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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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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石玉昆] 三俠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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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24:23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一百十回陷御貓削城入水面救三鼠盜骨上峰頭

且說蔣平因他姊妹沒有坐騎,只得拉著馬一同步行。剛走了數里之遙,究竟鳳仙柔弱,已然香汗津津,有些嬌喘吁吁。秋葵卻好,依然行有餘力。蔣平勸著鳳仙騎馬歇息。鳳仙也就不肯推辭,摟過絲韁,上馬緩轡而行。蔣爺與秋葵慢慢隨後步履。又走了數里之遙,秋葵步下也覺慢了。蔣爺是昨日洩了一天肚,又熬了一夜,未免也就出汗。因此找了個荒村野店,一壁打尖,一壁歇息。問了問陳起望,尚有二十多里。隨意吃了些飲食,餵了坐騎,歇息足了。天將掛午,復又起身,仍是鳳仙騎馬。及至到了陳起望,日已斜西。來到莊門,便有莊丁問了備細,連忙稟報。

只見陸彬魯英迎接出來,見了蔣平,彼此見禮。魯英便問道:“此位何人?”蔣爺道:“不必問,且到裡面自然明白。”於是大家進了莊門,早見北俠等正在大廳的月台之上恭候。丁二爺問道:“四哥如何此時才來?”蔣爺道:“一言難盡。”北俠道:“這後面是誰?”蔣爺道:“兄試認來。”只見智化失聲道:“哎喲!侄女兒為何如此妝束?”丁二爺又說道:“這後面的也不是僕人,那不是秋葵侄女兒麼?”大家詫異。陸魯二人更覺愕然。蔣爺道:“且到廳上,大家坐了好講。”進了廳房,且不敘座。鳳仙就把父親被獲,現在襄陽王那裡囚禁。“侄女等特特改妝來尋伯父叔父,早早搭救我的爹爹要緊。”說罷,痛哭不止。大家驚駭非常,勸慰了一番。陸彬急急到了後面,告訴魯氏,叫他預備簪環衣服,又叫僕婦丫環將鳳仙姊妹請至後面,梳洗更衣。

這裡眾人方問蔣爺道:“如何此時方到?”蔣平笑道:“更有可笑事。小弟卻上了個大當。”大家問道:“又是什麼事?”蔣爺便將媽媽店之事述說一番,眾人聽了笑個不了。其中多有認得首豹的,聽說亡故了,未免又嘆息一番。蔣爺往左右一看,問道:“展大哥與我三哥怎麼還沒到?”智化道:“並未曾來。”

正說之間,只見莊丁進來稟道:“外面有二人說是找眾位爺們的。”大家說道:“他二人如何此時方到呢?快請!莊丁轉身去不多時,眾人才要迎接,誰知是跟展爺徐爺的伴當,形色倉皇。蔣爺見了,就知不妥,連忙問道:“你家爺為何不來?”伴當道:“四爺,不好了!我家爺們被鍾雄拿去了。”眾人問道:“如何會拿了去呢?”展爺的伴當道:“只因昨晚徐三爺要到五峰嶺去,是我家爺攔之再三,徐三爺不聽,要一人單去。無奈何,我家爺跟隨去了,卻暗暗吩咐叫小人二人暗暗瞧望:‘倘能將五爺骨殖盜出,事出萬幸;如有失錯之時,你二人收拾馬匹行李,急急奔陳起望便了。’誰知到了那裡,徐三爺不管高低,硬往上闖。我家爺再也攔擋不住。剛然到了五峰嶺上,徐三爺往前一跑,不想落在塹坑裡面。是我家爺心中一急,原要上前解救,不料腳下一跳,也就落下去了。原來是梅花塹坑。登時出來了多少嘍兵,用撓鉤套索將二位爺搭將上來,立刻綁縛了。眾嘍兵聲言必有餘黨,快些搜查。我二人聽了,急跑回寓所,將行李馬匹收拾收拾,急急來到此處。眾位爺們早早設法搭救二位爺方好。”眾人聽了,俱各沒有主意。智化道:“你二人且自歇息去吧。”二人退了下來。

此時廳上已然調下桌椅,擺上酒飯。大家入座,一壁飲酒,一壁計議。智化問陸彬道:“賢弟,這洞庭水寨廣狹可有幾里?”陸彬道:“這水寨在軍山內,方圓有五里之遙。雖稱水寨,其中又有旱寨,可以屯積糧草。似這九截松五峰嶺,僅是水寨之外的去處。”智化又問道:“這水寨周圍可有什麼防備呢?”陸彬道:“防備的甚是堅固。每逢通衢之處,俱有碗口粗細的大竹柵一座竹城。此竹見水永無損壞。縱有槍炮,卻也不怕;倒是有純鋼利刃可削的折,餘無別法。”蔣平道:“如此說來,丁二弟的寶劍卻是用著了。”智化點了點頭,道:“此事須要偷進水寨,探個消息方好。”蔣平道:“小弟同丁二弟走走。”陸彬道:“弟與魯二弟情願奉陪。”智化道:“好極。就是二位賢弟不去,劣兄還要勞煩。什麼緣故呢?因你二位地勢熟識。”陸彬道:“當得,當得。”回頭吩咐伴當預備小船一隻,水手四名,於二鼓起身,伴當領命,傳話去了。

蔣平又遭:“還有一事,沙員外又當怎麼樣呢?”智化道:“據我想來,奸王囚禁沙大哥,無非使他歸服之意,決無殺害之心。我明日寫封書信暗暗差人知會沈仲元,叫他暗中照料,待有機緣,得便救出,也就完事了。”大家計議已定。飲酒吃飯已畢,時已初鼓之半。

丁蔣陸魯四位收拾停當,別了眾人,乘上小船。水手搖槳,盪開水面,竟奔竹城而來。此時正在中秋,淡雲籠月,影映清波,寂靜至甚。越走越覺幽僻,水面更覺寬了。陸彬吩咐水手往前搖,來到了竹城之下。陸彬道:“住槳。”水手四面撐住。陸彬道:“蔣四兄這外面水勢寬闊,竹城以內卻甚狹隘。不遠即可到岸,登岸便是旱寨的境界了。”魯英向丁二爺要過劍來,對著竹城掄開就劈,只聽“(口克)吱”一聲。魯二爺連聲稱:“好劍!好劍!”蔣爺看時,但見大竹斜岔兒已然開了數根。丁二爺道:“好是好,但這一聲真是爆竹相似,難道里面就無人知覺麼?”陸彬笑道:“放心,放心。此處極其幽僻的所在,裡面之人輕易不得到此的。”蔣平道:“此竹雖然砍開,只是如何拆法呢?”魯二爺道:“何用拆呢。待小弟來。”過去伸手將大竹捻住,往上一挺。一挺,上面的竹梢兒就比別的竹梢兒高有三尺,底下卻露出一個大洞來。魯英道:“四兄請看,如何?”蔣平道:“雖則開了便門,只是上下斜尖鋒芒,有些不好過。又恐要過時,再落下一根來,紮上一下,也就不輕呢。”陸彬道:“不妨事。此竹落不下來。竹梢之上有竹枝,彼此攀繞,是再也不能動的。實對四兄說:我們漁戶往往要進內偷魚,就用此法,萬無一失。”

蔣爺聽了,急急穿了水靠,又將丁二爺的寶劍掖在背後,說聲:“失陪。”一夥身,“哩”的一聲,只見那邊“撲通”的一響,就是一個猛子,不用換氣,便抬起頭來一看,已然離岸不遠,果然水面狹窄。急忙奔到岸上,順堤行去。只見那邊隱隱有個燈光,忽忽悠悠而來。蔣爺急急奔到樹林,躍身上樹,坐在杈醚之上,往下覷視。

可巧那燈也從此條路經過,卻是兩個人。一個道:“咱們且商量商量。剛才回了大王,叫咱們把那黑小子帶了去。你想想他那個樣子,咱們服侍的住麼?告訴你說,我先幹不了。”那一個道:“你站站,別推乾淨呀。你要幹不了,誰又幹得了呢?就是回,不是你要回的麼?怎麼如今叫帶了去,你就不管了呢?這是什麼話呢?”這一個道:“我原想著:他要酒要菜鬧的不象,回回大王,或者賞下些酒菜來,咱們也可以潤潤喉,抹抹嘴。不想要帶了去,要收拾。早知叫帶了去,我也就不回了。”那人道:“我不管。你既回了,你就帶了去,我全不管。”這一個道:“好兄弟,你彆著急,我倒有個主意,你得幫著我說。見了黑小子,咱們就說替他回了,可巧大王正在吃酒。聽說他要喝酒,甚是歡喜,立刻請他去,要與他較較酒量。他聽見這話,包管歡歡喜喜,跟著咱們走。只要誆到水寨,咱們把差事交代了,管他是怎麼著呢。你想好不好?”那人道:“這倒使得,咱們快著去吧。”二人竟奔旱寨去了。

蔣爺見他們去遠,方從樹上下來,暗暗跟在後面。見路旁有一塊頑石,頗可藏身,便隱住身體等候。不多時,見燈光閃爍而來。蔣爺從背後抽出劍來,側身而立。見燈光剛到跟前,只將腳一伸,打燈籠的不防栽倒在地。蔣爺回手一劍,已然斬訖。後面那人還說:“大哥走的好好的,怎麼躺下了?……”話未說完,鋼鋒已到,也就嗚呼哀哉了。

此時徐慶卻認出是四爺蔣平,連聲喚道:“四弟!四弟!”蔣爺見徐慶鎖銬加身,急急用劍砍斷。徐慶道:“展大哥現在水寨,我與四弟救他去。”蔣平聞聽,心內輾轉,暗道:“水寨現有鍾雄,如何能夠救的出來?若說不去救,知道徐爺的脾氣,他是決意不肯一人出去的,何況又是他請來的呢。”只得扯謊道:“展大哥已然救出,先往陳起望去了。還是聽見展大哥說三哥押旱寨,所以小弟特特前來。”徐慶道:“你我從何處出去?”蔣爺道:“三哥隨我來。”他仍然繞到河堤。可巧那邊有個小小的划子,並且有個掉子,是個打魚小船。蔣爺道:“三哥少待。”他便跳下水去,上了划子搖起掉子;來到堤下,叫徐慶坐好。奔到竹洞之下,先叫徐慶竄出,自己隨後也就出來,卻用腳將划子蹬開。陸彬且不開船,叫魯英仍將大竹一根一根按斜岔兒對好。收拾已畢,方才開船回莊。此時已有五鼓之半了。

大家相見,徐慶獨獨不見展熊飛,便問道:“展大哥在那裡?”蔣爺已悄悄的告訴了二爺了。丁二爺見問,即接口道:“因聽見沙員外之事,急急迴轉襄陽去了。”真是粗魯之人好哄,他聽了此話,信以為真,也就不往下問了。

到了次日,智爺又囑陸魯二人派精細漁戶數名,以打魚為由,前到湖中探聽。這裡眾人便商量如何收伏鍾雄之計。智化道:“怎麼能夠身臨其境,將水寨內探訪明白,方好行事,似這等望風捕影,實在難以預料。如今且商量盜五弟的骨殖要緊。”正在議論,只見數名漁戶回來,真道:“探得鍾雄那裡因不見了徐爺,各處搜查,方知殺死嘍兵二名,已知有人暗到湖中。如今各處添兵防守,並且將五峰嶺的嘍兵俱各調回去了。”智化聽了,滿心歡喜,道:“如此說來,盜取五弟的骨殖不難了。”便仍囑丁蔣魯陸四位道:“今晚務將骨殖取回。”四人欣然願往。智化又與北俠等商議,備下靈幡祭禮,等到取回骨殖,大家共同祭奠一番,以盡朋友之誼。眾人見智化處事合宜,無不樂從。

且說蔣了陸魯四人到了晚間初鼓之後,便上了船,卻不是昨日晚間去的路徑。丁二爺道:“陸兄為何又往南去呢?”陸彬道:“丁二哥卻又不知。小弟原說過這九截松五峰嶺,不在水寨之內。昨日愉進水寨,故從那裡去;今晚要上五峰嶺,須向這邊來。再者他雖然將嘍兵撤去,那梅花塹坑必是依然埋伏。咱們與其涉險,莫若繞遠。俗話說的好:‘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險。’小弟意欲從五峰嶺的山後上去,大約再無妨礙。”丁蔣二人聽了,深為佩服。

一時來到五峰嶺山後,四位爺棄舟登岸。陸彬吩咐水手留下兩名看守船隻,叫那兩名水手扛了鍬钁,後面跟隨。大家攀藤附葛,來到山頭。原來此山有五個峰頭,左右一邊兩個俱各矮小,獨獨這個山頭高而大。襯著這月朗星稀,站在峰頭往對面一看,恰對著青簇簇翠森森的九株松樹。丁二爺道:“怪道喚作九截松五峰嶺,真是天然生成的佳景。”蔣平到了此時,也不顧細看景緻,且向地基尋找埋玉堂之所。才下了峻嶺,走未數步,已然看見一座荒丘,高出地上。蔣平由不得痛徹肺腑,淚如雨下——卻又不敢放聲,惟有悲泣而已。陸魯二人便吩咐水手動手,片刻工夫,已然露出一個瓷壇。蔣平卻親身扶出土來,丁二爺即叫水手小心運到船上。才待轉身,卻見一人在那邊啼哭。

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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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25:03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一百十一回定日盜簪逢場作戲先期祝壽改扮喬妝

且說丁蔣陸魯四位將白玉堂骨殖盜出,又將埋葬之處仍然堆起土丘。收拾已畢,才待回身,只聽那邊有人啼哭。蔣爺這裡也哭道:“敢則是五弟含冤,前來顯魂麼?”說著話,往前一湊,仔細看來,是個樵夫。雖則明月之下,面龐兒卻有些個熟識。一時想不起來,心內思忖道:“五弟在日並未結交樵夫,何得夤夜來此啼哭呢?”再細看時,只見那人哭道:“白五兄為人一世英名,智略過人。惜乎你這一片血心,竟被那忘恩負義之人欺哄了。什麼叫結義,什麼叫立盟,不過是虛名具文而已。何能似我柳青三日一次喬妝,哭奠於你。哎呀!白五兄呀,你的那陰靈有知,大約妍媸也就自明瞭。”蔣爺聽說柳青,猛然想起果是白麵判官,連忙上前勸道:“柳賢弟少要悲痛。一向久違了。”柳青登時住聲,將眼一瞪,道:“誰是你的賢弟!也不過是陌路罷了。”蔣爺道:“是,是。柳員外責備的甚是。但不知我蔣平有什麼不到處,倒要說說。”魯英在旁,見柳青出言無狀,蔣平卻低聲下氣,心甚不平。剛要上前,陸彬將他一拉,丁二爺又暗暗送目,魯英只得忍住。又聽柳青道:“你還問我!我先問你:你們既結了生死之交,為何白五兄死了許多日期,你們連個仇也不報,是何道理?”蔣平笑道:“員外原來為此。這報仇二字豈是性急的呢。大丈夫作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我五弟既然自作聰明,輕身喪命。他已自誤,我等豈肯再誤。故此今夜前來,先將五弟骨殖取回,使他魂歸原籍,然後再與他作慢慢的報仇,何晚之有?若不分事之輕重,不知先後,一味的邀虛名兒,毫無實惠,那又是徒勞無益了。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員外何得怪我之深呀?”柳青聽了此言大怒,而且聽說白玉堂自作聰明、枉自輕生,更加不悅,道:“俺哭奠白五兄是盡俺朋友之誼,要那虛名何用?俺也不合你巧辯饒舌。想白五兄生平作了多少驚天動地之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似你這畏首畏尾,躲躲藏藏,不過作鼠竊狗盜之事,也算得運籌與決勝,可笑呀,可笑呀!”旁邊魯英聽到此,又要上前。陸彬攔道:“賢弟,人家說話,又非拒捕,你上前作甚?”丁二爺也道:“且聽四兄說什麼。”魯英只得又忍住了。蔣爺道:“我蔣平原無經濟學問,只這鼠竊狗盜,也就令人難測。”柳青冷笑道:“一技之能,何至難測呢。你不過行險,一時僥倖耳。若遇我柳青,只怕你討不出公道。”蔣平暗想道:“若論柳青,原是正直好人,我何不將他制伏,將來以為我用,豈不是個幫手!”想罷,說道:“員外如不相信,你我何不戲賭一番,看是如何。”柳青道:“這倒有趣。”即回手向頭上拔下一枝簪來,道:“就是此物,你果能盜了去,俺便服你。”蔣爺接來,對月光細細看了一番,卻是玳瑁別簪,光潤無比,仍遞與柳青,道:“請問員外定於何時?又在何地呢?”柳青道:“我為白五兄設靈遙祭,尚有七日的經懺。諸事完畢,須得十日工夫,過了十日後,我在莊上等你。但止一件,以三日為期。倘你若不能,以後再休要向柳某誇口,你也要甘拜下風了。”蔣平笑道:“好極,好極!過了十日後,俺再到莊,問候員外便了。請。”彼此略一執手,柳青轉身下嶺而去。

