚廣。當中一株老幹上懸有兩個鐵環,先不知它何用。這時二人跑著跑著,忽然同聲慘叫,枝上鐵環倏地化為兩個大火圈飛落下來,將二人攔腰套住,懸將起來,燒得二人連聲慘號,求饒不已,這少年男女都是仙骨仙根,不帶一絲邪氣,人又生得那麼美秀,經此酷毒,自然格外動人憐憫,偏又看出那束身火圈邪氣隱隱,我當是受了左道妖邪禁制。這類妖法,我自信能破;即便妖人出來,憑著法寶、飛劍,也能抵敵。一時激於義憤,不暇思索,徑將飛劍放出,將火圈雙雙斬斷。劍光起時,似聽二人驚呼:‘不可多事。’妖法已被破去。

二人立即縱落,各向身上火燒之處用手一揉,立即復原,男的氣忿地飛縱過來,厲聲數說,幾乎與我反臉動武。還是女的通情理,將男的硬攔回去,過來問我來意,我對她說了,並問何故將好意當成惡意?師長是誰?既非左道旁門,為何甘受邪法酷毒?她朝身後空中望了望,面現驚惶,對我說道:‘我們的姓名師長,以及因何受禁,此時俱難明告,不過每年今日,必有人來撞破,害我們功敗垂成,又多受罪,不知何年始能脫出。適才先喜後憂,也是為此,只說今日無人,或可脫難,心終未放,不料你竟隱身在側,倒時仍壞了事,不過盛意極為心感,也許將來你能夠相助我們脫難。此時時機緊迫,林中禁法被我師弟勉強阻住,無暇多說,我們意欲再試一年,明年今日也許自能脫難,事後我如未往武當相訪,便是又被人作梗壞事了,道友如若真心相助,到第三年上,不論是何月份,只在望前一日到此一行,便可相助,我二人也實是苦熬多年,忍受不住重刑,方始出此下策,否則萬無藉助外人之理。不過道友行時如見禁制發動,不必在意,只要期前趕到,便可預防,決無被傷之理。’“我和她說時,男的已飛向大樹枝上,雙手朝前猛推,好似有什麼重力在前,業已紅臉支持不住,女的說完,便催快走。我和她一見投緣,還想再問幾句,男的已在厲聲催促。女的不等我說完,只說:‘到時自知,姊姊快走,遲恐無及。’雙手猛地一推。

我沒料到此女有此高深道力,驟出不意,竟被她用金剛大力法將我推出林外。跟著便聽水火風雷大作之聲,同時林中五色光華閃閃隱現,一片山一般的青光竟朝我對面壓來。

這是道家極厲害的五行禁法,非同小可。耳邊又聽少女哀聲遙呼:‘禁法還有無窮妙用,休得大意,還不快走!’我知道厲害,所幸身已出圈。如若少退丈許,便非被玄門五遁捲去不可。我不敢造次,立即飛起。等到空中回看原處,那先天五遁神光竟一層接一層互為生克,將全林包沒,少年男女已化為兩團拷栳大的藍光,在光層中上下飛舞,才知二人道力甚高。

“我回山告知家師。家師說:‘你既已應了人家,他們明年如不來尋你,後年必須前往踐約。但不可早去,至早須在下半年,免又生出別事。’我因再隔兩月便是上次見面之日,本定下月望前赴約。恰巧今天正是望前一日,時候也還早,又由此地經過,我意欲乘此時機,前去看望一番。諸位在此少候,我如當時能夠助他們了事更好,如若不能,或是問明底細下月再來;或是請舜妹、南妹率眾上路,我至多明晚必能起身趕往。

諸位心意如何?”

眾人都是好奇心理,又知半邊大師既許石玉珠赴約,決無妨害。樂得就便成此義舉,交兩個道力高深的朋友,俱願隨往。石玉珠料知無害,只囑到時由己先導,不可多事。

眾人略用山泉、乾糧,一同起身,從前面高山飛越過去。那山遠看峰巒錯落,並排成列。

近前一看,上面角尖林立,自腹以下,離地數百丈壁立如斬。環山腳俱是好幾裡寬的汙泥沼澤,溼氣上蒸,聚為繁霞,彩光映日。眾人高空飛越,那腥穢之氣尚且隱約可以嗅到,常人經此,更難飛渡。及至越過山脊,飛出十餘里,又越過一片極高的峰嶺,倏地眼底一亮,石玉珠已然引導往下飛落。

眾人降時凌空四顧,只見那地方不但是山青水碧,洞壁幽清,奇花異卉,景物明麗,最難得是到處博大宏深,雄奇清淑,氣象萬千,比起以前所經名山靈域大不相同。先在山外只覺山窮水盡,瘴氣鬱蒸,直看不出一點好處。及至入了腹地奧區,所有的山都是厚厚地蒙上一層濃綠,不露片石寸土。不是繁花幽豔鋪滿其上,燦若雲錦,便是蒼松翠柏叢生其間,佳氣蔥蘢,鬱郁森森。萬綠叢中,倏由懸崖峭壁之上飛落下幾條瀑布,如白練高掛,直有千百丈。落到山半,或是匯為溪澗,順流駛去;或是就著地勢,盤旋穿行於林樾山石之間,遇到懸崖,重又化為大小瀑布,飛騰而下。間遇奇峰怪石阻路,便濺起數十丈高的雪花,玉射珠噴,朝前飛墜,化為無數道細瀑。時分時合,恍如無數大小銀龍上下飛翔。變幻莫測,不可端倪,並且空曠之處甚多,不似別的泉石山巒侷促一隅,空曠處不是茂林,便是繁花。更有奇峰怪石平地突起,剔透玲瓏,遠勝雲骨。峰必有泉,花雨繽紛,映日生輝。峰下草花得了靈泉滋潤,其大如鬥,露潤煙涵,花團錦簇,分外顯得肥鮮明麗,妖豔欲活。這些丘壑山巒、泉石花樹明明天生,因都那麼整齊修潔,直似一個胸有丘壑、巧奪天工的妙手運用神工巧思,併合古今名畫作為藍本,再把畫不出的奇景添了若干上去,建成的一座包羅萬有的大名園,又把它放大了數千百倍。勝概萬千,到處都疑出諸人工,至少也是經過人力整理修治。但一細想起來,又覺無此情理,俱都驚歎造物之奇不置。

以前峨眉開府,石玉珠原隨半邊老尼和本門武當七姊妹去赴過勝會的,見眾人稱奇道怪,便笑道:“諸位可看出這裡奇景多似出於人力佈置的麼?”南綺道:“誰說不是?

真個奇怪。我那長春敝居,也是家父家母多少年來苦心經營而成,但是佈置只限於由谷口萬花坪起,經飛雪閘入谷,直到後山拂星崖為止。中間雖有不少峰巒泉石,一則地方太小,比這個差得多;二則樓閣亭榭、花木鳥獸,一望而知不是本來。就這樣還費了先父母多少心血,由移居此山,直到飛昇,幾無一日停過經營,方有今日境地。除了谷內靈空別府約有七十里方圓為精華所聚,谷外千峰萬壑,靈奇之境尚多外,不似這裡到處都是這般整齊繁麗。”

石玉珠笑道:“我起初到此也覺得奇怪。尤其東面那山通體青綠,蒼松成林,偏有那麼一條飛瀑在上面盤飛旋舞,分合變化,極似峨眉開府以後,餐霞大師就著洞對過飛雷洞舊址新添的飛白蟑,先還以為這山是餐霞大師的底稿呢。後向家師說起,才知本山的主人神通廣大,已盡得乃師傳授。因聽一位曾往峨眉參與盛會的人說起凝碧崖新闢許多靈異之景,無如身奉師命,受禁在此,魔障重重,難仍未滿,不能奮飛,乘著閒來無事,運用仙法,神工鬼斧,加以整理修置。他先還以為凝碧仙府僻居後山,雖有百十餘處的仙景,開府之際海內外群仙雲集,連同帶來赴會的門人子女、珍禽奇獸,不下數千,主人從容接待,留居仙府的動輒旬月,一點不嫌擁擠,但是地勢決無此山廣大雄奇,幽深繁富。意欲勝過峨眉,將這一帶易名碧望幽築。特就著原有的勝境,十日一山,五日一水,慘淡經營,巧思獨運,規範凝碧,削平添築,移植開闢,鋪青疊翠,繡紫嵌紅。

辛苦十餘年,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修飾得山容水態,如了人意。

“正打算建造些仙山樓閣於青山白水之間,恰值那位道友又來看望。再一探詢,才知凝碧仙境超越衰區,休說那些新添奇景多是各位前輩真仙所贈禮物,本質半是異寶奇珍,不是專憑法術所能興築,便是那五座洞府,金庭玉柱,翠字瑤階,也是兩問靈秀之氣經千萬年凝結而成,寶光輝煌,亙古長明,決非尋常山洞石窟所能比擬萬一。至於地域之廣雖不逮此,但除五府是峨眉山腹,萬戶千門,幾佔前山之半外,其餘也有二三百里幅員。即便能模仿得一點外表,那方圓百餘里的太元五府天生靈域,和那些異寶奇珍化成的仙山樓閣、碧蟑丹崖,如何建造,先不說那些點綴仙景的琪花瑤草、靈藥仙果就沒處找去。主人原是閒中游戲之作,聞言知非法力所及,就此作罷。雖不再睡事增華,但是仙法神妙,雕山鏤水,頓改舊觀。比起峨眉仙府雖然不逮遠甚,但也別具博大雄奇。

空靈開曠之致,比起愚姊所居荒山野洞就強得多了。”

眾人邊走邊說,又經了好些靈妙景緻,不覺走到一片森林前面。林中盡是合抱不交,高幹入雲,千年以上的松杉古木。石玉珠忽喚眾人止步道:“這位女道友臨分手時曾說,他二位平日行跡不定,此山廣大,有好幾重仙法禁制埋伏變幻,大都五行禁法為多。囑我再來,尋一空曠之地下落,見了樹林須要試探前進,免致誤入埋伏,雖然無礙,終費手腳。我知這裡禁法厲害,她說的是客氣話,今又帶勝男姊弟,故格外留心,老遠便已降落。一路尋來,並無動靜,我想那二位道友道妙通玄,不會不知我們來此拜訪,也許嫌人大多。前面便是樹林,諸位可在林外少候,待我試行入內。”說罷,獨自一人身劍合一,往林中穿去。

舜華姊妹俱是內行,見石玉珠劍光飛入不遠,好似飛起一片青光,與劍光微一接觸,忽又斂去。再看石玉珠,仍在御劍緩緩前飛,劍光隱現,穿行於不見天光的森林之內,漸入深處不見。知道乙木遁法已然發動,必是主人知道客來,將遁法撤去,青光微現即隱,石玉珠才得從容飛入,未受阻礙。舜華知道厲害,首囑裘元等三人仔細,各就草地坐下靜候。

正談說間,前面林中青霧濛濛,煙光湧現,乙木遁法忽又發動,石玉珠人內不久,吉凶莫測,兩地相隔咫尺。舜華、南綺二人方在驚疑,暗中戒備,猛覺腳底微微一軟,煙靠霧湧中,倏地一片極強烈的青光一閃即滅,跟著眼前一暗。二人方覺不妙,定睛一看,前面森林忽然隱去,立處已換一幅境界。面前一座奇峰玲瓏剔透,高拔入雲,峰側不遠是一大片竹林,林前一道清溪,沿溪盡是垂柳,柳下繁花雜府,五色繽紛。襯著四圍山色,曳紫縈青,空山寂寂,萬籟蕭蕭,四無人跡,越顯幽麗。再一回顧,忽然波光耀眼,相隔半里現出一片湖水,廣只百頃。除一面靠山外,三面俱是平野,到處嘉木清陰,鶴鹿往來,三五成群,意態悠閒。湖中山色天光,上下一碧,清波浩浩,激石有聲,西山紅日斜射其上,映成千萬金鱗,閃閃生光,倍增壯闊。正中心獨湧現出一座亭台,就著湖中原有石基建成,相隔水面約有十丈,佔地不大。飛閣流丹,平台廣闊,直與畫圖上仙山樓閣相似。

眾人方駭顧問,面前青光閃處,現出一個葛衣少年,含笑為禮道:“仙居孤陋,幸蒙寵降,事出意外,致失迎迓,諸多忤慢。現在石道友已在蝸居,特來迎迓。小舟已在湖邊,請諸位道友同往含青閣相見吧。”舜華等知是玉珠所說少年。定是玉珠到後,主人倒轉禁制,用大挪移法接到此地。主人神通果是廣大,心越驚佩。謙謝了兩句,還未及請問姓名,少年已舉手揖客,當先走去。到了湖濱,將手一指,又是一片煙光湧處,現出一葉小舟。少年請眾登舟,等人上完,合掌向外用力一推,舟便破浪前進。

裘元見那舟通體作金黃色,光華隱現,用手一敲,鏗鏘有聲,直看不出何物所制。

長不逾丈,一行五人恰可容下。暗忖:“這一點遠的地方,飛行轉瞬即至,主人想是要擺擺排場,偏有許多做作。如非客氣,直想徑往台上飛去。”想到這裡,回顧少年,仍立湖濱,雙手向舟遙推,看去甚是費力,心中奇怪。南綺已經覺察,恐他說錯了話,招主人見笑,故意說道:“這金水相應的五行禁制竟有如此神妙,我們如非主人盛意來迎,只好是仙凡咫尺,望湖興嘆,可望而不可即了。元弟,你看這船這水。”裘元聞言,往水中注視,這才看出小舟看似衝波急駛,實則進行頗難,隨著少年遙推之勢,時緩時速。

別處湖水也無異狀,惟獨舟行之處,碧波中青霞片片,急轉起萬千光漩,看去其深無際,令人眼花繚亂。舟首和兩舷近水處,也一圈圈發出萬千道金光,同樣急轉,兩下一觸即散,彷彿暗中有人鬥法一般,頓悟仙法神奇,必是不能由水面上飛越,幸虧南綺點醒,沒有失口。

舟行刻許,方到湖心樓台之下,少年已然先在,竟沒看出他是怎麼飛到的。石玉珠同一縞衣少女,早在台上倚著玉石闌干相候。那台就著水中原有石基築成,共分兩層,水邊設有與石相等的寬大石階。上約十餘級便是一個廣約半畝的平台,台上陳列著十幾件幾墩塌案,俱是青黃色的美玉製成。另有百十來種瑤草琪花,俱用玉盆栽種,陳列在兩旁石闌和几案花架之上,繽紛幽豔,時聞妙香,令人心清神怡,不捨離去。到了盡頭,又是一列石階,約有八九十級,上去方是主人所說的含青閣,眾人上不一半,石玉珠同那鎬衣少女接將下來。上完石階一看,迎面先是一片平台,三面碧闌較低,靠裡一面現出兩層樓閣,似是寬敞高大。鉗字瑤階,金門玉棟,四角簷牙高聳,翠舞珠飛,到處明麗清潔,不見纖塵。台上陳列錦墩翠鼓、玉幾晶床,附以琴棋簫笛之類樂器。另用千百年古樹根,就著原形雕成許多花架和坐具,高低大小,各不相同,無一件不是形制古雅,巧奪天工。加以全台石色溫潤如玉,光可鑑人,天風冷冷,湖水湯湯,遠山近嶺,縈紫拖青,樹色花香,絕幽極豔,四邊景物那麼空靈清曠,幾疑神仙宮闕,未逾於此。

舜華和裘元夫婦曾在長春仙府住過,雖然讚美非常,還未十分露出。勝男姊弟出生以來,幾曾見過這等場面,阿莽首先失聲說道:“這等仙宮,能在此住上十天半月,真不在虛生一世了。”說時,少女正由石玉珠向眾人引見敘禮,聞言看了阿莽一眼,面上似有喜容。

石玉珠隨令勝男姊弟向少女行禮,通了姓名。才知少女名叫冷青虹,少年叫桑桓,俱是昔年散仙桑仙姥的門下。看去年紀雖輕,實已修道百年,盡得師門心傳,道法高深,神妙非常;只因隱修多年,從未出山,乃師仙去以後,又奉遺命,非等脫去諸般魔劫,不許離山一步,生平只有師父在日交下的一個同輩道友。二人都謹守師戒,深自韜晦,從未與人往還。這多年來,只在本山遇過一些無故來犯的敵人,多半死在乃師遺留的五行禁制和二人飛劍、法寶之下。近年雖有幾個見機逃走的,仗著二人隱身神妙,不曾露面,敵人也都不知他們底細,山勢既極偏僻險惡,加上重重禁制隱蔽,外人輕易不會走過,所以不為世知。便是石玉珠也是適才趕來赴約,雙方一見如故,成了好友,才將姓名說出。二人因聽同來還有數人現在林外相候,正合明日脫困之助,急於相見。師遺禁制埋伏十分厲害,須要二人合力,始能挪移收放。尤其湖心含青閣高台是二人修道居處之所,埋伏重重,更具無窮微妙。碧波千尺,金水相生,無論仙凡,俱難飛渡,必須用乃師當年在黑海斬妖蜃時飛渡弱水的度厄舟,始能衝破水中埋伏,駛抵台下。主客三人匆匆談了幾句,便由桑桓過湖,具舟迎客,冷青虹自往閣樓上挪移禁法。一切洋情,尚未談到呢。

互相見禮之後,桑桓笑道:“度厄舟還原實是費力,幸而石道友一來就說還有諸位道友同來,否則又須枉費好些手腳。今晚子時便可脫困,連同別的法寶一齊收去,也是一樣,不必再費事了。”冷青虹道:“修道人哪有像你這般懶的?我們多少年的苦難艱辛都熬過來了,豈在這一點上?況且湖中金水禁制何等厲害,此寶雖說不怕,無人主持運用,任其長時侵蝕,終非所宜,還是送回原地的好。時候雖還有些富餘,但是嘉客遠來,尚未少盡地主之誼,早作準備也從容些,快去快回吧。”

桑桓應了,隨往台下度厄舟中飛落,緩緩往台後駛去。舟行甚緩,猶如遇見頂風逆流,桑桓身立舟中,手掐靈訣,目注湖波,指舟而進,毫不旁瞬。船頭和兩舷彩暈層層,水面之下光華隱現,看去似比眾人來時還要吃力,別的也無異處。冷青虹苦笑道:“諸位看他駕舟遊行金水遁中費力麼?少時遇到藏寶的一關還更難過呢。起初桑師兄道行法力遠勝於我,人更正直光明。這些年來不知遭了多少魔劫,全仗他盡心照拂,砥碩切磋,得有今日。便是這次請石道友相助脫難,也全為了小妹。否則我們明是受苦,實則先師玉成我們,如以誠心毅力堅持下去,終有自己擺脫,功行圓滿之日。那時超諸苦孽,萬魔全消,不必再有修為,只須再積外功,便可飛昇靈空,豈不比現在出困強得多麼?”

南綺忍不住問道:“這太可惜了。現在禁法未破,還來得及,何苦任其功虧一簣呢?”冷青虹笑道:“道友哪裡知道,先師道妙通玄,早已算出前因後果。知我二人幾世夫妻,情緣未了,道根雖厚,夙孽更重。桑師兄是她胞侄,寒家與桑家累世姻姬,我與桑師兄原是總角之交,因遭家難,被先師從小引度入門,一同學道,後漸年長,先師作主,令為夫婦,我二人平日親逾骨肉,雖極互相愛好,但知先師已參玄門上乘妙諦,不久飛昇,中心向往。都不願為此緣孽自誤道基,無奈先師春溫秋肅,言出如律,不能稍有違忤,主婚以前又曾說過:‘為師不久飛昇,留下你們孤男寡女同居學道,不正名分,諸多不便,況且你們劫難重重,一為夫妻,御魔之時便可合力同心,互相關照,無微不到,免卻許多男女顧忌。這只是一種名分,如若道心堅定,奮志前修,何在乎此?,我二人一則不敢違命讀請,二則先師所說也是實情,只得從命。先師為此,還在行禮之日請了幾位從未見過的前輩道長來此觀禮。

“過有十年,先師功行圓滿,飛昇期近。我二人也都向道虔誠,十年如一日,相敬若賓,名是夫妻,從無半點兒女之私,互相談起,總是高興。這日先師忽將我二人喚到面前,說道,‘會短離長,我已將去。可知你們近來情魔纏繞,陷溺日深了麼?,我二人聞言自是詫異,頗覺先師誤會了。及聽先師一說,才知我二人實是情深孽重,難於自拔。只因從小入道,深知情緣之累,一意向上;又在仙師面前誇口,婚後越發自重自愛,惟恐誤己誤人。其實只是表面上蹤跡較前疏遠,暗中情好反更深厚。一切雖非作偽,卻全出矜持強制之功,稍受魔誘,立敗道基,不可收拾。

“桑師兄先還自信靈府空明,不甚信服。及經先師命我二人人定,行法一試,直是浮動已極。幸是幻境,否則當時便走火入魔了。我二人修煉多年,道心依然如此薄弱,自是又急又愧,伏地跪哭,忿不欲生。先師才用婉言開導獎勉,說我二人修為能到此等境地,已非容易。又說:‘你二人緣與孽均難避免,如真有志真仙位業,便須備歷諸般苦難。雖然決不能如我所期,但只要內外功行兼施並用,一樣也可追我後塵。否則,由古至今,也有許多神仙眷屬,你們以我所傳,地仙散仙總可學到。路只兩條,心志卻要拿定,免得一時好高騖遠,異日惹火燒身。此舉也可說是逆數而行,由此做去,須經三關和許多苦難。那頭一關,因我還在,有不少助力,你二人初志又極堅定,極易渡過。

那二關中有天、地。人魔三劫,為你二人成敗關頭。如能早些知難而退,仍可作一散仙之流,只不過白受多年苦難辛勞,卻於事無礙。最怕的是在魔頭來時,一個把握不住,縱不形神俱滅,也須敗了道基,遭受兵解,重墮輪迴。二關渡過,內功便完十之八九,只以後每逢月望受一次身外苦難,這便是第三關。那侵害你二人的雖非以前所經諸般魔劫,但也是正邪各派中的法寶、異術,到時發動,一一身受。這等苦難並無定數,功行圓滿,自會停止。否則這一年十二次中,本有一次隱伏脫難玄機,必定為人破壞,使你們成功不得。而這一次月份並不限定,事前也看不出,苦難卻最酷烈,非等事後,無從知悉。實則二關一過,道行法力大進,加上師遺諸寶,雖不能涵蓋一切,尋常妖邪異派已非敵手。儘可照我傳授,尋一能手相助,收去諸般埋伏禁制,由後湖水洞取出藏珍,一同出山行道,外功內功同時並用,一樣也有成就之日。只是功候未純,真要遇見極厲害的人物妖邪,仍難抵禦罷了。’我二人知道師父苦心熟慮,打入定勝天主意,欲以玄功妙法設下禁制,使我們潛伏山中,在自家洞府以內受諸般魔劫。猶恐道心不定,另外加上許多防禦之策,勝固仙業可期,敗亦可以退為散仙。真是愛深望切,無微不至,恩德如天。我們自然感激涕零,極口遵從。先師重又詳示機宜及應付之法。次日夜間先師佈置停當,我二人便受了禁制。

“在先師仙去的前十年中,我們只能同在此含青閣上日夕修煉,不能離開一步。直到第二難關渡過,參悟出許多玄機,仙師遺示逐漸出現,始能在滿山遊行,可是心神仍受禁制。加以環湖百里以內到處設有五遁埋伏,不但離山辦不到,便是山中閒遊也要二人合力運用,或是挪移禁制,或是衝出埋伏,始能通行。這多年來,不知受了多少苦難災劫。那每年十二次魔難,千奇百怪,無一雷同。先是無論魔難有多厲害,我們都咬牙忍受,無法抵禦,雖只個把時辰便自行消滅,苦痛也實難禁受。又隔些年,功力較深,益悟玄機,只有一次必須身受,下餘十一次,一經行法抵禦,魔難便自行現而復隱。漸漸發覺這不能消滅的一次藏有剝復之機,其靈效竟與我二人功力並進。到時不宜用法力相抗,必須運用玄功護住本身真靈,慧珠內照,任其茶毒,一味忍受熬煉,始能渡過去。

那些禁法俱是先師預設的玄功妙用,就是寶物也非實質,我二人破它艱難,外人卻是舉手即成粉碎,甚或禽獸之微俱能衝破。我們先前並不參悟,未後悟徹精微,又總是被人和異類破壞。現象不一,幻境各殊,來人用意也有善有惡,但以惡意來者居多,頗為我們傷了幾個。因見劫難連綿,永無了期,又聞各派盛事,心向往焉,屢動出山之想。誰知此念一起,身受竟更慘酷。

“前年臨難,不見絲毫徵兆,方意超劫有望,不料石姊姊竟會隱身在側,誤以為我二人受了邪法禁制,仗義相救,致使我們又誤事機。事前我二人原曾商量,此次再如憤事,便尋我們生平唯一相識的道友相助,寧甘多受辛勞,不再受這無窮苦難。石姊姊人既正直光明,此來又是出諸善意,一見投緣,因而不揣冒昧,便以相托,竟蒙惠諾。石姊姊去後,我們以為她今春必要前來,不料消息沓然。惟恐因事羈遲,一時心急,日前又以飛書請那道友來此。昨接復書,竟不能至。今日石姊姊忽同諸位道友寵降,可知定數所限,非仗鼎力不可了。

“至於仍照前修一層,因已畏難動念,難期更無終極,不能再返初衷了。好在這數十年問經歷造詣,先師早已前知,每次均有遺札出示,說是能到今日地步大非容易,前途縱有艱危,也非不能抵禦;此出並還另有遇合,利害相兼。我無所恨,只借桑師兄本來早可脫難,只為伴我,不肯獨進,遷延至今。因他不能早完仙業,還同受許多艱危,未免愧對罷了。”

石玉珠自從遇見桑、冷二人,始終猜不透這少年男女是何來歷。屢問半邊老尼,只說他們師徒法力甚高,所煉五行禁制自成一家,與別派玄門不同。乃師五遁中尤精乙木遁法,與銅椰島天痴上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厲害非常。這兩人必是她的門徒,不知盡得乃師所傳也未?此人生性孤僻,不與同道交往,只在未數十年中與一道友因打而成相識,由此輾轉援引,認識了一些散仙,不久便即封山,所以知她根底的人極少。又說石玉珠與桑、冷二人訂交無妨,要去務在下半年才有益處,赴約時一切言動尤須謹慎。姓名來歷均未明白。

石玉珠今日一到,見沿途諸般設施禁制多是另有微妙,如非主人接引,休說闖不進去,弄巧還要被困在內,心中越發奇怪。同門中自己交遊最廣,這二人從未聽說,怎有這麼大法力?就說是乃師仙去以前所遺,他們卻能夠主持運用,道行之高,也可想而知了。互相敘談通名之後,一聽乃師是桑仙姥,心便一動。及至南綺發問,冷青虹說起前情,石玉珠忽然想起那年峨眉群仙聚會開闢五府時,曾聽成都辟邪村玉清觀玉清大師與峨眉門下最有名的三英二雲五位劍仙閒談過。忍不住脫口問道:“冷姊姊,令師姓桑,姊姊又名青虹,當年可曾在小南極不夜城青虹島隱居過麼?”還要往下說時,冷青虹聞言,面色已突地一變。石玉珠又想起師父曾囑自己不可妄談此人師長。又見青虹聞言變色,定如玉清大師所說,乃師尚在,不曾真個仙去,中有難言之隱,不願外人知她師父底細,這一問觸了忌諱。尚幸不曾往下深說,連忙把話縮住,裝作不甚經意神氣。

冷青虹聽石玉珠一發問,便料她也許知道乃師底細,雖然一見投契,終是初交,又是尋常間話,並無忤犯,攔又不好意思,並也有害,話已出口,無法令其收回;不攔又恐觸犯此間忌諱,貽誤事機,生出別的災害。及見石玉珠忽然住口,不曾往下深說,似已看出自己神色,越知所料不差,好生憂急。想了想,故作鎮靜答道:“那不夜城東青虹島,亙古以來盡是冰雪封埋,現在洞府還是昔年先師到後才開闢的。便妹子拜師時年紀甚幼,只有乳名,青虹之名也由島名而起。先師避地清修以及移居本山,絕少與人交往,姊姊怎得知道?”

石玉珠一聽,乃師果是前在峨眉玉清大師所說的那位怪人,心裡便有了主意,再聽冷青虹語聲微顫,又說得慢,料她是以眉目示意:乃師脾氣古怪,道法靈異,弄巧就許隱身閣內,如被識破,互相勾串彌縫前言,難免彼此都有不便,於是假裝眼看左近陳列的奇花異卉,隨口答道:“妹子先前也是不知,前年偶遊南海,無心遇到兩位散仙,說起令師桑仙姥法力高深,冠冕群倫,尤其所煉仙藥靈丹,於他二人大是有益,只惜飛昇已久。聽說生平只收了一個門人,也和令師一樣一意靜修,不特不喜與人往來,反因令師飛昇時青虹島故居漸為世知,恐有不速之客拜訪,擾及清課,竟將那麼靈奇富麗的仙山宮闕舍而不居,用師遺靈符封閉洞府,另往別處幽僻無人的海島隱居,尋訪多年,一點不知音信。聽說青虹仙府藏有不少靈藥,因令師仙姥曾有留待有緣之言,幾次想去,終以仙法禁閉,妙用無窮,洞前金鰲神碑無法攻倒,未敢輕於嘗試。妹子初會姊姊和桑道友,只覺道法靈奇,想不到竟是仙姥的高足,從此可以多領教益,真幸會了。”

冷青虹聽了石玉珠的話轉憂為喜,心中一寬。暗忖:“石玉珠雖然無心一問,話也不關緊要,但是師父最惡人知她出身來歷,保不住生疑。反正對方不知,樂得做作一下,以備萬一。”等眾人問答完畢,倏地起立暗施禁法,將手朝外微指,起身朝石玉珠正色問道:“姊姊既已知道先師青虹故里,別的怎都不曉呢?還有姊姊與那兩人素昧平生,怎會深談到此,連想去青虹島盜取丹藥的事都說出來了呢?”

石玉珠自和青虹初見,便知她傾心結納,又見適才驚喜情形,越知關注甚切,此舉實是故意盤詰。便若無其事笑答道:“那兩人姓龔,是同胞兄弟,成道不過數十年,法力好似不甚高深。本非素識,因他們與峨眉門下南海雙童甄氏弟兄交好,妹子走時先遇甄兌回島省墓,途中相值,正談近況,二人恰巧路過,因想借家師紫煙鋤去破那金鰲神碑,託甄道友代為關說,問他何用,因而說起。那紫煙鋤在師姊張錦雯手中,我本欲成人之美,等我回山一問,才知已為一異派妖人所毀,失去靈效,只得飛書峨眉,仍由甄道友代達,並未借與。以後便無音信了。這本不相干的事,看姊姊神氣,洞中靈丹必關重要。幸而此寶已毀,否則妹於一向不知仙姥和姊姊的來歷,素昧平生,看在甄道友面上,必然借與了。照他二人所說,令師飛昇時節所遺靈符、異寶均有無限威力,洞內外共有十餘座神碑,俱是前古至寶,厲害非常。金鰲之外,有一金鳳神碑,尤為神妙,因那一爐靈丹採煉時中途有了阻滯,耽誤年餘光陰,煉成之日,恰值令師功行圓滿,飛昇期屆,不及親自開取,遺命留待有緣。現仍藏在頭層洞府原有丹爐以內,金鰲神碑一倒,入洞便可取到,不想裡面還有十二層洞門,難於攻進。此碑萬邪不侵,只家師紫煙鋤能破。妹子也不知神碑有何神妙,當時如果借給他紫煙鋤,真將此碑破去,盜了靈丹,如今相見,豈不愧對麼?”

冷青虹聞言,面色立即轉緩,笑答道:“先聽姊姊之言,還當這兩人處心積慮覬覦靈丹,又知紫煙鋤可破封洞神碑,必然深知洞中虛實,道行法力當不在小,原來也是捕風捉影,只見一斑呢。不瞞姊姊說,青虹故居,先師並未留下什麼法寶。洞府前後共只九層,頭裡三層還是敞開的。靈丹倒有,另有藏處。煉丹之所向在最後一層,裡壁乃萬年玄玉,當中有七個尺許方圓孔洞,深約三百丈,正與南極天樞真磁極光相對,外人不論多大法力,均難輕易涉足,那極光真磁精氣長年由玉孔中射入,每逢寅申二時,尤為強盛,任多厲害的法寶、飛劍,只要是金鐵等質所制,立為所毀,人還連帶遇險。此層業已封閉。洞中靈異之景甚多,神碑卻只一座。此碑只能由我們自己人移動;或是來人有此仙緣,明白用法,還須事先虔誠叩祝,得了允許,碑上現出字來,始能入內,但要取那靈丹,仍非手到擒來。至於金鳳神碑,竟連妹子也未聽說過,何況還有十餘座之多呢。紫煙鋤雖能剋制此碑,可是碑倒以後,所有禁制一齊發動,頭層洞中預伏的元磁神雷也相繼爆炸,發揮威力,環洞數百里內人物俱難倖免。這兩人有的言之過甚,有的又不得其詳。幸而姊姊此寶未借,不然還要闖出禍來呢。”

石玉珠原是臨機應變,故意編造,見她信以為實,心中好笑。便答道:“妹子癖嗜山水,最喜遊覽,字內名山十九涉足,海外諸仙山只到過東海釣鰲磯、青桐礁和峨眉二雲所居的海中仙府紫雲宮等有限幾處,餘者多未去過。久聞小南極不夜城左近有三十五座冰山雪島,因有極光普照,亙古光明如晝,到處都是水晶宮閾,琉璃世界。只因相隔太遠,各島主人除金鐘島主葉繽,因與九烈神君結仇,得峨眉諸道友相助,還與外人往還外,餘者大都奇福獨享,習於清靜,不願人去讀擾,甚而鄰近諸島彼此多不通聞問。

所居島宮仙府,又都禁制重重,封鎖甚嚴。無因而前,恐生誤會,故而徒自神往,苦無機會。不知令師飛昇之時可有遺命,令二位道友他年重返故居麼?”冷青虹搖了搖頭。

靈姑心思獨細,坐位正在石玉珠對面,暗忖:“桑桓將度厄舟送進寶庫,只繞向閣後這一點水路,行時冷青虹並還囑令快回,怎去了這麼多時候?冷青虹面上神色又是時驚時喜,恭倨無常。記得元江取寶那幾日,各正派中前輩道友來了不少,有幾位曾說,海外各島散仙多半不是玄門正宗,儘管法寶神奇,道術高強,終於難成正果,便由於此。

尤其此輩所學駁而不純,人品也有邪有正,不過修道多年,恐遭劫數,人不犯他,他也不公然為惡罷了。小南極三十五島便有不少妖邪盤踞。主人行藏如此詭秘,乃師恰又是在小南極住過。照諸道友所談,這些散仙均因自知法術勝於道力,根基不固,才避居極荒,另闢洞府,一意享受逍遙,不復再參上乘正果。只能永為散仙,每隔五百年仍要打點一次災厄,到時一個不善趨避,或是抵禦無力,仍然難於倖免,飛昇霞舉一層簡直無望。即便有一兩個成就的,也是別有仙緣遇合,舍舊從新,不是本來功力所可達到。她師父桑仙姥飛昇,不知是真是假?主人言語神情既多可疑,石姊姊適才分明是想起主人師徒來歷想要發問,話沒說幾句,因她神情驟變,便即住口。由此細辨二人口氣,好似一在加緊盤問,一則設詞掩飾。父親在日常說人心難測,對方終是初見,出身又非玄門正宗,如若真心交好,何必這樣隱諱?再說這裡佈置陳設,無不巧奪天工,富麗堂皇,也不似真正修道人的行徑。石姊姊既以假言掩飾,不與一心,必是先未想到,通了姓名,方始覺察,不得不敷衍過去,免樹強敵罷了。”

靈姑越想越覺可疑,自信這裡五行禁制雖然厲害,終是異端,不是正教,對方真要居心不良,憑著眾人的法寶、飛劍和自己的五丁神斧,大概也能應付。有心和石玉珠使個眼色打一招呼,石玉珠偏和冷青虹談在興頭上,裝得極為自然,始終沒拿眼看自己。

再一回顧左側諸人,除勝男姊弟猶自惜懂,聽出了神外,南綺不知何時已與舜華易位,同裘元挨近,姊妹二人裝作閒看,實則四下留意注視,頗似暗中正在戒備情景。南綺見靈姑望她,又把眼皮微微一抬,靈姑心料三人已經警覺,正替勝男姊弟擔心。猛一眼瞥見石玉珠身後似有青芒微閃,飛向外去,光微且速,其去如電,如非一雙慧目,絕難發現。同時便聽冷青虹笑呼:“師兄快來。”跟著一道青光閃過,台口現出一人,正是桑桓,帶著轉憂為喜的神色走將過來,先向冷青虹道:“度厄舟已還原地,這就好了。請青妹和諸位道友共同進行吧。”

冷青虹聞言,立即滿面喜容道:“我只顧和諸位道友閒談,佳客初臨,一點還未待承呢。你且陪坐一會,待我先進,你再聽請。”說罷,道聲簡慢,自往閣中走去。桑桓朝眾略一點首,便請一同落座。靈姑見他口裡隨眾問答,目光不時注在勝男姊弟身上,知有用意。先見青芒自石玉珠身後飛出,他便台口現身,先後分明是一人,不由又加了一番疑心。

一會閣中冷青虹急喚:“師兄,請客進來。”眾人隨了桑桓剛走到閣門前面,瞥見閣內共是七問,圍成一個圓圈。當中一間較大,獨作六角形。各面平台陳設那麼奇麗,閣內卻空無一物。並且所有隔牆俱似精銅所制,可是每間都似透明,可以看見。眾人進時,冷青虹正在當中六角房內,手上託著一座高約尺許、形如圓筒之物,精光湛湛,耀眼欲花,好似沉重非常,壓得人都站立不穩神氣。眾人除卻石玉珠以外,餘者多覺這等情形絕非是款客之道,心疑有異,不由卻步。桑桓揖客同行時,便挨在阿莽身側,一見冷青虹面現吃力之狀,倏地把呵莽往前一推,飛身同入。冷青虹忙將手中圓筒奮力往上一擲,直向阿莽當頭落下。這些舉動都是急驟非常。南綺、靈姑見狀大驚,更以為冷、桑二人想害阿莽,不由勃然大怒,正待上前發作。說時遲,那時快,阿莽驟出不意,猛覺身子被人推入,腳未立定,一團寶光已經當頂壓到,一時惶急無計,不由伸手往上一擋。同時冷青虹已在急喊:“諸位道友暫停貴步,少時自知。”言還未了,那圓筒本是端端正正壓下,吃阿莽猛力一擋,往側一倒,忽然滿閣雲霞輝煌,千萬道彩光一閃而過,晃眼之間,眼前又換了一片景象,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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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

原來閣中七間銅室已全不見,卻換了一正兩偏三間高大莊嚴的精室,所有用具陳設之華美精奇,多是眾人目所未睹。冷、桑二人和阿莽俱在離門不遠之處立定,阿莽自是滿面驚愕,桑桓正向他賠話。冷青虹也在舉手肅客,口呼:“諸位道友請進,諸乞相諒。”石玉珠知眾驚疑,無如有好些話都難在此明說,只得一面向眾招呼,一面首先走進。勝男對於諸人無不信賴甚深,見阿莽適才情形,雖也吃了一驚,卻並不疑心有異。

靈姑、裘元和舜華姊妹卻是疑心很重,仗著冷、桑二人收法神速,沒說出甚不好聽的話罷了。

中室左偏便是冷、桑二人住居之所,眾人隨同入內一看,玉榻瓊寢,翠幾瑤墩。室既高大明爽,到處晶光寶氣,煥若雲霞,其陳列之珍貴華麗又勝於前,直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桑桓先請眾人落座。冷青虹自向裡間,用四隻白玉盤裝了不少珍奇果餚,另有一隻翠壺美酒和九隻古玉杯,重疊著雙手捧了出來,放在鄰近碧窗的青玉案上。眾人見那玉盤大都徑尺,白膩如脂,光可鑑人。盤中所盛,除了桃、梅、李、杏、梨、棗、蓮實、菱、藕、棒、慄、松仁、枇杷,葡萄、龍眼、荔枝以及好些不常見的果品外,還有好些乾淨整潔的山餚野蔬,五色紛披,燦然雜陳,美食美具,分外顯得好看。尤其那幾只酒杯,大小玉色不一,各有各的款式,形制古雅,精麗絕倫,連舞華姊妹素富收藏的長春仙府,也都沒有這類東西。因而俱都驚異不置。

靈姑、南綺二人一般心思,不知冷青虹是要假手外人之力,才能將乃師禁法倒轉,故延客人內;以為主人賣弄神通,故鬧玄虛,心已加了好些不快。及至縱觀室內,又看出兩隻玉榻並列相對,分明冷、桑二人同居一室,心裡更加鄙薄。又見主人端出酒果,暗忖:“二人曾說隱居避劫,日夕苦修,從未出山一步,此間用具陳設,無不珍奇寶貴,固還可以說是乃師桑仙姥遺留下來;這些果品都是四方四時的名產,不是山中所有,倉猝之間,如何能夠得到?再說修道人理應清淨無為,不該有甚嗜慾,照他們這樣奢華富麗,備極珍奇,定是用盡心思聚斂,巧取豪奪而來,這等人萬無成仙之理,石姊姊和他們新交不久,照適才掩飾口氣,分明剛料出一點來歷,必因同行諸人道法深淺不一,又帶著勝男姊弟兩個凡人,已然深入險境,投鼠忌器,只得虛與周旋,以免結怨樹敵。果能敷衍到走也可將就,只恐這類人心多叵測。適說藉助,不知何事?萬一要想移禍江東,用我們來頂替;或是禁制厲害,要大家合力拼死,代他們硬闖,豈不上當?”

