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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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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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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55:06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第二日一早,安若晨去了太守府。與昨日一般,陪太守夫人蒙佳月用了早飯,一起去探望了曹一涵。

  曹一涵看上去似乎平靜些了。他看到安若晨沒什麼反應,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與他說過那些話一般。倒是蒙佳月有些侷促,不太願意久留,問候了幾句,說了些客套話就要走了。

  安若晨自然沒什麼理由單獨留下,只得跟著蒙佳月一起退出去。到了外頭她輕聲問:「夫人與曹先生有爭執嗎?氣氛似不太好。可有讓我相勸予他的地方?」

  蒙佳月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昨日他催我辦霍先生的後事,問我時日如何安排。我有心好好操持,加上想找高僧辦法事,所需時日自然多些。曹先生不滿意。」

  安若晨自然不會戳穿他們拖延的用意,附和道:「霍先生德高望重,喪事自然是該風風光光辦的。何況他死於大蕭,若我們在禮數上怠慢了,就更說不過去了。但曹先生的心情也能理解,霍先生突然自殺,留他一人在這人生死不熟的地方,又是邊境重兵對峙的敵國,他自然思慮自己的安危狀況。要不,我去與他說說,打消他的顧慮。有些話夫人不好說,我這外人卻是容易開口的。」

  蒙佳月想了想,應允了。

  安若晨獨自回到了曹一涵的屋裡。曹一涵見她去而復返,有些吃驚。

  安若晨道:「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到藉口單獨見你的,你還是把握好機會。」

  曹一涵警惕地問:「那麼妳這回找的是什麼理由?」

  安若晨將實話告訴他,然後道:「這理由用一次就沒了。下回得換別的。」

  曹一涵沒說話。

  「你也不能鬧將起來,以為太守夫人就願意讓我勸你了。不會的。鬧多了,他們一煩,你就更麻煩了。」

  曹一涵自然明白這道理。

  「我就在這兒坐一會,出去太快可不像勸慰人的樣子。我也不吵你,你願意說便說,不願意就算了。道理我都與你講過了。」

  曹一涵還是沒應聲。

  安若晨當真就是安靜地坐了一會。過了一會,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起身道:「告辭了。」

  就在她快要走到門口時,曹一涵忽然叫道:「等等。」

  安若晨轉身看他。

  曹一涵道:「我要見龍將軍。具體的細節,要見了龍將軍才說。」

  「確有另外的遺言,是嗎?」

  曹一涵沒搖頭,默認了。

  「你不放心透露細節,總該給我個方向。我若不能確定是否無害,不能確定你站在哪邊,我如何幫你?」

  曹一涵沉默了一會,道:「霍先生交代我回南秦報信,若無龍將軍相助,我不可能活著回去。」

  安若晨僵住了。許多念頭在她腦子裡閃過,她走回桌邊,坐下了:「霍先生是被人殺害的嗎?」

  曹一涵一愣:「不,他沒……」話說到這兒,他也停下了。這兩日緊張悲痛滿腦紛亂,他只顧得按霍銘善指的方向去看,卻忘了跳出圈外看看霍銘善。

  「他自己不報信,讓你報信,為何?」安若晨問他。

  曹一涵無言以對。是啊,多簡單的事,既是如此重要的消息,他為何不自己回去報信。但除非整個太守府全是細作,加上龍將軍派的那兩百衛兵全是細作,不然哪裡來的刺客?根本沒人看到。

  曹一涵深吸一口氣,不由得與安若晨討論起來:「也許他知道細作不會放過他,他洞察了玄機,如果他死了,細作就會掉以輕心,我不重要,沒人在乎,我反而有機會活著回到南秦。」

  「那他可以假裝與你不和,將你趕走。他繼續上京,聲東擊西,細作一心要對付他,自然無暇顧及一個被趕走的小卒。他死了,你豈不是反而成了靶子。」

  曹一涵一噎,確是這個道理。「無論如何,先生的死定不是自願的。他沒理由自盡。別的不說,他知道自己一死,兩國之戰就更有可能打起來,再如何艱難,他也定不會讓自己成為兩國開戰的理由。」

  一定有刺客。安若晨心裡想。可惜沒機會當場抓到他了。

  「你進得屋時,發現霍先生的屍體,還發現什麼可疑的狀況嗎?」

  曹一涵搖頭,這個他很肯定。先生之死,他在腦子裡想了一遍又一遍,確實沒想出什麼問題來,就連紙箋的破綻,他都沒注意到。

  安若晨嘆氣,她想也是如此。若是當場有發現,怕是早會嚷嚷了。

  曹一涵盯著她看:「我必須見到龍將軍,霍先生留下的消息,我只會告訴龍將軍。」

  「我會想辦法的。」

  「必須儘快。昨日太守夫人的意思,居然辦完喪事,通函南秦,再加上請高僧做法超渡,至少得半個月。到那時候,怕是仗已經打起來了。」

  「我明白。」安若晨站起來,「我還有事要辦,我得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她掏出一支銀針,遞給曹一涵:「膳食飲水方面也小心些,若有細作想下手,也許會用毒。」

  曹一涵接過了,藏在自己的腰帶裡。

  「你就假裝被我說服的樣子吧。這般我也算有些用處,日後也才好再見你。我這頭有消息了,便來找你。」安若晨言罷,轉身走了。

  安若晨去找了蒙佳月,說自己與曹一涵說了說,道明喪禮對兩國關係的重要性,還有太守大人對禮數上也有思慮,大蕭有大蕭的禮俗,再加上兩國通函總得體面,事情要辦周到了才好說話。曹一涵似乎聽進去了。

  「這就好。」蒙佳月道:「我再對他多照應些,望他回國後也能替大蕭多多解釋才好。」

  安若晨點頭,又道:「我一會打算去安寧寺給霍先生點盞燈,再為將軍祈福求平安。將軍在前線,也不知過得如何,我真怕真的打起仗來……」她紅了眼眶,低下頭,緩了緩情緒,接著道:「夫人想請高僧做法事,可有屬意的人選?需不需要我在安寧寺順便問一問這事?這般回頭也好與曹先生說說法事的籌辦細節,讓他知道我們並非矇騙於他,確實是在辦事的。」

  蒙佳月覺得也好,便讓安若晨幫忙問問。安若晨告辭走了,結果快到太守府大門時被一個ㄚ鬟急急趕來攔下來。「夫人說,想與姑娘一起去。請高僧的事,她想親自問問,這般才能顯了誠意。」

  安若晨微笑答應。如此甚好,剛才她還有些失望蒙佳月怎麼不約她一道去呢。

  太守夫人要出門,姚昆自然派了些僕役和衙差跟著。安若晨見狀,也回紫雲樓調了隊衛兵相隨。她的理由很正當,她是沒什麼,可太守夫人與她出門若出了意外就不好交代了,自然是要多帶人的。

  於是乎,兩輛馬車,衙差衛軍守衛,由南城門出城,朝著安寧寺的方向而去。

  行至秀山山下時,忽聽得一婦人大聲叫喊:「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啊,我兒子不見了。」

  蒙佳月立時讓人停車,撥開車簾往外看。

  只見是位村婦,滿臉焦急,見得車隊停下,趕忙撲了過來:「夫人,這位夫人。」她看看了左右,見都是軍爺差爺,忙跪下了。

  一旁衙差道:「這位是太守夫人。」

  村婦驚喜狀,忙磕了個頭,道:「求太守夫人幫忙,我帶兒子上山挖春筍,他貪玩瘋跑,轉眼不見了人。我找了半天沒找到。這會兒是春天了,野獸該出來覓食,那孩子不懂事,又莽撞,萬一遇著什麼危險可怎麼好。漢子們都上田去了,在這兒遇著夫人可真是太好了,求夫人幫忙,差爺們幫我找找孩子可好?」

  說話的這會安若晨帶著陸大娘過來了。聽得村婦所述,問她:「妳是哪個村的?」

  那村婦忙道:「西邊旺村的。」

  「妳孩子多大?」

  「七歲,穿著藍色的衣裳,小名二牛。」村婦答著話,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陸大娘道:「我認得她,確是旺村的。我與她家收過菜的。」

  安若晨與蒙佳月對視了一眼。安若晨湊過去小聲道:「不如我帶人上山看看,陸大娘隨她回村子裡喊人去。夫人便在此等等。她急成這樣,都攔車求助了,若是置之不理,話該傳得不好聽了。」

  蒙佳月點頭:「是得幫幫她。妳也不用去,讓衙差們上去便好。」

  「孩子小,看到軍爺差爺該害怕了。我也去吧,無妨的。」安若晨說罷,轉頭對那村婦道:「太守夫人關切百姓疾苦,妳的事,她會管的。妳趕緊先帶陸大娘到村裡叫人。我與軍爺差爺先上山看看。妳且先說說,山上都有什麼?」

  村婦忙謝過蒙佳月,對安若晨說了山上有兩處獵戶搭的窩棚,東邊頂上還有座小小的庵廟。窩棚她找過了,孩子沒溜到那處玩耍。庵廟太遠,孩子該不會跑上去的,她就沒找,只在周邊找遍沒有,叫喚也沒聽到應,這才急急忙下來欲喚人幫忙。