這裡陸彬魯英道:“蔣四兄如何就應了他?知他設下什麼埋伏呢?”蔣平道:“無妨。我與他原無仇隙,不過同五弟生死一片熱心。他若設下埋伏,豈不怕別人笑話他麼?”陸彬又道:“他頭上的簪兒,吾兄如何盜得呢?”蔣平道:“事難預料。到他那裡還有什麼刁難呢,且到臨期再作道理。”說罷,四人轉身下嶺。此時水手已將骨殖壇安放好了。四人上船,搖起槳來。

不多一會,來到莊中,時已四鼓,從北俠為首,挨次祭奠,也有垂淚的,也有嘆息的。因在陸彬家中,不便放聲舉哀,惟有徐慶咧著個大嘴痛哭,蔣平哽咽悲泣不止。眾人奠畢,徐慶蔣平二人深深謝了大家,從新又飲了一番酒,吃夜飯,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蔣爺與大眾商議,即著徐爺押著罈子先回衙署,並派兩名伴當沿途保護而去。這裡眾人調開桌椅飲酒。丁二爺先說起柳青與蔣爺賭戲。智化問道:“這柳青如何?”蔣爺就將當日劫掠黃金述說一番。因他是金頭太歲甘豹的徒弟,慣用蒙汗藥酒,五鼓雞鳴斷魂香。智化道:“他既有這樣東西,只怕將來倒用的著。”

正說之間,只見莊丁拿著一封字柬,向陸大爺低言,說了幾句。陸彬即將字柬接過,拆開細看。陸彬道:“是了,我知道了。告訴他修書不及,代為問好。這些日如有大魚,我必好好收存。等到臨期,不但我親身送去,還要拜壽呢。”莊丁答應,剛要轉身,智化問道:“陸大弟,是何事?我們可以共聞否?”陸彬道:“無甚大事,就是鍾雄那裡差人要魚。”說著話,將字柬遞與智化。智化看畢,笑道:“正要到水寨探訪,不想來了此柬,真好機會也。請問陸賢弟,此時可有大魚?”陸彬道:“早間漁戶報到,昨夜捕了幾尾大魚,尚未開簪。”智化道:“妙極。賢弟吩咐管家,叫他告訴來人,就說大王既然用魚,我們明日先送幾尾,看看以為如何。如果使得,我們再照樣捕魚就是了。”陸彬向莊丁道:“你聽明白了?就照著智老爺的話告訴來人吧。”莊丁領命,回覆那人去了。

這裡眾人便問智化:“有何妙策?”智化道:“少時飯畢,陸賢弟先去到船上揀大魚數尾,另行裝囗。待明日我與丁二弟改扮漁戶二名,陸賢弟與魯二弟仍是照常,算是送魚。額外帶水手二名,只用小船一隻足矣。咱們直入水寨,由正門而入,劣兄好看他的佈置如何。到了那裡,二位賢弟只說:‘聞得大王不日千秋,要用大魚。昨接華函,今日捕得幾尾,特請大王驗看。如果用得,我等回去告訴漁戶,照樣搜捕。大約有數日工夫,再無有不敷之理。’不過說這冠冕言語,又盡人情,又叫他不懷疑忌。劣兄也就可以知道水寨大概情形了。”眾人聽了,歡喜無限,飲酒用飯。陸魯二人下船揀魚。這裡眾人又細細談論了一番。當日無事。

到了次日,智爺叫陸爺問漁戶要了兩身衣服,不要好的。卻叫陸魯二人打扮齊整,定於船上相見。智爺與丁二爺惟恐眾人瞧看發笑,他二人帶著伴當,攜了衣服,出了莊門,找了個幽僻之處改扮起來。脫了華衣,抹了面目,帶了斗笠,穿了漁服,拉去鞋襪,將褲腿捲到磕膝之上。然後穿上褲叉兒,繫上破裙,登上芒鞋,腿上抹了汙泥。丁二爺更別緻,發邊還插了一枝野花。二人收拾已畢,各人的伴當已將二位爺的衣眼鞋襪包好,問明下船所在。到了那裡,卻見陸魯二人遠遠而來,見他二人如此妝束,不由的哈哈大笑。魯英道:“猛然看來,直彷彿怯王二與俏皮李四。”智化道:“很好,我就是王二,丁二弟就是俏皮李四。你們叫著也順口。”吩咐水手,就以王二李四相稱。陸魯二人先到船上。智丁二人隨後上船,卻守著漁囗,一邊一個,真是賣藝應行,幹何事,司何事,是再不錯的。陸魯二人只得在船頭坐了,依然是當家的一般。水手開船,真奔水寨而來。

一葉小舟,悠悠盪盪。一時過了五孔大橋,卻離水寨不遠。但見旌旗密佈,劍戟森嚴。又到切近看時,全是大竹扎縛,上面敵樓,下面甕門,也是竹子做成的水柵。小船來到寨門,只聽裡面隔著竹柵問道:“小船上是何人?快快說明。不然,就要放箭了。”智化挺身來到船頭,道:“你放嗎箭呀?俺們陳起望的當家的弟兄都來了,特特給你家大王送魚來了。官兒還不打送禮的呢。你又放箭做嗎呢?”裡面的道:“原來是陸大爺魯二爺麼,請少待,待我回稟。”說罷,乘著小船不見了。

這裡智化細細觀看寨門,見那邊掛著個木牌,字有碗口大小。用目力覷視,卻是一張招募賢豪的榜文。智化暗暗道:“早知有此榜文,我等進水寨多時矣,又何必費此周折。”正在犯想,忽聽鼓樓咕嚕咕嚕的一陣鼓聲,下面接著嘡嘡嘡嘡幾棒鑼鳴,立刻落鎖抬閂。吱嘍嘍門分兩扇,從裡面衝出一隻小船,上面有個頭目,躬身道:“我家大王清二位爺進寨。”說罷,將船一撥,讓出正路。只見左右兩邊卻有無數船隻一字兒排開,每船上有二人帶刀侍立,後面隱隱又有弓箭手埋伏。船行未到數武,只見路北有接官廳一座,擺設無數的兵器利刃,早有兩個頭目迎接上來,道:“請二位爺到廳上坐。”陸魯二人只得下船,到廳上遜座獻茶。頭目道:“二位到此何事?”陸彬道:“只因昨日大王差人到了敝莊,寄去華函一封,言不日就是大王壽誕之期,要用大魚。我二人既承鈞命,連夜叫漁戶照樣搜捕。難道頭領不知,大王也沒傳行麼?”那頭目道:“大王業已傳行。這是我們規矩,不得不問。再者也好給跟從人的腰牌。二位體要見怪。”

原來此廳是鍾雄設立,盤查往來行人的。雖是至親好友進了水寨,必要到此廳上。雖不能掛號,他們也要暗暗記上門簿,記上年月日時,進寨為著何事,總要寫個略節。今日陸魯之來,鍾雄已然傳令知會了。他們非是不知道,卻故意盤查盤查,一來好登門簿,二來查看隨從來幾名,每人給腰牌一個。待事完回來時,路過此處,再將腰牌繳回。一個水賊竟有如此規矩!

且說頭目問明瞭來歷。此時水手漁戶既然給了腰牌,又有一個頭目陪著陸魯二人從新上了船,這才一同來到鍾雄住居之所。好大一所宅子,甚是煊赫,猶如府第一般。竟敢設立三間宮門,有多少帶刀虞候兩旁侍立。頭目先跑上台階,進內回稟。陸魯二人在階下恭候。智爺與丁二爺抬著魚囗,遠遠而立,卻是暗暗往四下偷看。見周圍水繞住宅,惟中間一條直路卻甚平坦。正南面一座大山正是軍山,正對宮門。其餘峰嶺不少,高低不同。原來這水寨在軍山山環之間,真是山水匯源之地。再往那邊看去,但見樹木叢雜,隱隱的旗幡招展,想來那就是旱寨了。

此時卻聽見傳梆擊點,已將陸魯弟兄請進。遲不多會,只見跑出三四人來站在台階上點手,道:“將魚抬到這裡來。”智爺聽見,只得與丁二爺抬過來,就要上台階兒。早有一人跑過來道:“站住!你們是進不去的。”智化道:“俺怎麼進不去呢?”有一人道:“朋友,告訴你,這個地方大王傳行的緊,閒雜人等是進不去的了。”智化道:“怎麼著?難道俺們是閒雜人?你們是幹嗎的呢?”那人道:“我們是跟著頭目當散差使,俗名叫作打雜兒的。”智爺道:“哦!這就是了。這末說起來,你們是不閒盡雜了。”那人聽了,道:“好呀!,真正會說。”又有一個道:“你本來胡鬧,張口就說人家閒雜人,怎麼怨得人家說呢?快著吧。忙忙接過來,抬著走吧。”說罷,二人接過來,將魚囗抬進去了。

不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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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一百十二回招賢納士準其投誠合意同心何妨結拜

且說智爺丁爺見他等將魚囗抬進去了,得便又望裡面望了一望,見樓台殿閣,畫棟雕樑,壯麗非常,暗道:“這鐘雄也就僭越的很呢。”二人在台基之上等候。又見方才抬魚那人出來,叫:“王哥哥,王哥哥,你真會吃個巧兒。我告訴你,這是兩包銀子,每包二兩,大王賞你們倆的。”智爺接過道:“回去替俺倆謝賞。”又將包兒顛了一顛。那人道:“你顛他做什麼?”智爺道:“俺顛著,你可別打俺們的脖子拐呀。”那人笑道:“豈有此理!你也太知道的多了。你看你們夥計,怎麼不言語呢?”智爺道:“你還不知道他呢,他叫俏皮李四。他要鬧起俏皮來,只怕你更架不住。”

剛說到此,只見陸魯二人從內出來,兩旁人俱備垂手侍立。仍是那頭目跟隨,下了台階。智丁二人也就一同來到船邊,乘舟搖槳,依然由舊路回來。到了接官廳,將船攏住。那頭目還讓廳上待茶,陸魯二人不肯。那人縱身登岸,復又執手。此時早有人將智丁與水手的腰牌要去。水手搖槳,離寨門不遠,只見方才迎接的那隻小船,有個頭目將旗一展,又是一聲鑼鼓齊鳴,開了竹柵。小船上的頭目送出陸魯的船來,即撥轉船頭,進了竹柵,依然鑼鼓齊鳴,寨門已閉。真是法令森嚴,甚是齊整。智化等深加稱讚。

及至過了五孔橋,忽聽了二爺“噗嗤”的一笑,然後又大笑起來。陸魯二人連忙問道:“丁二哥,笑什麼?”兆蕙道:“實實憋的我受不了了。這智大哥妝什麼象什麼,真真嘔人。”便將方才的那些言語述了一遍,招的陸魯二人也笑了。丁二爺道:“我彼時如何敢答言呢,就只自己忍了又忍。後來智大哥還告訴那人說我俏皮,那知我俏皮的都不俏皮了。”說罷,復又大笑。智化道:“賢弟不知,凡事到了身臨其境,就得搜索枯腸,費些心思,稍一疏神,馬腳畢露。假如平日原是你為你,我為我。若到今日,你我之外又有王二李四。他二人原不是你我。既不是你我,必須將你之為你我之為我俱各撇開,應是他之為他。既是他之為他,他之中決不可有你,也不可有我。能夠如此設身處地的做去,斷無不象之理。”丁二爺等聽了,點頭稱是,佩服之至。

說話間,已到莊中。只見北俠等俱在莊門瞭望,見陸魯等回來,彼此相見。忽見智化兆蕙這樣形景,大家不覺大笑。智化卻不介意,回手從懷中掏出兩包兒銀於,賞了兩個水手,叫他不可對人言講。

眾人說說笑笑,來到客廳上。智爺與了爺先梳洗改妝,然後大家就座。方問:“探的水寨如何?”智爺將寨內光景說了,又道:“鍾雄是個有用之材,惜乎缺少輔佐,竟是用而不當了。再者他那裡已有招賢的榜文,明日我與歐陽兄先去投誠,看是如何。”蔣平失驚道:“你二位還如何去得。現今展大哥尚且不知下落,你二人再若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呢?”智化道:“無妨。既有招賢的榜,決無陷害之心。他若懷了歹意,就不怕阻了賢路麼?而且不入虎穴,焉能伏得鍾雄。眾位弟兄放心,成功直在此一舉。料得定的是真知。”計議已定,大家飲酒吃飯。是日無話。

到了次日,北俠扮作個赳赳的武夫,智化扮作個翩翩公子,各自佩了利刃一把,找了個買賣渡船,從上流頭慢慢的搖曳,到了五孔橋下。船家道:“二位爺往那裡去?”智爺道:“從橋下過去。”船家道:“那裡到了水寨了。”智爺道:“我等正要到水寨。”船家慌道:“他那裡如何去得?小人不敢去的。”北俠道:“無妨。有我們呢,只管前去。”船家尚在猶疑,智化道:“你放心。那裡有我的親戚朋友,是不妨事的。”船家無奈何,戰戰哆嗦,撐起篙來。過了橋,更覺的害起怕來。好容易剛到寨門,只聽裡面吱的一聲,船家就縮堆了一塊。又聽得裡面道:“什麼人到此?快說!不然就要放箭了。”智化道:“裡面聽真。我們因聞得大王招募賢豪,我等特來投誠。若果有此事,煩勞通稟一聲。如若掛榜是個虛文,你也不必通報,我們也就回去了。”裡面的答道:“我家大王求賢若渴,豈是虛文。請少待,我們與你通稟去。”不多時,只聽敵樓一陣鼓響,又是三棒鑼鳴,水寨竹柵已開。從裡面衝出一隻小船,上面有個頭目,道:“既來投誠,請過此船。那隻船是進去不得的。”這船家聽了,猶如放赦一般,連忙催道:“二位快些過去吧。”智化道:“你不要船價麼?”船家道:“爺,改日再賞吧,何必忙在一時呢。”智爺笑了一笑,向兜肚中摸出一塊銀子,道:“賞你吃杯酒吧。”船家喜出望處。二位爺跳在那邊船上。這船家不顧性命的,連撐幾篙,直奔五孔橋去了。

且說北俠黑妖狐進了水寨,門就閉了。一時來到接官廳,下來兩個頭目,智化看時卻不是昨日那兩個頭目,而且昨日自己未到廳上,今日見他等迎了上來,連忙棄舟登岸,彼此執手。到了廳上,遜座獻茶。這頭目謙恭和藹的問了姓名,以及來歷備細。著一人陪坐,一人通報。不多時,那頭目出來,笑容滿面,道:“適才稟過大王。大王聞得二位到來,不勝歡喜,並且問歐陽爺可是碧睛紫髯的紫髯伯麼?”智化代答道:“正是。我這兄長就是北俠紫髯伯。”頭目道:“我家大王言歐陽爺乃當今名士,如何肯臨賤地,總有些疑似之心。忽然想起歐陽爺有七寶刀一口,堪作實驗。意欲借寶刀一觀,不知可肯賜教否?”北俠道:“這有何難。刀在這裡,即請拿去。”說罷,從裡衣取下寶刀,遞與頭目。頭目雙手捧定,恭恭敬敬的去了。遲不多時,那頭目轉來道:“我家大王奉請二位爺相見。”智化聽頭目之言,二位下面添了個爺字,就知有些意思。便同北俠下船,來到泊岸,到了宮門。北俠袒腹挺胸,氣昂昂英風滿面;智化卻是一步三扭,文縐縐酸態周身。

進了宮門,但見中間一溜花石甬路,兩旁嵌著石子直達月台。再往左右一看,俱有配房五間,襯殿七間,俱是畫棟雕樑,金碧交輝,而且有一塊鬧龍金匾,填著洋藍青字,寫著銀安殿三字。剛到廊下,早有虞候高挑簾櫳。只見有一人身高七尺,面如獬豸,頭戴一頂鬧龍軟翅繡蓋巾,身穿一件鬧龍寬袖團花紫氅,腰繫一條香垂穗如意絲條,足登一雙元青素緞時款官靴。鍾雄略一執手,道:“請了。”吩咐看座獻茶。北俠也就執了一執手,智爺卻打一躬。彼此就座。鍾雄又將二人看了一番,便對北俠道:“此位想是歐陽公了。”北俠道:“豈敢。僕歐陽春聞得寨主招賢納士,特來竭誠奉謁。素昧平生,殊深冒讀。”鍾雄道:“久仰英名,未能面晤,局勝悵望。今日幸會,實慰鄙懷。適才瞻仰寶刀,真是稀世之物,可羨呀可羨!”

