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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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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石玉昆] 三俠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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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07:51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九十回避嚴親牡丹投何令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且說金輝聽了巧孃的言語,明是開脫小姐,暗裡卻是葬送佳蕙。佳蕙既有汙行,小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那知後來金公見了玉釵,便把佳蕙拋開,竟自追問小姐,生生的把個千金小姐險些兒喪了性命。可見他的計謀狠毒。言雖如此,巧娘說“焉知不是佳蕙那丫頭”這句話,說的何嘗不是呢?他卻有個心思,以為要害小姐,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然後再害小姐就容易了。偏偏的遇見個心急性拗的金輝,不容分說,又搭著個純孝的小姐不敢強辯,因此這件事倒閉的矇混了。

且說金輝到了內書房安歇,一夜不曾閤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書房一看,可巧施俊今日又會文去了。金公便在書房搜查,就在書箱內搜出一枝玉釵,仔細留神,正是給女兒的東西。這一氣非同小可,轉身來到正室,見了何氏,問道:“我曾給過牡丹一對玉欽,現在那裡?”何氏道:“既然給了女兒,必是女兒收著。”金輝道:“要來,我看。”何氏便叫丫環到小姐那裡去取。去不多時,只見丫環拿了一枝玉欽回來,稟道:“奴婢方才到小姐那裡取釵,小姐找了半天,在鏡箱內找了一枝。問佳蕙時,佳蕙病的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那裡去了。小姐說:‘待找著那一枝,即刻送來。’”金輝聽了,哼了一聲,將丫環叱退,對夫人道:“你養的好女兒!豈有此理!”何氏道:“女兒丟了玉欽,容他慢慢找去。老爺何必生氣?”金公冷笑道:“再要找時,除非到書房找這一枝去。”何氏聽了詫異道:“老爺何出此言?”金公便將手帕扇墜擲與何氏,道:“這都是你養的好女兒作的!”便在抽內把那一枝玉釵取出,道:“現有對證,還有何言支吾?”何氏見了此物,問道:“此釵老爺從何得來?”金輝便將施生書箱內搜出來的事說了。又道:“我看父女之情,給他三日限期,叫他尋個自盡,體來見我!”說罷,氣憤憤的上外面書房去了。

何氏見此光景,又是著急,又是傷心,忙忙來到小姐臥室。見了牡丹放聲大哭。牡丹不知其詳,問道:“母親,這是為何?”夫人哭哭啼啼,將始末原由述了一遍。牡丹聽畢,只嚇的粉面焦黃,嬌音軟顫,也就哭將起來。哭了多時,道:“此事從何說起!女兒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追問佳蕙去。”誰知佳蕙自那日遺失手帕扇墜,心中一急,登時病了。就在那日告假,躺在自己屋內將養。此時正在昏憒之際,如何答應得上來。梁氏無奈,迴轉繡房,道:“問了佳蕙,他也不知。”何氏夫人道:“這便如何是好!”復又痛哭起來。牡丹強止淚痕,說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兒自盡,孩兒也不敢違拗。只是母親養了孩兒一場,未能答報,孩兒雖死也不瞑目。”夫人聽到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兒呀!你既要死,莫若為孃的也同你死了吧。”牡丹哭道:“母親休要顧惜女兒。現在我兄弟方交七歲,母親若死了,叫兄弟倚靠何人?豈不絕了金門之後麼?”說罷,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邊乳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計,將母女勸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稟。我家小姐自幼穩重,閨門不出,老奴敢保斷無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頭乾的,也未可知。偏偏他又病的人事不知。若是等他好了再問,惟恐老爺性急,是再不能等的。若依著老爺逼勒小姐,又恐日後事明,後悔也就遲了。”夫人道:“依你怎麼樣呢?”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僱上船一隻,兩口於同著小姐帶佳蕙,投到唐縣舅老爺那裡,暫住幾時。待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將此事訪查,以明事之真假,一來暫避老爺的盛怒,二來也免得小姐傾生。只是太太擔些干係,遇便再求老爺便了。”夫人道:“老爺跟前,我再慢慢說明。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事已如此,無可如何了。”牡丹道:“乳孃此計雖妙,但只一件,我自幼兒從未離了母親,一來拋頭露面,我甚不慣;二來違背父命,我心不安,還是死了乾淨。”何氏夫人道:“兒呀,此計乃乳母從權之道。你果真死了,此事豈不是越發真了麼?”牡丹哭道:“只是孩兒捨不得母親奈何?”乳孃道:“此不過解燃眉之急。日久事明,依然團聚,有何不可?小姐如若怕出頭露面,我更有一計在此。就將佳蕙穿了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說小姐臥病,往舅老爺那裡就醫養病。小姐卻扮作丫環模樣,誰又曉得呢?”何氏夫人聽了,道:“如此很好。你們就急急的辦理去吧。我且安置安置老爺去。”牡丹此時心緒如麻,縱有千言萬語,一字卻也道不出來,只是說道:“孩兒去了。母親保重要緊!”說罷,大哭不止。夫人痛徹心懷,無奈何,狠著心去了。

這裡梁氏將他男子漢找來,名叫吳能。既稱男子漢,可又叫吳能,這明說是無能的男子漢。他但凡有點能為,如何會叫老婆作了奶子呢。可惜此事交給他,這才把事辦壞了。(他不及他哥吳燕能有本事,打的很好的刀。)到了河邊,不論好歹,僱了船隻。然後又僱了小轎三乘,來到花園後門。奶孃梁氏帶領小姐與佳蕙乘轎到河邊上船,一篙撐開,飄然而去。

且說金輝氣憤憤離了上房,來到了書房內。此時施生已回,見了金公,上前施禮。金輝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這等慢待於我?哦,是了。想是嗔我在這裡攪他了。可見人情險惡,世道澆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門楣覓生活,如何受他的厭氣!”想罷,便道:“告稟大人得知,小生離家日久,惟恐父母懸望,我要回去了。”金輝道:“很好。你早就該回去。”施俊聽了這樣口氣,登時羞的滿面紅漲,立刻喚錦箋備馬。錦箋問道:“相公往那裡去?”施俊道:“自有去處,你備馬就是了。誰許你問!狗才,你仔細,休要討打。”錦箋見相公動怒,一聲兒也不敢言語,急忙備了馬來。施生立起身來,將手一拱,也不拜揖,說聲“請了”。金輝暗道:“這言生如此無禮,真正可惡!”又聽施生髮話道:“可惡呀,可惡!真正豈有此理!”金輝明明聽見,索性不理他了,以為他少年無狀。又想起施老爺來,他如何會生出這樣子弟,未免嘆息了一番,然後將書籍看了看,依然照舊。又將書籍打開看了看,除了詩文之外,只有一把扇兒,是施生落下的,別無他物。

可惜施生忙中有錯,來時原是孤然一身,所有書籍曲章全是借用這裡的。他只顧生氣,卻忘了扇兒,放在書籍之內。彼時若是想起,由扇子追問扇墜,錦箋如何隱瞞?何況當著金輝再加一質證,大約此冤立刻即明。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遺落在書籍之內。扇兒雖小,事關重大。若是此時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來呢?

且說金輝見施俊賭氣走了,便回到內室,見何氏夫人哭了個淚人一般,甚是悽慘。金輝一語不發,坐在椅上嘆氣。忽見何氏夫人雙膝跪倒,口口聲聲:“妾身在老爺跟前請罪。”老爺連忙問道:“端的為何?”夫人將女兒上唐縣情由述了一遍,又道:“老爺只當女兒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究了。”說罷,哭癱在地。金輝先前聽了,急的跺腳,惟恐醜聲播揚。後來見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分上過意不去,只得將夫人攙起來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

金輝這裡不究,那知小姐那裡生出事來。只因吳能忙迫僱船,也不留神,卻僱了一隻賊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還有一個幫手王三。他等見僕婦男女二人帶領著兩個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細軟包袱,便起了不良之意,暗暗打號兒。走不多時,翁大忽然說道:“不好了,風暴來了。”急急將船撐到幽僻之處。先對奶公道:“咱們須要祭賽祭賽,方好。”吳能道:“這裡那討香蠟紙馬去?”翁二道:“無妨,我們船上皆有,保管預備的齊整,只要客官出錢就是了。”吳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錢?”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錢足夠了。”吳能道:“用什麼,要許多錢?”翁二道:“雞魚羊頭三牲,再加香蠟紙錁,這還多嗎?敬神佛的事兒,不要打算盤。”吳能無奈,給了一千二百錢。

不多時,翁大請上香。奶公出船一看,見船頭上面放的三個盤子,中間是個少皮無腦的羊腦袋,左邊是隻折脖缺膀的雞嫁妝,右邊是一尾飛鱗四目的鯉魚乾;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掛元寶,還配著滴溜搭拉的幾片千張。更可笑的,是少顏無色的三張黃錢;最可憐的,七長八短的一束高香。還有一高一矮的一對瓦燈台上,插的不紅不白的兩個蠟頭兒。吳能一見,不由的氣往上衝,道:“這就是一干二百錢辦的麼?”翁二道:“諸事齊備,額外還得酒錢三百。”吳能聽了發急道:“你們不是要訛呀!”翁大道:“你這人祭賽不虔,神靈見怪,理應赴水,以保平安。”說罷,將吳能一推,噗咚一聲,落下水去。

乳母船內聽著不是話頭,剛要出來,正見他男子漢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連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過來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穩,摔倒船內,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時在船內知道不好,極力將竹窗撞下,隨身跳入水中去了。翁大趕進艙來,見那女子跳入水內,一手將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害怕,俺合你有話商量。”佳蕙此時要死不能死,要脫不能脫,只急的通身是汗,覺的心內一陣清涼,病倒好了多一半。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將船撐開。佳蕙在船內被翁大拉著,急的他高聲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見那邊飛也似的來了一隻快船,上面站著許多人,道:“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進艙搜來。”翁二王三見不是勢頭,將篙往水內一拄,嗖的一聲跳下水去。翁大在艙內見有人上船,說進艙搜來。他惟恐被人捉住,便從窗戶竄出,赴水逃生去了。可恨他三人貪財好色,枉用心機,白白的害了奶公並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言眾人上船,其中有個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約賊人赴水脫逃。且看船內是什麼人。”說罷,進艙看時,誰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時聽見有人,方才從床下爬出。見有人進來,他便急中生智,道:“眾位救我主僕一命。可憐我的男人被賊人陷害,推在水內淹死。丫環著急,竄出船窗投水也死了。小姐又是疾病在身,難以動轉。望乞眾位見憐。”說罷,淚流滿面。這人聽了,連說道:“不要啼哭,待我回老爺去。”轉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訴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馬腳。佳蕙點頭會意。

那人去不多時,只見來了僕婦丫環四五個攙扶假小姐,叫梁氏提了包裹,紛紛亂亂一陣,將祭賽的禮物踏了個稀爛。來到官船之上,只見有一位老爺坐在大圈椅上面,問道:‘哪女子家住那裡?姓什麼?慢慢講來。”假小姐向前萬福,道:“奴家金牡丹,乃金輝之女。”那老爺問道:“那個金輝?”假小姐道:“就是作過兵部尚書的。只因家父連參過襄陽王二次,聖上震怒,將我父親休致在家。”只見那老爺立起身來,笑吟吟的道:“原來是侄女到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呀!”假小姐連忙問道:“不知老大人為誰?”因何以侄女呼之?請道其詳。”那老爺笑道:“老夫乃邵邦傑,與令尊有金蘭之誼。因奉旨改調長沙太守,故此急急帶了家眷前去赴任。今日恰好在此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緣湊巧。”假小姐聽了,復又拜倒,口稱叔父。邵老爺命丫環攙起,設座坐了。方問道:“侄女為何乘舟,意欲何往?”

不知假小姐說些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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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08:28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九十一回死裡生千金認張立苦中樂小俠服史雲

且說假小姐聞聽邵公此問,便將身體多病、奉父母之命、前往唐縣就醫養病的話,說了一遍。邵老爺道:“這就是令尊的不是了。你一個閨中弱質,如何就叫奶公奶母帶領去赴唐縣呢?”假小姐連忙答道:“平素時常往來。不想此次船家不良,也是侄女命運不濟。”邵老爺道:“理宜將侄女送回,奈因欽限緊急,難以遲緩。與其上唐縣,何不隨老夫到長沙,現有老荊同你幾個姊妹,頗不寂寞。待你病體好時,我再寫信與令尊,不知侄女意下如何?”假小姐道:“既承叔父憐愛,侄女敢不從命。但不知嬸母在於何處?待侄女拜見。”邵老爺滿心歡喜,連忙叫僕婦丫環攙著小姐,送到夫人船上。原來邵老爺有三個小姐,見了假小姐,無不歡喜。從此佳蕙就在邵老爺處將養身體。他原沒有什麼大病,不多幾日,也就好了。夫人也曾背地裡問過他,有了婆家沒有。他便答道:“自幼與施生結親。”夫人也悄悄告訴了老爺。自那日開船行到梅花灣的雙岔口,此處卻是兩條路:一股往東南,卻是上長沙;一股往東北,卻是綠鴨灘。

且說綠鴨灘內有漁戶十三家,內中有一人年紀四旬開外,姓張名立,是個極其本分的,有個老伴兒李氏,老兩口兒無兒無女,每日捕魚為生。這日張老兒夜間撒下網去,往上一拉,覺得沉重,以為得了大魚,連喚:“媽媽,快來,快來!”李氏聽了,出來問道:“大哥,喚我做什麼?”(這老兩口子素來就是這等稱呼:男人管著女人叫媽媽,女人管著男人叫大哥。當初不知是怎麼論的,如今慣了,習以為常。)張立道:“媽媽幫我一幫,這個行貨子可不小。”李氏上前幫著拉上船來,將網打開,看時卻是一個女屍,還有竹窗一扇託定。張立連連啤道:“晦氣!晦氣!快些擲下水去。”李氏忙攔道:“大哥不要性急,待我摸摸,還有氣息沒有。豈不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果然摸了摸,胸前兀的亂跳,說道:“還有氣息,快些控水。”李氏又舒掌揉胸。不多時清水流出不少,方才漸漸甦醒,哼哼出來。婆子又扶他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喚,細細問明來歷。

原來此女就是牡丹小姐。自落水之後,虧了竹窗託定,順水而下,不計裡數,漂流至此。自己心內明白,不肯說出真情,答言:“是唐縣宰的丫環,因要接金小姐去,手扶竹窗,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隨窗落水,不知不覺漂流至此。請問媽媽貴姓?”李氏一一告訴明白,又悄悄合張立商量道:“你我半生無兒無女。我今看見此女生的十分俏麗,言語聰明,咱們何不將他認為女兒,將來豈不有靠麼?”張立道:“但憑媽媽區處。”李氏便對牡丹說了,牡丹連聲應允。李氏見牡丹應了,歡喜非常。登時疼女兒的心盛,也不願捕魚,急急催大哥快快回莊,好與女兒換衣服。張立撐開船,來到莊內。李氏攙著牡丹進了茅屋,找了一身乾淨衣服,叫小姐換了。本是珠圍翠繞,如今改了荊釵布裙。