正尋思間,冷青虹已將各人面前酒杯放好,依次斟滿,請眾同飲。眾人見石玉珠首先稱謝舉杯,也各試飲一口,覺著甘芳涼滑,香沁齒頰,心神為之一爽,漸漸隨著飲食起來。冷青虹似覺靈姑等四人心存疑慮,笑對眾人道:“這些果子十九不是本山出產,並且遠近皆有,季節不一,我二人又不能出山,諸位道友可覺異樣麼?”石玉珠道,“姊姊和桑道友雖不出山,但是道妙通玄,萬里猶如戶庭,彈指可即,只出產時令不一,稍覺奇怪。可是預先按時行法攝取到此,再用禁法防止腐敗,因而保藏至今的麼?”

冷青虹道:“先師家教素嚴,我二人怎敢為了口腹之慾,暗中盜運遠方之物?只因先師昔年移居此山時,曾於無意中在湖心泉眼裡救了一隻靈獸,名為五爪飛狸。此狸通體茸毛,紅如丹砂,前額生著三隻品字形的眼睛。當中一眼光色隨時變幻,功能透視重泉,無論山石泥水,相隔千百丈厚的地底俱可看透,纖芥不遺。胸前另生著一隻人手般的怪爪,大小由心,能隱能現。兩脅生育四片金翅,飛行空中,其速如箭。它本是前古一種水陸兩棲的異獸,因為生育極艱,平時那麼威風猛惡,產後卻如死去一樣。公狸又絕無情意,一年只交配一次,未配以前情熱異常,只一配上,便生厭惡,不顧而去,母狸巢穴多在濱海之區,營構極為精巧曲折。母狸產時,儘管所居隱秘,封閉堅固,無如肉有異香,產後尤濃,容易將異類仇敵引來,連母帶子一齊吃掉,公狸沒有胸前暗爪,翅短難飛,只在海濱水中游行覓食,既沒母狸的本領大,更不合群,遇上比它厲害的水族異獸,絕少倖免。於是日少一日,久已絕種,不知怎的留有這麼一個。

“此狸有千餘年的道行,已能通靈變化,本山舊居停也是一位女散仙,只是生在富貴之家,得道以後積習未改,極喜修飾洞府,陳列花草珍奇之物,深知飛狸神目妙用,千方百計,費了無數心力,將它捉來,用金水相生的禁法囚在湖心泉眼之中。每值出外雲遊,便把此狸縮成松鼠般大小,裝在一個寶囊以內,逼迫它說出沿途地底埋藏的珍奇之物,此狸雖是水獸,因它從來素食,輕易不肯傷生,性極靈異,頗能自愛。知道此舉大幹造物鬼神之忌,不是修道人的行徑,先勉強替她尋了些,便即停住。偏那散仙貪得無厭,一有不從,便發動金水禁制使受禁毒。它被迫無奈,只好依從。那飛狸胸前靈爪變化神奇,多厚多堅的山石金鐵,挨著便碎如腐朽,連尋常飛劍都傷它不了,弄巧還被抓去。只要看出藏寶之地,那散仙便在夜靜無人之際將它放出,狸身也長復了原形,當中一眼射出金紅光華,註定地面,靈爪突然暴長伸出,狸身不過四尺長短,那隻靈爪卻可長到丈許,五指各有五尺長短,一爪下去,丈許大一片山石泥上,立即隨爪而起,又靈又快,晃眼可挖成一個又深又大的地穴,狸也隨身而下。

“它本有穿地斷金之能,無奈對頭防備周密,鎖它的頸鍊乃天蠶絲結成,外用金皮包裹,本是一件長短隨心、烈火飛劍俱不能斷的異寶,況又暗中加了一層禁制,時刻都在留心,結果逃走未成,反吃了許多苦處。最後無法,才和這散仙明說,這等行為對彼此都有不好,難免害它異日遭劫。它因修道千年,甚地方都到過,何處有寶全都知道。

海里沉埋的奇珍更多,但是不能多取,須有限度。問她需甚東西,情願一次給她找全,可是事完必須放它,至少也將禁制撤去。哪知這散仙貪心太重,恐飛狸在外難保不落人手,事完之後,不如拜在她的門下做個獸徒,一同學道。此狸雖是獸類,卻能辨別賢愚,志氣也高。早看出舊居停以前還能清修,自將自己擒到以後起了貪慾,時以尋覓地底藏珍為念,照此存心為人,決無好果,不願將來受她連累,心裡又憤恨。便推託身是異類,不配做仙人門徒,只等自身元胎煉成,脫去原有軀殼,便轉世為人,重修正果。一經釋放,即返舊巢閉戶靜修,並無餘暇為師服役,空做一個掛名徒弟有甚意思?並且所煉道功又不相同。真蒙錯愛,請早開恩釋放回去,再修煉個百餘年,元嬰煉成,轉劫投生以後,再來拜師也是一樣。

“那散仙經它婉言哀訴,也就應允。彼時所居在山北崖洞以內,陳設佈置也頗華美。

而這裡那時只是一片湖蕩,連地基都沒有。因飛狸答應為她再取一次地底藏珍,意欲多得,便說所居石洞氣悶,要在湖中建一所樓閣,以備遊賞宴居之地。照著預擬,以前所得只夠此樓一半之用,只要能陳設完美,立即釋放。飛狸對她原有深心,假說前古仙人所遺法寶仙兵,臨化去時都有仙法封禁,留待有緣,多看不出,就勉強看出一點跡兆也取不到,否則這千年的光陰,自己也得了不少了,何待今日?所掘取的都是歷古沉埋的珍奇玩好和用具,只能應用陳列,不是珠光寶氣,便是古色古香,只管華麗好看,一點不能供防身御魔之用。實則它既痛恨對頭,又恐此端一開,逼索既苛,不特更犯天忌,並且容易闖禍,寧甘多受一點折磨,堅不肯應。那散仙先還不信,接連威嚇過兩次,飛狸終不為動,便改令尋掘珍玩,雖也不願,卻是一逼就允。散仙以為飛狸平素又極誠實,只要答應,必定辦到,也就深信不疑。

“這次飛狸因她洞內幾間石室己差不多陳設完竣,每次命己尋掘,十九總就本洞出題,以前也露過口風,恨她貪心,沒有應允,往往被逼不過,才代尋掘過三兩件搪塞。

就這樣,已是滿洞瓊瑤,金碧輝煌了。這次至多再代取個三數十件,便可終止,誰知出下這大難題。無奈話已出口,不能收轉,加以情急脫身,當時勉強應諾,卻力勸了她一番,說:‘麝以臍而亡身。珍奇寶物向為禍水,所取太多,德不能勝,上幹神忌,適以速禍。我受逼迫而為,情非得已。你務要稍為謹慎,不可過於貪縱。我雖異類修道,決不要此身外之物。也並非惜力,好言相勸,實恐彼此孽積大重,引出事來。,那散仙也知所行不對,無如迷戀已深,不捨就罷。當時總算稍為動念,把原擬的三層樓閣去了一層。先用法術由雲南點蒼山運來佳石,在湖心中建了地基,移種下不少異草奇花。然後建起現在這所樓閣,本名叫作靈瓊小築,現在閣名乃是後來妹子所起。她建造時,從石基起,以至一椽一瓦之微,無不窮極精麗,巧奪神工,所有材料均自各地名山勝域擷精采華搬運而來。以她那樣法術神奇的人,還費了將近一年光陰,才行建成。她能役使六丁,本來建並不難,所難全在訪尋移運之上。稍不合意,或是聽說別處還有較好之物,立即舍了原有,重去尋取。

“每次出外,仍帶飛狸同行,沿途屢問所經之地可有什麼珍寶埋藏地底。飛狸不是答說沒有,便說是她厭憎之物。她自然不信。及至發掘,果是一些形制陋拙,水土侵蝕,殘破不完的前古銅鐵陶石所制器具。她生具潔癖,破銅爛鐵素所不喜,只得罷了。連試幾次,俱是如此。又問飛狸,樓閣將成,應用陳設尚未取得一件,時日已迫,如何打算?

飛狸先只答包有,堅不吐實。到閣成前兩天,才對她說:‘陸地寶物,凡是珍奇而可取得的,這些年來已代你發掘殆盡。海中沉埋之寶卻非少數,地方也早知道,到即取來,只不可心貪背信,事後食言。’那散仙當時欣喜非常,惟恐飛狸有詐,去時又設下法壇,用一鎮物暗中將它元神禁住,然後同往海中覓取。果如所言,在東海兩處島灣中覓了不少寶物,因久在水中沉埋,寶物受了淬碩,晶光煥發,不比地底泥土地氣侵蝕。所得更勝於前,為數又多,連搬運了十幾次才完,這樓閣上下也全佈置完竣。那散仙本意還想再多取些,不知飛狸用甚方法,來個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再取一件都無。

“飛狸自然要她踐約釋放。散仙雖然不捨,但不好意思食言,應是應了,偏那移形禁制之法設得大狠,解除頗費手腳。只得明說出來,容她明早出去,等到尋來替死之物,立即釋放。飛狸聞言大驚,才知她居心如此惡毒。幸而自己謹慎守信,又不願自殘肢體,更想落個全好,以免異日樹敵,在海底取寶時不曾用異類中解體分身之法逃走;否則千載功行,全付流水,休說成道,連形神都會消滅了。知道厲害,不敢再催,那散仙果真出外代它尋覓替身,為表決心放它,除代形鎮物外,別的禁制全先去掉,任其在閣中靜候,也沒帶了同行。

“飛狸本以為出困在即,不料災星未退,該受磨折。那散仙為它出尋替身,出山不遠,便遇見兩個左道中人,拿著一面古銅鏡子,在地下亂照。隱身過去一看,鏡光所照之處,地底泥土沙石竟可透視下去老深,地底有甚東西全都看得出來。宛如百丈澄波,空明瑩澈,無論草樹根鬚,蛇蟲螞蟻,俱在一泓明鏡之中,纖芥不遺,看得清清楚楚。

心想:‘如將此寶得到手中,地底任何珍奇異寶均可發掘,豈不比五爪飛狸又強得多?’那散仙貪念方萌,二人忽然將鏡收起,說起得寶經過,才知是在本山附近一個滿布瘴煙的泥沼中發現寶氣得來的,共才三天。因疑雪地許還有別的寶物,重來尋取,順著地脈找來,令散仙最可氣的是,那片沼澤日前運寶回來時曾經路過,自己也曾發現寶氣隱隱透出地面,命飛狸一看,力說無有。前此她在海中得了許多寶物,正在心滿意足的高興頭上,又見瘴泥汙穢太甚,發掘時既要多費好些手腳,飛狸勞苦功高,再讓它深入穢泥裡飽嘗臭味,也覺於心不忍。加以生性好潔,以為地底寶物決不會比已有的強,似這樣久沉穢區之物,就得到手,也令人想起厭惡。平日過信飛狸,雖稍生疑,一會兒也就中止,忽略過去。昨日路過寶氣已不再現,沼澤中穢泥卻像開了鍋的沸湯,熱瘴蒸騰,鬱為麗彩。因為嫌那惡臭,沒近前查看,便自回去,誰知果有奇珍潛藏在內。

“她越想越恨,貪心也越濃。恰巧所遇兩人又將寶鏡取出,滿處亂照,好似得意忘形,照著好玩之狀。自己隱伺許久,通未覺察,誤以為那二人無甚本領,又是左道旁門之士,可以隨便下手。哪知這兩人俱是旁門中能手,妖術神奇;所得那面寶鏡不但能照徹九幽,還慣破人隱形法術。那散仙適在兩人身側,且只顧注視地底有何物事,不料身影已在鏡中映出,敵人恐她警覺,才行收去。直到打好擒她主意,故意二次取鏡照地,暗中卻在行使妖法。她這裡正下手想奪,敵人倏地一聲暴喝,旋轉身來,一人鏡光到處,先破了她的隱身法,另一人便將妖法發動。總算運氣還好,那兩人為她美色所動,打算用邪法將她困住,生擒了去,未下毒手,這才倖免於死。無如驟出意外,沒有防備,雖仗著道法高強,不恃掙脫羅網,並還佔了上風,可是性命已只呼吸之間,差點中了敵人道兒。那面寶鏡終未得到,心既痛惜至寶,又想起飛狸是個罪魁禍首,恨到極處,當時回來。

“飛狸還當是替身尋到,回山踐言放它,滿心歡喜,迎上前去,誰知才一照面,片言不說,便吃對頭用法術禁住,先放在湖心泉眼裡,用金水相生的禁法折磨了三四天。

忽又來了一個同道,說起飛狸神目如電,下矚九幽;尤其天生靈爪,碎石如粉,穿行地底,如魚游水。不特什麼至寶奇珍,只要地下有,便能發現;便是前古真仙遺留之寶,也能望氣測知,從容覓取。即便設有厲害禁制,正面攻不進去,側面和地底仍攻得進。

散仙一聽,更是生氣。人去以後,立把飛狸提出水面,告以罪狀,逼令掘取古仙人遺藏的法寶贖罪;否則永淪泉眼之下,日受金水禁制的苦難,不復再有出頭之日。飛狸悲憤已極,不由發了憨性,死不答應。散仙只得將它仍沉水底,使其子午二時受那金水二遁的禁毒。隔些日又提出水來,軟硬兼施,逼上一陣。

“散仙本意想它日久受苦不過,自然馴伏,誰知那日飛狸見她無緣無故反顏相向,食言背信不算,並以酷刑相加,禁閉在泉眼以內飽受禁毒,當時悲憤填膺。加以苦痛難禁,竟在泉眼以內拼犯奇險,用解體分身之法,將靈爪五指斷去一指,作為替身。雖因對頭設有鎮物,不敢用此逃走,可是禁法發動時已有替身代它受罪,不能再加侵害,如何還會肯為仇人效力,故一直倔強到底,散仙放既不捨,就此除去,又覺飛狸曾代自己覓取若干珍奇玩好,又非害人之物,於心不忍。因而無計可施,只得把它長留水底。

“過不兩年,那散仙忽然訪到前遇兩人下落。一則仇恨大深,二則寶鏡難捨,只因那兩人自知不是對手,隱身以後,蹤跡隱秘,連去尋了幾次,終未尋到。忽然聽人說起,如何能容。得信後立往仇敵潛伏的南海赤鯨島趕去。兩仇人雖然尋到,也殺死了一個,但那寶鏡為另一仇敵帶了逃走,仍沒到手,卻因此惹下殺身之禍。

“原來她一心想得那面寶鏡,緊追仇人不捨,一直追到小南極附近一個無名海島之上。不料那裡住了一個敵人的厲害同黨,全島都設有禁制,一到便被困住,接連受了許多重傷,衝突不出,敵人又不住口逼令降服。待要自行兵解,又恐元神被妖人攝去,終古沉淪。眼看形勢危急萬分,幸得先師在南極故居遠遠望見島上妖氣籠罩,知道島主田無害陰毒險惡,素行淫邪,必有好人被他困住,急忙趕往勸解,言語失和,爭鬥起來,島上幾個妖人俱被殺死。散仙雖然獲救,也只暫保全身。自知所受邪毒創傷太重,朝夕不保,便把這裡的地方說出,由先師送她到此,她原有一個寶庫,懇託代為照管,等她轉劫託生,前往接引,再行發還。為報相救之德,將所有珍玩連同自煉的法寶,選送了三十多件,那度厄舟便是所贈諸寶之一,事前並把飛狸提出水來,告以善事新主人,不可倔強,在受苦難,只是不肯釋放。飛狸再四求告,請將鎮物撤去,也未應允。說完,仍然回禁水底。先助她兵解以後,也沒再發動金水禁物危害飛狸。

“第二天,先師將飛狸提出水來,它哀訴經過,先師甚覺可憐,先將它禁物撤去,令在閣中暫住。因見這裡地勢幽僻,景物靈秀,從無人知;又因自己不久飛昇,留下我二人在青虹故居,恐受外敵侵害:不久便將故居封閉,移來此地。散仙對於飛狸所施的禁制之法,呼吸相應,甚是惡毒。那鎮物若不用一個有根基道行的人或異類代死,便須不少手腳才能破去。先師輕易不肯出來,又不願無故傷害有根器的生物,費了許多心力,才用一株樹木將鎮物毀去。飛狸自忖對頭一死,除了等她轉劫重來,回心轉意,萬無出困之望,不料先師心腸這麼好,感恩刺骨。它說對頭因貪寶物而致喪生,它不願以愛人者反而害人,寶物決不代取,大恩卻是必報,先師只一笑置之。它也飛走,由此每年必來看望一次。

“飛狸一生素食,最喜吃各種鮮果,加以得道千年,什麼靈秘幽險之區全被遊遍,何地有甚名產俱都知悉。知先師也有同好,仗它法術靈奇,任何難於存放的珍果嘉實,均能保藏經年,色香味一絲不變,食時宛如新摘。所居洞穴深藏地底,甚是寬大,裡面有上千株的果樹,連同草本藤本的,不下數百種,盡是字內珍奇名產,多年物色移植而來。經它妙法培植,靈泉滋潤,結實益發豐美。每來看望,必把洞中所產各色珍果帶些前來。以前每樣只有四五枚,因是種類大多,聚在一起往往有十好幾種,多半均不知名。

也有好些味作奇苦酸澀的,簡直沒法進口,樣子也極奇醜難看,它卻視為美味。後來我們不要它拿這麼多,只挑那愛吃的,如荔枝、龍眼、榴蓮,菠蘿、批把、楊梅、葡萄、蘋果、梨、棗、桃、李等常果中的異種絕品,共有二三十樣,餘者一概不要,漸漸習為常例。先師道成飛昇,它仍每年照送,並往先師昔日打坐室內頂禮膜拜,備極思慕。

“近年它不知怎的道行大進,先師所設二遁及各種禁制頗具玄妙,外人萬難侵入,它卻能用神通變化,來去自如。問它怎能到此境地,卻是堅不肯吐。只說自遭金水之厄,已決計不再用它神目、靈爪掘發藏珍,為念我們情誼,擬在出山之時破例各送一件得用的法寶。諸位道友來前兩日,它正來過。我們因它所贈甚多,一年之中算起來雖有少半日子以此為糧,但是明日便可脫困出山,用它不著,餘下也是平白糟掉。這酒也是這些果汁連同本山所產各種香花釀成,積有不少。諸位道友只管儘量食用,無須客氣。”

靈姑、南綺雖見她清淡款款,語頗由衷,神情也甚誠懇,不知怎的總覺疑念未消。

只因那酒果餚脯無不甘芳清腴,味美絕倫,也跟著大吃起來。

談笑晏晏,不覺月到中天。石玉珠和南綺連問兩次少時如何破那禁制。冷青虹先說:

“此時未便明言,到時再行奉告。”等南綺見天交亥初,快到時候,二次問時,她又說:

“諸多礙難,事前委實不便明告。但是去的人並無兇險,那最緊要關頭,只須一位相助已足。不過我們還有一個仇敵,所居離此甚近,難保不來侵害作梗。如無諸位道友同來,原擬由石道友相助桑兄破那禁制,妹子一人防禦仇敵,力較單薄,雖終無害,到底難些。

幸得諸位道友等一同光降,容易多了。既承盛意相助,妹於等感激不盡。如何下手,暫不明言。到時請照妹子所言行事,並請不要追問,準保萬無一失。”南綺、靈姑見冷、桑二人說時神色黯淡,似頗驚懼,對於如何下手、用誰助他等情節又堅不肯吐,便疑這半天的清談都是有心遮掩,延挨時辰。因石玉珠已然應諾,不便再問,心中隱忍,暗打戒備主意。

光陰易過,晃眼到了子初。冷、桑二人忽然起立,先向眾人謝了相助之德。然後說道:“時辰已至,請石道友與諸位道友先往外面平台之上,如見湖水浪湧作響,便是禁法破了一半,不論這所樓閣和閣中人有何異狀,不要理會,即時飛起空中,不可停留。

只要湖心中飛起一團黃影,便是仇敵業已暗中侵入,千萬將他攔住,不可放他飛向閣內。

此人法術精奇,能以幻象愚人。諸位只守定空中,用法寶、飛劍將閣頂護住,不令飛落,便不妨事了。諸位飛劍神妙,他見不敵,也就走了。”眾人因她前說還有一人隨往相助,方欲詢問,冷青虹已指阿莽說道:“至於相助我們破法的,並不須什麼法力高強之士,只這位狄道友一人已足。時已緊迫,強敵密迤,諸位道友離台飛起時一個不巧,便須各自為謀,如若互不相見,無須驚慌,仍照前言行事。那也是對頭鬧的玄虛,休說此時他好些法力已難施為,即或修煉年久,別有靈異,他和諸位無仇,決不至於相犯,無論來勢善惡,只要不為他所動,大功便可告成了。”說時,桑桓已先帶了阿莽同向閣中飛去。

冷青虹說了兩句:“諸勞清神,容當後謝。”也自飛走。

眾人除石玉珠知道主人一半底細,勝男是惟眾人馬首是瞻,儘管兄弟被人帶走,以為既是石玉珠引來,主人相待又那麼殷勤,心料不會有險。餘人都是疑信參半。偏生石玉珠適才說話不留神,引得冷青虹那麼一做作,知道所言犯了主人大忌,想起師言,以為這時言行仍在禁制之中,靈姑、南綺剛一發問,便使眼色止住,不令開口。待了一會,靈姑想起勝男不會飛行,忍不住悄問道,“石姊姊,少時我們都要防禦敵人,勝男姊姊交與何人照管呢?”石玉珠只說:“交我好了。”隨又將頭微搖,靈姑不便再問,只得令勝男站向玉珠身側,以防事發倉猝,不及攜帶。自和裘元、南綺、舜華三人憑著玉欄,四下眺望。這時月明風清,晴空一碧,湖中還有金水禁制,洪波浩浩,金輝閃爍。遠望四圍山色,依舊泛紫浮青,明澈如晝。再加上這座神仙樓閣,玉棟珠簾,瓊字瑤階,聳立在萬頃清波之中,金碧輝煌,朱霞瀲灩,倒影波心,上下天光交相掩映,清麗莊嚴兼而有之,比起日裡又添了若干美妙,端的佳景無邊,應接不暇,令人心懷舒曠,神志清明,覺著景是仙景,人是神仙,便是銀海仙闕,未必逾此,紛紛讚美不置。

眾人觀賞了一陣,眼看時辰已至,閣中仍無動靜,俱覺奇怪。因主人有已出不能復入之言,未便再進去探看。越是靜悄悄的,越恐變出非常,各把目光四外流注,暗中加緊戒備,正懸揣間,裘元忽然手指閣內,意令眾人觀看。原來閣中不知何時已變了一幅景象:上層滿被密雲圍繞,隱泛紅霞。下層先前所見房字物事全部不見,卻換回了初進門時所見的六角空房,一切牆壁間隔均可透視。內中奇光閃閃,五色相間,變幻不同,只是空無一物,也不見一點人影聲息。

眾人中只有石玉珠一人知道那是閣底埋伏的一座極厲害的陣法,所有牆壁俱是金水精英所萃,當中一間正六角形的為全陣樞紐。至於桑仙姥的法體,如照峨盾諸人所說,必是藏在其下。這時阿莽已隨了冷。桑二人在裡面下手破法,正當緊要關頭。玉珠剛打手勢令眾人留意外面,湖中忽然發出一種極淒厲的異聲。跟著離台半里正中心湖波滾滾,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往四外散去,金輝電耀,好看已極。眾人連忙帶了勝男凌空飛起。

初起時,湖水沸處高僅三數尺,越往後越突起,晃眼成了丈許方圓、十餘丈高一座水塔。

湧著湧著,又往下落去,落處成了一個深潭,旋轉如飛。眾人因有冷青虹預囑,又見除有漩渦處外,已和常水相似,水中金光幻影也不再現,知禁法已被破了大半。只是四處留神查看,並不見所說仇敵蹤跡。湖中水塔漩渦俱在金水禁中,未破以前,先已發現,當是應有現象,不像是敵人已來情景,覺與冷青虹所說並不相符,多是一樣心思,只顧在空中東張西望,注視外敵之來,對於湖心漩渦未免稍微忽略了些。

正眺望間,猛聽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由湖心漩渦中如流星趕月般射起酒杯大小三團淡黃色的光華。眾人才知敵人竟由水遁暗中侵入,只不明白他遁法既如此神妙,直人閣內下手,豈不更方便些,為何形跡只隱一半,不等深入堂奧,便先顯露?匆猝之中,均不測敵人用意。見那黃光飛昇約有百十丈高下,倏地暴長,其大如鬥,掉轉頭飛星下墜般往閣底飛去,眾人自然不容。因那黃光並無邪氣,靈姑、舜華、裘元夫婦更對冷青虹二人疑念未消,未判明對方邪正善惡以前都沒想傷害來人,各把劍光飛起,將他擋住,不使下來,並未進逼。那黃光卻甚靈活狡獪,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劍光一擋,立即避開,似急於乘隙而下,並不和眾人劍光硬碰。眾人被他引逗得越來越高,因敵人始終未見現身,光又是黃色,俱當作那是元神幻化。

石玉珠一邊指揮飛劍迎敵,一邊帶著勝男,先也同被瞞過。鬥有半盞茶時,見那黃光永不與飛劍相接,只要相遇,不往側閃,卻往上升,以至互相追引,越上越高,細一觀察,那黃光除飛駛跳動靈敏異常而外,直看不出有甚威力。再一尋思,忽然警覺,料知不妙。念頭才動,還未及招呼眾人,靈姑、南綺也已發現一樁異事,舍了黃光,往下飛去。

原來二女心仍疑慮未消,老防備閣中冷、桑、阿莽三人有甚變動。那三團黃光仍是兼顧,飛起也低一些。正鬥之間,一眼瞥見一團黃影由腳底飛過,向下投去。南綺首先警覺,知中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便和靈姑雙雙追去,誰知那黃影比箭還快,在離閣頂二十餘丈的高空上,似凍蠅鑽窗般撞了兩撞,忽然覓到出路,流星飛瀉,直往閣中射去,等二人招回劍光趕到,已是不見。南綺見黃影飛下時,空中似有一層阻隔,適才冷青虹已有“離地飛起,不可再降”之言,便留了神。剛緩得一緩,還未及招呼靈姑,靈姑心急,已凌空飛墜。那含青閣上原有一層禁法,不知門戶生克,休想飛落。這一來恰好觸動,當時湧起千百青霧,將靈姑困在裡面,腳底樓閣平台也沒了蹤影。同時南綺和裘元、虞舜華三人相次趕到,雖未妄下,也俱被那青霧擁住。彼此各不相見,左衝右突,脫身不得。

石玉珠經歷甚多,一見黃影,便知今日鑄了大錯,敵已侵入,萬來不及。一則身旁帶有勝男一個累贅;二則空中三點黃光尚未測出底細,既恐一誤再誤,又知這類禁法厲害,眾人已被困住,如逃不出,下去也是白饒,反正主人不會傷人,何苦一齊丟人,青霧一起,立帶勝男急速上升,未遭波及。心想:“那黃影必是敵人。這三點黃光到底是何物?如是法寶,不應毫無變化,也不與飛劍接觸;如是敵人幻術,又不該如此靈活神速。固然眾人都只阻擋,無心傷他,怎會圈他不住?冷青虹本約自己一人來此,便可助她破禁脫困,如今帶了多少人前來,反倒誤了她事。她把敵人看得如此鄭重,再三相囑留意,其非庸流,可想而知。事前一切明言,也不致此,偏多藏頭露尾,諸般顧忌。萬一因此而被敵人侵害,貽誤全局,何顏相見?”

石玉珠想到這裡,又愧又急,不由對空中黃光起了敵意,不問是元神是法寶,且先擒住再說。主意打定,便將青霓鏈向空擲去,運用玄功,將手連指,一劍一寶,立即大展威力,化為兩道經天長虹,各向一團黃光捲去。眼看就要圈住,不料晃眼之間,黃光忽然爆散,內中現出三個雞蛋大小的飛蟲向空飛去。玉珠這才知敵人用的仍是幻術,這飛蟲必經法術祭煉,也非常物,否則不會如此靈活,竟敢引逗到底,連飛劍都不害怕。

因想看是何物,以為蠢然一蟲,幻術靈效已失,還不易於擒到?便將飛劍、法寶止任,用手一指,待要行法擒拿時,卻慢得一慢,那蟲已由光隙中衝出,越過霧層,往湖中飛墜,迅若流星,一個也未擋住。

石玉珠正在想起有氣,忽見下面青霧紛紛消散,內中衝起一團黃影,後面追隨著一道帶有五色奇芒的光華。定睛一看,前面正是適才所見敵人元神幻化的黃影,影裡隱隱現出一個少年女子,胸前似還抱有一物,光煙閃爍,看不真切,往斜刺裡逃去。後追光華正是呂靈姑,一面御劍急追,一面將那五丁神斧也取了出來,五色奇芒便自斧上發出,盪開了千重青煙,往斜刺裡追去。跟著裘元、南綺、舜華三人也由下面青色殘煙中衝將起來,一同追敵。石玉珠料定敵人業已得手,桑、冷、阿莽三人一個未見,吉凶難卜,負人重託,又愧又急。不顧得再搜尋那飛蟲下落,慌不迭催動劍光朝敵人攔去,那黃影雖然飛行迅速,無如後面追得既緊,前面又有敵人阻路,微一遲頓,便被迫近,一時情急無奈,便將所抱之物回身朝靈姑打去。

靈姑正追之間,遙見石玉珠一道青虹經天橫亙,擋向黃影前面,知道敵人已難逃遁,心中大喜,益發加緊飛行,朝前追去。眼看相去不過三五十丈,正把神斧舉起,猛見一團彩絲光華閃閃,裹住一物,由黃影中發出,迎面飛來。靈姑因起初錯疑冷青虹有詐,不肯十分出力,舉棋不定。這時底細雖還不知,但覺出前疑之誤;追時又聽冷青虹哀呼求援,心存愧懟:決意將敵人追上。見飛來一團光華,當是什麼奇怪法寶,又因適才脫困時試出五丁神斧的威力靈效,隨手一斧撩去,只見大半輪紅光放出五色精芒,飛上前去,恰好迎個正著。只聽一聲微呻,那團五色光絲立即破散,由光網中墜下一條人影。

隨又是一幢青氣上升霄漢,內中簇擁著一個老婦般的嬰兒,朝著石、呂諸人含笑點首為禮,往東方高空電馳而去,晃眼高出雲表,沒人青冥,不見蹤跡。同時那團黃影也已爆散,一聲悲嘯,現出一個黃衣少女,忘命一般冒險往空追去。眾人也都合圍追近。

靈姑還待下手時,石玉珠已看出兩個俱是修道人煉的元嬰:先飛昇一個正是主人的師父桑仙姥;黃衣少女不知何人,但也決非妖邪一流。忙喊:“靈妹休得造次。桑仙姥已然兵解,只把這位道友擋住,不令阻她飛昇便了。”

說時冷、桑二人也由閣中飛出。桑桓面上尚有憤色。冷青虹卻向黃衣少女哀聲說道:

“沈仙姑,我師父受了多年苦難,依然和你一樣不免兵解。照你從前功行,當初如不遇我師父,你為妖人毒劍所傷,也未必能夠逃得回來;即便逃回,終於難免兵解,打算永為散仙,仍是不能,固然我師父不該私心自用,背信食言,害你在湖底受了若干苦處,不過你如不是這多年禁錮,怎能會有今日的成就?自我師父走火入魔,我和桑師兄如照當年師父所為,日夕催動禁法,就算你道法高強,也受不住那樣磨折。我和桑師兄卻憐你無辜,一回也未施展。現時我師父已然應了昔日誓言,本身所煉乙木真氣終非前古元金之敵,應劫而去。可知一切均是定數,何苦冤怨循環,永無終結呢?我們也不瞞你,我師父嬰兒雖然煉成,但是功候尚還不夠,難於衝破靈空天域的七層罡風劫火。必須再煉一甲子,始能完成正果,此時已往南海至友那裡閉洞修煉。你如看我二人分上,解去這場冤孽,必有報德之日;你如尋去侵害,休說當地居停不肯甘休,我們也成了你的不世之仇。你雖嬰兒成長,元氣堅凝,因以前無意及此,外功尚差,仍須數十年修積,多樹強敵,後患無窮,我師父乙木真氣尚為神斧所破,何況於你。在場諸位道友均和我情如姊妹,你如不從,我為報師恩,寧遭天劫,當時便請諸位道友代我師徒永除後患,你就悔之無及

這時少女繞身黃雲業已盡斂,現出全身,聞言指著冷青虹冷笑道:“你既求我,無須再用虛言恐嚇。我深知諸位道友俱是正教中人,決不傷害無辜。適才窮追不捨,只為想奪回我搶去的東西,本無傷人之念。否則我也決不會冒此奇險,仇人已然遁去,還想追趕。你便哀求他們殺我,他們也決不會應允。仇人去處,我早想到,報仇不是不行,只是太難,還要誤我一劫,大不值得。適才既被諸位道友擋住沒有追上,又念在你二人確是憐我,愛莫能助。雖然我被困湖中,已有代形之物,此時你就發動禁制,也受不到傷害,居心總是好的。看你面上,解冤不難,但我蓄志報仇,反倒成全了她,心總不甘。

而這神斧於我恰有大用,你如能使諸位道友兩月後助我去一異派妖邪,我便可以依你。”

冷青虹方欲答言,靈姑在側,因自己誤殺人師,已鑄大錯,心中惶恐,慚愧萬分;又見那少女看年紀只有十三四歲,卻生得那麼明豔絕塵,秀骨珊珊,由不得動人憐愛;也看出冷青虹好似礙於新交,不知眾人允否相助,未便輕諾之狀。急於挽蓋前失,也沒回看石玉珠神色,驟然脫口應道:“妹子等奉家師之命,下山積修外功,本以崇善誅邪是任。這位道友的仇敵既是異派妖邪,義不容辭,只要能夠勉效微力,有何不可?”

