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潛水的烏賊】長夜餘火 (全書完)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三十五章 當年之事

    夜晚的懸崖村，蔣白棉將“舊調小組”幾名成員召集了起來。

    她就著散發偏黃光芒的燈泡環顧了一圈，對商見曜道：

    “你把夢里問到的事情詳細講一遍……”

    商見曜正襟危坐，清了清喉嚨道：

    “‘506’房間的主人在現實里不知遭遇了什麼，也可能是天天做噩夢，回憶當初，心里積壓的情緒到了一個臨界點，剛才徹底崩潰了，在夢中大喊大叫，不需要我怎麼引導就把第四研究院的事情說了出來。

    “神奇的是……”

    說到這里，商見曜身體前傾，用一種講鬼故事的口吻道：

    “這次沒再有那種執歲在黑暗中即將睜開眼睛的危險感覺。”

    “一前一後對比，說明某些條件發生了變化。”格納瓦以非常客觀的態度評價道。

    “會是什麼條件有了變化，導致‘506’房間那位的回憶都不再激起漣漪……”商見曜摩挲起下巴，陷入了沈思。

    蔣白棉瞥了他一眼：

    “還可能是‘506’房間那位破罐子破摔，戰勝了內心的恐懼，不再有相應的情緒波動，夢境也就不再浮現出對應的、與執歲相關的場景。

    “繼續。”

    商見曜的表情逐漸得意：

    “經過拼湊，我從‘506’房間那位的只言片語里還原出了當初的故事。”

    這，可信度高嗎？你總是添油加醋，自行發揮……龍悅紅聽得一陣懷疑，不太有信心。

    他正要提出這個問題，商見曜看了蔣白棉一眼道：

    “啊對，是我們。

    “我負責陳述，大白負責拼湊。”

    “這我就放心了。”說這句話的不是龍悅紅，而是老實的格納瓦。

    商見曜不以為忤，表情豐富地講起了“506”房間那位的遭遇：

    “房間主人跟著第四研究院外出交易的隊伍到過很多人類聚居點，接觸到了‘永恒歲月’教派的一些覺醒者。

    “她好奇心很重，又喜歡新鮮玩意，覺得偷偷信仰‘莊生’是一件很時髦的事情，於是接受傳教，成為了信徒。”

    聽到這里，龍悅紅忍不住側頭，望了白晨一眼，發現自家媳婦正好也在看自己。

    這一刻，兩人大概都明白了對方在想什麼。

    早期的“506”房間主人和商見曜好像啊！

    都好奇心重，喜歡新鮮玩意。

    不同之處在於，一個加入的是“永恒歲月”教派，一個成為了“生命祭禮”教團的一員。

    而加入的目的在細微處也存在一定的區別：

    商見曜最初是好奇，好玩，但後來愛上了聖餐，且抱著幫公司監控這個隱秘教團的想法，而“506”那位就真的是好奇，好玩。

    商見曜繼續說道：

    “在‘永恒歲月’教派某位都功的教導下，‘506’房間那位掌握了不少儀式。

    “返回第四研究院之後，年齡漸長的她開始參加工作，被分配到了實驗室。

    “最初那會，一切都很正常，但某次，她拜祭完‘莊生’，希望那段時間的加班盡快結束後，偶然察覺到實驗室深處某個房間仿佛舊世界娛樂資料里的鬼屋，神秘，危險，陰惻惻的。

    “至於她是怎麼察覺到的，我們推測是‘莊生’對她做了點什麼。”

    白晨點了點頭：

    “那她是怎麼肯定實驗室深處的是執歲？”

    商見曜搖頭回答道：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只是根據別的講述做了一些推測。

    “剛發現實驗室深處那個房間的異常時，她還以為是第四研究院的某些機密成果，可漸漸地，她注意到，許多實驗對象活著被送進那里，卻以屍體的形式被擡了出來，而長期接觸那個房間的同事時不時就有人突然猝死。

    “這頻率不算高，但足以讓她警覺。

    “後來，她可能是又舉行了某些儀式，在夢中得到了‘莊生’的提示，知道了實驗室深處那個房間內的是執歲。

    “經過長期的觀察和‘感應’，她逐漸總結出了規律：

    “當那個房間內的執歲變得虛弱時，第四研究院的高層必然會下令將大量的實驗對象送進去，而這往往還伴隨一些實驗人員的死亡。

    “這讓‘506’房間那位得出了執歲在吃人的推測，同時，她認為高層們在綏靖，在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聽到這里，白晨嘗試著猜測道：

    “於是，她打算把這件事情秘密告知第四研究院所有人，組織他們反抗實驗室深處那位執歲？”

    “她沒有這麼做，在她的認知里，執歲是不可戰勝的。”商見曜回答道，“她只想讓大家都知道真相，然後等待一個機會，帶上物資，集體逃離第四研究院，去灰土別的地方建立新的人類聚居點。”

    這和我們的想法好像啊……龍悅紅在心里咕噥了一句。

    “舊調小組”目前雖然還在調查大老板“司命”有沒有將“盤古生物”的員工當成家畜來圈養，有沒有帶著真正的惡意，尚未進入反抗的那一步，但他們或多或少都有想過，猜測如果被證實為真，自己等人該怎麼辦。

    他們初步的打算也是趁著大老板的目光沒投注在“盤古生物”，想辦法清除掉最堅定的幾個走狗，帶著其余員工脫離地下大樓。

    而這就需要事前把真相秘密告知很大一部分員工，否則緊急關頭根本沒法組織起隊伍。

    “然後呢？”龍悅紅就像在關心“盤古生物”的未來一樣關心著後續的發展。

    商見曜嘆了口氣道：

    “她被出賣了。

    “她剛把自己發現的秘密告訴值得信任的親戚和朋友，就被好幾個人出賣了。

    “她被抓了起來，面對了第四研究院的高層。

    “她痛斥那些高層，說他們是在用員工的生命換取自己的地位權勢、榮華富貴。

    “那些高層卻說，其實不少員工都知道真相，進入實驗室深處的人都簽署過相應的契約，用自己可能的犧牲換取家人的美好生活和第四研究院的穩定發展。

    “‘506’房間那位不相信，而她被抓之前也準備了一些後手，這導致實驗室深處執歲‘吃人’的秘密在第四研究院內引爆了。

    “可她迎來的卻不是感激，而是埋怨，是指責。

    “大量的員工罵她勾結外敵，罵她撕開傷疤，罵她這樣會觸怒執歲，給整個第四研究院都帶來災難。

    “她據理力爭，說那個執歲如果陷入極度的衰弱，光靠實驗對象和部分實驗人員是滿足不了祂的，到時候大家都會死！

    “她被罵得很慘，有的仇視她，有的痛恨她，有的對她變得異常冷漠……”

    龍悅紅聽得心有戚戚然，很是感同身受。

    他真怕這是自己等人的未來。

    “之後呢？”這次提問的是白晨。

    商見曜之前講的很是投入，此時眼眶都似乎有點濕潤：

    “後來‘506’房間那位被判決成為實驗品，強制送入了實驗室。

    “有一次，她接受某個實驗，即將昏迷時，突然‘感應’到那位執歲變得異常衰弱。

    “她來不及提醒，進入了麻醉狀態，等她醒來，實驗室已發生異變，所有人都死了，而深處那個房間的執歲再也感應不到。

    “她慌忙逃出了實驗室，結果看見整個第四研究院家屬區滿地死屍，無人幸免……”

    呼……龍悅紅聽得異常沈重。

    商見曜最後說道：

    “在逃離的過程中，也可能是之前的實驗里，或者更早一點，‘506’那位完成了覺醒，成為了‘監察者’領域的覺醒者。

    “而她陳述，據那些高層的話語和她後續的經歷，實驗室深處那位執歲疑似二月的‘拂曉’。”

    “那位號稱在對抗噩夢，避免人類被夢中黑暗吞噬的執歲？”龍悅紅沒想到竟然是這位。

    他一直覺得祂挺正義的。

    之前認識的“拂曉”信徒給他的感覺大體上都還行，這包括歐迪克、烏戈老板、福卡斯將軍等人。

    蔣白棉點了點頭：

    “初步確認是‘拂曉’，但‘506’房間那位自己也不是那麼肯定。”

    龍悅紅等人一時沈默，不知該說點什麼。

    蔣白棉環顧了一圈，寬慰著說道：

    “這事的意義主要是借鑒和參考，不能代替我們自己的調查，好啦，大家回房睡覺吧，明天繼續接觸歲末城的人。”

    “好。”龍悅紅、白晨、格納瓦和商見曜相繼做出回答。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三十六章 晨祈

    等龍悅紅、白晨和格納瓦離開了當前房間，蔣白棉對商見曜道：

    “‘506’房間的事情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吧，該榨出來的情報應該都榨出來了，就算還有些秘密，也是房間主人自己都不太清楚，或者沒深究過的，你一旦觸及，指不定會直面哪位執歲。”

    “我也是這麼想的。”現在是冷靜理智的商見曜。

    蔣白棉輕輕點頭：

    “你接下來可以探索別的房間，尋找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嗯，不要影響到日常任務。”

    她覺得，就目前掌握的種種信息來看，大部分問題的根結都在“新世界”，不了解那里的具體情況，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也沒法有效地、實質性地解決相應的“頑疾”。

    而“舊調小組”里面，目前最有希望找到“新世界”大門的毫無疑問是商見曜。

    當然，真找到了，蔣白棉也不會同意商見曜直接進去，而是打算搜集到更多的、相關的情報，有了一定的預案後，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

    商見曜躍躍欲試地回答道：

    “好！”

    “今晚休息，恢覆精神。”蔣白棉識破了他的打算。

    “好吧。”商見曜失望地走向了自己那張床。

    第二天上午，“舊調小組”又一次駕車離開懸崖村，前往山坳鎮。

    屠羊宰牛的血腥味還在這里的空氣中彌漫，街道上的污跡雖然被提來的溪水沖刷得還算幹凈，但依舊吸引了一些微小生物在那里盤旋和徘徊。

    這不是龍悅紅熟悉的蒼蠅和蚊子，這個季節，靠近冰原的地方，正常不會有這兩種生物出沒。

    至於那些是什麼，龍悅紅完全認不出來，只懷疑是畸變制造的某些具有抗寒性質的飛蟲。

    商見曜熟門熟路地穿行於停在小廣場和周圍幾條街道的車輛間，探頭探腦地尋找著老何。

    “好香啊……”突然，他冒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龍悅紅下意識抽了抽鼻子，果然在淡淡的血腥味里分辨出了烤肉的香氣。

    “一大早就吃這麼油膩，不行啊！”商見曜痛心疾首地望向了一側。

    那里有幾名歲末城的人正利用昨晚的余火，烤著幾塊切割成條的豬肉。

    他們沒什麼調料，只有食鹽和谷地里特產的一種植物粉末，但光是五花肉本身，烤出來的油脂就分外迷人，勾動食欲。

    商見曜湊了過去，一臉要批判這種不健康飲食的模樣。

    “我可以用什麼換一塊？”他如此問道。

    “衣服！”“能量棒。”“武器。”三名歲末城的年輕人分別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雖然他們出產皮毛，但谷地氣候溫暖，除了冬天，大部分時候和南方差不多，不需要穿得太厚重。