智化見他二人說話,卻無一語道及自己,未免有些不自在。因鍾雄稱羨寶刀,便說道:“此刀雖然是寶,然非至寶也。”鍾雄方對智化道:“此位想是智公了。如此說來,智公必有至寶。”智化道:“僕子然一身之外,並無他物,何至寶之有?”鍾雄道:“請問至寶安在?”智爺道:“至寶在在皆有,處處皆是。為善以為寶,仁親以為寶,土地人民政事又是三寶。寨主何得舍正路而不由,嘖嘖以刀為寶乎?再者僕等今日之來,原是投誠,並非獻刀。寨主只顧稱羨此刀,未免重物輕人。惟望寨主賤貨而貴德,庶不負招賢的那篇文字。”鍾雄聽智化咬文嚼字的背書,不由的冷曬道:“智公所論雖是,然而未免過於腐氣了。”智化道:“何以見得腐氣?”鍾雄道:“智公所說的全是治國為民道理。我鍾雄原非三台卿相,又非世胄功勳,要這些道理何用?”智化也就微微冷曬道:“寨主既知非三台卿相,又非世胄功勳,何得穿鬧龍服色,坐銀安寶殿?此又智化所不解也。”一句話說的鐘雄啞口無言。半晌,忽然向智化一揖,道:“智兄大開茅塞,鍾雄領教多多矣。”從新復又施禮,將北俠智化讓到客位,分賓主坐了,即喚虞候等看酒宴伺候。又悄悄吩咐了幾句。虞候轉身不多時,拿了一個包袱來,連忙打開。鍾雄便脫了鬧龍紫氅,換了一件大領天藍花氅,除去鬧龍頭巾,戴一頂碎花武生頭巾。北俠道:“寨主何必忙在一時呢?”鍾雄道:“適才聽智兄之言,覺得背生芒刺,是早些換的好。”

此時酒宴已擺設齊備。鍾雄遜讓再三,仍是智爺北俠上座,自己下位相陪,飲酒之間,鍾雄又道:“既承智兄指教,我這殿上……”剛說至此,自己不由的笑了,道:“還敢吞顏稱殿。我這廳上匾額應當換個名色方好。”智爺道:“若論匾額名色極多,若是晦了不好,不貼切也不好。總要雅俗共賞,使人一見即明,方覺恰當。”仰面想了一想道:“卻倒有個名色,正對寨主招募賢豪之意。”鍾雄道:“是何名色?”智化道:“就是思齊堂三字,雖則俗些,卻倒現成。‘見賢思齊焉’。此處原是待賢之所,寨主卻又求賢若渴。既曰思齊,是已見了賢了。必思與賢齊,然後不負所見,正是說寨主已得賢豪之意。然而這賢字弟等卻擔不起。”鍾雄道:“智兄太謙了。今日初會,就教導弟歸於正道,非賢而何?我正當思齊,好極,妙極!清而且醒,容易明白。”立刻吩咐虞候即到船場,取木料改換匾額。

三人傳杯換盞,互應議論,無非是行俠尚義,把個鍾雄樂的手舞足蹈,深恨相見之晚,情願與北俠智化結為異姓兄弟。智化因見鍾雄英爽,而且有意收伏他,只得應允。那知鍾雄是個性急人,登時叫虞候備了香燭,敘了年庚,就在神前立盟。北俠居長,鍾雄次之,智化第三。結拜之後,復又入席,你兄我弟,這一番暢快,樂不可言。鍾雄又派人到後面把世子喚出來。原來鍾雄有一男一女,女名亞男,年方十四歲,子名鍾麟,年方七歲。

不多時,鍾麟來到廳上。鍾雄道:“過來拜了歐陽伯父。”北俠躬身還禮,鍾雄斷斷不依。然後又道:“這是你智叔父。”鍾麟也拜了。智化拉著鍾麟細看,見他方面大耳,目秀眉清,頭戴束髮金冠,身穿立水蟒袍。問了幾句言語,鍾麟應答如流。智化暗道:“此子相貌非凡,我今既受了此子之拜,將來若負此拜,如何對的過他呢!”便叫虞候送入後面去了。鍾雄道:“智賢弟,看此子如何?”智化道:“好則好矣。小弟又要直言了。方才侄兒出來,嚇了小弟一跳,真不象吾兄的兒郎,竟彷彿守缺的太子。以此如何使得?再者世子之稱,也屬越禮,總宜改稱公子為是。”鍾雄拍手大樂,道:“賢弟見教,是極,是極!劣兄從命。”回頭便吩咐虞候等人,從此改稱公子。

你道鍾雄既能言聽計從,說什麼就改什麼,智化何不勸他棄邪歸正,豈不省事,又何必後文費許多周折呢?這又有個緣故。鍾雄佔據軍山非止一日,那一派的驕侈倔傲,同流合汙,已然習慣性成,如何一時能夠改的來呢?即或俊改,稍不如意,必至依然照舊,那不成了反覆小人了麼?就是智化今日勸他換了鬧龍眼色,除了銀安匾額,改了世子名號,也是試探鍾雄服善不服善。他要不服善,情願以賊定判道終其身,那就另有一番剿滅的謀略。誰知鍾雄不但服善,而且勇於改悔。知時務者,呼為俊傑。他既是好人,智化焉有不勸他之理。所以後文智化委曲婉轉,務必叫鍾雄歸於正道,方見為朋友的一番苦心。

是日三人飲酒談心,到更深夜靜方散。北俠與智爺同居一處。智爺又與北俠商議如何搭救沙龍展昭,便定計策,必須如此如此方妥。商議已畢,方才安歇。

不知如何救他二人,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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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一百十三回鐘太保貽書招賢士蔣澤長冒雨訪賓朋

且說北俠智化二人商議已畢,方才安歇。到了次日,鍾雄將軍務料理完時,便請北俠智爺在書房相會。今日比昨日更覺親熱了。閒話之間,又提起當今之世誰是豪傑,那個是英雄。北俠道:“劣兄卻知一個人,惜乎他為宦途羈絆,再也不能到此。”鍾雄道:“是何等人物?姓甚名誰?”北俠道:“就是開封府的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字熊飛,為人行俠尚義,濟困扶危,人人都稱他為南俠,敕封號為御貓。他乃當世之豪傑也。”鍾雄聽了,哈哈大笑,道:“此人現在小弟寨中,兄長如何說他不能到此?”北俠故意吃驚道:“南俠如何能夠到此地呢?劣兄再也不信。”鍾雄道:“說起來話長。襄陽王送了一個罈子來,說是大鬧東京錦毛鼠白玉堂的骨殖,交到小弟處。小弟念他是個英雄,將他葬在五峰嶺上,小弟還親身祭奠一回。惟恐有人盜去此壇,就在那墳冢前刨了個梅花塹坑,派人看守,以防不虞,不料遲不多日,就拿了二人:一個是徐慶,一個是展昭。那徐慶已然脫逃。展昭弟也素所深知,原要叫他作個幫手,不想他執意不肯,因此把他國在碧雲崖下。”北俠暗暗歡喜,道:“此人頗與劣兄相得,待明日作個說客,看是如何。”

智化接言道:“大哥既能說南俠,小弟還有一人,也可叫他投誠。”鍾雄道:“賢弟所說之人為誰呢?”智化道:“說起此人也是有名的豪傑。他就在臥虎溝居住,姓沙名龍。”鍾雄道:“不是拿藍驍的沙員外麼?”智化道:“正是。兄何以知道?”鍾雄道:“劣兄想此人久矣!也曾差人去請過,誰知他不肯來。後來聞得黑狼山有失。劣兄還寫一信與襄陽王,叫他把此人收伏,就叫他把守黑狼山,卻是人地相宜。至今未見迴音,不知事體如何。”智化道:“既是兄長知道此人,小弟明日就往臥虎溝便了。大約小弟去了,他沒有不來之理。”鍾雄聽了大樂。三個人就在書房飲酒用飯,不必細表。

到次日,智化先要上臥虎溝。鍾雄立刻傳令開了寨門,用小船送出竹柵,過了五孔橋。他卻不奔臥虎溝,竟奔陳起望而來。進了莊中,莊丁即刻通報。眾人正在廳上,便問投誠事體如何。智爺將始末原由說了一遍,深贊鍾雄是個豪傑,惜乎錯走了路頭,必須設法將這朋友提出苦海方好。又將與歐陽兄定計搭救展大哥與沙大哥之事說了。蔣平道:“事有湊巧,昨晚史雲到了,他說因找歐陽兄,到了茉花村,說與丁二爺起身了。他又趕到襄陽,見了張立,方知歐陽兄丁二弟與智大哥俱在按院那裡。他又急急趕到按院衙門,盧大哥才告訴他說,咱們都上陳起望了,他從新又到這裡來。所以昨晚才到。”智化聽了,即將史雲叫來,問他按院衙門可有什麼事。史雲道:“我也曾問了。盧大爺叫問眾位爺們好,說衙門中甚是平安。顏大人也好了。徐三爺也回去了,諸事妥當。請諸位爺們放心。”智化道:“你來得正好。歇息兩日,即速回臥虎溝,告訴孟焦二人,叫他將家務派妥當人管理,所有漁戶獵戶人等,凡有本領的,齊赴襄陽太守衙門。”丁二爺道:“金老爺那裡如何住得許多人呢?”智化笑道:“劣兄早已預料,已在漢皋那裡修葺下些房屋。”陸彬道:“漢皋就是方山,在府的正北上。”智化道:“正是此處。張立盡知。到了那裡,見了張立,便有居住之處了。”說罷,大家人席飲酒。

蔣平問道:“鍾雄到底是幾時生日?”智化道:“前者結拜時已敘過了,還早呢,尚有半月的工夫。我想要制服他,就在那生日。趁著忙亂之時,必要設法把他請到此處。你我眾兄弟以大義開導他,一來使他信服,二來把聖旨相諭說明,他焉有不傾心向善之理。”丁二爺道:“如此說來,不用再設別法。只要四哥到柳員外莊上贏了柳青,就請帶了斷魂香來。臨期如此如此。豈不大妙?”智化點頭道:“此方甚善。不知四弟幾時才去?”蔣平道:“原定於十日後,今剛三日。再等四五天,小弟再去不遲。”智化道:“很好。我明日回去,先將沙大哥救出。然後暗暗探他的事件,掌他的權衡,那時就好說了。”這一日大家聚飲歡呼,至三鼓方散。

第二日智化別了眾人,駕一小舟,回至水寨,見了鍾雄。鍾雄問道:“賢弟為何回來的這等快?”智化道:“事有湊巧。小弟正往臥虎溝進發,恰好途中遇見臥虎溝來人。問沙員外,原來早被襄陽王拿去,國在王府了。因此急急趕回,與兄長商議。”鍾雄道:“似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據小弟想來,襄陽王既囚沙龍,必是他不肯順從。莫若兄長寫書一封,就說咱們這裡招募了賢豪,其中頗有與沙龍至厚的;若要將他押到水寨,叫這些人勸他歸降,他斷無不依的。不知兄長意下如何?”鍾雄道:“此言甚善。就求賢弟寫封書信吧。”智化立刻寫了封懇切書信,派人去了。

智化又問:“歐陽兄說的南俠如何?”鍾雄道:“昨日去說,已有些意思。今日又去了。”正說間,虞候報:“歐陽老爺回來了。”鍾雄智化連忙迎出來,問道:“南俠如何不來?”北俠道:“劣兄說至再三,南俠方才應允,務必叫親身去請,一來見賢弟誠心,二來他臉上覺得光彩。”智化在旁幫襯道:“兄長既要招募賢豪,理應折節下士。此行斷不可少。”鍾雄慨然應充。於是大家乘馬到了碧雲崖。這原是北俠作就活局,從新給他二人見了。彼此謙遜了一番,方一同迴轉思齊堂。四個人聚飲談心,歡若平生。

再說那奉命送信之人到了襄陽王那裡,將信投遞府內。誰知襄陽王看了此書,暗暗合了自己心意,恨不得沙龍立時歸降自己,好作幫手。急急派人押了沙龍送到軍山。送信人先趕回來,報了回信。智化便對鍾雄道:“沙員外既來了,待小弟先去迎接。仗小弟舌上鈍鋒,先與他陳說利害,再以交誼規勸,然後述說兄長禮賢下士。如此諄諄勸勉,包管投誠無疑矣。”鍾雄聽了,大悅。即刻派人備了船隻,開了竹柵。他只知智化迎接沙龍遞信,那知他們將圈套細說明白。一同進了水寨,把沙龍安置在接官廳上。智化卻先來,見了鍾雄道:“小弟見了沙員外,說到再三。沙員外道,他在臥虎溝,雖非簪纓,卻乃清白的門楣。只因誤遭了贓官局騙,以致被獲遭擒,已將生死置於度外。既不肯歸降襄陽王,如何肯投誠鐘太保呢。”鍾雄道:“如此說來,這沙員外是斷難收伏的了。”智化道:“虧了小弟百般的苦功,又述說兄長的大德。他方說道‘為人要知恩報恩。既承寨主將俺救出囹圄之中,如何敢忘大德。話要說明了,俺若到了那裡,情願以客自居,所有軍務之事概不與聞,止如是相好朋友而已。倘有急難之處用著俺時,必效犬馬之勞,以報今日之德。’小弟聽他這番言語,他是怕墮了家聲,有些留戀故鄉之意。然而既肯以朋友相許,這是他不肯歸伏之歸伏了。若再諄諄,又恐怕他不肯投誠。因此安置他在接官廳上,特來稟兄長得知。”北俠在旁答道:“只要肯來便好說了,什麼客不容呢,全是好朋友罷了。”鍾雄笑道:“誠哉是言也!還是大哥說的是。”南俠道:“咱們還迎他不迎呢?”智化道:“可以不必遠迎,止於在宮門接接就是了。小弟是先要告辭了。”