李氏又尋找茶葉燒了開水,將茶葉放在鍋內,然後用瓢和弄個不了,方拿過碗來,擦抹淨了,吹開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邊,遞與牡丹道:“我兒喝點熱水,暖暖寒氣。’啦丹見他殷勤,不忍違卻,連忙接過來,喝了幾口。又見他將葉掏出,從新刷了鍋,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麵,做了一碗熱騰騰的白水小米麵的疙瘩湯,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雙黃油四稜竹著,一個白沙碟兒醃蘿蔔條兒。牡丹過意不去,端起碗來,喝了點兒,嘗著有些甜津津的,倒沒有別的味兒,於是就喝了半碗。咬了一點蘿蔔條兒,覺著扎口的鹹,連忙放下了。他因喝了半碗熱湯,登時將寒氣散出,滿面香汗如洗。婆子在旁看見,連忙掀起衣襟,輕輕給牡丹拂拭,更露出本來面目,鮮妍非常。婆子越瞧越愛,越愛越瞧,如獲至寶一般。又見張立進來問道:“閨女這時好些了?”牡丹道:“請爹爹放心。”張立聽小姐的聲音改換,不象先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歲,從來沒聽見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聽了這一聲,彷彿成仙了道,醍醐灌頂,從心窩裡發出一股至性達天的樂來,哈哈大笑道:“媽媽,好一個閨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說罷,二人大笑不止。

此時天已發曉。李氏便合張立商議,說:“女兒在縣宰處,必是珍饈美味慣了,千萬不要委屈了他。你賣魚回來時,千萬買些好吃食回來。”張立道:“既如此,我多秤些肥肉,再帶些豆腐白菜。你道好不好?”李氏道:“很好。就是如此。”

鄉下人不懂的珍饈,就知肥肉是好東西,若動了豆腐白菜便是開齋,這都是輕易不動的東西。其實所費幾何?他卻另有個算盤。他道有了好菜,必要多吃;既多吃,不但費菜,連飯也是費的。仔細算來,還是不吃好菜的好。如今他夫妻乍得了女兒,一來怕女兒受屈,二來又怕女兒笑話瞧不起,因此發著狠兒,才買肉買菜,調著樣兒收拾出來。牡丹不過星星點點的吃些就完了。

一來二去,人人納罕兒,說張老者老兩口兒想開了,無兒無女,天天弄嘴吃,就有搭訕過來聞聞香味的意思,遇巧就要嚐嚐。誰知到了屋內一看,見床上坐著一位花枝招展、猶如月殿嫦娥、瑤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這一驚不小。各各追問起來,方知老夫妻得了義女,誰不歡喜,誰敢怠慢,登時傳揚開了。十二家漁戶俱各要前來賀喜。

其中有一人姓史名雲,會些武藝,且膽量過人,是個見義敢為的男子,因此這些漁人們皆器重他。凡遇大小事兒或是他出頭,或是與他相商。他若定了主意,這些漁戶們沒有不依的。如今要與張老兒賀喜,這三一群,五一夥,陸陸續續俱備找了他去,告訴他張老兒得女兒的情由。

史雲聽了,拍手大樂道:“張大哥為人誠實,忠厚有餘,如今得了女兒,將來必有好報。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誠所感。列位到此何事?”眾人道:“因要與他賀喜,故此我等特來計較。”史雲道:“很好。咱們莊中有了喜事,理應作賀。但只一件,你我俱是貧苦之人,家無隔宿之糧,誰是充足的呢。大家這一去,人也不少,豈不叫張大哥為難麼?既要與他賀喜,總要大家真樂方好。依我倒有個主意。咱們原是魚行生理,乃是本地風光。大家以三日為期,全要辛苦辛苦,奮勇捕了魚來,俱備交在我這裡出脫。該留下咱們吃的留下吃,該賣的賣了錢買調和沽酒,全有我呢。”又對一人道:“弟老的,這兩天你要常來。你到底認得幾個字,也拿的起筆來,有可以寫的需要幫著我記記方好。”原來這人姓李,滿口應承道:“我天天早來就是了。”史雲道:“更有一宗要緊的。是日大家去時,務必連桌凳俱要攜了去方好,不然,張大哥那裡,如何有這些凳子傢伙桌子呢?咱們到了那裡,大家動手,索性不用張大哥張羅,叫他夫妻安安穩穩樂一天。只算大家湊在一處,熱熱鬧鬧的吃喝一天就完了。別的送禮送物,皆是虛文,一概不用。眾位以為何如?”眾人聽罷,俱備歡喜道。“好極,好極!就是這樣吧。但只一件,其中有人口多的,有少的,這怎麼樣呢?”史雲道:“全有我呢,包管平允。誰也不能吃虧,誰也不能佔便宜。其實鄉里鄉親何在乎這上頭呢,然而辦事必得要公。大家就辛苦辛苦吧,我到張大哥那裡給他送信去。”眾人散了。

史雲便到了張立的家中,將此事說明,又見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快樂非常。張立便要張羅起事來。史雲道:“大哥不用操心,我已俱各辦妥。老兄就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別的一概不用。”張立道:“我的賢弟,這個是不容易,如何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呢?”史雲道:“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樣樣俱全,就短柴火,別的全有了。我是再不撒謊的。”張立仍是半疑半信的,只得深深謝了。史雲執手回家去了。

眾漁人果然齊心努力,辦事容易的很。真是爭強賭勝,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魚去的,也有帶了老婆孩兒去的,也有帶了弟男子侄去的。剛到了第二天,交到史雲處的魚蝦真就不少。史雲裁奪著,各家平勻了,估量著夠用的,便告訴他等道:“某人某人交的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的少,明日再找補些來。”他立刻找著行頭,公平交易,換了錢鈔,沽酒買菜,全送到張立家中,張立見了這些東西,又是歡喜,又是著急。歡喜的是得了女兒,如此風光體面,著急的是這些東西,可怎麼措置呢?”史雲笑道:“這有何難。我只問你,燒柴預備下了沒有?”張立道:“預備下了。你看,靠著籬笆那兩垛,可夠了麼?”史雲瞧了瞧道:“夠了,夠了。還用不了呢。燒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今夜五鼓咱們鄉親都來這裡,全是自己動手。你不用張羅,盡等著喝喜酒吧。”張立聽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賢弟分心,劣兄如何當得!”史雲笑道:“有甚要緊,一來給老兄賀喜,二來大家湊個熱鬧,暢快暢快,也算是咱們漁家樂了。”

正說間,只見有許多人扛著桌凳的,挑著傢伙的,揹著大鍋的,又有倒換挑著調和的,還有合夥挑著菜蔬的,紛紛攘攘送來,老兒接迎不暇,登時放滿一院子。也就是綠鴨灘,若到別處,似這樣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兒的。全是史雲張羅幫忙。卻好李弟老的也來了,將東西點明記帳,一一收下。張老兒惟恐錯了,還要自己記了暗記兒。來一個史雲囑付一個,道:“鄉親,明日早到,不要遲了。千萬,千萬!”到黃昏時,俱已收齊,史雲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時,史雲與李弟老的就來了。果是五鼓時,眾鄉親俱備來到。張老兒迎著道謝。史雲便分開腳色,誰挖灶燒火,誰做菜蔬,誰調座位,誰抱柴挑水,俱不用張立操一點心,樂的個老頭兒出來進去,這裡瞧瞧,那裡看看,猶如跳圈猴兒一般。一會兒又進屋內問媽媽道:“閨女吃了什麼沒有?”李氏道:“大哥不用你張羅,我與女兒自會調停。”張立猛見李氏,笑道:“哎呀!媽媽今日也高興了,竟自洗了臉,梳了頭。”李氏笑道:“什麼話呢。眾鄉親賀喜,我若黑臉烏嘴的,如何見人呢?你看我這頭還是女兒給我梳的呢。”張立道:“顯見得你有了女兒,就支使我那孩子梳頭。再過幾時,你吃飯還得女兒餵你呢。”李氏聽了,哼道:“呸!沒的瞎說白道的了。”張立笑吟吟的出去了。

不多時,天已大亮,陸陸續續四婦村姑俱各來了。李氏連忙迎出,彼此拂袖道喜道謝,又見了牡丹,一個個咂嘴吐舌,無不驚訝。牡丹到了此時,也只好接待應酬,略為施展,便哄的這些人歡喜,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飯得之時,座兒業已調好。屋內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齊全的,就是傢伙也是挑秀氣的。外面院子內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盤小碗,一概不拘。這全是史雲的調度,真真也難為他。大家不論親疏,以齒為序。我拿凳子,你拿傢伙,彼此嘻嘻哈哈,團團圍住,真是爽快。霎時杯盤狼藉。雖非佳餚美味,卻是鮮魚活蝦,葷素俱有,左添右換,以多為盛。大家先前慢飲,後來有些酒意,便呼台喝六豁起拳來。

恰好史雲與張立豁拳。張立叫了個“七巧”,史雲叫了個“全來”。忽聽外面接聲道:“可巧俺也來了,可不是全來嗎?”史雲便仰面往外側聽。張立道:“聽他則甚?咱們且豁拳。”史雲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傢俱各在此,外面誰敢答言?待我出去看來。”說罷,立起身來,啟柴扉一看,見是個年幼之人,揹著包裹,正在那裡張望。史雲咄的一聲,道:“你這後生,窺探怎的?方才答言的,敢則是你麼?”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因見你們飲酒熱鬧,不覺口內流涎,俺也要沽飲幾杯。”史雲道:“此處又非酒肆飯鋪,如何說‘沽飲’二字?你妄自答言,俺也不計較於你,快些去吧。”說罷,剛要轉身,只見少年人一伸手將史雲拉住,道:“你說不是酒肆,如何有這些人聚飲?敢是你欺負我外鄉人麼!”史雲聽了,登時喝道:“你這小廝好生無禮!俺饒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說欺負你,俺就欺負你,待怎麼!”說著,揚手就是一掌打來。年少之人微微一笑,將掌接住往懷裡一帶,又往外一揉。只聽“咕咚”一聲,史雲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量!倒要留神。”急忙起來,復又動手。只見張立出來勸道:“不要如此,有話慢說。”問了原由,便對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錯會了意。這真不是酒肆飯鋪。這些鄉親俱是給老漢賀喜來的。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請進,待老漢奉敬三杯。”年幼的聽見了酒,便喜笑顏開的道:“請問老丈貴姓。”張立答了姓名,他又問史雲。史雲答道:“俺史雲。你待怎麼?”年幼的道:“史雲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見怪。”說罷,一揖到地。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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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九十二回小俠揮金貪杯大醉老葛搶雉惹禍著傷

且說史雲見年幼之人如此,鬧的倒不好意思了,連忙問道:“足下貴姓?”年幼的道:“小弟艾虎。只因要上臥虎溝,從此經過,見眾位在此飲酒作樂,不覺口渴。既蒙賜酒,感領厚情。請了。”說罷,邁步就進了柴門。

你道艾虎如何來到此處?只因他與施俊結拜之後,每日行程五里也是一天,十里也算一站。若遇見好酒,不定住三天五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喝。左右是蔣平不心疼的銀子,由著他的性兒花罷了。當下眾漁戶見張立史雲同了個年幼之人進來,大家都不認得,只有一拱手而已。史雲便將艾虎讓在自己一處。張立拿起壺來,滿滿斟了一杯,遞與艾虎。艾虎也不謙讓,連忙接過來一飲而盡。史雲接過來也斟上一杯,艾虎也就喝了。他又復與二人各斟一杯,自己也陪了一杯,然後慢慢問道:‘方才老文說府上賀喜,不知為著何事?”史雲代為說明。艾虎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理當賀的。”說罷,回手向兜肚內掏出兩錠銀子來,遞與張立道:“些須薄禮,望乞笑納。”張立如何肯接。艾虎強扭強捏的,揣在他懷內。

張立無奈,謝了又謝。轉身來到屋內,叫聲:“媽媽,這是方才一位小客官給女兒的賀禮,好好收了。”李氏接來一看,見是兩錠五兩的錁子,不由吃驚道:“哎喲!如何有這樣的重禮呢?”正說間,牡丹過來,問道:“母親,什麼事?”張立便將客官送賀禮的事說了。牡丹道:“此人可是爹爹素來認得的麼?”張立道:“並不認得。”牡丹道:“既不認得,萍水相逢,就受他如此厚禮,此人就令人難測。焉知他不是惡人暴客呢?據孩兒想來,還是不受他的為是。”李氏道:“女兒說的是,大哥趁早兒還他去。”張立道:“真是閨女想的周到,我就還他去。”仍將銀子接過,出外面去了。

張立當下拿回銀子,見了艾虎,說道:“方才老漢與我老伴並女兒一同言明。他母女說客官遠道而來,我等理宜盡地主之情,酒食是現成的,如何敢受如此厚禮。仍將原銀奉還,客官休要見怪。”艾虎道:“這有甚要緊。難道今日此舉,老丈就不耗費資財麼?權當做薪水之資就是了。”張立道:“好叫客官得知。今日此舉全是破費眾鄉親的。不信,只管問我們史鄉親。”史雲在旁答道:“此話千真萬確,決不欺哄。”艾虎道:“俺的銀子已經拿出,如何又收回呢?——也罷,俺就煩史大哥拿此銀兩,明日照舊預備。今日是俺擾了眾鄉親,明日是俺作東回請眾位鄉親。如若少了一位,俺是不依史大哥的。”史雲見此光景,連忙說道:“我看文客官是個豪爽痛快人,莫若張大哥從實收了吧,省得叫客官為難。”張立只得又謝了。

史雲便陪著艾虎,左一碗,有一碗,把個史雲也喝的愣了,暗道:“這樣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大量。”就是別人也往這邊瞅著。喝來喝去,小俠漸漸醉了,前仰後合,身體亂晃,就靠著桌子垂眉閉眼。史雲知他酒深,也不驚動他。不多時,只聽呼聲振耳,已入夢鄉。艾虎既是如此,眾漁人也就醺醺,獨有張立史雲喝的不多。張立是素來不能多飲的,史雲酒量卻豪,只因與張老兒張羅辦事,也就不肯多喝了。張立仍是按座張羅。

忽聽外面有人喚道:“張老兒在家麼?”張立忙出來一看,不由的吃了一驚,道:“二位請了。到此何事?”二人道:“怎麼你倒問我們?今D是誰的班兒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原來是黑狼山的嘍羅。自從藍驍佔據了此山,知道綠鴨灘有十三家漁戶,定了規矩,每日著一人值日。所有山上用的魚蝦,皆出在值日的身上。這日正是張立值日。他只顧賀喜,就把此事忘了。今日竣羅來了,方才想起,連忙告罪道:“是老漢一時忽略,望乞二位在頭領跟前方便方便。明日我多備魚蝦補還上就是了。”二嘍羅道:“你這話竟是胡說!明日補還,今日大王先空一頓嗎?我們全不管你,今日只好跟了我們去見頭領。有什麼說的你自己去說吧。”

此時史雲已然出來,連忙插言道:“二位不要如此。委是張夥計今日有事,務求包容包容。”就把他得女兒賀喜的話說了一遍。二嘍羅聽了道:“既是如此,我們瞧瞧你這閨女,回去見了頭領,也好回話。”說罷,不容張立依不依,硬往裡走。到了屋內見了牡丹,暗暗喝彩。轉身出來,一眼瞧見了艾虎,在那裡端坐不動。原來眾人見嘍羅進來,知有事故,膽大的站起來在一旁聽著,膽小的怕有連累也就溜了。獨有艾虎坐在那裡。這嘍羅如何知道他是沉醉酣睡呢,大聲嗔喝道:“他是什麼人?竟敢見了我做不為禮,這等可惡!快快與我綁了,解上山去。”張立忙上前分解道:“他不是本莊之人,而且吃醉了,求爺們寬恕。”史雲在旁,也幫著說話。二嘍羅方氣憤憤的去了。