  安若晨表示明白了,讓她速回村落叫人去,村民對地形熟悉更好找。她先帶著軍差上山看看,兩邊都別耽誤。

  村婦忙領著陸大娘走了。安若晨與蒙佳月招呼一聲,領著人上山去,又囑咐了衙差們守好太守夫人,畢竟山腳荒野,不可掉以輕心。

  陸大娘與那村婦疾步往村子去,走得遠了,左右夫人,她將一錢袋交予那村婦。村婦笑起來:「陸大姐,我裝得可像?」

  陸大娘道:「二牛沒事吧?」

  「他對山上很熟,玩一會便會回來了。」

  「村裡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放心吧。」

  安若晨上了山,大家散開四下搜尋,叫著「二牛」的名字。這時一個衙差喊道:「找到了。」

  眾人忙奔著聚過去,卻是只找到了那村婦挖筍的籃子和小鋤。「他們便是在這兒挖筍的。」那衙差道。大家瞪他,還以為找著孩子呢。

  安若晨道:「既是東西在這兒,那大家散開再找找。小孩子跑得快,也許走得遠了,也不知會不會迷路,大家也當點心,莫脫單,山裡迷了方向可不好了。」她轉頭又向田慶、盧正道:「我們上去看看那庵廟,說不定孩子跑那兒玩去了。」

  眾人又再散開,大聲叫喊著「二牛」。安若晨領著田慶、盧正兩個,再有兩名衛兵,往山上方向去。

  §     §     §

  解先生一早便帶了五個人上山,庵門關著,並未迎客。他小心謹慎,讓那五人散開隱好身形,自己去敲靜心庵的後門。說辭他已想好,便是為昨日進廟之事道歉,大業還需師太鼎力相助,日後這類事他絕不會再犯。他的計畫是,他將靜緣師太引出來說話,然後別的人進庵裡打探。

  靜緣不在時也許是做了安排,將秘密藏得好。解先生甚至大膽地推測過,這個秘密會不會是安若芳?畢竟從情報來看,說是安若晨在路上得到的消息,安若芳活著。可他與每個人都確認過,無人有安若芳的消息,若真有人對安若晨說過什麼,那靜緣的嫌疑最大。庵裡那個有床有桌卻無物什的屋子,是可以住人的。只是靜緣不在,東西便收拾乾淨了。但若是靜緣在時,是不是就不會藏得這般嚴了?畢竟靜緣師太這人自負狂傲,仗著自己武藝高強,有她守著,反倒會掉以輕心。

  解先生敲了門,嚴陣以待。他得多找些話題,將靜緣拖久一些。

  無人應門。

  解先生沒在意,靜緣性子古怪,也許不喜歡未經聯絡便上門。他走到棗樹那兒將燈籠掛上了。再去敲門。

  過了好一會,仍是不見靜緣師太開門。

  解先生狐疑了,難道又不在?他在猶豫要不要進去查看。可若是進去被靜緣逮個正著,後頭就更不好辦了。解先生想了想,終還是決定進去。這次他小心看了地面以防中招。溜達了一圈,靜緣還真是不在,與他上回來時情形一樣,那小屋空著,收拾得乾乾淨淨,庵廟裡一個人都沒有,也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解先生退了出來,沒把握靜緣只是出去化緣還是根本就跑掉了。若是跑了,那還真是件麻煩事。

  解先生轉頭欲下山,剛走出一段,卻聽得山中有人叫嚷「二牛」。這似是有人搜山找人。解先生皺了皺眉頭,囑咐那五人散開走,隱好身影,莫要讓人發現起疑。

  解先生交代完,獨自一人下山,便似尋常路人一般。走到半山腰時,卻遇著了安若晨。

  解先生看了他們一眼,若無其事低頭繼續走路,很快便越過了他們。

  「這位公子,請留步。」

  這是安若晨的聲音。

  解先生心裡一動,迅速調整情緒,停下了,轉頭將安若晨等五人打量了一番,問道:「姑娘叫我?」

  安若晨施了個禮,問他:「公子在山上可曾見到位七歲左右模樣的孩童?」

  解先生鎮定道:「未曾。」

  安若晨看著他,故意皺了皺眉:「我從前是否見過公子?」

  解先生笑了笑:「我對姑娘倒是沒甚印象。姑娘該是認錯人了。」

  「是嗎?請問公子上山做什麼?」

  「閒來無事,隨處走走。清晨山色迷人,便上山逛逛。」

  「聽說山上有座庵廟,公子可曾見到?」

  「確是有,沿著這山路一直往前便能到。不過庵門閉著,該是閒置的吧,我也未曾進去。姑娘若是想祈福拜佛,這處可不太合適,倒是山頂景色不錯,姑娘有閒情可去看看。姑娘說的孩童,我從山上下來未曾見到。」

  安若晨卻是問:「公子居於何處?」

  解先生卸了笑臉,端正臉色問:「姑娘這是何意?」

  「公子莫惱,山中丟了孩子,公子於山野行走,我自然得多問幾句。」

  解先生心中略猶豫,答道:「暫居福安縣。」他知道,他被安若晨盯上了,他說的任何地點,怕都會被查探。福安縣是比較好操控的地方,也與事實相符。說的謊越少,就越容易過關。

  安若晨道:「居於福安縣,為何會跑到秀山來觀風景?」

  「打算今日到中蘭城談買賣的,路過此山,覺得風景怡人,禁不住上來逛了逛。」

  「公子怎麼稱呼,又是做何買賣的?」安若晨步步緊逼。

  解先生將臉一沉,暗忖正常不心虛的人此時該有不耐煩了。他擺著著惱的模樣道:「又不知姑娘姓甚名誰,是何身份?」他故意看了看那兩名身著軍服的衛兵,「身邊帶著軍爺,是官府裡的小姐?就算如此,姑娘又有何理由盤問於我?我犯了什麼事?」

  「山中丟了孩子,公子行跡可疑,自然要盤查詢問。請問公子姓名,做何買賣,到中蘭城與誰人約談,在福安縣具體居於何處?公子所言,我們需得查探核對,那般才能放心。」

  解先生臉色很不好看,低聲喝道:「我客氣有禮,姑娘也莫要欺人太甚。姑娘並非官府老爺,憑什麼路上逮著良民百姓便橫加審訊?」他轉身拂袖便走,趁著甩袖動作時暗地裡甩出一粒小石子擊向遠處。那方向有個他帶來的兩人正潛伏著觀察此處動靜。

  解先生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得安若晨喝道:「攔下他。」

  盧正幾個縱躍,攔在了解先生的面前。

  這時一支暗箭「嗖」的一聲射來,一衛兵中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田慶大喝:「盧正,保護姑娘。」他一邊喊,一邊朝暗箭射出的方向奔去。另一衛兵反應迅速,拉過安若晨便往一棵樹後頭躲。

  另一方向忽冒出一人,朝著安若晨的方向搭弓。衛兵見著,揮劍朝那人砍去。

  安若晨顧不得其他,一指解先生,對盧正喊道:「將他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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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安若晨的指令下得果斷又乾脆,但其實她心跳得厲害,非常緊張。從正面撞上解先生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昨日陸大娘打聽回來,說是沒什麼地方是非翻過秀山才能去的。秀山山腳下的大道修得好,通往各處,這山也沒有什麼獨特風景,故而山上才會僻靜,那靜心庵才會如此不為人知。於是安若晨想了個辦法,用幫著找孩子的藉口上山,再用這個藉口進庵查探,若是在庵內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再以拐賣孩童的嫌疑將庵堂裡的人拿下。

  只要抓到手裡,就有機會慢慢審。

  不要再留從前的遺憾,沒有談判,不要誘敵,直接抓回去!

  尤其是在霍先生犧牲之後,抓住任何一個疑犯都是極重要的破解謎團關鍵。如今情勢已是不同,開戰迫在眉睫,不能再彎彎繞繞。

  安若晨設想了許多個可能性,想像了會遇到的各類場景,但她萬萬沒想到,竟會這般走運,直接與這個男子打了照面。

  第一次見面,他非要坐在她的雅間對面,還要敞著門,這不是欲趁她開門之際窺探室裡情形是什麼?那時那刻,安若晨正是警覺時候,自然就是覺得他可疑。他自稱是招福酒樓熟客,對酒樓裡頗熟悉,但酒樓夥計沒人記得他,周圍店家也沒人記得他。欲跟蹤他,竟是走走便跟丟。之後城裡再無人見到他的蹤跡。這更讓安若晨覺得他嫌疑重大。

  如今他出現在可疑的地點,且被發現兩次。安若晨自認算是半個專業探子,她的所有判斷都在告訴她──他就是細作!

  「拿下他!」安若晨再次大叫。

  盧正拔劍,卻是衝向了安若晨。

  「鐺」的一聲響,盧正的劍擋住了一把砍向安若晨的刀。刺客是從一旁的樹上跳下來的。

  解先生扭身便跑。

  安若晨看也不看身後,拔腿就追。

  「姑娘小心。」盧正大喊,卻被那刺客揮刀纏住。

  解先生奔入了林中。安若晨緊追不捨!

  「站住!」安若晨大聲喝。解先生並不懼她,他跑出一段,還有餘力回頭看她。那一眼,充滿了狠戾與譏諷。似在警告她不要再追,又似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抓他?憑她嗎?解先生覺得好笑。她有幫手,但能有多少,他很快便會隱入樹林中,她根本不可能碰著他的衣角。

  安若晨甩出了鏢索。解先生眼角瞅到她的動作,簡直要大笑三聲,空有餘勇,莽撞笨拙。離得這般遠,且瞧她那準頭,打算射樹嗎?

  解先生不理會她,加快腳步往下山的方向跑。

  安若晨的鏢索還真是朝著樹上射的,她纏繞住一根樹枝,拿出了當初躲將軍的氣力與速度,十萬火急,緊急上樹!