冷青虹原聽說眾人只抽一日閒空陪了石玉珠同來,前途尚有不少事要去做;又是初交,除石玉珠一人外,餘者多存疑忌。這次師父兵解,因是定數,適才靈姑如不心存疑忌,未始不可人定勝天,免卻這場大劫。少女偏又看重的是她,餘者俱是附庸。知靈姑與石玉珠至好,好在師父已然兵解,元神遠走,禁制皆除,可以暢言無忌。先想和石玉珠以目示意,如若點頭,再託其轉煩眾人,誰知石玉珠目注別處,竟如未覺。料知事有礙難,正在心裡著忙,不知用甚言語回覆,試探眾人口氣,忽聽靈姑脫口應諾;加上裘元、南綺又都氣盛好事,靈姑話完,立即隨聲附和,俱願到時應約。石玉珠交情在先,雙方還是由她引見,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眾人俱允,虞舜華也無話說,就此定局。

這一來,冷青虹和那少女都欣喜非常,桑桓也把忿容斂去,化敵為友。三人先向眾稱謝了幾句。冷青虹隨又說道:“妹子適才並非藏頭露尾,內中實有難言之隱。所幸石道友定已先知苦衷,想能鑑諒。現時劫報均完,冤仇已解,無須再有禁忌。但說來話長,且請諸位道友仍回含青閣內,容妹子一述經過,便知妹於情非得已了。”說時,眾人早把飛劍、法寶收去,剛隨三人飛落台上。南綺忽想起阿莽自隨冷、桑二人同去,一直不曾再見,落地便問人在何處。桑桓答道:“家師春蠶自縛,如非狄道友相助,另換一位,也許結局更惡都說不定,狄道友基稟至厚,終屬凡人,一無法力,本不會受甚傷害。只因臨事膽小一些,未能盡信我所說的話,欲以靈符護身,略受了一點小困。我出來時已給他服了一粒丹藥,扶向榻上,臥倒養神。因恐萬一受傷,愧對諸位道友,被困時我以全力救他出險,人並未傷。服了此丹,於他也不無小補呢。”南綺等才放了心。

冷青虹早搶向前去,略一施為,全閣便復原狀,迥不似先前倒轉禁制那樣難法。晃眼之間,一座神仙樓閣重又現將出來。除左側玉石闌干,因靈姑追敵匆忙,劍芒掃著一點,裂斷了一截外,餘者俱是好好的,碧海青天,瓊樓玉字,無邊仙景依然如故,直看不出一點別的痕跡。桑桓揖客人門,仍到先前室內。冷青虹重整酒果,請客人座,先帶少女一一引見通名,然後追述前事。

原來桑仙姥的祖父桓雍,乃甫宋名武家周侗晚年最心愛的未傳弟子。幼年從師學練周家獨門內功,本打終身不娶的主意,無如家運不旺,到了中年忽遭瘟疫之災,桓氏全家老少二十餘口喪亡殆盡。只有桓雍和他六十多歲的老父,因聞岳飛被奸臣秦檜陷害下在獄內,由瓊州故鄉趕往營救探看,未遭波及;桓母也被鄰縣孃家弟侄接去遊玩,倖免於難。權好當道,受了金人賄賂,窺知高宗儘管迫於大義,表面上日盼徽、欽還朝,實則事與心違,並非所願,已然用十二道金牌將岳飛矯旨召回,立意置之於死,如何容人解救桓父之去,只是激於義俠悲憤,打算到後見機行事,好便好,不好便令兒子拼著性命不要,前去劫牢救人。休說奸賊防衛嚴密,無從下手,即或可行,岳飛孤忠純臣,也決不肯。何況得信已晚,等他父子星夜趕到,岳飛已被秦賊用“莫須有”三字羅織成了千古無對之奇冤了。

桓雍先還有附帶刺殺秦賊的心意,不料老父聞得凶信,一慟幾絕,就此吐血病倒。

桓雍好容易將老父的病醫治半痊,突又聞說故鄉疫癘盛行,猖獗異常。來時因莫測此行安危,惟恐走漏風聲,異日行刺事成連累家人,只說去武夷山中訪友,又未明言去處,音信難通。既關念老母全家安危,又見奸賊警戒森嚴,養著不少有本領的鷹大,岳飛遇難以後,好些孤忠激烈之士為想刺殺奸賊,事均未成,反都白白送了性命。自己還有一位老病之父同行,萬難兼顧,不由氣餒下來,向父婉勸說:“奸賊氣焰正盛,難於下手,不如先回家鄉,等事稍冷,兒子獨身前來,再取奸賊狗命,免有顧忌,臨機心亂,反倒債事。”桓父還罵他兒子膽小,沒有忠義之心:桓雍再三勸說,期以一年誓必殺賊,方始勉強應諾,擔驚害怕地起身。

二人腳剛踏進邑境,便聞十室九空、白骨蔽野之訊。再一打聽,家中哪還有甚活口,悲慟自不必說。疫勢雖消,餘氛未盡,不敢遽然回家,只得先往鄰縣戚家暫避,直到冬寒疫盡,方始還鄉,料理完了葬禮。遭此慘禍,觸目傷心,都不願再在原居地居住。便把家產變賣,遷往武夷山水勝處,闢建田宅,重又立起家業。

桓氏自漢以來,族戶本就不繁,而桓雍這一支更是累世單傳。到他這一輩忽然人丁大旺,不料又會被一場瘟疫葬送殆盡,眼看血食將斬,如何不急,桓父家宅一定,便對桓雍責以大義,說:“起初你為學武,不娶妻室,已非人子之道。只因當時你兄弟有好幾個,子侄眾多,你又立志甚堅,因此我未加攔阻。如今天降大禍,你如堅持成見,桓氏宗嗣由此而斬,不孝之罪便上通於天了。”桓雍本孝,見衰年父母沉痛告誡,聲淚俱下,自然不敢違抗。當年娶了一房妻室,也是一個名武家的女兒,貌甚醜陋,是個三十二歲的老姑娘。第二年,兩老相繼病死。桓雍秉著遺命,兩次行刺秦檜,均未得手,末一次還差點把命送掉。後來秦檜也伏了冥誅。

桓妻過門十年,不曾生育,忽然一產雙胎,生下一男一女。桓家隱居之地,名叫古桑原。起初為避奸賊耳目和一班江湖朋友,見所居四外俱是野生的古老桑樹,便借桑為姓,隱姓埋名,已有多年,暮年得子,加以這一對子女都是生來力大,資稟極好,自是鍾愛非常。只是美中不足,乃女生相奇醜,更甚乃母,人卻聰明異常,知識更開得早,年才十歲,每遇春花秋月,良夕佳晨,便多感觸。

桓家屋後危崖腰上生著一株奇怪桑樹,粗僅合抱,枝葉極繁,生得蒼幹鐵皮,堅硬非常,用石塊叩上去,嗡嗡作金鐵聲。老於樛拗,蟠曲飛舞,矯若虯龍。春、夏、秋三季碧雲如蓋,蔭被數畝,高高懸在桓家屋宇之上,將日光遮住,清蔭下被,平添了許多幽致,家人都愛惜它。桓雍夫妻都是武家能手,子女幼承家學,小小年紀,便練就一身本領。那危崖雖極陡峻,上落之處頗多,恰是練習攀援縱躍的好所在。桑女夏日尤其喜歡扒在桑樹枝上迎風納涼。桓氏夫妻先還喝禁,以防失足受傷。嗣見子女生來身輕骨健,十餘丈高處墜如飛鳥;又見扒坐之處,虯枝盤錯,層層相間,失足也不易下墜,也就聽之。

這年春天,桑女又往樹上憑臨遠眺,偶見空中鴻雁,自傷貌醜命薄,忽起遐思,一時情動神慵,抱著樹幹沉沉睡去。醒來神思迷惘,恍若有遇,身卻舒暢非常。漸漸嘗著甜頭,成了習慣,不知怎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將起來。桓氏夫妻見女兒近半年來神情顛倒,每日守在崖樹之上,也不再和乃兄同玩,回到家裡便默坐無言,若有所失。面色目光又極好,不像有病之相。可是周身老像裹著一層青氣,肚子也逐漸長大,情知有異。因她年只十一歲,隱居山僻之區,四無鄰里,父母胞兄外,只有幾名年老佃工。細查行止,除愛在樹上玩是她從小積習,永不往遠處遊玩,別無可疑之狀。起初雖然發愁,並沒想到別的。又過兩月,見她身上青氣越來越顯,肚子也大得和懷胎婦人相似,才越發著急起來。

桓妻揹人驗過女兒童貞未失,故未想到懷胎上去,當是得甚奇病,連由山外延了醫生診治,均說是喜脈,人並無病。桓氏夫妻自然不信,又帶她到福州尋一名醫診治。剛走到中午,還未出山,女兒忽然失蹤。正在著急尋找,家人趕來報說,女兒已然逃回,現在桑樹上面。趕回一看,果然。似這樣連帶出山幾次,均被中途逃回。間她何故,只說捨不得家,本又無病,不願遠遊。桓氏夫妻又極鍾愛子女,不捨強迫。情知中了邪祟,必與屋後老桑有關。可是女兒愛那桑樹如性命,剛有砍伐之意,便被覺察,立即哭鬧不休,自絕飲食,欲以死殉,哪裡還敢動那老桑一枝一葉。萬般無奈,只得又往山外延請名醫。中途遇見一個年老道婆,自說能醫奇疾。桓雍是老江湖,極有眼力,看出道婆不似常流,便求救治,恭恭敬敬延到家中。

道婆只朝老桑樹上仰望了望,便令屏退從人,悄告桓氏夫妻說:“令媛已與神木元靈相感,身懷奇孕,須懷三年零七個月始能生產。所產子女乃先天乙木精英所萃,生具異稟仙根,落地便有一層青霞護體,水火刀斧所不能傷,稍遇機緣,立致仙業。只見那古桑逐漸枯萎,便是臨盆將近。只是生時極為艱難,令媛難免兇險。我如能來,自可無事,否則便須預為之備。現留靈符一道。靈藥兩丸,一為神嬰御劫之用,一為產婦催產保安之用。月份一滿,只看日裡桑樹一死,到了子夜,如見風雷大起,正南方有火雲飛來,便該降生。賢夫婦速將靈符向空擲去,自生妙用;那藥也速給產婦服下,自可無事。

只是降生日期不定,也許還會延後幾天,所以由那日起,每夜均須由亥正守過醜初才可安歇。山中雷雨無常,最怕適逢其會。符只一張,先期誤用和到時遺忘,都是一樣債事。

只要把此關過去,母子平安脫難,神嬰成長,合宅飛昇雖不敢必,全家半仙之望,數十年後總可如願相償了。神嬰關係君家仙福至大,不可輕視。此時令媛最好聽其自然,不去管她,免生枝節,反而不美。”

桓氏夫妻再三叩問姓名法號,道婆只不肯說。又拜請她到時相救,答說:“貧道意欲玉成其事,無如機緣不巧,我尚有一個約會也應在三年以後,到時能否前來,尚難定準,但可分身,必定趕來。最好仍作我不能來的打算,依照前言行事。還有令媛所生神嬰,易啟妖邪覬覦,我去以後,直到降生十年以內,切忌張揚,事越隱秘越好。對佃傭們只說冒犯山神,得了腹蠱,已然託人尋藥,到時自愈,不許傳說。生產前三日,更不可令其出山,以防洩漏,惹出亂子,無人解救。只要嬰兒長到十歲,即使我三年後有了變故不能前來,無人傳授,他自己也必能參悟,勉力前修。那與生俱來的乙木具氣也目凝爍,足刁仗以防身,尋常妖邪水火刀劍已不能傷。除防他出走外,決無妨害。好自珍重,行再相見。”說罷,滿室金光,不知去向。

桓氏夫妻知遇仙人,又驚又喜,隨即依言行事。先還恐怕女兒肚子與日俱長,年歲身子大小,支持不住。嗣見七個月份過去,便不再長大,那精神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健實,只是相貌神情愈發醜怪,周身俱有青氣隱隱透出。穿著衣服還不怎顯,衣服一脫,遠看直似一幢青霞裹著一個小人影子,連面目都幾難分辨。頭臉因是無法遮蔽,更青森森地怕人。想起老道婆所說妖邪覬覦之言,著實擔了些心。

總算散仙隊裡該當出這麼一個奇特人物,桓家所居既極僻險,向無人跡;桓雍隱居時又留了一番心,諸事縝秘。所僱佃傭大都是家鄉年老舊人,共總四人,倒有三個是孤老。只有一個壯漢,已於前數年為他娶了妻室,移來山中同住。風景既好,出產又多,百物皆經預儲,輕易無須出山,待遇更優,情如家人。略為編些話一叮囑,全都守口如瓶,就是偶然因事出山,也無人肯向外洩露。桓女除食宿外,每日只在古桑之上起坐盤桓,傍晚方歸,永不離開,也不大說話。枝繁葉密,隱身其內,不近前細看,直看不出樹上藏有一人。

光陰易過,居然平平安安地過了三年多。桓氏夫妻算計女兒產期將近,起初沒有留意,不知女兒感孕日期。桓妻揹人盤問了好些次,好說歹說,只不答言。老道婆一去更不再來,惟恐延誤時機,只得日常格外小心,看那古桑黃落也未。

這日桓雍起來得特早,因是隆冬夜長,天還未亮。照例桓女不論冬夏,總是日將出時,才往桑樹上去,從沒在天未亮前去過。桓雍見天還早,雖是歲暮嚴寒,百卉凋零之際,那桑樹依舊綠油油一片蔥寵。老道婆又說桑葉在日裡黃落,女兒分娩應在樹枯以後,這幾日桑樹愈加繁茂,想必時還未到。又因女兒近日儘管神采鮮瑩,但是睡眠極少,飲食也愈稀微,一聽後室沒有聲息,當她睡熟,未做理會。

桓子名叫超群,人極好強向上,每日都在天未明前,一人去到屋外廣場上,獨自勤練家傳武藝,盛暑奇寒,永無間斷,全家以他起身最早。近以乃妹將產靈嬰,也是時刻都在留神。桓雍起時,他剛剛穿衣走出,待不一會,忽然跑進,急喊:“爹爹,快看妹妹。”桓雍忙往後室一探頭,女兒已然不在。山中狼多,門字封閉甚固,桓子出時門並未開,也無聲息,竟不知怎樣走出去的。桓妻也是聞聲驚醒,老少三人連話都顧不得說,匆匆披上棉衣,相繼趕往屋後。外面正下著大雪,雪花飛舞,曉色朦朧中,遙見後崖老桑上有一幢青氣,忽上忽下縱落如飛,隱隱聞得女兒哭訴爭論之聲。桓女生賦異稟,幼承家學,雖然八九歲上已能援著十幾丈高的崖樹輕輕下落,似這樣平地飛身一縱十餘丈,卻是從未見過。因那老桑繁茂如初,挺立風雪之中一絲不動,也無異狀,才略放心,只不知女兒何故如此。正待近前詢問,桓女回顧父母兄長趕來,忽然住口,縱向桑樹枝上坐定,一任呼喚不再下來。桓子援向樹上盤問,只不說話。桓氏夫妻又上樹去,屢問不答。嗣以孝道再三勸說,桓女倏地暴怒,朝當中樹幹亂抓亂咬,桓氏夫妻因見她連日神情有異,疑是瘋狂,便硬抱她下來。桓女竟不似往日倔強,一抱立即相隨同下。

到家以後,父母兄長屢次盤問,她只口角微動,苦笑了笑,兩眼青瑩瑩落下兩滴眼淚,仍和啞子一般,默無一言。尤怪的是,由當日起,便在家中兀坐,也沒有再往桑樹上去。家人因其反常,防有他變,日夜輪流陪守。直到過年初春,均未有事,老桑也未黃落。桓女飲食也越來越少。身邊藏有一個桑瘦挖制的木瓶,每日除卻在室靜坐外,便將那瓶取出展玩,人要索觀卻是堅持不與,也不知她何處得來。

桓雍算計早過了道姑所說時限,心正愁急。這日早飯後,桓女忽向父母兄長一一跪拜。然後跪在父母面前,含淚開口道:“女兒不孝,遭此孽緣,父母恩深,不加罪責,反倒費盡心力,百計調治。尤其這三四年中,使父母兄長日夜焦愁。近半年來我守仙誡,恐洩天機,狀如聾啞,更累父母憂急。負罪如山,心如刀割。女兒早該分娩,因是不捨慈親,意欲少作團聚,才多延了三個月份。如今腹內靈胎已早成熟,不能再延。此子因差一劫,落生乃是女體。女兒為了成全靈嬰,使其五百年後遇劫能夠避免,血體全都耗盡,生後七日命必不保。所幸生前根骨不差,又得了靈木精氣,雖只三年修煉之功,居然悟徹玄機,本身血髓雖桔,元神卻極堅凝。此去投生,轉劫重修,便可成就仙業;比起暫兔一死,得享修齡,遲早乘化歸盡實強得多。

“那年來的道婆,乃戊土之精轉世,修成仙體,她與嬰兒是天生剋星,前此之來,是想借救女兒為由,殘害嬰兒,遂她私願,實非好意。去冬她如到此,女兒或可暫免,嬰兒之命必不能保。也因宿孽尚重,前年去年正當她應劫之時,去冬未來,諒已應了劫數,嬰兒能得成長,總算天幸。不過她說的話有好些卻是真的。崖腰神木應三場大劫,頭一劫乃是乾天丙火。這時嬰兒初出母胎,靈元未固,本身乙木精氣也未凝鍊,本來最難抵禦。但是對頭除報仇外,尚還存有自利之心,並不想將嬰兒當時化成灰燼。她惟恐到時不能趕來,所留靈符具有五行生剋之妙。一經如法施為,先化為一片玄色光華,與侵害嬰兒的丙火會合。然後化生出戊土的威力,變作一幢白光黃氣,飛回來,將嬰兒全身裹住。由此乙木之精便為戊土庚金所制,再也不得成長。可是終年身有青黃光煙圍繞,水火刀兵仍是不能傷害。在她以為女兒仗她活命,全家感激信服,必能好好保持,等她十四年後轉劫脫難,再借引度成道為名,將嬰兒騙去,稱她多年妄想,所以儘管利令智昏,沒有便下毒手。卻沒料到靈木轉劫託生,雖比她晚了二三百年,根基造詣卻比她強得多;尤其得天獨厚,未轉世前早已通靈變化,附在古桑之上,千百年來刻意韜光隱晦。

女兒感孕不久,便能靈感相通,對她陰謀詭計已有破法,即使到期趕來,也難如願,何況不來。此時不但不能傷害,反可借她那道靈符來御天劫,使與乾天丙火同歸於盡,真乃快事。

“至於如何應付,女兒早已在暗中有了準備。事情就應在今宵,交申以後桑葉便會黃落。請父母到時一任女兒行事,萬不可驚慌攔阻。否則白受一場虛驚,累及他人,幹事仍然無補,甚或女兒元神也為天火所傷,投生不得,就後悔無及了。起初父母只因不知底細,日夜憂急,現已明說,務求釋念寬懷。門前不遠打稻場上有一株小桑樹,到了亥正女兒走後,爹爹可拿著靈符,守在離那小桑樹十丈遠近的石日之中,只等到了子時,雪勢忽止,風雷大作,正南方有一團火球飛向小桑樹上,待要下落之際,速照對頭所說將符擲出。不論形勢多麼險惡,人絕不會受傷,無須害怕,一過於正,大功便可告成。

那時女兒身在崖腰老桑之上,靈嬰也在丙火飛來之際降生,事完自會下來。此後女兒尚有六七天的活命,未死以前人還是好好的。女兒感激父母深恩,無以為報,懷中木瘦瓶內貯有少許靈木仙乳,服後可以長生健體。嬰兒本是靈木化生,從小即能自修。至於她肯不肯引度父母兄長,須看各人緣法,尚不能定。瓶中仙乳乃腹中靈嬰的精氣所聚,長日聚斂,費了不少心力,僅得少許,所以還想多積一些,以增靈效。雖然此事不是嬰兒所願,無如她元胎已早成長,除元神尚寄樹上外,所有乙木精氣為護元胎,全附在女兒身上,又是由漸而進,徐徐誅求,無力見拒。女兒一死,甚事從緩,第一先將此瓶取出,趕出院去,面對東方,分服下去,再把女兒平葬,用壇裝好,埋在崖腰老桑之下。服時越快越好,免被嬰兒看見生心,或是搶奪了去。還有對頭本心想救女兒,所贈靈藥至少也能保得十年壽命。因覺人生終有一死,女兒又急於轉劫,正好轉贈哥哥服食。即使無甚遇合,此丹功能起死回生,好人服了永享修齡,總可如願了。”

桓女終日沉默已有三年,桓氏夫妻父子三人忽聽她侃侃而談,言語真摯,至情流露,始而相顧錯愕。及至聽明言中之意,才知她到了時限,產後即死,不禁滿腹悲酸,又憐又愛。幾次想要勸說,不令即死,擬以道婆所贈靈丹和木癭瓶中靈乳續命,俱被搖手攔阻。話才說完,桓妻早忍不住一把摟住悲哭起來。桓女恐父母傷心,再三勸慰譬解。桓雍自能權衡輕重,知道無法攔阻,逆她反而不好,便一面勸住妻子,一面想趕向崖後看那老桑黃落也未。桓女悽然道:“爹爹不必擔心,女兒一切皆有成竹。外面風雪嚴寒,事應子夜,桑葉黃落不過一個先兆,既已知道,不必再出去受凍了。”桓氏夫妻聞言,自是不免傷感。桓女一再婉言解勸,知是定數,也就罷了。

桓子出外連看了三次,果然那株青枝綠葉的老桑,始而樹葉發黃,漸漸變為枯乾,忽然一陣風過,殘葉全都凋零,紛落如雨,只剩老幹搓訝,挺立雪風之中,颯颯有聲,了無生氣。雪仍下個不住。因時愈近,桓女雖說家中無須準備,桓妻終不放心,一切仍按尋常生產佈置停當。桓女依在父母膝前,寸步不離。只桓子一人不時出外探看。

那打稻場就在桓家右側,斜對著崖上老桑樹。有一石臼,高約三尺,上面搭有木架,中懸石杵,以備音稻之用。田事已畢,一片平地,空無一物,相隔左近幾處桑林均遠。

這時雪已積厚尺許,桓子為那石臼要備藏人之用,曾去打掃積雪,仔細查看,並無小桑生出。及至桑葉黃落不久,忽有一株極細桑苗破雪而出,便歸告乃妹。桓女堅囑此時不可再往探視,到了傍晚自能長大,並令佃傭人等各自在屋中,不要出來,以免大驚小怪。

入夜,桓子偷往探視,日間那棵小桑苗粗已半尺,枝葉紛披,亭亭若蓋了。桓女聞言,喜道:“想不到神木精華已盡,猶有如此神通。今晚只要能照我所說行事,不生出別的枝節,決可無礙了。”

捱到亥初,桓雍惟恐誤了時機,堅持先往,老早便飲了點酒禦寒壯膽,帶上老道婆所給靈符,去往稻場石臼之中埋伏等候。桓妻、桓子也要隨去,桓女再三攔阻,才行作罷。桓女又對桓子道:“我家世代單傳,爹爹只生哥哥一人。嬰兒因是神木附體,生有靈慧,只記我一人恩義,對父母兄長推愛無多。木瘦瓶中靈乳是她元精,最為珍惜,被我強行取來孝敬父母,求一高壽。此事要遲嬰兒多年功果,大非所喜,她雖不致因此懷恨,心終難免介介。起初我原說是為她吃苦送命,陸續勒索了來。服時不被發覺最妙,如被發覺,大來如見詞色怨望,或是露出口風,可對此女開導,說我因報親恩才有此舉,全是我的主意,與父母無關;並將今晚全家為她如何出力御劫加以粉飾,時常提說。此十年中相待更要從厚,不論她行徑如何,不可以加以斥責。只要她有了感恩之意,不但全家得福,將來子孫中必有一二人受她接引,豈非佳事?”桓子一一應了。

桓女重又拜別母兄,又去稻場上向桓雍道:“女兒本擬走後才請爹爹出來,爹爹偏是小心過度,白受了多時寒冷。現在時已將至,分娩之後便許不能說話,諸望寬懷,依照前言行事,勿以為念,女兒去了。”說罷,拜了幾拜,縱身一躍,滿身青霧環繞。那小桑樹上也冒起一股青氣,簇擁著桓女,直往崖腰老桑之上飛去。桓雍知在緊急之際,不顧悲傷,藏身石臼之中,留心守候。雪仍未住,一片迷茫,除影綽綽看見前面小桑樹上不時發出一點青色煙光外,什麼也看不見。等了片刻,沒甚動靜。方愁雪大迷目,如丙火飛來,一個疏忽沒有看出,便要誤事,忽然狂風四起,聲如潮湧,隨即雷聲大作。

隆冬大雪,天氣突發巨雷,自然駭人。桓雍不敢怠慢,一面暗運氣功抵禦嚴寒,以免手足凍僵,不便施為;一面持著靈符,全神貫注前面,準備應變。

一會風雪漸住,那雷火電光卻在稻場上盤旋不已。倏地一個震天價大霹靂朝小桑樹打下來,電光照處,眼看打中,樹上忽冒起一幢青色煙光,竟將雷火衝盪開去,隨聲而滅。那雷一個接著一個,只離樹梢三五丈,便被青煙衝散,始終未被打中。似這樣約有盞茶光景,雷火持久無功,似已暴怒,先是盤空蓄勢,轟轟連響了一陣。猛然電光雪亮,連閃兩閃,嚓的一聲爆響,七八團拷栳大的雷火夾著萬道金蛇,由四外集攏,齊往中心打將下來。桓雍生平從未見過這麼聲勢猛烈的巨雷,雖有一身好功夫,也被震得魄悸魂驚,耳鳴目眩。同時那雷火勢雄厚,雖被樹上煙光阻住不能下擊,並不似前此一衝即散,依舊停在空中上下盤舞,互相磨蕩滾轉,發為怒嘯。

桓雍藏處離樹不過十丈,大有當頭下擊之勢,越顯可畏。算計時辰已至,丙火未來,雷已如此厲害,不禁驚懼憂惶。猛一抬頭,瞥見正南方暗雲中似有極紅亮火星出沒,不禁心中一動。晃眼之間,那團火光已由小而大,由遠而近,穿雲而來。來勢之神速,無與倫比,乍看還在天邊,不等看清,便已飛近。到了面前,變成百丈火雲,直朝小桑樹上罩去。幸是桓雍胸有成竹,時刻都在提防,動作也是極快,心隨手動,火雲還未罩向樹上,手中靈符己是向外擲去。只見立即化為一團玄色光華,捷如影響,直向對面火雲飛去,火雲一到,空中迅雷恰也突然爆發,打將下來,於是三面相撞,迎個正著。只聽轟隆之聲,宛如天鳴地叱,山崩嶽墜。雷聲響過,火雲玄光融成一體,閃了兩閃,化成一幢白光黃氣,正要往小桑樹上罩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丙火、癸水相剋相生,雲光閃爍之際,那株小桑樹突往地下縮沉下去。同時由崖腰老桑之上,流星趕月般接連飛射下三點拳大青光,直投白光黃氣之中,叭叭叭三聲極清脆的爆音過處,全部消滅,化為烏有。

桓雍料知大功告成,忙由石臼中縱出,路遇其妻其子,便同往屋後趕去。剛到崖腰老桑之下,便聽兒啼之聲宛如松濤,即清且洪,不禁悲喜交集。桓妻連忙飛援上崖,到了上面一看,桓女坐在密枝上面,懷中抱著一個相貌奇特的怪女嬰。上衣撕破半邊,右肋骨裂開半尺來長一條口子,並未流血,正用手捏攏傷口。好似精力已竭,面如金紙,累得直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桓妻見她疲乏已極,又見肋下裂口,只當御劫時受了重傷,又疼又愛。顧不得細看嬰兒,忙喊丈夫、兒子取來布帛,將女兒母子裹定,緩緩縋下,雙手捧起,趕回家去。

桓雍見女兒身上青氣已然散盡,和尋常人一樣。所生女嬰卻是青氣由皮肉裡往外透出,隱泛青霞,宛如雲蒸霧繞,十分濃密,不近前諦視,幾連眉目五官都難分辨。那相貌更是醜得異乎尋常,比起乃母還要難看十倍。身材是又瘦又小,通體作青藍色,滿身滿臉都是老樹皮一般的大小皺紋瘦塊,通體沒幾片平整之處。闊鼻如箕,上有五孔。眉耳都如桑葉,紋絡顯然。嘴如臥蠶,獨作灰白色。額生三隻圓眼,大如蠶豆,初生不久尚還閉著,微一睜開,便有三點藍色晶光遠射數尺。從前額直到腦後滿是綠毛蓬鬆,尤怪的是下半身奇長,幾及全身十之七八,穿著一件形似披肩的短衣和一條短圍裙,看去青茸茸又滑又細,非絲非帛,不知何物所制。像是新穿上的,平日也沒見女兒做過。明知怪異,但也無法。

桓雍因見愛女疲敝,欲令其妻將嬰兒抱過。嬰兒偏戀在母親懷裡,死不離開,力大異常,桓妻竟強她不過。且喜女兒脅下傷口業已合攏,只剩一點痕印。忙又把備就的湯粥與女兒服用,桓女只把頭搖了一搖。夫妻二人想不出主意,只得任其安臥養神。守到次早,桓女方始睜開雙目看了看嬰兒,喊聲爹孃。

桓女事前早把應說的話說完,曾囑父母兄長在她分娩以後,當著嬰兒不可多言。桓妻終究是婦人之見,心疼女兒,想起愛女吃苦短命,都是桑樹作怪,嬰兒相貌又那麼醜怪,老大不快,儘管桓雍在側示意攔阻,仍是絮聒不休。先間桓女身體如何,並勸吃點飲食和產後應用的湯藥。嬰兒只睜著精光四射的三隻眼,依在產母懷中注視靜聽,並無異狀。

後來桓妻因女兒說精血已盡,不是藥石所能奏功,不肯服藥飲食;又聽說嬰兒是裂脅而出,未經產門,不知彼時女兒受了多少苦難:忍不住發話道:“你說那老道婆是土精,又是你的對頭。照你爹昨夜所遇情景,沒她那道靈符,且敵不住那天雷天火呢。你如今精血已枯,只有七天壽命,就生下這麼一個報娘女,不知所為何來?老道婆說她給那丹藥能夠救你,為什麼偏不肯吃呢?”說時恰值桓雍父子在外屋用飯,沒在室內。嬰兒忽然滿面怒容,目閃兇光,不住口發出怒聲。吃桓女一把抱緊,附耳急語,急切間未被掙脫。桓妻因她長相奇醜,怪眼時常放光,一個初生女嬰,並未放在心上。

桓女產後力薄氣弱,專一壓制勸慰嬰兒,不暇再顧別的。直到桓妻把話說完,看出情形有異,嬰兒也已寧靜,不再暴躁。桓女連急帶累,已是面無人色,喘息不止。直到父兄飯後入室,方才把氣緩過來,朝乃母看了一眼,悽然說道:“女兒早已說過,一人得道,九祖昇天,女兒今生雖然受苦短命,轉世卻有成仙之望。女兒與神木乃是患難夫妻,理應同仇敵愾,他仇即我仇。休說此番遇合是福而不是禍,即使那丹藥能夠起死回生,女兒怎肯領受對頭的好意?何況還不能呢。她那丹藥已被女兒譭棄,不相干的閒話提它則甚?神嬰躁性未退,照此情形,女兒怎放心去呢?”桓妻還要說時,桓雍已聽出女兒語藏深意,忙暗扯了她衣服一下,接口埋怨她道:“那丹藥已然毀掉,此是定數,提它有甚用處?你快吃飯去吧。”桓妻這才警覺說走了嘴,恐於女兒有礙,不敢再說,強忍悲憤走了出去。

嬰兒除生母外,誰抱也不肯。桓妻走後,桓女附耳悄悄說了幾句,她忽然徑向桓子撲去。桓子早受乃妹指教,忙即接抱過來。因知嬰兒生具神力,抱時暗運內功微試了試,竟如無覺,好生駭異,一面含笑撫弄,一面問妹子:“神嬰可要吃點什麼東西?”桓女道:“她只飲點雪水,連人乳都不用。我也無乳給她吃。不知怎的,適才聞得外面飯香,她和我說想吃一些,偏又和娘不甚投緣。我說這裡的田是爹爹和你率人種的,她才答應吃飯。本來不想叫她吃煙火食,一則她性倔強,再三索討,沒有不依;二則我想讓你們甥舅親熱,才行答應,她暫時還不願到外間去,可請爹爹把飯粥各盛些來,你自端去喂她吃,只不令她動葷好了。”說時,桓雍已隨桓妻走出,聞聲端了飯粥走進。桓女見飯上面夾有素菜,想要攔阻,嬰兒己食指大動,饞涎欲滴,口中哇哇亂叫,不讓再往外端。

桓女知攔不住,只得聽之。嬰兒吃得香甜已極,幾口便把大半碗飯粥連菜一齊吃完,意猶未足。未了仍由桓女朝她怒叫了好幾聲才罷。

嬰兒聰明異常,當日隨著桓氏父子問答,便學會了好些人話,隨聲即會,一會便能記住應用。只和產母應對仍是原來互相吼叫,聲音也頗好聽,聽不出說的甚話。除和桓子比較親密,桓父也甘受撫弄,有問必答外,餘人都還平常,只是見桓妻不得。桓女為此,時與互叫爭辯。次日起,雖不見即怒視,終非所喜,桓妻口裡不說,心裡對嬰兒極為厭憎,又因女兒死期日近,追原禍始,想起傷心,越發看都懶得看她。桓女見狀憂急,當著嬰兒不便明說,只管時常暗中示意,終難減老母悲憤的成見。嬰兒到第三天便能下地行走縱躍。桓女見父兄因嬰兒靈慧絕倫,頗為喜愛,嬰兒對於外祖舅父也漸親熱,以為可以無事,才略放了點心。自知體氣日益衰微,不久人世,老想把嬰兒支開,向父母重新叮囑,嬰兒偏只守在房中,寸步不離。

一晃過了五天,桓女自知只有一二日壽命了,不能再延下去,方向嬰兒哭訴,力說:

“為娘身受父母養育深恩,絲毫未報;便於你也將有十餘年撫養之德。為娘父母家人以後不問待你好壞,均須看我份上,不可絲毫嫌怨。”說完,先要嬰兒立誓。然後說要背了她與父母訣別。嬰兒被她絮聒不過。應是應了,只囑咐其母不可做出與她不利之事。

桓女自然一口應諾,這才由桓子將嬰兒抱出屋去。

嬰兒一走,桓女含淚埋怨母親說:“神木借體,自孕靈胎,與尋常母女不同,女兒雖然今生葬送,他生卻是受益無窮。她與我本來無甚情義,那老道婆是她宿命剋星,深仇大敵,母親那日不該走嘴,對她神情又極厭惡。惡因一種,將來難免後患,實是懸心。

尚幸爹爹見機,相助用話遮蓋,否則當時便許生出事來,此女生具靈異,休看初生乳嬰,翻起臉來,全家合力皆非敵手。那木瘦瓶中所貯靈乳乃她先天所生元精,多服一點,便有若干靈效。本該早奉父母服食,因女兒本身還有少許,現藏口內,連日仗它苟延殘喘,欲等去時全數奉上。連日查看此女靈慧無比,因看出女兒體氣太弱,已疑心前次向她勒索盜取的丹液不曾全服,一連盤問過幾次。女兒至遲後日必去,一個措手不及被她覺察,不是當時奪去,也必因此結嫌。雖對哥哥說過有了防備的話,想來想去,與其有了嫌怨再行設法勸解,終不如無事的好,為此藉著訣別將她支走,豁出糟蹋一滴,請父母今日便即服用,以免夜長夢多,又生變故。”

桓女說罷,自將胸衣解開。桓女本瘦,生育之後益發成了皮包骨頭,又瘦又幹。桓妻見了,自是心酸。方問木瓶藏在哪裡,桓女低聲答道:“本來藏在胸前肉皮之下,女兒死時自會現出,日前因見嬰兒機警,鎮日在懷抱之中,恐被看破,乘她初生正在養神,雙目未開之際,偷偷塞向脅下創口之內。那地方乃嬰兒產生之處,不比胸前原是貯藏克敵寶物的所在,曾練仙法,可以收合由心,為此還多受了一點苦痛。但是隱秘異常,嬰兒萬想不到。這乙木靈乳見了大風即化烏有,五行均不能沾。雖它有本身桑瘦制的木瓶可以封存,不致見風透氣,瓶外仍須時常溫暖,又不能用火烘它,除借人體溫別無他法。

否則她已有點生疑,如何還肯離開一步?不過那木瘦瓶,女兒騙她已在抵禦天災時連同法寶一齊消滅,所以服了靈乳以後,務須縝密收藏。此瓶雖是木質,火不能化,尋常五金所不能折。再者還有明目靈效,哪怕多年替目,只須將瓶盛了泉水,洗幾次立可重明,毀了也是可惜,最好裝一瓦壇,覓一僻遠之處埋入地底,等他年嬰兒成長仙去,再行掘出,永為傳家之寶,濟世救人。只要她在日,卻不可使她看見。”

桓女說時,上衣已全脫去,邊說邊將手指向脅下連劃。產兒創口本早合攏,只剩下一條半尺來長的紅印。桓女劃了十幾下,倏地咬牙皺眉,手指往縫痕中硬插下去。桓氏夫妻看她痛苦,方要攔阻,只聽嚶嚀一聲哀呻,一個兩寸來長、寸許粗細的木瘦瓶已應手而出。桓女顫巍巍遞給母親,神情好似痛楚已極。緊跟著前胸挺了兩挺,當中胸皮忽然由凹而凸,迸落下一粒形似桑椹之物。桓女一手接住,用掌心握向創口之上,往上搓揉了幾下,創口重又合上,點血均未流出。