眾人見嘍羅去了,嘈嘈雜雜,議論不休。史雲便合張立商議,莫若將這客官喚醒,叫他早些去吧,省得連累了他。張立聽了,急急將艾虎喚醒,說明原由。艾虎不聽則可,聽了時一聲怪叫道:“哎喲喲!好山賊野寇。俺艾虎正要尋他,他反來捋虎鬚。待他來時,俺自對付他。”張立著急,只好苦功。

忽聽得人喊馬嘶,早有漁戶跑的張口結舌道:“不……不好了!葛頭領帶領人馬入莊了。”張立聽了,只嚇得渾身亂抖,艾虎道:“老丈不要害怕,有俺在此。”說罷,將包袱遞與張立,回頭叫道:“史大哥,隨俺來。”剛然出了柴扉,只見有二三十名嘍羅簇擁著一個老頭騎在馬上,聲聲叫道:“張老兒,聞得你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正好與俺匹配。俺如今特來求親。”艾虎聽了一聲叱吒道:“你這廝叫什麼?快些說來!”馬上的道:“誰不曉得俺葛瑤明,綽號蛤蜊蚌子嗎?你是何人,竟敢前來多事?”艾虎道:“我只當是藍驍那廝,原來是個無名的小輩。俺艾虎爺爺在此,你敢怎麼?”葛瑤明聽了,喝道:“好小廝,滿口胡說!”吩咐嘍羅將他綁了。唿的上來了四五個。艾虎不慌不忙,兩隻臂膀往左右一分,先打倒了兩個,一轉身抬腿又踢倒了一個。眾唆羅見小爺勇猛,又上來了十數個,心想以多為勝。那知小俠指東打西,竄南躍北,猶如虎蕩羊群,不大的工夫,打了個落花流水。

史雲在旁,見小爺英勇非常,不由喝彩,自己早託定五股魚叉,猛然喊了一聲,一個健步,竟奔葛瑤明而來。原來這些嘍羅以為漁戶好欺負,並未防備,皆是赤手而來,獨葛瑤明腰間繫著一把順刀,見眾嘍羅不是艾虎對手,剛然拔刀,要上前相助,史雲魚叉已到,連忙用刀一迎。史雲把叉往回裡一抽。誰知叉上有倒須鉤兒,早把順刀攏住。史雲力猛,葛瑤明在馬上一晃,手不吃動,噹啷啷順刀落地,說聲“不好!”將馬一帶,哧留的往莊外就跑。眾嘍羅見頭領已跑,大家也抱頭鼠竄而去。

艾虎打的高興,那裡肯放,上前將葛瑤明的刀撿起就追,史雲也便大喊“趕呀!”手內託定五股魚叉,也追下去了。艾虎追出莊外,見賊人前面亂跑,他便撒腳緊緊追趕。俗雲:“歸師勿掩,窮寇莫追。”如今小俠真是初生的犢兒不怕虎,又仗著自己的本領,那把這一眾山賊放在眼裡,又搭著史雲也是一勇之夫,隨後緊趕。看看來到山環之內,只見艾虎平空的栽倒在地,兩邊跑出多少嘍羅,將艾虎按住,捆綁起來。史雲見了,說聲“不好!”急轉身往回裡就跑,給莊中送信去了。

你道艾虎如何栽倒?只因葛賊騎馬跑的快,先進了山環,便有把守的嘍兵,他就吩咐暗暗埋伏絆腳繩。小俠那裡理會。他是跑開了,冷不防,焉有不栽倒之理呢。眾嘍羅拿了艾虎。葛瑤明業已看見,忙將嘍兵分為兩路,著十五人押著艾虎同自己上山,著十五人迴轉莊中到張老兒家搶親。葛賊洋洋得意,將馬馱了艾虎,忙忙的入山。

正走之間,只見一隻野雞打空中落下。葛瑤明上前撿起一看,見雞胸流血,知是有人打的。復往前面一看,早見有人嚷道:“快些將山雞放下!那是我們打的。”葛賊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極醜的女子,約有十五六歲。葛瑤明道:“這雞是你的麼?”醜女子道:“是我的。”葛賊道:“你休要哄我。既是你的,你手無寸鐵,如何會打下野雞來?”醜女子道:“原是我姐姐打的。不信,你看那樹下站的不是?”葛賊轉臉一看,見一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果然手握彈弓,在那裡站著。葛賊暗暗歡喜道:“我老葛真是紅鸞星照命。張老兒那裡有了一個,如今又遇見一個,這才是雙喜臨門呢。”想罷,對醜女子道:“你說你姐姐打的,我不信。叫你姐姐跟了我去,我們山後頭有雞,叫他打一個我看看。”說罷,兩隻賊眼直勾勾的瞅著那邊女子。醜女子大怒:“你若不還,只怕你姑娘不容你過去。”說畢,拉開架式,就要動手。只聽葛瑤明哎喲一聲,仰面栽倒在地,掙扎著爬起來,早見兩眉攢中流下血來。醜女子已知是姐姐用鐵丸打的,不容他站穩,嗖的一聲,照後心嘡的就是一腳。葛瑤明他倒聽教訓,噗哧的一聲,嘴吃屎又躺下了。眾嘍羅一擁齊上。醜女子微微冷笑,抬了抬手,一個個東倒西歪;動了動腳,一個個毗牙咧嘴。此時葛賊知道女子利害,不敢抵敵,爬起來就跑。眾人見頭領跑了,誰還敢怠慢,也就唧溜咕嚕的一齊跑了。醜女子正在趕打嘍卒,忽聽有人高聲喝彩叫好。

不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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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09:31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九十三回辭綠鴨漁獵同合夥歸臥虎姊妹共談心

且說醜女子將眾卒打散,單單剩下了捆綁的艾虎在馬上馱著,又高闊,又得瞧。見那醜女子打這些人,猶如捕蝶捉蜂,輕巧至甚。看到痛快處,不由的高聲叫好喝彩,扯開嗓子,哈哈大笑道:“打的好!打的妙!”正在快樂,忽聽五女子問道:“你是什麼人?”艾虎方住笑,說道:“俺叫艾虎,是被他們暗算拿住的。”醜女子道:“有個黑妖狐與北俠,你可認得麼?”艾虎道:“智化是我師傅,歐陽春是我義父。”醜女子道:“如此說來,是艾虎哥哥到了。”連忙上前解了繩縛。艾虎下馬,深深一揖,道:“請問姐姐貴姓?”醜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龍是我義父。”艾虎道:“方才用彈弓打賊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就是我姐姐鳳仙,乃我義父的親女兒。”說話間,便招手道:“姐姐這裡來。”鳳仙在樹下見秋葵給艾虎解縛,心甚不樂,暗暗怪說:“妹子好不曉事,一個女兒家不當近於男子。這是什麼意思!”後來見秋葵招手,方慢慢過來道:“什麼事?”秋葵道:“艾虎哥哥到了。”鳳仙聽了艾虎二字,不由的將艾虎看了一看,滿心歡喜,連忙向前萬福,艾虎還了一揖。

忽聽半山中一聲叱吒道:“好兩個無恥的丫頭,如何擅敢與男子見禮!”鳳仙秋葵抬頭一看,見山腰裡有三人,正是鐵面金剛沙龍,與兩個義弟,一名孟傑,一名焦赤。秋葵便高聲喚道:“爹爹與二位叔父這裡來,艾虎哥哥在此。”右邊的焦赤聽了道:“噯呀!艾虎侄兒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說著話,他就“突、突、突、突”跑下山來,嚷道:“那個是艾虎侄兒?想煞俺也!”

你道焦赤為何說此言語?只因北俠與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臥虎溝、敘話說到盜冠拿馬朝賢一節,其中多虧了艾虎,如何年少英勇,如何膽量過人,如何開封首告,親身試鍘,五堂會審,救了忠臣義士,從此得了個小俠之名。說得個孟傑焦赤一壁聽著,一壁樂了個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立刻要見艾虎。自那日起,心裡時刻在唸。如今聽說到了,他如何等得,立時要會,先跑下出來,亂喊亂叫,說:“想煞俺也。”艾虎聽了也覺納悶,道:“此人是誰呢?我從來未見過,他想我作什麼?”

及至來到切近,焦赤扔了鋼叉,雙關子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觀右瞧。艾虎不知為何,挺著身軀,紋絲兒不動。只聽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不錯。這親事做定了。”說著話,沙龍孟傑俱備到了。焦赤便嚷道:“大哥,你看看相貌,好個人品,不要錯了主意。這門親事作定了。”沙龍忙攔道:“賢弟太莽撞了。此事也是亂嚷的麼?”

原來北俠與智公子聽見沙員外有個女兒名叫鳳仙,一身的武藝,更有絕技是金背彈弓,打出鐵丸百發百中;因此一個為義兒,一個為徒弟,轉託丁二爺,在沙員外跟前求親。沙龍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俠的義兒,大約此子不錯,也就有些願意了。彼時對丁二爺說道:“既承歐陽兄與智賢弟願結秦晉,劣兄無不允從。但我有個心願:秋葵乃劣兄受了託孤重任,認為義女。我疼他比鳳仙尤甚,一來憐念他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二來愛惜他兩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過生的醜陋些。須將秋葵之事完結後,方能聘嫁鳳仙。求賢弟與他二人說明方好。”丁二爺就將此事,暗暗告訴了北俠智爺。二人聽了,深為器重沙龍,說:“你我做事,理應如此。”又道:“艾虎年紀尚小,再過幾年,也不為晚。”便滿口應承了。誰知後來孟焦二人聽見有求親之說,他倆便極力攛攝沙龍道:“有這樣好事,為何不早早的應允?”沙龍因他二人粗鹵,不便細說,隨意答道:“愚兄從來沒有見過艾虎,知他品貌如何,兒女大事,也有這樣就應得的麼?”孟焦二人無的可說,也就罷了。故此今日,焦赤見了艾虎,先端詳了品貌,他就嚷“這親事做定了”。他只顧如此說,旁邊把個鳳仙羞的滿面通紅,背轉身去了。

秋葵方對艾虎道:“這是我爹爹。這是孟叔父與焦叔父。”艾虎一一見了。沙龍見艾虎年少英雄,滿心歡喜,便問道:“賢侄為何來到此處?”艾虎一一說了,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搶親,小侄還得回去搭救張老者的女兒。”焦赤聽了,舒出大指,道:“好的!正當如此。待俺同你走走。”從那邊收起鋼叉。沙龍見艾虎赤著雙手,便把自己的齊眉棍遞與小爺。他二人邁開大步,轉身迎來。

方到山環,只見搶牡丹的嘍羅抬定一個四方的東西,周圍裹著布單,上面蓋著一塊似紅非紅的袱子,(敢則是個沒有頂兒的轎於!)裡面隱隱有哭泣之聲。艾虎見了,輪開大棍,吼了一聲,一路好打。焦赤託定鋼叉,左右一晃,叉環亂響。嘍羅等那裡還有魂咧,趕著放下轎子,四散的逃命去了。

艾虎過來扯去紅袱一看,原來是張桌子,腿兒朝上。再細看時,見裡面綁著個女子,已然嚇的人事不省,呼之不應。正在為難,只見山口外哭進一個婆於來,口中嚷道:“天殺的呀!好好的還我女兒。如若不然,我也不活著了。我這老命合你們拚了吧。”正是李氏。艾虎喚道:“媽媽不要啼哭。我已將你女兒截下了。”又見張立從那邊踉裡踉蹌來了。彼此見了,好生歡喜。此時李氏將牡丹的繩綁鬆了,甦醒過來。恰好沙龍父女與孟傑不放心,大家迎了上來,見將女子截下,嘍羅逃脫。艾虎又帶了張立,見過沙龍,李氏帶了牡丹,見過鳳仙秋葵,彼此傾心愛慕。鳳仙道:“姐姐何不隨我們上臥虎溝呢?大料山賊決不死心。倘若再來,怎生是好?”牡丹聽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轉身去見沙龍,將此事說了。沙龍道:“我也正為此事躊躇。”便問張立道:“聞得綠鴨灘有漁戶十三家,約有多少人口?”張立道:“算來男婦老幼不足五六十口。”沙龍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告訴眾人,陳說利害,叫他等急急收拾,俱各上臥虎溝便了。”艾虎道:“小侄同張老丈回去。我還有個包袱要緊。”孟傑道:“俺也隨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龍攔住道:“賢弟隨我回莊,且商議安置眾人之處。”便向秋葵道:“這母女二人就交給你姐兒兩個。我們先回莊去了。”

誰知牡丹受了驚恐,又綁了一繩,如何轉動得來。秋葵道:“無妨。我揹著姐姐。”鳳仙道:“妹子如何背的了這麼遠呢?”秋葵道:“姐姐忘了,前面樹上還拴著馱姐夫的馬呢。”說罷,噗哧的一聲笑了。鳳仙臉一紅,一聲兒也不言語了。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時,見那馬仍拴在那裡。秋葵放下牡丹。牡丹卻不會騎馬。鳳仙過去將馬拉過來,認鏡乘上,走了幾步,卻無毛病,說道:“姐姐只管騎上,我在旁邊照拂著,包管無事。”還是秋葵將牡丹抱上馬去。鳳仙攏住嚼環,慢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只聽秋葵道:“媽媽走不動,我揹你幾步兒。”李氏笑道:“婆子何敢當?告訴姑娘說: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全是方才這些天殺的亂搶混奪,我又是急又是氣,所以跑的兩條腿軟了。走了幾步兒,溜開了就好了。姑娘放心,我是走的動的。”一路上說著話兒,竟奔臥虎溝而來。

你道臥虎溝的沙龍,為何不怕黑狼山的藍驍呢?其中有個緣故。臥虎溝內原是十一家獵戶,算來就是沙龍的年長,武藝超群,為人正直,因此這十家皆聽他的調度。自藍驍佔據了黑狼山,他便將眾獵戶叫來,傳受武藝,以防不測。後來又交結了孟傑焦赤,更有了幫手。暗暗打聽,知道綠鴨灘眾漁戶已然輪流上山,供給魚蝦。“焉知那賊不來合我們要野獸呢?俺臥虎溝既有沙龍,斷斷不準此例,眾位入山,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應候他,你等不要驚慌。”眾人遵命,誰也不肯獻獸于山賊。

不料藍驍那裡,已知臥虎溝有個鐵面金剛沙龍。他卻親身來到臥虎溝,明是索取常例,暗裡要會會沙龍。及至見面,藍驍責備為何不上山納獸。沙龍破口大罵,所有十一家獵戶俱是他一人承當。藍驍聽了大怒,彼此翻臉,動起手來。一個步下,一個馬上,走了幾合,只聽“(口克)哧”一聲,沙龍一刀砍在藍驍的馬鐙之上。沙龍道:“俺手下留情,山賊你要明白。”藍驍回馬,一執手道:“沙員外,你的本領藍驍曉得了。”說畢,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寫信與襄陽王,說沙龍本領高強,將來可做先鋒。他有意要結交沙龍,所有獵戶入山,一提臥虎溝三字,唆羅再也不敢惹,因此沙龍英名遠振。如今又把綠鴨灘十三家漁戶也歸臥虎溝來,從此黑狼山交魚蝦的例也就免了。