  一轉眼便站到了粗樹椏上,安若晨抱著樹,放開了嗓子,全力尖叫。

  站得高,嗓門大,那尖叫聲簡直是穿破雲霄響徹山谷。

  解先生差點沒一腳踏空摔地上。

  這是哪一招?!

  有誰碰她一根指頭嗎?嚇唬誰呀!

  他已跑出一段距離,回頭看已看不到安若晨的身影。他不明白安若晨的用意,誣他將她打了?又能如何?

  但再跑兩步,他明白了。

  他聽到了敲鑼和呼喝吵嚷的聲音,像是回應安若晨的尖叫。

  陳奎領著眾村民,二牛他娘也帶著一眾婦道人家,全村傾巢出動,包圍了秀山。安若晨的尖叫聲傳來,陳奎使勁敲著鑼,大聲叫:「出事了,出事了,真有狼,鄉親們,真有狼,拿好傢伙,注意安全。」

  一個鑼敲響了,四面八方各種鑼都敲了起來。

  連綿不絕的敲,前進上山。敲一聲,往東邊去。敲二聲,往西邊走。三聲向南,四聲朝北。哪裡發現了情況就以鑼報信。大家拿著鋤頭棍棒砍柴刀還有火把,組好隊朝山上進發。

  蒙佳月也聽到了動靜,下了馬車遙望,看到村民們組織有序的上山包抄行動,簡直目瞪口呆。以鑼代鼓,大家再扛面旗,就成軍隊了。

  陸大娘向蒙佳月奔來,施了禮急急道:「夫人,村民說,可能山上有狼。大家去驅狼了。夫人快回馬車,當心安全。」

  蒙佳月似乎看到了有人拿火把,大白天的,火把看來確是要驅狼用的。「可有人去報官?」

  「去了。已有村民快馬進城。」陸大娘回道。陳奎那隊人是先上山的,離安若晨的距離近些。他定是聽到了信號,才擊鑼擊意。鑼聲一響,表示有事發生,陸大娘便按計劃,趕緊讓報官的速速進城。先報城門處的軍爺,讓他們快派人手增援,再趕去衙門報太府,就說秀山出事,太守夫人還在山下。

  這便是安若晨定好的計畫,若發現情況,帶上山的人手不夠用,就讓村民包抄秀山,以防細作逃跑。接著報官讓官府出面拿人。而陸大娘的任務是穩住太守夫人,讓她成為整件事的重要人證。且有她在,太守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定會派人火速趕到。

  解先生聽到了遠處的聲響,他換了一個方向跑,還是聽到聲響。他非常驚訝,這到底是來了多少人?這般聲勢浩大,是將滿山都包圍了嗎?再仔細聽,鑼聲有序,互相呼應,不似胡敲亂打。

  他隱隱明白了,安若晨,妳好樣的,當真是好樣的,這是組織了民兵圍剿於他?事前毫無預兆,他半點風聲都未聽到,未拿到任何情報消息。

  解先生不跑了,他的腦子飛快轉著,對方既是有備而來,將滿山包圍,那他定不可能躲開耳目悄悄下山。安若晨還帶著其他人,他們會追捕他。他要麼趁身後的追捕未到,殺出條血路逃下去,要麼回去將安若晨抓住,以她為人質,押著她一起下山。

  但山下也許還有官兵,他不敢低估形勢。

  解先生飛身上樹,觀察著情形。鑼聲不斷,人聲越來越近。解先生看到了,人很多,非常多,但鋤頭木棍砍柴刀,他們認真的嗎?解先生氣笑了。他是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因為村民的包抄被捕。

  解先生很快做了決定。他跳下了樹,醞釀了情緒,往身上撲了些泥塵,然後開始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跑了一會,有人發現他了。他迎著對方就奔了過去:「救命啊,救命啊!」

  那村民一把將他扶住:「你見著狼了?狼在哪兒?」

  解先生咬碎牙根,有個屁的狼!「有人,有人殺人。」他喘著氣,裝成驚慌的樣子,指著山上的方向說道,「殺人了!」

  村民大驚失色,叫道:「有山匪!」

  敲鑼的趕緊敲了起來──發現情況了,往東邊山上走。

  其它鑼聲很快回應。

  越來越多的人往這個方向靠。

  村民將解先生扶住:「你莫怕,我們人多,全村都來了,不怕山匪。山下也有人,還有官兵差爺們,都在山下了,山匪們一個都跑不掉。」

  真是好消息啊。解先生再次咬碎牙根。他裝成虛脫的樣子鬆懈下來,往那村民身上靠。

  這時候聽到有人奔過來,大聲問:「是什麼情況?狼在哪兒?」其他村民七嘴八舌說著有山匪殺人,大家相議著如何組織對抗。

  解先生耳尖,這時候聽到了安若晨的聲音,她正往這邊走,也不知在與誰人朗聲吩咐著:「告訴大傢伙,包圍不能鬆懈,每一個面生的人都不能放過,先扣著,押到太守大人那兒發落。搜查時注意樹叢,還有樹上也莫要漏掉。」

  這邊也有人聽到了,那人問解先生:「這位公子,你是哪兒來的,怎會在山上?」

  解先生沒回答,他站直了,他看到了安若晨。

  安若晨也看到了他。她停下,直直盯著他看。她忽然對他一笑。

  解先生沒說話,也沒笑。此時他眼裡的安若晨,容貌姣好,臉上一派從容淡定,婷婷身姿,卻是頗有大將氣勢。解先生垂下眼眸,還是大意了啊,知道不該輕忽她,卻還是輕忽了。

  後頭的事情亂中有序,頗多轉折,足夠旺村的村民津津樂道一陣子的。

  二牛找到了。這熊娃子亂跑,爬到樹上掏鳥窩,完了回頭找不到娘,偷偷回村裡打算先烤鳥吃,吃完再找大人認錯。結果被村裡的孩子看到了。這才有人上山通知村民們。

  山上沒有狼,但是抓到了山匪。有三個山匪被官兵剿殺,一位自稱是外郡茶行老闆拒不承認自己是山匪的男子被逮著了,他說自己姓唐名軒,來自石西郡雲河縣,那兒盛產茶,他來平南郡是想找茶行談談茶葉的買賣,想把茶葉賣到南秦去。但沒料到來了才知道平南與南秦的關貿關閉了,於是他暫居福安縣,今日是想到中蘭城再找找生意機會,路過秀山覺得風景不錯,才上山隨意逛逛的。

  這聽上去也沒什麼破綻,村民們信了,熱心地安慰了唐公子一番。

  可又有村民跳出來問:「唐公子,你第一次來秀山嗎?」

  唐軒答:「正是。真不知道這山上有山匪。我就是今日碰巧路過,覺得景致似乎不錯才上來的。這位姑娘可作證,我下山時,可是一個人啊。」

  安若晨撇撇眉頭,真敢找她作證啊?

  唐軒看她一眼,還真不信她能編出什麼來,難道她不是看著他一人下山?他再補充道:「後來突然有山匪出來殺人,我害怕得轉身便逃。逃了下來,遇著了人,便呼救了。」

  這個有村民可作證。大家又熱心地安慰了唐公子一番。

  可那問話的村民卻道:「你說謊。我昨日清晨明明看到你從山上下來。」

  其他村民驚訝:「陳奎,你可看清了。」

  「沒錯,就是他。」陳奎還說出了昨日這唐公子栓馬藏馬的地方,說明這人對這地方是熟悉的。有村民馬上招呼人一起去那地方看看。

  安若晨可用不著管馬兒如何:「他說謊了,定是有鬼。拿下。押回府衙去細細審。」

  盧正、田慶過來將唐軒綁了。這回唐軒沒跑沒掙扎,他只對安若晨道:「妳是何身份,憑什麼抓人,我們大蕭是沒王法了?」

  真愛演,安若晨沒理他。村民們卻不甘休,居然欺騙他們!指著他喝問:「你就說說,你為何扯謊!」

  唐軒當然說不出來,一口咬定肯定是看錯了。陳奎呸他一臉,扯謊就算了,還污蔑他看錯。說不定不止山匪呢,他定有不可告人之事,會不會是細作?對對,細作都似商賈模樣,想想當初的劉老闆,啊,還有賭坊的婁老闆呢,聽說徐媒婆也是的。

  村民們一討論,越看越覺得唐軒像細作。外地人,來路不明,行跡可疑,怎麼想都像細作。大家雄糾糾氣昂昂地跟著衛兵後頭,一起押著這人下山去了。

  安若晨沒下山,她往山上走,她可沒忘還有個庵廟要查看。

  庵廟門都關著,沒人應門。盧正翻牆進去把後門門閂拉開,安若晨進去了。這庵廟普普通通,裡面確實沒人。有個小側院裡的屋子讓安若晨留了心,有床有桌無物什,這裡住過誰?唐軒便是藏身此處嗎?他與那尼姑是何關係?

  安若晨走到佛堂,看到了箋紙經文,那字跡刺目,她閉了閉眼,難掩心中激動。

  終於啊,她終於找到了。

  「中蘭城裡有細作。」

  「安若芳活著。」

  就是這個字跡,透露了這些消息。

  「盧大哥。」安若晨轉身,看著盧正:「請務必,一定,要找到這庵廟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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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等待許久,庵廟的主人並沒有出現。盧正帶著人搜山,田慶陪著安若晨去相詢村民。

  好不容易找到兩個曾到過靜心庵上香的村婦,她們都說那庵廟裡只有一位尼姑,名號靜緣。靜緣師太三四十左右的模樣,清瘦嚴肅,日子過得極清貧。不愛說話,給人的感覺清清冷冷的。但人還不錯,有時心中苦惱與那靜緣師太說說,她也會開解幾句,話雖不太中聽,但總能說到點子上。可也只是這樣而已,若想從她那兒聽到歡喜話,那是不能夠的。她說話硬邦邦,不是會討喜的性子。

  總之,在那兩位村婦心裡,靜緣師太就是個沉默樸素又直率的人。

  這般真有些不像細作的做派啊。安若晨疑慮了。不喜與人交道,不居於市坊,不圓滑虛委,如何打探情報?