桓女事完,喘息著將瓶要過,對父母道:“瓶中靈乳共有九滴,一滴可延一甲子的壽命。乘女兒在世時看著服了,不過是有一人多服一滴。”說罷,便請父母同立面前,將瓶上木塞揭開,瓶口先對著桓雍的嘴,微微一傾。桓雍猛覺一滴甘露灑向口中,順津而下,當時甘芳滿頰,心胸爽朗,神智為之一清。桓妻服了也是如此。似這樣輪流了四五次,算是桓雍多服了一滴。服完將瓶交給桓妻收藏,又囑咐了一番,才把嬰兒喚進來。

嬰兒雖是靈慧絕倫,畢竟初生數日,稚氣猶重。桓子更善於引逗,特意引到田場、草地、菜圃等處,向她一一解說各項用途,故意延挨,所以去了半日,一點未起疑心,如非著人去喚,尚無歸意。桓女見她沒有盤問,頗自欣慰。桓母乘空,先照女兒之言將木瓶偷偷帶出,尋一僻遠之處埋好。夫妻二人經過女兒再三譬解,也不再像前些日那麼傷心,只把後事從優佈置,一切停當,靜候數盡。

當晚桓女請父母兄長不要進她屋裡,自和嬰兒低聲密語了一整夜。次早日出,才許家人進去,告知父母,自己正午便要身死,千萬不可悲傷,否則無益有害。這些話原說過不只一遍,桓氏夫妻見事已至此,只得依她,一口應了。桓女然後對兄長說:“嬰兒是神木寄身,並非真實生女,暫寄居我家十餘年便即仙去。只要不觸怒她,這居停之德終有以報。父母也許只享高年,哥哥似有夙根。昨與嬰兒同出,相處甚好,大出意料,想是有緣。此後務望諸事容讓,但能辦到,即隨所欲。最好拼著這十多年的光陰,日常陪伴她,不要離開,以免走遠,與外人相近,生出事來。昨夜我已再三託她對你格外垂青,能如妹子所說,必可得她不少益處。”桓子自然極口應諾。

嬰兒明知生母將死,一點沒有戚容,只賴在乃母懷裡,仰著一張滿是皺紋、形如老嫗的醜怪嘴臉,嘻嘻直笑。桓子深知此女不好處置,欲乘妹子未死以前和她親近,便守在旁不時摸弄說笑。嬰兒近日益會人語,每當桓子愛她,睜著額上三隻精光青熒的怪眼,也是有說有笑,頗為親近,只是不讓他抱。桓子方愁她少時母死,萬一死抱不捨,休說妹子遺言不可強制,這等天生神力也無人制得她住。

光陰易過,一晃便到了午時。桓氏夫妻只此一子一女,眼看活生生一個愛女就要死去,任怎強制,心終忍不住悲痛,誠中形外,不覺現在臉上。桓女一眼看出,見時已迫,忙道:“爹孃如不能聽信女兒之言,便請出去,只留兄長一人在此,免致兩誤。”桓氏夫妻總算服了靈乳之後長了好些機智,看出女兒神色悽惶急迫,料知關係重大,互相勸誡,極力強為歡笑,將悲容掩去。桓女見母不捨退出,心終愁慮,惟恐見了自己死後慘狀,忍耐不住悲苦,意欲再加力勸,勉強掙扎。無如數運已終,血髓全枯,終於支持不住,只口裡高聲急叫道:“今日一有哭聲,便遺全家後患,千萬大意不得。”說到末句,聲音越厲。倏地挺身自起,直立榻上,全身用力一掙,嚓的一聲響處,頭腦爆裂,由頂上箭一般射出一股青氣,在室中略一盤旋,穿窗飛去,頭殼已然裂成兩片,想系修煉功淺,嬰兒不曾煉成,血髓已枯,難再生存,精氣悶在裡頭,無法出竅,只得震破天靈脫出投生。去時把點餘力全數用上,勢子猛急了些,不特五官七竅俱是裂口,全臉皮肉也都成了龜裂,一隻眼珠更突出眶外,死狀端的怕人。

嬰兒本在母懷,原極依戀,及至桓女快死以前,忽向乃母叫了幾聲,徑向桓子撲去。

桓子知時已至,忙即接住。剛抱過手,桓女說完末兩句話,便已身死。桓雍父子尚能守著前誡,勉抑悲思,故作無事,桓妻終是女流,如何見得愛女這等慘狀。又見嬰兒看乃母為她慘死,竟如陌路,毫未動容,越更悲憤,雖未放聲大哭,眼淚卻點點滴滴流將下來。等桓子想起避諱,將嬰兒臉抱向外時,已被她看在眼裡,不禁心動了一下。當時無甚異狀,也就放開,不以為意。

桓妻經丈夫一再作色示意,才強把眼淚忍住。桓雍知女兒言必非妄,恐生事端,好在棺葬俱早備就,一面勸住妻室,一面忙去喚了人來趕緊成殮,桓女頭晚便即沐浴換了新衣,頭上裂口雖多,並無血跡,僅略有點淡紅水流出。當下由桓妻用熱手中輕輕將兩眼珠按回眶內,拭了拭臉。不消片刻,裝殮停妥,釘好棺木,抬出屋去。崖腰老桑之下,穴已掘好,用長繩吊下棺木,立時埋葬。葬時嬰兒卻要隨往,仍由桓子抱持,在崖下站立。嬰兒見眾人忙碌上下,似覺有趣,時發醜笑,東張西望,神情並不專注。

那老桑生根在崖腰壁縫之中,因樹身越長越粗,年深歲久,崖壁撐裂越大,石土逐漸崩落,樹根下面現出一個丈許大小的洞穴。桓女預囑平葬,不要墳頭,埋處須靠石壁。

自己精魂已往投生,這臭皮囊無須珍惜。只那一滴殘餘的靈乳靈氣尚在,異日葬處生一小桑,便是所化。根生屍口之內,萬一將來家中有人病危,可揹著嬰兒將桑掘倒,將主根由屍口中拔出,搗汁敷服,立可起死回

這時剛把土平好,嬰兒忽似有甚警覺,想往崖腰上飛去,倏地由桓子手上一躍而起。

任她神木轉世,到底初生才只七日,筋骨尚未十分結實,全仗先天,終是稍差,縱沒三丈,便已落下來。桓子見狀大驚,忙去接時,嬰兒已落到地上,二次又復躍起。這次因自地上縱起較易用力,縱得比前稍高丈許,但離樹幹仍差好多。桓家諸人均知嬰兒,她如不吐口求助,最好聽其自然,不可助她多事,也就不抱她上去,任其自縱。似此接連三縱,儘管一次比一次高,均未縱到。桓子與她相處不久,不知她生性奇特,無論多麼急於要做的事,至多兩次沒辦到,立即棄而不顧,這次還是多的。見她三縱不到便不再縱,口裡哼了一聲,面現獰惡之容,意似憤恨,恐其發怒,隨即抱起撫慰,笑問道:

“上面只是一個土洞,陰溼晦暗,無甚好玩,我同你找地方遊玩去好麼?”嬰兒聞言忽又笑了。桓於因知父母痛女情切,葬後難免悲泣,心念妹子臨終之言,恐為嬰兒所見,雖想借此引開,因她在憤怒頭上,以為未必肯走。不料競和常嬰一樣,說好就好,適才獰容全部掩去。於是抱了便走,也不再向崖上回顧。漸漸覺出嬰兒天性暴戾,冷酷無情,喜怒無常,記仇之心特重,由此時刻留心。不提。

桓雍夫妻既痛愛女,又覺嬰兒乃妖孽託生,照女兒死時情景和一再叮囑的話,未必是家中之福,這十數年問,全家老幼傭工都須存著戒心。過慣安靜閒淡從容歲月,忽然加上好些禁忌拘束,豈不難受?尤其嬰兒相貌醜怪,目射兇光,必不安分,初生數日已看出不好對付,大來更不知如何難辦。偏又生具神力,煙雲護體,刀劍不傷,無法除她,任多大的害也只能忍受。嬰兒抱走以後,老夫妻回到家中,越想越愁煩,再忍不住傷心,相對痛哭了一陣,無計可施。最後商量把嬰兒另安置在一處,將桓女住的一間後房由前面隔斷,用具陳設重新佈置,作為嬰兒臥室。由後牆開一門戶,使其一開頭就這樣習慣。

雖是一家同住,卻分兩起出入,以免多生事故,又省他們見了厭煩,山居木料、石頭俱都現成,人人都會幹,只招呼得一聲,佃傭們全都趕來。七手八腳,個把時辰便改建停當。

桓雍本意是女兒既將嬰兒交託愛子照看,又是初生乳嬰,應與愛子一同起居,不應任其獨居一室。桓妻總以為嬰兒是個怪物轉世,心中疑慮,執意不允。桓雍雖覺不妥,一則強不過老伴,二則又恐嬰兒善惡難料,愛子此時與她一同起居,異日如有不合,反倒難於分開。倒不如乘她母親新死,開始就令獨居,可免日後顧慮也好,便即應了。

直到傍晚,桓子才帶嬰兒迴轉。回時嬰兒已不再要人抱,並還打到好些野味,用些山藤穿扎,和桓子二人由地上拖了回來。見面一問,才知桓子超群不敢把嬰兒抱出人遠,又想多延一些時候,先在附近山谷中游玩了片時。正恐久了嬰兒不耐,忽發現樹窟中藏有兒只山雞,仗著身手靈巧,縱上樹去,生擒了一隻下來,用身邊帶子繫好,初意不過引逗嬰兒多玩一陣。嬰兒果然喜歡,先把山雞捧著玩弄,不知怎的手一鬆,竟被飛去,嬰兒立即暴怒,怪嘯一聲,縱身一躍三丈多高,一把抓住雞腿上系的帶子,二次擒了下來。好似憤那山雞不該遁走,到手連看也未看,一陣亂撕亂扯,扯個稀爛,扔到地下。

氣猶未出,一眼瞥見旁邊矮樹上又有幾隻飛起,跟著追蹤過去,又被抓到一隻,照樣亂扯,扯得毛羽紛飛,鮮血淋漓,方始棄卻,兀自恨恨不已。

超群因父母全傢俱喜吃山雞肉,見當地山雞既多且肥,大雪之後競出覓食,易於擒捉。又見嬰兒居然能手抓飛鳥,毫不費事,甚是驚異,一時不留心,便對她說山雞如何肥美好吃,可帶些回去享受,不要扯得稀爛。嬰兒自然信超群之言,相與滿山馳逐。超群本是好身手,嬰兒縱躍又極輕靈,目光如電,敏銳非常,性情更是殘暴,捉時稍不遂意,便即怒嘯亂蹦,定要全部搜殺,一隻也不肯放逃脫。不久卻又生厭,改尋別的野獸晦氣。殺機一開,見了生物便想捉了來弄死,只要被發現,極難倖免。這一來,當地山雞固是遭殃,別的野物也跟著受了擾害“只見青色煙光環繞著一條小人影子,在積雪滿布的山谷林樹之間往來馳逐,縱跳如飛。所到之處,烏魯悲鳴,驚飛逃竄,多半仍被趕上,死在利爪之下。超群只想打上幾隻肥山雞回去,與父母家人下酒,少解悲思,並使嬰兒在外多待些時,沒想到她手下這等狠辣。高興頭上,不便攔阻,只得自己住手,由她一人追逐。嬰兒直把那條山谷窮搜殆遍,方始興盡停歇,天也將近黃昏了。超群一檢點,她所獵殺的野味沿路都是,雪地上點點滴滴盡是鮮紅血跡,再加幾個人來也拿不完。

只得尋山藤樹幹,編成排子,挑了一隻肥鹿、四隻野兔、二十多隻肥山雞,綁紮到上面,順雪地拖了回來。

到家時桓雍正在門前迎候,假說嬰凡是神仙轉世,恐家人讀犯,現在後面為她闢了一問靜室,以供獨居養靜之用。每日仍著超群陪伴,只夜裡分居。超群會意,嬰兒也未置可否。桓雍便命人接過野味,領向後室中去。桓妻還想連飲食也給分開,超群牢記妹子之言,執意不肯。夜裡燒些野味,超群與嬰兒一同吃了,陪著又玩些時,勸嬰兒睡下,才回正屋去睡。

由此超群每日除睡眠外,俱和嬰兒在一起,嬰兒也離他不得。超群恐將武功拋荒,有時當著嬰兒練習。嬰兒初見時望著有趣,也跟著習武,任多難的功夫,一學便會。只是無常性,學不多日,便即丟開,反嫌超群練武,撇她一人氣悶,時常阻擾。超群無奈,只得改到夜裡嬰兒睡後獨自練習。

半年過去,超群方愁日後練武為難,這日剛吃完晚飯,嬰兒便令走出。超群當她想睡,未做理會,不料此後每夜都是如此。這時嬰兒已然長有四尺高下,除相貌醜怪,周身青氣環繞外,看慣了也與常人無異。只脾氣越大越古怪,凡是人世上的服食玩好無一不愛,只要見到,便向超群要。超群也曲意順著她,悉為辦到。兩老夫妻心中自是厭惡,幸虧嬰兒無論有甚需索,只向超群討要,永不向別人開口,高興時見人問話還答一兩句,平日多不理睬,因此還能相安。因母死時忘取名字,人見她形如老嫗,便叫她桑仙姥。

超群因她一向最愛風晨月夕,照例夜晚總強著自己陪到夜深,才放回屋。連日正是月夜,又是夏秋之交,鄉間飯早,晚飯後天還未黑,怎便催睡?又不出外納涼,獨在屋中作甚?不由起了疑心。愉偷掩去,隔門一看,油燈已滅,室中地上不知何時掘了一坑,嬰兒赤身立在坑內,下半身不動,頭卻忽低昂,忽側忽正,連同雙手起落,做出許多樣式。那身上原有的青氣也隨著時收時發,青氣中迸射出一片光霞,映得滿室均成青色。

光比燈強得多,不似往常只是一幢青霧將人籠住,黑地裡便看不清切。嬰兒想是知道居室僻在房後,除超群外從無人去,超群已然遣走,照例不會再來,以為無人窺伺。獨個兒在裡面演了個把時辰,忽然停止,只將身往左側,雙臂也一伸一縮,隨著上半身斜探出去,更不再動轉。身子煙光全斂,三隻怪眼也全閉上,直似入定神氣。超群也看不出她這舉動是何用意。室中漆黑,月光自來不能照進。等了一會,無甚動靜,獨自回屋。

次早,超群到後屋一看,昨晚的坑已然不見,地皮仍是好好的,並無發掘之跡,看嬰兒神氣,似未覺察,便不說破。夜飯後,嬰兒催走兩次,超群故意延宕試她。嬰兒情急,竟現怒容,立逼非走不可。超群料定事非偶然,立意探個水落石出,到外面轉了一轉,重又掩將回去,伏身室外窺伺。見嬰兒舉動仍和前一晚差不多,只是式樣較多,煙光越盛,未了仍是站在坑中閉目入定。似這樣接連窺探了五六夜,才悟出嬰兒演的像是樹形,一切動作全都摹仿樹的姿態。知她自練道法,與人無害,既秘行跡,若每夜如此窺視,早晚難免撞破,反倒不妥,便即中止窺伺。

又過半年,嬰兒身上青氣竟是由濃而淡,由淡而無,除臉仍青色外,幾與常人無異,超群覺著奇怪,夜往窺探,還未走到,老遠便見室中青霞一閃一閃。正要掩將過去,室中嬰兒已有覺察,青霞遽斂,厲聲怒喝:“何人大膽來此?”超群近來已覺出嬰兒機智絕倫,任何事都瞞不過,既已被警覺,回去反露痕跡,忙即應聲說是當晚無聊,見月色甚好,想來約她一同出去步月。因不知睡未,故此輕輕走來,如若睡了,便不再驚動。

總算初被嬰兒發覺,話編得圓,才未十分發作。只厲聲喝道:“我這裡有事,速去田場相候,不許進來。”

超群自然不敢強,到田場上等有兩個時辰,嬰兒未至。不便失約,天氣又冷,正在心煩,忽聽身後“嗤”的一聲。回頭一看,嬰兒正立在一株大樹底下,好似窺伺已久。

忙把心神按定,迎上前去,笑問:“仙姥,怎來得這麼晚?”嬰兒正色答道:“這裡的人只你還好。適才你雖到後屋去,因你以前從未這樣過,想是出於無心。我以後事情還多,但於你家決無妨害。已過之事不說了。以後我如叫你走開,我不喊時千萬不可到後面去。若不聽良言,受甚傷害,莫要怨我情薄。須知今晚來的是你,如另換一人,不論有心無心,我都不饒他呢。”超群見嬰兒說時聲色皆厲,一點不帶平日稚氣,三隻怪眼一齊睜開,精芒遠射,威風凜凜,由不得令人望而生畏。知她翻臉不認人,哪裡還敢分辯。勉強陪著玩了一會月,各自歸臥。

超群以為嬰兒天性涼薄,已經觸怒,對己不快,日後恐難相處,頗懸著心。次早見面,嬰兒仍是好好的,言笑如常,彷彿昨夜之事已然忘卻。人心好奇,超群又是饒有膽智的少年,自從昨夜以來,越覺出嬰兒神情舉動過於詭秘,又見沒有怎樣怪他,日子一久,重又生心,立意想窺伺個水落石出。無如嬰兒機警非常,已然警告,如往後屋,再被看破,立生事變。因此除每日相見時刻留神觀察外,不敢冒失再蹈前轍。籌思多日,苦無善策。

崖腰桑窟正對嬰兒臥室,由上望下,雖然隔著紙窗能看出一點行跡,但離所居太近,上下不便,且易覺察。只有崖上樹木山石之間藏身之處既多,嬰兒足跡從所不到,她又不知上下途徑,即使被她察覺上面有人也易逃避,追趕不上。只要不被她認明相貌,至多相隔過高,看不見室中人的動靜,別的決無妨害,大可一試,那崖既高且陡,由屋後這面上去,只能爬到老桑生根的地方為止。過此勢愈陡峭,人不能上,須繞出村外二里,抄向崖背,由一個極險窄的壁夾縫中攀蘿援葛,手足並用,猿行蟻附而上,才能到達崖頂。除這壁縫外,崖背更加陡峭,上凸下凹。壁間卻多老藤,蔓草附生,中間又有幾處突出來的奇石,上雖艱難,武功好的人,下卻容易。崖頂尤為平坦,松石洞穴俱多。以前只超群兄妹夏秋間常去納涼遊玩,桓雍夫妻無此興趣,佃工們又無本領上下,所以向無人跡,連超群也有年餘未去。

當地山石每易崩裂,超群主意打定,本擬日間先往探看壁縫故道湮塞也未,無如嬰兒片刻不令離開,走到哪裡都要隨往。平日晚飯吃罷便即分手,這晚偏巧留住不放行,也無甚話說,只是二人對燈枯坐。嬰兒偶然也去屋外略為眺望,仍回屋坐下,超群一心盤算如何去外崖頂窺探,並未覺出有異。直到子時過去,方始辭別出來。暗忖:“日裡不能分身,此時雖然夜深,乘此月明,且先探一探路也好。”於是走到村外,從崖背面繞去。且喜壁縫依然,無甚阻隔,仗著身輕力健,一會便援上崖頂。正在回想:“今晚嬰兒怎不入定,卻留我久坐?神情舉止也與往日不同?”猛見前面山石似有黃光一閃。

超群心靈膽大,覺出那黃光眼熟,心中一動,忙把腳步止往,身往左側矮松後一閃,留神往前觀察。

時已深冬,南方地暖,崖頂樹下俱是矮松刺柏之類,枝葉茂密,易於隱藏。超群候有片刻,黃光又閃了兩閃,忽然想起嬰兒降生之夜,老道婆靈符所化黃光正與此相似。

山石後面不遠正對嬰兒臥室,下面崖腰便是老桑生根之所,危崖險峻,深更半夜,何來人跡?那光又黃又亮,決非燈燭,定不是甚好路道,弄巧就許是嬰兒的對頭來此暗算。

這時超群雖見嬰兒留此,全家不安,父母尤為厭惡,但由於心慕仙業,又目睹一切靈異之跡,牢記妹子臨終叮囑,打定主意用上十幾年的心力向嬰兒結納,以便異日求她引度成仙,因此…念,對於嬰兒異常愛護。嬰兒也對他獨為親近,使超群增加好多希冀。心中儘管疑慮,一旦發覺來了仇敵,立起同仇敵愾之念。明知身是凡人,難免危險,仍想探明底細,設法應付。略一盤算,自把膽氣一壯,藉著崖樹遮蔽,輕悄悄掩將過去。

超群蜇到山石後面立定,探頭一看,只見前面對著嬰兒居室的崖口,站著一個身穿杏黃色道裝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二四歲,手裡持著一柄形似蠅拂之物,面對崖下,神情似頗注意。忽然蠅拂往下一揮,立有萬點金星灑落如雨。緊接著崖下也飛起一股青霞,帶著萬點螢光飛湧上來,迎著金星只一撞,金星螢光全都消散。那股青霞卻由青黃星雨中直向少女身前射到。超群知那青霞是嬰兒所放,既已覺察對敵,可知無礙,心中大喜。

因少女生得美豔如仙,月下看去越覺丰神絕世,容光照人,不知不覺生了憐愛,將敵視之心減去大半。一見青霞來勢強盛,方在替她愁急,少女早已防備,先揚手放出一團碗大黃光,照準青霞打去,叭的一聲極輕脆的爆音,黃光爆散,青霞立即縮退回去。同時少女也往後縱退,坐在一塊大石之上歇息了一會,將石側放著的一個二尺來長的黃色兜囊拿起,伸手入內,取出一件雀卵大小、隱泛黃光的彈丸,兩手合攏,連搓了一陣。忽然秀眉一聳,仍持蠅拂走向崖口,重又往下一揮。星雨剛剛飛落,青霞又帶著螢光飛起,雙方又是一撞即滅。這次少女發動較快,青霞才現,左手揚處,一團大如栲栳的黃光先已打下。青霞也較前強盛,依舊是一個爆散消滅,一個縮退回去。似這樣接連又是三次,少女所發黃光和下面青霞都是逐漸加大增強,但都分不出勝敗來。只少女面上神情越往後越帶愁急,全副精神貫注下面,竟沒防到有人在側窺伺。

超群為她美色所動,久了竟是越看越愛。因見少女每鬥一次,必退回來坐在石上喘息,然後手向右側兜囊中取寶再鬥。所取寶物大小形式雖不一樣,出手總是一道黃光。

心中奇怪,便留了神。最後一次,少女好似久鬥不勝,情急之下,由囊內取出三粒精光四射的黃色晶丸,其大隻如龍眼,看去甚為沉重。少女拿在手上先掂了兩掂,覺出東西太重,力不能勝,又恐少了不能克敵制勝,先放回囊中兩粒,略…躊躇,把牙一咬,又多取了一粒在手內。照前樣搓上幾搓,兩手各持一粒,倏地縱向崖口。少女這次連蠅拂也未使用,一到便將左手往空一拋,化成一團栲栳大的金光,剛剛飛起,右手晶丸相繼飛出。不等青霞飛上,兩粒晶丸所化星光先自相撞爆發,化為數十丈金霞。緊跟著將背上插的蠅拂拔出,連身縱起,只見一條黃影其疾如矢,射向金霞之中,兩下會合,往崖下罩去,光輝燦爛,山石草木都被映成了金色。

超群心裡儘管向著嬰兒,卻也不願少女受什麼傷害。見下面青霞只在少女身光相合時略閃了閃,未及湧到崖口,金霞即蓋將下去,由此便不再現。側耳一聽,崖下靜悄悄的,並無聲息。少女下時面容惶急,已現敗意,此時如已獲勝,定必飛起。嬰兒一向手辣心狠,何況來的又是她的仇敵。雖然愛莫能助,心終懸念,唯恐少女遭了毒手。又待一會,超群實忍不住,見左近崖口生著一株老松,輪園盤曲,勢甚飛舞,除卻生根之處,上半樹幹齊向崖外伸出,正好潛身下覷。輕悄悄蜇了過去,掩身松後偷偷朝下一看,只見一團金光黃氣裹著少女的影子,與下面一片青霞往來馳逐,鬥在一起。再看嬰兒立在崖下,雙手不住向上連指,隔不一會把口一張,噴出一粒青光四射的晶丸,飛上崖腰青霞之中爆散,勢便增強許多。少女幾番乘隙衝下,俱為青霞所阻,左衝右突,奈何不得。

少女金光雖較青霞勢子稍弱,急切問也難分出勝敗,料知雙方勢均力敵。

超群看了片刻,偶一回顧,少女藏寶兜囊尚放原處,並未隨身帶下,忽動好奇之想。

乘著雙方相持不下,趕將過去一看,那兜非絲非麻,不知何物所制,摸去柔軟異常,分量極重,好似地上有甚吸力,直往下墜。超群生具神力,又是家傳武功,從小練習無間,提在手裡,竟覺十分吃力。細看那囊中,除適才少女放回去的一粒黃色晶丸外,僅有兩柄紅色玉刀、一個黃漆葫蘆,看不出有甚奇處。只那晶丸雖只龍眼大小,分量少說也有一二百斤,心中奇怪。

超群年輕,稚氣未退,加以一見少女便自愛好,暗忖:“此女並非以前來過的道婆,不知何故來與嬰兒作對?看神氣,少時她必仍為嬰兒所敗,上來必將兜囊帶了逃走。久鬥無功,也許知難而退,不會再來。這晶丸如此沉重,發出時又有金光,必是一件寶貝。

她既放心將寶物放在這裡空身出敵,必定以為深夜荒崖無人能到,不會失落,走時多半疏忽。我如將寶物取走,她回去發覺決不肯舍,明晚仍要再來此地。那時我伏在來路等候,假說無心拾得,以此要挾和她交往,就便勸說她與嬰兒解卻前仇,豈不是好?”超群想到這裡,因那葫蘆大有尺餘,凸起囊中,由外可以看出,又無光華,便沒有全取,只把晶丸,玉刀取出。作賊心虛,身是凡人,唯恐當場撞破不好措辭,又料定嬰兒不致閃失,偷到手內便慌不迭由原路逃回,先把所盜寶物嚴密藏好。心仍懸念雙方勝敗,有心再探,又因嬰兒恨人窺她隱秘,上次曾經嚴詞告誡,恐被覺察。繼一想:“屋側大樹甚多,雖被屋宇擋住,看不見後屋,雙方所鬥青黃光華卻總可望見。”忙又趕出,擇了一株大柏樹爬將上去,見青霞和金光黃氣已然糾結為一團,鬥了個難解難分,好似功力相等,差不許多。

超群正在端詳雙方勝負強弱,忽聽嬰兒在屋後遙喚大舅,聲音頗急躁,忙由樹上縱落。趕到一看,嬰兒雖仍指揮青霞在與敵人苦鬥,面上卻帶焦急之容。一見超群趕到,急道:“狗丫頭受了仇人指使,欺我初生幼小,前來侵害。現在她那些法寶多已被我破去,只有這點戊土精氣尚難消滅。她由崖上下來,上面還帶有仇人給的法寶不曾用完。

後崖如若有路能上,你可急速上去。這些東西極重,多半不能近土,只一挨近,立被吸住,無法移動,多了你必拿不起。可惜你來得太晚,不曾看見,難於詳說。此去如見上頭堆放著你不經見的東西,便留神查找,只要見內中有拇指大的一粒金丸,急速與我取來,便能制她。餘下的俱無關緊要,多了你更拿它不動。我知你向著我,見拿不走,難免要想毀壞。但這些東西俱有生克,非我親自動手,你不知破法,一動便生禍害,切忌妄動。可恨我年紀大小,不能飛縱上去。你如給我將這事辦好,我便能制仇人死命了。”

少女聞言,想是知道不妙,意欲退回崖去。無如敵人已早防到,嘴裡說話,越發加緊施為,少女竟被青霞絆住,急切問逃脫不得。這時超群只消將所得金丸交出,立可討得嬰兒歡心。一則心愛少女美貌,二則又知嬰兒狠毒,如真照她所說,少女決無生路。

如若推託不能上去,又恐敵人長志,時久生變。只得答道:“我試試去。”說完,故意回身就跑。剛到崖上,少女己然掙脫了身,飛向原坐石側,伸手兜囊中一摸,立即大驚失色,不知如何是好。超群沒料少女脫身這麼快,又無石山遮擋,避讓不及,恰被看見。

因少女神態驚惶,似要向己喝問之狀,不免心生憐愛,一點也沒害怕,反恐嬰兒聽出破綻,忙把手連搖,令其暫退。少女以為超群是由下面剛到,萬沒料到法寶早被偷去,只是情急喝問。見超群一打手勢,知非惡意,立即住口迎上前去。

超群在前引路,又退出老遠,估量嬰兒不會聽見,才悄聲說道:“姊姊,你那晶丸現被一人拿去,請明夜子時前到西面山後崖谷之中等我,也許能有報命,此時尚須向你對頭遮飾,以防覺察。總之,你法寶雖然暫時失落,定能珠還,決不會交與你的對頭用以加害,如想再和她打,卻是難說。你對頭一會便要尋來,撞上好些不便,請放寬心,先快走吧。”少女聞言,意似驚喜道:“你原來是個好人,我甚感謝。但那失去之物,玉刀還在其次,金丸一落敵手,我便要遭慘死。請你轉告那人,只要將二寶交還,日後必有厚報。老妖心狠,謹防覺察兩誤。明夜必來赴約,我先去了。”說罷,帶起一溜黃煙,沖霄而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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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26: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

話說超群眼望少女走後,仍作不知,跑向少女坐處。正待略為耽延,探頭崖口設詞回覆,似聽嬰兒咒罵之聲起自身後,益發故意滿地搜尋。嬰兒一會兒便由來路趕到,見超群東張西望,叫道:“大舅不要找了。”超群假問:“仙姥怎得來此?仇人殺死了麼?”嬰兒憤道:“我當然要制她死命,現在她已拼著受傷逃走了。你今偏睡得這麼熟。

幸你來了,不然她已得了仇人傳授,我又年幼力薄,雖然仇人本來受我剋制,連勝了她好幾次,她又吃了功夫差的虧,不能發揮全力,久了仍是不行。今晚雖然沒能乘空將她金丸盜來一粒,她也不能全部應用,又見我不怕她,還有你相助,未必還敢來犯。日後我元氣逐漸增強,她失了時機,就奈何我不得了。仇人有這忠心徒弟,轉劫容易。她得道在前,日後除她師徒須費我不少手腳,還不知能否如願呢。”

超群見她已不再避忌,乘間探問仙姥和來人師徒到底何仇,如此循環不解?嬰兒先聽他問,沒有則聲,忽然似要暴怒,又復強行忍住,對超群道:“叫你不要問我的事,怎不聽好話呢?實對你說,我對甚人和東西都不喜歡,只對你一人好。還有適才仇敵差來的小姑娘,雖和我打了半夜,我還差點吃她虧,偏會愛她,連我也不知什麼原故。屢次勸她棄了仇人降我,她偏不肯。儘早總有一天把她收了過來,和你做成夫妻就稱心了。

我那兩個仇人,女的已然轉世,將來成就也許還好。她那丈夫卻是惡人,心最狠毒,女的遭劫便為了他。這次必是想把我制服,好為他異日之用。自己不知受了甚傷害,不能親來,又恐我成了氣候,無法可制,把女仇人的徒弟遣來。那小姑娘見她法寶被我毀去,甚是惶急,她那元神定然受著禁制,所以任我苦口開導勸說,軟硬齊施,老是一言不答。

她逃回去難免不受惡人重責,我還可憐她呢。只惜我功候尚淺,不能傳你法寶;否則此時如能代我一行,不特將這可憐人救出,還可將惡人除去,免得女的轉世之後,夫妻重逢,合力與我為難,要多好些麻煩。日前我只料出惡人遭報,在他巢穴中靜養,偏生相隔太遠,那丫頭又不肯說,無從知道底細。報仇除害,非等十年八年以後不可,真氣人呢。”

超群不敢再問,只把話記在心裡。次日偷問父母,俱以一向不去窺探屋後,夜裡只聽嬰兒喚了超群幾聲,別的俱都不知,因恐驚疑,也就沒有實說。嬰兒也不再提前事,仍然一吃晚飯便令走開。超群想與少女相見,聞言正合心意,假意詢問:“今晚還有事相喚沒有?請仙姥先說,以便留心等候,免致誤事。”嬰兒冷笑道:“那男老怪自不能來,又無人可以放心付託。只憑昨晚小丫頭,她已成了驚弓之鳥。今晚不會再喊你了。”

超群暗喜,回到屋裡取了金九、玉刀,欲要趕往後崖赴約。行前忽起私心,恐將二寶還了少女,一去不來,以後無法見面,便把金丸重又藏起,只帶玉刀前往。到了所約谷中,少女已然先在,超群問她怎來得這麼早?少女悽然不答,只問超群:“那兩件寶物代我取來也未?”超群便把玉刀交還。推說:“取寶那人是桑仙姥的好友,但又氣她殘忍,雖將寶物取走,並不使她知道。先恐你拿回去,異日又助仇敵來此擾害,本不肯還,是我再三勸說先把玉刀還你。那金丸他也不要,更不會交給桑仙姥來害你,只等十年後桑仙姥成長,立可交還。只管放心,決無虛話。”

少女聞言,立即花容慘變道:“我今日前來,身無長物,如被敵人知道,立即身化成灰,無葬身之地。就此還被山主疑心,經我再四苦求,才許一行。金丸關係雙方死活存亡,你既和敵人親戚,料不會不知底細。因你像是至誠君於,拼冒奇險來此,不料這等結果。玉刀失去,我已不了;金丸是我師父交我保藏的元命之寶,如何肯舍?昨夜回山,業已備受楚毒,這番更是沒命了。我來時心便怔忡不寧,知有大禍將至,果然應驗,這可怎了?幸而天時還早,那人想必住在近處,請你再代我去求他一次,好歹也將此寶要回才好。萍水相逢,本不應如此一再煩擾,只因此事於我干係太重,事已至此,除腆顏奉求外實無善法。如蒙仗義始終其事,必有以報。”

這一對面接談,超群覺少女仙姿麗質,美豔絕倫,令人不敢逼視,心已沉醉。及見少女芳華悽楚,哀婉焦急之狀,越發憐愛心軟。本想答應,因貪圖多晤對些時,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問:“山主何人?既命姊姊前來,自非外人。勝敗常事,本非敵手,怎能怪人?姊姊也精道法,何況另有師父,就他遷怒加害,令師也不答應,為何這樣怕他?”

少女朝超群細看了一眼,失驚說道:“照此說來,你並不知我來歷底細?難道令親沒對你說麼?”超群道:“仙姥只說令師是戊上之精,已然轉劫投生,你受她丈夫所差。她丈夫是個惡人,仙姥如能得到那枚金丸,便可制他死命,可惜我去晚一步,被你帶了逃走。並說她生平對人無情,除我以外,偏會愛你,昨晚曾苦口勸降。可有此事?”

少女聞言,不禁動容。又道:“我知桑仙姥原比山主好些,無如我身已受制,她又氣候未成,此時愛莫能助,有甚用處?我生平不會說謊,那枚金丸,敵人得去固然可期必勝,如不失落,在這兩年之內,山主只要尋到替人,仍可來此尋仇。有我前車之鑑,所遣的人定比我要強得多,那時先後天戊土精氣一齊並用,雙方勝負正自難料。此寶又非可以消滅之物,除卻敵人收去,便是遺失。也是我自不小心,道淺力微,只說以前曾來窺探數次,知道崖上素無人跡,令親肉體尚不能飛身直上,那些法寶過於沉重,沒有帶在身上,致被人乘隙盜走。回山以後說被敵人收去也可稍好,偏又實說。令親說得不錯,山主乃先師丈夫,實是一個惡人。昨夜已然受他刑責,如不取回金丸,叫我怎生得了?”超群一聽,如把金丸交還仇人,兩年之內仍要差遣能手來犯,嬰兒吉凶莫卜,暗自心驚。仔細盤算,仍以下還免害為是。又問少女山主住在哪裡,叫甚名字。

少女見他只管絮聒不走,好生不耐,無如求人的事不便過於催迫,只得笑道:“住處距此並不甚遠,就在縉雲山中。山主姓風。令親氣候未成,就對你說,也無法尋去。

時已不早,請快向盜寶人求說吧。”超群心還遲疑未定,被她一催,脫口答道:“那人今早已然帶了金丸出遠門去了,至少也須半年才回,行蹤又無一定,如何尋得到他?”