再說沙龍同焦赤先到莊中,將西院數間房屋騰出安頓男子,又將裡間跨所安頓婦女,俱是暫且存身。即日鳩工,隨莊修蓋房屋。等告成時,再按各家分住。不多時,牡丹母女與鳳仙姐妹一同來到,聽說在裡間跨所安頓婦女,姐兒兩個大喜。秋葵道:“這等住法很好,咱們可熱鬧了。”鳳仙道:“就是將來房屋蓋成,別人俱各挪出,使得;惟獨張家的姐姐不許搬出去,就同張老伯仍住跨所,一來他是個年老之人,二來咱們姊妹也不寂寞。你說好不好?”牡丹道:“只是攪擾府上,心甚不安。”鳳仙道:“姐姐以後千萬不要說這些客套話,只求姐姐諸事包涵就完了。”秋葵聽了,一扭頭道:“瞧你們這個俗氣法,叫我聽著怪牙磣的。——走吧,咱們先見見爹爹去。”說著話,俱各來到廳上,見了沙龍。沙龍正然吩咐殺豬宰羊,預備飯食。只見他姐妹前來,後邊跟定李氏牡丹,上前從新見禮。沙龍還揖不迭。仔細瞧了牡丹,舉止安詳,禮數周到,而且與鳳仙比起來,尤覺秀美,心中暗忖道:“看此女氣度體態,決非漁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說道:“侄女到此,千萬莫要見外。如若有應用的,只管合小女說聲,千萬不必拘束。”秋葵將房屋蓋好,不許張家姐姐搬出去的話也說了。沙龍一一應允。李氏也上前致謝。鳳仙方將他母女領到後邊去了。原來沙員外並無妻室,就只鳳仙姐妹同居。如今同定牡丹,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閒談敘話。

未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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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九十四回赤子居心尋師覓父小人得志斷義絕情

且說艾虎同了孟傑張立,回到莊中。史雲正在那裡與眾商議,忽見艾虎等回來了,便問事體如何,張立一一說了。艾虎又將大家上臥虎溝避兵的話,說了一遍。眾漁戶聽了,誰不願躲了是非,一個個忙忙碌碌,俱備收拾衣服細軟,所有粗重傢伙都拋棄了。攜男抱女,攙老扶少,全都在張立家會齊。此時張立已然收拾妥當。艾虎背上包裹,提了齊眉棍,在前開路。孟傑與史雲做了合後,保護眾漁戶家口,竟奔臥虎溝而來。可憐熱熱鬧鬧的漁家樂,如今弄成冷冷清清的綠鴨灘!可是話又說回來,若不如此,後來如何有漁家兵呢?

一路上嘈嘈雜雜,紛紛亂亂,好容易才到了臥虎溝。沙員外迎至莊門,焦赤相陪。艾虎趕步上前相見,先交代了齊眉棍。沙員外叫莊丁收起,然後對著眾漁戶道:“只因房屋窄狹,不能按戶居住,暫且屈尊眾位鄉親。男客俱在西院居住,所有堂客俱在後面與小女同居。待房屋造完時,再為分住。”眾人同聲道謝。

沙龍讓艾虎同張立史雲孟焦等,俱各來到廳上。艾虎先就開言問道:“小侄師傅、義父、丁二叔在於何處?”沙員外道:“賢侄來晚了些,三日前他三人已上襄陽去了。”艾虎聽了,不由的頓足道:“這是怎麼說!”提了包裹,就要趲路。沙龍攔道:“賢侄不要如此。他三人已走了三日,你此時即便去了,追不上了。何必忙在一時呢?”艾虎無可如何,只得將包裹仍然放下。原是興興頭頭而來,如今垂頭喪氣。自己又一想,全是貪酒的不好,路上若不耽延工夫,豈不早到了這裡,暗暗好生後悔。

大家就座獻茶。不多時,調開座位,放了杯著,上首便是艾虎,其次是張立、史雲、孟焦二人左右相陪,沙員外在主位打橫兒。飲酒之間,敘起話來。焦赤便先問盜冠情由,艾虎述了一回,樂的個焦赤狂呼叫好。然後沙員外又問:“賢侄如何來到這裡?”艾虎止於答言,特為尋找師傅義父。又將路上遇了蔣平,不意半路失散的話,說了一遍。只聽史雲道:“艾爺為何只顧說話,卻不飲酒?”沙龍道:“可是呀,賢侄為何不飲酒呢?”艾虎道:“小侄酒量不佳,望伯父包容。”史雲道:“昨日在莊上喝的何等痛快,今日為何吃不下呢?”艾虎道:“酒有一日之長。皆因昨日喝的多了,今日有些害酒,所以吃不下。”史雲方不言語了。這便是艾虎的靈機巧辯,三五語就遮掩過去。你道艾虎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他皆因方才轉想之時,全是貪酒誤事,自己後悔不置,此其一也;其次他又有存心。皆因焦赤聲言這親事做定了,他惟恐新來乍到,若再貪杯喝醉了,豈不被人恥笑麼?因此他忍心耐性,忍而又忍,暫且斷他兩天兒再做道理。

酒飯已畢,沙龍便叫莊丁將眾獵戶找來,吩咐道:“你等明日入山,要細細打聽藍驍有什麼動靜,急急回來稟我知道。”又叫莊丁將器械預備手下,惟恐山賊知道綠鴨灘漁戶俱歸在臥虎溝,必要前來廝鬧。等了一日,不見動靜。到了第二日,獵戶回來,說道:“藍驍那裡並無動靜。我等細細探聽,原來搶親一節皆是葛瑤明所為,藍驍一概不知。現今葛瑤明稟報山中,說綠鴨灘漁戶不知為何俱備逃匿了,藍驍也不介意。”沙龍聽了也就不防備了。

獨有艾虎一連兩日不曾吃酒,委實難受,決意要上襄陽。沙龍阻留不住,只得定於明日餞行起身。至次日,艾虎打開包裹,將龍票拿出交給沙龍,道:“小侄上襄陽不便帶此,恐有遺失。此票乃蔣叔父的,奉的相諭,專為尋找義父而來。倘小怪去後,我那蔣叔父若來時,求伯父將此票交給蔣叔父便了。”沙龍接了,命人拿到後面,交鳳仙好好收起。這裡眾人與艾虎餞行。艾虎今日卻放大了膽,可要喝酒了。從沙龍起,每人各敬一杯,全是杯到酒幹。把個焦赤樂的拍手大笑道:“怨得史鄉親說賢侄酒量頗豪,果然,果然。來,來,來。咱爺兒兩個單喝三杯。”孟傑道:“我陪著。”執起壺來,俱備溜溜斟上酒。這酒到唇邊,吱的一聲,將杯一照,“幹!”沙龍在旁,不好攔阻。三杯飲畢,艾虎卻提了包裹,與眾人執手拜別。大家一齊送出莊來。史雲張立還要遠送,艾虎不肯,阻之再三。彼此執手,目送艾虎去遠了,大家方才回莊。

艾虎上襄陽,算是書中節目交代明白。然而仔細想來,其中落了一筆。是那一筆呢?焦赤剛見艾虎,就嚷這親事做定了;為何到了莊中,艾虎一連住了三日,焦赤卻又一字不提?列位不知書中有明點,有暗過,請看前文便知。艾虎同張立回莊取包裹,孟傑隨去,沙龍獨把焦赤攔住道:“賢弟隨我回莊。”此便是沙龍的用意。知道焦赤性急,惟恐他再提此事,故此叫他一同回莊。在路上就合他說明,親事是定了,只等北俠等回來,覲面一說就結了,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非是編書的落筆忘事。

這也罷了。既說不忘事,為何蔣平總不提了?這又有一說。書中有緩急,有先後。敘事難,鬥筍尤難。必須將通身理清,那裡接著這裡,是絲毫錯不得的。稍一疏神,便說的驢唇不對馬口,那還有什麼趣味呢?編書的用心最苦,手裡寫著這邊,眼光卻注著下文。不但蔣平之事未提,就是顏大人巡按襄陽,何嘗又提了一字呢。只好是按部就班,慢慢敘下去,自然有個歸結。

如今既提蔣平,咱們就把蔣平敘說一番。蔣平自救了雷震,同他到了陵縣。雷老丈心內感激不盡,給蔣平做了合體衣服,又贈了二十兩銀子盤費。蔣平致謝了,方告別起身。臨別時又諄諄囑問雷英好。彼此將手一拱,道:“後會有期,請了。”蔣平便奔了大路趲行。

這日天色已晚,忽然下起雨來,既無鎮店,又無村莊,無奈何冒雨而行。好容易道旁有個破廟,便奔到跟前。天已昏黑,也看不出是何神聖,也顧不得至誠行禮,只要有個避雨之所。誰知殿宇頹圮,仰面可以見天,處處皆是滲漏。轉到神聖背後,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氣歇息。到了初鼓之後,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一輪明月照如白晝。剛要動身,看看是何神聖。忽聽腳步響,有二人說話。一個道:“此處可以避雨,咱們就在這裡說話吧。”一個道:“我們親弟兄有什麼講究呢,不過他那話說的太絕情了。”一個道:“老二,這就是你錯了。俗語說的好,‘久賭無勝家’。大哥勸你的好話,你還不聽說,拿話堵他;所以他才著急,說出那絕情的話來。你如何怨的他呢?”一人道:“丟了急的說快的,如今三哥是什麼主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兄弟無不從命。”一人道:“皆因大哥應了個買賣頗有油水,叫我來找你來,請兄弟過去,前頭勾了,後頭抹了,任什麼不用說,哈哈兒一笑就結了。張羅買賣要緊。”一人道:“什麼買賣,這麼要緊?”一人道:“只因東頭兒玄月觀的老道找了大哥來,說他廟內住著個先生,姓李,名喚平山,要上湘陰縣九仙橋去,託付老道僱船;額外還要找個跟役,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大哥聽了,不但應了船,連跟役也應了。”一人道:“大哥這就胡鬧!咱們張羅咱們的船就完了,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僱人呢?”一人道:“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沒有大哥有算計。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兒就將我算做跟役人,叫老道帶了去。他若中了意,不消說了,咱們三人合了把兒更好;倘若不中意,難道老哥倆連個先生也服侍不住麼?故此大哥叫我來找你去。打虎還得親兄弟。老二,你別傻咧!”說罷,哈哈大笑的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就是害牡丹的翁二與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因那日害了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脫,但逃在此處,噁心未改,仍要害人。那知被蔣四爺聽了個不亦樂乎呢。

到了黎明,出了破廟,訪到玄月觀中,口呼:“平山兄在那裡?平山兄在那裡?”李先生聽了道:“那個喚吾呀?”說著話,迎了出來,道:“那位?那位?”見是個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紀不過四旬之人,連忙彼此一揖,道:“請問尊兄貴姓?有何見教?”蔣爺聽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著鄉談道:“小弟姓蔣,無事不敢造次,請借一步如何?”說話間,李先生便讓到屋內對面坐了。蔣爺道:“同得尊兄要到九仙橋公幹,兄弟是要到湘陰縣找個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來附驥。望乞尊兄攜帶如何?”李先生道:“滿好個。吾這裡正愁一人寂寞,難得尊兄來到,你我同船是極妙的了。”

二人正議論之間,只見老道帶了船戶來見,說明船價,極其便宜。老道又說:“有一人頗能幹老成,堪以服侍先生。”李平山道:“帶來吾看。”蔣爺答道:“李兄,你我乘船,何必用人。到了湘陰縣,那裡還短了人麼?”李平山道:“也罷,如今有了尊兄,咱二人路上相幫,可以行得。到了那裡,再僱人也不為晚。”便告訴老道,股役之人不用了。蔣爺暗暗歡喜道:“少去了一個,我蔣某少費些氣力。”言明於明日急速開船。蔣爺就在李先生處住了。李先生收拾行李,蔣爺幫著捆縛,甚是妥當。李先生大樂,以為這個夥計搭著了。

到了次日黎明,搬運行李下船,全虧蔣爺。李先生心內甚是不安,連連道乏稱謝。諸事已畢,翁大兄弟撐起船來,往前進發。沿路上蔣爺說說笑笑,把個李先生樂的前仰後合,讚揚不絕,不住的搖頭兒,咂嘴兒,拿腳畫圈兒,酸不可耐。

忽聽譁喇喇連聲響亮。翁大道:“風來了!風來了!快找避風所在呀。”蔣爺立起身來,就往艙門一看,只當翁大等說謊,誰知果起大風。便急急的攏船,藏在山環的去處,甚是幽僻。李平山看了,驚疑不止,悄悄對蔣爺說道:“蔣兄,你看這個所在好不怕人呀!”蔣爺道:“遇此大風,也是無法,只好聽天由命罷了。”

忽聽外面“嘡”“嘡”“嘡”,鑼聲大響。李平山嚇了一跳,同蔣爺出艙看時,見幾只官船從此經過,因風大難行,也就停泊在此。蔣爺看了道:“好了,有官船在這裡,咱們是無妨礙的了。”果然,二賊見有官船,不敢動手,自在船後安歇了。李平山同蔣爺在這邊瞭望,猛見從那邊官船內出來了一人,按船吩咐道:“老爺說了,叫你等將鐵錨下的穩穩的,不可搖動。”眾水手齊聲答應。

李平山見了此人,不由的滿心歡喜,高聲呼道:“那邊可是金大爺麼?”那人抬頭,往這裡一看,道:“那邊可是李先生麼?”李平山急答道:“正是,正是。請大爺往這邊些。請問這位老爺是那個?”那人道:“怎麼先生不知道麼?老爺奉旨升了襄陽太守了。”李平山聽了,道:“哎呀!有這等事,好極,好極。奉求大爺在老爺跟前回稟一聲,說吾求見。”那人道:“既如此……”回頭吩咐水手搭跳板,把李平山接過大船去了。蔣爺看了心中納悶,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

原來此官非別個,卻正是遭過貶的、正直無私的兵部尚書金輝。因包公奏明聖上,先剪去襄陽王的羽翼。這襄陽太守是極要緊的,必須用個赤膽忠心之人方好。包公因金輝連上過兩次奏章,參劾襄陽王,在駕前極力的保奏。仁宗天子也念金輝正直,故此放了襄陽太守。那主管便是金福祿。

蔣爺正在納悶,只見李平山從跳板過來,揚著臉兒,鼓著腮兒,搖著膀兒,扭著腰兒,見了蔣平也不理,竟進艙內去了。蔣爺暗道:“這小子是什麼東西!怎麼這等的酸!”只得隨後也進艙,問道:“那邊官船,李兄可認得麼?”李平山半晌,將眼一翻,道:“怎麼不認得!那是吾的好朋友。”蔣爺暗道:“這酸是當酸的。”又問道:“是那位呢?”李平山道:“當初做過兵部尚書,如今放了襄陽太守,金輝金大人,那個不曉得呢。吾如今要隨他上任,也不上九仙橋了。明早就要搬行李到那邊船上,你只好獨自上湘陰去吧。”小人得志,立刻改樣,就你我相稱,把兄弟二字免了。

蔣爺道:“既如此,這船價怎麼樣呢?”李平山道:“你坐船,自然你給錢了,如何問吾呢?”蔣爺道:“原說是幫夥,彼此公攤。我一人如何拿得出來呢?”李平山道:“那白合吾說,吾是不管的。”蔣爺道:“也罷,無奈何,借給我幾兩銀子就是了。”李平山將眼一翻,道:“萍水相逢,吾合你啥個交情,一借就是幾兩頭。你不要瞎鬧好不好?現有太守在這裡,吾把你送官究治,那時休生後悔!”蔣爺聽了,暗道:“好小子,翻臉無情,這等可惡!”