不多時,智化同沙龍到來,上了泊岸,望宮門一看,見多少虞候侍立宮門之下,鐘太保與南北兩快等候。智化導引在前,沙龍在後,登台階,兩下彼此迎湊。智化先與鍾雄弓悅。沙龍道:“某一介魯夫,承寨主錯愛,實實叨恩不淺。”鍾雄道:“久慕英名,未能一見。今日幸會,何樂如之!”智化道:“此位是歐陽兄,此位是展大哥。”沙龍一一見了,又道:“難得南北二俠俱備在此,這是寨主威德所致,我沙龍今得附驥,幸甚呀幸甚!”鍾雄聽了,甚為得意。彼此來到思齊堂,分賓主坐定。鍾雄又問沙龍,如何到了襄陽王那裡。沙龍便將縣宰的騙局說了。“若不虧寨主救出囹圄,俺沙某不復見天,實實受惠良多。改日自當酬報。”鍾雄道:“你我作豪傑的,乃是常事,何足掛齒。”沙龍又故意的問了問南北二俠。彼此攀話。酒宴已擺設下。鍾雄讓沙龍。沙龍謙讓再三,寨主長,寨主短。鍾雄是個豪傑,索性敘明年庚,即以兄長呼之,真是英雄的本色。沙龍也就磊磊落落,不問那些虛文。

飲酒之間,鍾雄道:“難得今日沙兄長到此,足慰平生。方才智賢弟已將兄長的豪志大度說明,沙兄長只管在此居住。千萬莫要拘束。小弟決不有費清心。惟有歐陽兄展兄小弟還要奉託,替小弟操勞。從今後水寨之事求歐陽兄代為管理;旱寨之事原有妻弟姜鎧料理,恐他一人照應不來,求民兄協同經理。智賢弟作個統轄,所有兩寨事條全要賢弟稽查。眾位兄弟如此分勞,小弟就可以清閒自在。每日與沙大哥安安靜靜的盤桓些時,庶不負今日之歡聚,素日之渴想。”智化聽了,甚合心意,也不管南北二俠應與不應,他就滿口應承。是日四人盡歡而散。

到了次日,鍾雄傳諭大小頭目:所有水寨事務俱回北俠知道;旱寨事務俱回南俠與姜爺知道;倘有兩寨不合宜之事,俱備會同智化參酌。不上五日工夫把個軍山料理得益發整齊嚴肅,所有大小頭目兵丁無不歡呼頌揚。鍾雄得意洋洋,以為得了幫手,樂不可言。那知這些人全是算計他的呢。

且說蔣平在陳起望,到了日期,應當起身,早別了丁二爺與陸魯二人,竟奔柳家莊而來。此時正在深秋之際,一路上黃花鋪地,落葉飄飄,偏偏陰雨密佈,漸漸泠泠下起雨來。蔣爺以為深秋沒有什麼大雨,因此冒雨前行。誰知細雨濛濛,連綿不斷,刮來金風瑟瑟,遍體清涼。低頭看時,渾身皆溼。再看天光,已然垂暮。又算計柳家莊尚有四五十里之遙,今日斷不能到。幸虧今日是十日之期,就是明日到,也不為遲,因此要找個安身之處,且歇息避雨。往前又趲行了幾里,好容易看見那邊有座廟宇,急急奔到山門,敲打聲喚,再無人應。心內甚是躊躇,更兼渾身皆溼,秋風吹來,冷不可當。自己說道:“利害!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可怎麼好呢?”只見那邊柴扉開處,出來一老者,打著一把半零不落的破傘。見蔣平瘦弱身軀,猶如水雞兒一般啼啼呵呵的,心中不忍,便問道:“客官,想是走路遠了,途中遇雨。如不憎嫌,何不到我豆腐房略為避避呢!”蔣平道:“難得老丈大發慈悲。只是小可素不相識,怎好攪擾!”老丈道:“有甚要緊。但得方便地,何處不為人。休要拘泥。請呀!”蔣平見老丈誠實,只得隨老丈進了柴扉。

不知老丈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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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一百十四回忍飢挨餓進廟殺僧少水無茶開門揖盜

且說蔣平進了柴扉一看,卻是三間茅屋,兩明間有磨與屜板羅格等物,果然是個豆腐房。蔣平將溼衣脫下,擰了一擰,然後抖晾。這老丈先燒了一碗熱水,遞與蔣平。蔣平喝了幾口,方問道:“老丈貴姓?”老丈道:“小老兒姓尹,以賣豆腐為生。膝下並無兒女,有個老伴兒。就在這裡居住。請問客官貴姓,要往何處去呢?”蔣平道:“小可姓蔣,要上柳家莊找個相知,不知此處離那裡還有多遠?”老丈道:“算來不足四十里之遙。”說話間,將壁燈點上。見蔣平抖晾衣服,即回身取了一捆柴草來,道:“客官就在那邊空地上將柴草引著,又向火,又烘衣,只是小心些就是了。”蔣平深深謝了,道:“老丈放心。小可是曉得的。”尹老兒道:“老漢動轉一天也覺乏了。客官烘乾衣服也就歇息吧,恕老漢不陪了。”蔣平道:“老丈但請尊便。”尹老兒便向裡屋去了。

蔣平這裡向火烘衣,及至衣服快乾,身體暖和,心裡卻透出餓來了,暗道:“自我打尖後只顧走路,途中再加上雨淋,竟把餓忘了。說不得只好忍一夜罷了。”便將破床撣了撣,倒下頭,心裡想著要睡。那知肚子不作勁兒,一陣陣咕嚕嚕的亂響,鬧的心裡不得主意,突突突的亂跳起來,自己暗道:“不好。索性不睡的好。”將壁燈剔了一剔,悄悄開了屋門,來到院內。仰面一看,見滿天星斗,原來雨住天晴。正在仰望之間,耳內只聽乒乒乓乓猶如打鐵一般,再細聽時,卻是兵刃交架的聲音,心內不由的一動,思忖道:“這樣荒僻去處,如何夤夜比武呢?倒要看看。”登時把餓也忘了,縱身跳出土牆,順著聲音一聽,恰好就在那邊廟內,急急緊行幾步,從廟後越牆而過。見那邊屋內燈光明亮,有個婦人啼哭,連忙挨身而入。

婦人一見,嚇的驚慌失色。蔣爺道:“那婦人休要害怕,快些說明,為何事來,俺好救你。”那婦人道:“小婦人姚王氏,只因為與兄弟回孃家探望,途中遇雨,在這廟外山門下避雨,被僧人開門看見,將我等讓到前面禪堂。剛然坐下,又有人擊戶,也是前來避雨的,僧人道:‘前面禪堂男女不便。’就將我等讓在這裡。誰知這僧人不懷好意,到了一更之後,提了利刃進來時,先將我兄弟踢倒,捆縛起來,就要逼勒於我。是小婦人著急喊叫,僧人道:‘你別嚷!俺先結果了前面那人,回來再合你算帳。’因此提了利刃,他就與前面那人殺起來了。望乞爺爺搭救搭救。”蔣爺道:“你不必害怕。待俺幫那人去。”說罷,回身見那邊立著一根門閂,拿在手中,趕到跟前。見一大漢左右躲閃,已不抵敵;再看和尚,上下翻騰,堪稱對手。蔣爺不慌不忙將門閂端了個四平,彷彿使槍一般,對準那僧人的脅下,一言不發盡力的一戳,那僧人只顧趕殺那人,那知他身後有人戳他呢。冷不防覺得左脅痛徹心髓,翻筋斗栽倒塵埃。前面那人見僧人栽倒,趕上一步,抬腳往下一跺。只聽的拍的一聲,僧人的臉上已然著重,這僧人好苦,臨死之前,先挨一戳,後挨一跺。“曖喲”一聲,手一紮煞,刀已落地。蔣爺撤了門閂,趕上前來,搶刀在手,往下一落。這和尚頓時了帳。嘆他身入空門,只因一念之差,枉自送了性命。

且說那人見蔣平殺了和尚,連忙過來施禮,道:“若不虧恩公搭救,某險些兒喪有僧人之手。請問尊駕大名?”蔣平道:“俺姓蔣名平。足下何人?”那人道:“哎呀!原來是四老爺麼。小人龍濤。”說罷,拜將下去。蔣四爺連忙攙起,問道:“龍兄為何到此?”龍濤道:“自從拿了花蝶與兄長報仇,後來迴轉本縣繳了回批,便將捕快告退不當,躲了官的轄制,自己務了農業,甚是清閒。只因小人有個姑母別了三年,今日特來探望。不料途中遇雨,就到此廟投宿。忽聽後面聲嚷救人,正欲看視,不想這個惡僧反來尋找小人,與他對壘。不料將刀磕飛。可惡,僧人好狠,連搠幾刀,皆被我躲過。正在危急。若不虧四老爺前來,性命必然難保,實屬再生之德。”蔣平道:“原來如此,你我且到後面,救那男女二人要緊。”

蔣平提了那僧人的刀在前,龍濤在後跟隨,來到後面,先將那男人釋放,姚王氏也就出來叩謝。龍濤問道:“這男女二人是誰?”蔣爺道:“他是姊弟二人,原要回孃家探望,也因避雨,誤被惡僧誆進。方才我已問過,乃是姚王氏。”龍濤道:“俺且問你,你丈夫他可叫姚猛麼?”婦人道:“正是。”龍濤道:“你婆婆可是龍氏麼?”婦人道:“益發是了。不幸婆婆已於去年亡故了。”龍濤聽說他婆婆亡故了,不覺放聲大哭,道:“哎呀!我那姑母呀!何得一別三年,就作了故人了。”姚王氏聽如此說,方細看了一番,猛然想起道:“你敢是表兄龍濤哥哥麼?”龍濤此時哭的說不上話來,止於點頭而已,姚王氏也就哭了。蔣爺見他等認了親戚,便勸龍濤止住哭聲。龍濤便問道:“表弟近來可好?”敘了多少話語。龍濤又對蔣爺謝了,道:“不料四老爺救了小人並且救人小人的親眷,如此恩德,何以答報!”蔣爺道:“你我至契好友,何出此言。龍兄,你且同我來。”

龍濤不知何事,跟著蔣爺,左尋右找,到了廚房。現成的燈燭,仔細看時,不但菜蔬饅首,而且有一瓶好燒酒。蔣爺道:“妙極,妙極!我實對龍兄說吧,我還沒吃飯呢。”龍濤道:“我也覺得餓了。”蔣爺道:“來吧,來吧,咱們搬著走。大約他姐幾兩個也未必吃飯呢。”龍濤見那邊有個方盤,就拿出那當日賣煎餅的本事來了,端了一方盤。蔣爺提了酒瓶,拿了酒杯碗碟筷子等,一同來到後面。他姐幾兩個果然未進飲食,卻不喝酒,就拿了菜蔬點心在屋內吃。蔣爺與龍濤在外間,一壁飲酒,一壁敘話。龍濤便問蔣爺何往。蔣爺便敘述已往情由,如今要收伏鍾雄,特到柳家莊找柳青要斷魂香的話,說了一遍。龍濤道:“如此說來,眾位爺們俱在陳起望。不知有用小人處沒有?”蔣爺道:“你不必問哪。明日送了令親去,你就到陳起望去就是了。”龍濤道:“既如此,我還有個主意。我這表弟姚猛,身量魁梧,與我不差上下,他不過年輕些。明日我與他同去如何?”蔣平道:“那更好了。到了那裡,丁二爺你是認得的,就說咱們遇著了。還有一宗,你告訴了二爺,就求陸大爺寫一封薦書,你二人直奔水寨,投在水寨之內。現有南北二俠,再無有不收錄的。”龍濤聽了,甚是歡喜。

二人飲酒多時,聽了聽已有雞鳴,蔣平道:“你們在此等候我,我去去就來。”說罷,出了屋子,仍然越過後牆,到了尹老兒家內。又越了土牆,悄悄來到屋內。見那壁上燈點的半明不滅的,從新剔了一剔,故意的咳嗽,將尹老兒驚醒,伸腰欠口,道:“天是時候了。該磨豆腐了。”說罷,起來,出了裡屋,見蔣爺在床上坐著,便問道:“客官起來的恁早?想是夜靜有些寒涼。”蔣平道:“此屋還暖和。多承老丈掛心。天已不早了,小可要趕路了。”尹老幾道:“何必忙呢?等著熱熱的喝碗漿,暖暖寒,再去不遲。”蔣爺道:“多承美意,改日叨擾吧。小可還有要緊事呢。”說著話,披上衣服,從兜肚中摸出一塊銀子,足有二兩重,道:“老丈,些須薄禮,望乞笑納。”老丈道:“這如何使得?客官在此屈尊一夜,費了老漢什麼,如何破費許多呢?小老兒是不敢受的。”蔣爺道:“老丈體要過謙。難得你一片好心。再要推讓,反覺得不誠實了。”說著話,便掖在尹老兒袖內。尹老兒還要說話,蔣爺已走到院內,只得謝了又謝,送出柴扉。彼此執手,那尹老兒還要說話,見蔣爺已走出數步,只得回去,掩上柴扉。

蔣爺仍然越牆進廟。龍濤便問:“上何方去了?”蔣平將尹老兒留住的話說了一遍。龍濤點頭,道:“四老爺作事真個周到。”蔣平道:“咱們也該走了。龍兄送了令親之後,便與令表弟同赴陳起望便了。”龍濤答應。四人來到山門。蔣爺輕輕開了山門,往外望了一望,悄悄道:“你三人快些去吧。我還要關好山門,仍從後面而去。”龍濤點頭,帶領著姊弟二人揚長去了。

蔣爺仍將山門閉妥,又到後面檢點了一番,就撂下這沒頭腦的事兒讓地面官辦去,他仍從後牆跳出,溜之乎也。一路觀看清景,走了二十餘里,打了早尖。及至到了柳家莊,日將西斜,自己暗暗道:“這末早到那裡作什麼,且找個僻靜的酒肆沽飲幾杯。知他那裡如何款待呢?別象昨晚餓的抓耳撓腮。若不虧那該死的和尚預備下,我如何能夠吃到十二分。”心裡想著,早見有個村居酒市,彷彿當初大夫居一般,便進去,揀了座頭坐下。酒保兒卻是個少年人,暖了酒。蔣爺慢慢消飲,暗聽別的座上三三兩兩,講論柳員外,這七天的經懺費用了不少。也有說他為朋友盡情,真正難得的;也有說他家內充足,耗財買臉兒的;又有那窮小子苦混混兒說:“可惜了兒的!交朋友不過是了就是了。人在人情在,那裡犯的上呢。若把這七天費用幫了苦哈哈,包管夠過一輩子的。”蔣爺聽了暗笑,酒飲夠了,又吃了些飯。看看天色已晚,會了錢鈔,離了村居,來到柳青門首,已然掌燈。連忙擊戶。

只見裡面出來了個蒼頭,問道:“什麼人?”蔣爺道:“是我,你家員外可在家麼?”蒼頭將蔣爺上下打量一番,道:“俺家員外在家等賊呢。請問尊駕貴姓?”蔣爺聽了蒼頭之言,有此語辣,只得答道:“我姓蔣,特來拜望。”蒼頭道:“原來是賊爺到了。請少待。”轉身進去。蔣爺知道這是柳青吩咐過了,毫不介意,只得等候。

不多時,只見柳青便衣便帽出來,執手道:“姓蔣的,你竟來了!也就好大膽呢!”蔣平道:“劣兄既與賢弟定準日期,劣兄若不來,豈不叫賢弟果等麼?”柳青說:“且不要論兄弟。你未免過於不自量了。你既來了,只好叫你進來。”說罷,也不謙讓,自己卻先進來。蔣爺聽了此話,見此光景,只得忍耐。剛要舉步,只見柳青轉身奉了一揖,道:“我這一揖你可明白?”蔣爺笑道:“你不過是‘開門揖盜’罷了,有甚難解。”柳青道:“你知道就好。”說著便引到西廂房內。蔣爺進了西廂房一看,好樣兒,三間一通連,除了一盞孤燈,一無所有,止於迎門一張床,別無他物。蔣爺暗道:“這是什麼意思?”