少女聞言,知已絕望,不由大驚,突然變色道:“這卻怎好?想是命該如此,回山就脫毒手也九死一生了。謝你好意,行再相見。”超群見她說時滿臉優懼之色,珠淚盈盈,心中老大不忍,但話已出口,好生後悔。正想設詞挽回,期以異日,只見一道黃光,少女已破空飛去。晃眼無蹤,只得回去,懸念了一夜未睡,老恐少女為己所誤,回山遇害,由此日夕相思,悶悶不樂。

過了些日,忽被嬰兒看破,一盤問,見超群吞吐不肯明言,便發了怒。超群頗有膽智,原非庸流,不知怎的,對於嬰兒由初生不久便生畏心,絲毫不敢違逆。知她機智,搪塞無用,又想乘機探詢心上人的安危,便把心事吐露出來。只隱起那夜上崖窺伺,先將金丸盜走,以及與少女約見各節。超群只推說事前…夜告辭回屋,因見時早,去往村外閒遊,曾與少女遇過一次,一見鍾情,生了愛心。起初只當是近村人家少女遊山迷路,嗣一交談,得知她在縉雲山中居住,有一山主對她甚惡,奉命來此採藥。村女力微,被逼跋涉,並非心願,此次如不能將藥採到,便恐不免刑責。男女有別,時在夜間,她又說是這裡路熟,不畏迷途,無須伴送指點,雖然愛極,未便追隨。次夜聞呼,趕到後崖,見黃光中裹著一人,正是此女,才知她是仇敵派來侵害仙姥的人。自從逃走,一直不曾再來,許已遭了毒手。聽她所說口氣,上次侵犯實系出於無奈。那晚如能將她擒到,逼令降服,常在這裡,免受惡人之害也好,偏又慢了一步,金九沒盜到手,被她滑脫。為此日夕相思,仙姥屢誡不許多問,故此不敢探詢,心中實是放她不下。

嬰兒聞言,喜道:“我只料定仇人丈夫在巢穴中養傷,此時除他最是容易,偏苦幹不知藏處。他那金九乃戊土精英凝鍊,不特可藉此除他,於我還有極大益處,到手不久,立可成道飛昇,不必再在你家鬼混這十多年。我看少女人門不久,仇人便遭劫難,可見本身無甚道力。此來全是仇人丈夫存心不良,拿了仇人留存的一些法寶,想乘我氣候尚淺之時,生擒到他洞中,逼獻元精。異日傷愈,再把轉世妻子度到山中,再借我先天乙木之氣剋制戊土,使我和仇人俱受他的挾制,成全他的道法仙業,為所欲為。偏生仇人死時,他也在場,受了重傷,不能親來。又恐我功候日深一日,久了無法下手,才逼迫著仇人的徒弟代他行事。不料此女道淺力薄,在有許多法寶,只知照他指教依樣畫葫蘆,不能發揮戊土妙用,鬥我不過。看神氣,此女來時必已受了惡人禁制,所以任怎勸說,都不肯應,終於遁走。那夜如將此女擒到,不問降否,只要說出惡人藏處,交出一粒金丸,我便可致那惡人死命,她也永脫魔難。此女生得大美,連我也愛,所以擒住也不會傷害,她偏把我誤當惡人,拼命遁走。幸我沒被惡人擒去。惡人儘管暴虐兇殘,還有好些顧忌,此女命決無妨,不過日受苦難,恐所難免。縉雲山不知離此多遠?我近日正在修煉,下手偏在夜間,所以不能前往。你既想救此女,只要膽大心細,我略加傳授,五日之後便可代往,只不知你有此膽量沒有?”

超群深悔以前不該藏留金丸,致害少女受惡人茶毒,本就想往縉雲山中尋訪,無奈嬰兒不能離開,又不知仇敵虛實深淺,空自憂急,無計可施。一聽這等說法,不但可代嬰兒去未來之患,還可將心愛的人救出水火,不由喜出望外,竟把亡妹臨終不可離開嬰兒之言拋向腦後,當時便請傳授。嬰兒隨令先取桑木削了三枝木箭,同去後屋,將本身之乙木真氣,令超群緩緩吸人腹內,再傳以吐納之功。自己則在夜裡揹人自練木箭。超群急於去救少女,用功甚勤,天分既高,加以從小家傳內功與嬰兒所傳相近,容易入手,到第四天頭上便已純熟,能夠隨意運用。嬰兒見他靈慧善悟,進境迅速,歡喜異常,極口嘉許。夜裡又將三枝木箭給他,傳了用法。

超群第五日一早起身,因隔縉雲山尚遠,任是快走,往返也有數日,敵人又是妖邪一流,明告父母,決不放心,行前假說:“嬰兒現在室中設有法壇行法修煉,以便早日成道離開此間,無須再待多年。但那法壇日夜必須有人坐守,不能離開一步。我因代嬰兒坐鎮,在法成的八九日內,不能與家人相見。崖後一帶,家人更不可涉足窺伺,免得取禍。”為防萬一,並在暗中備好十來大的現成食物放在屋內,把所說假話告知嬰兒,請在自己未回以前不要離開後崖,以免家人疑心。嬰兒也都應諾。

桓雍夫妻本以為嬰兒多留一日,便多一日心事,能夠早去,自合心願。又知愛子與她處得甚好,不過與嬰兒一同食宿幾天,料無妨害,毫未想到別的。超群自覺佈置周詳,話說得巧,便嬰兒不能守約,出來走動,也不致啟家人疑心,甚是高興。那枚金丸未對嬰兒說實話,不敢獻出。帶在身旁,又恐到了仇敵那裡挫敗被奪,以後更無制敵之策。

意欲尋到仇人巢穴,當時能憑嬰兒傳授,將惡人殺死,救出心上人,一同回來,話自好說;如若仇敵厲害,不能如願,或是心上人已然遇害,逃了回來,再假說親人虎穴盜出,獻與嬰兒,不特少女之仇可報,嬰兒對己必更嘉許:因而沒有帶去。

超群恐為人見,徑由屋後援上崖壁,仗著家傳輕身功夫,憑藉壁上藤蔓援附,以及崖下高林掩蔽,一路攀蘿援葛,直達村外,然後擇路往前途趕去。行時曾由老桑生根的窟穴經過,鼻端忽聞一縷異香。回顧妹子埋骨之地,似有一株矮樹,樹根還有微光。因天漸亮透,佃傭已漸起身,急於上路,便自走去,並未回頭細看。所去縉雲山在浙江處州府境內,相去武夷起身之處有好幾百裡,中間山險水阻頗多。超群從未去過,幸而人甚聰明,早好些日便由佃傭口中將途程探詢詳細。上路不久,又遇兩個慣在浙閩交界往來的小商販,知道去縉雲山的途徑,問出有兩條山路,險阻雖多,比較稍近。又練有一身武功,遇到難通之地,可以翻山援崖而過,食糧、銀錢又都帶得充足,一切俱不為難。

沿途加緊馳行,只兩天工夫便到了處州府轄境內。

途中遇人,屢次訪問,均說處州境內大山雖多,縉雲山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大山名叫仙都,卻是雄深幽秀,久傳靈蹟,有仙都百景之名。超群只得沿著縉雲江邊找去。

找到傍晚,偶然發現仙都盡頭有一勝境,名叫小赤壁,正臨縉雲江邊,由此起便入仙都。

心想:“縉雲許是古時山名也未可知。”一鼓勇氣,連歇也不歇,乘著月夜,便往山中走去。

那仙都山為括蒼山的支脈,舊傳為黃帝乘火龍上升之處。兩山相距六十里,由括蒼起,山脈蜿蜒起伏,至仙都而蔚然大觀。迴環二三百里,景物幽秀,自來仙靈窟宅,大小山巒洞穴不知凡幾,一夜之間怎能尋遍。加以超群年幼地生,山名又與少女所說不甚相符,心中著急。過了小赤壁,見前面石壁橫亙相連,峭拔千仞,甚是雄峻,岩石本是白紅相間,條理井然,宛如刻畫,月夜看上去隱泛金紫光華。頭上是晴空一碧,時有片雪飛降。空山寂寂,四無人蹤,景絕幽麗。超群由嬰兒口中間知仇敵精通道法,住在有好景緻的山洞以內。當地景物如此清妙,山洞又多,惟恐錯過,上來便留了心,一路窮搜過去。

始而只要見是個洞穴,不論大小,均不肯放過。找到半夜,除在各洞穴中驚起好些狐兔之類外,少女和仇敵的影跡絲毫不曾發現,超群沿途趕來又未怎歇息,雖有一身武功,也覺疲乏不支。再由高處回望來路,縉雲江就在足下,月明如晝,江邊木筏舟楫,人家村舍,歷歷可數。再望去路,卻是山巒聳秀,峰嶺雜踏,一望無際。才知入山未深,僅在臨江一帶盤旋。心想:“修道人所居多是遠隔塵俗,決不肯住在鄰近村市之地,不該上來便把主意打錯,枉費心力,白耽延了半夜。”好生悔恨。略歇了歇腳,取出於糧,就著山泉吃了一個飽,二次上路。又鑑於前失,非遇上像一點的洞穴,不再窮搜,專一擇那幽僻險峻之處尋去。無奈仙都山水靈奇,步步勝境,超群又恐遺誤,剛走過去,忽又覺出左側峰巒峽谷仙景不殊,似有異處,重又返身折回。這些地方多半看去不遠,路卻難行,上下攀援,費了無數手腳趕到,卻又撲空。下去吧,心裡又放不下。本打算沿途順便探查,到了山深之處再行加細搜索,經此一來,多了好些往返跋涉,依然沒走出多遠,反而更耗精力。眼看月落參橫,計算山程,還沒走完五分之一,連第二次預定的峰頭都未走到,人已累得精疲力竭,不能再走,便就一片松林之內席地坐下。一時情急,發了童性,氣得直哭。疲極之餘,不禁倒在草地上沉沉睡去。

山中夜涼,超群睡不多時便冷醒。立起一看,殘月將墜,水星猶懸樹抄,知離天亮已近。自覺精力稍復,振起精神又往前走。本擬越過前面一片峰巒,到此山深處,哪知山環水復,崎嶇曲折,走出五六里便岔入歧途,左旋右轉,怎麼也找不到一條向通前峰的路徑。所經偏是山中風景最惡之地,灌木載途,野草塞徑,連好一點的樹木都見不到一株,形勢不是高峻,便是窄陋卑溼。知道敵人決不會住這等所在,間或遇到洞穴,也懶得入內探看。哪知越繞越遠,最後繞進一條峽谷裡去。谷中形如一竇,外有草木隱蔽,極不起眼,超群本已走過,沒想進去,嗣因繞行時久,尋不到原路,意欲到高處獠望,無奈那一帶危崖削立,藤蔓不生,無計攀援。不知怎地繞退回來,發現谷口對面有一孤峰,勢較傾斜。跑將上去一看,來時所見山峰和所經之地,已看不出在甚地方。正凝眺發急之際,偶一眼望到對面大山,好似中裂,隱現溪谷平野,若有人居,景頗幽勝,心中一動。忙跑下去沿著對崖尋找,往返兩次,才將那入谷小竇找到,小小心心地鑽了進去。

前段谷徑甚窄,滿地刺荊雜草,黴腥蕪穢,刺鼻難聞。先已遙見內景,覺出有異,依然賈勇前行。連經好些艱難險阻,彎彎曲曲進約數里,方覺谷勢開展,一轉折間忽到盡頭,前面峭壁排雲,又是無路可通。心疑走錯了路,正在懊喪,隱約聞得伐木之聲自壁後傳來。暗忖:“自從入山以來,只小赤壁近山一帶略有山民居住,以後山景雖佳,並無人跡,連野獸都不多遇。這等偏僻所在,怎會有人伐木?許是無心中走到敵人巢穴也說不定。”恰巧在右壁有藤蔓四垂,上面半截石形磊砢,可以攀升,又與正面危崖通連。便輕悄悄援將上去,繞向危崖頂上,伏身下視。

超群只見崖後乃是一片桑林,樹幹均不甚高,有一白衣人影在內往來隱現,伐木之聲便由此出,相隔過遠,也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超群猛想起桑樹是嬰兒的本命,沿途所見野桑甚少,偶遇一二株,也是多年老樹。下面樹木看去比那白衣人高不多少,分明是近三四年前所種。來時嬰兒曾說,此去敵人巢穴,如見以桑木做甚奇怪事物,可按所傳法術,用木箭毀去,勿令存留。下面田無一畝,卻種了這一大片桑林,大不合情理,又不見有人家,越看越覺奇怪。

超群再看下降之路,那危壁來的一面雖然壁立,沿壁這面卻有幾層極陡峭的噔道。

超群一身武功,自然容易下去,便一層層輕輕縱落,掩將過去一看,桑林一帶的崖壁竟是凹進去的。樹只八尺高,果是三四年的新種。佔地約八九畝,由外種起,直到崖凹,剪伐甚是整齊。白衣人已不知何往。忽聽女子悲號之聲由裡發出,悽苦異常。越發心動,忙趕進林去一看,崖凹雖深,到頭處只是石壁,並無洞穴,不似供人居住之所。形勢高大,由樹空中望去,一目瞭然,哪有人影。超群細聽哭聲似在地底,心想裡面另有地洞也未可知。正待循聲潛入仔細查看,忽聽遙天破空之聲。抬頭仰望,一道淡黃光華正由東方飛來,似有往林中下落之勢。超群不敢大意,忙往側面大石後一閃。身才站好,黃光已向崖前降落,現出一個裝束奇詭,背插三支鋼叉,腰佩寶劍的黃面道人,落地先在林中看了看,面現獰笑,走了進去。

超群人本機智,見那道人生得虎面鷂睛,闊口鷹鼻,相貌兇惡,從來未見,忽想道:

“嬰兒曾說那惡人也甚厲害,只因身受重傷,不能行動,所以才可相機行刺;否則休說此行兇多吉少,必不成功,上次如若親來,連嬰兒也未必抵禦得住,這裡形勢極像惡人巢穴,妖道既能在空中飛行,本領可知,即使不是惡人傷愈出洞,也是一個厲害同黨。

父母只生一子一女,前年姊死,悲痛至今。現已衰年,只我獨子,我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倘有不測,父母豈不痛殺?”想到這裡,心氣漸餒,沒敢冒昧深入,只伏在石後想主意。

超群聽到女子哭聲,心如刀割。不一會哭聲頓止,微聞暴喝之聲,當是心上人受完了刑,正被惡人喝罵,正在留心靜聽之際,猛覺有人在身後拉扯了一下,嚇了一大跳,慌不迭手按木箭,偏頭回望,不禁驚喜交集。剛把口一張,話未說出,來人已伸出纖纖玉手,將超群的嘴捂住,在耳邊低語道:“此非善地,東邊坡後有一土洞,在那裡潛伏等我。此地四處設有埋伏,再來便要發動,千萬耐心等我,不可再出:“說完把超群一推,急催快走。

原來這人正是超群心目中想念的少女,上兩次相遇俱是匆匆在月下晤對,哪有如此親切。當時只覺少女耳鬢相接,吹氣如蘭,嘴唇著手之處柔指蔥纖,溫香涼滑,由不得神情飛越,只管將鼻微嗅,盡情領略,哪還顧到別的。直到少女說完,把手放開,將他一推,走了兩步,才想起話未十分聽真。又不捨就走,想要回去時,少女忽然變色,把手向外連揮,不住頓腳,一面偏頭回望,神情甚是惶遽。超群見她憂急膽小之狀,好生憐惜,不忍拂逆,只得往外跑去。出林回望,少女已急匆匆往正面崖凹中跑去。跟著桑林中便冒起十來道黃光白氣,匹練一般在樹梢上往來交織,知道厲害。依稀記得少女所說藏身之處是在東面坡后土洞,少時還來相會,便一路留心尋去。

那土坡相隔當地約有三里,中間隔著一道小溪、一片松林。到處破陀起伏,草莽縱橫,路頗難行。超群尋到坡後一看,迥與來路荒涼之景不同:名雖土穴,實則經過人工修飾,向陽開戶,甚是明亮爽朗。洞在坡的中腰,四外俱是原生古林木,奇石怪松羅列其間,景頗幽勝。洞口大隻數尺,日光正照,內裡極為整潔高大。說是土壁,卻不知是何物磨製,通體作黃金色,光潤如玉。對著洞口,有一細草織成的蒲團。另外有一幾一榻,皆是土製,與壁同色,而光滑溫潤過之。壁間還嵌有一面與人一般高的橢圓大鏡,非金非銅,似水晶而非水晶,不知何物所制,晶明瑩澈,無與倫比。鏡前有一土墩,似是供人照鏡之用。

超群初人,不甚留意,以為室只一間。久候少女不至,一時無聊,因覺洞壁奇特,想查看到底是否土質。忽在無心中發現正面左側有一長方形的空格細線隱現壁上,格內壁色微深,格旁近線處有兩小孔恰可容指,好似以前是一小門。試將大、中二指伸入孔口,用力往外一拉,竟未拉動絲毫。暗忖:“自己已用了十成力,這一拉,哪怕一座實心的鐵壁,便拉不動,這兩小洞也須有點破碎,怎會紋絲不動,是何物質如此堅硬?”

越想越奇怪,又用力往裡推了推,彷彿覺得方格內有點活動,可以推進去。放手細看,壁紋仍是平的,當是料錯,也就作罷。

又候片時,超群漸覺飢疲,取出乾糧吃了個飽。洞中無水可飲,出洞尋水又恐少女走來,不敢離開。吃完便用糧袋當枕,往榻上一倒,睡到了午後,少女仍然未來。口乾舌燥,實實忍耐不住,重又爬起,在室中轉一轉。暗忖:“看洞中情景,少女所說地方決未走錯。既令我在土洞等候,偏是久等不來,口又渴得難受。天已傍晚,何不留點心沿途迎去,早點見面問明,下手將人救了回去,省得父母萬一發覺自己出走,心中憂急。”邊想著心思,往洞外走去。

超群本以為嬰兒所傳桑木箭,無論多堅厚的山石均可攻穿,惟恐少女回洞晤面,打算用箭在壁問留下一行字跡。因口渴難忍,又想起少女分手時面帶驚遽之狀,也許又出甚事、正受惡人凌虐,心裡一著急,不暇再顧別的,縱身出洞,便順原來途徑往危崖桑林跑去。途中尋些溪水喝了,一路留神查看,並無人蹤,遍地草莽荊棘,全不見有人行途徑。有的地方連自己用家傳踏萍渡水的輕功,由草樹之上飛過去都極艱難,如換常人,簡直無法通過。以為少女往來必是御空飛行,不走地上,並未覺出有異。眼看雲色低迷,落山夕陽只剩一輪紅影出沒掙扎於遙空暗雲之中。山風颼颼,驚砂四起,光景昏茫,大有風雨欲來之兆。超群知道山中氣候百變,照此沉陰,一會天色便暗下來,除卻危崖虎穴,更無避雨之處。離洞時因恐遇見少女,當時下手殺敵或是挾以同逃,時間匆迫,不及重回土穴,便把一個夜裡防寒的小衣包帶在身上,少時下雨,連換都沒法換,好生髮急,越把腳步加快。

一會趕到林前,只見煙光已然斂盡,超群料定那是準備煉來侵害嬰兒的妖法已然撤去。一眼瞥見林內又有白衣人影出沒,當是少女在內,心中大喜。因少女適才催走迫切神情,恐有連累,不敢造次。意欲試探著先打一照面,能進再進。剛往裡一探頭,正趕上白衣人也回過身來。方覺不是心上人,那白衣人已然看見超群人影,趕了出來。超群見那人也是一個少女,只是生相甚醜,白衣又極寬大。知道蹤跡已然敗露,忙欲逃走時,醜女忽將手連搖帶比,追出林來。超群心想:“這裡人俱會法術,逃也無用。事已至此,轉不如相機行事,或許還可以探出心上人的吉凶底細。”便把手伸人懷緊握那三支木箭,立定相待。

超群方覺對方手勢似無惡意,醜女已然趕近,回望瞭望,悄聲笑道:“你是找我秋雲妹妹的麼?她早就想會你去,無奈今天山主有事,分身不開。這還不說,最糟的是你那藏身的土洞本是我師父臥室,本來除卻我妹和我,一向沒人去過。今天偏來了一個狗道人,強逼山主說出我師父停靈藏寶之所。山主現時不能行動,雖會法術,不是那狗道士的對手,適才已由地道前往。妹妹知你在內必要撞上,縱可推說不知你是仇人所差,是自己來的,你這條命亦保不住了。知你為她來的,小小年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艱難,才得尋到,如今為她送命,心怎不痛。兩次想拼一死前去救你,又受不起山主刑罰,急得直哭。不料你竟無心躲過,再好沒有。休看那狗道人能夠制服山主,比我師父卻差得多。洞中到處都是禁制,那最要緊的所在連山主也無法進去,那狗道人必然白去一趟,掃興而返,回來也許無臉再鬧。我比秋雲妹境遇好得多,山主對我放心,出入隨意,不似她不能出林一步。這林中設有戊土、庚金禁制,你千萬不可妄進,土洞也不可回。秋雲妹大約不到夜裡不能分身,你可藏在那邊崖夾縫裡。等我先給秋雲妹送個信,叫她放心。等狗道走後,我再通知你,你再回洞等她。只要秋雲妹稍一得空,必去尋你。

“她近日受不住磨折,幾次想逃。一則她孤身一人,世上半個親人俱無,逃出去無處投奔;二則她又受了山主仙法禁制,不逃不過受點苦痛,一逃被山主發覺,將禁法一發動,周身便似火焚,比在這裡所受還慘得多,最終還是忍耐不住,被逼回來。當師父未死以前,山主不知怎的看出秋雲妹將來必要背叛,始而想將她處死,收去魂魄,為煉寶幡之用,後又想將她送給一個同道惡人為妾。師父雖聽山主的話,卻因為秋雲妹執意不從,才得保住。

“起初師父受了山主的愚。山主想聚合五行精英,按先後天生克妙用創立道統,並且不知師父成婚以前與人所結仇恨,強著師父同往西海磨球島離珠宮盜取少陽神君的丙火奇珍。不料少陽神君手下男女門徒個個厲害,法寶沒有盜成,反吃木火相生的禁法困住。師父本心不願傷人,為救丈夫,迫不得已,強用自煉元精護住山主,用先天戊上遁法衝出重圍。去時連毀了對方兩件法寶,仇怨本已結得不小。逃時更不該聽信山主慫恿,暗用后土神珠將少陽神君一個心愛女弟子打死。此後十多年師父才收秋雲妹為徒,當時山主恰好去南海採藥,三年未歸。回來一見痛惡,是因秋雲妹與那被殺女徒相貌有幾分相似之故。

“誰知秋雲妹並沒背叛,倒是仇人自在宮中將功行修煉圓滿,親身趕來為徒復仇,師父遇害遭劫,山主也被仇人反客為主,將他困在地底洞壁之上。總算師父預知大劫難免,事前有了準備,人雖身死,形神尚均保住;又在遇害以前明白了山主奸詐,那藏寶之處始終未向山主說明。師父死時我二人同在桑林地洞裡面,師父一面命我和秋雲妹照她所說埋藏法體,一面對著被困壁間的山主說:‘你屢說秋雲叛我,我本來不信,日前為應大劫靜中參悟,也似不為無因,但我極愛此女。你這十多年內身雖不能行動,法力尚在。我轉劫以後,除非她實憑實據真欲背叛,否則如害了她或無故凌踐,我異日歸來決不甘休。’說完並要山主立誓,元神方始離體。

“上次她失去了一粒寶珠,本要處死,因為只是臨敵疏忽,本身並無叛跡;又因山主雖然打著將來制服師父的主意,無如自身尚未復原,異日能否如願實是難料,惟恐師父劫後回來無話可答:便只給秋雲妹受了些苦,沒有把她處死。這一逃正好被他藉口,焉有命在?留在這裡受盡禁毒,度日如年,也是難熬。所以不逃則已,要逃必須通盤籌計,謀定後動,決不能再被山主捉回才行。前日我見她受刑可憐,己然商量好一個善法,可破山主的戊土禁制,不必再用乙木之寶。若再能為她尋一安身之處,靜等他年師父轉劫重來,山主好謀敗露,師徒相見就好了。

“我先聽說有人窺探桑林,當是仇敵派來的奸細,如不舉發,被你將林中禁法破去,不但是她,連我也脫不了干係。是她力說你是為她而來,決不至於料錯,我才立意助她脫此苦海。你務必要實話實說,不可隱瞞,否則休看山主不能行動,由林側起直達地洞,到處都有埋伏。我也不是無能之輩,我愛秋雲妹,更愛我師父。明知山主兇惡昧良,依然在此忍受,不肯離開,便為師父轉劫重來的頭幾天,有用山主之處。我如想逃,早和秋雲妹一起逃走,秋雲妹也不會還在此受罪,等你來救她了。我長得醜,雖沒人愛,卻是知恩感德,心口如一。因感師父昔年大恩,業已立誓守護師父遺體法物。你救人,我必助你。如真受她仇敵所差,趁早休想。

“我和秋雲妹也曾說過,她所失的法寶現在你朋友手內,那東西一落到仇敵手中,便可制山主和我師父於絕地。她如不懷二心,我自然助她到底,即使此去降了仇敵,若是為事所迫,我也不怪她。如若獻功討好,引敵入門,我便立時和她成仇,以死相拼。

照她說,你這次金九並未帶來,不似要尋師父遺體遺物的晦氣,我還不甚相信,後來與你見面一看,那金九果未帶來。否則此寶一落敵手,萬無輕放之理,就自己不能前來,也必傳你用法到此暗算。可見以前你答應秋雲妹不使此寶落於敵手的話並無虛假。

“其實桑仙和我師父本非深仇,全是山主一人之過,又是桑仙克我師父。此仇不是不能解免,你二人回去,如能向桑仙勸說,解去這場仇怨,再勸你那朋友將寶交還,我師徒固是感激萬分;即或不然,也請守定前言,不來侵害,免我只顧對不起師父,與秋雲妹同歸於盡,那你二人就悔無及了。”

超群本來手伸懷內,握箭戒備,因聽醜女這等說法,敵意漸消,便把手縮退出來。

醜女說到未兩句,忽對超群腰間注視,意似有甚警覺。方要開口,崖凹以內暴喝之聲又起,忙道:“那惡人回來了,決不至於再去。你藏在這裡易於被他看破,雨快大了,你仍回洞等候比較穩妥得多。可是你不會飛行,走時蹤跡務要隱秘,以防那惡人走出來發覺。”說完,側耳聽了一聽,面上突現憤色,將腳一頓,一片黃光閃過,便已無蹤。

超群自然喜出望外。耳聽凹內爭吵甚烈,並還雜著二女叱罵之聲。細查醜女起初所指藏身之處,原是崖壁間一個裂縫,外面甚窄,如非自身瘦小,直鑽不進去。尤其是裂隙甚多,由內可以側望桑林,外人決看不出。心念秋雲,知她半夜始能前往土穴相會,意欲查聽片刻,便鑽了進去。這時夕陽已沒,雨雖不大,天色遲暮。滿空濃雲迷漫,冷霧沉沉,甚是陰晦。山風凜冽,超群的身上又被淋溼,寒冷難耐。所幸壁縫頗深,裡面倒還乾燥,外面無甚可看,便在裡面席地坐下,留神靜聽。細聽了一會,也沒聽出所以。

外觀天色愈暗,想起再不趕回,少時天黑雨大,就是從小練就目力,這種荊棘遍野,泥沼縱橫的生疏山路,也是難走。

超群剛想起身迴轉土穴,忽聽崖凹中男女喝罵越厲,好似雙方已然動手。超群因知山主不能行動,適自空中飛落的妖道法術高強,人甚兇惡,必是適去土穴尋寶不得,重向山主逼索,因起爭鬥。惟恐二女遭池魚之殃,越聽越放心不下,已然手握木箭,打算乘著二虎相鬥之際,冒險入內窺探,相機行事。忽聽一聲怪嘯由崖凹中傳了出來,隨聽醜女喝罵之聲。側轉臉一看,聲隨人出。先是日間所見妖道,滿面鮮血,頭髮披散,周身煙霧圍繞飛將出來,破空便起,跟著桑林內三色煙光交織如梭,紛紛拋起,齊向空中射去。白衣醜女也己追出,在林中往來出沒,看神氣似是想用林中煙光將妖道困住。只惜發動稍慢,妖道已被遁走,只腳底掃中了一下。那妖道似知道厲害,怒吼連聲,連頭也未往下回看,竟自逃走,神情甚是狼狽。

超群因見秋雲沒隨醜女追出,不知有無受傷,醜女相隔又遠,不及呼問,只好回身轉入,空自懸念一陣,無計可施。天已黑透,崖凹內自妖道一走,便無聲息,枯守無聊,縱身出去,便朝土洞跑去。雨勢雖然稍小,遍地汙泥水潦,路越難行,又因先見秋雲一身縞素,與冰肌玉骨相與輝映,點塵不染,容光流照,本已自慚形穢;少時見面,再要弄得通體水泥汙溼,豈不招她厭憎?就說在衣包內還有兩件可換,鞋卻沒處找去。只得隨處留意,查看經行之處,提氣運力,施展家傳輕功絕技蜻蜓點水身法,在黑暗中辨識途徑,由荊棘密莽之上,一路躥高縱矮,連蹦帶跳,朝前飛駛,端的費力不少。途中好些地方均須繞越,天黑如墨,看不準落腳之處,不敢朝前縱落。

超群約行半個時辰,累得遍身是汗,才趕回東山坡后土洞之內。知心上人性喜清潔,恐將洞中玷汙,先在洞外附近叢樹問尋了樹枝,將鞋底幫上附著的汙泥剔掉。忽想起洞中無有燈燭,必定黑暗,秋雲來了只能暗中相對,看不見人。於是又將長衣脫下,將衣包裹好,擇一突枝掛上。再取火種點燃一根油紙煤,打算尋些枯松枝,編扎火把照亮。

偏生當地林不茂密,又在雨後,都是溼淋淋的,一根合用的枯枝也沒有。又料秋雲快要到來,心方愁急,無意中尋到洞口。超群見洞中似乎甚亮,疑心二女已至,點起了燈燭,又驚又喜。剛要跑進,忽想起未換穿長衣,又慌不迭跑回原處,將衣包取下。急匆匆連包都顧不得解,伸手把由家中帶出備而未換的一件新衣抽出穿上。用紙煤一照,鞋底泥雖剔去,汙痕猶存。恰值樹側有一小窪積水,急切間無處去找布擦,便就先脫下來那件溼衣,在窪裡蘸了水,向底幫上亂擦了一陣。擦完,鞋幫越發溼透,但自覺乾淨順眼。

惟恐二女等久不耐,接連幾縱便到洞口。還沒走近,便覺洞中明亮異常,高興已極,便喊:“秋雲姊姊等久了吧?”身便往裡縱去。

及至到了洞內一看,果是通明如晝,映得滿洞都成金色,只是不見一個人影。超群先還疑是二女來過又走去,留有燈燭等照亮之物在此,心甚懊喪。再看上室內仍是原樣,並未添甚物事,也未留有人來過的痕跡,好生奇怪。細一觀察光的來源,竟是由壁間那面橢圓形非銅非晶的明鏡中發出。因那光華越離鏡近越淡,光散而不聚,彷彿如氣一般瀰漫全室,無處不到,卻看不出一絲煙霧形跡,連左右兩面一齊映照,越離鏡遠光頭越強。而全洞土壁、榻幾、用具都是金子一般色彩,本有光澤,鏡光照上去反射過來,恰好兩下里融和,若不細心領略,直看不出光源所在。超群因料此鏡必是神物異寶,心中驚奇,不時對鏡凝望。又去榻上歇息了一陣,估量天已深夜,不知二女適才到底來過也未,一時無聊,又去鏡前對鏡閒立,苦思秋雲,盼她到來,手卻不住摩攀鏡子,心想:

“此鏡到底何物所制?怎會與壁齊平,嵌得如此工細平整?直似整面壁上磨出這麼一塊,除那一圈橢圓形的鏡心與壁不同外,通體看不出絲毫嵌砌之痕。”一面盤算鏡的質地來歷,一面想念秋雲。

隔不一會,超群又對鏡自言自語,低聲默祝:“秋雲姊姊,都是我不好,該死,累你在此受盡苦處。現在我拼了性命,千里迢迢來此救你逃走,怎麼還不見來啊?天神見憐,由我把你救出虎口,我什麼都不想,只想將來得桑仙姥引度,使我兩人能夠成仙,一同修煉更好;要是沒這福緣,不管夫妻也罷,姊弟也罷,如能生生世世守在你身邊,要活一處活,要死一處死,我有甚福情願都分給你,你要有甚夙孽罪過都由我代你承受,但求地老天荒,片刻不離,我就心滿意足了。”似這樣自言自語,越想越玄越情痴,索性走向蒲團上跪倒,面向洞外,把這些心事對天求禱起來。

超群獨個兒胡思亂想搗了一陣鬼,又到鏡前對鏡說道:“寶鏡啊,你在這牆壁上,我秋雲姊姊不知被你照了多少次。現在我老想她,還不見來,你要真是神物,就把她以前的影子現將出來,使我先看些時候,省我想得心痛,我就感激你了。”連說了兩三遍,那鏡子果然顯了靈異。超群正在相思刻骨,如醉如痴之際,猛瞥見秋雲的亭亭情影,絕代容光,竟由對面鏡子裡突然現出,由遠而近對面走來,自己身影反而不見。眼看意中人春山淡鎖,王頰含嫣,眼神微餳,明眸欲涕,顯出一種似喜還愁,未笑先悲之狀,越顯幽豔欲絕,不禁愛極欲狂。因自鏡中無端出現,遠遠走來,知是誠心感召,寶鏡通靈,示此奇蹟。惟恐如水月鏡花,一現即逝,不能盡情領略,飽餐秀色,哪裡還敢旁瞬,只把雙目註定鏡中麗影,口中仍視告道:“寶鏡啊,你真個靈異,把我秋雲姊姊影子現出來了。你索性把人情做到底,等她本身到來再撤去,讓我看個夠,愛個夠吧。”

超群說時,方覺鏡中人影越走越近,漸漸玉顏相對,香澤微聞,愛極忘形,忍不住喊得一聲:“好姊姊,想死我了!”身子往前一撲,猛伸雙手往前便抱。剛想起鏡中所現只是人影,猛覺手伸上去並無阻隔,一下竟抱在實質上面,玉體嬌柔,宛然在抱。心方吃驚,耳聽嬌叱道:“你瘋了麼?”緊跟著臂間一振,胸前被人推了一把,迷離倘恍中驟不及防,幾乎跌倒在地。退了幾步,定睛一看,懷中所抱的人已然掙開,鏡裡愛寵竟是真身站在面前,不知怎會由鏡子裡走了出來。超群當時驚喜交集,出於望外,口呼姊姊,正要上前剖陳心曲,忽然想起適才把鏡中人當作幻影,不特語多唐突,最後舉止尤為輕狂,許多不合,她必定生氣無疑,腳往前才走了一步,連忙縮退回來,心中又急又愧,偷覷秋雲神色,果是玉顏微沉,滿面嬌嗔,星眸含怒,望著自己一言不發,越發惶恐,無地自容。好容易千辛萬苦,眼都盼穿,才得見面,略慰相思,卻被自己冒失,粗心唐突。她不知自己只是滿腔熱誠,鍾情痴愛,並無邪念,必當是個輕薄無賴,自己便把心挖出來也未必肯信,如何還肯看重隨了同逃?一時情急傷心,流下淚來。

超群正在悔恨萬端,不敢仰視,忽聽對面撲哧一聲。急忙抬頭看時,秋雲面上梨渦初斂,似剛笑過。見超群看她,微微嘆息了一聲,便往鏡前走去。超群已知寶鏡是她來路,看出鄙棄自己,似要走回,不禁慌了手腳,不暇再顧別的,竟飛身縱向鏡前,將背朝鏡攔住去路,跪下說道:“好姊姊,我實不知是你真身,當是寶鏡顯靈,不料冒犯了姊姊。儘管打我罰我出氣,千萬不要再走回去吧。”秋雲站在鏡前,掠理鬢間秀髮,也不理睬。超群見她怒容雖斂,翠黛猶顰,不知是嗔是喜,急得不住口地求告,把前言連說了好幾次。秋雲這才款啟朱唇,從容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如此壞法。惟其是在背後,才見人心。這都是我自己不好,把一個才見兩面的陌路人謬託知己,視若骨肉,才至於此。如今我已到了絕路,虎穴不能再回,須你相助始可脫難。靦顏求人,情甘受欺,還有何說?快請起來,我見不慣這樣子。”

超群聞言,急分辯道:“姊姊不要生氣,我自頭一面起,便由心中敬愛姊姊,這是實情。但也只是盼望能和姊姊剛才所說一樣,當作骨肉看待,永遠守在一起,不捨離開罷了。如有甚壞心,神佛在上,叫我死無葬身之地。”秋雲也不還言,只叫起來說話。

超群看出秋雲意解,並未深惡痛絕,便撒賴道:“我雖做錯了事,心實無他。姊姊如還生氣,心存芥蒂,不把我當作知己骨肉,我寧跪死在這裡,也不起來了。”秋雲又嗔道:

“你明知事在緊急,這樣要挾,還說不是欺我?”說到“欺”字,眼淚花一轉,凝眸悽然,意頗傷感。超群慌不迭起立答道:“姊姊千萬不要生氣,我起來就是。”

秋雲見他惶恐之狀,也不禁破涕嫣然,微笑道:“你既怕我傷心,起先放穩重點多好。”超群道:“也是我運氣不好,先對鏡子求告半天,姊姊俱未聽見,單單未幾句話說得放肆一點,恰被姊姊走來聽去。我又只當是寶鏡顯靈,一時情不自禁,鑄此大錯,鬧得有口難分,真個冤枉。姊姊只要早來一會,聽我說出心事,就知我不是壞人了。”

秋雲笑道:“你一人在此發瘋自言自語,還當我不知道麼?你磕頭禮拜,埋怨人的時候,我便來了。因取師父遺留的法寶點交與尤師姊,耽誤了些時。事完又陪尤師姊回洞,才行走來。你那些沒遮攔的瘋話已全聽去,不然的話,我就擠受磨折苦難,也不會理你的了。”

超群一聽,知道心跡已明,立時轉憂為喜,高興道:“姊姊既然知我心跡,可以消氣,對我好些吧。”秋雲道:“人心難測,口說無憑。看你前半心意還好,就我由鏡中初出現時所說那些也還無妨,後來卻是跡近輕薄,不似正人君子所為,不能不令我心生疑慮。我對你如何,現在還拿不定,須看你將來行為如何。”超群見她薄怒輕嗔,隱含幽怨,雖覺仍是美中不足,但好容易面上現了一點喜容,惟恐再說下去又有觸忤,只得嘆道:“姊姊不相信我,那也無法。日久見人心,遲早總使姊姊明白便了。”秋雲道:

“正事不說,只說這些閒話則甚?我問你,既對我如此心誠,那你此來到底是為我,還是奉了桑仙之命,來尋山主,與我師父為難呢?”超群道:“我日夜思念姊姊,只恨自己是凡人,桑仙姥又不令離開一步,在自終日愁急,無計可施。日前幸被桑仙姥看破,盤詰詳情,我才婉轉陳述,得以獲准來此。行前她並煉了三支桑木箭,傳授制敵之法。