忽聽走的跳板響,李平山迎了出來。蔣爺卻隱在艙門格扇後面,側耳細聽。

不知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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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10:50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九十五回闇昧人偏遭闇昧害豪俠客每動豪俠心

卻說蔣爺在艙門側耳細聽,原來是小童(就是當初服侍李平山的),手中拿的個字簡道:“奉姨奶奶之命,叫先生即刻拆看。”李平山接過,映著月光看了,悄悄道:“吾知道了。你回去上覆姨奶奶,說夜闌人靜,吾就過去。”原來巧娘與幕賓相好就是他。蔣爺聽在耳內,暗道:“敢則這小子,還有這等行為呢。”又聽見跳板響,知道是小童過去。他卻回身歪在床上,假裝睡著。李平山喚了兩聲不應。他卻賊眉賊眼在燈下將字簡又看了一番,樂的他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無奈何也歪在床上裝睡。那裡睡得著,呼吸之氣不知怎樣才好。蔣爺聽了,不由的暗笑,自己卻呼吸出入,極其平勻,令人聽著,直是真睡一般。

李平山耐了多時,悄悄的起來奔到艙門,又回頭瞧了瞧蔣爺,猶疑了半晌,方才出了艙門。只聽跳板咯噔咯噔亂響。蔣爺這裡翻身起來,脫了長衣,出了艙門,只聽跳板咯噎一響跳上去。到了大船之上,將跳板輕輕扶起,往水內一順。他方到三船上窗板外細聽,果然聽見有男女淫慾之聲,又聽得女音悄悄說:“先生,你可想煞我也!”蔣爺卻不性急,高高的嚷了兩聲:“三船上有了賊了!有了喊了!”他便刺開水面下水去了。

金福祿立刻帶領多人,各船搜查。到了第三船,正見李平山在那邊著急:因沒了跳板,不能夠過在小船之上。金福祿見他慌張形景,不容分說,將他帶到頭船,回稟老爺。金公即叫帶進來。李平山戰戰哆嗦,哈著腰兒,進了艙門,見了金公,張口結舌,立刻形景難畫難描。金公見他哈著腰兒,不住的將衣襟兒遮掩,仔細看時,原來他赤著雙腳。

金公已然會意,忖度了半晌,主意已定,叫福祿等看著平山。自己出艙,提了燈籠,先到二船,見燈光已息。即往三船一看,卻有燈光,忽然滅了。金公更覺明白,連忙來到三船,喚道:“巧娘睡了麼?”喚了兩聲,裡面答道:“敢則是老爺麼?”彷彿是睡夢初醒之聲。金公將艙門一推,進來用燈一照,見巧娘雲鬢蓬鬆,桃腮帶赤,問道:“老爺為何不睡?”金公道:“原要睡來,忽聽有賊,只得查看。”隨手把燈籠一放,卻好床前有雙來履。巧娘見了,只嚇得心內亂跳,暗道:“不好!怎麼會把他忘了呢!”原來巧娘一知將平山拿到船上,就怕有人搜查,他急急忙忙將平山的褲襪護膝等俱各收藏。真是忙中有錯,他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著腳跑的,獨獨的把雙鞋兒忘了。如今見金公照著鞋,好生害怕。誰知金公視而不見,置而不問,轉說道:“你如何獨自孤眠?杏花兒那裡去了。”巧娘略定了定神,隨機獻媚,搭訕過來說道:“賤妾惟恐老爺回來不便,因此叫他後艙去了。”上面說著話,下面卻用腳把鞋兒向床下一踢。金公明明知道,卻也不問,反言一句道:“難為你細心,想的到。我同你到夫人那邊。方才嚷有賊,你理應問問安。回來我也就在這裡睡了。”說罷,攜了巧孃的手,一同出艙,來到船頭。金公猛然將巧娘往下一擠,噗咚的一聲落在水內,然後咕嘟嘟冒了幾個泡兒。金公容他沉底,方才嚷道:“不好了,姨娘落在水內了!”眾人俱各前來叫水手,救已無及。

金公來到頭船,見了平山道:“我這裡人多,用你不著,你回去吧。”叫福祿:“帶他去吧。”帶到三船,誰知水手正為跳板遺失,在那裡找尋。後來見水中漂浮,方從水中撈起,仍然搭好,叫平山過去,即將跳板撤了。

金公如何不處治平山,就這等放了平山呢?這才透出金公忖度半晌、主意拿定的八個字。他想平山夤夜過船,非奸即盜。若真是盜,卻倒好辦;看他光景,明露著是奸。因此獨自提了燈籠,親身查看。見三船燈明覆滅,已然明白。不想又看見那一雙朱履,又瞧見巧娘手足失措的形景。此事已真,巧娘如何留得?故誆出艙來溺於水中。轉想平山倒難處治。惟恐他據實說出,醜聲播揚,臉面何在?莫若含糊其詞,說:“我這裡人多,用你不著,你回去吧。”雖然便宜他,其中省卻多少口舌,免得眾人知覺。

且說李平山就如放放一般,回到本船之上。進艙一看,見蔣平床上只見衣服,卻不見人,暗道:“姓蔣的那裡去了?難道他也有什麼外遇麼?”忽聽後面嚷道:“誰?誰?誰?怎麼掉在水裡頭了?到底留點神呀!這是船上比不得下店,這是玩的麼?——來吧,我攙你一把兒。這是怎麼說呢!”然後方聽戰戰哆嗦的聲音,進了艙來。平山一看,見蔣平水淋淋的一個整戰兒,問道:“蔣兄怎麼樣了?”蔣爺道:“我上後面去小解,不想失足落水。多虧把住了後舵,不然險些兒喪了性命。”平山見他哆嗦亂戰,自己也覺發起噤來了。連忙站起拿過包袱來,找出褲襪等件,又揀出了一分舊的給蔣平,叫他:“換下溼的來晾乾了,然後換了還吾。”他卻拿出一雙新鞋來。二人彼此穿的穿,換的換。蔣爺卻將溼衣擰了,抖了抖,晾起來,只顧自己收拾衣服。猛回頭見平山愣愣何何坐在那裡,一會兒搓手,一會兒搖頭,一會兒拿起巾帕來拭淚。蔣平知他為那葫蘆子藥,也不理他。

蔣爺晾完了衣服,在床上坐下,見他這番光景,明知故問道:“先生為著何事傷心呢?”平山道:“吾有吾的心事,難以告訴別人。吾問蔣兄到湘陰縣,是什麼公幹?”蔣爺道:“原先說過,吾到湘陰縣找個相知的。先生為何忘了?”平山道:“吾此時精神恍惚,都記不得了。蔣兄既到湘陰縣找相知,吾也到湘陰找個相知。”蔣爺道:“先生昨晚不是說跟了金太守上任麼?為何又上湘陰呢?”平山道:“蔣兄為何先生先生稱起來呢’你吾還是弟兄,不要見外。吾對你說,他那裡人吾看著有些不相宜,所以昨晚上吾又見了金主管,叫他告訴太守,回覆了他,吾不去了。”蔣爺暗笑道:“好小子,他還合我撇大腔兒呢。似他這樣反覆小人,真正可殺不可留的。”復又笑道:“如此說來,這船價怎麼樣呢?”平山道:“自然是公攤的了。”蔣爺道:“很好。吾這才放了心了。天已不早了,咱們歇息歇息吧。”平山道:“蔣兄只管睡,吾略略坐坐,也就睡了。”蔣爺說了一聲:“有罪了。”放倒頭,不多時竟自睡去。

平山坐了多時,躺在床上,那裡睡得著,翻來覆去,整整的一夜不曾閤眼。後來又聽見官船上鳴鑼開船,心裡更覺難受。蔣爺也就驚醒,即喚船家收拾收拾,這裡也就開船了。

這一日平山在船上唉聲嘆氣,無精打采,也不吃,不喝,只是呆了的一般。到了日暮之際,翁大等將船藏在蘆葦深處。蔣爺誇道:“好所在!這才避風呢。”翁大等不覺暗笑。平山道:“吾昨夜不曾閤眼,今日有些睏倦,吾要先睡了。”蔣爺道:“尊兄就請安置吧,包管今夜睡的安穩了。”平山也不答言,竟自放倒頭睡了。

蔣平暗道:“按理應當救他。奈因他這樣行為,無故的置巧娘於死地;我要救了他,叫巧娘也含冤於地下。莫若讓翁家弟兄把他殺了與巧娘報仇,我再殺了翁家弟兄與他報仇,豈不兩全其美麼?”正在思索,只聽翁大道:“弟兄,你了?我了?”翁二道:“有甚要緊。兩個膿包,不管誰了都使得。”蔣平暗道:“好了,來咧!”他便悄地出來,爬伏在艙房之上。見有一物風吹擺動,原來是根竹竿,上面晾著件棉襖。蔣爺慢慢的抽下來,攏在懷內,往下偷瞧。見翁二持刀進艙,翁大也持刀把守艙門。忽聽艙內竹床一陣亂響,蔣平已知平山了結了。他卻一長身將棉襖一抖,照著翁大頭上放下來。翁大出其不意,不知何物,連忙一路混撕。也是活該,偏偏的將頭裹住。蔣爺挺身上來,奪刀在手。翁大剛然露出頭來,已著了利刃。蔣爺復又一刀,翁大栽下水去。翁二尚在艙內找尋瘦人,聽得艙門外有響動,連忙回身出來,說:“大哥,那瘦蠻幹不見了。”話未說完,蔣爺道:“吾在這裡!”“哧”就將刀一顫,正戳在翁二咽喉之上。翁二哎喲了一聲,他就兩手一紮煞,一半截在艙內,一半截在艙外。蔣爺哈腰將發綹一揪,拉到船頭一看。誰知翁二不禁戳,一下兒就死了。蔣爺將手一鬆,放在船頭,便進艙內將燈剔亮,見平山扎手舞腳於竹床之上。蔣平暗暗的嘆息了一番,便將平山的箱籠擰開,仔細搜尋,卻有白銀一百六十兩。蔣平道聲“慚愧”,將銀放在兜肚之內。算來蔣爺頗不折本,艾虎拿了他的一百兩,他如今得了一百六十兩,再加上雷震購了二十兩,裡外裡倒多了八十兩。這才算是好利息呢。

且說蔣爺從新將燈照了,通身並無血跡。他又將雷老兒給做的大衫招疊了,又把自己的溼衣(也早幹了)招好,將平山的包袱拿過來,揀可用的打了包裹。收拾停當,出艙,用篙撐起船來。出了蘆葦深處,奔到岸邊,連忙提了包裹,套上大衫,一腳踏定泊岸,這一腳往後盡力一蹬。只見那船味的滴溜一聲,離岸有數步多遠,飄飄蕩蕩,順著水面去了。

蔣爺邁開大步,竟奔大路而行。此時天光一亮,忽然颳起風來,揚土飛沙,難睜二目。又搭著蔣爺一夜不曾閤眼,也覺得乏了,便要找個去處歇息。又無村莊,見前面有片樹林。及至趕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座墳頭,院牆有倒塌之處。蔣爺心內想著,進了圍牆可以避風。剛剛轉過來往裡一望,只見有個小童面黃肌瘦,滿臉淚痕,正在那小樹上拴套兒呢。蔣平看了,嚷道:“你是誰家小廝,跑到我墳地裡上吊來?這還了得嗎?”那小童道:“我是小童,可怕什麼呢?”蔣爺聽了,不覺好笑,道:“你是小童原不怕,要是小童上吊,也就可怕了。”小童道:“若是這末說,我可上那樹上死去才好呢?”說罷,將絲絛解下,轉身要走。蔣平道:“那小童,你不要走。”小童道:“你這瑩地不叫上吊,你又叫我做什麼?”蔣爺道:“你轉身來,我有話問你。你小小年紀,為何尋自盡?來,來,來,在這邊牆根之下,說與我聽。”小童道:“我皆因活不得了,我才尋死呀。你要問,我告訴你。若是當死,你把這棵樹讓給我,我好上吊。”蔣爺道:“就是這等,你且說來我聽。”小童未語,先就落下淚來,把已往情由,滔滔不斷述了一遍。說罷,大哭。

蔣爺聽了,暗道:“看他小小年紀倒是個有志氣的。”便道:“你原來如此,我如今贈你盤費,你還死不死呢?”小童道:“若有了盤費,我還死?——我就不死了。真個的我這小命兒是鹽換來的嗎?”蔣爺回手在兜肚內摸出兩個錁子,道:“這些可以夠了麼?”小童道:“足已夠了,只有使不了的。”連忙接過來,爬在地下磕頭道:“多謝恩公搭救,望乞留下姓名。”蔣平道:“你不要多問,急早快赴長沙要緊。”小童去後,蔣爺竟奔臥虎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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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九十六回連升店差役拿書生翠芳塘縣官驗醉鬼

且說蔣爺救了小童,竟奔臥虎溝而來,這是什麼原故?小童到底說的什麼?蔣爺如何就給銀子呢?列位不知,此回書是為交代蔣平。這回把蔣平交代完了,再說小童的正文,又省得後來再為敘寫。

蔣爺到了臥虎溝,見了沙員外,彼此言明。蔣爺已知北俠等上了襄陽,自己一想:“顏巡按同了五弟前赴襄陽,我正愁五弟沒有幫手。如今北俠等既上襄陽,焉有不幫五弟之理呢?莫若我且迴轉開封,將北俠現在襄陽的話回稟相爺,叫相爺再為打算。”沙龍又將艾虎留下的龍票當面交付明白。蔣爺便迴轉東京,見了包相,將一切說明。包公即行奏明聖上,說歐陽春已上襄陽,必有幫助巡按顏查散之意。聖上聽了大喜,道:“他行俠尚義,實為可嘉。”又欽派南俠展昭同盧方等四人陸續前赴襄陽,俱在巡按衙門供職,等襄陽平定後,務必邀北俠等一同赴京,再為升賞。此是後話,慢慢再表。

蔣平既已交代明白,翻回頭來再說小童之事。你道這小童是誰?原來就是錦箋。自施公子賭氣離了金員外之門,乘在馬上,越想越有氣,一連三日,飲食不進,便病倒旅店之中。小童錦箋見相公病勢沉重,即託店家請醫生調治,診了脈息,乃鬱悶不舒,受了外感,意是夾氣傷寒之症。開方用藥。錦箋衣不解帶,晝夜服侍,見相公昏昏沉沉,好生難受。又知相公沒多餘盤費,他又把艾虎賞的兩錠銀於換了,請醫生,抓藥。好容易把施俊調治的好些了,又要病後的將養。偏偏的馬又倒了一匹,正是錦箋騎的。他小孩子家心疼那馬,不肯售賣,就託店家僱人掩埋。誰知店家悄悄的將馬出脫了,還要合錦箋要工飯錢。這明是欺負小孩子。再加這些店用房錢草料鼓子七折八扣,除了兩錠銀子之外,倒該下了五六兩的帳。錦箋連急帶氣,他也病了。先前還掙扎著服侍相公。後來施俊見他那個形景,竟是中了大病,慢慢的問他,他不肯實說。問的急了,他就哭了。施俊心中好生不忍,自己便掙扎起來,諸事不用他服侍,得便倒要服侍服侍錦箋。一來二去,錦箋竟自伏頭不起。施俊又託店家請醫生。醫生道:“他這雖是傳染,卻比相公沉重,而且症候耽誤了,必須趕緊調治方好。”開了方子卻不走,等著馬錢。施俊向櫃上借。店東道:“相公帳上欠了五六兩,如何還借呢?很多了,我們墊不起。”施俊沒奈何,將衣服典當了,開發了馬錢並抓藥。到了無事,自己到櫃上從新算帳,方知錦箋已然給了兩錠銀子,就知是他的那兩錠賞銀,又是感激,又是著急。因瞧見馬工飯銀,便想起他自己騎的那匹馬來了。就合店東商量要賣馬還帳。店東樂得的賺幾兩銀子呢,立刻會了主兒,將馬賣了。除了還帳,剛剛的剩了一兩頭。施俊也不計較,且調治錦箋要緊。