    商見曜從善如流地掏出了兩根能量棒，換來一大條烤好的五花肉。

    他站在那里，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吃得滿嘴流油。

    龍悅紅看得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側頭望向白晨道：

    “你要吃嗎？”

    “剛吃完早飯沒多久。”白晨表示自己不想吃，然後，她又補了一句，“你可以自己換一條，嘗嘗味道。”

    “不用了。”龍悅紅搖起了頭，“最近幾頓都有烤肉。”

    終於，商見曜啃完了那條五花肉，趁機打聽道：

    “老何呢？”

    剛才收了他能量棒的那名青年指了指廣場靠里側的一台車：

    “老何在做晨祈，他們信仰‘真理’的就是麻煩，不像我們，除了每年最後一天要做大彌撒，其他時候都隨便你，愛做不做，愛什麼時候做就什麼時候做。”

    非常符合大老板對信徒的態度……龍悅紅莫名有了種親近感。

    搶在商見曜之前，蔣白棉指了指他：

    “我同伴信仰的也是‘司命’，但和你們好像不太一樣。”

    “對對對。”商見曜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們是在有新生兒誕生和死者逝去的時候，分別舉行滿月禮和葬禮，其他時候一切從簡，只是每天早上醒來，得感謝執歲讓自己還活著，另外，每隔一段較為固定的時間，引導者都會召集我們，做一次布道，享受一次聖餐。”

    說著，他擡起右手，抹了下嘴巴。

    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被對方呵斥為異端。

    剛才回答的那名頭發亂糟糟的，皮膚顯白眼睛淺棕的青年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我們只有舉行大彌撒才有聖餐。”

    “你們聖餐是什麼？”商見曜迫不及待地問道。

    那名青年指了指還沒交易完的少量牛羊豬：

    “就是宰殺各種畜生，代表終將歸於司命，然後用它們的各個部位做不同的菜肴，這里面最珍貴的是各種和血有關的菜，哎，可惜這次我們帶來的血腸在南邊就交易光了，要不然我還能請你嘗嘗。”

    他沒有敵視同樣信仰“司命”的商見曜，還算熱情。

    “血腸，我好像在哪里聽過……”蔣白棉自言自語起來。

    格納瓦本想給出答案，但考慮到自己智能機器人的身份不能在這里曝光，又及時中斷了發聲器的運作。

    蔣白棉很快想了起來：

    “在塔爾南聽說過，顧會長家鄉的特色美食，被他把做法帶到了塔爾南。”

    “對啊，還有殺豬菜！”商見曜啪地握右拳擊左掌，“周觀主還欠我們一頓殺豬菜。”

    他對此念念不忘。

    “不是她欠的。”蔣白棉再次糾正。

    那名歲末城青年略顯茫然地聽完，恍然大悟道：

    “我們大彌撒上也有殺豬菜。

    “你們說的那個顧會長應該就是舊世界北邊某個區域的人，或者他們的後代，我們歲末城也有不少這樣的人。”

    至於是哪個區域的，他也說不上來，一則他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後代，二則當前冰原已經吞沒了相應的地方，和舊世界的地圖沒法形成很好的對照。

    “怎麼稱呼？”聽到殺豬菜，商見曜眼睛一亮，“回頭我去歲末城拜訪你，參加你們的大彌撒，大家都是‘司命’的信徒，肯定不能見外。”

    他暫時沒用“思維引導”，遵循蔣白棉的意見，想先看看正常能問出些什麼。

    那名歲末城青年感受到了真摯的熱情，笑著回答道：

    “我叫李秉良，秉性純良的意思。

    “呃，我們歲末城不接待外來的人，免得泄露我們的具體位置，除非你們能得到某位長老的邀請。”

    “哦……”商見曜頗為失望，“老何是長老嗎？”

    “不是。”李秉良搖了搖頭。

    這時，他才想起回答為什麼同樣信仰“司命”，儀式和聖餐都不太一樣的問題：

    “我們歲末城是以歲末教團為主建立的，你們應該屬於信仰執歲的其他教派。

    “長夜教團，日落教派，還是‘生命祭禮’？”

    “‘生命祭禮’。”商見曜回答的毫不猶豫。

    李秉良表示果然如此。

    又聊了幾句，“舊調小組”往廣場深處走去，來到了老何那台軍用汽車前。

    老何裹著熊皮大衣，正坐在副駕位置，拿著一本書，微垂著腦袋，無聲誦念著。

    蔣白棉等人彼此對視了一眼，皆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們開始傾向於“真理”不是“末人”的推測。

    因為“反智教”一向宣揚“知識是毒藥，思考是陷井（阱）”，哪會讓信徒在晨祈時誦念經文？

    就算這屬於“末人”的另一個教派，用相似符號的他們也不應該南轅北轍。

    “舊調小組”又等了一會兒，等到老何完成了上午的祈禱，合上了那本書。

    蔣白棉好奇地打量了一眼，看到了“大學物理”四個字。

    大學物理……蔣白棉見多識廣，沒讓自己有表情的變化。

    “物理？”商見曜發出了疑問的聲音。

    老何微笑回答道：

    “物理就是事物的道理，是這個世界的真理，是我主的體現。

    “當然，人類書寫的物理只是接近真理，不等於真理，總有一定的疏漏，時常會被推翻和糾正。

    “就像之前，我看某本物理學綜述說……”

    龍悅紅頓時回想起了大學上物理課的無力感，商見曜則打斷了老何的話：

    “這和你那個墜子上的人偶不像啊。

    “它沒有五官，代表不看，不聽，不嗅，不問，只服從聽令，做一個末人。”

    老何有點生氣地回答道：

    “那是異教徒的解讀！

    “這個象征的真正意思是，人類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眉毛都沒有頭腦重要！”

    他隨即走了下車，雙手分別伸出一根指頭，按在了腦袋兩側。

    緊接著，老何開口說道：

    “真理在我們頭腦中！”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三十七章 科研隊

    商見曜側過了腦袋，對蔣白棉道：

    “我覺得你應該信仰‘真理’。”

    真有頭腦的人根本不會信仰這種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的偽神……蔣白棉下意識在心中回了一句。

    她旋即想起老何信仰“真理”，疑似“末人”領域的覺醒者，說不定可以無聲無息翻看自己的記憶，又強行把泛起的念頭壓了下去。

    未得到回應的商見曜重新將目光投向了老何，用讚許的口吻說道：

    “你們的教義確實不錯，可以和我們重視生命、愛護孩子的理念媲美。”

    “你是‘生命祭禮’教團的？”老何恍然大悟。

    “你才知道？”魯莽的商見曜脫口而出，“原來你沒有翻看過我們的記憶！”

    他說得如此之快，以至於蔣白棉想阻止都來不及阻止。

    場面頓時變得異常尷尬。

    隔了幾秒，老何才咳嗽了兩聲道：

    “翻看記憶這種行為是不道德的，也是非常危險的，你永遠不知道你面對的人曾經經歷過什麼，如果我見一個人就看一個人的記憶，遲早會因為涉及高位存在的內容，當場瘋掉，或者猝死。

    “‘真理’教導我們，凝視深淵的人，也被深淵凝視著，所以要懂得克制，非必要不濫用能力。

    “一般情況下，我就是簡單分辨一下面對的人類有沒有惡意。”

    啪啪啪，商見曜鼓起了掌：

    “‘真理’不愧是真理。

    “其實，你可以用一句灰土人的俗語來解釋：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和“反智教”的風格確實不太一樣，你真要亂翻我們的記憶，出問題的概率非常大……蔣白棉在心里咕噥起來。

    面對老何時，她有吩咐組員們時不時回想“幽姑”的注視和“莊生”的夢境。

    另外，還預備了格納瓦這道保險。

    老何笑了笑道：

    “我習慣使用‘真理’的教導。”

    “你們這些信仰‘真理’的人和‘司命’的信徒相處很融洽嘛。”蔣白棉順勢說道。

    老何望了不遠處的下屬們一眼，微微一笑道：

    “歲末城建立的時候，我們‘真理’的信徒出了不少力，‘司命’執歲對我們很友善……”

    歲末城建立的時候就有“真理”了？他出現得還蠻早的……龍悅紅提取出了剛才那句話里最關鍵的信息。

    他們之前與歲末城的人交流時有問出這個聚居點正式建立於混亂年代中期，不比“盤古生物”遲多少。

    商見曜關注的重點向來不同，他睜大眼睛道：

    “你們能感應到執歲的友善？”

    身為“生命祭禮”教團的信徒，“盤古生物”的員工，他都只是在強闖地下大樓最底層時才感應到過一次大老板的注視。

    老何差點沒能理解這家夥在說什麼，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道：

    “‘司命’執歲的友善是通過歲末教團的長老們表現出來的。”

    “這樣啊……他們一共幾位長老？”商見曜一副想要認識認識的模樣。

    老何打量了他一眼，含糊回答道：

    “不少。”

    蔣白棉狀似隨意地岔開了話題：

    “在歲末城，信仰‘司命’的是主流，對吧？”

    “對。”老何沒有否認，甚至給出了大概的數據，“八成的樣子。”

    他隨即指向周圍車輛旁的下屬們：

    “要是不信，可以挨個問。”

    “好啊！”商見曜一口答應了下來。

    “舊調小組”本來就有多接觸歲末城的人，搜集相應情報的打算，而現在有了合適的借口。

    到了中午，問了一圈的他們返回了懸崖村。

    和預先點好的午飯一起來到的，還有村長。

    “之前那個去冰原的科研隊要回來了，傍晚的樣子就會到，你們到時候要去打聲招呼嗎？”村長主要是為了通報這件事情。

    龍悅紅愕然脫口：

    “這麼快？”

    “舊調小組”預計的是還有一周左右，這才過了多久？

    村長笑著解釋道：

    “他們拍電報說是遇到些變故，所以要提前返程，讓我們預備好物資。”

    “變故？”蔣白棉沒有掩飾目光中的詢問之意。

    “我不清楚怎麼回事，你們傍晚自己問吧。”村長表示自己哪有那個權力對“盤古生物”的員工尋根究底。

    蔣白棉“嗯”了一聲：

    “好吧。”

    為了等待返程的科研隊，“舊調小組”下午都留在了懸崖村，沒去山坳鎮找歲末城的人聊天。

    到了傍晚，果然有五六台車從北邊山路過來。

    車輛之上滿是污跡，就像下雨時被淋過，又沒有及時清洗。

    等它們到了近處，白晨敏銳地注意到車子表面某些地方還殘留著雪積壓成的少量厚冰。

    懸崖村這一帶，當前季節的溫度並算太高，那些厚冰溶解的速度相當慢。

    很快，這支車隊通過驗證，刷卡進了懸崖村，停在了公所前方的小廣場一側。

    “走吧，下去和同事們打聲招呼。”蔣白棉收回目光，笑著對龍悅紅等人道。

    商見曜當即點頭：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說得就跟真是為了見老鄉一樣……龍悅紅腹誹了一句。