只聽柳青道:“姓蔣的,今日你既來了,我要把話說明了。你就在這屋內居住,我在對面東屋內等你。除了你我,再無第三人,所有我的僕婦人等早已吩咐過了,全叫他們迴避。就是前次那枝簪子,你要偷到手內,你便隔窗兒叫一聲,說‘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來了。’我在那屋裡在頭上一摸,果然不見了,這是你的能為。不但偷了來,還要送回去,再遲一回,你能夠送去,還是隔窗叫一聲:‘姓柳的,你的簪子我還了你了。’我在屋內向頭上一摸,果然又有了。若是能夠如此,不但你我還是照舊的弟兄,而且甘心佩服,就是叫我赴湯蹈火我也是情願的。”蔣爺點頭,笑道:“就是如此。賢弟到了那時,別又後悔。”柳青道:“大丈夫說話,焉有改悔?”蔣爺道:“很好,很好。賢弟請了。”

不知果能否,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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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一百十五回隨意戲耍智服柳青有心提防交結姜鎧

且說柳青出了西廂房,高聲問道:“東廂房炭燭茶水酒食等物,俱預備妥當了沒有?”只聽僕從應道:“俱已齊備了。”柳青道:“你們俱各回避了,不準無故的出入。”又聽婦人聲音說道:“婆子丫環,你們警醒些!今晚把賊關在家裡,知道他淨偷簪子,還偷首飾呢。”早有個快嘴丫環接言道:“奶奶請放心吧。奴婢將褲腿帶子都收拾過了,外頭任嗎兒也沒有了。”婦人嗔道:“多嘴的丫頭子,進來吧,不要混說了。”這說話的原來是柳娘子。蔣爺聽在心內,明知是說自己,置若罔聞。

此時已有二鼓。柳青來到東廂房內,抱怨道:“這是從那裡說起!好好的美寢不能安歇。偏偏的這盆炭火也不旺了,茶也冷了,這還要自己動轉。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才偷,真叫人等的不耐煩。”忽聽外面“他拉”“他拉”的聲響,猛見簾兒一動,蔣爺從外面進來,道:“賢弟不要抱怨。你想你這屋內,又有火盆,又有茶水,而且裱糊的嚴緊,鋪設的齊整。你瞧瞧我那屋子猶如冰害一般,八下里冒風,連個鋪墊也沒有。方才躺了一躺,實在的難受。我且在這屋裡暖和暖和。”柳青聽了此話,再看蔣爺頭上只有網巾,並無頭巾,腳上他拉著兩隻鞋,是躺著來著,便說道:“你既嚷冷,為什麼連帽子也不戴?”蔣爺道:“那屋裡什麼全沒有。是我剛才摘下頭巾枕著來,一時寒冷,只顧往這裡來,就忘了戴了。”柳青道:“你坐坐,也該過去了。你有你的公事,早些完了,我也好歇息。”蔣爺道:“賢弟,你真個不講交情了。你當初到我們陷空島,我們是何等待你。我如今到了這裡,你不款待也罷了,怎麼連碗茶也沒有呢?”柳青笑道:“你這話說得可笑。你今日原是偷我來了。既是來偷我,我如何肯給你預備茶水呢?你見世界上有給賊預備妥當了,再等著他來偷的道理麼?”蔣平也笑道:“賢弟說的也是。但只一件,世界上有這末明燈蠟燭等賊偷的麼?你這不是‘開門揖盜’,竟是‘對面審賊’了。”柳青將眼一瞪,道:“姓蔣的,你不要強辯饒舌。你縱能說,也不能說了我的簪子去。你趁早兒打主意便了。”蔣爺道:“若論盜這簪子原不難,我只怕你不戴在頭上那就難了。”

柳青登時生起氣來,道:“那豈是大丈夫所為!便摘下頭巾,拔下簪子,往桌上一擲,道:“這不是簪子?說還哄你不成。你若有本事,就拿去。”蔣平者著臉兒,伸手拿起,揣在懷內,道:“多謝賢弟。”站起來就要走。柳青微微冷曬,道:“好個翻江鼠蔣平!俺只當有什麼深韜廣略,原來只會撒賴!可笑呀,可笑!”蔣爺聽了,將小眼一瞪,瘦臉兒一紅,道:“姓柳的,你不要信口胡說。俺蔣平堂堂男子,要撒賴做什麼?”回手將簪子掏出,也往桌上一擲,道:“你提防著,待我來偷你。”說罷,轉身往西廂房去了。

柳青自言自語道:“這可要偷了。須當防備。”連忙將簪子別在頭上,戴上頭巾,兩隻眼睛睜睜的往屋門瞅著,以為看他如何進來,怎麼偷法。忽聽蔣爺在西廂房說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來了。”柳青嚇了一跳,急將頭巾摘下,摸了一摸,簪子仍在頭上,由不的哈哈大笑,道:“姓蔣的,你是想簪子想瘋了心了。我這簪子好好還在頭上,如何被你偷去?”蔣平接言道:“那枝簪子是假的,真的在我這裡。你不信,請看那枝簪子,背後沒有暗壽字兒。”柳青聽了,拔下來仔細一看,寬窄長短分毫不錯,就只背後缺少壽字兒。柳青看了暗暗吃驚,連說“不好!”只得高聲嚷道:“姓蔣的,偷算你偷去,看你如何送來?”蔣爺也不答言。

柳青在燈下賞玩那枝假簪,越看越象自己的,心中暗暗罕然,道:“此簪自從在五峰嶺上,他不過月下看了一看,如何就記得恁般真切?可見他聰明至甚。而且方才他那安安詳詳的樣兒行所無事,想不到他抵換如此之快。只他這臨事好謀,也就令人可羨。”復又一轉念,猛然想起:“方才是我不好了!絕不該合他生氣,理應參悟他的機謀,看他如何設法兒才是。只顧暴躁,竟自入了他的術中。總而言之,是我量小之故。且看他將簪子如何送回。千萬再不要動氣了!”等了些時不見動靜,便將火盆撥開,溫暖了酒,自斟自飲,怡然自得。

忽聽蔣爺在那屋張牙欠口打哈氣,道:“好冷!夜靜了,更覺涼了。”說著話,“他拉”“他拉”又過來了,恰是剛睡醒了的樣子,依然沒戴帽子。柳青拿定主意,再也不動氣,卻也不理蔣爺。蔣爺道:“好呀,賢弟會樂呀。屋子又暖和,又喝著酒兒,敢則好呀。劣兄也喝盅兒,使得使不得呢?”柳青道:“這有什麼呢。酒在這裡,只管請用。你可別忘了送簪子。”蔣爺道:“實對賢弟說,我只會偷不會送。”說罷,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復又斟上,道:“我今日此舉不過遊戲而已。劣兄卻有緊要之事奉請賢弟。”柳青道:“只要送回簪子來,叫我那裡去,我都跟了去。”蔣爺道:“咱們且說正經事。”他將大家如何在陳起望聚義,歐陽春與智化如何進的水寨,怎麼假說展昭,智誆沙龍,又怎麼定計在鍾雄生辰之日收伏他,特著我來請賢弟用斷魂香的話,哩哩囉囉,說個不了。柳青聽了,唯唯喏喏,毫不答言。蔣爺又道:“此乃國家大事。我等欽奉聖旨,謹遵相諭,捉拿襄陽王,必須收伏了鍾雄,奸工便好說了。說不得賢弟隨劣兄走走。”柳青聽了這一番言語,這明是提出聖旨相諭押派著,叫我跟了他去,不由的氣往上衝,忽然轉念道:“不可,不可。這是他故意的惹我生氣,他好於中取事,行他的譎詐。我有道理。”便嘻嘻笑道:“這些事都是你們為官做的,與我這草民何干?不要多言,還我的簪子要緊。”蔣爺貝說不動,賭氣帶上桌上頭巾,“他拉”“他拉”出門去了。

柳青這裡又奚落他道:“那帽子當不了被褥,也擋不了寒冷。原來是個抓帽於賊,好體面哪!”蔣爺回身進來,道:“姓柳的,你不要嘲笑刻薄,誰沒個無心錯呢。這也值得說這些沒來由的話。”說罷,將他的帽子劈面摔來。柳青笑嘻嘻,雙手接過,戴在頭上,道:“我對你說,我再也不生氣的。慢說將我的帽子摔來,就是當面唾我,我也是容他自於,決不生氣。看你有什麼法子?”蔣爺聽了此言,無奈何的樣兒。轉回西廂房內去了。

柳青暗暗歡喜,自以為不動聲色,是絕妙的主意了。又將酒溫了一溫,斟上剛要喝,只聽蔣爺在西廂房內說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還回去了。”柳青連忙放下酒盅,摘去頭巾,摸了一摸,並無簪子。又見那枝假的仍在桌上放著。又聽蔣爺在那屋內說道:“你不必猶疑,將帽子裡兒看看就明白了。”柳青聽了,即將帽子翻過看時,那枝簪子恰好別在上面,不由的倒抽了一口氣道:“好呀!真正令人不測。”再細想時,更省悟了。“敢則他初次光頭過來,就為二次還簪地步。這人的智略機變,把我的喜怒全叫他體諒透了,我還合他鬧什麼?”

正在思索,只見蔣爺進來,頭巾也戴上了,鞋也不他拉著了,早見他一躬到地,柳青連忙站起,還禮不迭。只聽蔣爺道:“賢弟,諸事休要掛懷。懇請賢弟跟隨劣兄走走,成全朋友要緊。”柳青道:“四兄放心,小弟情願前往。”於是把蔣爺讓到上位,自己對面坐了。蔣爺道:“鍾雄為人豪俠,是個男子,因眾弟兄計議,務要把他勸化回頭,方是正理。”柳青道:“他既是好朋友,原當如此。但不知幾時起身?”蔣爺道:“事不宜遲,總要在他生日之前趕到方好。”柳青道:“既如此,明早起身。”蔣平道:“妙極。賢弟就此進內收拾去,劣兄還要歇息歇息。實對賢弟說,劣兄昨日一夜不曾閤眼,此時也覺乏的很了。”柳青道:“兄長只管歇著,天還早呢,足可以睡一覺。恕小弟不陪了。”柳青便進內去了。到了天亮,柳青背了包裹出來,又預備羹湯點心吃了。二人便離了柳家莊,竟奔陳起望而來。

且說智化作了軍山的統轄,所有水旱二寨之事俱備料理的清清楚楚。這日,忽見水寨頭目來報道:“今有陳起望陸大爺那裡來了二人,投書信一封。”說罷,將書呈上。智爺接來拆閱畢,吩咐道:“將他二人放進來。”頭目去不多時,早見兩個大漢晃裡晃盪而來。見了智爺,參見道:“小人龍濤姚猛,望乞統轄老爺收錄。”智爺見他二人循規蹈矩,頗有禮數,便知是丁二爺教的。不然,他兩個魯莽之人,如何懂得“統轄”與“收錄”呢?內心甚是歡喜。卻又故意問了幾句,二人應答的頗好,智爺更覺放心,便將二人帶到思齊堂。智爺將書呈上,說明來歷。鍾雄便要看看來人。智化即喚龍濤姚猛,二人答應,聲若巨雷。及至到了廳上,參見大王。那一番騰騰煞氣,凜凜威風,真個是方相一般。鍾雄看了大樂,道:“難得他二人的身材體態,竟能一樣,很好。我這廳上正缺兩個領班頭目,就叫他二人充當此差,妙不可言。”龍濤姚猛聽了,連忙叩謝,甚是恭謹。旁邊北俠早已認得尤濤,見他舉止端詳,言語的當,心內也就明白了。是日,沙龍等同鍾雄把酒談心,盡一日之長,到晚方散。

智化北俠暗暗與龍濤打聽,如何能夠到此。龍濤將避雨遇見蔣爺一節說了,又道:“蔣爺不日也就要回來了。自從小人送了表弟妹之後,即刻同著姚猛上路,前日趕到陳起望。丁二爺告訴我等備細,教導了言語。陸大爺寫了薦書,所以今日就來了。”智爺道:“你二人來的正好,而且又在廳上,更就近了。到了臨期,自有用處,千萬不要多言,惟有小心謹慎而已。”龍濤道:“我等曉得。倘有用我等之處,自當效力。”智化點頭,叫他二人去了。然後又與北俠計議一番,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他又不憚勤勞,各處稽查。但有不明不知的,必要細細詢問。因此這軍山之內,由那裡到何處,至何方,俱已曉得。他見大小頭目雖有多人,皆沒甚要緊。惟有姜夫人之弟姜鎧甚是了得,極其梗直,生得凹面金腮,兩道濃眉,一張闊口,微微有些髭鬚,綽號小二郎。他單會使一般器械,名叫三截棍,中間有五尺長短,兩頭俱有鐵葉打就,鐵環包定。兩根短棒足有二尺多。每逢對壘,施展起來,遠近都可打得,英勇非常。智化把他看在眼裡。又因他是鍾雄的親戚,因此待他甚好,極其親近。這二郎見智化志廣才高,料事精詳,更加喜悅。除了姜鎧之外,還有鍾雄兩個親信之人,卻是同族兄弟武伯南武伯北。此二人專管料理家務,智化也時常的與他等親密。

他又算計鍾雄生日,不過三日就到了。他便託言查閱,悄悄的又到陳起望。恰好蔣爺正與柳青剛到,彼此見了,各生羨慕,喜愛非常。蔣爺便問:“龍濤姚猛到了不曾?”丁二爺道:“不但到了,謹遵兄命,已然進了水寨門了。”智化道:“昨日他二人去了,我甚憂心。後來見他等的光景甚是合宜,我就知是二弟的傳授了。”智化又問蔣爺道:“四弟,前次所論之事,想柳兄俱已備妥了。今日我就同柳兄進水寨。”柳青道:“小弟惟命是從。但不知如何進水寨法?”智化道:‘哦自有道理。”

不知用何計策,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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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一百十六回計出萬全極其容易算失一著甚是為難

且說智化要將柳青帶入水寨,柳青團問如何去法。智化便問柳青可會風鑑,柳青道:“小弟風鑑不甚明白,卻會談命。”智化道:“也可以使得。柳兄扮作談命的先生,到了那裡,不過奉承幾句,只要混到他的生辰,便完了事了。”柳青依允。

智化又向陸魯二人道:“二位賢弟大魚可捕妥了?”陸彬道:“早已齊備,俱備養在那裡。”智化道:“很好。明日就給他送去,只用大船一隻,帶了漁戶去。到那裡二位賢弟自然是住下的,卻將船隻泊在幽僻之處。到了臨期,如此如此。”又對了二爺蔣四爺說道:“二位賢弟務於後日夜間,要快船二隻,每船水手四名,就在前次砍斷竹城之處專等,千萬莫誤!”