  安若晨仔細打聽,但沒人知道靜緣師太的來歷,只是幾年前無意發現山中有間庵堂。村中婦人也曾問過靜緣師太,為何會在這裡建庵立廟,這裡雖離中蘭城不太遠,但實在是不起眼,無人知道,沒甚香火。

  結果靜緣師太與她們說了一番這山脈玄奇之處,究竟是些什麼,村婦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玄妙之極,這師太定是高人。她喜清靜,是為修行。這廟靈奇玄妙,自有道理。所以她們也時不時上來上個香捐點燈油錢,求福祈運。

  村婦說得眉飛色舞,安若晨聽得無語。這師太胡扯瞎編的本事不小啊。最後大家只記得這小小庵廟玄奇,師太的神秘可疑大家都沒在意。靜緣師太平素去哪裡化緣,跟什麼人相識,籍薄哪裡,這些通通無人知曉。

  安若晨也沒了辦法。沒找到線索,只得讓盧正安排人手繼續搜尋。這頭陸大娘也將賞銀悄悄給幾個得力村民發了,大家的新任務是,尋找盯梢靜緣師太。

  安若晨回到了郡府衙門,太守姚昆正等著她。

  先前聽得旺村村民來報,說秀山出事,而蒙佳月就在山下。姚昆急得火燒眉毛,親自領人飛速趕到。結果到了那兒傻眼了。怎麼從丟孩子變成了打狼,又從打狼變成了抓山匪,最後還真是有山匪,不止有山匪,還有一個細作嫌疑。

  這簡直太精彩了,姚昆無法形容。安若晨是屬什麼的,怎麼去哪兒隨便逛一逛就能揪出細作嫌疑出來。

  想找安若晨問個話吧,她自己倒是跑到山頂查庵廟去了。姚昆不能去,因為眼跟前一團亂,一堆村民英雄一般的押著個嫌犯過來了,他還是先處理這些。

  全部帶回衙門仔細審。審完了姚昆直頭疼。

  這嫌犯可疑嗎?可疑的。秀山那破地方有什麼風景好看的,且他撒謊說自己頭一次去。但這嫌犯做了什麼壞事嗎?沒有。他獨自下山,沒打人沒殺人,只是逃跑而已。

  你說他扯謊是心虛,逃跑是心虛,這說得通。可要說村民認錯人,人家逃跑是遇山匪殺人害怕了,也合理。

  姚昆一個腦袋兩個大,只得暫時先將這位唐軒扣押了。等安若晨回來問清楚再說。

  安若晨回來了,搶先問了姚昆:「大人,那唐軒審得如何?」

  姚昆沒好氣,到底誰的官大?該誰先問話呢?看在龍將軍的份上,他不與她計較。姚昆將事情說了,末了道:「他在福安縣的暫居地,來中蘭城與誰人談買賣,籍薄是哪兒,何時來的,來做什麼,這些都答得清清楚楚。妳讓人將他抓了,又是為何?」

  「我認得他,他跟蹤過我。」

  姚昆一愣,嚴肅起來。

  「就在那閔公子被通緝之後,我見過這人,他在招福酒樓跟蹤我。這是其一。其二,他掩飾自己的行蹤。明明不止一次上秀山,非編什麼藉口。其三,他與那些山匪是同夥。我向他問話時,那些山匪忽然跳出來襲擊,是為了讓他能逃脫。村民以為是山匪,但我覺得是細作。秀山上的庵廟,也許是細作的據點。今日山上鬧了這麼一場,庵廟的主人靜緣師太就失蹤了。」

  安若晨未提靜緣曾經留字條的事,只將唐軒的嫌疑之處說明白。「村民沒有認錯人,我也沒有認錯人。這唐軒確是可疑。」

  姚昆重視起來:「那些山匪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安若晨對此也是扼腕。但聽田慶、盧正說,那三個人武藝非常高強,且是以命相搏,他們合數人之力才將這三人擊敗。兄弟們也是負傷掛彩,還死了兩人。拼殺到這種程度,想要活捉確實不容易。

  安若晨將情況與姚昆說了,道:「這般武藝的,又怎會是普通的山匪。」

  姚昆同意,但也犯愁,這唐軒可疑,但完全沒有證據啊。不能只憑自己心裡有懷疑便將人嚴刑拷打逼供吧,如今就連要逼供什麼都還不清楚呢。再有,那唐軒一開口就是大蕭律法,還道在平南遭到了栽贓侮辱,他日回到石西郡定要告官,討回公道。

  若他真是有一絲一毫無辜的可能性,都用不著他日回到石西郡了,過一段巡察使就來了。霍銘善之死已經給他惹了一身麻煩,若這唐軒也不是個軟柿子,怕也黏他一身爛事。姚昆已經能預想到自己會被編排什麼罪名了。

  「這般吧。」姚昆道:「他確有可疑之處,我先將他關押。可查案不能無憑無據,不能落人話柄。他所述的那些,我派人仔細去查探。他住的地方,談買賣的人家,還有石西郡雲河縣,我都會派人去查。一定將他的底細查清楚。這其中若是有半點破綻,我才好審訊於他。」

  安若晨張嘴欲言,姚昆抬了抬手,攔住了。他繼續說道:「不然僅憑妳說他跟蹤妳,僅憑那村民說見過他下山,這些都不足夠。他一句你們認錯了人,你們又如何證明所見的就是他呢?」

  安若晨反駁不得。她想了想,只得提醒姚昆:「大人,每一個細作,都有其身份掩飾,從劉則一案看,這些細作都有四五年的時間潛伏及招攬安排,就算在身份上說得過去,大人也請留意時間。再有,細作潛伏之深,還望大人警惕,衙府當中未必全都可信。」事實上,安若晨覺得太守大人也是頗可疑的。但是如今不靠他也沒人可靠。「還望大人加強守衛,勿讓這唐軒逃走或是被人滅口。」

  「這些我自然知道。」

  安若晨咬咬唇,覺得還是不周全,但還能怎麼安排,她真想不出來。「大人,去石西郡查籍薄底細,需要多久?」

  「十天半月總是要的,若是情況可疑,查探的時日自然更多些。」

  安若晨又問:「這案子的卷宗案錄可否讓我看看?」

  「自然。妳請主薄江大人安排先生為妳抄一份吧。」姚昆說著,示意一旁的江鴻青,江鴻青忙應允下來,囑咐人抄去了。

  安若晨仍不滿意,她要求見一見唐軒。

  姚昆皺了皺眉,還是答應下來。欲讓人將唐軒提堂,安若晨卻要去牢裡見。於是姚昆親自領著安若晨去了。

  唐軒暫被扣押,但未定罪,甚至是何嫌疑都說不清。故而姚昆將他單獨囚於一室。那牢室乾淨通風,於監牢而言,條件還真算不錯。安若晨走得慢吞吞的,仔細打量著牢獄的環境。

  唐軒見得他們來,正眼都不看安若晨,只對姚昆喊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屬實。大人將我這般的無辜百姓無故關押,違了律法,悖了情理,怎麼都說不過去。大人如何與自己頭上烏紗帽交代,如何與黎民百姓交代?」

  姚昆不理會他,安若晨卻走過去,隔著牢房柵欄,站在唐軒的面前。她看著唐軒,唐軒盯著姚昆。

  安若晨道:「靜緣師太告訴了我一些事。」

  唐軒眨了眨眼睛,終於把視線轉到安若晨臉上:「靜緣師太是誰?」這麼拙劣的試探伎倆,誰會上勾。靜緣師太還告訴妳事情,沒給你們幾劍就不錯了。

  「解先生。我知道的,遠比你想像的還要多。」

  解先生?

  唐軒盯著安若晨半晌,苦笑:「解先生又是誰?姑娘,我說了,妳認錯人了。我未曾見過妳。」

  安若晨不理他這話,又道:「我知道你在秀山上為何不動手。就是為了如今這般。你一旦動手,便脫不得關係。束手就擒,反而有脫罪的可能。」

  「我原本就是個無辜路人。」

  「可是光靠『無憑無據』這個理由你定不會安心在牢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是包不住火的。你既是帶了同夥上山,定有圖謀,那庵廟是個線索,靜緣師太是人證,福安縣裡藏著許多破綻。你連中蘭城都不敢住,閔公子被我們查了出來,如過街老鼠,你引以為戒。」

  唐軒盯著安若晨,忽地對姚昆叫道:「大人,這瘋姑娘究竟何人,你找不到關押我的理由,便找個瘋子來胡言亂語,故意誣我嗎?」

  姚昆不說話,他明白安若晨的用意了。唐軒的反應,確實可疑。安若晨是想讓他親眼看一看,這種懷疑的感覺確確實實扎入心底是怎樣的。

  安若晨不理會唐軒的反應,她繼續道:「你冒了風險,是覺得在牢裡比在山上殺出一條血路更安全。為何安全?你在城裡有內應?會有人替你周旋,為你掩蓋,將你放了?」

  牢裡寂靜無聲。

  「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有太守大人在呢。無論你的幫手是誰,無論你背後有什麼人,太守大人都會牢牢盯住你。你根本不可能在這牢裡脫身。」