這日自己拿了藥方出來抓藥,正要回店,卻是集場之日,可巧遇見了賣糧之人,姓李名存,同著一人姓鄭名申,正在那裡吃酒。李存卻認識施俊,連聲喚道:“施公子那裡去?為何形容消減了?”施使道:“一言難盡。”李存道:“請坐,請坐。這是我的夥計鄭申,不是外人。請道其詳。”施俊無奈,也就入了坐,將前後情由述了一番。李存聽了,道:“原來公子主僕都病了。卻在那個店裡?”施俊道:“在西邊連升店。”李存道:“公於初愈,不必著急。我這裡現有十兩銀子,且先拿去,一來調治尊管,二來公子也須好生將養。如不夠了,趕到下集,我再到店中送些銀兩去。”施生見李存一片志誠,趕忙站起,將銀接過來,深深謝了一禮,也就提起藥包要走。

誰知鄭申貪酒有些醉了。李存道:“鄭兄少喝些也好,這又醉了。別的罷了,你這銀褡連怎麼好呢?”鄭申醉言醉語道:“怕什麼!醉了人,醉不了心。就是這一頭二百兩銀子,算了事了!我還拿的動。何況離家不遠呢。”施生問道:“在那裡住?”李存道:“遠卻不遠,往西去不足二里之遙,地名翠芳塘就是。”施生道:“既然不遠,我卻也無事,我就選送他何妨。”李存道:“怎敢勞動公子。偏偏的我要到糧行算帳——莫若還是我送了他回去,再來算帳。”鄭申道:“李賢弟你胡鬧麼!真個的我就醉了麼?瞧瞧我能走不能走?”說著話,一溜歪斜往西去了。李存見他如此,便託咐施生道:“我就煩公子送送他吧。務必,務必!等下了集,我到店中再道乏去。”施生道:“有甚要緊,只管放心,俱在我的身上。”說罷,趕上鄭申,搭扶著鄭申一同去了。真是“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幹不合,萬不合,施生不應當送鄭申,只顧覲面應了李存,後來便脫不了干係。

且說鄭申見施生趕來,說道:“相公你幹你的去,我是不相於的。”施生道:“那如何使得,我既受李夥計之託,焉有不送去之理呢?”鄭申道:“我告訴相公說,我雖醉了,心裡卻明白,還帶著都記得。相公,你不是與人家抓藥嗎?請問病人等著吃藥,要緊不要緊?你只顧送我,你想想那個病人受得受不得?這是一。再者我家又不遠,常來常去是走慣了的。還有一說,我那一天不醉。天天要醉,天天得人送,那得用多少人呢。到咧!這不是連升店嗎?相公請。你要不進店,我也不走了。”正說間,忽見小二說道:“相公,你家小主管找你呢?”鄭申道:“巧咧,相公就請吧。”施生應允。鄭申道:“結咧!我也走咧。”

施生進了店,問問錦箋,心內略覺好些,施生急忙煎了藥,服侍錦箋吃了,果然夜間見了點汗。到了次日,清爽好些。施生忙又託咐店家請醫生去。錦箋道:“業已好了,還請醫生做什麼?那有這些錢呢?”施生悄悄的告訴他道:“你放心,不用發愁,又有了銀兩了。”便將李存之贈說了一遍。錦箋方不言語。不多時,醫生來看脈開方,道:“不妨事了。再眼兩帖,也就好了。”施生方才放心,仍然按方抓藥,給錦箋吃了,果然見好。

過了兩日,忽見店家帶了兩個公人進來,道:“這位就是施相公。”兩個公人道:“施相公,我們奉太爺之命,特來請相公說話。”施生道:“你們太爺請我做什麼呢?”公人道:“我們知道嗎?相公到了那裡,就知道了。”施生還要說話。只見公人譁啷一聲,掏出索來,捆上了施生,拉著就走了。把個錦箋只嚇的抖衣而戰,細想相公為著何事,竟被官人拿去?說不得只好掙扎起來,到縣打聽打聽。

原來鄭申之妻王氏因丈夫兩日並未回家,遣人去到李存家內探問。李存說:“自那日集上散了,鄭申拿了二百兩銀子已然回去了。”王氏聽了,不勝駭異,連忙親自到了李存家,面問明白。現今人銀皆無,事有可疑。他便寫了一張狀子,此處攸縣所管,就在縣內擊鼓鳴冤,說:“李存圖財害命,不知把我丈夫置於何地。”縣官即把李存拿在街內,細細追問。李存方說出原是鄭申喝醉了,他煩施相公送了去了。因此派役前來將施生拿去。

到了行內,縣官方九成立刻升堂,把旋生帶上來一看,卻是個懦弱書生,不象害人的形景,便問道:“李存曾煩你送鄭申麼?”施生道:“是。因鄭申醉了,李存不放心,煩我送他,我卻沒送。”方今道:“他既煩你送去,你為何又不送呢?”施生道:“皆因鄭申攔阻再三。他說他醉也是常醉,路也是常走,斷斷不叫送,因此我就回了店了。”方令道:“鄭申拿的是什麼?”施生道:“有個大褡連肩頭搭著,裡面不知是什麼。李存見他醉了,曾說道:‘你這銀褡連要緊。’鄭申還說:‘怕什麼,就是這一頭二百兩銀子算了事了。’其實並沒有見褡連內是什麼。”方今見施生說話誠實,問什麼說什麼,毫無狡賴推諉,不肯加刑,吩咐寄監,再行聽審。

眾衙役散去。錦箋上前問道:“拿我們相公為什麼事?”衙役見他是個帶病的小孩子,誰有工夫與他細講,只是回答道:“為他圖財害命。”錦箋嚇了一跳,又問道:“如今怎麼樣呢?”衙役道:“好嘮叨呀,怎麼樣呢,如今寄了監了。”錦箋聽了寄監,以為斷無生理,急急跑回店內,大哭了一場。仔細想來,“必是縣官斷事不明。前次我聽見店東說,長沙新升來一位太守,甚是清廉,斷事如神,我何不去到那裡給他鳴冤呢。”想罷,看了看又無可典當的,只得空身出了店,一直竟奔長沙。不料自己病體初愈,無力行走,又兼缺少盤費,偏偏的又遇了大風,因此進退兩難。一時越想越窄,要在墳塋上吊。可巧遇見了蔣平,贈他的銀兩錠。真是“錢為人之膽”,他有了銀子,立刻精神百倍,好容易趕赴長沙,寫了一張狀子,便告到邵老爺台下。

邵老爺見呈子上面有施俊的姓名,而且敘事明白清順,立刻升堂,將錦箋帶上來細問,果是盟弟施喬之子。又問:“此狀是何人所寫?”錦箋回道:“是自己寫的。”邵老爺命他背了一遍,一字不差,暗暗歡喜,便準了此狀,即刻行文到攸縣,將全案調來。就過了一堂,與原供相符,縣宰方公隨後乘馬來到稟見。邵老爺面問:“貴縣審的如何?”方九成道:“卑職因見施俊不是行兇之人,不肯加刑,暫且寄監。”邵太守道:“貴縣此案當如何辦理呢?”方公道:“卑職意欲到翠芳塘查看,回來再為稟覆。”邵老爺點頭,道:“如此甚好。”即派差役仵作跟隨方公到攸縣。來到翠芳塘,傳喚地方。方今先看了一切地勢,見南面是山,東面是道,西面有人家,便問:“有幾家人家?”地方道:“八家。”方公道:“鄭申住在那裡?”地方道:“就是西頭那一家。”方公指著蘆葦,道:“這北面就是翠芳塘了?”地方道:“正是。”方公忽見蘆葦深處烏鴉飛起,復落下去。方公沉吟良久,吩咐地方下蘆葦去看來。地方拉了鞋襪,進了蘆葦。不多時,出來,稟道:“蘆葦塘之內有一屍首,小人一人弄他不動。”方公又派差役下去二名,一同拉上來,叫仵作相驗。仵作回道:“屍首系死後入水,脖項有手扣的傷痕。”縣宰即傳鄭王氏廝認,果是他丈夫鄭申。方公暗道:“此事須當如此。”吩咐地方將那七家主人不準推諉,即刻同赴長沙候審。方公先就乘馬到府,將鄭申屍首稟相,並將七家鄰居帶來,俱備回了。邵太守道:“貴縣五請歇息,候七家到齊,我自有道理。”邵老爺將此事揣度一番,忽然計上心來。

這一日七家到齊。邵老爺升堂入座。方公將七家人名單呈上。邵老爺叫:“帶上來。不準亂跪。”一溜排開,按著名單跪下。邵老爺從頭一個看起,挨次看完,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怨得他說,果然不差。”便對眾人道:“你等就在翠芳塘居住麼?”眾人道:“是。”邵老爺道:“昨夜有冤魂告到本府案下,名姓已然說明。今既有單在此,本府只用硃筆一點,便是此人。”說罷,提起硃筆,將手高揚,往下一落,虛點一筆,道:“就是他,再無疑了。無罪的只管起去,有罪的仍然跪著。”眾人俱備起去。獨有西邊一人,起來複又跪下,自己犯疑,神色倉皇。邵老爺將驚堂木一拍,道:“吳玉,你既害了鄭申,還想逃脫麼?本府縱然寬你,那冤魂斷然不放你的。快些據實招上來!”左右齊聲喝道:“快招,快招!”

不知吳玉招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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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九十七回長沙府施俊遇丫環黑狼山金輝逢盜寇

話說邵老爺當堂叫吳玉據實招上來。吳玉道:“小……小……小人沒有招……招的。”邵老爺吩咐:“拉下去打。”左右吶了一聲喊,將吳玉拖翻在地,竹板高揚,打了十數極。吳玉嚷道:“我招呀,我招!”左右放他起來,道:“快說,快說!”

吳玉道:“小人原無生理,以賭為事。偏偏的時運不好,屢賭屢輸。東干東不著,西幹西不著,要帳堆了門,小人白日不敢出門來。那日天色將晚,小人剛然出來,就瞧見鄭申晃裡晃盪山東而來。我就追上前去,見他肩頭扛著個褡連,裡面鼓鼓囊囊的。小人就合他借貸,誰知鄭申他不借,還罵小人。小人一時氣忿,將他盡力一推,‘噗哧’‘咕咚’就栽倒了。一個人栽倒了怎麼兩聲兒呢?敢則鄭申喝成酒泡兒了,栽在地下,噗哧的一聲。倒是那大褡連摔在地下,咕咚的一聲。小人聽的聲音甚是沉重,知道里面必是財資。我就一屁股坐在鄭申胸脯之上。鄭申才待要嚷,我將兩手向他咽喉一扣,使勁在地下一按。不大的工夫,鄭申就不動了。小人把他拉入葦塘深處,以為此財是發定了,再也無人知曉。不想冤魂告到老爺台前。回老爺:“鄭申說的全是醉話,聽不的呢。小人冤枉呀!”邵老爺問道:“你將銀褡連放在何處?”吳玉道:“那是二百兩銀子。小人將褡連理好,埋在缸後頭了,分文沒動。”

邵老爺命吳玉畫了招,帶下去,即請縣宰方公將招供給他看了。叫方公派人將贓銀起來,果然未動,即叫屍親鄭王氏收領。李存與翠芳塘住的眾街坊釋放回家。獨有施生留在本府。吳玉定了秋後處決,派役押赴縣內監收。方公一一領命,即刻稟辭,回本縣去了。

邵老爺退堂,來到書房,將錦箋喚進來,問道:“錦箋,你在施宅是世僕呀?還是新去的呢?”錦箋道:“小人自幼就在施老爺家。我們相公唸書,就是小人伴讀。”邵老爺道:“既如此,你家老爺相知朋友有幾位,你可知道麼?”錦箋道:“小人老爺,有兩位盟兄,是知己莫逆的朋友。”邵老爺道:“是那兩位?”錦箋道:“一位是做過兵部尚書的金輝金老爺,一位是現任太守邵邦傑邵老爺。”旁邊書童將錦箋衣襟一拉,悄悄道:“太老爺的官諱,你如何渾說?”錦箋連忙跪倒:“小人實實不知,求太老爺饒恕。”邵老爺哈哈笑道:“老夫便是新調長沙太守的邵邦傑。金老爺如今已升了襄陽太守。”錦箋復又磕頭。邵老爺吩咐:“起來,本府原是問你,豈又怪你。”即叫書童拿了衣巾,同錦箋到外面與施俊更換。錦箋悄悄告訴施俊,說:“這位太守就是邵老爺。方才小人已聽邵老爺說,金老爺也升任襄陽府太守了。相公如若見了邵老爺,不必提與金老爺嘔氣一事,省的彼此疑忌。”施生道:“我提那些做什麼,你只管放心。”就隨了書童,來至書房。錦箋跟隨在後。

施生見了邵公,上前行禮參見。邵公站起相攙。施生又謝為案件多蒙庇情。邵公吩咐看座,施生告坐。邵公便問已往情由,施生從頭述了一遍。說到與金公嘔氣一節,改說:“因金公赴任不便在那裡,因此小侄就要回家。不想走到攸縣,我主僕便病了,生出這節事來。”邵公點了點頭。

說話間,飯已擺妥。邵公讓施生用飯,施生不便推辭。飲酒之間,邵公盤詰施生學問,甚是淵博,滿心歡喜,就將施生留在衙門居住,無事就在書房談講。因提起親事一節,施生言:“家父與金老伯提過,因彼此年幼,尚未納聘。”此句暗暗與佳蕙之言相符。邵公聽了大樂,便將路上救了牡丹的話一一說了。“如今有老夫作主,一個盟兄之女,一個盟弟之子,可巧侄男侄女皆在老夫這裡,正好成其美事。”施俊到了此時,也就難以推辭。

邵公大高其興,來到後面與夫人商量,叫夫人向牡丹說起。一面派丁雄送信給金公,說明要將牡丹與施使成婚。誰知夫人將假小姐喚來,這時佳蕙再難隱瞞,便將前後事情大概說明。他說到小姐溺水之苦,不由的淚流滿面。夫人等倒可憐他,勸慰了多少言語,只得將婚事作罷。一面派人將了雄追回,但已經趕不上了。

且說了雄與金公送信,從水面迎來,已見有官船預備。問時,果是迎接襄陽太守的。了雄打聽了一下,說金太守由枯梅嶺起旱而來,他便棄舟乘馬,急急趕到枯梅嶺。先見有馱轎行李過去。知是金太守的家眷,後面方是太守乘馬而來。丁雄下馬,搶步上前請安,稟道:“小人丁雄奉家主邵老爺之命,前來投書。”說罷,將書信高高舉起。金太守將馬拉住,問了邵老爺起居。丁雄站起,一一答畢,將書信遞過。金太守伸手接書,卻問道:“你家太太好?小姐們可好?”丁雄一一回答。金公道:“管家乘上馬吧。等我到驛,再答回信。”丁雄退後,一抖絲韁上了馬,就在金公後面跟隨。見了金福祿等,彼此各道辛苦,套敘言語,俱不必細表。