聽桑仙姥口氣,對姊姊固是極好,便對姊姊的師父土仙,也非深結不解之仇。曾說木能克土,但土並不能克木。全是惡人貪慾大重,妄想煉那五行大法,乘她桑仙姥氣候未成之際,慫恿土仙設法暗算。不料害人未成,到時土仙受了孽報,惡人也連帶波及。他不能親往加害,便派姊姊前去,不料所留靈符反為桑仙姥利用,躲過一場天劫。覆命姊姊前往暗算,仍未成功,因此桑仙姥痛恨山主切骨。只惜金丸沒有得到,否則不必等她長大成了氣候,此時即可遙為禁制,使惡人和土仙的遺體法物毀滅,永除後患。”說完,又將木箭取出與秋雲觀看,說了用法。

秋雲見了桑木箭,驚喜道:“日間見面匆促,當你私來,不知身有此寶。後來師姊和你說話,覺出你身有乙木精氣,因值妖道正和山主翻臉,匆匆趕去接應,不及細問。

師姊偷偷和我說,你既身帶法寶,必奉桑仙之命而來,心有叵測。如若真與師父有害,必須下手除去,不能以私害公。是我力說不會,並對她說你為人誠實,即使真奉師命而來,也能聽我勸說,決不致下毒手。再者上次失去的那枚金丸尚在你朋友手內,你如遇害,必將此寶交與桑仙,合力為你報仇,豈非大禍?最後我又向她起了決不叛師的重誓,並將師父交我收存的遺寶奇珍交出,她才允許助我逃走。我先已在隔室留心查看,果然你乙木之氣甚重。本來師姊仍不放心,惟恐她走以後我為你所動,用你所帶法寶加害師父法體。幸而你搗鬼,我聽你只想救我同逃,連說幾次均未露出惡意,方始相信走出。

我知桑仙下手狠毒,話出必行,你又受她挾制已慣,並是奉命前來,一定不許空回,儘管救我心切,對於這些機密必不敢洩。更恐那枚金丸也落在桑仙手內,如若以此行法加害,師姊為人言行如一,追原察始,必不見諒。我因此老懸著心,想不到你真個對我至誠,毫無虛假。照此說來,那金丸之事桑仙至今還不知道嗎?”超群見她信賴,心花大放,便答:“金丸之事,桑仙姥始終不知。這次我二人一同逃回,只要那人一回山,立可交還與你。”秋雲道:“我現拿它實無甚用,將來仍可交師姊保存,還與師父吧。”

超群聞言,忽想起此寶如還敵人,豈不與嬰兒有害?秋雲曾說事在危急,只顧談話,還未提到走字,驚問道:“姊姊不說事急麼,怎還不走呢?”秋雲道:“山主此時正在入定煉神,要到明早才醒。我承尤師姊相助,已將他禁我的法術破去了多半,還有一點牽纏,只要逃出三百里外,他就發動禁制也無奈何。我每日神思不寧,略為頭痛身熱,並無大礙。我不知你身帶法寶竟是制他之物,所以害怕,非早逃出不敢放心。現有這三支木箭,不特可以從容起身,還可用它將禁制全行破去,永無後患。只是尤師姊老想留著山主,為他年接引師父之用。我深知這人狼子野心,他因自身不能行動,一切須人,又疑心我要背叛,知尤師姊感激師恩,死無二志,可以利用,時以甘言相誘。尤師姊也明知他不是好人,多半靠不住,但以為師父將來有用他之處卻是真的,因此不肯除他。

本來我這次逃走,尤師姊還擔著一點責任。我們如用此箭偷入地穴破那禁制,便可推說敵自外來,將我救走,與尤師姊全不相干。

“無奈你奉桑仙之命而來,雖然本心專為救我,她卻是想假手於你除卻山主,去一隱患。如不把我救走,你還可推說敵人禁制厲害,無門可入,或是尋不到地方。你如單把我救回,她的事一點未辦,回去如何交代?至不濟,也須將山主設法預備復原之後尋找桑仙晦氣的陣法破掉,帶點信物回去,桑仙見了,才不至於見怪。這事原又傷不著山主,偏他生性忌刻多疑,惟恐有人暗算,那陣的旗門除將來制敵外,還兼著防身之用。

日裡交我和尤師姊照他所傳祭煉,一到夜晚入定,便移在他坐榻前面,將他護住。共是三座旗門、一個主幡,主幡又插在他的肩上。如能順順當當將幡盜在手裡,自可成功,不致和他爭鬥;否則他身雖死,好些法術均能使用,我二人萬敵不過。這三支木箭雖能制他,但是此寶厲害,一發不可收拾,山主難免不死箭下。事後尤師姊如能見諒還好,一,個不由分說,疑我和你勾串,有心背叛,師父所有法寶俱已交她手裡,如全施展出來,卻是無法抵禦,豈非弄巧成拙?為此作難,想不出妥善之策。

超群因對秋雲情深愛重,一心專注,只盼攜手同歸,竟忘了此來使命,被秋雲一說,猛然提醒。桑仙姥忌刻情薄,對己此行期望甚切,秋雲在她只是附帶公文。寸功未立,只將心愛的人帶回,照她平日為人行事,休說自己討不了好,連秋雲也必不見容,不由惶急起來。略為盤算,便對秋雲道:“來時桑仙姥曾經料到敵人厲害,除三支木箭以外,另還傳有臨難脫身之法,我只顧姊姊,還忘了說。就此回去,決不寬容,但盼能夠暗中得手最好,如被警覺,說不得只好一拼了。”

秋雲道:“事是隻好如此,其實尤師姊為人所愚,傷了山主,便可給師父除去本來隱患,即使尤師姊不肯相諒,日後也會明白。但是此寶厲害,無論尤師姊怎樣逼迫,只可用一二支抵禦防身,切不可傷她性命。如能應允,我便同你前去;要不的話,由桑林中起直到內洞,奇門遁甲重重禁制,不知底細的人休想擅入一步,你日裡所以能走進去,是因恰值我正在林中將禁制止住,忽然山主呼喚,匆匆入內,未及施為,乃是…時湊巧;否則你縱持有乙木之寶,也不能走到洞底。只有鏡中這條通路可以直達,我不引導,你不知其中奧妙,如何去法?”超群道:“我蒙姊姊不棄,以後無論甚事,全聽姊姊作主,要如何便如何,焉有不聽之理?只借時間太緊,急切間傳授,不能運用,否則我早將此寶交與姊姊,我只跟在身旁,省得姊姊疑慮多好。”秋雲自覺已試出超群對己心志專一,言聽計從,決無違忤,也頗高興。說道:“我原信得過你,只恐此寶厲害,到了緊急之時,你發了急無力自制,使我做出負心之事,不得不問明白。既然如此,這就同去好了。”

超群聞言大喜,便請引導。秋雲隨令超群隨在身後,自往鏡前立定,伸出一雙素手朝鏡上推了幾推。隨見晶光閃閃,起了一層雲圈,鏡中一對人影便已不見。秋雲把手一招,往裡一縱便已人內。超群忙跟著追蹤,只覺四外前後煙霧冥濛,煙光閃爍,全無阻隔。遙望前面,彷彿甚深,看不到底。超群覺著奇怪,方欲詢問,秋雲令與並肩同行,只聽她說,不要多問,到時須照所說行事。超群自是唯唯應諾,便不再問。

鏡中道路本在若虛若實之間,行時好似被一種力量托住,並非實質。超群見心上人並肩偕行,意態親密,好生高興,一邊走著,一邊不時偷覷秋雲玉貌,飽餐秀色。秋雲似也覺察,嫣然低語道:“你這人不大好,我也是人,又不是沒見過,有甚看頭?”超群見她沒甚嗔怪,涎著臉笑道:“我也不知怎的,看見姊姊就心裡喜歡,越看越愛看,簡直一刻都捨不得離開,真看得比我性命還重得多。”秋雲笑道:“哪有此理?萬一不幸,不能常在一起,我要是死了呢?”超群笑道:“姊姊如有不測,我決不獨生。有人害你,我便和他拼命;要是壽終,我便追了去。好歹死生,都在一起,地老天荒,決不分離。”秋雲佯怒道:“胡說,我明大便死,看你跟去不?”超群正要答話,忽覺語意不祥,忙改口道:“姊姊靈根慧質,神仙中人,萬無此事。真要天地無知,神佛無靈,我必從死,以便一路投生,仍在一處,長相廝守。”

秋雲道:“你這好心我不希罕,我不要你死纏。我自知命和名字一樣窮薄,恐不免身遭慘死。你根骨甚厚,早晚必有仙緣遇合,如能到時引度,使我不致墮落,就足感盛情了。”超群道:“就我能夠成仙,沒有姊姊我也不願。但求同死同生,寸步不離,休說做人成仙,便做鳥獸蟲魚也所心甘,等你投生,再去引度。就是此時學成道法,叫我在中間分別許多年,我也不願。”秋雲嗔道:“照此說來,我墮入畜生道中,你也願意?

來時才說聽我的話,原來是哄我的。”超群當她真生了氣,忙分辯道:“我自然聽姊姊的話,只不捨分離罷了。姊姊精通道法,人又這麼好,決不會死,何苦說這種叫人聽了傷心的話?”秋雲道:“但願我不死吧,前面不遠便到,不要說了。”超群沿途行來,曾見有兩處地方金光閃閃,旋轉不休,與來路一樣,只是光色不同,並且也強烈得多,像是通往左側的一條甬道,心中奇怪,因秋雲不許亂問,也就沒問。一聽將到,初臨大敵,自是謹慎異常,立把精神振起,將三支桑木箭拿在手內。秋雲道:“呆子,時候還早著呢,事情不一定便像我想得那麼糟法,此寶與戊土相剋,威力頗大,洞底盡是戊土之寶,一個不巧,就許惹出事來。雖然你不行使,還是收緊些好。”超群因來時桑仙姥曾說,敵人洞內禁制重重,進去時木箭必須緊握手內備用,以防險難突然發生,不及應付。雖聽秋雲之言,將箭藏入懷內,終不放心,手仍握緊。

又行不遠,突然身子往下一沉,降落有四五十丈高下,忽見前面也是一面橢圓形的鏡子。秋雲一面搖手噤聲,一面領著超群走到盡頭,跳將出去,方始現出平地。超群看那地方也是一個土洞,所有頂壁都和先前土洞一樣,金光輝映,到處通明。只是地方要大得多,有好些門戶,一切陳設用具均頗精美異常;二人走過兩間洞室,由一甬道走出,地勢漸漸往上高起,連經了兩處門戶,均未入內。快要走完甬道,秋雲忽把超群止住,引向右側一間大不盈丈,內中只有一個大蒲團的小室內,手指超群坐下,側耳聽了一聽,獨自往前面走去。

超群當她前去探道,少時即要回轉,不料等了一會未回。因秋雲示意,若她不來,不許離開,也就不敢去尋,輕輕掩向門側,探頭一看,前面不遠是一間極大的洞室,陳設得更是富麗已極。雖看不見全室景物,照那勢派,必是秋雲所說山主的居室無疑。留神窺伺,看不出所以然來。越等越沒動靜,惟恐秋雲禁制不曾全撤,入內時恰值敵人轉醒,將她禁住,失陷在彼,不禁憂急起來。勉強又等了一會,實不放心,便由小室走出,試探著往甬道盡頭那間大室中走去。

進門一看,好似主人宴居行樂之所,几榻用具固是華美,並還設有琴瑟絲竹等類樂器,五光十色,無不精雅,人卻不見一個。緊靠左邊洞壁有兩個小門,俱都開著一半。

門厚寸許,質色均與牆壁一樣,都是獨扇,卻沒門樣,邊上各有兩個手指大的小洞眼。

當中還有一門關得嚴絲合縫,緊密異常,直似一片渾成的金牆。上面畫著一個長方形的格線,如非左右兩門開著作比,決看不出那是門環。超群這才想起東山坡土洞壁上方格果是門戶,聽二女口氣,那土仙的遺蛻和許多法寶必在其內。心動了動,正盤算哪一間是對頭居室,忽聽秋雲掙扎喘息之聲隱隱傳出,不禁大吃一驚。側耳一聽,似由正中門內傳出,情急萬分,不暇再顧什麼兇險危難,急忙趕向前去,先伸左手,用大、中二指緊掐門邊洞眼,用盡平生之力往外一拉,雖覺比東山坡洞中壁門要活動些,仍是拉它不開。耳聽秋雲在裡面已帶哭聲,聲音甚細,隱約可辨。暗忖:“初來時秋雲在內受刑以及對頭喝罵之聲,連洞外都能聽到,現在怎在洞內聲音反如此細小?”好生不解。

超群因見左右兩門一開向內,一開向外,意欲雙手齊上,用力往裡猛拉一下試試。

那三支木箭本在右手握著,匆迫之間竟由懷中帶了出來。猛然靈機一動,想道:“秋雲曾說乙本之寶專能剋制戊土,這裡明明是就地下泥土挖掘出來的洞穴門戶,卻是堅如鋼鐵,明逾晶玉,精光燦爛,到處通明,想必也是戊土精英凝鍊而成,何不用手中木箭試試?”念頭轉完,立即如法施為,運用桑仙姥所賦乙木精氣,將兩箭交向左手,右手拿了一支,朝門縫裡插去。五行生剋端的奇怪,一道青氣射向門上,那麼堅厚的一扇大門,立似烈火溶雪一般,隨著箭頭所指之處紛紛消溶,轉瞬由上到下殘缺了一大片。超群目光所及,首先發現對著中門有一短榻,榻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面容俊美的道裝少年,在那裡閉目入定,榻前三面俱是黃光圍繞。秋雲櫻口裡含著一面三尺來長的黃幡,身子已被一片黃氣纏緊,那黃氣像有知覺一樣往回拉扯。秋雲把幡含在口中,勻出雙手,不住亂搓亂放,也發出一片黃色煙光相抗,身子也奮力往外強掙,好似將幡盜到手後,身便入伏,被戊土之氣困住,受盡苦痛;又恐驚醒對頭,不敢高聲呼救,一味喘吁吁拼命想要掙脫,看上去神情苦痛已極。

超群見狀,早已心血沸騰,百忙中將腳一踹,那門立即踹開,跟著縱將進去。秋雲臉正朝裡,準備施展全力脫出羅網,沒想到超群會跟蹤前來,並還悟出土木相剋妙用,攻穿正門,深入禁地,等到聞聲回顧,瞥見超群趕到,又驚又喜,知他為己情切,不顧厲害。忙用手勢攔阻,已是無及,超群人到箭到,乙木精氣早朝榻側射去。秋雲纏身的黃氣,連那旗門上發出來的煙光,被青氣一撞,全部消滅。

秋雲見對頭尚未驚醒,好生歡喜,剛剛縱出,拉了超群要往外逃跑,忽聽榻上厲聲怒喝:“大膽賤婢,竟敢勾引外賊,背叛師主,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超群聞聲驚顧,榻上兀坐的少年已然回醒。方覺少年相貌如此俊秀,語聲怎如此粗俗暴厲?說時遲,那時快,少年話才出口,身後便有兩股淡黃色淡煙從對面飛來,同時門前黃光一閃,那扇破門立即失蹤,無路可出,上下四外都是灰黃二色光煙潮湧而至。超群初經大敵,未免驚慌,又正拉著秋雲,不及施為。幸而秋雲深知箇中玄妙,一聽呼喝,便知上當,情勢不妙,忙把手上黃光放出,恰好護住全身,才得勉強敵住,未受侵害。榻上少年見難取勝,怒嘯了兩聲,又由口裡射出一股黃氣圍繞上前。二人立覺身外黃光受了重壓,眼看支持不住。

超群手持三箭,望著秋雲,靜候發令施為,一見事急,還未開口,再也忍耐不住。

又見敵人煙光強盛,不知木箭靈效如何,方欲取一支試試,手中木箭忽然無故震動。匆匆不暇思索,照著桑仙姥所傳口訣,取了一支木箭,對準敵人發將出去。一道青色光氣剛剛脫手,只聽榻上一聲暴喝,瞥見煙光影裡,敵人口內又飛出一團灰色光華,將木箭擋住,不得前進。超群頓覺身上所受重壓越緊,幾乎透氣不得。再看秋雲,已是滿面淚痕,玉容悲苦,超群一時情急,大叫道:“我和你這狗妖怪拼了!”隨說隨將手中雙箭連同來時桑仙姥所傳法力全部施展出來。

秋雲不料他會有這等厲害,又驚又喜,急喊:“弟弟,快將三箭收住,莫要全上。”

說罷急收護身黃光時,兩條青氣夾著兩道慧星般的芒尾,已然電掣而出,聲如裂帛,所過之處,休說敵人煙光,連秋雲所放黃光也幾乎全部消滅。就這煙消光滅,重複原狀的一剎那間,榻上少年只慘號得一聲,便沒了動靜。超群三箭也已收回,見室中煙光盡掃,適才進來那扇破門隱而復現。想不到無意中完成了一件大功,回去見了嬰兒桑仙姥足可交代,端的心滿意足,高興非常。正催秋雲速走,秋雲已朝榻前奔去。超群隨同趕過去一看,榻上少年仍是端坐如生,乍看仍似生人,只頭上命門炸開一洞。用手一摸,竟如酥了一般,化成粉末,隨手倒塌。

秋雲前後搜索遺物,找了一會,忽由少年懷裡搜出一塊古玉符,立即驚喜道:“這是他多年來處心積慮暗算師父的真憑實據,被我搜到,他年再見師父,不愁沒得話說了。

榻下有一小洞。”內藏好些珍寶。事已至此,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乘著尤師姊別室參拜神光之際,全部取走,免得留在這裡,被日裡那妖道尋來生心,於尤師姊不利。此時心跡未明,又無法和她分說。”說罷將手一指,那座色如黃金的土榻便已移動。秋雲見榻移動甚緩,面上神情似甚焦急。約有半盞茶時,才離開了臥榻原處。榻下面仍是金色土地,只當中有一圓圈。秋雲囑超群在上面少候,自己走向圈中,手掐法訣一劃,一陣黃煙冒起,人便由圈中下降。地上隨陷了一個三尺方圓的洞穴,俯視煙光瀰漫,什麼也看不見。

又待片刻,秋雲才滿頭香汗,慌不迭地飛身走出,喘吁吁笑道:“我知時已不早,只當師姊快醒,難免爭執,居然無事。且喜大功告成,此非善地,我們快些走吧。”話才出口,猛然滿室金光黃雲,耳聽一個女子聲音大喝道:“背師叛主的賤人,果是欲擒先縱,暗下毒手,竟中你好謀詭計,今日和你們二人拼了。”二人聞聲驚顧,竟是醜女趕來,滿臉殺氣,手持長劍,戟指怒罵不已。秋雲見狀大驚,忙也放出一片黃光敵住。

無如醜女勢盛,二人驟出不意,應付又稍晚了一步,未免相形見絀。超群見狀大驚,忙欲取箭抵禦,被秋雲一手攔住道:“尤師姊只是一時誤會,當我有心叛師,等我把話和她說明,她就放我們走了,木箭太厲害,放出去便不能由你心意,萬動不得。”超群只得住了。

秋雲隨向醜女說道:“師姊,你先不必生氣。你素來最憐愛妹子的,妹子今日實逼處此,你偏不曾眼見,使妹子有口難分。不把話說明,表明心跡,我決不逃。千萬請你暫寬一線之路,就要處治,也等妹子把話說完以後,免你和上次一樣認錯了人,事後悔恨。”醜女只管手中掐訣,一意施為,聞言連理也未理。眼放兇光,怒視二人,似要冒出火來。秋雲一面奮力抵禦,一面喘吁吁急口分辯。剛說前情不到一半,醜女倏地一聲獰笑,便從千百重煙光中隱去。急得秋雲力竭聲嘶,直喊:“師姊不可如此,你我多年患難骨肉之交,連容我說幾句話的香火之情都沒有麼?你要明白,山主那麼大法力尚且如此結局,我只是感激你屢次相救的恩意,寧死也不願傷你,若是真要走時,我們並不是不能呀。”耳聽地底醜女喝道:“我已看清你叛逆的行跡,任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拿定主意不再上當了。”

超群聽那語聲發自地底,漸說漸遠,好似醜女正由地底往下降去。等秋雲二次哭喊師姊,重述前言,更無迴音。覺得醜女乍現時來勢異常猛惡,雖有秋雲所放黃光護身,但比適才少年所用煙光威力更大,全身都被逼緊,幾乎不能轉動。及至醜女隱去,煙光儘管濃烈,身外倏地輕了許多,一點也不感到難受。秋雲卻是花容失色,珠淚縱橫,神情萬分著急,好生不解。超群心憐愛人,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秋雲,勸慰道:“姊姊你還愁苦則甚,尤師姊已然走去,如今她那黃光也被姊姊敵住。不聽良言,由她自去,好在日久見人心,傷感則甚?還是由我用木箭破去戊土禁法,衝出去吧。”

秋雲任他摟抱,也不相拒。聽到後來,忽把眼淚拭去,苦笑著問道:“我知你對我一往情深,只不知適才同生死之言是否出於肺腑?”超群急道:“我能與姊姊同死,決不願一日生離,焉有假話?你沒見適才尤師姊禁制那等難受,我氣都透不出,只要一舉手,便可脫身,因為姊姊一攔,情甘受罪,都不敢違嗎?”秋雲見他如此情深,越發傷心,回身用一手抱住他道:“我真對不住你。也不知前生造了多大的孽,受盡千災百難,好容易可以脫出火坑,偏又多心,惟恐對頭將來因制師父的鎮物和法寶遺留在此,被日間妖道走來發覺,不特尤師姊要為此受害,而且師父他年也永無超生之日。有心取走,不料晚了一步,被尤師姊闖見,不容分說,將我二人困住。我如沒她,早已身遭慘死,生魂受了惡人禁制,萬劫不復;這次又是她一力相助:怎能反恩為仇?說不得只好把這條命交給她。我是應該如此,你卻因對我情深,無辜被我連累,叫我做鬼也難瞑目。如尤師姊不下絕情,或桑仙姥木箭威力稍次,也好想法,偏都各是絕手,只一發便不可收拾,無路可走,這卻怎好?”邊說邊哭,甚是悽慘。

超群愛秋雲甚於性命,如何見得這等情形,一面盡情撫慰,一面問:“現無異狀,尤師姊難道還比山主厲害?我們不過不肯傷她。除非安心坐以待斃,怎見得就跑不脫,說出這樣話來?”秋雲悽然道:“你哪裡知道。我初意只想破了對我的禁制以後,再將對頭所煉陣法破掉,好與你一同歸見桑仙,以免寸功未立,回去受責,本心不願殺死對頭,所以將你攔在外面,獨自冒險行事,意欲兩全,真個不行,再作計較。好在對頭正在入定,尤師姊又為師父拜參行法之際,時光足來得及。那破禁之法我又深知,先前只因尤師姊膽小,恐被對頭覺察,再三攔阻。我得脫身已是喜出望外,多的罪都受了,何在這三兩月的有限苦痛?又不是熬不過來,也就罷了。

“這次回來,滿擬下手容易,至不濟也只知難而退,人決不致失陷。哪知對頭深心險詐,別有陷阱,連尤師姊也被瞞住。頭次逃出,如非知機,聽了尤師姊的攔勸,當時便會闖出禍事,休想還能和你相見。總算我臨事謹慎,上來只管得手,一點沒敢大意。

等我盜了主幡,破去旗門,眼看就竟全功之際,忽然埋伏發動,將我困住。當時對頭已然警覺,因是疑心尤師姊同謀,想以我為餌,捱到尤師姊來援,再下毒手一網打盡,所以裝作入定未醒,卻在暗中運用禁法使我受罪。我一點也不知道,仍恐你來傷他。妄以為我身帶兩件防身法寶,又知這類戊土禁制,只要無人主持運用,便可以掙脫,所以始終奮力掙扎,沒有出聲呼救。剛剛覺出不妙,有點支持不住,你便趕來將我救出,無意中將對頭殺死。

“現在尤師姊當我真是師父夙仇轉世,有心背叛,恨已切骨。師父法寶十九在她手內,這還無妨,最厲害的是這裡全洞俱是戊土精英所萃,全陣樞紐便在尤師姊居室祭壇之上。只須如法施為,這一片大小數十間洞室全都化為青黃二色的毒沙,夾著地火風雷,除剋制它的乙木真精外,真仙也難抵禦。因她事前沒有準備,這間土室又有對頭劫灰和遺物,還想保存原樣,所以我們在此室內只被煙光困住,不覺稀奇。實則她去時已將你上次所見兩枚金丸,連同別的法寶,一齊施展出來。我們不走出去,暫時還好,只要一到外面,受制更甚,逃更休想。尤師姊平日對我雖好,對敵卻極狠毒。此時必是回到地底居室,等發動好了陣法,再親自到此運用,逼我二人出去,再目睹我二人死時慘狀,消她憤恨。我便仗著這件法寶全力抵禦,也只能支持上個把時辰就沒命了。”

超群聞言,暗罵醜女狠毒愚昧,悲憤已極。強忍怒火答道:“那也不見得,我除這三箭外,還學有遇險逃命之法。姊姊不過是不願傷她,難道我們單逃命還不行麼?與其束手待斃,何如試他一試?”二人先前匆匆相見,超群亟所敘闊,表白心曲,對於嬰兒傳授,語焉不詳。秋雲始終當他是個凡人,只憑那三支木箭護身制敵,不知超群已能吐納乙木精氣。超群已是一心在秋雲身上,只知撫慰憐愛,死生均置度外,別的全未顧及,這還是無心說出,秋雲聞言,驚喜道:“先聽你說要用木箭破法衝出,我知此箭威力,恐傷尤師姊,鑄成大錯,所以不肯。照此說來,你共總學了幾天功夫,難道桑仙竟肯把她本身乙木精氣傳給你麼?還是別的法寶呢?”超群便把來時嬰兒如何傳授說了。說未一半,秋雲大喜,忙止住道:“我明白了,隔牆有耳,不宜全洩。趁尤師姊未來,你速行法開路逃走吧。”

超群便問往何方逃走。秋雲把眼往北一看,嘴裡卻說道:“此時我們已入重圍,出去道路全非。我看東方為乙木正位,還是往東方逃走為是。我抱著你走,以免迷途。”

說時又朝北方使了個眼色,將超群的手捏了一下。超群會意,一手和秋雲互相摟緊,將三支木箭插在腰間,面向東方,手掐靈訣,如法施為。運用嬰兒所賦乙木精氣,張口一噴,便有一股青色煙光噴將出來,將全身包沒。倏地側轉身軀,手向北方一指。青光剛剛湧起,待要斜飛上去,忽聽醜女怒喝:“無知狗男女,已成釜底遊魂,還敢逃走,今日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超群聞聲回顧,醜女滿身俱是金光烈焰環繞,正由身後追來,披頭散髮,目射兇光,神態甚是猛惡,大有不能並立之勢。本來青光初起,身外黃色煙光便似奔雲一般朝前衝去,身上為之一輕。醜女這一現身,倏又大盛,四外菸光又復緊緊逼近,雖不似秋雲先時抵禦那麼壓束得氣透不轉,要想衝盪開去,看去卻也不是容易。

秋雲見醜女手中還持有兩枚金丸,知道要逃已是無望,忙將超群止住,返身哀告道:

“尤師姊,我適才說的話並無虛言,你一定要我性命,那也無法,但是此事實系由我一人而起,與超群無干。他還有父母,你如能放他逃走,我便由你處治好了。”醜女戟指怒罵道:“不要臉的賤人,你用這類苦肉計,當我還似從先上你當麼?你見被我法寶困住,明知小狗是個凡人,山主被害乃是沒有防備,那三支鬼箭只能暗算那不能行動的人,不能傷我。先是連笑帶說,假裝約了情人同死;見打不動我心,語氣裡又故示恐嚇,好似那三隻木箭比仇人來了還厲害,並非不能逃走,實是感激我幾次解救,不願恩將仇報,全是一片好心;及見我始終沒有應聲,知道望絕,無可挽回,才現本相,打算冒險逃走。

不料我回去發動完了禁制,便即暗中趕回,看你搗鬼,什麼鬼蛾伎倆全都被我識破。我這樣說,你必不服。我來問你:你既感我恩德,欲以一死明心,為何這小狗一說除三箭外另有逃生之法,你便立時喜出望外?還恐我禁制周密,迎頭堵截,用那聲東擊西之法,舍卻東方正路,想出我不意,改走北方相生之路?如非我察覺尚早,看破詭計,幾乎被你漏網。你只知用木箭恐嚇我,卻忘了你上次奉山主之命去尋仇人,還是與她親身對敵,她都沒奈你何,何況本人未來,只把新練的三支木箭交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狗,難道還能把我怎樣不成?今日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已無須假仁假義,一任小狗有多大法力,只管施展出來與我對拚,我死了都不怪你。”

秋雲不等說完,已氣得渾身抖戰,顫聲高叫道:“尤師姊,你大辜負我們的好心了。

聽師父說過桑仙功力高深,只因初生不久,難施全力,由滿歲起,多一天,便增加若干功力。再者上次對敵,實是桑仙有心容讓,想收服我,不肯傷害,否則當時便沒命了。你這樣血口噴人,我卻不肯恩將仇報,使超群發揮全力,自明心跡,還有何說?我只請你放走超群,我自認前生孽重,半生苦難之餘,還要遭此不白之冤。”說到這裡,氣已接續不上。醜女搶口啐道:“無恥賤婢,還要花言巧語。你是叛師首惡,小狗是兇手,我如何肯容他逃走?你口口聲聲說小狗法力高強,不肯施為,我如就此殺死你們,顯我不通情理,還便宜了惡人。既這麼說,我使你們再多受點報應,暫緩你們須臾之命,有甚本領,速使出來;否則我便催動戊土禁制,使你們臨死以前還要身受活罪。”說罷將手連指,那四外的黃色煙光便如山壓一般擁將過來。

超群眼看心上人受醜女盡情辱罵,冤苦填胸,沒法分訴;四外菸光壓迫越來越緊,又和以前所受差不多少:本就急怒交加,只因秋雲看得醜女甚重,又曾答應甘與同死,不肯違逆,雖然強自按捺,心中悲憤已到極點。後來醜女說完,將手一指,一股黃氣打將過來。秋雲因離開超群挺身在前,護身乙木精氣較薄,雖未打中身上,但是二氣相撞,震動劇烈,秋雲又當冤苦悲憤之際,沒甚防備,一個吃不住勁,“哎呀”一聲,往後便倒。超群一把抱住,急忙低頭一看,已然滿面淚痕,閉過氣去。超群當時一著急,心神一分,四外的戊土壓逼又加重了兩倍,不禁勾動怒火,恨極了醜女。暗忖:“照此情勢,就用三箭也未必易於逃脫。醜女如此心毒可惡,乘著秋雲昏暈,何不還她一下,就死也出出這口怨氣。”一想到死,忽又觸動父母年高,身是獨子,如何死得?心念動處,越發想和敵人拼個死活。當時氣往上撞,把心一橫,一面運用乙木精氣抵禦,一面回手取下三箭,厲聲怒喝:“無知醜鬼,秋雲姊姊苦口良言,你偏不聽,非要自尋死路。再不滾開,放我們出去,叫你和山主一樣屍骨無存。”

醜女也是該當數盡,明明見自己施展全力,對方護身乙木精氣並未壓倒,只略為蕩了蕩,超群一運用,反更強盛起來,仍然絲毫不知戒懼,反而想要楚毒敵人,以快心意。

大喝:“小狗不必著急,你們未劫還沒到呢。你那情人只是弄巧成拙,又羞又怕,無顏見我,急暈過去。她的罪孽還沒受夠,哪能便死。你看這個。”隨說,金丸脫手飛出,立化為一片金黃光華,當頭罩下。超群已是引滿待發;又見敵人滿臉獰厲狠毒之色;且聽嬰兒說過,那三枚金丸乃戊土精英所萃,多用一九便加好些威力,如若三丸並用,只管木能克土,也難破它。因而一覺壓力加重,不由情急,怒從心起,徑將桑仙姥的傳授全數施展出來,首先將三支木箭迎面發出。木上相剋,如磁引針,三道青色煙光飛向那金九,雙方一撞,叭的一聲,金黃光華立化煙雲,四下飛散。跟著青光在空中轉了一轉,又朝醜女飛去。

醜女和秋雲一樣法力有限,兩枚金九無力並用。因為恨極敵人,正待將第二丸相繼發出,見狀大驚,才知秋雲不是虛言。當時又驚又急,痛惜悔恨,慌了手腳。百忙中想起金丸乃師父轉劫再生時安身立命之寶,關係甚重,一丸已早失去,一丸又為超群所破。

又見箭光來勢厲害,四外戊土禁制隨著箭光轉處失去靈效,紛紛消散。同時敵人身側青光大盛,不敢再用金丸抵擋。自料凶多吉少,滿腹悲憤,一面發揮戊土煙光抵擋,一面且逃且高叫道:“秋雲妹子,我先是開門引鬼,後又因一時氣忿自取其禍。你如念在以前情義,千萬不可再令你那情人損害師父遺體法物。”

這邊秋雲原是情急冤苦,受了一番大震,一時暈倒,稍停便已回醒,聞聲驚視,見狀大驚,拉住超群跳腳急叫:“弟弟快收箭。”超群性剛,恨極醜女。心想:“留著終是秋雲與嬰兒之害,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除了此女再說。”聞言故作張皇,盡力去收,暗中卻不用力。本來箭光已快追上醜女,就真心收轉也未必來得及,哪再禁得起略一耽延。只聽一聲慘叫,醜女在煙光中手腳亂舞,往後便倒,三箭歸一,已是穿胸而過。

秋雲放聲大哭,不顧命地飛撲過去。超群也將三箭收回,因四外黃光雖散漫無力,但依然濃厚,惟恐有失,也忙跟蹤趕去,一看醜女已成了一堆劫灰。秋雲哭問前情。超群推說醜女逼迫大甚,自抱秋雲欲求同死都不獲允。後來實受不住,才虛聲恐嚇說:

“你再不給個痛快,此寶飛出便悔無及了。”說時她正放出那枚金丸,化為一團黃光,盪開護身青光,、快要壓到身上。正在奮力抵禦,也不知是寶箭通靈隨心而動,還是木土相剋自生感應,那木箭忽然飛出,想收已收不轉,姊姊便醒了。

秋雲因超群情甘同死,實是真心,適才迷惘中雖似聽他向醜女呼喝,並未聽清,也就信以為真。知道醜女咎由自取,難怪超群,悽然說道:“我以前實是幾次三番仗她活命,人是極好,只是性情乖謬,固執剛愎,不辨賢愚,運數該終,遭此大劫。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休說良心上說不過去,另外還有兩層難處。

“你所殺的山主名叫韓修,原是左道妖邪之士。師父不知怎的孽緣遇合,與他結為夫婦。當時他並不像現在年少美秀。只因這廝既貪且狠,因聞人言天蓬山頂靈嬌仙府小藍田內產有許多長生不死的靈藥,但是此山遠在東海極邊,高與靈空仙界相接,中隔十萬裡流沙落滌,自山麓以上又有數萬丈火山玄冰之險,仙凡足跡皆所不至。宮中主者和門下弟子,得道多在千年以上,道法高強,非有土木精氣煉成之寶護身,由土遁上去,不能妄人。韓修便乘師父遠出訪友,盜了她兩件法寶,偷偷趕往天蓬山。用師父所傳戊土遁法,費了三日三夜工夫潛達山頂,居然將小藍田靈藥苑尋到,得了一枚藍田玉實,服食下去。他因見苑內滿是瑤草琪花、靈藥異果,又見對方乃少年男女,一派祥和安逸氣象,看不出有甚法力,自己隱身右側試偷服了一枚玉實,對方依然笑語溫婉,直如無覺,以為對方只是得天獨厚,並無什麼真實本領。所以這千年來只是憑著地勢僻遠高險,度那長生歲月,不敢出山一步,足可隨便欺侮。貪念大熾,不特打算盡情攘奪,並想深入宮中探明白了底細,回去約了師父的同黨大舉往犯,強佔仙府,據為己有。哪知妄念才動,所有苑中靈藥異果全似精鐵鑄就。看去仍是瓊包玉果,鮮豔肥嫩,和先採服的一樣,此時偏會用盡力氣,摘它不下,貪慾蒙心,雖覺奇怪,並未省悟,反因對方那些少年男女神色自如,無人警覺,竟是大膽深入宮中窺探虛實。

“到了裡面一看,到處王字瑤階,瓊樓瑤閣,萬戶千門,也不知往哪裡走好。時見官中男女侍者從容往來,從對面走過。暗用禁法試探對方,法力卻無靈效,可是對方也未還手,終究未覺。後來走到一座宮庭裡去,見陳設著許多奇珍異寶,便要攫去,不料一抓便是個空。隱聞笑聲哧哧,卻不見人。方在驚疑,倏地滿室大放光明,眼前景物忽然隱去,上下四外滿是一片渾成晶鏡,自己身形也在鏡中現出。這才知道上當,想要逃走,已是不及,無論什麼法寶遁法,到此全都失效。只一動作,便滿室光華亂閃,眼花頭暈,寸步難移;再不就是明明破壁飛出,飛行了好一陣,忽然回身一看,影子仍在鏡中,並未離開原處。敵人也始終不見一個。似這樣用盡方法,只是在鏡殿中團團亂轉。

宮中晝夜長明,那些禁法俱都損耗被困人的精氣。韓修連被困了許久時日,終於力竭昏暈,人事不知。等到醒來,身已落在鄰近福建的海濱荒僻之地,狼狽逃回山來。一算已然被困了七十多天,由此不敢再去。

“他因服了靈藥,重返青春,容貌日益俊秀,除那天生豺狼之聲沒改去外,人卻變成了美少年。師父儘管對他情深愛重,他卻狼子野心,無情無義,既嫌師父相貌老陋,又聽信同道妖人慫恿,妄想聚煉五行真經,重奪天蓬山地仙宮闕,創立教宗。不想一上手便為磨球島離朱宮主者少陽神君所敗,終於尋上門來,中了敵人法寶。總算手下留情,師父傷重兵解,他也受了陰火之傷,全身不能轉動。最可恨的是他雖遭報,惡念依然未消,朝夕打著復仇主意,並想等著師父轉劫再生,重施故技,以致慘死。

“他罪有應得,原無足惜。但我曾受師門厚恩,此地遺有好些戊土法物寶器,關係師父他年存亡。那廝好些同黨俱知此事,時常覬覦,你來時所見妖道便是一個。以前全仗他在此坐鎮,便尤師姊不死也好。如今兩人俱死,無人防守。我走以後,那些同黨必肆無忌憚來此橫行,不特法寶,連師父遺體也難保全。師父臨化去時曾有遺命,我和尤師姊俱立過重誓,無論經受何等艱難困苦,也必在此護持,法體如受損害,立遭奇禍。

此次被迫逃走,說起來已然有點違背誓言,尤師姊已死,自然責無旁貸。

“還有尤師姊憤極拼命,已將全洞禁制一齊發動。我人單勢孤,法力淺薄,以後即使嚴密防守,也僅能自保,還須費我不少的事。再想與你同行,勢有不能。而我一人在此,每日也是提心吊膽。即便你能伴我,你一個凡人,桑仙所授法寶,只能憑著五行生剋威力破這戊土禁制法寶,遇上別的厲害敵人並無用處。何況你家有老親,本是偷偷出來,難於久留,豈非進退兩難?”