    考慮到自身的立場問題，他沒有說出口。

    格納瓦留在了房間里，“舊調小組”四名成員下樓來到公所大廳。

    近二十名衣物厚實的人類三五成群，各自占據了一個區域，在那里閑聊著等待村長安排住宿。

    他們之中有差不多五六個人地位明顯偏低，處在邊緣和角落位置，沒什麼話語，很是沈默。

    “村長，快點，大家都等著洗個熱水澡。我不是上午就給你拍過電報，讓你提前準備好嗎？”一名外表年齡四十來歲，頭發已有點花白的男子催促道。

    他明顯做過一定的基因改良，但效果不是太好，原本還算不錯的長相隨著臉頰之肉越來越掛不住，看起來有點刻薄。

    村長討好笑道：

    “徐研究員，我這不是正在給你們分發鑰匙，然後帶你們上去嗎？

    “啊，蔣隊長，這就是我之前提過的徐研究員。

    “徐研究員，這是剛從公司過來的蔣隊長，他們也要去冰原做任務。”

    蔣白棉笑著迎了過去：

    “徐研究員，我是蔣白棉。”

    徐研究員怔了一下，臉上逐漸浮出笑容：

    “老蔣家閨女？”

    在“盤古生物”科研人員這一塊，蔣文峰的名氣可比蔣白棉大多了。

    他們提到蔣白棉，大抵上都是“老蔣那個長得好個子高成績出色的閨女”，後來，又加上了“耳朵有點問題”這個修飾短語，如今則多了“才二十五六歲就快晉升管理層”。

    蔣白棉打蛇隨棍上，笑著點頭道：

    “是啊，徐叔叔，我出來前，我爸還在說我這次到冰原說不定會遇上他的熟人。”

    “真巧啊。”徐研究員被捧得有點心花怒放。

    畢竟他還不是管理層，卻被蔣白棉放在了和她父親同樣的地位上。

    他隨即吩咐自己科研隊的隊員和志願者們：

    “你們跟著村長先上去。”

    等大廳內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蔣白棉好奇問道：

    “徐叔叔，我聽說你們這次遇到了變故？”

    徐研究員嘆了口氣道：

    “是啊，遇到了極端天氣，這在冰原是比較常見的事情，你們也要注意。

    “當時突然刮起了很大的暴風雪，在車外的幾個志願者想救都救不回來。

    “考慮到物資的損失和志願者的數量，我們只能提前返程。”

    蔣白棉感同身受般感嘆道：

    “冰原真的很危險。

    “徐叔叔，你們這次是去做什麼實驗啊？呵呵，涉及保密條例的話，當我沒問過。”

    徐研究員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還是那個寒冷環境對人類體格和精神的影響實驗。”

    “研究這個有什麼意義？”商見曜強行插嘴。

    徐研究員笑道：

    “怎麼沒有意義？將來我們說不定都能做抗凍基因改造。

    “公司在人類進化這塊，一直都沒有停止過探索。”

    “可是，這和抗凍基因也沒什麼關系啊。”蔣白棉表示不解。

    又不是篩選耐寒性高的人類，尋找抗凍基因。

    “這得問董事會，我只是負責具體研究的。”徐研究員攤了下手道。

    他隨即動了動脖子：

    “我先回房間休整一下，晚飯的時候再聊吧。”

    蔣白棉剛要說“好”，商見曜突然插嘴：

    “作為研究人員，你對這個實驗沒自己的猜測嗎？”

    見徐研究員用“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目光望向自己，商見曜笑著補充道：

    “我也是‘盤古生物’的員工，蔣組長的下屬，對科學研究很感興趣。”

    徐研究員眼神恍惚了一下道：

    “這麼久以來，我個人的感覺是，公司想要的不僅僅是身體質變的新人類，而且還希望新人類的精神足夠堅韌，這與後天環境、經歷都存在一定的相關性。”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三十八章 “緣分”

    精神足夠堅韌……聽到這個短語，蔣白棉和商見曜等人彼此對視了一眼。

    這和他們之前的某個猜測有一定的共通之處：

    大老板建立“盤古生物”，以發展基因技術為公司首要目標，為的是給自己降臨灰土準備一具完美的身體。

    而現在看來，完美的身體似乎還得有堅韌的精神，否則無法承受執歲降臨時的種種負面影響，比如，“無心病”。

    啪啪啪，商見曜鼓起了掌，由衷讚美道：

    “不愧是頂級研究員，果然思路開闊，見微知著。”

    這誇得徐研究員一時不知道他是嘲諷自己，還是真心實意地表達字面意思。

    “他這個人向來有什麼說什麼，不會迂回。”蔣白棉幫忙解釋商見曜沒有說反話。

    徐研究員露出了笑容：

    “但這樣的誇獎……”

    他沒有說完，用搖頭的動作表達自己的意思：

    太直白了，反而誇得人尷尬！

    要不是他自覺和商見曜關系很好，屬於同一陣營可以托付後背的戰友，他估計都笑不出來。

    等到晚飯的時候，“舊調小組”幾名成員分別找機會和科研隊其他人聊了聊，得到的信息和徐研究員說的完全一致。

    那些志願者之所以始終沈默，是因為目睹了暴風雪之下，實驗品究竟有多麼脆弱，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強烈的悲觀情緒。

    雖然他們都是為了換取不同的好處，志願參與這個實驗項目，或多或少都有心理準備，但不管怎麼樣，人類總是懷揣希望，覺得有那麼多志願者能活著回家，自己說不定也能是其中一個。

    回到蔣白棉和商見曜住的那個房間後，龍悅紅吐了口氣道：

    “實驗項目和具體的流程我們都已經問得清清楚楚，目前看來沒什麼問題。”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

    “科研隊的人知道的應該都說出來了。。”

    他的意思是，再糾纏於這個科研隊不會有額外的收獲，他們只是按照上面的吩咐組織相應的項目。

    蔣白棉“嗯”了一聲：

    “比起實驗本身，徐研究員的猜測反而更有價值。”

    寒冷環境對人類體格和精神有哪些影響的實驗，“舊調小組”之前就已經知道得差不多。

    “真可憐啊……”商見曜突然唉聲嘆氣。

    老實的格納瓦問道：

    “誰可憐？”

    他一時分析不出喂究竟在說誰。

    商見曜一臉憐憫地回答道：

    “為大老板降臨灰土準備的那具完美身體。”

    “身體怎麼可憐了？”龍悅紅疑惑反問。

    蔣白棉和白晨都沒有說話，大概明白了商見曜想表達什麼。

    商見曜長長地嘆了口氣，對龍悅紅和格納瓦道：

    “既要身體完美，又要有足夠堅韌的精神，那就不是胚胎能夠勝任的。

    “你們想想，那具身體一旦長大，培育出堅韌的精神，那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過往，有回憶，有本身的獨特性，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你的存在是為了執歲，接下來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需要犧牲自己，成為執歲降臨的載體。

    “多可憐啊。”

    龍悅紅聽得啞口無言。

    看著商見曜，他忽然有點自慚形穢。

    他不是沒想過有這麼一種可能，但都拒絕去感同身受，潛意識里覺得只要能換來“盤古生物”的安然無恙，換來地下大樓所有員工的永久安穩，那犧牲一個特意培育出來的實驗品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事情。

    而商見曜顯然不這麼認為。

    “確實可憐。”老實的格納瓦不認為商見曜的話語有什麼問題。

    “是啊。”蔣白棉附和了一句，轉而說道，“這暫時還只是我們的一個推測，沒必要因此有什麼心理負擔。”

    她隨即讓組員們各回各屋休息，明天繼續去拜訪歲末城的人。

    洗漱完，聊了一會兒，蔣白棉和商見曜分別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可以去探索別的房間，尋找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了。”為了不讓商見曜糾結於剛才的話題，蔣白棉主動提醒了一句。

    商見曜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興致勃勃地擡手捏了捏兩側太陽穴，進入了沈眠。

    “心靈走廊”中，他雙手插兜，一邊隨意挑了個方向，一邊左顧右盼地走著。

    他沒有立刻進那些之前尚未探索過的房間，仿佛想挑選一個看起來就很有趣的目的地。

    “要不拋骰子吧？”求新求奇的商見曜躍躍欲試地提議。

    “不急，先找找攻略上有的。”冷靜理智的商見曜搶過身體主導權，摸了摸下巴道。

    求新求奇的商見曜立刻反駁：

    “那有什麼意思？”

    冷靜理智的商見曜笑了起來：

    “有攻略的房間不等於枯燥乏味的房間，你不覺得公司探索過的某些房間同樣很有趣嗎？

    “比如，‘101’的瘋人院。”

    “對啊！”求新求奇的商見曜握右拳擊左掌道，“瘋人院聽著就很適合我們！”

    魯莽的商見曜擠出一個腦袋，嚷嚷道：

    “還有代表莊生的‘102’，屬於江筱月的‘503’，疑似有‘拂曉’這位執歲夢境的‘205’。”

    當初“盤古生物”之所以只說“205”房間疑似某位執歲的夢境，不點出“拂曉”的名字，是因為“2”開頭的，既可能是二月的執歲“拂曉”，還可能是代表全年的“莊生”，現在則已經確定“102”才是後者的。

    魯莽的商見曜話音剛落，兩個腦袋上的四只眼睛就同時凝固了。

    在走廊前方不遠處，一扇朱紅色的房門上，金色的數字清清楚楚地標識出了一個門牌號：

    “205”！

    商見曜沈默了，蹲了下去，久久不動。

    他一直蹲到了精神消耗得差不多，被動回歸現實世界。

    這個過程中，不斷有商見曜試圖過去，又不斷被商見曜鎮壓。

    房間床上，商見曜睜開了眼睛，輕輕唱起了歌：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注1）

    蔣白棉還沒有睡，開口打斷道：

    “怎麼了，進了奇葩的房間？”

    “還沒進。”商見曜打了個哈欠道。

    蔣白棉狐疑說道：

    “那你唱什麼歌？”

    “感慨真有緣分，我碰到了‘205’房間。”商見曜如實回答。

    “疑似‘拂曉’夢境的那個房間？”蔣白棉突然有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

    她自言自語道：

    “我們才從‘506’房間那位處聽到‘拂曉’這個名字沒兩天……”

    “果然有緣！”商見曜用篤定的口吻下了判斷。

    蔣白棉明白他的意思，凝重點頭道：

    “確實有緣。

    “嗯，不急著進去，再觀察觀察。”

    商見曜打得也是這個主意，先找別的房間提升提升實力，找找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再說。

    “你怎麼還沒睡？”他好奇問道。

    蔣白棉吐了口氣道：

    “在想我那個恐懼島嶼的事情。”

    “有眉目了嗎？”商見曜關切問道。

    “沒有。”蔣白棉搖了搖頭，“可能得調查清楚了公司的真實狀況，我才能有認清現實，放下包袱，坦然面對的覺悟。”

    她認為這樣的覺悟才是闖過那處恐懼島嶼的最好辦法。

    商見曜精神消耗很大，剛張開嘴巴，還沒來得及追問，就睡了過去，蔣白棉發了一陣呆，也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舊調小組”吃過早飯，開上吉普，又一次出了懸崖村，往山坳鎮而去。