計議已定。智化與柳青來到水寨見了鍾雄,說柳青是算命先生,筆法甚好。“小弟因一人事繁,難以記載,故此帶了他來,幫著小弟作個記室。”鍾雄見柳青人物軒昂,意甚歡喜。

到次日,陸彬魯英來到水寨送魚,鍾雄迎到思齊堂,深深謝了。陸彬魯英又提寫信薦龍濤姚猛二人。鍾雄笑道:“難得他二人身體一般,雄壯一樣,我已把他二人派了領班頭目。”陸彬道:“多蒙大王收錄。”也就謝了。陸魯二人又與沙龍北俠南俠智化見了,彼此歡悅。就將他二人款留住下,為的明日好一同慶壽。

到了次日,智爺早已辦的妥協,各處結綵懸花,點綴燈燭,又有笙蕭鼓樂,雜劇聲歌,較比往年生辰不但熱鬧,而且整齊。所有頭目兵丁,俱有賞賜,並傳令今日概不禁酒,縱有飲醉者也不犯禁。因此人人踴躍,個個歡欣,無有不稱羨統轄之德的。

思齊堂上排開花筵,擺設壽禮,大家衣冠鮮明,獨有展爺卻是四品服色,更覺出眾。及至鍾雄來到,見眾人如此,不覺不樂,道:“今日小弟賤辰,敢承諸位兄弟如此的錯愛,如此的費心。我鍾雄何以克當!”說話間,階下奏起樂來。就從沙龍讓起,不肯受禮,彼此一揖。次及歐陽春,也是如此。再又次就是展熊飛,務要行禮。鍾雄道:“賢弟乃皇家棟樑,相府的輔粥,劣兄如何敢當?還是從權行個常禮罷了。”說罷,先奉下揖去。展爺依舊從命,連揖而已。只見陸彬魯英二人上前相讓。鍾雄道:“二位賢弟是客,劣兄更不敢當。”也是常禮,彼此奉揖不迭。此時智化諄諄要行禮。鍾雄托住,道:“若論你我兄弟,劣兄原當受禮;但賢弟代劣兄操勞,已然費心,竟把這禮免了吧。”智化只得行個半禮,鍾雄連忙攙起。忽見外面進來一人,撲翻身跪下,向上叩頭,原來是鍾雄的妻弟姜錫。鍾雄急急攙起,還揖不迭。姜鎧又與眾人一一見了。然後是武伯南武伯北與龍濤姚猛,率領大小頭目,一起一起,拜壽已畢。復又安席入座,樂聲頓止。堂上觥籌交錯,階前彩戲俱陳。智爺吩咐放了賞錢。早飯已畢,也有靜坐閒談的,也有料理事務的。獨有小二郎姜鎧卻到後面與姜夫人談了多時,便回旱寨去了。

到了午酒之時,大傢俱要敬起壽星酒來。從沙龍起,每人三杯。鍾雄難以推卻,只得杯到酒幹,真是大將必有大量。除了姜鎧不在座,現時座中六人俱各敬畢。然後團團圍住,剛要坐下。只見白麵判官柳青從外面進來,手持一卷紙紮,道:“小可不知大三千秋華誕,未能備禮。倉促之間,無物可敬。方才將諸事記載已畢,特特寫得條幅對聯,望乞大王笑納。”說罷,高高奉上。鍾雄道:“先生初到,如何叨擾厚賜?”連忙接過,打開看時,是七言的對聯。乃:“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寫的頗好。滿口稱讚道:“先生真好書法也!”說罷,奉了一揖。柳青還要拜壽,鍾雄斷斷不肯。智化在旁道:“先生禮倒不消,莫若敬酒三杯,豈不太妙!”柳青道:“統轄吩咐極是。但只一件,小可理應早間拜祝。因事務冗繁,須要記載,早間是不得閒的,而且條幅對聯俱未能寫就。及至得暇寫出,偏又不幹,所以遲到此時,未免太不恭敬。若要敬酒,須要加倍,方見誠心。小可意欲恭敬三鬥,未知大王肯垂鑑否?”鍾雄道:“適才諸位兄弟俱已賜過,飲的不少了。先生賜一斗吧。”柳青道:“酒不喝單,小可奉敬兩鬥如何?”沙龍道:“這卻閤中,就是如此吧。”歐陽春命取大斗來。柳青斟酒,雙手奉上。鍾雄勻了三氣飲畢。復又斟上,鍾雄接過來也就飲了。大家方才入座,彼此傳壺告幹。七個人算計個人,鍾雄如何敵的住。天未二鼓,鍾雄已然酩酊大醉。先前還可支持,次後便坐不住了。

智化見此光景,先與柳青送目,柳青會意去了。此時展爺急將衣服頭巾脫下,轉眼間出了思齊堂,便不見了。智化命龍濤姚猛兩個人將太保鍾雄攙到書房安歇。兩個大漢一邊一個,將鍾雄架起,毫不費力,攙到書房榻上。此時雖有虞候伴當,也有飲酒過量的,也有故意偷閒的。柳青暗藏了藥物來到思齊堂一看,見座中只有沙龍與歐陽春,連陸魯二人也不見了。剛要問時,只見智化從後邊而來,看了看左右無人,便叫沙龍歐陽春道:“二位兄長少待。千萬不可叫人過去。”即拿起南俠的衣服頭巾,便同柳青來到書房。叫龍濤姚猛把守門口,就說:“統轄吩咐,不準閒人出入。”柳青又給了每人兩丸藥,塞住鼻孔。然後進了書房,二人也用藥塞住鼻孔,柳青便點起香來。

你道此香是何用法?原來是香子面。卻有二個小小古銅造就的仙鶴,將這香面裝在仙鶴腹內,從背後下面有個火門,上有螺蜘轉的活蓋,擰開點著,將蓋蓋好。等腹內香菸裝足,無處發洩,只見一縷遊絲,從仙鶴口內噴出。人若聞見此煙,香透腦髓,散於四肢,登時體軟如綿,不能動轉。須到五鼓雞鳴之時,方能漸漸甦醒,所以叫作“雞嗚五鼓斷魂香”。

彼時柳青點了此香,正對鍾雄鼻孔。酒後之人,呼吸之氣是粗的。呼的一聲,已然吸進,連打兩個噴嚏。鍾雄的氣息便微弱了。柳青連忙將鶴嘴捏住,帶在身邊。立刻同智化將展昭衣服與鍾雄換了。龍濤背起,姚猛緊緊跟隨,來到大廳。智化柳青也就出來,會同沙龍北俠,護送到宮門。智化高聲說道:“展護衛醉了。你等送到旱寨,不可有誤。”沙龍道:“待我隨了他們去。”北俠道:“莫若大家走走,也可以散酒。”說罷,下了台階。這些虞候人等,一來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二來是大家也有些酒意,三來白日看見展昭的服色,他們如何知道飛叉太保竟被竊負而逃呢。

且說南俠原與智化定了計策,特特的穿了護衛服色,炫人眼目,為的是臨期人人皆知,不能細查,自脫了衣巾之後,出了廳房,早已踏看了地方,按方向從房上躍出,竟奔東南犄角。正走之間,猛聽得樹後悄聲道:“展兄這裡來,魯英在此。”展爺問道:“陸賢弟呢?”魯二爺道:“已在船上等候。”展爺急急下了泊岸,陸彬接住,叫水手搖起船來,卻留魯英在此,等候眾人。水手搖到砍斷竹城之處,擊掌為號,外面應了。只聽大竹嗤嗤嗤全然挺起。丁二爺先問道:“事體如何?”陸爺道:“功已成了。今先送展兄出去。少時眾位也就到了。”外面的即將展爺接出。陸彬吩咐將船搖回,剛到泊岸之處,只見姚猛背了鍾雄前來。自從書房到此,都是龍濤姚猛倒換背來。歐陽春沙龍先跳在船上,接下鍾雄,然後柳青龍濤姚猛俱備上船。魯英也要上船,智化拉住,道:“二弟,咱們仍在此等。”魯英道:“眾兄弟俱在此,還等何人?”智化道:“不是等人,是等船回來。你我同陸賢弟,還是出水寨為是。”魯英只得煞住腳步。不多工夫,船回來了。魯二爺與智化跳到船上,也不細問,便招動令旗,開了竹柵,出了水寨,竟奔陳起望而來。

及至到了莊門,那兩隻船早已到了。三個人下船進莊。早見沙龍等迎出來道:“方才何不一同來呢?務必繞了遠兒則甚?”智化道:“小弟若不出水寨,少時如何進水寨呢?豈不自相矛盾麼?”丁二爺道:“智大哥還回去作什麼?”智化道:“二弟極聰明之人,如何一時忘起神來?我等只顧將鐘太保誆來,他們那裡如何不找呢?別人罷了。現有鍾家嫂嫂,兩個侄兒侄女,難道他們不找麼?若是知道被咱們誆來,這一驚駭,不定要生出什麼事來。咱們原為收伏鐘太保,要叫妻子兒女有了差池,只怕他也就難乎為情了。”眾人深以為然。

智化來到廳上,見把鍾雄安放在榻上,卻將展爺衣服脫了,又換了一身簇新的漁家服色。智爺點頭。見諸事已妥,便對沙龍北俠道:“如到五更,大哥甦醒之後,全仗二位兄長極力的勸諫,以大義開導,保管他傾心佩服。天已不早了,小弟要急急回去。”又對眾人囑咐一番,務必幫襯著,說降了鍾雄要緊。智爺轉身出莊,陸彬送到船上。智爺催著水手趕進水寨,時已三鼓之半。

這一回去不甚緊要,智爺險些兒性命難保。你道為何?只因姜氏夫人帶領著兒女在後堂備了酒筵,也是要與鍾雄慶寺。及至天已二鼓,不見大王回後,便差武伯南到前廳看視,得便請來。武伯南領命,來到大廳一看,靜悄悄寂無人聲。好容易找著虞候等,將他們喚醒,問:“大王那裡去了?”這虞候酒醉醺醺,睡眼矇矓,道:“不在廳上,就在書房。難道還丟了不成?”武伯南也不答言,急急來到書房。但見大王的衣冠在那裡,卻不見人。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拿了衣冠,來到後堂稟報。姜夫人聽了,驚的目瞪痴呆。這亞男鍾鱗聽說父親不見了,登時哭了起來。姜夫人定了定神,又叫武伯南到宮門問問:“眾位爺們出來不曾?”武伯南到了宮門,方知展護衛醉了,俱各送入旱寨。武伯南立刻派人到旱寨迎接,轉身進內回稟,姜夫人心稍安。遲不多時,只見上旱寨的回來,說道:“不但眾位爺們不見,連展爺也未到旱寨。現時姜舅爺已帶領兵丁各處搜查去了。”姜夫人已然明白了八九,暗道:“南俠他乃皇家四品官員,如何肯歸服大王?如此看來,不但南俠,大的北俠等都是故意前來,安心設計,要捉拿我夫主的。我丈夫既被拿去,豈不絕了鍾門之後?”思忖至此,不由的膽戰心驚。正在害怕,忽見姜鎧趕來,說道:“不好了!兄弟方才到東南角上,見竹城砍斷,大約姐夫被他等拿獲,從此逃走的。這便如何是好?”

誰知姜鎧是一勇之夫,毫無一點兒主意。姜夫人聽了,正合自己心思,想了想再無別策,只好先將兒女打發他們逃走了,然後自己再尋個自盡吧。就叫姜鎧把守宮門,立刻將武伯南武伯北兄弟喚來,道:“你等乃大王親信之人,如今大王遭此大變,我也無可託付,惟有這雙兒女交給你二人,趁早逃生去吧!”亞男鍾麟聽了,放聲大哭,道:“孩兒捨不得娘呀!莫若死在一處吧。”姜夫人根著心道:“你們不要如此。事已緊急,快些去吧。若到天亮,官兵到來圍困,想逃生也不能了。”武伯南急叫武伯北備一匹馬。姜夫人問道:“你們從何處逃走?”武伯南道:“前面走著,路遠費事。莫若從後寨門逃去,不過荒僻些兒。”姜夫人道:“事已如此,說不得了。快去!快去!”武伯南即將亞男攙扶上馬,叫武伯北保護,自己背了鍾麟,奔到後寨門,開了封鎖,主僕四人竟奔山後逃生去了。

未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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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29:35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一百十七回智公子負傷追兒女武伯南逃難遇豺狼

且說姜鎧把守宮門。他派人到接官廳上,打聽有何人出去。不多時,回來說道:“就只二鼓之半,智統轄送出陸魯二人去未回。”姜鎧心內思忖道:“當初投誠時,原是歐陽春智化一同來的,為何他們做此勾當,他也在其內呢?事有可疑。”正在思忖,忽有人報道:“智統轄回來了。”姜鎧聽了,不分好歹,手提三截棍迎了上來;智化剛上台階,不容分說,“譁啷”的一聲,他就是一棍。智爺連忙將身閃開。剛剛躲過,尚未立穩,姜錫的棍梢落地也不抽回,順勢橫著一掃。智化騰開右腳。這左腳。略慢了些,已被棍上的短棒撩了一下。這一棍錯過。若非智爺靈便,幾乎喪了性命。智化連聲嚷道:“姜賢弟,不要動手!我是報緊急軍情。”姜鎧聽了“軍情”二字,方將三截棍收住,道:“報何軍情?快說。”智化道:“此事機密,須要面見夫人,方好說得。”姜鎧聽說要見夫人,這必是大王有了下落。他這才把棍放下,過來拉著智化,道:“可是大王有了信息了麼?”智化道:“正是。為何賢弟見面就是一棍?幸虧是我,若是別人,豈不登時斃於棍下?”姜鎧道:“我只道大哥也是他們一黨,不料是個好人,恕小弟鹵莽。莫怪,莫怪。可打著那裡了?”智化道:“無妨,幸喜不重。快見夫人要緊。”二人開了宮門,來至後面。姜錫先進去通報。

姜夫人正在思念兒女落淚,自己橫了心,要懸樑自縊。聽說智化求見,必是丈夫有了信息,連忙請進,以叔嫂之禮相見。智化到了此時,不肯隱瞞,便將始末原由據實說出。“原為大哥是個豪傑,惟恐一身淹埋汙了美名,因此特特定計救大哥,脫離了苦海,全是一番好意,並無陷害之心。倘有欺負,負了結拜,天地不容!請嫂嫂放心。”姜夫人道:“請問叔叔,此時我丈夫是在何處?”智化道:“現在陳起望,所有眾相好全在那裡。務要大哥早早回頭,方不負我等一番苦心。”姜夫人聽了如夢方醒,卻又後悔起來,不該打發兒女起身,便對智化道:“叔叔,是嫂嫂一時不明,已將你侄兒侄女交付武伯南武伯北帶往逃生去了。”智化聽了,急的跌足,道:“這可怎麼好?這全是我智化失於檢點。我若早給嫂嫂送信,如何會有這些事?請問嫂嫂,可知武家兄弟領侄兒侄女往何方去了呢?”姜夫人道:“他們是出後寨門,由後山去的。”智化道:“既如此,待我將他等追趕回來。”便對姜鎧道:“賢弟送我出寨。”站起身來,一瘸一點,別了姜氏,一直到了後寨門,又囑咐姜鎧:“好好照看嫂嫂。”

好智化,真是為朋友盡心,不辭勞苦,出了後寨門,竟奔後山而來。走了五六里之遙,並不見個人影,只急的抓耳撓腮。猛聽的有小孩子說話道:“伯南哥,你我往那裡去呢?”又聽有人答道:“公子不要著急害怕。這溝是通著水路的,待我歇息歇息再走。”智化聽的真切,順著聲音找去,原來是個山溝,音出於下,連忙問道:“下面可是公子鍾麟麼?”只聽有人應道:“正是。上面卻是何人?”智化應道:“我是智化,特來尋找你等。為何落在山溝之內?”鍾麟道:“上面可是智叔父麼?快些救我姐姐去要緊。”智化道:“你姐姐往何處去了?”又聽應道:“小人武伯南揹著公子,武伯北保護小姐。不想伯北陡起不良之心,欲害公子小姐。我痛加譴責。不料正走之間,他說溝內有人說話,彷彿大王聲音。是我探身覷視,他卻將我主僕推落溝中,驅著馬往西去了。”智化問道:“你主僕可曾跌傷沒有?”武伯南道:“幸虧蒼天憐念。這溝中腐草敗葉極厚,棉軟非常,我主僕毫無損傷。”鍾麟又說道:“智叔父不必多問了,快些搭救我姐姐去吧。”

智爺此時把腳疼付於度外,急急向西而去。又走三五里,迎頭遇見二人採藥的,從那邊憤恨而來。智化向前執手,問道:“二位因何不平?”採藥的人道:“實實可惡!方才見那邊有一人將馬拴在樹上,卻用鞭子狠狠的打那女子。是我二人勸阻。他不但不依,反要拔刀殺那女子。天下竟有這樣狠毒人,豈有此理!”智化連忙間道:“現在那裡?待我前去。”採藥的人聽了甚喜,道:“我二人情願導引。相離不遠,快走快走。”智化手無利刃,隨路揀了幾塊石頭拿著。只聽採藥人道:“那邊不是麼?”智化用目力留神,卻見武伯北手內執刀在那裡威嚇亞男,不由的殺人心陡起。趕行幾步,來的切近,將手一揚,喊了一聲。武伯北剛要扭頭,‘啪”的一聲,這塊石頭不歪不偏,正打在臉上。武伯北“哎喲”一聲,往後便倒。智化趕上一步,奪過刀來,連搠了幾下。採藥人在旁看見,是個便宜,二人抽出藥鋤,就幫著一陣好刨。