超群一聽心上人不能攜手同歸,不禁著起急來,拉著秋雲百般求說。秋云為他至情所動,也是戀戀不捨,無奈以前曾立重誓,不敢違背。只得一面用柔情蜜意婉勸超群,一面收拾殘餘。那些黃色煙光早就散漫無力,秋雲不令超群掃蕩,略一施為,便即止住。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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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3 14:2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回 一念痴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

話說當下二人同去地底法壇,先將戊土禁制收去。然後出來將二個死人的劫灰遺蛻就地埋葬。秋雲本未斷絕煙火,洞中另一土室之內藏有食物,二人忙了一夜,天明俱覺腹飢,各自吃飽,重商以後怎辦。

秋雲自知來日大難,尤其師父和仇人十分情重,至死不悟,一旦歸來,必不甘休。

就此捨去,投到桑仙姥門下,又覺問心不安,異日還要應誓遇禍。超群偏又情有獨鍾,死不肯舍,怎麼也想不出主意。二人守在一起,彼此纏綿難捨。直商談到了次日過午,秋雲終是心軟情痴,自覺超群為她捨死忘生,備歷險阻艱難,就此分手,委實對他不住,迫不得已,告知超群說:“昨來山主以前同門師弟妖道景文通,曾想搶奪先師所留法寶,逼著山主指明藏寶所在。尤師姊和我表面故作不知,暗中行法發動土洞禁制。妖人還沒到達寶穴,便為戊土真氣所傷,逃了回來。以為山主故意給他當上,爭鬧了一陣,忿忿而去,看那神氣必不甘休。我與法體遺物誓共存亡。妖人未露本相時,山主把他認作心腹死黨,已略說了此間虛實。現時洞外桑林準備陷害桑仙的陣法我已收回,卻把所有禁制法力悉數用在防禦上面。少時再把東山坡土洞封閉,除你我用那乙木之寶前往,本來外人休想妄入一步。無如此中妙用和往來門徑,妖人知道好些,他又受過一次挫折,必定大舉來犯,多少總有攻陷之法,不可不防。我就住在你家,也必須等這妖人來過之後,或是誘他入伏,就此除去;或是不令攻人,並假裝山主已然復原,行動自如,恨他昨日要挾,不與相見,卻命我們對敵,施展師傳法寶,使其知難而退,不敢再來。去此一害,始能定局。

“但是這廝昨已受傷,來時難以預測。你如真個想念我,我傳你進入後洞之法。到時你這裡卻不要來,以免萬一我在地底參拜,不知你來,你於無意中入伏;或因情急抵禦,妄用乙木之寶破去我的禁法,彼此有害。可仍去東山坡上洞以內,照我傳授入門,先將禁制復原。然後用手撫按壁間晶鏡,高聲三呼‘秋雲’我便到來。如仍不至,便是我在地底行法參拜,你可在榻上坐候,我拜完真靈也就來了。”

“這次你於桑仙建功不小,回去可代先師解去以前嫌怨,此行經過不妨明告。她還不知山主與同黨妖人合謀,在此種植桑林,暗設惡毒陣法,準備煉成,便派尤師姊前去誘她來此人網,知我撤去,必然高興。她本愛我,也許能有兩全之法,使我早日離開,無須在此看守。我極感你深情,尤其是你雖愛我,而存心至誠,不涉一絲庸俗兒女之念,更為難得。照你根骨為人,將來你我同歸桑仙門下,共登仙籍,大是可望。我孤零一身,又何嘗不願你在此廝守?但你家有老親,獨子鍾受,背親私出,為一女子千里迢迢犯此奇險,已非人子之道;再如流連不去,使父母驚優,你固難逃不孝之罪,我也問心不過。

桑仙行跡詭異,脾氣古怪,常人不知就裡。萬一父母為了你,多生疑慮,向她追詢,鬧出事來,如何是好?如真愛我,必須速回。這也是我命苦,多生磨折。假使尤師姊不死,或是那三枚金丸全在,也可用它封閉寶穴、遺體,無須留此防守,偏都出了差錯、人事無常,此後吉凶還不能逆料呢。”

超群被她以大義責難,想起家中父母和桑仙姥性情為人,頓生顧慮,歸心似箭。沒奈何,和秋雲握手依依,忍痛言別。秋雲眼含情淚,親自送出後洞懸崖之上,才行分手。

超群先藏起那枚金丸,秋雲雖屢屢盤詰,超群因為自己一時私心,害得秋雲飽受磨折,惟恐說出實話,秋雲怪他,只說:“那晚取出金丸的是另一人,本與桑仙姥無關。我結納桑仙姥,一切俱是此人所教。現時此人云遊在外,歸期無定,遲早必能珠還。暫時雖拿不到,決不致被桑仙姥得去,為你師父異日之害。不過桑仙姥並不認識此人,你如去我家,見時不可提起,恐惹出事來。”秋雲雖覺與以前所說不符,一則愛情正深;一則又知超群以前毫無法力,不知此寶妙用;況且失寶之後才行相遇,以前雖然見愛,敵友未分,難免心有疑忌,未全吐實,也是人情。超群又把妹子臨終所教的話選了些來編謊,秋雲也就信以為真。

超群走到路上,才想起不該騙她,無如話已出口,無法挽回,真要說了實話,也許她寒心翻臉,故爾幾次想要返回去,俱都欲行又止。後見路越走越遠,覺著若是二次去時再把金丸帶去,作為取寶之人已回,越將謊圓上,比較穩妥。念頭一轉,於是鑄成大錯。

超群生具異稟,腳程本快,歸途毫無耽擱,又得秋雲指他捷徑,不消二日,便已迴轉。因已到家,便父母知道也無妨礙,沒有繞走去時途徑,徑由正路入村。剛到村口,迎頭遇見家用佃工程二,見面便驚叫道:“大官,你到哪裡去了?也不說一聲。如今主母為了你已快送命;你阿爸急病在床;桑仙姥因和老主人夫妻吵架,業已負氣出走。你還不快回家,看有什麼方法挽回沒有?”超群素孝,聞言嚇得心中咚咚亂跳,飛步往家中跑去。到家一看,父母已然同在危急之中。

原來超群走後,頭兩天老夫妻也還相信,以為愛子在後崖小屋內為嬰兒鎮守法壇,未怎在意,到第三天上,桓妻因往後山一帶行獵活動筋骨,偶然登高閒眺,遙見嬰兒獨自一人帶著滿身青氣,在前面山坡上往來馳逐,隨即走入林中不見。一會便有一群山雞飛過,地上忽然射起千百縷青煙,滿空交織成網,將那山雞全部網將下來,一個也未逃脫。嬰兒隨又出現,好似閒得沒有事做,將山雞一隻只拿起,把雉尾和翅根、翎毛一一拔去,疼得那些山雞悲鳴不已,嬰兒仍拔她的。拔完將雞毛聚在一起,將手一指,一股青煙射向雞毛叢中,雞毛立即滿空飛起,彩羽飛揚,五色繽紛,映著日色,好看已極。

約有頓飯光景,嬰兒好似玩厭,將青煙收回,任其飄墜,並將山雞放掉。嬰兒扯雞毛時極為魯莽,多半鮮血淋漓,委頓不堪。山雞為青煙所禁,逃是逃不脫,本在延頸哀鳴,情急求脫,身上束縛一去,立即紛紛跳起,不顧命般四下驚竄。無如翅尾受傷,不能飛起,有的腿骨也被折斷,滿地撲騰亂跳,狼狽已極。嬰兒見了這等慘狀,不但未動惻隱,反比以前彩羽飛空還要覺得有趣,喜得哈哈大笑,聲甚尖厲,又放出青煙攔住逃路,嚇得那些山雞慘聲哀鳴,嬰兒卻引以為樂。

桓母始終記著愛女是為嬰兒慘死,心中憤恨,又嫌她殘忍太甚,不願再看,已從便道走回。剛巧有一個佃工去往城市購物,帶回好些超群喜歡的糕點。桓母忽然心中一動,想道:“愛子曾說嬰兒行法正亟,須他相助守壇,要等事完始能出來見人,由此起便不見嬰兒出來走動。既然行法,自然她是主體,為何愛子不能走出,她卻這等閒空,糟踐生靈?二人平日行止俱在一起,一直到夜,永無獨出之時;嬰兒況又不由正路,偷偷揹人走出作孽:諸多可疑。自己一向厭惡這個怪物,自女兒死後,從未到後崖去過,不知他們鬧什麼把戲?這類怪物有甚天良,女兒已為她葬送,莫不愛子又上了她當,後崖永無人去,好歹也須知在裡面作些甚事,免得出了亂子,發覺太晚。”桓母越想越不放心,又想給愛子送點食物。因恐丈夫知道攔阻,以為嬰兒在村外玩得正高興,一時不致便回;即便回來撞上,母親為兒子送食物,怪物又是從小便在自家寄居,多兇惡也不能不講道理。便拿了些食物,也沒告知家人,獨往後崖探看。

桓母初意嬰兒既在後崖設壇,愛子又那樣告誡不令人去,必有好些鬼門道,弄巧還許只能遠望,不能走進。及至崖後,靜悄悄的,什麼跡象都沒有,心甚奇怪。試探著走到嬰兒屋前,見門虛掩,探頭往裡一看,滿地食物乾糧碎屑雜亂不堪,哪有一個人影。

又見室中有一塊土地微微隆起,恰似一個新掘成的小墳。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適才分明見嬰兒獨自在外,愛子並未相隨,疑心愛子已為嬰兒所害,那塊隆起的土地便是埋葬遺骨之所。一時情急,也未深思,恰巧上次埋葬桓女時,佃工還留有一柄鐵鍬在崖腳草地裡,忙去取來照地便掘。桓母原是內家能手,接連幾下,便掘了一個坑。一看裡面並沒有骨殖,心疑埋在深處。還待往下發掘,猛力一鐵鍬下去,忽聽錚的一聲,一股青色煙光突自穴中冒起。跟著穴中沙土無故紛飛四散,硼出三枚鵝卵大的晶丸,青光熒熒,似要往上浮起。桓母雖不知那是嬰兒內丹所煉乙木之寶,但也明白與嬰兒關係重大,如若毀損,必不甘休。心中一慌,手舉鐵鍬照那三枚晶丸又是一下,錚的一聲,內中一丸應手立即粉碎,化為一股青氣迎面撲來。猛聞到一股極濃烈的木香,那青氣撲向身上重有千鈞,頭重眼花,再也立腳不住。嚇得剛剛飛身縱出,驚懼迷惘中,耳聽一聲怒喝,眼前似見嬰兒人影一晃,縱向屋內,便自暈倒,失了知覺。

事有湊巧。桓雍適因一事要尋老伴商量,先以為人在田場上。剛走出屋,忽見崖後一股青氣上衝,跟著便聽嬰兒暴跳怒罵之聲。桓雍三日不見愛子,雖然事前已說明,也是有些懸念。聽嬰兒厲聲怒吼,情知有異,以為愛子守壇不慎,誤了嬰兒的事。嬰兒性情乖戾,惟恐有甚不測,父子關心,情不由己,便往崖後趕去。桓雍一到,便見老伴臥倒在地上,似已身死。嬰兒正站在門前厲聲咒罵,手指一條青氣,剛由老伴身上收回。

愛子卻並不在側。猛想起老妻昨日曾說嬰兒是個怪物,心腸歹毒,愛子近日寢食不安,面有愁容,與虎狼同居,殊多可慮。現在室中空空,並無人影,更不似設壇景象,分明愛子已遭不測,被老妻走來看破,情急拼命,為嬰兒所殺。不禁悲痛急忿,暗把生平隨身不離的連珠棗核釘握在手內,縱身上前。總算比桓妻慎重,沒有冒失動手。一面準備拼命,一面仍然強壓忿怒喝問道:“我兒何在?我妻與你何仇,為何將她打死?”嬰兒怒道:“你兒有事出山去了,明天自會回來。除他一個,你們全家通沒一個好人。你那老婆子自尋死路,我想殺她,看在你女兒分上,還沒有下手呢。”

桓雍一聽,愛子或許尚在,老妻必是嬰兒所害無疑,多年夫妻情分,哪能不急。無如愛子吉凶未卜,對方是個怪物,老妻一身武功比自己並差不許多,上來便倒,可知厲害。惟恐一擊不中,反為所乘,立刻便是一場大禍,不由把來時銳氣餒了許多。眼含痛淚,抱起老妻一看,周身仍是溫軟,只是沒有氣息知覺。忍不住氣忿,指著嬰兒顫聲說道:“我與你有甚冤孽,好好一個女兒被你害死?照名分說,你是我外孫,我們平日對你也不薄,就算是外人鄰里,也不應對我妻子下此毒手。如若稍有天良,急速將我妻子救醒,將我兒尋了回來;否則,我就做鬼也不與你甘休。休看你法術高強,這等為惡橫行,終會有個報應,那時上幹天怒,就來不及了。”

說時,嬰兒三隻怪眼齊閃兇光,怒道:“你那老婆子存心不良,乘我不在屋內破我仙法,自己無知,觸動乙木真氣,將七竅閉住。等我心動趕回,她已受傷倒地。那做賊的傢伙還在屋裡,怪著誰來?你看也不看,便滿口亂說。如非看在你兒女分上和居停之惠,依我脾氣,你夫妻一個也休想活命。我自借體化生,誰是你的外孫?早知你們除超群之外全憎嫌我,還說這等無禮的話,我走好了。”遂向桓妻怒視一眼,回到屋裡轉了一轉,一片煙光閃過,走將出來,指著桓雍喝道:“你夫妻雖然不好,我總算受過你們衣食居留之惠,尚未報答。你那兒子資質心性都好,現奉我命,也為他自己婚姻之事,出門去了。只因你們作梗,我又脾氣不好,生怕隙未兇終,才未明言。哪知你老婆子愚昧無知,依然自取其禍,使我不能照你女兒臨終之言,到了年限再去。現她只將氣閉住,人並未死,我一舉手便可回生。只因恨她平日無禮,視我如仇,今日又傷了我的真氣,須費百日之功始能復原,不殺她已是便宜,咎由自取,樂得任她多受一點活罪。你如曉事,你子回來,可速令他去至後山尋我。我以後與你們如同陌路,稍有忤犯,決不輕容。

除你子外,別人切莫前往,免得惹出不好的事,又道我狠。”說罷往外便走。

桓雍才知老妻暗中來此窺伺,不知怎地觸動法術,受傷閉氣暈倒,自不小心,並與嬰兒無干。聽那口氣,分明有救。只因一時情急,語大剛直,致將嬰兒觸怒,決絕而去。

同時又想到女兒臨終再三叮囑,又急又悔,想將嬰兒挽留,好言求告,急喊:“仙姥慢走,老朽狂悻無知,千乞原恕。”急忙伸手去拉時,嬰兒面上突現獰厲之色,冷笑道:

“你做夢呢!”說時將手一甩。桓雍猛覺嬰兒身上煙光微微一振,鼻端聞到一股木香,似有千斤重力迎面撞來,再也支持不住,倒退了好幾步,幾乎跌倒。再看嬰兒,已然走遠。知她心狠情薄,難於挽回,只得勉強抱了老妻走回屋去。

桓雍氣急悔恨之餘,再被乙木真氣震了一下,周身痠痛。眼看老妻雙目緊閉,滿面愁苦之容,知她心中尚有知覺,所受痛苦必定酷烈。切盼愛子歸來,或能挽救,偏是不歸。又不知嬰兒所言到底如何。幾下裡夾攻,憂思成疾,不由病倒在床上。

嬰兒自離桓家,便在後山崖一帶出沒,並未回村,也未走遠。佃傭們俱感主人恩厚,不時前往偷探,見嬰兒神情越發喜怒無常,後山生物多受殘害。所居崖洞外面老有火光,像是捉來烏獸在彼烤食。有那大膽一點,自覺平日嬰兒對他不甚憎嫌的,知嬰兒不會弄吃的,故意做好一些食物與她送去,就便探詢口氣,窺伺有何舉動。嬰兒見來人與她送食物,也不怎樣歡喜,隨手接過就吃。吃完囑咐,超群如回,速令往見。並說超群如再等數日不回,也許給人擒住,自己也許前去救他,一同往別處去,不再回來,神情似頗關切。可是去的人只要提到桓老夫妻病況,微露出請她大度包容,仍回去住,將人救轉的意思,嬰兒立即暴怒,喝令速走,不許少留。

到了昨日晚間,嬰兒忽在崖後舊居門外出現。恰被一個佃工碰見,心疑她在外不慣,有了悔意,想就勢勸解,好將兩老夫妻救轉。又疑嬰兒平素強橫,這次好似自己和主人決絕,怎又來此?只見她面有愧色,不等人開口,便已掉頭縱向崖腰之上,攀援縱越,捷逾猿鳥,如飛往外駛去,轉瞬不見。

超群天性素厚,想不到才走幾天,家中就遭此橫逆之事。父親雖然病重,看見愛子歸來,心頭一寬,還算不甚兇險;老母卻是氣息已絕,只周身尚還溫軟,不似死人情景,心中萬分憂急。知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連自己外室也未進去,匆匆說了幾句,便問明嬰兒棲身之所,飛步趕去。到後一看,哪有人影。遍問佃工家人,自從昨晚在屋後發現過一次,今早也曾有人往探,便未再見她人影。超群無奈,只得率眾在她以前足跡所經之地四外搜尋,仍無蹤跡。超群雖知她日前有往別處尋找超群之言,一則嬰兒屢說自己形態詭異,一身青氣圍繞,出去必遭人暗算,不俟道成長大飛行自如,只能在桓家棲身,不能走開,這次負氣出去,只在近處棲身,便是明證;二則仙都方向途徑並不知悉,連超群也是輾轉尋訪,最後仍是無意之中尋到,似她那種相貌性情,出山到了有人煙處,寸步難行,決難問出途徑。她也深知這次不能同往,便由於此。秋雲並說所居隱秘,仙凡足跡皆所不知,自己實是天緣湊巧,才能尋到。現時又將全洞封鎖,外觀只是一片石土,外人走到也不能發現。即使嬰兒真往仙都,也難追上。父母又在危急之中,其勢不能遠離,除等嬰兒自回,更無法想。

超群由午後尋起,尋到半夜,終無朕兆。正在愁急,忽想起妹子臨終曾說她身有乙木靈乳餘精,日後葬處當有一株小桑生出,家中如有人病危,只需將土挖開,由屍口內將主根拔出,搗汁敷服,立可起死回生。那日走過老桑穴口,曾聞異香,定已成長,回來只顧急找嬰兒,竟未想到,何不試它一試?超群想到便做,急忙取了一束火把,持了器械趕向崖後,援上崖去。剛到桓女墓穴外面,便覺那日所聞異香隱隱襲鼻。入內一看,靠裡一面果然生著一株二尺來高的小桑樹,枝葉扶疏,色彩鮮明。火光照處,似有一片極淡的青色煙光環繞樹幹,心中大喜。因恐將根掘斷,過於小心,連鍬鋤也未用,只將隨身小刀拔出,將土緩緩剔松,一點一點發掘下去。約有尺許來深,便見主根,碧嫩如王,只無旁枝。又掘下尺許來深,現出棺材,桑根便由木板縫中挺生。恐其脆折失了靈效,掘時更加仔細,用刀齊著根側,先將棺蓋開裂一洞,用手揭開,舉火一照,不禁傷心起來。

原來桓女面色仍與生時無異,桑根便生在口內。想是死後尚有知覺,預計日後要來掘取,口竟開而未合。因是上重下輕,四外無甚依附,桑樹已然旁側欲倒。超群用手一扶,覺著根下虛浮,強忍悲痛輕輕一提,竟是隨手而起。見根下只是幾根寸許長、小手指粗細的短鬚,肥嫩異常,清馨撲鼻。行時忘帶幫手,恐有殘毀,不敢放下,只得先救父母要緊,連棺材也顧不得掩埋,徑持小桑飛身縱下。超群回到屋內,取來玉缽,先將桑根脆嫩之處連根鬚折斷。嫩根才一折斷,便有一股淺碧色的乳汁流出。再用杵搗碎,益發清馨四溢,香騰滿屋。超群一嘗,人口甘芳,微帶一點酸澀之味。知是靈藥,忙用一個小碗盛著,端到榻前。因見其母牙關緊閉,其妹又有半敷半服之言,便取一些先滴人其母鼻內,又給前胸抹了些,再分出一點服下去,當時神志便略清。超群覺著靈效,等了一會,見其母牙關漸啟,兩眼已經微睜,心中大喜,便將剩下的多半徐徐灌將下去。

果然其應如響,只聽喉中格格連聲,其母忽然大叫道:“悶煞我了!”隨即翻身坐起。

桓雍也起立走了過來,母子、夫妻相抱一起,悲喜交集。

正要述說前事,超群忽然想起後崖妹屍還未掩埋,父母初愈,恐傷親心,假說:

“這桑樹還可存活,為異日之用,此時必須種植,遲則難活。”拿了那斷根桑樹往外便跑。桓氏夫妻只當他是向嬰兒處求取來的桑樹,不知取自亡女屍口,一想桑根如此靈效,便也由他,不曾攔阻。超群因小桑根株雖斷,有救父母之恩,不捨棄去。意欲埋葬妹屍以後仍插墳上,也許靈氣未盡,能夠重生,所以不曾拋掉。及至趕到崖後,還沒上去,便見崖腰墓穴內有青色煙光外映。情知有異,並沒想到有人在內,忙即趕將上去。才援上穴口,便見墳已平好,桑仙姥正往外走。

桑仙姥先見超群似頗喜歡,及見他手裡持有半株無根小桑,立即轉喜為怒,三隻怪眼齊射兇光,一張醜臉更是青森森地,獰惡可怖。一開口便厲聲暴喝道:“我那木精靈乳是你盜去的麼?當初因你妹子再三逼索,我又念在她和我的情義,才給了她幾滴,本可多活些時,她卻死得那麼快,我一直疑心她藏在一旁,或是給了別人。日前離去你家,才想起那靈乳精氣不會消滅這麼快,如她真地服下,葬處必有小桑之類生出。剛來查看,偏巧遇見你家佃工,我說過永不再來,不好意思,只得走去。又想往仙都尋你回來代我來取。不料竟連遇惡人,受了好些阻礙,總未尋到。心想我那內丹所化靈乳,如不被你妹子強索了去,減去功力,此時已能御空飛行,多遠都能前往,何致困居在此受人的氣?

越想越難受。又惦記著你老不回來,許被對頭困住。意欲乘夜來此尋到靈乳,增長道力,只要一口氣能飛行一二十里,便可避開有人所在,一路起落尋去。歸途忽在後山發現一個木瘦瓶,那原是我當初內丹的外囊,你妹子對我說此物已在抵禦天劫時為雷火所毀,怎得在此?內中並還有仙乳遺留的氣息。如是有心藏匿,必藏你家,不會埋在野外,埋得又不深。後來我料是降生時節被雷擊墜,飛落後山,日久為土所掩。以前我常疑心你妹子將我靈乳偷給了你父母,所以我儘管住在你家,對他二老全無感情。經此一來,倒減了不少忌忿。哪知到此你妹子棺木已被人發掘,別無異兆。剛為她重新埋好,便遇你來,才知靈乳精英所結之寶已被你盜去。此物關係我成就遲早,急速還我,否則休怪我狠。”

超群見她越說越怒,知道一發作便不可收拾。且喜她細情未知,不致危及父母。一邊聽著,一邊暗中早打點好回答的主意。話一聽完,先不答覆正題,張口頭一句便先說此行大獲全功,不但把嬰兒對頭殺死,並還由秋雲相助,破了仇人所設陷阱。看出嬰兒面色微轉,然後從頭述說自己如何費盡辛勞,備歷艱險。秋雲如何早已歸心,只因仇人禁制太嚴,無法逃出。最終二人合力,出死人生,才竟全功,並把仇人戊土精氣凝鍊的至寶破去一枚。又將聽秋雲說,還有一枚金丸已在事前失去,如今只剩一枚,吃醜女死時不知用什方法藏起,雖未全數消滅,但已不能為害,一一說了。嬰兒聞言,果然高興,誇獎了幾句。忽又怒道:“你此行功勞甚大,如無今晚之事,豈非極好?我對你仍要酬報,但我說了便須實踐。如今你家已不能再住下去,這十多年的歲月萬不能耐。那盜去的是甚東西?必須還我。”

超群深知嬰兒性情固執好強,只能與她講理,專用柔順也是不行,已然疏忽,晚了片刻,被她闖來發現,決賴不掉。如不設法善處,馬上便是一場大禍。便厲聲答道:

“無論仙凡,均有天良。休說我妹子待你的恩義,便你應劫降生之時,天災降臨,何等猛烈,我父母冒著雷火大險和仇敵的五行禁制,出死人生,飽受危險,才保障你平安降生。不久,我妹子便為你血枯而死。我全家不但不忌恨你,反倒奉若神靈,為你另建居室,百事順從。又命我廢了學業,長年陪侍。我妹子死時也曾再三向你叮嚀,好好看待我父母,多加寬容。你就不念骨肉之親,也應念在居停之德。何況我父母平日對你只有尊崇,並無忤犯。

“這次我雖想念秋雲,假使你不是想除未來隱患,也未必會容我去,論起來,還是為你去的。我一個十幾歲全無法力的尋常幼童,只憑你傳我三支木箭,跋涉山川,間關千里,冒著無窮險難兇危,為你去出死力。我父母年老,有一愛女,已死你手,只剩我一個獨子,多日不見,自是不免懸念。你如守我行時之約,不在人前出現,二老只當我和你在此行法守壇,即便走來見我不在,你只要明說,也還不會出事。你偏不知韜晦,鎮日在外殘殺生物,使我母親看出破綻,生了疑慮,來此查看,誤認愛子遇害,埋骨室內,因而觸動乙木真氣,閉氣暈倒。我父親又誤認母子二人俱遭毒手,才致和你爭論,卻也並無惡言。後來聽你說了真情,並還極口向你賠罪。你終決絕,幾乎使我父也受重傷。漫說二老一時無知,情急之舉,不應計較;就多不好,你也應看在亡妹和我份上,等我回來,再作計較。為何見死不救,一怒而去?”

“等我回來,到處尋你不見。眼看父母病危,心如刀割,萬般無奈,想起崖上神木是你昔年依附之所,也許靈應可以相通,意欲來此求告。因聞亡妹墓上木香,無心中發現靈異之跡。掘出桑根一看,根鬚柔嫩,清香撲鼻。久禱無靈,當你一去不歸,急病亂投醫,因那桑根生自屍口,許有靈效,採歸服用,二老幸脫危境。回來掩埋亡妹棺木,你竟在此,才一見面,不問我此行艱苦,便以惡言恫嚇。自你降生起,我便終日相伴,幾時違背過你?墓中是我亡妹,此桑長自墳頭屍口,即有靈乳,你已給她服用,論哪一樣也應以我家為主體。那桑根短小,除鮮嫩清香外,並無奇處,我父母服後好大一會才漸回醒,決不如你所言功效之甚。此事只能怪你心狠,見死不救,逼我走投無路。蒙上天鑑憐,巧得靈藥,救我父母回生。墳和死人是我家的,你事前又不曾提過,怎得說我偷盜你的東西?此靈乳已給我父母服下,事情是我做的,你如不講情理,昧卻天良,以強凌弱,有甚災禍,我自當之,殺剮由你好了。”

超群說時,嬰兒早已怒不可遏,兩隻怪手抓緊超群兩臂。超群儘管被她抓得疼痛徹骨,依然強行忍耐,侃侃而談,神色自如,絲毫不為所屈。嬰兒見他孤憤激烈,正義凜然,漸漸心折,把手鬆開。始而怒目註定超群,不住搔首尋思,不知如何是好。後又厲聲盤詰超群此行經過和對頭洞穴中情景。超群知是緊要關頭,只盼嬰兒能因自己此行辛苦,解去惡意,以為有了轉機,極口鋪陳,惟恐不詳,一點也未思索,雙方對談竟過了半個時辰。偏巧桓雍夫妻見愛子久出不歸,著人來喚。超群忙答:“我和桑仙姥說話,一會回去。”嬰兒聞言,忽然觸動,獰笑道:“我也不是不念你全家對我好處,否則那日你父母都沒命了。我因自生下來後,你母便拿我當仇人怪物看待,我自然心中大忿,特意使她多受幾天罪。原想借此懲罰,等你成功回來,再教你去救她。其實不難,只須用我所傳木箭朝她面上一晃,立可回生。再養上數日,便能復原。不料我因不放心你,恐有閃失,往返耽延,鑄成大錯。你救親心切,事出無知,我也不再怪你。無如此物關係我成就遲早,休看你父母已然服下,我仍能吸取回來。你如殉系,我便成全你的孝道,雖然忘恩背德,也說不得了。”

超群不知嬰兒此時功候未到,不能前知;又已問出二老所服靈乳實是屍腹餘氣所鍾,又細查那半段殘桑也遠不如所料之盛;再為超群至孝所折,心早緩和。只因想令超群去做那損人利己的事,故意要挾。超群聞言,不禁魂驚膽悸,嚇得戰兢兢跪倒在嬰兒面前,哀聲哭求,寧甘百死,以代父母,求她不可下此毒手。嬰兒道:“我素日言出必行,你所深知。而你也是個素不失信的人。要你父母不死也行,必須從我一事。”超群立時心情一鬆,慌不迭應道:“只要不傷我父母,無不可以應命。還有一個秋雲,我知你是愛她的,而她又已歸順,又是有功之人,你也不會叫我去害她吧?”嬰兒道:“我怎能令你傷她,不過此事必須揹她而行。如若成功,不特你父母可以無恙,你還可以把她接來與你成為夫婦,於我也有好些益處。現時成敗繫於你一言,你去不去?”

超群見她說到未兩句又是聲色俱厲,唯恐變卦,忙答:“請仙姥說出甚事,只要我能辦到的,無不應命。”嬰兒道:“你上次深入虎穴尚且成功,這回更是容易。你適才不是說,你先去的東山坡上洞牆上有兩門縫印推不動嗎?那門裡面便是前到你家借救你妹子為名,想害我的道婆埋骨之所。你到那裡,不可使秋雲知曉,也不可相見。只用她所傳進門之法人內,將我木箭順壁上門縫痕印一劃,一推便開。裡面如再見門戶,或是地上有甚痕印,也是如此。下到底層,無論遇上甚阻力,只要用此箭,便可破去。照此前行,尋到女屍,禁法必然發動,由屍口飛出一團黃光。你仍用箭將它制住,不可損毀,迫令現形下墜,不問是甚東西,急速給我取回。去時,我再費一日之功,傳你制箭之法,以免只能發收,不能隨心駕馭,無心壞了至寶,損人而不利己。得手後急速回來,你父母便有福無禍;如若不聽我話,妄與秋雲私見,你全家上下休想活命。秋雲不能與你偕來,便為了這點牽掛。她事後發現,不知是你,必當是她師父的另一對頭所為。由此無所依戀,事已至此,非來就你不可,豈不是我和你都好了麼?”