    可迎接他們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廣場和街道。

    這里散落著許多垃圾，未做很好的清理，歲末城那支車隊已然不見。

    怏怏返回後，“舊調小組”從村長那里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歲末城的人交易做得差不多了，又收到了一封內容不明的電報，於是天剛亮就離開山坳鎮，前往冰原。

    “歲末城出了點事？”龍悅紅猜測道。

    商見曜躍躍欲試地提議道：

    “要不要踏雪尋痕，追蹤他們？”

    “暫時不用。”蔣白棉言簡意賅地回答道，“理由之前說過。”

    她隨即環顧了一圈：

    “在這里該做的事都做了，我們今天也離開懸崖村去冰原，目的地是商見曜父親最後出現的那個城市廢墟。”

    沒人有異議。

    注1：引自《渡情》，《新白娘子傳奇》片尾曲，左宏元、張慧清唱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三十九章 雪城

    一片雪白，一片雪白，一片雪白。

    這是“舊調小組”在冰原上跋涉了三天後，龍悅紅唯一的感受。

    在這里，除了天空的淺藍、黑暗和“舊調小組”自身的各種顏色，他只能看見一片雪白。

    這個季節，冰原上不多的生物們都還沒有進入活躍的狀態。

    要不是有墨鏡，龍悅紅都懷疑自己已經瞎了。

    “強盜呢？就不能來點強盜嗎？”開車的商見曜一邊用墨鏡嚴密保護的眼睛盯著前方，一邊嘀嘀咕咕地說道。

    此時此刻，音樂似乎都無法讓他忘記外面的枯燥。

    副駕位置的蔣白棉推了推墨鏡，嗤笑了一聲：

    “冰原哪來的強盜？

    “在這里當強盜唯一的結果就是餓死、凍死自己……”

    冰原的人類聚居點少得可憐，也沒什麼商隊過來，根本養不活多少強盜。

    也就夏天那幾個月，冰雪消融，氣候不再寒冷，許多遺跡獵人過來探索廢棄在這片區域的城市，獲取相應的物資，這里才會熱鬧一點，出現強盜。

    “舊調小組”目前的行程路線是格納瓦規劃的，他們不會深入冰原，而是貼著冰原南端向東，前往靠近“白騎士團”的那個地帶，尋找商見曜父親最後出現的那個城市廢墟。

    這樣一來，他們能規避掉許多極端天氣，周圍的氣溫也不至於冷到誇張，有利於自己小組那台使用高性能電池的吉普車。

    商見曜故意忽略了蔣白棉的話語，望了眼後視鏡道：

    “小紅，要不你去扮強盜？”

    要不是外面的風景實在太無聊，龍悅紅都懶得理這家夥：

    “為什麼不是你？”

    冰天雪地帶來的震撼在他身上已然消退。

    “好啊好啊！”商見曜回答得毫不猶豫。

    這弄得龍悅紅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還好，這個時候，他旁邊的白晨望了眼前方道：

    “那邊好像有廢墟。”

    “對。”格納瓦給出了肯定的反饋。

    商見曜隨之望去，發現側前方區域，天與雪交界之處，有疑似高樓大廈的黑影拔地而起。

    它們都覆蓋著積雪，但總有顯露在外的部分，否則白晨不會如此肯定是廢墟，而非雪山。

    “過去看看？”商見曜望向蔣白棉，躍躍欲試地提議，“反正順路。”

    也就稍微繞一個小弧線。

    蔣白棉想了想道：

    “可以，在城市廢墟里紮營過夜比在荒原上安全不少。”

    那些高樓大廈能幫“舊調小組”擋風遮雪，而露宿荒郊野外的冰原，如果正遇上暴風雪，吉普說不定會被直接掩埋，這是蔣白棉等人無法對抗的自然偉力。

    當然，一般而言，城市廢墟往往有別的危險，但對“舊調小組”來說，那些危險多半屬於自己可以解決的類型。

    “烏拉！”商見曜學著舊世界娛樂資料喊了一聲，以表達自己的振奮之情。

    龍悅紅則謹慎地問了格納瓦一句：

    “確定那不是海市蜃樓？”

    “理論上不是，但如果真遭遇了覺醒者制造的大規模幻境，我暫時也分辨不出來。”格納瓦非常老實地做出回答。

    “那豈不是更好？”商見曜反而愈發興致勃勃。

    快到傍晚的時候，吉普終於抵達了那處城市廢墟。

    這里每一棟樓的頂部都積著厚厚的白雪，一根根冰棱垂下，既遮住了部分外墻，又營造出晶瑩剔透的感覺。

    除此之外，地面、水池、房屋凸出處、鐵制的欄桿、廢棄的車輛，全部都被積雪覆蓋著，一眼望去，這座城市就像凍結在了時光里。

    這與“舊調小組”之前去過的所有城市廢墟的風景都完全不同，更為震撼，更有蕭瑟末路之感。

    “看起來和我們之前路過的冰雪森林一樣。”商見曜收回目光，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龍悅紅注意到，街上的廢棄車輛亂哄哄地擠在一塊，似乎慌不擇路的情況下，徹底堵塞了交通大動脈，而隨處可見疑似骸骨的凸起。

    那些骸骨都被白雪埋葬著，大部分只顯露出一定的輪廓，只少數因種種緣由裸露在外，腐朽破敗。

    類似的景象不管看到再多次，蔣白棉都會忍不住情緒低落，油然而生感嘆之情。

    這不是人類應該有的結局。

    無論天災，還是戰爭，都不是人類，或者說絕大多數人類希望看到的。

    呼，蔣白棉吐了口氣道：

    “找個可以擋住風雪的地方停車紮營。”

    她不打算去這座城市的高樓內享受墻壁的保護，免得遭受意外，丟失車輛。

    身處冰原，沒了車輛，沒了上面裝載的物資，“舊調小組”個人能力再是強大，也支撐不了多少天。

    格納瓦同樣如此。

    很快，在智能機器人的勘測和計算下，“舊調小組”的吉普駛入了一棟高樓的後方，停在已然垮塌的圍墻旁。

    嗚的風聲被樓宇擋住，從兩側繞過，不再侵襲他們。

    “吃飯吃飯！”商見曜踴躍地推門下車。

    “怎麼這麼積極？”跟著下車的龍悅紅隨口問道。

    谷臟/span>度過初到冰原的興奮期後，他還沒怎麼見過如此狀態的商見曜。

    商見曜眼睛發亮地回答道：

    “吃飽喝足才能去探險。”

    “好好休息吧你。”吉普另外一邊的蔣白棉制止了這家夥的妄想。

    白晨剛剛推門，突然看到很遠的地方，一道偏白的身影從一棟高樓積著厚雪的頂部躍到了另外一棟，隨即消失在了她的視界內。

    “那邊好像有什麼生物。”白晨指了指相應的方向。

    蔣白棉凝望而去，什麼都沒發現，格納瓦等人同樣如此。

    “是什麼？”商見曜好奇問道。

    白晨抿了抿嘴道：

    “白色的豹子，或者說別的貓科生物。”

    “具有較強抗寒能力的冰原生物？”蔣白棉輕輕點了點頭。

    商見曜關心起另一個問題：

    “這種生物平時吃什麼？”

    “別的冰原生物。”龍悅紅覺得這有什麼好問的。

    難道它沒吃的，你會去喂它？

    蔣白棉拍了拍手道：

    “好啦，冰原生物的存在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們做自己的事情。”

    除了商見曜有點意見，其他人都沒有異議。

    很快，“舊調小組”分成兩隊，一隊弄好了晚飯，一隊在附近破門伐窗，搜集了大量的木柴。

    篝火燃了起來，跳動的焰苗讓人油然而生溫暖之意。

    龍悅紅已好幾天沒看到過火焰，如今頗為感動。

    他吐了口白氣道：

    “我以前覺得，和公司相比，黑沼荒野等地方不像是人類該居住的地方，而現在覺得，和冰原相比，黑沼荒野那些地方就跟天堂一樣。”

    這一次，商見曜難得沒有反駁他。

    半夜，蔣白棉和商見曜裹好厚厚的衣物，下了吉普，替換白晨和龍悅紅值守。

    那堆篝火輕輕搖晃著，帶來了光明和溫暖，也帶來了黑影和寂靜。

    蔣白棉和商見曜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士，沒因環境的惡劣降低自己的警惕，他們繞著篝火，緩慢踱步，觀察著、感應著周圍。

    過了近一個小時，蔣白棉突然皺眉，側了側耳朵：

    “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啪啪啪，商見曜鼓起了掌：

    “你耳朵比以前好使多了。”

    他用這個回答表示確實有聲音。

    那聲音嗡隆低沈，遠遠傳來，帶上了幾分風的嗚咽。

    蔣白棉凝神分辨了一會兒，自言自語般道：

    “發動機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台，甚至不止個位數……”

    “一支車隊？”商見曜興奮猜測道。

    蔣白棉皺了皺眉：

    “大半夜的，什麼車隊會不休息？”

    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季節，什麼車隊會到冰原上來？

    “這你得問他們。”商見曜理直氣壯。

    蔣白棉又聽了一陣道：

    “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遠了，應該和我們沒什麼關系。

    “保持基本的警戒，別過去瞎摻和。”

    “好吧。”商見曜這次沒有犯病。

    又過了大半個小時，那些聲音徹底消失。

    等到天亮，蔣白棉才把這件事情告知了格納瓦、白晨和龍悅紅。

    然後，他們吃過早飯，上了吉普，準備離開這座城市廢墟，繼續前往目的地所在的那片區域。

    吉普沿著公路兩側的街道往城外開去。

    通過一處路口後，坐在後排補眠的商見曜突然睜開眼睛，興奮說道：

    “那邊有人，有1、2、3、4、5……”

    他一直數了下去，直到蔣白棉打斷了他：

    “大概數字。”

    商見曜不得不停止了數數：

    “不到一百，但也沒差多少。”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四十章 新朋友

    一，一百？那你剛才還數什麼，你還沒數完，我們都遇到那幫人了！哪怕已經加入“舊調小組”好幾年，龍悅紅還是沒法完全適應商見曜的行事風格。

    銆愭帹鑽愪笅錛屽挭鍜闃呰昏拷涔︾湡鐨勫ソ鐢錛岃繖閲屼笅杞  澶ｙ跺幓蹇鍙浠ヨ瘯璇曞惂銆傘

    這是因為對方經常搞出新花樣。

    “接近一百人？”蔣白棉一邊示意白晨放慢車速，一邊皺眉自語起來，“這個規模的團隊出現在冰原是因為什麼？”

    “過去問問就知道了。”商見曜一副這有什麼好煩惱的表情。

    他臉上寫滿了這樣的話語：

    有疑問就直接請教當事人嘛，多簡單的事，四海之內皆兄弟！

    蔣白棉想了下道：

    “我們先找個地方遠距離觀察一下，然後再考慮是否接觸。

    “喂，拿出你的擴音器，做好喊話的準備，老格，監控其他人的狀態，萬一對面也有‘心靈走廊’層次的覺醒者，我們現在的靠近根本瞞不了人。”