  姚昆心裡一動,等等,原來不是讓他看看唐軒可疑的態度,而是防著他。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堵住他疏忽放跑唐軒的可能。他看看安若晨,再看看唐軒。

  唐軒這時候道:「太守大人明查秋毫,自然會查出我是無辜之人。」

  姚昆皺起眉頭,頗有自己被這二人夾在中間猛捅刀子的感覺。

  「你在這牢裡待得越久,你的同夥在外頭就越擔心。太守大人確是明查秋毫,所以他會查出來你的底細,找出你的破綻,從你這兒找出你同夥的線索。你活著,就是對你同夥最大的威脅。」安若晨平板板地道:「你們最擅長刺殺了,想殺誰就能殺誰,是不是?」

  唐軒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就是靜緣師太那張臉。她若回來,發現庵廟被官府封了,會如何?別人就算了,靜緣那婆娘瘋起來還真是什麼都敢做的。

  姚昆看著唐軒,不知道他會不會被安若晨威脅住。若是唐軒自己能鬆口,那自然再好不過。大家都省事了。於是他配合著開口道:「唐公子若是重要人證,我自然會派人嚴加保護。」

  唐軒的目光從安若晨臉上移開,對姚昆笑道:「大人說笑了,我做人證,只能證明自己無辜被捕,還被個瘋子打擾。這些,都是大人放任的。大人需擔責。」

  「若被你逃脫,大人才需擔責。」安若晨麻利接話。

  得!姚昆簡直頭頂冒煙,又感覺自己被夾在中間猛捅刀子了。

  「大人。我的話說完了。」安若晨很瀟灑地捅完刀子走了,還不忘與姚昆施禮。

  姚昆皺眉再看唐軒,從唐軒盯著安若晨背影的目光中,讀出了算計。

  這個人,確實太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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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姚昆嚴查唐軒。他將唐軒所述的那些相關人等──茶莊、茶樓、飯館老闆夥計等人都找來問話。又派了人去福安縣唐軒的居所查證。所有人的供述都與唐軒說的差不多。都說唐軒是個茶商,石西郡雲河縣人,與他們商談茶葉的買賣,還帶了雲河縣的特產茶葉給他們品嚐,又與他們打聽了平南郡茶葉生意的狀況,問官府對關貿管制的情況等等。

  大家都對唐軒茶商的身份無任何懷疑,因為唐軒聊起茶來頭頭是道,大蕭各郡的茶葉狀況,行情價格他也清楚,且也能品出茶的好壞,確是幹這一行的。

  姚昆問不出什麼疑點,但他入官場二十多年,太守也做了十七年,什麼案子沒見過。這案子裡確有一個安若晨指出的疑點──時間。

  所有人證裡,最早確認見到唐軒的,是在去年12月底,至今不過月餘。這個時間,也正是他們開始通緝細作閔公子的時間之後。說是「確認」,是有兩家茶老闆說唐軒說了兩年前曾來過與他們洽談買賣,茶老闆因每年見得人太多,對唐軒並無印象。但唐軒與他們敘話時,能說出兩年前茶葉行情狀況,這般想來,他兩年前確實應該來過。

  但這個對姚昆來說不算實證,記不得這人,只憑這人說的話來推斷他來過,再推斷他數年來一直是做茶葉買賣委實有些牽強了。姚昆派了人拿了衙門查案的公函去雲河縣衙門查證唐軒身份去了,他又審了一次唐軒,問他另一個疑點:「既是想通過關貿將茶葉賣到南秦,又想與中蘭城裡的茶行做買賣,為何要住到福安縣去?」

  唐軒苦笑,答得很鎮定:「大人,若大人找那幾家茶老闆問過話,該是知道,草民的買賣並未談成,中蘭是郡城,處處花費皆高,我欲多逗留些時候,自然不能一直住在中蘭。福安縣就在隔壁,往來也是方便,我住在那兒更便宜些,再者中蘭商機不大,我也想爭取爭取福安縣的機會。」

  聽起來也算合理,姚昆實在找不出什麼破綻,但他有心偏向安若晨的判斷,還是覺得唐軒可疑。於是他想出個辦法,在全郡發了懸賞令,若有人能提供唐軒身份行蹤舉動的有用線索,有賞。

  這一賞賞出了動靜,市坊各類人等都開始絞盡腦汁在回憶裡琢磨「有用線索」,車夫說他載過一個圓臉細長眼中等個頭的男子,年紀也是相仿的。賣燒餅的說他賣過兩個燒餅給這模樣的公子。種田的說曾經見這公子在哪兒哪兒走過……衙門負責接待記錄的文書先生忙得不可開交,一日下來,得到的全是沒用的東西。

  而姚昆的疑慮更深了。一個外來的商人,在這城中留下了蛛絲馬跡,卻沒有紮紮實實的蹤跡。人生地不熟前來找買賣機會,總要住個客棧,與人交際,攀攀關係,找個人脈靠山。只是意思意思找茶行老闆們聊一聊便算完了?一個多月,他為自己的買賣做的事也太少了些。再有,年底才來到中蘭城,大過年的,這時機可不是太好。

  姚昆覺得這般查下去,他定會有所斬獲。可這時候他接到個帖子,錢裴約他見面。姚昆非常意外,想起蒙佳月提過安若晨的疑慮,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姚昆赴約了。錢裴約他在一家酒樓見面。姚昆輕裝便服,以免惹人耳目。

  錢裴見了他微微一笑:「原是遺憾你我師生情誼淡薄,如今看來,我們還是有幾分默契的。」

  姚昆可不想與他套近乎,只問:「這般找我,所為何事?」

  「想幫幫你。你雖已不叫我一聲先生,我卻還惦記著曾經教導過你讀書識理。」

  姚昆聽得這話態度稍緩,道:「你想想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錢大人多少次為了你的事來找我想辦法。我們能護你的都護著了,你半點不顧及我與錢大人的聲名與官職,這聲先生確是難叫。」

  錢裴笑道:「人生苦短,若不及時行樂,豈不白活。」

  姚昆真不想再白費口舌與他理論這些道理,於是轉回正題:「這回又是何事?」

  錢裴又笑:「你總想著你護著我,可別忘了我也幫了你不少。」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姚昆,「看看,這回我又幫你了。」

  姚昆一頭霧水,接過一看,這是安之甫寫的狀紙,狀告他姚昆和龍騰護國大將軍強搶民女,干預破壞他為大女兒安若晨定下的婚事,還強行將女兒從他安家除籍。霸官欺民,民不聊生。

  姚昆沒好氣,這是哪門子的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且這罪名也編排得太牽強了。強搶民女從何說起,他與那安若晨半點關係都沒有。且他干預民間婚事,那是因為安若晨自己來擊鼓報官了。再有,安若晨破了細作案,那也是記錄在案,明明白白的。她出了安家,入軍效力,那都是擺在檯面上的事。

  姚昆哂笑道:「安之甫是被我罰了幾棍子,打算再來誣告一次朝廷命官嗎?」

  錢裴也笑:「說起來他也是蠢的,平白無事的,跑去狀告什麼商舶司。劉德利那一身爛帳,有他什麼事。」

  姚昆白他一眼,將那狀紙塞懷裡。「安之甫是被你拖累,別當我不知曉。我說過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有個底線的。你的錢財夠花了,莫要再折騰那些不乾淨的事。劉德利那頭我未逼著問你的事,你就莫往前湊了。」

  他頓了頓,道:「這狀紙,與你是否也有關?你打的什麼主意?欲報龍大奪妻之恨?莫傻了。一來安之甫有誣告案錄在衙門,他再告誰,這事都會被拿出來編排一番。何況龍騰大將軍,那是二品大將,為國立下的戰功寫成單子怕是比安之甫家的財產單子還長。再有安若晨破了細作案,也是拿得出來稱頌的。他憑什麼告?當初解除婚約和出籍文書都有他的簽字按印,如今翻臉反咬一口,是嫌板子吃得少了。他不清楚利害關係,難道你不懂?莫攪和,當心引火焚身。」

  錢裴道:「我是清楚利害關係,是擔心太守大人糊塗。這狀紙送給大人,就是想給大人提個醒,除個後患。大人覺得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怕告,可大人莫忘了,巡察使要來了,巡察一出,嚴查酷審。別管大人有理沒理,安之甫跑去鬧一鬧,再被有心人利用,大人真能篤定自己沒麻煩?」

  「有心人?」姚昆看著錢裴,「你便直說吧,要做什麼?你找我來,可不是要給我什麼狀紙。狀紙這東西,這張沒了還有下張,後患從來都是人,可不是什麼狀紙。」

  錢裴哈哈大笑:「大人是聰明人。既是如此,那大人便該將唐軒公子放了。」

  姚昆一愣,板下臉來。「你瘋了嗎?」安若晨對錢裴的指控立時在他腦子裡湧了上來。「錢裴!你到底做了什麼事?你是不是參與了叛國之事?幫著細作辦事嗎?」

  錢裴嘖嘖道:「你緊張什麼,我日子過得好好的,做甚要去幫細作辦事。那唐公子不是細作。」

  姚昆瞪著錢裴,看到他一臉淡定自若,疑慮更深:「那他是什麼人,與你是何關係?」

  「他是雲河縣的茶商,與我有些買賣上的合作。你也知道,做買賣想賺到錢銀,就得有這樣那樣的手段,總不能太乾淨。但那些都是些小事情,且不是在平南郡發生的,只是你若追究太甚,搞什麼懸賞,有心人見利心喜,編排出什麼罪狀來,一來你被錯的口供迷惑辦了錯案,二來鬧到雲河縣去,唐軒回去後無端被翻查老底,惹下麻煩,買賣不好做了,我也有損失。」