超群救親心切,又愛秋雲過度。知她為守乃師遺體,不肯攜手同歸,這樣作法雖與秋雲心意有違,卻可省她牽腸掛肚,孤身一人長年守在土穴之內,受那悽苦況味,自己也可與她長相廝守。嬰兒言出必踐,不答應也不行,沒奈何,只得應了。嬰兒面色立轉和緩,隨令超群自回,明日一早去至後山崖洞內傳授法術。說完走去。

超群如釋重負,回到家中。因日內又要出門好幾天,不敢再為隱瞞,便變著話頭把經過略為說了。桓老夫妻聞言自是憂慮。超群再三剖陳利害,並說:“此事成後,嬰兒縱不立時遠去,也決不致對於我家再有擾害。仙都我已去過一次,輕車熟路。對頭妖人已死,只剩穴中枯骨,手到成功,決無他慮。”兩老夫妻一聽,不放他去也是不行。桓母想叫丈夫和愛子同去。超群知道穴中戊土禁制甚是厲害,如令嬰兒傳授老父法力,決然不允。力說:“事雖平順無險,但須縝密敏捷。爹爹全不明白其中奧妙,到了那裡,反使兒子費力,多些顧慮。還是一人前去,省得一心兩顧,易於誤事。”二老只得罷了。

次早,超群去見嬰兒,請其傳授制箭之法,仗著夙根深厚,天資穎悟,半日便已學會。嬰兒大喜,便命隔日起身前往。並說對頭與自己秉乙木之氣而生不同,原是生人修成,功候頗深。只因當初所習便是這類道法,那些戊土之寶雖與她異日歸來成道有關,沒有也實無大害,不過要多百餘年苦煉之功罷了。此時已轉世,再過些年她回到故居埋骨之所,見寶失人亡,不能再作威福,也許因禍得福,就此舍卻本來旁門左道,另投門路苦修,得成正果都說不定。秋雲道行淺薄,只知奉命惟謹,何能深悉。超群儘管答應嬰兒,終覺秋雲忠於乃師,念念不忘,又有昔日對師誓言,來時還囑他向嬰兒化解前怨,自己不但未為辦到,反將乃師元命所關之寶盡去,害她一敗塗地,不可收拾,良心上怎對得過?偏又被逼處此,無計可施,方在愧恨不安,聞言料知嬰兒從無假話,心始釋然。

當日回去稟知父母,次日未明便即起身,向嬰兒辭別,重往仙都趕去。

超群初去時一心記掛父母安危,唯恐到時被秋雲撞見作梗,不能下手,全家難免慘禍,特意算準秋雲在前洞行法參拜之際,偷偷前往,哪知二人俱是命該遭劫,超群受了嬰兒挾制,不敢和秋雲相見。秋雲在洞中雖然渴念,但知超群不會這麼快趕回,又知出入路徑方法,來時必照自己傳授,向鏡中喚人,一到即知,因而全神戒備著正洞來的仇敵,不曾留意東山坡土穴會出亂子。而超群前次隱藏的一枚金丸,兩面瞞著,始終沒有機會轉口告知秋雲,也致鑄成大錯,悔已無及。

超群到的這一天,秋雲由頭一晚起便有了警兆,兀自心神煩躁,坐立不安,恍如大禍將至。覺著嬰兒尚幼,不能前來;並且她的仇敵已去,超群早應到家,又是自己禍福與共的千秋伴侶。心想:“東山口墓穴雖是根本重地,但那一帶禁制神妙,隱秘非常,外觀只是一個尋常不起眼的小土坡,便到近前也看不出。下面又埋有師父的遺體、法物,即使有人疑心發掘,觸動戊土禁制,墓穴立即下沉,上面老是千尋黃土,發掘不盡,休想到底。除超群已知其中奧妙,可以隨便出入,外人休想闖進一步。日前妖道連那鏡中通路俱未走完,便即遇阻退回,自信萬無一失。倒是前洞既已堵塞,並有重重禁制,但是妖道常來之地,位置、方向仍可辨出。此時心驚肉跳,必應在此。”惟恐勢孤無援,萬一疏忽,被妖道邪法攻入。越想越覺可慮,連地穴中參拜也都停止,終日守在前洞裡面準備。

事也真巧,妖道已去多日,獨於這時約一同黨趕來。本意並不一定和主人翻臉,只欲強迫著再試一回。及見洞外桑林全拔,陣法已撤;崖洞也已不見,變為實質。先在外面厲聲呼喝,令速現出門徑,沒聽應聲。以為主人記著日前之怨,有心決絕;又以為是不能行動,怯敵食言,閉關相拒。不由大怒,一面厲聲怒罵,一面施展法寶攻山。實則禁法神妙,妖道決攻不開。秋雲終是心寒膽小,從來又沒經過大陣仗,覺出兆頭不佳,竟為妖道聲勢所懾,越以為先前料中。惟恐有失,嚇得連那日和超群商定用來對付敵人的一番話全忘了說。專一藏在裡面,戰戰兢兢,小心防守,一步也不敢離開。以致超群在後洞墓穴為所欲為,一點影子也不知道。

超群到後先照秋雲所傳入洞,隨又如法施為,將洞口照舊隱去。然後照嬰兒所說行事,取出木箭,順著壁間門印一劃,一陣黃煙冒過,順手一推便開。走進去一看,裡室和外室一樣,四壁金光閃閃,明如晶玉。除當中有一土榻外,空無一物,壁間也不再見有門戶痕跡。超群仔細看了一陣,尋不到門徑。暗忖:“秋雲明說乃師法體藏在這裡,出困以前她和醜女先還來過,怎會查看不出端倪?此榻位置在當中,與地渾成,都如黃玉一般,光色、質地全無少異,形式卻極古雅,與外間不同。莫非這便是墳?下面藏有死屍也說不定。”想用木箭試試,又恐榻內便藏有死屍,無心毀損屍頭,法寶得不回去,徒勞無功,還不好交代。事須從速,又恐秋雲走來撞上。略為盤算,便將三支木箭取出。

兩支緊握手內,以防萬一;只將一支如法施為,向榻角近土之處擲去。五行生剋,果具妙用,一觸即發。箭尖上青光剛剛射向榻角,呼的一聲,那座比晶玉還要堅硬透明的土榻整個爆散,滿洞金光、黃雲齊向身上壓湧而來。當時光彩奇亮,耀眼難睜,超群七竅堵塞,幾乎閉過氣去。幸而超群上次嚐到過戊土禁制的厲害,早就提防它突然暴發,難子抵禦,下手時十分謹慎,只在丈許以外指定箭光行事,人沒挨近。乙木之寶又有極大威力,具有剋制妙用。超群一見光煙蓬起,眼花頭暈,便知埋伏觸動,忙把護身青氣放出。一面再將手中雙箭同時發出,與頭一支會合,化成三道青光,飛向金光、黃雲之中,只繞馳了兩週,金光、黃雲便已消滅。戊土精氣一破,青光照處,再看那洞,已成了一個土穴。上氣刺鼻,甚是黑暗,迥非初進時金牆玉璧,光彩輝煌情景。土榻已無蹤跡,只當中地面上陷了一個丈許方圓洞穴。

超群過去低頭一看,洞並不深,與土榻一般大小,四壁俱是美玉砌成。裡面有一短榻,榻上臥著一箇中年道姑。頭前有一石燈台,燈光極強,照得下面明如白晝。腳前放著一個小陶盆,滿盛著水。左手持著一柄小金刀,右手握著一根枯木,木上也插有一柄小金刀。安穩合目,仰面向上,神態如生。離頭尺許以上有一個三尺許小龕,裡面放著幾件質如金玉的刀叉劍戟以及一些零星物事。

超群發現內有兩枚金丸,比前見三枚稍小,黃光閃閃,頗與嬰兒所說內丹相似,忽動靈機。暗忖:“嬰兒兇殘心狠,敵人已不能再為她害,還要逼我來此侵害死人遺體,做這類虧心沒品的事。如照秋雲所說,此地禁制重重,比起前洞埋伏厲害得多,並不似她說的那麼容易。看這佈置,好似含有金、木、水、火、土五遁用意,她三支木箭尚有那麼大威力,焉知敵人這些佈置沒有妙用?一個不巧,吃了大苦,還累父母受害。還有道姑與我無仇無怨,又是秋雲最敬愛的恩師,愛屋及烏,怎麼也不應害她。受逼而來,原非得已。何不先把這小金丸取到手內,再照她所說試上一試?能如所言成功更好,否則回去好有搪塞。此丸與她行時所說肉丸情景極為相似,也許就是此寶都說不定。”超群想到這裡,伏身穴口,往龕中一掏,便容容易易取了上來,隨手掂了掂,藏向懷內。

再將木箭握在手內,向道姑面上連畫了三次,並無動靜,也不見有黃氣自口中冒出。

嬰兒行前叮囑,事由臆測,如若此法不行,超群便應發揮木箭威力,將屍側所有法物毀去,最後將箭插向屍口以內,必有靈效,決不至於毫無所得。超群因此舉過於狠毒,太對不起秋雲,不忍下手;就拿了這兩枚小金丸回去,又恐搪塞不住,貽害父母;再如延捱,秋雲走來闖見,不特大事全休,還許為此絕交反目。躊躇了一陣,自覺不能再捱,天人交戰之餘,終以父母安危為重。沒奈何,只得站在穴口,朝道姑通白,力述自己迫不得已之苦。說道:“上仙如若有靈,可將內丹獻出,兔致損及法體,有負秋雲姊姊重囑厚愛。”心裡還再想試探著行事,不將三箭齊用,但能不侵害屍體最好。哪知對方防禦周密,設有五行禁制,便嬰兒未成氣候以前親身自來,也是傷她不了,何況超群一個凡人。當土榻消失,超群用箭在道姑面上畫時,那些禁制已漸發動。如非超群心地仁厚,臨事謹慎,只想搪塞,不曾依照嬰兒所說魯莽行事,就連命也保不住了。

超群祝罷立起,正朝穴底查看如何下手,忽聽穴中隱隱有水火風聲透出,聲雖細微,甚是真切。心方奇怪,猛一瞥見屍腳陶盆中水無故旋轉,頭前燈火也炎炎上騰。一個波濤洶湧,一個烈焰熊熊,發射出萬道火花,勢均猛惡。因是具體而微,顯得非常好看。

再一看,屍手金刀突煥奇光,另一手所握樹枝也似遇見大風,搖舞有聲,時有細微青煙冒起。超群不知危機已迫,童心未退,覺著好玩。這些法物均非嬰兒始料所及,不知如何下手,緩得一緩,下面五行禁制勢愈猛烈。這才想道:“照此繼長增高,水火大作,如果不是戊土,不能用乙木剋制,少時如何抵擋?至少也應將出路開通,免得臨時慌亂,逃不出去。”念頭一轉,卻救了自己性命。立即跑向門側一看,那裡已變成一座土壁,竟推不動。越發驚慌,忙將木箭放出,一道青光射向壁上。雖衝開了一個小洞,可是隨分隨合。情知不妙,不敢再延,忙將三箭一齊放出,施展全力,猛衝出去,當前上壁才得崩散。

超群到了外面一看,仍和前見景物一樣。只是衝勢太猛,將那光明如玉的地面毀裂了一大片。急匆匆照秋雲所傳,剛將門戶開通,正想回身進入後室再試一回,猛聽身後水火風雷之聲大作。回頭一看,後面上室已然不見,化為一片金光、黃雲,雜以水火風雷之聲襲來,比起日前在前洞所遇,勢更強盛。超群先還自恃,一面發揮乙木真氣護身,一面取了一支木箭朝前擲去,滿擬仍和前次一樣。哪知青光到處,金光、黃雲倏地爆散,化為一片烈焰,將木箭裹住燃將起來,火勢猛烈異常,晃眼湧到身前。超群一見不好,趕緊縱身出洞,火也跟著追來,方覺不妙,一聲雷震,在火光中忽飛起一片白光,閃得一閃,青煙散處,那支木箭立化烏有,火勢也快要追上。加緊飛逃出來,洞外山坡上林木又多,紛紛燃燒,一時烈焰飛揚,蔓延全山。同時下面洪濤大作,由洞口逃路向後山湧來。上有烈火,下有洪波,四外林木又被引燃,狂風四起,地暗天赤。嚇得超群無路可逃,一路急竄,縱到左側空地山石之上,上下四外水火狂風也漸合圍而至。眼看火雲下壓,就要葬身水火之內。

也是超群不該慘死。正在驚惶無計,猛瞥見左側山坡頂上地勢較高,又無樹木,以為水勢就下,急切問不能漫過,中間雖隔有一片點燃了的矮樹,自信輕身功夫還可由火頭上冒險衝過,只要能縱到坡上,便脫出火雲圈外,或能逃得性命。於是奮起平生之力,一縱十數丈,徑由大樹叢中越過。身到空中,猛覺囊中兩枚金丸甚是沉重,以致預定地方並未縱到,差點還要落在火裡。心中害怕,不由手伸人囊,將金丸取出,二次往坡頂縱去。腳才落地,那水火竟有知覺,也隨著追來,壓迫更為緊急,火雲如血,已快壓到頭上。下面洪波浩浩,也似凝聚之物,水頭高約數十丈,並不往四外旁溢,山一般直向身前壓到,相去不過兩三丈。當這危機瞬息,一髮千鈞之際,超群見火離頭頂不足三五丈,來勢急驟,火雲隨著展布,晃眼廣逾十畝,怎麼也躲避不及,已烤炙得頭暈眼花,舌幹口燥,氣透不轉,自分必死,駭得心魂皆顫,一時情急,仍想逃命,一邊覓路縱逃,一邊隨手把金丸累贅向上打去。

洞中五行禁制本以戊土為主,相生相剋,自行變化,那兩枚金丸正是此中樞紐。超群如若發得不是時候、地方,或朝水中打去,不但自身仍難幸兔;而且這五行禁制已經引發,無人制止,秋雲又在前洞禦敵,不知後洞墓穴有此鉅變,勢必互為生化,闖出大禍,非得過四十九日,五行互克互消,才能自滅,那時全山林木、生靈也俱成灰燼了。

這時無心巧合,正合了火、土相生,剋制癸水妙用。超群不會運用戊土之寶,脫手時仍是原樣。一到火裡,立時爆散,化為一片黃雲,將火托住。緊跟著,火、土相合,成了一體,火雲全變成了黃色。火焰全隱,天塌一般向下壓倒。

這時下面洪濤依然繼續增高,洶湧不已。超群萬不料金丸能阻火勢,乘這略一停頓之際,忘命往前飛逃,剛縱出十餘丈,滿天黃雲倏地下壓,勢絕猛烈,超群便飛也飛不出圈子外去,不由亡魂皆冒。方把眼一閉,暗道:“我命完了。”覺著黃雲似已壓到,身外空空,不冷不熱,那水也未湧到身上。睜眼一看,水已不見,只有一片五色煙光,匹練般往下面山坡卷退回去,晃眼無跡。自身仍好好的,直似做了一場噩夢。可是地上溼漉漉的,許多燒焦了的林木殘枝遍地縱橫,又非幻境,只不知怎會得救。

超群壯起膽子掩向坡後一看,上洞已然不在。照秋雲所傳入洞之法試…施為,也不見洞口現出。心想:“木箭已毀,無法再進。衣發皆焦,做的又是負人的事,無顏去尋秋雲。但就此回去,又如何交代?”正在惶急憂慮,忽又想道,“那火和水退得太快,分明是金丸妙用。小的已是如此神妙,大的可想而知。家中幸虧還藏有一枚。嬰兒素信自己,此次並非不為盡力,實是她來時所說好些不對,怎能怪我?早知如此,還不如適才取到金丸便走,還好得多。事已至此,為救父母,說不得只好食言背信,編套話回覆,用家中那枚去向嬰兒搪塞了。”想到這裡,便往回趕去。到時怕與嬰兒相遇,不敢由村前繞越,特意繞道翻山回去。

超群到家見著父母一問,才知嬰兒自超群走後不特未來,也無人再見她的蹤跡。昨日佃工借送食物往探,只在所居洞穴外遇到一個身材高瘦的道裝少年,見了去人,迎前攔阻,不令走近。那佃工不眼氣,和他爭論說:“這地方、道路又不是你的,我給洞中桑仙姥送吃的,怎不能走?”道人說:“桑仙姥正在洞中有事,請我在此看守。食物如願留下,交我帶回;真要過去,若吃了苦,莫要後悔。”佃工見那道人眼睛甚亮,聽說與嬰兒一路,便沒敢招惹,只把東西留下,退了回來。大約又是精怪之類,決非好人。

桓母見愛子衣履殘破汙穢,神情狼狽,欲令更換再去,超群假說:“事已辦好,這樣顯我勞苦,為她受罪,更要好些。”說罷,匆匆回到己室,將金丸取出。

趕往一看,果有一羽衣星冠,相貌清奇的道人在彼。似早知超群來意,未等開口,便先發話道:“你是桓超群麼?無怪桑道友說你好根骨,果然不差。我晚來了一步,致你此行白白炮受驚險,毫無所獲。”超群聞言,心方一動,忽聽洞內嬰兒遙呼,忙和道人走進。一看,數日不見,嬰兒身材仍是那麼矮小丑怪,面上神情卻平和了許多,下半截身子全埋土內,乍見超群,竟似憐惜。剛說了兩句安慰的活,忽然望著超群驚喜道:

“我只當你此行白白受苦,雖然走時面無死氣,不致送命,但是決無所獲,如何身有戊土的精氣外映?難道你真得手了麼?此事大出我意料之外,受益不小,快取出來我看。”

同時那道人在側也似看出,面有喜容。

超群這次獻出金丸,因是急救父母,迫於無奈。及聽道人口氣,似已前知,情形不似去時緊急。方打主意如何可以保全,嬰兒便在洞中呼喚。心想:“進門先不說話,看嬰兒如何說法,相機應付。”無如戊土精氣竟被看出。否則,照著對方兩人語意,大可不用獻出。悔恨已是無及,沒奈何,只得取出金丸,照著預擬的話說了。

嬰兒喜道:“我並不知對頭法力那麼高,防備又如此周密。日前為了尋你,遇見一個惡人,幾乎吃虧被擒。多蒙銅椰島天痴上人門下一位道友路過相助,用元磁之寶收去惡人困我的法力,方免失陷。我彼時把雙方都當成了敵人,沒有向他禮謝問話,便即返回。直到前夜,上人又命這位樓道友來傳仙示,才知敵人墓穴設有五行循環相生的禁制,除卻他們自己人,誰也難於攻破。以為你僅失去木箭,保全了性命,已是便宜。不料你會這樣忠心,居然將她戊土精氣所煉至寶得了一粒回來。我現蒙上人和樓道友仙法相助,只消修煉四十九日,便可另覓仙山,修煉三年,立成正果。如得此寶,不但旱成,還可增長好些道力,我日前原因你為人誠實,鍾愛秋雲,不肯食言背信,故此以你父母安危來作挾制,其實並無傷害之心。今既為我建此大功,不特是你,便秋雲也決不負她,遲早必使你二人如願相償,永為連理。你放心好了。”說罷,又說那道人名叫樓滄洲,乃天痴上人門下第六弟子,令超群上前拜見。

三人正談說問,遙聞洞外女子驚號之聲,超群聽似秋雲聲音。忙趕將出去一看,果然正是秋雲,業已受傷倒地。這時洞外禁制已然發動,遍地雲煙。超群情急萬狀,急喊:

“秋雲姊姊。”正往前飛縱,耳聽身後喝道:“超群,不可莽撞,等我過去給你救來。”

超群本覺愧對秋雲,又見她受傷狼狽之狀,料是因已後洞破法而起,心如刀割,神志已亂。只顧救人心切,也沒想到自己是凡人,秋雲尚且入網,何況是自己,竟把樓滄洲之言置若罔聞。樓滄洲偏又為人謹慎,自覺師門法令嚴厲,此次奉命引度桑仙,於本門成就關係甚大。所居又是曠野間的一個崖洞,神木靈脈所在之地,其勢又不能遷往別的僻靜之處,桑仙修煉期中,保不定有外魔來此擾害,為此在環洞四外設下極嚴密的禁制。

除卻自己引導,外人若不知誤人,立有性命之憂。

秋雲滿腔悲憤,苦痛尋來,先到桓家尋超群,本還不知後洞之事是超群所為。偏巧桓母愛子情切,上次病癒,聽愛子說起秋雲如何好法,便記在心裡。及至見面,果然美如天仙,認作未來兒媳。只顧憐愛,不知利害輕重。一面咒罵嬰兒;一面把超群日前如何受逼,去盜死人口裡內丹,適才回來,鬧得頭髮燒焦,衣履破碎,滿身泥土,不知受了多少苦處等等盡情說出。秋雲一聽後洞之事竟是超群做的,益發心如刀割。既恨仇人狠毒,又憤超群負心食言,便打了拼命的主意。不過她為人溫婉,又知超群為救父母,無力與仇人相抗,被迫無奈,鑄此大錯,還有幾分可原,因此雖是悲憤填膺,仍用好言安慰兩老夫妻,一點不露神色,假說桑仙住處除超群外,外人不能去,不可令人去喊。

此來有事和桑仙商量,必須自往,隨即辭兩老趕來。

樓滄洲本在洞外終日守候,因發覺超群身有戊土精氣,隨入洞中詢問。不料陰錯陽差,秋雲不早不晚,恰巧趕到。樓滄洲先見當地雖無人跡,周圍林木甚多,惟恐樵夫無知走人,遭了誤傷。外層禁制只是人走近便被阻擋,進得越猛,撞回越重,至多重重跌上一交,並無大害;若再前進丈許,便有無窮變化,厲害非常。秋雲也是情急拼命,死生成敗,皆非所計,來勢過猛。到了頭層遇阻,覺出仇人防禦不過如此,意欲驟出不意,沖人洞內行刺,猛下毒手。二次施展全力,剛把頭層禁制衝破,立將樓滄洲所設元磁真氣引發,受傷倒地。等樓滄洲追出,見超群不聽喝止,禁制已然發動,一時不能收回,只得飛身縱去,將二人一同抓起。因是相隔太近,超群縱躍敏捷,也為磁氣所傷,撲向秋雲身上,痛暈過去。幸是救援尚速,再晚一會,全身便糜爛了。樓滄洲一看超群不會法術,竟比秋雲所受的傷還重,雖能救轉,再想學道修煉,已是艱難,好生慨嘆。忙即一手一個,扶人洞內。

桑仙姥本意道成即命超群去將秋雲接來,同往銅椰島,見過天痴上人,踐了助煉神木劍之約,另覓洞府修煉。見狀知道秋雲回生以後不過多費功力苦煉,尚無大礙;超群則已經絕望,也是慨惜萬分。當下由樓滄洲行法解救,取出靈丹,給二人服下。約有半個時辰,才漸救醒。恐有人再蹈前轍,樓滄洲囑咐了桑仙姥幾句,仍去洞外守望。

超群醒後,只覺周身有點痠麻,尚還不知厲害。一眼瞥見秋雲玉容憔悴,怯生生坐在對面,眼含清淚,低著頭一言不發,神情甚是可憐,心中痛極。脫口喊了聲:“姊姊。”便要起身撲去。桑仙姥忙喝止道:“你二人已為元磁真氣所傷,雖然回生,仍須靜養,不可妄自言動。在這幾天以內,務要平心靜氣,喜怒哀樂,絲毫不能動念;否則自身元氣再一消耗,立有性命之憂。你為救秋雲情急,忘了自身毫無抵禦之力,受傷更重,此後隨我入山修煉已恐無望。有心令你日內尸解,仗樓道友法力轉劫重生,重新救度,以你夙根轉劫再來,反倒因禍得福,比等你老死轉生度化實強得多。並且不久便可與秋雲重新聚會,同在我們門下。你如不願,我也不來勉強。我如果修煉圓滿,便只能先帶秋雲往銅椰島,你和我二人見面便須數十年後。你是否墜落,昧卻夙根,還不一定。

你自思量吧。”

超群還未及答話,那邊秋雲蓄下必死之念,醒後便在暗中運氣調元,本來早就發動,因聽超群受傷竟是為她,重又勾動情懷,欲發又止,遲延了一會,後聽與超群已難聚首,心想:“今日這等慘局,全是仇人一手造成,實實放她不過。超群情重,能夠隨我也好。”念頭一轉,滿腔悲憤重又勾起,更不尋思,隨將身藏兩柄火靈刀悄悄取出。桑仙姥面向超群說話,不曾看見。超群一心惦念秋雲,被桑仙姥喝止,不許過去,耳朵聽話,目光卻註定秋雲,不曾旁瞬。正在心中悲急,緒如夢絲,忽見秋雲將前在崖頂行刺時囊中所藏兩柄玉刀緊握手裡,面容隨即慘變,一雙剪水雙瞳立射兇光。猛想起上次相見時曾聽她說,乃師所有法寶俱受乙木剋制,當桑仙初降生時還可一拼,現在功力日強,已俱無用。獨這兩柄赤玉刀,如出不意,還能傷她。別時又說身受師恩,如有人損她法體,必踐誓言,拼死復仇。見狀心方一動,桑仙姥一轉臉,也已瞥見。方喝:“秋雲,你取此刀,意欲何為?”秋雲本擬出其不意,驟然發動,不料情虛膽怯,欲以全力暴發,稍慢瞬息,竟被仇人看破,越發心慌。口裡顫聲答了句:“這是送給你的。”隨說,牙關一錯,手揚處便是兩道刀形烈焰朝對面飛去。

如換平日,桑仙姥事前不曾防備,相隔這麼近,縱然不死,也必重傷。無如樓滄洲法力高強,防衛周密,全洞內外均有極厲害的禁制,桑仙姥早在元磁真氣暗中籠罩之下。

除卻地肺中萬年蘊結的陰陽兩極真火,任何法寶均難傷害。桑仙姥下半身雖埋土內,只有每日由於初起到正午六個時辰入定,平時本身法力一樣可以發揮自如。秋雲報仇心切,不曾探明底細,冒昧行刺,事先又沒想好退路,以致弄巧成拙。

超群見她突然犯險行刺,料定卵石不敵,嚇得心魂皆悸,急喊:“姊姊,萬使不得!”聲隨人起,趕急撲將過去。原想桑仙姥心狠手辣,一個行刺不成,當時一還手,便無生理。即使僥倖刺中,照平日所聞,目前任多厲害的法寶,要想致她死命已是萬難,至多受上點傷。怨毒一深,更無倖免。何況洞外面還有厲害同黨,可以一呼即至。分明大禍已成,兇多古少,惟恐秋雲遭了毒手,想攔在她前面。以為桑仙姥投鼠忌器,又愛自己,只要當時不為所傷,再以情義苦求,或能寬免,保得殘生。哪知三方面勢子都快,幾乎同時發動。

桑仙姥一見玉刀和秋雲神色,便知她心藏叵測,不由勃然暴怒,更不怠慢。一面發動樓滄洲所設禁制;一面隨將本身乙木真氣由口中噴出,一股綠氣夾著千百點碧光,瀑布一般直朝秋雲射去。秋雲玉刀稍為先發,超群一心在秋雲身上,全沒想到自身安危,恰於此時縱到。那兩道刀光首先被元磁真氣撞開。秋雲一見,自知無幸,忙拔腰間佩刀。

同時那股乙木真氣已先衝到,竟連自刎都來不及,連同超群一起撞向身上。雙雙哀號了一聲,同時相抱跌倒,閉氣身死。等到桑仙姥看出超群搶護,趕緊收勢,已是無及。痛恨秋雲,急怒交加,當時恨不能將秋雲形神一齊消滅,氣得厲聲怒叫。等樓滄洲聞聲趕入,秋雲畢竟修道多年,魂魄堅凝,人一畢命,元神便已遁走。

樓滄洲心意卻與桑仙姥不同,見這一雙痴兒女終於為情而死,好生感嘆惋惜。一面將超群元神護住,一面對桑仙姥道:“秋雲人既多情端好,根基又厚,初意本欲歸附,並無為仇之意,只因你行事太狠,逼她如此,孤忠激烈,視死如歸。超群事親至孝,也是被你逼得左右為難,終於為了一念情痴,誤送性命。都是可敬可憐的人,你怎麼還恨他們?適才二人同受重傷,我本想就此成全他們尸解,一同轉劫修為。無如你將來離開銅椰島往小南極修煉時,必須有人隨伴。超群受傷太重,已不能偕往。他家只此獨子,父母尚在,兄弟全無,照人情說,萬無令其死的理。你的性情古怪,非和你有夙緣的人不能共處,想來想去,只有秋雲比較合適,你卻又鬧出這等事。你日前如不作那損人利己的事,他二人一雙兩好,隨你一同修道,豈非三全其美?這樣一來,超群卻佔了便宜。

我現將他真魂護住,俟你修煉期畢,我再給他另覓一個好廬舍;或令轉劫脫生,他年成道,再令他去訪秋雲再生下落,仍全了他二人前世心願好了。”桑仙姥聞言,方始消了怒氣。

樓滄洲看出超群元神跳動不寧,屢想往外衝出,俱被禁法阻止。知他依戀父母,急欲回家,心越憐憫。便喝道:“你身已死,因是凡人,不比秋雲魂魄堅凝。外面日光如火,天風勁急,你雖具有至性,氣旺神完,不致為風日消滅,但日問出去,終是禁受不住。並且此時出去,你父母未到睡時,不能入夢,徒使心驚肉跳,得些驚兆,於事無補。

即便夜裡能去,如使知道愛子死耗,老年父母只你一人,其何以堪?勢必悲痛萬分,反違你的孝思。我因你重新託生須在十年以後始能引度,而原身兩受重傷,心身全毀,不能復體。桑道友既然須人,而你父母思子情切,也不能耐此長久歲月,本意桑道友功行圓滿,帶你另覓廬舍,為了成全你的孝道,今晚子夜便用我本門心靈相通之法,遙向銅椰島仙師代為乞恩。必派同門師兄弟來,代我引你出山,先覓一好廬舍。這樣,至多十餘日即能重生。雖然相貌變易,音聲言動仍是一樣。對你父母可說桑道友嫌你貌陋,服了我的靈丹變了相貌,免知你死傷心。我再賜你靈丹、道法,乘著桑道友在銅椰島還有幾年耽擱,你自在家中盡孝,就便勤修,以俟到時我來引度。今晚我再抽空見你父母,設詞支吾;說你生具宿根,異日必有仙緣遇合,現與秋雲同往仙山採藥,半月即回。將前事一齊隱起,亦可顯些靈蹟,當無不信之理。豈不比你魂歸訴哀,互相慘痛強得多麼?”超群不能出聲,聞言萬分感激,連向滄洲拜謝,方始寧靜下來。

一會入夜,樓滄洲先將男女二人屍首埋葬,抽空趕往桓家,如言行事。桓老夫妻正盼佳兒、佳婦回來,心中焦急。聞言雖然失望,因見滄洲仙風道骨,言動儒雅,話又委婉真切。並說超群劫難甚多,如不得桑仙之助便難活命,此時助人,將來即是助己。桑仙姥四十九日完滿便即仙去,永不再擾你家。多的時日已過,何在此有限數十日?兩老夫妻信以為真,以為不久可去大患,反倒高興起來。

滄洲匆匆辭出回洞,便向銅椰島行法遙拜。次早天明,便來了同門師弟林春。先將天痴上人所賜靈符護住超群元神,出外物色廬舍。第六天上,林春便代他在錢塘江上尋到一個極好的軀殼。對方是個美少年,年才十六七歲,併為富家子弟。因與學伴西興訪友,渡江時突遇暴風,船翻淹死。林春恰巧路過,行法救起行人。只將少年屍身攝往無人之處,將超群元神合了上去,又給服了一些丹藥,立即回生。

超群自是悲喜交集,先向樓、林二人叩謝,趕緊回家,與父母家人相見。桓老夫妻先還不信,經超群極力解說,聲音、動作又都完全無異,才漸漸信了。桓母問起秋雲,超群想起傷心,不敢明言,只得推說自己和秋雲俱都遭劫該死,全仗樓仙長仙法解救,重變形體,以避災劫,自己幸得躲過。秋雲因是自不小心,壞了本體,不能還陽,現往他處投生,須等十年之後始得相見了。二老知超群鍾愛秋雲,反倒再三勸慰。

每日超群仍往後山,從樓滄洲學習吐納之術。仗著夙根深厚,天性聰明,一點便透,三四十日工夫,居然把基本功夫學會。樓、桑二人俱都欣喜,極口誇獎。

一晃,桑仙姥功行圓滿,隨了滄洲飛去。行時,超群說想念秋雲,跪地苦求,請設法尋覓援引。滄洲笑道:“你二人本有夙緣,他年自能相逢。此時漫說無暇及此,就能尋到,銅椰島一時也不能帶去,只有暫住你家。她已是凡體,你也道基未固,本來情好大深,稍一把握不住,便失真元。還有她那前師已早轉世,被一散仙收去為徒,法力頗高,不久便要重返故居,收取前生法寶。此人前生之事記得甚真,性又褊狹,見墓穴已非舊觀,失卻好些重寶,必當秋雲叛她,保不定跟蹤尋來。秋雲不在,你只要照我所說回覆,便可無妨;如見秋雲在此,必不甘休,一個不好,連你也難活命,豈不愛之適以害之?轉不如任其寄身別處,人海茫茫,無處尋覓,倒還安全。只等桑道友銅椰島事完,遷居南極,將你接去,再過兩三年便能與秋雲聚首。共總不到十年光陰,一混就過,你心急則甚?”桑仙姥也如此說法。超群只得忍痛罷了。

超群送走樓、桑二人以後,便在室中侍奉父母,也不外出。每值閒中無事,便請求父母允他將來出家。兩老夫妻自然不捨得,經不起超群長年陳說,知他立志出家,又見他修煉進境甚快,屢顯靈異之跡,料難挽回,也就漸漸心回意轉,認作運數如此,不再強迫他授室完婚了。後來歲月一久,桓雍夫妻受了愛子感動,加上服過靈乳的功效,年紀雖老,身子日益強幢,自知應了女兒之言,修齡可期,便也動了出塵之想。超群自己伴同父母學道,以求長生,再照自己所知,盡心傳授。似這樣,膝下承歡之餘,便同修為一

光陰易過,晃眼將近十年。一算約期早過,始終不見樓、桑二人到來接引。戊土對頭也未前來訪查秋雲蹤跡。超群所習雖不甚深,但是道家吐納練氣的根本功夫,因為天資穎悟,用功又勤,十年如一日,永無絲毫懈怠,自然融會貫通,不知不覺中功力大長。

此外,樓、桑二人傳的兒種防身闢魔諸法術,也都練得精熟。久候無音,心念秋雲,無殊飢渴,只不知她投身何所,無法尋訪。屢向銅椰島通誠遙拜,也無徵兆。

等到第十一年上,相思大切,實忍不住,以為秋雲死在本山,投生之處料不會遠,意欲姑盡人事,先在近山村鎮訪問。漸漸越訪越遠,幾乎把近山村鎮府縣全都訪遍。同時又遣家中精幹佃傭輾轉託人,只要聽出有秋雲死難那日降生的女孩,立即趕往查看。

一晃又是四五年,仍無線索可尋。超群情深一往,終不死心。先還恐己他出,樓、桑二人突然尋來,錯過仙緣,出去時均在家留有地址,如有人來,立可用快馬尋回,不敢走遠。這日一想:“所約早已過了期限,以桑仙姥的性情行為,直不似個正經修道的人,也許在銅椰島仙府中犯甚大過,受了嚴罰,故此違約不來。秋雲轉世已十數年,人早成長,不知能否記得前生之事?萬一昧卻夙根,今生父母又不知她的來歷,將她嫁出,物慾銅蔽,忘了本來,由此墮落凡世,難再修為,永無相見之期,追源禍始,豈不又是自己誤她?樓、桑二人如有心接引,即便因己遠出相左,也必留下地址,等自己回來問知再去尋找,也是一樣。秋雲之事卻是萬不能緩。”心有偏愛,關心太切,便自己給自己解說,越想越覺有理。主意打定,告知父母,帶了盤川,重又遠出尋訪。

哪知事情真巧,他等了十數年樓、桑二人也未來,剛走不到十天,樓滄洲便已飛降。

桓老夫妻自從學道以來,疑忌全消,已不似昔年心念,見面甚是恭敬。問起來意,才知天痴上人因所居銅椰島為地極元磁精氣所萃,無論什麼法寶、器具,只要是五金之質,到了島上,立被島後磁峰吸去。所以島上寸鐵皆無,上人師徒所用飛劍仙兵,俱是島上堅木所制。近因門人不時奉命外出採藥,遇上敵人,師傳法寶雖然神奇,但是飛劍本質大差,常為敵人所破,白用許多功夫祭煉,直和佩在身上的飾物一樣,不切實用。知道只有採取東方乙木精氣煉成飛劍,才可以發揮妙用,由二十年前起便命門人四出尋訪。

門人輾轉尋到中土,由一門徒無意中在武夷山中將桑仙姥尋到。當時本想約她同往銅椰島見師覆命,不料桑仙姥雖是東方乙木之精轉世,因出生不久,性更乖張,暴戾多疑,竟把好心當作惡意,仗著天賦本能,隱身逃走。跟蹤追趕了兩次,俱被遁脫。那門徒恐她離本土遠颺,或生他變,被別人網羅了去,更難如願,只得行法通靈,向師遙祝。上人隨運玄機,費一日夜之功,推算出靈木降生因果。傳示樓滄洲,授以機宜,令其趕往武夷,依言行事。

桑仙姥自知氣候未成,容易啟人覬覦。自尋超群遇見敵人,吃了點虧,又被人跟尋了兩次,逃回後山後,行跡越發隱秘,宛如驚弓之鳥,遇上生人,先存仇視。樓滄洲費了不少心力口舌,力言無他,把本意說明之後,桑仙姥才喜諾。滄洲因武夷乃桑樹生根之所,如不將崖上老桑根下精氣吸盡,他年老桑重生,仍有好些隱患。當下先用師傳妙法助桑仙姥脫去本根聯繫,增長道力。桑仙姥未出走前在桓家後屋每夜身埋土內修煉,便是為此。初意少說也須三二年才能成功。如俟氣候成長,須俟十餘年後。一聽只消四十九日即能成道,越發喜出望外,聽命施為。居然到期煉成。

雙方原約定桑仙姥功候圓滿,同去銅椰島,由她用本身乙木精氣,將島上千年銅椰化為神木,再由天痴上人伐木煉劍。事完,接引超群前往,拜在她的門下,一同送往小南極,覓一海島,隱居修煉,使成正果,並助她免去好些劫難。這本是雙方有益的事,無如桑仙姥儘管因人成事,惡根依然未盡。又以出生不久,不曾見過甚世面,見銅椰島上美景如仙,宮室壯麗;又有天生元磁精氣凝成的一座磁峰,於她修為最關緊要。心想如將此島據為己有,異日道成,但可獨自稱尊,為所欲為,連那天性相剋的大白庚金也制她不了,宇宙之內更無可以傷她之物。所有應受災劫,也不必再須天痴上人相助,便能從容應付,永為五行之長。因而到島才只數日,便起貪心,妄想反客為主。表面相助上人煉那靈木飛劍以及各式仙兵器具,暗中卻加緊修為,只等功候精純,便即發難,取而代之。

她和上人本可互相為利,彼此交受其益,這一陽奉陰違,成了仇敵。到第四年上,居然冒險發難。以上人道術神奇,她自然不是對手;何況上人一見便看出她雖得人身,未具人性,早將其好謀兇心識破,有了準備。起初還想她於自己將來成道有關,又知此人記仇心甚,不欲反顏相向,屢用善言點醒,期其悔悟,哪知她覺出上人對她生疑,發動更速,終於被上人用仙法禁住。上人因恨她下手狠毒,有的地方竟出意料,若功力稍差,立為所乘,如非將來還有大用,幾乎處死,使其萬劫不復。幸得滄洲仰體師意,代為求恩,將她送往小南極青虹島上,囚居島洞之內,每日子、午二時受那金、水相生禁制之苦,迫使降服。誰知桑仙姥心性特強,一旦成仇,至死不忘,受罪越多,仇恨越深,寧甘百死,也不肯降服,使上人他年受她之助。威脅利誘,百折不回,枉費了若干心力,終無悔悟。

上人一則相見之初曾經互有誓約,不便加害;二則自己他年成道,非得她助不可,這樣必然仇恨越結越深。又聽輪值監防的門人歸報,她因一日兩次金、水之厄受苦不過,竟想自殘尸解,轉劫投生,前來報仇。尋思無計,又命滄洲前往輪值,故賣人情,私停金、水之禁,再以婉言勸導。桑仙姥起初仍是不肯,一提起上人,便咬牙切齒,毒口咒罵。後來滄洲反覆勸說,上人又故命門人查看滄洲詢情也未,用了一回苦肉計,將滄洲處罰了一頓,同囚島洞之內,共受金、水之厄。桑仙姥好容易免去受罰,不料二次重受,又累滄洲同當,越發難耐。滄洲又故用幻象,加上許多做作,鎮日苦勸,桑仙姥方始漸漸屈服。上人又聽她時常思念超群、秋雲,才看出她恩怨分明,只是生性冷酷,不易被人打動,並非完全絕滅天性,沒有轉機。又磨折了些日,才由監防行法的弟子代二人向師求恩,撤去禁制,也不再提將來用她的話,放將出來。

滄洲便勸她就在青虹島上修煉,自己趕往中土來尋超群。因年時已久,見到以後,當時能訪出秋雲再生下落更好,否則滄洲尚奉師命,受有重任,不能久停,便先將超群送往青虹島上,隨桑仙姥修煉數年。等有了幾分法力,再來中土尋訪秋雲下落。不料人已離家外出。桓雍留他不住,超群此去又沒有一定地方,歸期久暫難定,恐誤仙緣,便請指示方向途徑,以便超群回來再去。滄洲道:“我此番回去,便和全體同門隨定家師煉丹,非等三年之後不能離開一步。桑道友渴念令郎,並有用他之處,甚時前往皆是一樣。只不過那青虹島遠在小南極,中隔數十萬裡大海,不特風濤險惡,中間一段還有數萬裡的厚冰雪山,海中時有十百里大小冰山隨波漂流,便是鐵鑄巨舟遇上也無倖免,天氣酷寒和海中巨鯨、惡鯊之類尚在其次,常人如何飛渡?此事想是因桑道友性情不好,弄巧成拙,自貽伊戚,陰錯陽差,少此一二幫手,以致功候不能十分圓滿,他年不免多受苦厄也未可知。令郎根器深厚,便無桑道友,早晚也有遇合,何況還離他不得,成道機緣決不致因此一行錯過。只要過三四年,等我再來尋他,始能如願了。”桓雍聞言無法,只得強留款待,停了半日送走,桓妻終是婦人之見,巴不得愛子能在家中多留幾年。

哪知因此一耽延,桑仙姥和超群、秋雲俱多受了好些苦難。

超群遍尋秋雲蹤跡仍無下落,歲暮回家省親,聞說滄洲來過,因情繫秋雲,並不十分可惜。知秋雲可以同往島上,訪求之心更切。又疑秋雲夙根未昧,人已出家,隱居深山之中修煉,所以尋訪不到。由第二年起改了主意,舍卻城市,帶了乾糧,徑往各地名山和沿途庵觀之中尋訪。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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