且說金公因是邵老爺的書信,非比尋常,就在馬上拆看。見前面無非請安想念話頭。看到後面,有施俊與牡丹完婚一節,心中一時好生不樂,暗道:“邵賢弟做事荒唐!兒女大事,如何硬作主張?倒遂了施俊那言生的私慾。此事太欠斟酌。”卻又無可如何。將書信摺疊摺疊,揣在懷內。丁雄雖在後面跟隨,卻留神瞧,以為金公見了書信,必有話面問。誰知金公不但不問,反覺得有些不樂的光景。丁雄暗暗納悶。

正走之間,離赤石崖不遠,見無數的嘍羅排開,當中有一個人,黃面金睛,濃眉凹臉,頷下滿部繞絲的黃鬚(無怪綽號金面神),坐下騎著一匹黃驟馬,手中拿著兩根銀牙棒,雄赳赳,氣昂昂,在那裡等候。金公見已看見,不知山賊是何主意。猛見了雄伏身撒馬過去。話語不多,山賊將棒一舉,連晃兩晃,上來了一群嘍羅,鷹拿燕省,將丁雄拖翻,下馬擱了。金公一見,暗說:“不好!”才待撥轉馬頭,只見山賊忽喇喇縱馬跑過來,一聲叱吒道:“俺藍驍特來請太守上山敘話。”說罷,將棒往後一擺,嘍羅蜂擁上前,拉住金公坐下嚼環,不容分說,竟奔山中去了。金福祿等見了,誰敢上前,忽的一聲,大家沒命的好跑。

且說藍驍邀截了金公,正然回山,只見葛瑤明飛馬近前來稟道:“啟大王:小人奉命劫掠馱轎,已然到手。不想山凹竄出一隻白狼,後面有三人追趕,卻是臥虎溝的沙員外,帶領孟傑焦赤。三人見小人劫掠馱轎,心中大忿,急急上前,將嘍羅趕散,仍將馱轎奪去,押赴莊中去了。”藍驍聽了大怒,道:“沙龍欺吾大甚!”吩咐葛瑤明押解金公上山,安置妥協,急急帶嘍羅前來接應。葛瑤明領命,只帶數名嘍羅,押解金公丁雄上山,其餘俱隨藍驍來到赤石崖下。早見沙龍與孟傑二人迎將上來。藍驍道:“沙員外,俺待你不薄,你如何管俺的閒事?”沙龍道:“非是俺管你的閒事。只因聽見馱轎內哭的慘切,母子登時全要自盡,俺豈有不救死之理?”藍驍道:“員外不知,俺與金太守素有仇隙,知他從此經過,特特前來邀截。方才已然擒獲上山。忽聽葛瑤明說,員外將他家眷搶奪回莊,不知是何主意?”沙龍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太守乃國家四品黃堂,你如何擅敢邀截?再者,你與太守有仇,卻與他家眷何干?依俺說,莫若你將太守放下山來,交付與俺。俺與你在太守跟前說個分上,置而不理,免得你吃罪不起。”藍驍聽了一聲怪叫:“哎喲,好沙龍!你真欺俺太甚,俺如今合你誓不兩立。”說罷,催馬掄棒打來。沙龍扯開架式抵敵,孟傑幫助相攻。藍驍見沙孟二人步下竄躍,英勇非常。他便使個暗令將棒往後一擺,眾唆羅圍裹上來。沙龍毫不介意,孟傑漠不關心,一個東指西殺,一個南擊北搠。二人殺夠多時,誰知嘍羅益發多了,笸籮圈將沙龍孟傑困在當中,二人漸漸的覺得乏了。

原來葛瑤明將金公解入山中,招呼眾多嘍羅下山。他卻指拔嘍羅層層疊疊的圍裹,所以人益發多了。正在分派,只見那邊來了個女子,仔細打量,卻是前次打野雞的。他一見了,邪念陡起,一催馬迎將上來,道:“嬌娘,往那裡走?”這句話剛然說完,只聽弓弦響處,這邊葛瑤明眼睛內咕唧的一聲,一個鐵丸打入眼眶之內,生生把個眼珠兒擠出。葛瑤明哎喲的一聲,栽下馬來。

原來焦赤押解馱轎到莊,叫鳳仙秋葵迎接進去,告訴明白,說藍驍現領唆羅在山中截戰。鳳仙姐妹聽了,甚不放心,就託張媽媽在裡頭照料,他等隨焦赤前來救應沙龍。在路上言明,焦赤從東殺進,鳳仙姐妹從西殺進。不料剛然上山,就被葛瑤明看見,伸馬迎來。秋葵眼快嘴急,叫聲:“姐姐,前日搶野雞的那廝又來了。”鳳仙道:“妹妹不要忙,待我打發他。前次手下留情,打在他眉攢中間,是個‘二龍戲珠’。如今這廝又來,可要給他個‘喚虎出洞’了。”列位白想想:葛瑤明眉目之間有多大的地方,擱的住鬧個龍虎鬥麼?他從馬上栽了下來,秋葵趕上將鐵棒一揚,只聽拍的一聲,葛瑤明登時了帳,琉璃珠兒砸碎了。

未知他姐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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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九十八回沙龍遭困母女重逢智化運籌弟兄奮勇

且說鳳仙秋葵從西殺來。只見秋葵掄開鐵棒,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打的嘍羅四分五落。鳳仙拽開彈弓,連珠打出,打的嘍羅東躲西藏。忽又聽東邊吶喊,卻是焦赤殺來,手託鋼叉,連嚷帶罵。裡面沙龍孟傑見嘍羅一時亂散,他二人奮勇往外衝突,裡外夾攻,嘍羅如何抵擋得住,往左右一分,讓開一條大路。卻好鳳仙秋葵接住沙龍,焦赤卻也趕到,彼此相見。沙龍道:“鳳仙,你姐妹到此做甚?”秋葵道:“聞得爹爹被山賊截戰,我二人特來幫助。”沙龍才要說話,只聽山崗上咕嚕嚕鼓聲如雷,所有山口外“瞠瞠瞠”鑼聲振耳,又聽人聲吶喊:“拿呀!別放走了沙龍呀!大王說咧:‘不準放冷箭呀!務要生擒呀!’姓沙的,你可跑不了呀!各處俱有埋伏呀!快些早些投降!”沙龍等聽了,不由的駭目驚心。

你道如何?原來藍驍暗令嘍羅圍困沙龍。只要誘敵,不準交鋒,心想把他奈何乏了,一鼓而擒之,將他制伏,作為自己的膀臂,故此他在高山崗上瞭望。見沙龍二人有些乏了,滿心歡喜。惟恐有失,又叫唆羅上山,調四哨頭領按山口埋伏。如聽鼓響,四面鑼聲齊鳴,一齊吶喊,驚嚇於他。那時再為勸說,斷無不歸降之理。猛又見東西一陣披靡,嘍羅往左右一分,已知是沙龍的接應。他便擂起鼓來,果然各山口響應,吶喊揚威,聲聲要拿沙龍。他在高崗之上揮動令旗,沙龍投東,他便指東;沙龍投西,他便指西。沙龍父女孟焦二人跑夠多時,不是石如驟雨,就是箭似飛蝗,毫無一個對手廝殺之人。跑來跑去,並無出路。只得五人團聚一處,歇息商酌。

且不言沙龍等被困。再說臥虎莊上自從焦赤押馱轎進莊,所有漁獵眾家的妻女皆知救了官兒娘子來,誰不要瞧瞧官兒娘子是什麼樣,全當做希希罕兒一般。你來我去,只管頻頻往來,卻不敢上前,只有偷偷摸摸,扒扒窗戶,或又掀掀簾子。及到人家瞧見他,他又將身一撤。倒是張立之妻李氏受了鳳仙之託,極力的張羅,卻又一人張羅不過來,應酬了何夫人,又應酬小相公金章,額外還要應酬丫環僕婦,覺得累的很,出來便向眾婦人道:“眾位大媽嬸子,你們與其在這裡張的望的,怎的不進去看看,陪著說說話兒呢?我也有個替換。”眾人也不答言,也有擺手的,也有搖頭的,又有扭扭捏捏躲了的,又有嘰嘰咕咕笑了的。李氏見了這番光景,賭氣轉身進了角門。

原來角門以內,就是跨所。當初鳳仙秋葵曾說過,如若房屋蓋成,也不準張家姐姐搬出,故此張立夫婦帶同牡丹仍在跨所居住。李氏見了牡丹道:“女兒,今有員外救了官兒娘子前來,媽媽一人張羅不過來,別人都不敢上前。女兒敢去也不敢呀?你若敢去,媽媽將你帶過去,咱孃兒兩個也有個替換。你不願意,就罷。”牡丹道:“母親,這有什麼呢,孩兒就過去。”李氏歡喜道:“還是女兒大方。你把那頭兒抿抿,把大褂子罩上。我這裡烹茶,你就端過去。”牡丹果然將頭兒整理整理,換了系裙。

不多時,李氏將茶烹好,用茶盤託來,遞與牡丹。見牡丹抿的頭兒光光油油的,襯著臉兒紅紅白白的,穿著件翠森森的衫兒,繫著條青簇簇的裙兒,真是嬌嬌娜娜,嫋嫋婷婷,雖是布裙荊釵,勝過珠圍翠繞。李氏看了,樂的他眉花眼笑,隨著出了角門。眾婦女見了,一個個低言悄語,接耳交頭。這個道:“大妗子,你看喲,張奶奶又顯擺他閨女呢。”那個道:“二孃兒,你聽吧,看他見了官兒娘子說些嗎耶,咱們也學些見識。”

說話間,李氏上前將簾掀起。牡丹端定茶盤,到屋內慢閃秋波一看,覺得肝連膽一陣心酸。忽聽小金章說道:“哎喲!你不是我牡丹姐姐麼?想煞兄弟了!”跑過來,抱膝跪倒。牡丹到了此時,手顫腕軟,噹啷啷茶杯落地,將金章抱住,癱軟在地。何氏夫人早已向前摟住牡丹,兒一聲,肉一聲,叫了半日,哇的一聲,方哭出來了,真是悲從中心出。慢說他三人淚流滿面,連僕婦丫環無不拭淚,在旁勸慰。窗外的困婦村姑不知為著何事,俱各納悶。獨有李氏張媽愣忄可忄可的功又不是,不勸又不是,好容易將他母女三人攙起。

何氏夫人一手拉住牡丹,一手拉住了金章,哀哀切切的,一同坐了,方問與奶公奶母赴唐縣如何到此。牡丹哭訴遇難情由。剛說到張公夫婦撈救,猛聽的李氏放聲哭道:“哎喲,可坑了我了!”他這一哭,比方才他母女姐弟相識,猶覺慘切。他想:“沒有兒女的怎生這樣的苦法,索性沒有也倒罷了。好容易認著一個,如今又被本家認去,這以後可怎麼好?”越想越哭,越哭越痛。何氏夫人感念他救女兒之情,將他攙過來,一同坐了,勸慰多時。牡丹又說:“媽媽只管放心,決不辜負厚恩。”李氏方住了聲。

金章見他姐姐穿的是粗布衣服,立刻磨著何氏夫人要他姐姐的衣服。一句話提醒了李氏,即到跨所取衣服。見張立拿茶葉要上外邊去,李氏道:“大哥那是給人家的女兒預備茶葉,你如何拿出去?”張立道:“外面來了多少二爺們,連杯茶也沒有。說不得只好將這茶葉拿出,你如何又說人家女兒的話呢?”李氏便將方才母女相認的話說了,張立聽了也無可如何,且先到外面張羅。張立來到廳房,眾僕役等見了道謝,張立急忙烹茶。

忽見莊客進來,說道:“你等眾位在此廳上坐不得了,且到西廂房吃茶吧。我們員外三位至厚的朋友到了。”眾僕役聽了,俱備出來躲避。只見外面進來了三人,卻是歐陽春智化丁兆蕙。

原來他三人到了襄陽,探聽明白。趙爵立了盟書,恐有人盜取,關係非淺,因此蓋了一座沖霄樓,將此書懸於梁間,下面設了八封銅網陣,處處設了消息,時時有人看守。原打算進去探訪一番,後來聽說聖上欽派顏大人巡按襄陽,又是白玉堂隨任供職。大家計議,莫若仍回臥虎溝與沙龍說明,同去輔佐巡按,幫助玉堂,又為國家,又盡朋情,豈不兩全其美,因此急急趕回來了。

來到莊中,不見沙龍。智化連忙問道:“員外那裡去了?”張立說:“救了太守的家眷,藍驍劫戰赤石崖。不但員外與孟焦二位去了,連兩位小姐也去了,打算救應,至今未回。”智化聽了,說道:“不好!此事必有舛錯,不可遲疑。歐陽兄與丁賢弟務要辛苦辛苦。”丁二爺道:“叫我們上何方去呢?”智化道:“就解赤石崖之圍。”丁二爺道:“我與歐陽兄都不認得,如何是好?”張立道:“無妨,現有史雲,他卻認得。”丁二爺道:“如此,快喚他來。”張立去不多時,只見來了七人,聽說要上赤石崖,同史雲全要去的。智化道:“很好。你等隨了二位去吧。不許逞強好勇,只聽吩咐就是了。歐陽兄專要擒獲藍驍。丁賢弟保護沙兄父女。我在莊中防備賊人分兵搶奪家屬。”北俠與丁二官人急急帶領史雲七人,直奔赤石崖去了。這裡智化叫張立進內,安慰眾女眷人等,不必驚怕,惟恐有著急欲尋自盡等情,又吩咐:“眾莊客前後左右,探聽防守。倘有賊寇來時,不要聲張,暗暗報我知道,我自有道理。”登時把個臥虎莊安排的井井有條。可見他料事如神,機謀嚴密。

且說北俠等來到赤石崖的西山口,見有許多嘍羅把守。這北俠招呼眾人道:“守汛唆羅聽真:俺歐陽春前來解圍,快快報與你家山主知道。”西山口的頭領不敢怠慢,連忙報與藍驍。藍驍問道:“來有多少人?”頭領道:“來了二人,帶領莊丁七人。”藍驍暗道:“共有九人,不打緊。好便好;如不好時,連他等也困在山內,索性一網打盡。”想罷,傳於頭領,叫把他等放進山口。早見沙龍等正在那裡歇息,彼此相見,不及敘話。北俠道:“俺見藍驍去。丁賢弟小心呀!”說罷,帶了七人,奔到山同。