  姚昆可不信:「若是他與你有買賣上的關係,為何在供述時半個字都未曾提到過你。」

  「這不是有安若晨在呢,他原本清清白白都能被安若晨疑心編排罪名,若是知道這人與我相識,還有合作關係,那有理沒理,有據沒據,罪名都得板上釘釘了。」錢裴帶著些許譏笑,道:「自龍將軍來後,太守大人可不似從前威風了,照我看,頗是被將軍牽著鼻子走。龍將軍奪妻之仇,我是不敢與他計較,但他可有不與我計較的樣子?他不計較,安若晨卻是恨意難消。她編排我多少事,時時找我麻煩,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可這唐軒又如何知道?」

  「這不是男人間多喝了幾杯,便說了些混話。唐軒知道了我與安家姐妹的恩怨糾結,又聽得我說安若晨的姿色與叛逆,便好奇了。他是見過安若晨,但那可不是跟蹤。他與我提過,去招福酒樓吃飯時聽著別人喊安大姑娘,便多看了她幾眼。安若晨被龍將軍寵得上了天,自以為是,又時時想著抓細作討好龍將軍,所以看誰都像細作,我估計便是這般,她覺得唐公子多看她那幾眼是有所圖謀。」

  姚昆瞪著錢裴:「那他幾次上那秀山,又是如何?」

  「安若晨前一段總往尼姑庵跑,我猜是不是她在找安若芳,庵廟確是個藏人的好地方。她脫了安家籍薄,安若芳卻沒有。若是能將安若芳找到,我打算再迎她進門的。難不成龍將軍要再奪我一妻?」

  姚昆氣得,指著錢裴好半天擠出一句:「你怎麼就這般混帳。」

  錢裴不理他,理直氣壯地道:「我讓人替我在各庵堂打聽了,後聽說秀山上也有庵廟,於是讓唐軒路過時幫我上去瞧瞧,他是生面孔,沒人會注意。這般我能瞞過安若晨把安若芳找到,便能好好報復於她了。」

  姚昆忍不住拍了桌子:「你這般年紀,就不能修身養性,多思量些賢德之事?怎麼非一頭紮在這淫性女色裡。你這是損了多少陰德。我與你說過了,莫要再與安若晨鬥氣,你為何非要糾纏於她。」

  錢裴施施然道:「她欺我如此,半點不將我放眼裡,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她馬上就要嫁給龍將軍了。」姚昆警告他。

  「說起這個,龍將軍自己掂量著吧,強搶民女,霸官欺民,奉皇命駐守邊關,卻被女色所迷,耽誤軍情,釀成大禍。巡察使一來,他可是麻煩大了。」

  「巡察使梁大人可是站在龍將軍那邊的。人家在朝中一直與龍家交好,對龍將軍視為自家後輩,關懷有加。」

  錢裴冷笑:「龍將軍若沒麻煩,那就是大人有麻煩了。」

  「你……」姚昆氣不打一處來。

  「總要有人擔責,梁大人既是要護著龍將軍,那有任何麻煩自然就得往大人身上推。大人如今還悠閒得意,未曾思危,我也是替大人著急。安家是個大麻煩,安若晨是個大麻煩。安若晨誣陷唐公子是細作更是大麻煩。大人查了兩日,可查出什麼實證來?我不出面,便是知道我辦的事不體面,不想拖累大人,用心良苦,大人當能體會才是。」

  姚昆氣得直瞪眼,體會個屁。他還有臉說知道自己辦的事不體面。

  錢裴也不等姚昆回話,接著道:「我們是升斗小民,犯的小錯受些罰便罷了,大人可不一樣。大人仔細想想,若是梁大人查得大人你隨意拘禁良民,辦的冤假錯案,再認真追究起來,從前的事情也深挖細究,一不小心,查到十七年前……」他故意拖長了話音,沒再往下說。

  姚昆臉色一白,氣焰頓時滅了。

  「旁的便罷了。我只是擔心大人的夫人知曉了真相,傷心難過。」

  這話如同給了姚昆心窩一劍,姚昆抿緊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錢裴看著他,慢悠悠地道:「所以,大人還是將唐公子放了吧。唐公子清清白白,除了些買賣上的事,大人不可能再查出什麼問題來。但唐公子這人是個刺頭,我是知道他的。他會抓住機會討回公道,我可勸不住他。屆時梁大人正愁沒人替龍將軍擋禍,這白送上來的機會,他不用才怪。」

  姚昆瞪著錢裴。

  錢裴道:「大人幫了我,未阻斷我的財路,我自然也會為大人守口如瓶。」

  姚昆靜默半晌,錢裴耐心等著。

  姚昆咬咬牙,道:「唐公子有所隱瞞,安若晨自然疑心。她定會告訴龍將軍,我若無周全對策,將人放了,如何交代?」

  錢裴笑起來:「所以我說大人糊塗了,大人是一郡之首,怎會無周全對策?十七年前的事大人都有對策,何況今日。」

  姚昆僵坐當場,沉臉不語。

  §     §     §

  安若晨每日都到衙門打聽唐軒一案的審案進度,看到姚昆佈了懸賞令,心中頗寬慰,這般一來,不論拿到的線索是真是假,都能以此為理由將唐軒多扣押些時日。她相信只要時間足夠,定能找出破綻來。

  可惜的是,這三日秀山靜心庵一直沒有動靜,衛兵們搜山無果,而靜緣師太就似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人見過她。

  安若晨擔心這個重要人證遭了毒手,她讓陸大娘悄悄囑咐好全城的探子秘密查探,同時也盼著龍大的回信。她需要將軍的指點,非常迫切。

  離秀山不遠處,有座江定山,山腰上有個結實的木屋子。安若芳一身村娃的打扮,在撿柴火。靜緣師太也一身村婦打扮,坐在屋子門口沉思。

  安若芳抱著柴火回來,靜緣拿出帕子給她擦汗。安若芳仰著小臉乖乖讓她擦,問道:「師太,我們要在這兒待到何時?」

  「待到城裡的麻煩結束。」靜緣道。解先生被捕了,那表示細作之事在城裡很快就要解決。待風波平靜,她去將錢裴殺了,把安若芳送回安家,之後便能安心遠走。

  靜緣說不清自己心裡是難過還是不難過。夜裡頭她與安若芳擠在一個鋪上睡時,安若芳夢見了母親。她抱著靜緣的胳膊,鑽進她懷裡,嘴裡無意識地喊「娘」。靜緣心如刀割,睜眼至天明。那夜起,她就決定還是將安若芳送回安家。只要細作組織瓦解,她再殺了錢裴,安若芳回到母親身邊,便安全了。

  「別著急,我會送妳回家的。」靜緣撫著安若芳的腦袋安慰著。

  §     §     §

  錢世新看準了機會,到牢獄裡見唐軒。

  四下無人,他道:「先生且再耐心等等,我會想辦法的。」

  唐軒道:「這事你莫插手。任何人與姚昆說情放我,都會惹他猜疑。」

  「可總得想法子讓先生出來。」

  「已有人去辦了。」

  錢世新皺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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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唐軒眨了眨眼睛,未答。

  錢世新反應過來自己越界了,遂道:「此事不好處置,我是擔心那人辦得不妥當,若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先生但說無妨。」

  唐軒道:「暫時不用大人做什麼。對這事大人越不知情越好。」

  錢世新仍覺不妥:「我不是總有機會進來的。」換言之,出了問題,他也不是總能第一時間知曉安排。

  「大人放心,大人身份重要,後頭有更緊要的事需大人辦。在此之前,大人切勿引得任何疑心為好。之後時機適當時,大人自然會知道誰人辦妥的此事。」

  「好吧。」錢世新道:「先生有把握便好。」

  唐軒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他道:「只是有另一事得拜託大人。有關屠夫,我得與大人說說。大人於官方著手處置,方便些。」

  錢世新附耳過去,唐軒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與他說了一番。

  姚昆回到太守府後,有些魂不守舍。蒙佳月兩次喚他他都未曾聽到。蒙佳月問:「大人有何煩心事?」

  姚昆想了好半天,道:「夫人,霍先生在平南喪命,無論如何,這責任我們大蕭得擔下。想來不日便得打仗了,要不,夫人帶著文海到外郡避一避吧?」

  姚文海是他們的獨子,蒙佳月婚後四年才得一子,對其相當寵溺。姚昆心疼妻子,不再讓她生育,也未納妾,一往情深的姿態,令許多人對蒙佳月羡慕不已。

  蒙佳月吃驚地看著姚昆:「大人這是怎麼了?如若當真開戰,我也定是陪在大人左右,哪有自己躲開的道理。」

  姚昆有些心虛地避開她的目光,輕聲道:「我只是顧慮文海,他畢竟年紀小。」

  「他已十二了。你當他是稚童小兒?這年紀,該是懂事明理的時候。如若開戰,大人領著我們母子堅守中蘭,這才是給百姓的表率。哪有仗還未打,便想著逃跑脫身。大人是一郡之首,是頂在前線將兵身後的堅實靠山,大人若有一絲一毫的膽怯畏縮,前線將兵當如何,我平南郡百姓又該如何?」蒙佳月說著說著有些生氣,扭身坐到一旁。