智化連忙扶起亞男,叫道:“侄女甦醒,甦醒。”半晌,亞男方哭了出來。智爺這才放心了,便問伯北毒打為何。亞男道:“他要叫我認他為父親,前去進獻襄陽王。侄女一聞此言,剛要嗔責,他便打起來了。除了頭臉,已無完膚。侄女擠著一死,再也不應,他便拔刀要殺。不想叔父趕到救了性命。侄女好不苦也!”說罷,又哭。智化勸慰多時,便問:“侄女還可以乘馬不能呢?”亞男說道:“請問叔父,往那裡去?”智化道:“往陳起望去。”即便將大家為勸諫你父親,今日此舉,都是計策的話說了。亞男聽見爹爹有了下落,便道:“侄女方才將生死付於度外,何況身子疼痛,沒甚要緊。而且又得了爹爹信息,此時頗可掙扎騎馬。”採藥人聽了,在旁讚歎稱羨不已。

智化將亞男慢慢扶在馬上,便問採藥二人道:“你二人意欲何往?”採藥人道:“我等雖則採藥為生,如今見這姑娘受這苦楚,心實不忍,情願幫著爺上送到陳起望,心裡方覺安貼。”智爺點頭,暗道:“山野之處竟有這樣好人。”連忙說道:“有勞二位了。但不知從何方而去?”採藥人道:“這山中僻徑,我們卻是曉得的。爺上放心,有我二人呢。”智爺牽住馬,拉著嚼環,慢慢步履,跟著採藥人,彎彎曲曲,下下高高,走了多少路程,方到陳起望。智爺將亞男抱下馬來,取出兩錠銀來,謝了採藥人。兩個感謝不盡,歡歡喜喜而去。智爺來到莊中,暗暗叫莊丁請出陸彬,囑將亞男帶到後面,與魯氏鳳仙秋葵相見,等找著鍾麟時,再叫他姊弟與鐘太保相會。慢慢再表。

且說武伯南在溝內歇息了歇息,背上公子,順溝行去。好容易出了山溝,已然力盡筋疲。耐過了小溪橋,見有一隻小船上,有二人捕魚。一輪明月,照徹光華,連忙呼喚,要到神樹崗。船家擺過舟來。船家一眼看見鍾麟,好生歡喜,也不計較船資,便叫他主僕上船。偏偏鍾麟覺得腹中飢餓,要吃點心。船家便拿出個幹饅首。鍾麟接過,啃了半天,方咬下一塊來。不吃是餓;吃吧,咬不動。眼淚汪汪,囫圇吞的嚥了一口,噎的半晌還不過氣來。武伯南在旁觀瞧,好生難受,卻又沒法。只見鍾麟將饅首一擲,嘴兒一咧。武伯南只當他要哭,連忙站起。剛要趕過來,冷不防的被船家用篙一撥,武伯南站立不穩,“撲通”一聲落下水去。船家急急將篙撐開,奔到停泊之處,一人抱起鍾麟,一人前去扣門,只見裡面出來一個婦人,將他二人接進,仍把雙扉緊閉。

你道此家是誰?原來船上二人:一人姓懷名寶,一人姓殷名顯。這殷顯孤身一口,並無家小,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卻與懷寶脾氣相合。往往二人搭幫賺人,設局誆騙。弄了錢來,也不幹些正經事體,不過是胡掄混鬧,不三不二的花了。其中懷寶又有個毛病,處處愛打個小算盤,每逢弄了錢來,他總要繞著彎子,多使個三十五十一百八十的。偏偏殷顯又是個馬馬虎虎的人,這些小算盤上全不理會,因此二人甚是相好,他們也就拜了把子了。懷寶是兄,殷顯是弟。這懷寶卻有個女人陶氏,就在這小西橋西北娃娃谷居住。自從結拜之後,懷寶便將殷顯讓到家中,拜了嫂嫂,見了叔叔。懷陶氏見殷顯為人雖是譎詐,幸銀錢上不甚慳吝,他就獻出百般殷勤的愚哄。不多幾日工夫,就把個殷顯掛搭上了。三個人便一心一計的過起日子來了。

可巧的這夜捕魚,遇見倒運的武伯南背了鍾麟,坐在他們船上。殷顯見了鍾麟,眼中冒火,直彷彿見了元寶一般,暗暗與懷寶遞了暗號。先用饅頭迷了鍾麟,順手將武伯南撥下水去,急急趕到家中。懷陶氏迎一接進去,先用涼水灌了鍾麟,然後擺上酒餚。懷寶殷顯對坐,懷陶氏打橫兒,三人慢慢消飲家中隨便現成的酒席。

不多時,鍾麟醒來,睜眼看見男女三人在那裡飲酒,連忙起來,問道:“我伯南哥在那裡?”殷顯道:“給你買點心去了。你姓什麼?”鍾麟道:“我姓鍾,名叫鍾麟。”懷寶道:“你在那裡住?”鍾麟道:“我在軍山居住。”

殷顯聽了,登時嚇的面目焦黃,暗暗與懷寶送目。叫陶氏哄著鍾麟吃飲食,兩個人來至外間。殷顯悄悄的道:“大哥,可不好了。你才聽見了他姓鍾,在軍山居住。不消說了,這必是山大王鍾雄兒郎,多半是被那人拐帶出來,故此他夤夜逃走。”懷寶道:“賢弟你害怕做什麼?這是老虎嘴裡落下來,叫狼吃了。咱們得了個狼葬兒,豈不是大便宜呢?明日你我將他好好送入水寨,就說夤夜捕魚,遇見歹人背出世子,是我二人把世子救下。那人急了,跳在河內,不知去向。因此我二人特特將世子送來。難道不是一件奇功?豈不得一分重賞?”殷顯搖頭,道:“不好,不好。他那山賊形景,翻臉無情。倘若他合咱們要那拐帶之人,咱們往何處去找呢?那時無人,他再說是咱們拐帶的,只怕有性命之憂。依我說個主意,與其等鑄鐘,莫若打現鍾。現成的手到拿銀子,何不就把他背到襄陽王那裡。這樣一個銀娃娃的孩子,還怕賣不出一二百銀子麼?就是他賞,也賞不了這些。”懷寶道:“賢弟的主意,甚是有理。”殷顯道:“可有一宗,咱們此處卻離軍山甚近。若要上襄陽,必須要趁這夜靜就起身,省得白日招人眼目。”懷寶道:“既如此,咱們就走。”便將陶氏叫出,一一告訴明白。

陶氏聽說賣娃娃,雖則歡喜,無奈他二人都去,卻又不樂,便悄悄兒的將殷顯拉了一把。殷顯會意,立刻攢眉擠眼,道:“了不得!了不得!肚子疼的很。這可怎麼好?”懷寶道:“既是賢弟肚腹疼痛,我背了娃娃先走。賢弟且歇息,等明日慢慢再去。咱們在襄陽會齊兒。”殷顯故意哼哼道:“既如此,大哥多辛苦辛苦呢。”懷寶道:“這有什麼呢,大家飯大家吃。”說罷,進了屋裡,對鍾麟道:“走呀,咱們找伯南哥去。怎麼他一去就不來了呢?”轉身將鍾麟背起,陶氏跟隨在後,送出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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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第一百十八回除奸淫錯投大木場救急困趕奔神樹崗

且說陶氏送他二人去後,瞅著殷顯笑道:“你瞧這好不好?”殷顯笑嘻嘻的道:“好的。你真是個行家,我也不願意去,樂得的在家陪著你呢。”陶氏道:“你既願陪著我,你能夠常常兒陪著我麼?”殷顯道:“那有何難,我正要與你商量。如今這宗買賣要成了,至少也有一百兩。我想有這一百兩銀子,還不夠你我快活的嗎?咱們設個法兒,遠走高飛如何?”陶氏道:“你不用合我含著骨頭露著肉的。你既有心,我也有意。咱們索性把他害了,你我做個長久夫妻,豈不死心塌地麼?”兩個狗男女正在說的得意之時,只見簾子一掀,進來一人,伸手將殷顯一提,摔倒在地,即用褲腰帶捆了個結實。殷顯還百般哀告:“求爺爺饒命。”此時陶氏已然嚇的哆嗦在一處。那人也將婦人綁了,卻用那衣襟塞了口,方問殷顯道:“這陳起望卻在何處?”殷顯道:“陳起望離此有三四十里。”那人道:“從何處而去?”殷顯道:“出了此門,往東,過了小溪橋,到了神樹崗,往南,就可以到了陳起望。爺爺若不認得去,待小人領路。”那人道:“既有方向,何用你領。俺再問你,此處卻叫什麼地名?”殷顯道:“此處名喚娃娃谷。”那人笑道:“怨得你等要賣娃娃,原來地名就叫娃娃谷。”說罷,回手扯了一塊衣襟,也將殷顯口塞了,一手執燈,一手提了殷顯,到了外間一看,見那邊放著一盤石磨,將燈放下,把殷顯安放在地,端起磨來,那管死活,就壓在殷顯身上。回手進屋,將婦人提出,也就照樣的壓好。那人執燈看了一看,見那邊桌上放著個酒瓶,提起來複進屋內。拿大碗斟上酒,也不坐下,端起來一飲而盡;見桌上放著菜蔬,揀可口的就大吃起來了。

你道此人是誰?真真令人想擬不到。原來正是小俠艾虎。自從送了施俊回家,探望父親,幸喜施老爺施安人俱備安康。施老爺問:“金伯父那裡可許聯姻了?”施俊道:“煙雖聯了,只是好些原委。”便將始末情由述了一番。又將如何與艾虎結義的話俱備說了。施老爺立刻將艾虎請進來相見。雖則施老爺失明,看不見艾虎,施安人卻見艾虎年幼,英風滿面,甚是歡喜。施老爺又告訴施俊道:“你若不來,我還叫你回家,只因本縣已有考期,我已然給你報過名。你如今來的正好,不日也就要考試了。”施生聽了,正合心意。便同艾虎在書房居住。遲不多日,到了考試之日,施生高高中了案首,好生歡喜,連艾虎也覺高興。本要赴襄陽去,無奈施生總要過了考期,或中或不中,那時再為定奪起身。艾虎沒法兒,只得依從。每日無事,如何閒得住呢。施生只好派錦箋跟隨艾虎出外遊玩。這小爺不吃酒時還好,喝起酒來,總是盡醉方休。錦箋不知跟著受了多少的怕。好容易盼望府考,艾虎不肯獨自在家,因此隨了主僕到府考試。及至揭曉,施俊卻中了第三名的生員,滿心歡喜。拜了老師,會了同年,然後急急回來,祭了祖先,拜過父母,又是親友賀喜,應接不暇。諸事已畢,方商議起身趕赴襄陽。待畢姻之後,再行赴京應試,因此耽誤日期。及至到了襄陽,金公已知施生得中,歡喜無限,便張羅施生與牡丹完婚。

艾虎這些事他全不管,已問明瞭師傅智化在按院衙門,他便別了施俊,急急奔到按院那裡。方知白玉堂已死。此時盧方已將玉堂骨殖安置妥協,設了靈位。待平定襄陽後,再將骨殖送回原籍。艾虎到靈前大哭一場,然後參見大人與公孫先生、盧大爺、徐三爺。問起義父合師傅來,始知俱已上了陳起望了。他是生成的血性,如何耐的,便別了盧方等,不管遠近,竟奔陳起望而來。只顧貪趕路程,把個道兒走差了,原是往西南,他卻走到正西,越走越遠,越走越無人煙,自己也覺乏了,便找了個大樹之下歇息。因一時睏倦,枕了包裹,放倒頭便睡。

及至一覺睡醒,恰好皓月當空,亮如白晝。自己定了定神,只覺的滿腹咕嚕嚕亂響,方想起昨日不曾吃飯,一時飢渴難當。又在夜闌人靜之時,那裡尋找飲食去呢。無奈何,站起身來,摔了撣土,提了包裹,一步捱一步,慢慢行來。猛見那邊燈光一晃,卻是陶氏接進懷殷二人去了。艾虎道:“好了!有了人家,就好說了。”趲行幾步,來到跟前。卻見雙扉緊閉,側耳聽時,裡面有人說話。艾虎才待擊戶,又自忖道:“不好。半夜三更,我孤身一人,他們如何肯收留呢?且自悄悄進去看來,再做道理。”將包裹斜紮在背上,飛身上牆,輕輕落下,來到窗前。他就聽了個不亦樂乎。

後來見懷寶走了,又聽殷顯與陶氏定計要害丈夫,不由的氣往上衝,因此將外屋門撬開,他便掀簾硬進屋內。這才把狗男女捆了,用石磨壓好,他就吃喝起來了。酒飯已畢,雖不足興,頗可充飢。執燈轉身出來,見那男女已然翻了白眼。他也不管,開門直往正東而來。

走了多時,不見小溪橋,心中納悶,道:“那廝說有橋,如何不見呢?”趁月色往北一望,見那邊一堆一堆,不知何物,自己道:“且到那邊看看。”那知他又把路走差了。若往南來便是小溪橋,如今他往北去,卻是船場堆木料之所。艾虎暗道:“這是什麼所在?如何有這些木料?要他做甚?”正在納悶,只見那邊有個窩棚,燈光明亮。艾虎道:“有窩棚必有人,且自問問。”連忙來到跟前。只聽裡面有人道:“你這人好沒道理,好意叫你向火,你如何磨我要起衣服來?我一個看窩棚的,那裡有敷餘衣服呢?”艾虎輕輕掀起席縫一看,見一人猶如水雞兒一般,戰兢兢說道:“不是俺合你要。只因渾身皆溼,縱然向火,也解不過這個冷來。俺打量你有衣服,那怕破的爛的呢。只要俺將溼衣服換下擰一擰,再向火。俺緩過這口氣來,即便還你。那不是行好呢。”看窩棚的道:“誰耐煩這些,你好好的便罷;再要多說時,連火也不給你向了。攪的我連覺也不得睡,這是從那裡說起。”艾虎在外面答言道:“你既看窩棚,如何又要睡覺呢?你真睡了,俺就偷你。”說著話,唿的一聲,將席簾掀起。

看窩棚的嚇了一跳,抬頭看時,見是個年幼之人,胸前斜絆著一個包袱,甚是雄壯,便問道:“你是何人?夤夜到此何事?”艾虎也不答言,一存身將包袱解下,打開拿出幾件衣服來,對著那水雞兒一般的人道:“朋友,你把溼衣脫下來,換上這衣服。俺有話問你。”那人連連稱謝,急忙脫去溼衣,換了乾衣。又與艾虎執手,道:“多謝恩公一片好心。請略坐坐,待小可稍為暖暖,即將衣服奉還。”艾虎道:“不打緊,不打緊。”說著話,席地而坐。方問道:“朋友,你為何鬧的渾身皆溼?”那人嘆口氣道:“一言難盡。實對恩公說,小可乃保護小主人逃難的;不想遇見兩個狠心的船戶,將小可一篙撥在水內。幸喜小可素習水性,好容易奔出清波,來到此處。但不知我那小主落於何方?好不苦也!”艾虎忙問道:“你莫非就是什麼‘伯南哥哥’麼?”那人失驚道:“恩公如何知道小可的賤名?”艾虎便將在懷寶家中偷聽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武伯南道:“如此說來,我家小主人有了下落了。倘若被他們賣了,那還了得!須要急急趕上方好。”

他二人只顧說話,不料那看窩棚的渾身亂抖,彷彿他也落在水內一般,戰兢兢的就勢兒跪下來,道:“我的頭領武大爺!實是小人瞎眼,不知是頭領老爺,望乞饒恕。”說罷,連連叩首。武伯南道:“你不要如此。咱們原沒見過,不知者不做罪,俺也不怪你。”便對艾虎道:“小可意欲與恩公同去追趕小主,不知恩公肯慨允否?”艾虎道:“好,好,好。俺正要同你去。但不知由何處追趕?”武伯南道:“從此斜奔東南,便是神樹崗。那是一條總路,再也飛不過去的。”艾虎道:“既如此,快走,快走。”