藍驍迎了下來,問道:“來者何人?”北俠道:“俺歐陽春特來請問山主:今日此舉是為金太守呀?還是為沙員外呢?”藍驍道:“俺原是為擒拿太守金輝,卻不與沙員外相干。誰知沙員外從我們頭領手內將金輝的家眷搶去不算,額外還要合我要金輝。這不是沙員外欺我太甚麼?所以將他困住,務要他歸附方罷。”北俠笑道:“沙員外何等之人,如何肯歸附於你?再者你無故的截了皇家的四品黃堂,這不成了反叛了麼?”藍驍聽了大怒,道:“歐陽春,你今此來,端的為何?”北俠道:“俺今特來拿你。”說罷,掄開七寶刀照腿砍來,藍驍急將鐵棒一迎。北俠將手往外一削,噌的一聲,將鐵棒狼牙削去。藍驍暗道:“不好!”又將左手鐵棒打來。北俠盡力往外一磕,又往外一削,迎的力猛,藍驍覺的從手內奪的一般,“嗖”的一聲,連磕帶削,棒已飛出數步以外。藍驍身形晃了兩晃。北俠趕步,縱身上了藍驍的馬後,一伸左手攥住他的皮鞋帶,將他往上一提,藍驍已離鞍心。北俠將身一轉,連揹帶扛,往地下一跳,右肘把馬跨一搗。那馬咴的一聲,往前一竄。北俠提著藍驍,一鬆手,咕咚一聲栽倒塵埃。史雲等連忙上前擒住,登時捆縛起來。

此一段北俠擒藍驍,迥與別書不同,交手別緻,迎逢各異。至於擒法更覺新奇。雖則是失了征戰的規矩,卻正是俠客的行藏,一味的巧妙靈活,決不是魯莽滅裂、好勇鬥狠那一番的行為。

且說丁兆蕙等早望見高崗之上動手,趁他不能揮動令旗,失卻眼目,大家奮勇殺奔西山口來。頭領率領嘍羅,如何抵擋的住一群猛虎,發了一聲喊,各自逃出去了。丁兆蕙獨自一人擎刀把住山口。先著鳳仙秋葵回莊,然後沙龍與兆蕙復又來到高崗。

此時北俠已追問藍驍,金太守在於何處。藍驍只得說出已解山中,即著嘍羅將金輝了雄放下山來。北俠就著史雲帶同金太守先行回莊,到西山口,叫孟焦二人也來押解藍驍,上山剿滅巢穴去了。

要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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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13:33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九十九回見牡丹金輝深後悔提艾虎焦赤踐前言

且說史雲引著金輝了雄來到莊中,莊丁報與智化。智化同張立迎到大廳之上。金太守並不問妻子下落如何,惟有致謝搭救自己之恩。智化卻先言夫人公子無恙,使太守放心。略略吃茶,歇息歇息,即著張立引太守來到後面,見了夫人公子。此時鳳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認,正在慶賀。忽聽太守進來,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

這些田婦村姑誰不要瞧瞧大老爺的威嚴。不多時,見張立帶進一位戴紗帽的,翅兒缺少一個;穿著紅袍,襟子搭拉半邊;玉帶繫腰,因揪折鬧的裡出外進;皂靴裹足,不合腳弄的底綻幫垂;一部蒼髯,揉得上頭扎煞下頭卷;滿面塵垢,抹的左邊漆黑右邊黃。初見時只當做走會的槓箱官,細瞧來方知是新印的金太守。眾婦女見了這狼狽的形狀,一個個握著嘴兒嘻笑。

夫人公子迎出屋來,見了這般光景,好不傷慘。金章上前請安,金公拉起,攜手來到屋內。金公略述山主邀截的情由。何氏又說恩公搭救的備細。夫妻二人又是嗟嘆,又是感激。忽聽金章道:“爹爹,如今卻有喜中之喜了。”太守問道:“此話怎講?”何氏安人便將母女相認的事說出。太守詫異道:“豈有此理?難道有兩個牡丹不成?”說罷,從懷中將邵老爺書信拿出,遞給夫人看了。何氏道:“其中另有別情。當初女兒不肯離卻閨閣,是乳母定計將佳蕙扮做女兒,女兒改了丫環。不想遇了賊船,女兒赴水傾生。多虧張公夫婦撈救,認為義女。老爺不信,請看那兩件衣服,方才張媽媽拿來,是當初女兒投水穿的。”金公拿起一看,果是兩件丫環眼色,暗暗忖度道:“如此看來,牡丹不但清潔,而且有智。竟能保金門的臉面,實屬難得。”再一轉想:“當初手帕金魚原從巧娘手內得來,焉知不是那賤人作弄的呢?就是書箱翻出玉釵,我看施生也並不懼怕,仍然一團傲氣。仔細想來,其中必有情弊。是我一時著了氣惱,不辨青紅皂白,竟把他二人委屈了。”再想起逼勒牡丹自盡一節,未免太狠,心中愧悔難禁,便問何氏道:“女兒今在那裡?”何氏道:“方才在這裡,聽說老爺來了,他就上他乾孃那邊去了。”金公道:“金章,你同丫環將你姐姐請來。”

金章去後,何氏道:“據我想來,老爺不見女兒倒也罷了。惟恐見了時,老爺又要生氣。”金公知夫人話內有譏消之意,也不答言,只有付之一笑。只見金章哭著回來道:“我姐姐斷不來見爹爹,說惟恐爹爹見了又要生氣。”金公哈哈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無奈何,煩夫人同我走走如何?”何氏見金公如此,只得叫張媽媽引路,老夫妻同進了角門,來到跨所之內。鳳仙姐妹知道太守必來,早已躲避。只見三間房屋,兩明一暗,所有擺設頗頗的雅而不俗,這俱是鳳仙在這裡替牡丹調停的。張李氏將軟簾掀起,道:“女兒,老爺親身看你。”金公便進屋內,見牡丹面裡背外,一言不答。金公見女兒的梳妝打扮,居然的布裙荊欽,回想當初珠圍翠繞,不由的痛徹肺腑,道:“牡丹我兒,是為父的委屈了你了。皆由當初一時氣惱,不加思索,無怪女兒著惱。難道你還嗔怪爹爹不成?你母親也在此,快些見了吧。”張媽媽見牡丹端然不動,連忙上前道:“女兒,你乃明理之人,似此非禮,如何使得?老爺太太是你生身父母,尚且如此,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那時豈不更難乎為情了麼?快些下來,叩拜老爺吧。”

此時牡丹已然淚流滿面,無奈下床,雙膝跪倒,口尊:“爹爹,兒有一言告稟:孩兒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兒自盡?如今現為皇家太守,倘若遇見孩兒之事,爹爹斷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豈不於德行有虧?孩兒無知頂撞,望乞爹爹寬宥。”金公聽了,羞的面紅過耳,只得陪笑,將牡丹攙起道:“我兒說的是,以後爹爹諸事細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再體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與女兒將衣服換了。我到前面致謝致謝恩公去。”說罷,抽身就走。張立仍然引至大廳。智化對金公道:“方才主管帶領眾役們來央求於我,惟恐大人見責,望乞大人容諒。”金公道:“非是他等無能,皆因山賊兇惡,老夫怪他們則甚。”智化便將金福祿等喚來,與老爺磕頭。眾人又謝了智爺,智爺叫將太守衣服換來。

只見莊丁進來報道:“我家員外同眾位爺們到了。”智化與張立迎到莊門。剛到廳前,見金公在那裡立等,見了眾人,連忙上前致謝。沙龍見了,便請太守與北俠進廳就座。智化問剿滅巢穴如何。北俠道:“我等押了藍驍入山,將輜重俱散與嘍羅,所有寨柵全行放火燒了。現時把藍驍押來交在西院,叫眾人看守,特請太守老爺發落。”太守道:“多承眾位恩公的威力。既將賦首擒獲,下官也不敢擅專。待到任所、即行具折,連賊首押赴東京,交到開封府包相爺那裡,自有定見。”智化道:“既如此,這藍驍倒要嚴加防範,好好看守,將來是襄陽的硬證。”復又道:“弟等三人去而復返者,因聽見顏大人巡按襄陽,欽派白五弟隨任供職。弟等急急趕回來,原欲會同兄長齊赴襄陽,幫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說不得必須耽遲幾日工夫。沙兄長、歐陽兄、丁賢弟,大傢俱各在莊,留神照料藍驍。惟恐襄陽王暗裡遣人來盜取,卻是要緊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細。若要小弟護送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待摺子到時,即行將藍驍押赴開封。諸事已畢,再行趕到襄陽,庶乎於事有益。不知眾位兄長以為如何?”眾人齊聲道:“好。就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勞動恩公,下官心甚不安。”說話間,酒筵擺設齊備,大家入座飲酒。

只見張立悄悄與沙龍附耳。沙龍出席來到後面,見了鳳仙秋葵,將牡丹之事—一敘明。沙龍道:“如何?我看那女子舉止端方,決不是村莊的氣度,果然不錯。”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還在咱們這裡居住,還是要隨任呢?”沙龍道:“自然是要隨任,跟了他父母去。豈有單單把他留在這裡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丹姐姐他不願意去。如今連衣服也不換,彷彿有什麼委屈,擦眼抹淚的。莫若爹爹問問太守,到底帶他去不帶他去,早定個主意為是。”沙龍道:“何必多此一問。那有他父母既認著了,不帶了去,還把女兒留在人家的道理?這都是你們貪戀難捨心生妄想之故。我不管。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換衣服,我惟你們二人是問。少時我同太守還要進來看呢。”說罷轉身上廳去了。

鳳仙聽了,低頭不語。惟有秋葵,將嘴一咧,哇的一聲哭著,奔到後面,見了牡丹,一把拉住,道:“哎喲!姐姐呀,你可快走了!我們可怎麼好呀!”說罷,放聲痛哭。牡丹也就陪哭起來了。眾人不知為著何故。隨後鳳仙也就來了,將此事說明。大家這才放了心了。何氏夫人過來拉住秋葵,道:“我的兒,你不要啼哭,你捨不得你的姐姐,那知我心裡還捨不得你呢。等著我們到了任所,急急遣人來接你。實對你說,我很愛你這實心眼兒,為人憨厚。你若不憎嫌,我就認你為乾女兒,你可願意麼?”秋葵聽了,登時止住淚,道:“這話果真麼?”何氏道:“有什麼不真呢?”秋葵便立起身來,道:“如此,母親請上,待孩兒拜見。”說罷,立時拜下去。何氏夫人連忙攙起。鳳仙道:“牡丹姐姐,你不要哭了,如今有了傻妹子了。”牡丹噗哧的一聲也笑了。鳳仙道:“妹子,你只顧了認母親。方才我爹爹說的話,難道你就忘了麼?”秋葵道:“我何嘗忘了呢!”便對牡丹道:“姐姐,你將衣服換了吧。我爹爹說了,如若不換衣服,要不依我們倆呢。你若拿著我當親妹妹,你就換了。若你瞧不起我,你就不換。”張媽媽也來相勸。鳳仙便吩咐丫環道:“快拿你家小姐的簪環衣服來。”彼此攛攝,牡丹礙不過臉去,只得從新梳洗起來。不多時,梳妝已畢,換了衣服,更覺鮮豔非常。牡丹又將簪珥贈了鳳仙姊妹許多,二人深謝了。

且說沙龍來到廳上,復又執壺斟酒,剛然坐下,只見焦赤道:“沙大哥,今日歐陽兄智大哥俱在這裡,前次說的親事今日還不定規麼?”一句話說的也有笑的,也有怔的。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體,此話從何說起;笑的是笑他性急,粗莽之甚。沙龍道:“焦賢弟,你忙什麼?為女兒之事何必在此一時呢?”焦赤道:“非是俺性急。明日智大哥又要隨太守赴任,豈不又是耽擱呢?還是早些定規了的是。”丁二爺道:“眾位不知,焦二哥為的是早些定了,他還等著吃喜酒呢。”焦赤道:“俺單等吃喜酒。這裡現放著酒。來,來,來,咱們且吃一杯。”說罷,端起來一飲而盡,大家歡笑快飲。酒飯已畢,金公便要了筆硯來,給邵邦傑細細寫了一信,連手帕並金魚玉釵俱備封固停當,當面交與丁雄,叫他回去,就託邵邦傑將此事細細訪查明白。匆忙之間,金公只說起牡丹投河自盡,卻忘了說明牡丹已經遇救,以及父女重逢。賞了丁雄二十兩銀子,即刻起身,趕赴長沙去了。

沙龍此時已到後面,秋葵將何氏夫人認為乾女兒之事說了。又說起牡丹小姐已然換了衣服,還要請太守與爹爹一同拜見。沙龍便來到廳上,請了金公,來到後面。牡丹出來,先拜謝了沙龍。沙龍見牡丹花團錦簇,滿心喜歡。牡丹又與金公見禮,金公連忙攙起。見牡丹依然是閨閣妝扮,雖然歡喜,未免有些悽慘。牡丹又帶了秋葵與義父見禮。金公連忙叫牡丹攙扶。沙龍也叫鳳仙見了。金公又致謝沙龍:“小女在此打攪,多蒙兄長與二位侄女照拂。”沙龍連說:“不敢。”

他等只管親的乾的,見父認女,旁邊把個張媽媽瞅的眼兒熱了,眼眶裡不由的流下淚來,用絹帕左擦右擦。早被牡丹看見,便對金公道:“孩兒還有一事告稟。”金公道:“我兒有話,只管說來。”牡丹道:“孩兒性命,多虧乾爹乾孃搭救,才有今日,而且老夫妻無男無女,孤苦隻身,求爹爹務必將他老夫妻帶到任上,孩兒也可以稍為報答。”金公道:“正當如此,我兒放心。就叫他老夫妻收拾收拾,明日隨行便了。”張媽媽聽了,這才破涕為笑。

沙龍又同金公來到廳上,金公見設筵豐盛,未免心甚不安。沙龍道:“今日此筵,可謂四喜俱備。大家坐了,待我說來。”仍然太守首座,其次北俠、智公子、丁二官人、孟傑、焦赤,下首卻是沙龍與張立。焦赤先道:“大哥快說四喜。若說是了,有一喜俺喝一碗,如何?”沙龍道:“第一,太守今日一家團聚,又認了小姐,這個喜如何?”焦赤道:“好!可喜可賀。俺喝這一碗。快說第二。”沙龍道:“這第二就是賢弟說的了。今日湊著歐陽兄智賢弟在此,就把女兒大事定規了。從此咱三人便是親家了。一言為定,所有納聘的禮節再說。”焦赤道:“好呀!這才痛快呢。這二喜俺要喝兩碗,一碗陪歐陽兄、智大哥,一碗陪沙兄長。你三人也要換盅兒才是。”說的大眾笑了。果然北俠、智公子與沙員外彼此換杯。焦赤已然喝了兩碗。沙龍道:“三喜是明月太守榮任高升,這就算餞行的酒席,如何?”焦赤道:“沙兄長會打算盤,一打兩副成。也倒罷了,俺也喝一碗。”孟傑道:“這第四喜不知是什麼?倒要聽聽。”沙龍道:“太守認了小女為女是乾親家,歐陽兄與智賢弟定了小女為媳是新親家,張老丈認了太守的小姐為女是乾親家。通盤算來,今日乃我們三門親家大會齊兒,難道算不得一喜麼?”焦赤聽了卻不言語,也不飲酒。丁二爺道:“焦二哥,這碗酒為何不喝?”焦赤道:“他們親家鬧他們的親家,管俺什麼相干?這酒俺不喝他。”丁二爺道:“焦二哥,你莫要打不開算盤。將來這裡的侄女兒過了門時,他們親家爹對親家爺,咱們還是親家叔叔呢。”說的大家全笑了,彼此歡飲。飯畢之後,大家歇息。

到了次日,金太守起身,智化隨任,獨有鳳仙秋葵與牡丹三人痛哭,不忍分別,好容易方才勸止。智化又諄諄囑咐,好生看守藍驍,等摺子到時即行押解進京。北俠又提撥智化,一路小心。大家珍重,執手分別,上任的上任,回莊的回莊,俱各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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