  姚昆忙哄道:「我不是為我自己,是考慮你們母子。我既是平南郡太守,自然是與平南郡共存亡。」

  姚昆說完這話怔了一怔,想起最後這句是當初蒙太守常說的話。他生前的最後三年,也是大蕭與南秦開戰的三年。那三年,龍軼龍老將軍領兵,從尋江鎮一路打到四夏江,那時候還沒有駐防大堤,江東大戰,鮮血染紅了四夏江。邊境數縣的難民湧入中蘭。石靈崖上被火燒得寸草不生,石靈縣一度被南秦攻佔,福安縣築高城牆,拒馬槍林立,為中蘭城做最後屏障。

  姚昆想起當年自己熱血為國,捨命奔走,想起蒙太守帶著十六歲的女兒蒙佳月登高一呼,對百姓承諾:「中蘭在,我蒙家人便在,平南就算只有一鎮一村尚存,我蒙家便絕無一人退逃。你我齊心,共護家國。」

  可是後來怎麼會發生那樣的事呢?是他被迷了心竅。

  一念之差,許多事便會改變。

  也許今日他便不會是太守了,但他的良心會舒坦許多。

  「佳月。」姚昆柔聲喚著妻子,卻沒臉看她:「我……我只是個自私的人。」

  「大人確是自私的。」蒙佳月咬牙,「大人自己甘願為國捨命,卻是瞧不起別人。」姚昆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樣子讓她更生氣。「大人,我也不配陪著你走到最後一步,是嗎?只能陪你共富貴,不能陪你同患難。大人心裡是為別人好,可也想想別人的感受。」

  姚昆心煩意亂,沒領會她的意思:「妳這是說到哪裡去了,什麼配不配的?」

  「當初戰亂,大人故意以無出之名休掉髮妻,讓她回鄉去了。大人想保她的平安,寧願傷她至深。如今大人也要這般對我嗎?」蒙佳月太過氣惱,脫口而出,說完看到姚昆吃驚怔怔的表情,又有些後悔。

  駱氏。姚昆的原配妻子。那是蒙佳月心頭的刺,她對她又羡慕,又愧疚。羡慕的是當初姚昆對駱氏情深意重,寧背負惡名也想保她平安,愧疚的是如今她成為了姚昆的妻子,享有了駱氏原本擁有的幸福。

  蒙佳月認識姚昆時才十三歲。她幼時喪母,蒙雲山忙於仕途操勞公務,一直未再娶。當時姚昆二十五,被蒙雲山賞識,提拔為主薄。姚昆輔佐蒙雲山的公務,也幫著照應蒙佳月。他教導她詩書琴畫,為她排憂解悶。蒙佳月一直被父親忽視而寂寞內向,認得姚昆後漸漸開朗起來。可是當時姚昆已有妻室,蒙佳月芳心雖動,但深藏心裡未透露半分。

  後來兩國開戰,時局不好,人心惶惶,姚昆與其他一眾官員一般,向蒙雲山宣誓以命保平南護大蕭,至死方休。但他轉身便以無出為由將妻子駱氏休回老家,讓她離開了平南郡。夫妻二人別離時執手相看淚眼。休妻後,蒙佳月無意撞見姚昆偷偷傷心抹淚的模樣,便覺這男子情深令人動容。後來,聽說駱氏要改嫁了,姚昆幾乎是散盡家財,全給了駱氏做嫁妝。蒙佳月當時心中羡慕之極,此生得一人如此相待,足矣。

  蒙雲山死後,蒙佳月傷心欲絕,虧得姚昆時時陪伴,讓她振作。後姚昆抓到兇手,又擔起重任,與南秦和談,促成兩國和平。蒙佳月與姚昆日日相處,互相扶助,最後終是表白心跡,與姚昆結成了夫妻。這一路走來,頗多坎坷。故而聽到他以開戰為由讓她帶著兒子避禍,蒙佳月心裡是極不舒服的。

  姚昆也想到了駱氏,他長長一嘆,哄道:「我就是隨口說說,妳多心了。我是如何待妳的,妳還不知道嗎?」只是他心中的愧疚與不安,他希望她終此一生都不知道。

  夫妻二人各懷心事,暗自嘆息。

  安若晨這頭與姚昆截然不同,她是另一番心情。她收到了龍大的信。信裡指示,驚聞霍先生離世,他有許多問題待查,又顧念前線情勢可能轉眼即變,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故而讓安若晨與曹一涵一起,到四夏江來見他。

  安若晨大喜。將軍啊將軍,果然不負她心中所托,他明白她信裡的意思了,又也許他的主意原本就與她相同。總之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帶著曹一涵去見將軍了。

  安若晨高興地打圈圈,後又坐下細斟酌。霍先生喪事還未辦,曹一涵可否會執著在這事上。太守也定會有自己的算盤。她得想好說辭如何應對。

  姚昆也收到了龍大的信。信裡說了說前線狀況,後面的內容就與安若晨的信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是對外人的口吻,一個是對內人的口吻。若是這信早一天收到,姚昆定會覺得曹一涵不能走,他留他下來是有用意的,握在手裡的籌碼怎能輕易放出。但如今姚昆的想法卻不一樣了。

  姚昆囑咐蒙佳月為曹一涵準備行囊,要送他去四夏江軍營見龍將軍。蒙佳月很驚訝,姚昆只道:「龍將軍開了口,不好推託。」

  「不與各位大人們商量商量?」

  「又不是什麼緊急事務,龍將軍關切霍先生之死,想當面問問曹先生罷了。問完話就沒事了,這還要商量?」

  蒙佳月不語。有些憂心姚昆近來壓力太大,情緒不太對勁。

  安若晨被姚昆叫來,聽得姚昆所言也驚得愣愣。白準備了半天辯駁之詞了,結果不用她勸說,反而是姚昆主動囑咐她與曹一涵一起去。姚昆甚至還幫他們想好了:「正好頭七,行過禮,明日火葬。骨灰先供在我這兒,我夫人會請高僧繼續辦法事。這般,就表示曹先生還會回來,你們路上也能安全些。」

  安若晨簡直要對姚昆刮目相看,太守大人中邪了嗎?居然丟掉他那套為官避禍的作派了?

  安若晨的疑心病又犯了,她問:「大人,那唐軒一案,可有什麼新進展了?」

  「還未得到有用消息。妳先去見將軍吧。我會繼續查的。」姚昆答得若無其事,安若晨終是放下心來。此時此刻,能去見將軍是最重要的事了,她有太多的話要跟將軍說。

  曹一涵卻有些抗拒:「先生生前留在大蕭,便像是被你們押著的人質。如今人死了,遺骨卻還要做人質。」

  姚昆沒說話。安若晨聽得也是難過。但她覺得姚昆說得有道理。霍先生的遺骨留在這兒,細作便不會太在意曹一涵的離開。

  曹一涵和安若晨上路了。蔣松領兵護送,一路平安。馬車行得慢,他們花了兩天兩夜順利到達了四夏江。曹一涵一路沉默不語,低落抑鬱,安若晨受其影響,也很不安。

  臨到四夏江時,曹一涵忽然悄聲對安若晨道:「若我出了什麼意外,或是回不去了,妳能否幫我保管霍先生的骨灰?若我不死,定會回來接他。若我死了,可否麻煩妳將他送回去?」

  安若晨用力點頭。曹一涵告訴了她一個地址,說是霍銘善想安葬之處。安若晨記下了。

  此後曹一涵再無話,一直發呆到了四江夏。

  四江夏的兵營比中蘭城外頭的總兵營簡陋,但氣氛更緊張嚴肅,防務顯然也周密些。安若晨和曹一涵等了好一會才得龍大將軍召見。龍大先見的曹一涵。安若晨在外頭耐心等著。等了好一會,忽聽得曹一涵厲聲大叫:「是你害死了霍先生!」緊接著霹靂啪啦地一頓響。曹一涵尖叫大罵不斷,似是被制服了。

  安若晨吃驚著瞪著軍帳,帳外衛兵更是刀已出鞘,就等將軍一聲令下往裡衝。

  過了一會,帳門揭開,龍大將曹一涵丟了出來,對衛兵道:「將他綁了,關起來,等我發落。」

  曹一涵嘴角帶血,顯然是被打了,他還在罵:「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要給霍先生報仇。」

  龍大不理他,再丟出來一把匕首,讓衛兵收好,這是曹一涵的東西。又囑咐衛兵道:「仔細搜他的身,免得還有什麼兇器。」

  安若晨眼尖,看到龍大手背上有條血痕,似是被傷到了。安若晨第一反應就是使勁瞪曹一涵,但曹一涵看也不看她,罵罵咧咧地被衛兵押走了。

  龍大這時候才轉向安若晨,四目相對,安若晨撇了撇眉頭。

  龍大笑起來,沖她勾了勾手指:「妳進來。」

  安若晨進去了。

  還沒機會跟龍大說話,龍大先囑咐衛兵拿布巾藥品清理了一下手上的傷。待都弄好了,衛兵退了出去,安若晨才拉過他的手仔細看了看。

  「曹一涵剛才那樣,是假的吧?」

  「妳指示我必須見一見他,不是知道差不多會是這狀況嗎?」

  安若晨抬頭,一臉無辜:「我信裡明明是請示。」

  「想我嗎?」龍大低頭問。

  「還行。我可忙了。」安若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龍大掏出一封信來,遞給她:「妳自己看看。」

  安若晨看了,那是她寫給龍大的信。為了掩飾她的「請示」,她寫了一大堆肉麻的思念之意。現在重看一遍,雞皮疙瘩又起來了。

  「念念看。」

  安若晨嬌嗔地瞪了將軍一眼,念什麼鬼,好不容易來一趟,明明是認真嚴肅的行程。可是看著將軍的眼睛,她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見到將軍了,通體舒暢啊。她上前兩步,抱住了將軍。