只見看窩棚的端了一碗熱騰騰的水來,請頭領老爺喝了,趕一趕寒氣。武伯南接過來,呷了兩口道:“俺此時不冷了。”放下黃砂碗,對著艾虎道:“恩公,咱們快走吧。”二人立起,躬著腰兒出了窩棚,看窩棚的也就隨了出來。武伯南迴頭道:“那溼衣服暫且放在你這裡,改日再取。”看窩棚的道:“頭領老爺放心。小人明日曬晾乾了,收拾好好的,即當送去。’她二人邁開大步,往前奔走。

此時武伯南方問艾虎:“貴姓大名?意欲何往?”艾虎也不隱瞞,說了名姓,便將如何要上陳起望尋找義父師傅、如何貪趕路途迷失路徑。方聽見懷寶家中一切的言語說了。因問武伯南:“你為何保護小主私逃?”武伯南便將如何與鐘太保慶壽,如何大王不見了等話說了。“俺主母惟恐絕了鍾門之後,因此叫小可同著族弟武伯北保護著小姐公子私行逃走。不想武伯北頓起惡念,將我推入山溝。幸喜小可揹著公子,並無傷損。從山溝內奔到小溪橋,偏偏的就遇見他孃的懷寶了,所以落在水內。”艾虎問道:“你家小姐呢?”武伯南道:“已有智統轄追趕搭救去了。”艾虎道:“什麼智統轄?”武伯南道:“此人姓智名化,號稱黑妖狐,與我家大王人拜之交。還有個北俠歐陽春,人皆稱他為紫髯伯。他三人結義之後,歐陽爺管了水寨,智爺便作了統轄。”艾虎聽了,暗暗思忖道:“這話語之中大有文章。”因又問道:“山寨還有何人?”武伯南道:“還有管理旱寨的展熊飛。又有個貴客,是臥虎溝的沙龍沙員外。這些人俱是我們大王的好朋友。”艾虎聽到此,猛然省悟,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好朋友!這些人俺全認的。俺實對你說了吧:俺尋找義父師傅,就是北俠歐陽爺與統轄智爺。他們既都在山寨之內,必要搭救你家大王,脫離苦海。這是一番好心,必無歹意。倘有不測之時,有我艾虎一面承管,你只管放心。”武伯南連連稱謝。

他二人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就到了神樹崗。武伯南道:“恩公暫停貴步。小可這裡有個熟識之家,一來打聽小主的下落,二來略略歇息吃些飲食,再走不遲。’哎虎點頭,應道:“很好,很好。”武伯南便奔到柴扉之下,高聲叫道:“老甘開門來。甘媽媽開門來。”裡面應道:“什麼人叫門?來了,來了!”柴門開處,出來個店媽媽,這是已故甘豹之妻。見了武伯南,滿臉陪笑,道:“武大爺一向少會。今日為何夤夜到此呢?”武伯南道:“媽媽快掌燈去,我還有個同人在此呢。”甘媽媽忙轉身掌燈。這裡武伯南將艾虎讓到上房。甘媽媽執燈將艾虎打量一番,見他年少軒昂,英風滿面,便問道:“此位貴姓?”武伯南道:“這是俺的恩公,名叫艾虎。”甘媽媽聽了“艾虎”二字,由不的一愣,不覺的順口失聲道:“怎麼也叫艾虎呢?”艾虎聽了詫異,暗道:“這婆子失驚有因,俺倒要問問。”才待開言,只聽外面又有人叫道:“甘媽媽開門來。”婆子應道:“來了,來了!”

不知叫門者誰,且聽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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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3-27 16:33:49 |只看該作者
三俠五義--第一百二十回安定軍山同歸大道功成湖北別有收緣

且說鍾雄聽智化之言,恍然大悟。又見眾英雄義重如山,欣然向善。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者也。

世間君子與小人原是冰炭不同爐的。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隊,小人再不能入君子之群。什麼緣故呢?是氣味不能相投,品行不能同道。即如鍾雄他原是豪傑朋友,皆因一時心高氣傲,所以差了念頭。如今被眾人略略規箴,登時清濁立辨,邪正分明,立刻就離了小人之隊,入了君子之群,何等暢快,何等大方。他既說出洗心改悔,便是心悅誠服;決不是那等反覆小人,今日說了,明日不算,再不然,鬧矯強,鬥經濟,怎麼沒來由怎麼好,那是何等行為。

再說眾位英雄立起身來,其中還有二人不認得。及至問明,一個是茉花村的雙俠丁兆蕙,一個是那陷空島四義蔣澤長。鍾雄也是素日聞名,彼此各相見了。

此時陸彬早已備下酒筵,調開桌椅,安放杯箸,大家團團圍住。上首是鍾雄,左首是歐陽春,右首是沙龍。以下是展昭蔣平丁兆蕙柳青,連龍濤姚猛陸彬魯英等共十一籌好漢。陸彬執壺,魯英把盞,先遞與鍾雄。鍾雄笑道:“怎麼又喝酒呢?劣兄再要醉了,又把劣兄弄到那裡去?”眾人聽了,不覺大笑。陸彬笑著道:“仁兄再要醉了,不消說了,一定是送回軍山去了。”鍾雄一壁笑,一壁接酒,道:“承情,承情。多謝,多謝。”陸彬挨次斟畢,大家就座。

鍾雄道:“話雖如此說,俺鍾雄到底如何到了這裡?務要請教。”智化便說:“起初展兄與徐三弟落在塹坑,被仁兄拿去,是蔣四兄砍斷竹城將徐三弟救出。”說到此,鍾雄看了蔣四爺一眼,暗想:“這樣瘦弱,竟有如此本領!”智爺又道:“皆因仁兄要魚,是小弟與丁二弟扮作漁戶,混進水寨,才瞧了招賢榜文。”鍾雄又瞅了丁二爺一眼,暗暗佩服。智化又道:“次日是小弟與歐陽春兄進寨投誠。那時已知沙大哥被襄陽王拿去。因仁兄愛慕沙大哥,所以小弟假奔臥虎溝,卻叫歐陽兄詐說展大哥,以及合襄陽王將沙大哥要來:這全是小弟的計策,哄誘仁兄。”鍾雄連連點頭,又問道:“只是劣兄如何來到此呢?”智化道:“皆因仁兄的幹秋,我等計議,一來慶壽,二來奉請,所以先叫蔣四弟聘請柳賢弟去。因柳賢弟有師傅留下的斷魂香。”鍾雄聽到此,已然明白,暗暗道:“敢則俺著了此道了。”不由的又瞧了一瞧柳青。智化接著道:“不料蔣四弟聘請柳賢弟時,路上又遇見了龍姚二位。小弟因他二位身高力大,揹負仁兄,斷無失閃,故此把仁兄請到此地。”鍾雄道:“原來如此。——但只一件,既把劣兄背出來,難道無人盤問麼?”智化道:“仁兄忘了麼?可記得昨日展大哥穿的服色,人人皆知,個個看見。臨時給仁兄更換穿了,口口聲聲‘展大哥醉了’,誰又問呢?”鍾雄聽畢,鼓掌大笑道:“妙呀!想的周到,做的機密。俺鍾雄真是醉裡夢裡,這些事俺全然不覺。虧了眾位仁兄賢弟成全了鍾雄,不致叫鍾雄出醜。鍾雄敢不佩服,能不銘感。如今眾位仁兄賢弟歡聚一堂,把往日的豪強自雄,侮慢英賢,不覺的可恥又可笑了。”眾人見鍾雄自怨自艾,悔過自新,無不稱羨:“好漢子,好朋友!”各各快樂非常,惟有智化半點不樂。

鍾雄問道:“賢弟,今日大家歡聚,你為何有些悶悶呢?”智化半晌道:“方才仁兄說小弟想的周到,做的機密。那知竟有不周到之處。”鍾雄問道:“還有何事不周到呢?”智化嘆道:“皆因小弟一時忽略,忘記知會。嫂嫂只當有官兵捕緝,立刻將侄兒侄女著人帶領逃走了。”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鍾雄聽了此句話,驚駭非常,忙問道:“交與何人領去?”智化道:“就交與武伯南武伯北了。”鍾雄聽見交與武氏兄弟,心中覺得安慰,點了點頭,道:“還好。他二人可以靠得。”智化道:“好什麼!是小弟見了嫂嫂之後,急忙從山後趕去。忽聽山溝之內有人言語,問時卻是武伯南,揹負著侄兒落將下去。又問明瞭,幸喜他主僕並無損傷。仁兄,你道他主僕如何落在山溝之內?”鍾雄道:“想是夤夜逃走,心忙意亂,誤落在山溝。”智化搖頭道:“那裡是誤落,卻是武伯北將他主僕推下去的,他便迫著侄女上馬往西去了。”

鍾雄忽然改變麵皮道:“這廝意欲何為?”眾人聽了也為之一驚。智化道:“是小弟急急趕去,又遇見兩個採藥的將小弟領去。誰知武伯北正在那裡持刀威嚇侄女。”鍾雄聽至此,急的咬牙搓手。魯英在旁,高聲嚷道:“反了!反了!”龍濤姚猛二人早已立起身來。智化忙擋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聽我往下講。”鍾雄道:“賢弟快說,快說。”智化道:“偏偏的小弟手無寸鐵,上於揀了幾個石子。第一石子就把那廝打倒,趕步搶過刀來,連連搠了幾下。兩個採藥人又用藥鋤刨了個不亦樂乎。”魯英龍濤姚猛哈哈大笑,道:“好呀!這才爽快呢。”眾人也就歡喜非常,鍾雄臉上顏色略為轉過來。智化道:“彼時侄女已然昏迷過去,小弟上前喚醒。誰知這廝用馬鞭,將侄女周身抽的已然體無完膚,虧得侄女勇烈。掙扎乘馬,也就來到此處。”鍾雄道:“亞男現在此處麼?”陸彬道:“現在後面,賤內與沙員外兩位姑娘照料著呢。”鍾雄便不言語了。

智化道:“小弟憂愁者,正為不知侄兒下落如何。”鍾雄道:“大約武伯南不至負心。只好等天亮時,再為打聽便了。只是為小女,又叫賢弟受了多少奔波,多少驚險,劣兄不勝感激之至。”智化見鍾雄說出此話,心內更覺難受,惟有盼望鍾麟而已。大家也有喝酒的,也有喝湯的,也有靜坐閒談的。

不多時,天已光亮。忽見莊丁進來稟道:“外面有一位少爺名叫艾虎,同著一個姓武的帶著公子回來了。”智化聽了,這一樂非同小可,連聲說道:“快請,快請!”智化同定陸彬魯英連龍濤姚猛俱各迎了出來,只見外面進來了三人:艾虎在前,武伯南抱著公子在後。艾虎連忙參見智化,智化伸手攙起來道:“你從何處而來?”艾虎道:“特為尋找你老人家。不想遇見武兄,救了公子。”此時武伯南也過來了,先問道:“統轄老爺,俺家小姐怎麼樣了?”智化道:“已救回在此。”鍾麟聽見姐姐也在這裡,更喜歡了,便下來與智化作揖見禮。智化連忙扶住,用手拉著鍾麟,進了大廳。鍾麟一眼就看見爹爹坐在上面,不由的跪倒跟前,哇的一聲哭了。鍾雄此時也就落下幾點英雄淚來了,便忙說道:“不要哭,不要哭。且到後面看姐姐去。”陸彬過來,哄著進內去了。

此時艾虎已然參見了歐陽春與沙龍。北俠指引道:“此是你鍾叔父,過來見了。”鍾雄連忙問道:“此位何人?”北俠道:“他名艾虎,乃劣兄之義子,沙大哥之愛婿,智賢弟之高徒也。”鍾雄道:“莫非常提小俠,就是這位賢任麼?好呀!真是少年英俊,果不虛傳。”艾虎又與展爺丁二爺蔣四爺一一見了。就只柳青姚猛不認得,智化也指引了。大家歸座。

智化便問艾虎:“如何來到這裡?”艾虎從保護施俊說起,直說到遇見武伯南,救了公於,殺了懷寶,始末原由說了一遍。鍾雄聽到後面,連忙立起身來,過來謝了艾虎。

此時武伯南從外面進來,雙膝跪倒,匍匐塵埃,口稱:“小人該死!”鍾雄見武伯南如此,反倒傷起心來,長嘆一聲道:“俺待你弟兄猶如子侄一般,不料武伯北竟如此的忘恩負義!他已處死,俺也不計較了。你為吾兒險些喪了性命,如今保全回來,不絕俺鍾門之後。這全是你一片忠心所致,何罪之有?”說罷,伸手將武伯南拉起。眾位英雄見鐘太保如此,各各誇獎,說他恩怨分明,所行甚是。

鍾雄復又嘆一口氣,道:“好叫眾位兄弟得知。仔細想來,都是俺鍾雄的罪孽,几几乎使得兒女遭殃;若非急早回頭,將來禍吉不測。從此打破迷關,這身衣正合心意,俺鍾雄直欲與漁樵過此生了。”眾人聽鍾雄大有退隱之意,才待要勸,只見沙龍將鍾雄拉住,道:“賢弟,你我同病相憐,不要如此。劣兄若非奸王囚禁,你兩個侄女如何也能夠來到此處呢?千萬不要灰了壯志,妄打迷關,將來是要入魔呢。”眾人聽了,不覺大笑,鍾雄也就笑了。於是復又入座。智化道:“事不宜遲,就叫武頭領急回軍山,快快報與嫂嫂知道,好叫嫂嫂放心。”鍾雄道:“莫若將賤內悄悄接來。劣兄既脫離了苦海,還回去做甚?”智化道:“仁兄又失於算計了。仁兄若不回軍山,難免走漏鳳聲,奸王又生別策。莫若仁兄仍然佔住軍山,按兵不動,以觀襄陽的動靜如何。再者小弟等也要同回襄陽去。”便將方山居址說明,現有臥虎溝的好漢俱在那裡。鍾雄聽了歡喜,道:“既如此,劣兄就派姜鎧保護家小,也赴襄陽。劣兄一人在此虛守寨柵,方無掛礙。”智化連連稱善,依然叫武伯南先回軍山送信。到傍晚,鍾雄方才回去。

此時艾虎已將甘媽媽的書信給蔣四爺看了。蔣平便將玉蘭情願聯姻的話說了。大家歡喜,俱各說道:“莫若通知盧方大哥,說起這段姻緣曲折,看他意思,如若允諾,再替盧珍定下玉蘭便了。”這一日,大家歡聚,快樂非常。又計議定了,女眷先行起身。就求姜氏夫人帶領著鳳仙秋葵亞男鍾麟,卻派姜鎧龍濤姚猛跟隨護送,其餘大家隨後起身。到了晚間,用兩隻大船,除了陸彬魯英在家料理,所有眾英雄俱到軍山。鍾雄見了姜氏,悲喜交集,說明了緣故,即刻收拾細軟,乘船到陳起望,暗暗起身。這裡眾英雄歡聚了兩日,告別了鍾大保,也就赴襄陽去了。

要知群雄戰襄陽,眾虎遭魔難,小俠到陷空島茉花村柳家莊三處飛報信,柳家五虎奔襄陽,艾虎過山收服三寇,柳龍趕路結拜雙雄,盧珍單刀獨闖陣,丁蛟丁鳳雙探山,小弟兄襄陽大聚會,設計救群雄;直到眾虎豪傑脫難,大家共義破襄陽,設圈套捉拿奸王,施妙計掃除眾寇,押解奸王,夜趕開封府,肅清襄陽郡,又敘鍘斬襄陽王,包公保眾虎,小英雄金殿同封官,顏查散奏事封五鼠,眾英雄開封大聚首,群俠義公廳同結拜;多少熱鬧節目,不能一一盡述。也有不足百回,俱在小五義書上,便見分明。詞曰: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圓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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