    “好！”商見曜興奮回應，然後主動請纓，“老格開車，我坐副駕位置吧，這樣方便觀察和反應。”

    蔣白棉略感欣慰地說道：

    “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我們為什麼非得開車過去？

    “把吉普藏在這附近某個地方，由小白、小紅、老格看守，我和你隱藏意識，悄悄潛過去，不是更好？”

    “對啊！”商見曜啪地握右拳擊左掌。

    蔣白棉迅速下達了命令：

    “小白，靠邊停車。”

    很快，“舊調小組”分成了兩隊，蔣白棉和商見曜穿上軍用外骨骼裝置，掩蓋好自身的意識，向著目標區域進發……

    他們未走主幹道，利用一條條積雪的巷子，迂回曲折地靠近了那個有大量人類意識聚集的地方。

    沒過多久，他們進入一棟樓宇的三層，居高臨下地望向前面。

    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半開窗戶外垂結的一條條冰棱，接著是一片被清掃過的，沒多少積雪的廣場。

    廣場之上有紀念碑，有人形雕像，但都遭遇了嚴重的腐蝕，以至於表面變形，出現了一個個孔洞，看起來極為駭人。

    圍繞紀念碑和人形雕像，有一台台重型卡車，它們裝著防滑胎，和許多房車一起圍出了一片營地。

    這些卡車上，用來遮擋雨雪的塑料布全部被掀了開來，露出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的車鬥。

    營地中，還有多輛房車和幾台越野，它們顏色各不相同，有黑，有白，用棕，有紅，仿佛在開博覽會。

    此時，五六十個人類圍在幾處篝火旁，表情茫然，相顧無言，就跟被人抽取了靈魂一樣。

    而還有三四十號人，據商見曜和蔣白棉感應，他們分別在不同的車內。

    每一台車都有人。

    “這種建立營地的方式……”蔣白棉露出了回憶的表情。

    商見曜頗為激動：

    “我兄弟，‘無根者’們！”

    “無根者”是以房車為家，習慣流浪的群體，風俗習慣都和普通人類族群不同。

    蔣白棉“嗯”了一聲：

    “這和我們之前見過的‘桑梓’商團還是有點不一樣。

    “‘桑梓’以房車為主，這支隊伍房車和卡車差不多對半開，而且，‘桑梓’基本是灰土人，這里絕大多數是紅河人。”

    “堂兄弟。”商見曜知錯就改，糾正了自己的說法。

    他隨即關切地說道：

    “這些‘無根者’好像遭遇了什麼，丟了貨物。”

    他這是從空空蕩蕩的卡車做出的判斷。

    不等蔣白棉回應，他繼續說道：

    “作為以貨物運輸和轉手買賣為主業的族群，他們弄丟了貨物，失去了信譽，只能來到冰原，尋覓安靜的地方，集體懺悔，決定要不要自殺……”

    “停停停！”蔣白棉強行打斷了這家夥的猜測。

    越說越離譜了！

    她看著商見曜，“呵呵”笑道：

    “我知道，你是想過去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關心一下你的堂兄弟們。”

    “是啊是啊。”商見曜坦然承認。

    “現在的問題是那些‘無根者’敵友難辨。”蔣白棉略作思索道，“拿出你的擴音器，表達下善意。”

    成為朋友的“善意”。

    得到允許的商見曜立刻從掛在身上的戰術背包內掏出了自己那個藍白色的擴音器。

    他之前實驗過，在施加影響時，依靠軍用外骨骼裝置自帶的擴音模塊沒有直接使用獨立的擴音器效果好，似乎是周轉太多，電路太覆雜，出現了過多的損耗。

    當然，這種衰減大概也就百分之十的樣子，當前距離下，根本不影響商見曜對那群疑似“無根者”的人使用“思維引導”，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拿著擴音器喊話更加有趣。

    “大家上午好。”他禮貌地先行打起招呼，用的是紅河語。

    那群疑似“無根者”的人瞬間有了反應。

    他們相繼回過神來，各奔東西，尋找掩體。

    “我認識‘桑梓’商團，和費林是兄弟，他們也是‘無根者’，活躍於野草城到黃金海岸的廣袤土地上。”商見曜喊話的同時，蔣白棉利用望遠鏡注意著那些人的情況。

    聽到“桑梓”和費林時，他們都有明顯的停頓，部分還露出思考的表情。

    據此，蔣白棉判斷，這些人確實是“無根者”，就算不是，也和“無根者”有密切的關系。

    商見曜拿著擴音器，繼續說道：

    “我很喜歡‘無根者’，願意和每一位‘無根者’成為朋友，結成兄弟姐妹……”

    等他“絮絮叨叨”完，那些人都放松了下來，除了留守車內的部分，其余再次聚到篝火旁，沖著蔣商二人笑著揮起了手。

    商見曜滿意地放下了擴音器。

    “過去吧。”蔣白棉沒再多說什麼。

    穿戴著軍用外骨骼裝置的兩人輕輕松松就從三樓躍下，幾個起伏間抵達了那處營地。

    “怎麼稱呼？”商見曜推高頭盔的防護面罩，伸出雙手，熱情地和迎過來的車隊首領握在了一起。

    同樣推高面罩的蔣白棉放緩了呼吸，因為迎面而來的是濃烈的汽油、柴油味道。

    “史密斯。”那名五十歲左右，風霜滿頭的紅河男子笑著回應，“你們呢？”

    他說是高大，其實只有一米七五，但相對大多數地表人，這個身高已經不錯。

    “張去病。”

    “薛十月。”

    商見曜和蔣白棉熟練地報上了假名，以紅河語的形式。

    藍色眼眸的史密斯愕然反問：

    “被‘最初城’懸賞的張去病和薛十月？”

    你們“無根者”還真是消息靈通啊，不愧是以車輛為家，四處流浪的群體……蔣白棉在心里咕噥起來。

    “是啊，我們很值錢的。”商見曜自豪回答。

    圍過來的人們同時點頭。

    確實很值錢。

    而很值錢往往意味著很強大或者很危險。

    商見曜確認般問道：

    “你們真是‘無根者’？”

    “對。”史密斯坦然承認，“去年我們才和費的‘桑梓’商團在橘子公司勢力範圍內碰到過。”

    商見曜點了點頭：

    “你們這是怎麼了？”

    他指了指空著的重型卡車。

    史密斯露出又疑惑又茫然的表情：

    “我們接了一單運輸生意，貨主要求我們把大量物資運到這個冰雪廢墟，有人會來接收。

    “結果，今天早上我們發現，所有的物資都不見了，那麼多的物資！

    “而我們值夜的人對此完全沒有印象！我們也沒有！”

    二三十台重型卡車和房車滿載的物資哪是竊賊隨隨便便就能偷走的？

    沒有同樣數量同樣裝載能力的車隊，根本不可能辦到這件事情。

    而且，就算有那樣的車隊，物資的轉移也是一件耗費時間和力氣的苦差事，“無根者”們沒道理會毫無察覺。

    所以史密斯和他的族人們才茫然許久，不知所措。

    他們唯一慶幸的是，視作家屬和親人的車輛沒有丟失。

    “哦……”商見曜先是同情，接著難掩興奮地問道，“你們有沒有做同一個夢？”

    你懷疑這群“無根者”被強制入眠了？蔣白棉若有所思地等待著回答。

    史密斯等人對了一下，相繼搖頭。

    “值夜的人都記得自己沒有睡過去。”史密斯強調道。

    蔣白棉想了幾秒道：

    “你們確定貨主是讓你們到這里來完成交易？”

    誰會來冰原做這種大宗交易？除了隱蔽，多不方便啊！

    “我們再三確認過。”史密斯回答道。

    商見曜關切問道：

    “貨主有付你們運費嗎？這才是重點。”

    “有付一半，剩下得返程再給。”說到這里，史密斯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皺著眉頭，喘著氣道：

    “我，我不記得貨主的長相、身份和地址了……”

    蔣白棉聽得心中一動：

    “昨晚其實發生了一些事情，但你們都忘記了？

    “被人大規模地刪除了相應記憶？

    “而且，這說不定就是貨主所說的‘接收’。”

    史密斯等人面面相覷，沒法回答。

    蔣白棉沒有催促，自顧自思考起來：

    據我們和“反智教”打交道的經驗，大規模刪除記憶是“心靈走廊”後才具備的能力，而且，同時影響近百號人，沒留下一點痕跡，說明至少是探索到“心靈走廊”深處的那種……

    一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大宗物資交易……交易雙方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動用了很高層次的力量……涉及某些敏感物資，或者坐在敏感位置上的人，或者……

    想到這里，蔣白棉突然有了一個懷疑對象：

    那個勢力明確位於冰原，卻從來沒有對外做過交易，補充過物資，以至於沒人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

    第八研究院！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四十一章 來處

    以第八研究院擁有的覺醒者數量，為一次大宗交易弄出這麼誇張的陣仗，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不過，這主要是我個人的猜測，基於冰原是第八研究院的勢力範圍，有什麼問題先推到他們頭上是應有之義……低垂眸光的蔣白棉重新望向史密斯等人，開口問道：

    “你們有確認過廣場附近的情況嗎？

    “比如，有沒有多出來大量的行車痕跡。”

    廣場周圍，積雪覆蓋，一支由幾十台車組成的隊伍不可能“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肯定會留下輪胎碾壓雪層的證據。

    史密斯苦笑回答：

    “如果有，我們就不會在這里發呆，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我們流浪於灰土北部，也是見過覺醒者的，自身也有。”

    他的意思是，廣場周圍沒有其他車輛出沒的痕跡，他們這支“無根者”團體押送的貨物就跟直接蒸發了一樣。

    商見曜當場就跳了起來，利用軍用外骨骼裝置跳了五六米高。

    然後，他在滯空時間內，依靠居高臨下的優勢，快速審視起廣場周圍的情況。。

    皚皚積雪覆蓋於路上、街邊、廢棄車輛表面，讓一切都歸於純白。

    純白之上，除了“無根者”車隊進入這處城市廢墟的路線，完全沒有車輪痕跡，只有少數人類足印。

    這明顯是史密斯等人分頭尋找線索留下的。

    而他們似乎已經在這處城市廢墟待了好幾天，以至於原本的車輪痕跡都被前些日子的一場落雪掩蓋了大半。

    也就是說，周圍區域確實沒有新出現的車輛行駛軌跡。

    當！商見曜在一雙雙略顯呆滯的目光里落回了地面。

    他沖著史密斯問道：

    “確定是昨晚不見的物資？

    “會不會更早一點？”

    史密斯回想了一陣，又和其他“無根者”交流了幾句，搖了搖頭道：

    “我們記憶中是這樣。”

    他回答得不是太確定，因為既然有大規模刪除記憶這種事情，說不定就有大規模篡改記憶。

    “就算是史密斯他們抵達的當天，物資就被拿起了，後面的經歷都是偽造的記憶，運送物資的車輛也不可能踏雪無痕。”蔣白棉反駁了商見曜提出的猜測。

    商見曜笑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那些車輪痕跡不是史密斯他們留下的，而是拿走物資的那群人遺留的。史密斯他們其實更早就抵達了這里，相應的痕跡已經在幾場大雪里被徹底掩埋。”

    “雖然這確實存在一定可能，但弄得太覆雜了，還不如直接大規模刪除記憶來的簡單，方便，快捷，省事。”蔣白棉話是這麼說，還是開啟了軍用外骨骼裝置自帶的對講機，吩咐起遠處的隊友，“老格，小紅，小白，你們到前面路口，跟著輪胎痕跡反向追蹤，看車輛駛向了哪里。”

    她沒說的是，就算那群人沒有大規模刪除記憶的能力，只具備篡改的條件，也不會自加難度，偽造足足幾天的記憶，頂多也就是完成“交易”後，修改那只涉及一兩個小時經歷的記憶。

    人都是有偷懶傾向的，在兩種方案沒明顯優劣之分的情況下，沒誰會折騰自己。

    商見曜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轉頭就忘記了這件事情，興高采烈地和史密斯等人聊起了他們感覺可能存在的異常。

    他甚至詢問起對方喜歡幾號汽油做香水，有沒有特別的菜肴。

    終於，蔣白棉等到了格納瓦的回覆：

    “車輛痕跡向南，要繼續追蹤嗎？”

    “暫時不用。”蔣白棉冷靜地下達了命令。

    她轉而對史密斯等人：

    “這些車輛痕跡應該就是你們自己的。”

    “沒有車的情況下，他們怎麼可能搬走那麼多物資……”史密斯又一次流露出迷茫的情緒。

    就算對方動用的是不怎麼依賴場地的直升飛機，那也得一口氣出動很多架，沒道理半點痕跡都未留下。

    而以冰原的環境和天氣，短距離用直升飛機送人還勉強可以，長途跋涉運送物資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難道那群人的基地在附近？”蔣白棉也在往這個方向思考。

    不等史密斯等“無根者”回應，商見曜露出了笑容：

    “答案很簡單，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說說。”蔣白棉抱著會聽到“神奇思路”的心態吐了口氣。

    所謂“神奇思路”就是精神病患者奇特思路的簡稱。

    商見曜隨意指了指廣場附近一條街道上的積雪：

    “如果是我，會在車隊主體離開後，一邊乘車遠去，一邊‘幹涉物質’，操縱積雪，把痕跡都埋掉。”

    這……蔣白棉一方面覺得這帶著點荒謬感，就跟舊世界娛樂資料里人物出場時頭發能夠飛揚，姿勢能夠帥氣，是因為有人在旁邊用電風扇吹一樣，另一方面，她經過思考和推敲，認為這是相當有可能的一種情況。

    除了對精神消耗比較大，這比之前那些猜測都更加靠譜。

    唯一的問題是，“末人”領域的覺醒者擁有的能力是“幹擾電磁”。

    不過，對方至少是探索到“心靈走廊“深處的覺醒者，同時兼備“幹涉物質”的能力很正常。

    想到這里，蔣白棉詢問商見曜：

    “你能這麼一直操縱積雪多久？”

    如果只能維持一個小時以內，那“舊調小組”完全能以這處廣場為圓點，向外畫一個大圓，繞圈尋找車隊的痕跡。

    商見曜打量起“無根者”們的卡車和房車，估算著道：

    “兩三個小時吧。”

    這就難辦了……蔣白棉微微皺起眉頭。

    那名疑似能大規模刪除記憶的覺醒者很可能比商見曜在“心靈走廊”中探索的房間要多，堅持操縱積雪的時間自然也就更久，畢竟後者自從進入“心靈走廊”深處，就“沈迷”於去“506”房間，窺視“102”和“205”，沒再探索過別的房間。

    以車隊行駛兩三個小時的距離來畫圓，涵蓋的範圍就太過廣闊了，需要花費的時間和消耗的電能成倍增加。

    而時間一拖長，考慮到冰原的天氣情況，說不定又有一場大雪落下。

    再說，對面未必只派了一名‘心靈走廊’層次的覺醒者來“提走”物資。

    如果真是第八研究院，以他們覺醒者數量的富裕，完全幹得出來這種事情。

    蔣白棉壓下了用水磨工夫尋找痕跡的沖動，決定從另一個方向獲取線索。

    她望向史密斯等人道：

    “你們是在哪里接下這單生意的？”

    雖然貨主的長相、名字、形象特點已經被刪除，但蔣白棉認為，“無根者”團隊出發的大型聚居點涉及諸多物資的搬運、裝載，涉及大量別的事情，想全部刪除是一件需要耗費苦功又頗為困難的事情，出手那位未必願意做。

    這又不影響什麼。

    史密斯迅速回答道：

    “格斯特堡。”

    這是屬於“白騎士團”的一個大型聚居點，近冰原區域。

    “嗯……”蔣白棉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打算回頭去那里轉轉，看能不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這個時候，商見曜安慰起了好兄弟們：

    “你們也不用煩惱了，反正記不得貨主，丟和沒丟物資有什麼區別？

    “頂多就是損失一半的運費嘛，就當這一趟是出來公費旅行的。”

    史密斯雖然不太懂公費旅行這個舊世界的短語，但意思還是明白的，點了點頭道：

    “只能這樣。”

    蔣白棉想了想，順勢詢問：

    “你們知道一個十幾年前才變成廢墟的人類城市嗎？”

    她把商見曜父親最後出現之處的情況大致描述了一遍。

    史密斯頓時笑道：

    “知道啊！

    “那里還沒被‘無心病’毀滅的時候，我們經常運送物資過去交易。”

    說到這里，史密斯表情嚴肅了下來：

    “你們想去那里？”

    “對！”商見曜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咱們也不是外人，你快說具體的位置。”

    史密斯皺了皺眉：

    “我不建議你們去。”

    “為什麼？”商見曜追問道。

    史密斯分別打量了他和蔣白棉一眼道：

    “許多遺跡獵人都試圖去那里尋寶，卻很少有人能夠活著回來。

    “據說，那里遍布著‘無心病’病毒，只要進入，就可能感染，非常容易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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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幻想 第四十二章 柯寧米斯

    那里還有非常嚴重的“無心病”感染危險？聽到史密斯的話語，蔣白棉眼皮微擡了一下。

    在此之前，她有點忽略這方面的問題。

    這有兩個原因，一是當初俘虜的第八研究院特派員明確說了自己等人進了那個城市，提前做好了隔離，解決了“無心病”再次席卷全世界的危機，二是混亂年代那些“無心病”大爆發的城市，後續的危險主要是來自“無心者”的襲擊和同類的傾軋，而非持續不斷的感染。

    所以，在蔣白棉的認知里，只要不穿越第八研究院做的“隔離帶”，探索一下那處城市廢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而現在，她發現情況似乎不是這樣。

    後續有大量的遺跡獵人去過，依舊難逃“無心病”的威脅。

    只要進入那里，不管有沒有通過“隔離帶”，都有極大概率感染“無心病”？或者說，第八研究院其實是把整個區域都隔離在內？可難道第八研究院沒留下半點阻礙的力量，任由那些遺跡獵人穿過？蔣白棉思緒紛呈間，聽到商見曜確認般反問：

    “真的？”

    史密斯凝重點頭：

    “雖然這些事情都只是聽說，但我認識的很多遺跡獵人，去過那里的，確實都沒再回來，至少我沒有再碰上過他們。”

    蔣白棉輕輕頷首：

    “其實我之前就在奇怪一件事情：

    “那座城市連同周圍區域被‘無心病’毀滅才十幾年，怎麼就沒什麼人知道它的具體位置了？

    “能養活數以十萬計的居民，那個勢力或多或少都會與外界發生交易，用自身的出產換取必需的資源。”

    就那麼一片區域，能保證得了基本的糧食供應，已經相當了不起，而即使他們本身有大量的工廠，能生產武器、子彈、布匹等事物，也大概率缺乏相應的原料。

    就連“盤古生物”這種深藏於地底，已經建立起內生態系統的勢力，都依舊得向外界購買礦石、石油等物資。

    而那個城市不太可能像“盤古生物”、第八研究院這類以隱秘聞名的勢力，將自己的具體位置保存得極好，當初商見曜父親所在的舊調隊伍能夠找過去，本身就可以說明很多問題，歲末城的老何也明言十幾年前時不時就能遇上那個城市的人。

    如今，蔣白棉大概知道答案了：

    那座城市被“無心病”毀滅的消息流傳開來後，幾乎所有知道它具體位置的人都急匆匆趕去，試圖分一杯羹，結果只極少數能活著返回，再也不敢打相應的主意。

    史密斯略感尷尬地笑了笑：

    “我曾經也想過去拉點物資出來賣，但聽到那些傳言後，就完全不敢了，平時也不再提那個城市的事情。我們早就不是當初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狀態，需要拿命去搶物資，活著才有更多的機會……”

    啪啪啪，商見曜為他鼓起了掌。

    蔣白棉又問了問那座城市毀滅前的具體情況，得到了滿意的答覆。

    直到此時，他們才弄清楚目標地點的完整名稱：

    柯寧米斯。

    這是一個古老的地名，和當前紅河語有一定的區別，意思是國王之森。

    據史密斯介紹，受冰原南擴影響，那里的森林早損失嚴重，後來，那個城市和周圍區域的人類為開墾更多的農田，砍伐了大量的樹木，森林之稱已名不副實。

    …………

    第二天上午，冰雪廢墟外。

    龍悅紅坐在吉普後排，看著商見曜將半個身體探出窗外，向著往南返回“白騎士團”勢力範圍的史密斯等“無根者”熱情揮手。

    “再見！一定要再見啊！”商見曜高聲喊道，但沒有植入相應的思維。

    等他坐回了駕駛座，龍悅紅頗感凝重地說道：

    “我們還去柯寧米斯嗎？”

    那里危險到了一進入就大概率會感染“無心病”。

    此時，車窗之外又飄起了點點白雪，但不是太大，風也還算溫柔。

    “為什麼不去？”商見曜反問道，“既然那里還有潛藏的、大量的‘無心病’病毒，且存在擴散開來的可能，那我們就不能視若無睹，嗯，到時候，讓老格把核彈送進去，然後遠程引爆，轟的一下，末日危機就解決了。”

    說得這麼高尚正義……我還以為你會打親情牌，畢竟你父親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那里……蔣白棉斟酌了一下，對龍悅紅和白晨道：

    “我昨天考慮了很久，也有了一些想法。

    “‘無心病’最恐怖的地方在於未知，不知道怎麼就染病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發病。

    “但我們對‘無心病’已經有了很多了解，清楚明白地知道它與‘新世界’有關。

    “‘無心病’的來源，我們目前推測有三種途徑：

    “一是‘新世界’強者，二是連通‘新世界’的節點，三是人類對執歲甚至某些‘新世界’強者的信仰。

    “那麼，遍布於柯寧米斯，不知道目前有沒有衰減消失的‘無心病’病毒來自哪里呢？”

    格納瓦沒有搶碳基人的機會，任由白晨做出回答：

    “第三種途徑可以排除，柯寧米斯已經沒有活著的人類提供信仰，那里只剩屍骨和少量的‘無心者’。”

    這麼多年過去，不懂得生產的“無心者”很難保持原本的規模，而且，那片區域雖然氣候較為溫暖，可以耕種，有別於冰原別的地方，但到了冬天，依舊能凍死人。

    龍悅紅跟著說道：

    “信仰帶來的‘新世界’效果應該也制造不了那麼大規模的‘無心病’。混亂年代中後期以來，有信仰的地方是多數，但除了柯寧米斯，我們沒聽說過哪個地方遭遇如此嚴重的疫情。

    “至於‘新世界’的強者，我找不到他們非得毀掉柯寧米斯，甚至一直待在那里，連後續進入的遺跡獵人都不放過的理由。”

    商見曜笑道：

    “說不定是類似閻虎那種，回不到現實，掌控不了身體，身不由己。”

    “這麼一說，好像還挺像的。”龍悅紅一邊思索一邊點頭。

    閻虎沈睡之後，湖心島上的人類聚居點也是被“無心病”毀滅的。

    他們雖然沒有全部人都罹患“無心病”，但剩下的那些在持續的“無心病”感染和“無心者”的襲擊下，也沒有堅持太久。

    而後續上島探索的人，一旦待得時間超過某個限度，同樣會感染“無心病”。

    “我覺得還是有區別。”白晨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作為遺跡獵人，進了柯寧米斯，肯定不會想著探尋什麼秘密，而是盡快獲取物資，就算有‘無心者’們幹擾，以那里還沒被搜刮過的狀況，他們用不了幾個小時也能裝滿自己的車，簡單來說就是，他們第二天應該就能離開柯寧米斯，不會超過三天這個臨界點，總不可能那麼多人都運氣不好地直接撞到了‘新世界’強者沈睡的那片區域吧？”

    蔣白棉補充道：

    “整個柯寧米斯的面積應該比湖心島要大不少，如果只在外圍區域乃至城市邊緣活動，超過三天都未必會出問題。”

    她的意思是，單純靠“新世界”強者，沒法制造出柯寧米斯當前那種狀況。

    蔣白棉隨即總結道：

    “要麼那里沈睡著某位執歲的降世體肉身，要麼就是當初那場調查制造了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新世界’節點，或者大量的、分布於柯寧米斯不同地方的‘新世界’節點。”

    “為什麼第八研究院的人進去沒有感染‘無心病’？他們還號稱搜索過全城都沒找到我爸的下落。”商見曜對此耿耿於懷，“他們就不能多盡點力嗎？這樣能省我們多少工夫！”

    他對第八研究院的失望溢於言表。

    “可能第八研究院的人也掌握了清除‘新世界’節點的辦法，但效果不是長久的，等那些遺跡獵人趕來，‘新世界’節點又恢覆了，也可能第八研究院並沒有找遍全城，刻意避開了最危險的那片區域。”格納瓦說出了自己的分析。

    龍悅紅點了點頭：

    “第八研究院還有‘李教授’、‘副院長’等‘新世界’的強者，乃至傳說中的黑暗提供庇佑，應該不是那麼容易得‘無心病’。”

    “我們也有！”商見曜立刻拿出了“生命天使”項鏈，一手低垂地說道，“長夜漫漫，司命庇佑！”

    龍悅紅等人無言以對。

    自己等人的後台確實不比第八研究院差多少……

    商見曜義正辭嚴地強調道：

    “我們這次探索柯寧米斯是經過公司允許的任務，肯定能得到大老板的庇佑。”

    好像大概可能還真有幾分道理……蔣白棉無聲嘀咕了一句。

    “到時候，我拿著‘生命天使’項鏈，和老格一起先進柯寧米斯，確定那里的問題究竟是‘新世界’的節點還是‘新世界’的強者，或者某位執歲的遺留。”商見曜申請當前鋒。

    蔣白棉沈默了片刻道：

    “好。”

    她接著說道：

    “根據史密斯的描述，柯寧米斯和這里也就兩三天的車程，我們現在就過去，喂，你注意保持好精神狀態。”

    她說的車程是以冰原行車速度計算的車程。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四十三章 信念

    略顯暗沈的天空下，一座座爬上了青綠的建築沿著開裂的道路向遠方延伸著，如同死寂墓園里無聲無息聳立的一塊塊墓碑。

    穿戴著軍用外骨骼裝置的商見曜與套著“變色龍”仿生智能盔甲的格納瓦相隔一段距離地並排前行著，耳畔只有風聲。

    商見曜轉動腦袋，透過頭盔面罩，環顧了一圈，興致勃勃地說道：

    “陰暗的天色，廢棄的建築，空曠的道路，一人一機器人結伴走向未知……這才有舊世界娛樂資料里末日景象的味道嘛……”

    經過兩天的趕路，“舊調小組”抵達了柯寧米斯，然後按照預定的方案，派出攜帶“生命天使”項鏈的商見曜和格納瓦進入這片區域，做前期的偵察，希望能弄清楚這里“無心病”病毒殘留的根本原因。

    當前外形成了大號變色龍的格納瓦有什麼說什麼：

    “還差了一條狗。”

    “也是，沒有狗，單憑孤獨的男人和機器人，還是少了那麼點感覺，廢土的感覺。”商見曜有錯就認。

    他隨即陷入了沈思：

    “可一時半會也找不到狗啊……”

    過了足足二三十秒，商見曜發出了聲音：

    “汪汪汪！”

    “這下齊活了！”他滿意地說道。

    格納瓦早建立了商見曜行為數據庫，對這種發展有一定的預測。

    他更疑惑的是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隔了這麼久才決定自己扮狗？

    “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這種關系所謂面子的事情，當場就能下決斷。”

    商見曜笑道：

    “我們在進行民主的協商和投票，以決定由誰來擔任這個角色，這花費了一點時間。”

    “明白。”格納瓦充實起自己的商見曜行為數據庫。

    商見曜擡頭望了眼天空，完全忘記了剛才在討論什麼話題般道：

    “老格，你有沒有覺得越靠近柯寧米斯主城區，天色就越昏暗？”

    柯寧米斯這個地方三面環山，南下的寒流由此被擋住，氣候相對冰原別的地方要暖和不少，當此季節，積雪早已融化，匯成了涓涓細流，大地也長出了淺淺的嫩綠，一片新生的景象……

    這原本應該是非常美好的場景，但不知為什麼，此地始終陰沈，沒什麼陽光，讓人備感壓抑，如同末日重臨。

    格納瓦上下動了動金屬鑄就的脖子：

    “有。”

    在柯寧米斯邊緣，“舊調小組”紮營之處，這種暗沈還只是相當於陰天，到了這臨近主城區的地方，已有烏雲密布之感。

    “看來不是我的幻覺，這種昏暗與‘新世界’有關。”商見曜一手低垂，纏著“生命天使”項鏈，一手覆蓋金屬骨骼，持握著“狂戰士”突擊步槍。

    他頗為高興地說道：

    “接下來的事情輕松了，我們往天色最暗的地方找就行了，那絕對是問題根源所在！”

    “你這個推理太過想當然，還缺乏足夠的條件。”老實的格納瓦回答道，“也許只是快要下大雨了，也許整個城區都處在同樣的環境里。”

    商見曜理直氣壯地教導起同伴：

    “老格，你忘了我們小組的座右銘了嗎？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這是大白的口頭禪，不是小組的座右銘。”格納瓦記得很清楚。

    沒能糊弄過去的商見曜“呵”了一聲：

    “大白是我的榜樣！”

    “那沒問題了。”比起以往，格納瓦已略微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他望著前方越來越近的主城區建築群，認真提醒道：

    “喂，你要小心了，‘無心病’隨時可能感染你。

    “你為什麼不先讓我進來偵察，等了解了大致的情況再決定要不要來找出問題的根源？”

    智能機器人不怕“無心病”。

    “因為不管你有沒有偵察到有用的情況，我都會進來。”商見曜就像在回答這個季節適合舉行一場春遊。

    不等格納瓦說你完全可以等做過初步的偵察再進入柯寧米斯，商見曜已笑著補充道：

    “而且我又不擔心會被感染。”

    套著“變色龍”仿生智能盔甲的格納瓦扭頭望向了這個家夥。

    商見曜擡高持握“狂戰士”突擊步槍的右手，嗓音低沈地說道：

    “長夜漫漫，司命庇佑！”

    他試圖甩一下纏在左腕處的“生命天使”項鏈，但因為那只手已經癱瘓而作罷。

    格納瓦眼中紅光閃爍了幾下，轉而問道：

    “喂，你覺得你父親還活著嗎？”

    商見曜沈默了一陣道：

    “我一直認為他不會無緣無故地不回家，他肯定遭遇了什麼，我需要調查清楚。”

    格納瓦邁過因年覆一年冰凍、曬幹而開裂的水泥地面，換了一個問題：

    “那你覺得能在柯寧米斯找到你父親的下落或者說相關的線索嗎？”

    商見曜笑了起來：

    “加入‘舊調小組’後，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抱著這樣的信念。”

    格納瓦眼中的紅光又閃爍了幾下：

    “你們碳基人的感情確實比我們智能人的要更豐富更多樣更微妙。”

    他望了前方黑夜將至般的昏暗天空和死寂聳立的建築群一眼，轉而問道：

    “你認為線索最有可能在哪里？”

    商見曜笑道：

    “最危險的地方。

    “既然第八研究院的特派員說柯寧米斯的災難源自那支隊伍調查舊世界毀滅的原因，那災難的中心必定在他們調查出某個真相的地方或者他們最後出現的場所。”

    “這是一個思路。”格納瓦先是給予肯定，接著問道，“但如果那只是第八研究院特派員的污蔑呢？”

    商見曜側頭望向同伴：

    “這豈不是好事？”

    格納瓦略作分析，明白了商見曜想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他正待再說點什麼，突然偵察到了少許異常。

    “那里有血跡，不超過兩周前留下的。”格納瓦指著進入柯寧米斯主城區的路口道。

    路旁一叢野草的下方，有點點發黑的痕跡。

    當當當，商見曜一只手癱瘓，只能用“狂戰士”突擊步槍碰撞胸前裝甲的方式來制造鼓掌聲。

    “我都沒有發現。”他非常誠實和坦然。

    即使有軍用外骨骼裝置的“綜合預警系統”輔助，即使他一向耳聰目明，在類似的偵測上，還是比不過地地道道的智能機器人。

    “附近沒有屍體，但有一定的打鬥痕跡，不是太激烈。”格納瓦一邊檢查，一邊通報起自己的發現和分析的結果。

    “嗯嗯。”商見曜連連點頭，“你覺得是什麼情況？”

    格納瓦眼中紅光閃爍了兩下：

    “打鬥雙方都沒有動用槍支，我認為最大的可能是‘無心者’之間的內訌。

    “這片廢墟應該還有少量‘無心者’存活，而存留的物資看來不足了。”

    畢竟柯寧米斯曾經有幾十萬“無心者”。

    “‘無心者’啊……”商見曜有點失望。

    然後，他一指城內：

    “走吧，去最危險的地方！”

    …………

    西部山區進入柯寧米斯的路口。

    “舊調小組”的吉普停在一片樹林內，借助天然的保護色隱藏著自己。

    蔣白棉站於車輛前蓋上，拿著望遠鏡，觀察著遠處的村莊、道路和城市的邊緣。

    柯寧米斯的主城區位於偏西之處。

    龍悅紅和白晨分別守著一邊，警戒著意外。

    過了好一陣，龍悅紅打破了無言的沈默：

    “組長，你為什麼不阻止商見曜？”

    “這應該是拯救全人類外，他最堅持的一件事情。”蔣白棉緩慢吐了口氣。

    她頓了一下道：

    “再說，既然我們已經辛辛苦苦走到了這里，幕後推動的那些存在應該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被‘無心病’搞死，在攜帶著相應物品的情況下，第八研究院的人能進，我們大概率也可以。”

    那些存在指的是大老板、“幽姑”等執歲。

    話音剛落，蔣白棉突然看見某個廢棄的村莊內有道黑影一閃而過。

    對於柯寧米斯存在“無心者”和野生生物的情況，她早有所預料，沒覺得驚訝，只是簡單給白晨和龍悅紅通報了一下情況：

    “我看到了一只比較巨型的黑色貓科生物。”

    “貓科生物……”白晨抿了抿嘴巴道，“我在那個冰雪廢墟也看到過，只是皮毛偏白。”

    遇上“無根者”團隊的那個冰雪廢墟。

    蔣白棉頓時皺了下眉頭，自言自語般道：

    “這會不會太巧合了……”

官不聊生

第七部 幻想 第四十四章 咖啡館

    龍悅紅聽到白晨和組長的對話，思索了一下道：

    “可能這是冰原上比較常見的一種生物，會隨著季節換毛。”

    在寒冷下雪時覆蓋白毛，方便借助環境隱藏自身，躲避危險，等到冰雪消融，氣候回暖，則褪去白色，長出更適合當前狀態的黑毛。

    類似的生物，“舊調小組”在別的地方已經碰到過幾回。

    蔣白棉輕輕頷首道：

    “也許。

    “但有句話叫料敵從寬，做推測的時候也需要盡量發散思維，多覆蓋幾種可能，免得有所遺漏，陰溝里翻船。

    “嗯，那個冰雪廢墟和柯寧米斯，除了都有巨型貓科生物出沒，還有哪些共同之處？”

    她認為，如果看到類似的巨型貓科生物不是巧合，那原因必然隱藏在兩個地方暗中存在的某種聯系上。

    白晨回憶著說道：

    “都在冰原，都已經死去，正常沒有人類活動。”

    “曾經的居民都以紅河人為主。”龍悅紅補充道。

    蔣白棉點了點頭，思緒電轉道：

    “還有，還有……”

    她頓了一下，表情逐漸嚴肅：

    “還有，這兩個都與第八研究院存在一定的關系，只不過冰雪廢墟是疑似，這里確鑿無疑……”

    “舊調小組”目前懷疑在冰雪廢墟讓“無根者”團隊那些貨物“憑空蒸發”的是第八研究院，而第八研究院的特派員明確說過，他們不僅在柯寧米斯周圍區域做了某種隔離，防止“無心病”擴散，而且還進入過城區，搜尋商見曜父親那支舊調隊伍的下落。

    “組長你的意思是，那種巨型貓科生物與第八研究院有關？”龍悅紅嚇了一跳。

    蔣白棉“嗯”了一聲：

    “小沖可以驅使畸變生物，第八研究院說不定也能指揮某些動物。”

    她的意思是，第八研究院說不定有能力類似小沖某個方面的覺醒者，可以對別的生物施加影響。

    當然，小沖目前看起來是“莊生”的一個人格，制造和驅使夢魘馬、安眠貓這些畸變生物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而第八研究院顯然沒法和一位執歲的人格碎片相提並論，所以，等而下之，只能找普通動物。

    緊接著，蔣白棉又補了一句：

    “第八研究院是專門研究覺醒的，也許能制造類似夢魘馬、安眠貓的生物。”

    也就是具備類覺醒能力的那種畸變生物。

    “那種貓科生物是第八研究院的冰原‘偵察兵’？”白晨大概明白了組長的意思。

    蔣白棉點了點頭：

    “這只是一種可能，大部分細節都是我推測的。

    “但我們有必要注意這一點。”

    “對，不能大意！”龍悅紅向來謹慎。

    蔣白棉立刻穿戴上軍用外骨骼裝置，利用內置的通信系統和商見曜、格納瓦聯系：

    “喂，老格，能聽到嗎？”

    據她估算，此時的商見曜和格納瓦已經脫離了普通對講機的有效範圍，畢竟越靠近主城區，建築越密集，環境越覆雜，所以，她換用了功率更強的機載通信系統。

    “能聽到！不太清楚！”商見曜的聲音帶著沙沙沙的“特效”傳了回來。

    蔣白棉立刻叮囑道：

    “小心動物！尤其貓科動物！”

    …………

    柯寧米斯主城區，天色昏暗得仿佛傍晚，或者即將有暴雨降臨。

    “小心，動物？”格納瓦艱難地從雜音里還原出了蔣白棉的話語。

    “為什麼要小心動物？”商見曜不太服氣，“難道不是它們小心我？”

    老實的格納瓦回答道：

    “可能是讓你小心點，不要欺負動物。”

    “好的！”商見曜志得意滿。

    格納瓦又說道：

    “我們也不能忽視這里的動物出現畸變，比較危險的可能，大白那里應該是發現了點端倪，總之，小心無大錯。”

    “沒問題。”商見曜話是這麼說，卻一副躍躍欲試，想要見識見識的模樣。

    套著“變色龍”仿生智能盔甲的格納瓦環顧了一圈道：

    “我計算過這里到大白他們位置的距離，也分析過周圍的建築布局，不認為機載通信系統的效果會這麼差。

    “所以，初步判定，這片區域有較為強烈的電磁幹擾，並且很特殊，我沒能第一時間偵測出來。”

    商見曜笑道：

    “末日之後的城市廢墟電磁紊亂很正常。

    “而且，‘新世界’節點是可以利用高壓電流沖刷破壞的，它本身的存在形式說不定就和電磁有關。”

    “確實。”格納瓦沒有反駁。

    他望著前方一片狼藉的街道，提醒起商見曜：

    “從西部山口到這里，你都沒有感應到‘新世界’節點的存在，那就說明柯寧米斯當前情況源於大量小型‘新世界’節點的可能基本被排除了。

    “這樣一來，我們在主城區某個地方遭遇巨大‘新世界’節點的概率越來越高，除此之外，還有行為古怪、實力接近執歲的‘新世界’強者和執歲沈睡肉身這兩種可能。”

    後面這三種情況顯然都比第一種要嚴重，也更加危險。

    “來都來了。”商見曜渾不在意。

    穿戴著軍用外骨骼裝置的他一手下垂，一手端著“狂戰士”突擊步槍，穿行於一台台廢棄的車輛間。

    和舊世界毀滅時就成為廢墟的那些城市相比，柯寧米斯街上的車輛要少很多，連前者十分之一都不到。

    因為柯寧米斯並不產油，周圍電廠供應的電量也只能維持主要物資的生產和基本的民生需求，所以能開得起車的是少數。

    這里與野草城等地方不同的一點是，周圍是冰原。這就造成柯寧米斯與外界的物資交換相對艱難，得挑季節，同時，柯寧米斯的居民們也沒法自由地去探索附近區域別的城市廢墟，從那些地方獲取汽油。

    這樣一來，多余的車輛自然被回爐再造，成為其他物品的原材料。

    輕微的當當聲里，商見曜和格納瓦向著城區行去。

    突然，路旁一棟高樓的二層，一道人影撲了出來，直取商見曜。

    他臉龐扭曲，看不出年齡，眼睛異常渾濁，滿是血絲，金色的頭發及至背心，打結明顯，身上是發黑的破爛棉襖。

    這是一名“無心者”。

    本該提前有所感應並使用能力的商見曜楞楞看著，仿佛在關鍵時刻發起了呆。

    砰！

    格納瓦一槍撂倒了那名“無心者”。

    他不僅槍法異常精準，而且還能做出一定的預判，那名“無心者”明明已完成了規避動作，卻還是沒能躲開，頭部正中子彈，碎成了西瓜。

    撲通，隨著屍體的倒地，鮮血飛快浸潤開來。

    “你怎麼了？”格納瓦關心地詢問起商見曜，“為什麼不反擊？”

    “我中了能力。”商見曜頗為興奮地分享起自己的遭遇，“那個‘無心者’一開始應該是隱藏了自己的人類意識，然後在我進入範圍後，對我使用了某種能力。”

    “高等‘無心者’。”格納瓦給出了結論並問道，“讓你呆滯的能力？”

    商見曜搖起了被頭盔罩住的腦袋：

    “不是。

    “我當時本來想用‘四肢動作缺失’，結果發現自己遺忘了怎麼使用覺醒者能力，呃，現在都還沒想起來怎麼用，不過感覺在慢慢回來。”

    “遺忘使用能力的方式？”格納瓦低頭望向了那具“無心者”屍體，“現在的問題是，他為什麼無視我的存在，直接對你發動了攻擊？”

    “‘無心者’嘛，沒有腦子，大概不知道智能人有多麼厲害。”商見曜“嘖嘖”笑道，“再說，你還穿戴著‘變色龍’盔甲，他說不定以為你是大號變色龍，等把我解決了，再從容料理你。”

    格納瓦的目光移到了屍體的腹部，上下動了動金屬鑄就的脖子：

    “沒有哪只變色龍攜帶並使用武器。

    “他應該是餓壞了，很久沒找到吃的了，有點鋌而走險，覺得能躲避我的攻擊。

    “這麼看來，柯寧米斯別的‘無心者’不會比他弱，或者說，一個小群體里至少有一個和他實力差不多的。”

    格納瓦沒等到商見曜的回應，因為這家夥已經望向了前方：

    “那邊好像起霧了！”

    當前街道的盡頭，主城區的深處，淡淡的霧氣在昏暗里彌漫，讓那里的環境更接近黑夜。

    “過去看看。”商見曜說做就做，當當當跑了過去。

    格納瓦來不及阻止，只能緊隨其後。

    沒過多久，他們或依靠裝備或憑借自身，抵達了那片區域的邊緣。

    “問題的根源會不會在這一片？”商見曜一邊興奮詢問，一邊直接踏足進入淡霧之中。

    下一秒，他看見遠處的昏暗里突兀地浮現出一道偏黃的燈光。

    一扇窗戶被點亮了。

    那似乎是路邊的咖啡館，里面隱約坐著兩個人。

    “有人？”商見曜愈發興奮，“我過去打聲招呼，交個朋友！”

    “小心！”格納瓦只能這麼提醒。

    他已經看清楚了坐在那個窗戶旁的兩道身影分別是什麼樣子：

    一位是女士，背對商見曜和格納瓦，穿著單薄的白色連衣裙，發色呈金黃，波浪般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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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是男性老者，黑色正裝，白色襯衣，深色領帶，年齡超過六十，臉上有明顯的皺紋，眼睛顏色褐黃，頭發稀薄而發白。

    兩人正喝著咖啡，平靜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