  龍大嘆息一聲,伸臂將她抱住了。

  「我真的可忙了。」安若晨道。

  「我也是。」

  龍大嫌棄的口吻讓安若晨笑出聲,她心一軟,道:「我想你。」

  「我也是。」

  語氣更嫌棄是什麼意思,安若晨偷偷掐了將軍一記。

  「將軍,我有重大軍情稟報。」

  龍大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我猜也是。」

  安若晨道:「我找到了那個寫字條的人,還抓到了一個人,我覺得他就是解先生,或許不是那個代號了,但就是這身份的人。」

  龍大愣了愣,直起了身子。

  安若晨心裡有些小得意,將事情一五一十仔仔細細地與龍大說了。看著龍大讚賞的目光,她滿足得不能再滿足。就說這是一趟認真嚴肅的行程吧。她越說越來勁,把她對錢裴的懷疑,霍銘善之死的疑點,唐軒的嫌疑,太守的古怪,通通都說了。

  龍大沒插話,認真聽著。聽到了後頭,他的表情嚴肅起來。

  「將軍,我該怎麼找出那唐軒的破綻,怎麼證明他是細作呀?」

  龍大沉思片刻,道:「若是妳回去後,發現唐軒已經被放走了,妳就得想辦法安排,離開中蘭城。」

  安若晨一怔,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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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龍大又道:「別以為離開很容易。離開的方式不對,便是殺身之禍,或招來囚禁之危。」

  安若晨覺得這個囑咐下得太突然,腦子有些蒙,好半天擠出一句:「可你還在這裡,我怎麼走?」

  龍大認真答:「當然是坐馬車。」

  安若晨緩過神來了,白了他一眼。這種時候還要亂開玩笑。

  「為何要走?」她問。

  「若是唐軒被釋放了,那就表示太守是靠不住的。他若不是細作,就是被細作拿捏住的木偶。妳能抓到唐軒,純屬意外,大概所有人都未料到,若唐軒確是解先生那種身份,統管安排著中蘭城內細作活動,那他的被捕,會掀起軒然大波。」

  「我離開的時候,城中還挺平靜的。太守大人挺積極地在調查唐軒。我每日都會去問進展,他找了許多人問話,還發了懸賞令,有專門的文書先生接待記錄大家相報的線索。這般大張其鼓,不像是準備息事寧人的。」安若晨看了看龍大的表情,有些洩氣:「當然,我就是覺得我們走的時候太守大人的態度有些怪。將軍,我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龍大未回答她這個問題,反倒是問:「妳想想,當初妳查到了劉則一案,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李長史死了,江滿死了……」安若晨認真思索:「是在滅口、嫁禍,處理善後之事。」

  「城中的細作組織整個大清理。妳可記得從前教妳的,徐媒婆死後,她那些姑娘們就都不敢再用了。一個聯絡頭子與其下面的探子結成的關係是需要時間和條件的,要確認能把人拿捏穩了,才敢用。一旦聯絡頭子出了問題,探子方面多少都要清理調整。有些棄而不用,有些滅口清除。妳再想想,劉則死後,閔公子暴露了,他就再沒有出現。」

  「這我知道,將軍說過必得再換個掌事的來。」

  「那個時候,南秦和東淩使團在茂郡被刺殺了。」

  安若晨懂了:「出了亂子,就用更大的亂子來轉移注意,趁機清理調整。」

  龍大道:「所以,若唐軒真是解先生,那很快就要打仗了。」

  安若晨皺起眉頭:「曹先生告訴了將軍有用的情報嗎?」

  龍大握著安若晨的手,與她認真說緣由。二十多年前,南秦皇帝考慮傳位,當時有兩個爭位非常激烈的皇子,一個是輝王,一個是宣王。據說皇上有意傳位給宣王,於是輝王利用老皇帝對大蕭嚴控鐵石資源的不滿提議發動戰爭,爭奪礦區,滅掉大蕭。這個提議正中南秦皇帝的下懷,他轉而對輝王青睞。那一戰他們佈局數年,一面假意與大蕭結盟交好,甜言蜜語,一邊暗自練兵準備,然後毫無徵兆突然宣戰,揮兵直入。大蕭並未設防,措手不及。

  一開始時大蕭吃了虧,平南郡的守兵被打得潰不成軍,連連敗退。平南太守蒙雲山連發八道奏摺請兵求援。時任主薄的姚昆也表現英勇,他與蒙雲山演了個聲東擊西的好戲,蒙雲山假意談判投降,姚昆帶數位精兵潛入生擒對方軍將,扣為人質,拖延了時候。南秦防著武將,卻沒留意小小的主薄,計畫得以成功。平南郡拼到最後一刻,尋江鎮失守,南秦大軍逼到福安縣,僵持之時,龍軼終於帶著龍家軍趕到。

  姚昆那時再立大功,他站出來願為龍家軍的精兵先鋒帶路,走僻道密林,繞到後方奇襲南秦軍。龍家軍前後夾擊,一場苦戰,將南秦兵一路打回了四夏江。

  那仗打了三年,南秦以敗局收場。大蕭因著是被南秦無理入侵,對南秦怒極,便令龍家軍攻入南秦,奪其領土,報仇血恨。南秦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輝王欲借此立功討好取得皇位的計畫失敗。宣王與丞相霍銘善趁機主張議和。之後議和成功,宣王登基。

  五年前,宣帝駕崩。其子秦昭德年幼,據傳輝王又有意再叛變。當時朝中的臣子分了兩派,一派支持輝王,一派扶助德帝。

  「當時帝位之爭發生了不少事,我聽說有重臣竟想買通殺手行刺輝王,結果引火焚身,反被殺手滅門。那事也鬧得大,驚動各國。之後霍先生引咎請辭,令輝王一派鬆懈,其他支持者趁機挖出幾位逆臣的把柄,斬斷輝王羽翼,成功讓德帝登上皇位。」龍大頓了頓,繼續道:「那時候他們並沒有找到輝王謀反的證據,輝王也信誓旦旦向小皇帝表了忠心。當時朝廷動亂,小皇帝也不敢再動輝王。結果時間久了,竟也覺得輝王確是無辜,與輝王的關係日漸親近,輝王也表現得叔侄友愛,赤膽忠心。」

  「是假的?」

  龍大點頭:「霍先生的遺書裡稱,輝王是所有事情裡的幕後主使。他回不去了,希望曹一涵能安全回到德帝的身邊,把信給他看,告訴他真相,及早剷除逆臣,保全性命。」

  安若晨明白了:「所以五年前輝王爭位不成,就惦記在心裡。他仍想通過戰爭,再奪皇位?」

  「按細作潛作的時間推算,他從那時候起就開始盤算安排。且他這回學聰明了,一來不敢發動無名之戰,二來南秦吃過二十年前的苦頭,德帝也希望以和為貴,這看霍先生領命而來就能看出。所以輝王安排細作,希望惹怒大蕭,讓我大蕭先發兵。如若大蕭不動,那種種意外挑釁,南秦聯合東淩向大蕭討回公道,也算師出有名。」

  安若晨傻眼:「他這一輩子,費盡心思,只想當個皇帝?那打仗流的血,犧牲的性命,都不算什麼嗎?而且想誘我們大蕭先發兵,那南秦哪來的勝算?」

  「邊境戰亂,國都亦受影響,朝中派系爭鬥,無形的刀光劍影,輝王也許會趁亂叛變。兵將沒有勝算又何妨,對輝王而言,他拿到了皇位就好。哪怕到時再和談,甚至割地賠款,他當上了皇帝,這些都沒關係。」

  「怎會有如此歹毒之人。」安若晨忿忿,「可是我們大蕭的奸細又是為何?」她想了想,咬咬牙:「好吧好吧,榮華富貴什麼的,我懂。」

  龍大道:「霍先生自殺,定是被逼的。」

  「我也是如此想。我還想過刺客早早藏在屋裡,刀子架在霍先生脖子上逼他寫了遺書,霍先生死後他再藏回原處,大家發現屍體後亂糟糟,因為是自殺,故而無人搜查,衛兵們也會退去。刺客再趁機逃走。但這事裡有個不合理的,就是刺客沒可能給霍先生寫第二封信的機會。如今若說太守大人也有可疑,那我猜也許屋裡沒刺客,太守大人或是別人逼迫於霍先生,讓他那日必得自盡,不然就如何如何。霍先生沒了辦法,眾目睽睽盯著他的屋子,他沒辦法躲開耳目再與別人接觸,只得偷偷寫下了另一封真正的遺書交給曹先生。」

  「可既是能偷偷寫下另一封遺書,為何他不寫出是誰逼迫他自盡,卻只寫了幕後之人是輝王。」

  安若晨一愣。有道理。

  「他略過了真凶,也許是真凶會看到這信。」

  「曹先生?」安若晨太驚訝。如果是這樣,那他也太會裝了。

  「不。曹一涵不可能。他的身份,他的目的都不對。輝王的嫌疑原本就大,用不著這樣栽贓誣陷。況且從南秦的勢力派系來看,也只有輝王有能力叛變。」龍大沉吟片刻,問:「妳說那筆跡出自靜緣師太?」

  「對。村民說是三四十的模樣,瘦高,冷峻,不愛說話,不喜與人親近。可惜我沒找著她。」

  「唐軒帶著殺手上山,自然也有其目的。」

  安若晨反應過來:「他想去殺靜緣師太?靜緣師太給我們報信,她是叛徒?」她馬上又想到了,「若是如此,那我四妹真活著!」

  龍大道:「我想起一人。」

  「誰?」

  「南秦第一殺手,鄒芸。她名聲響亮,大蕭也是知道她的。當初欲買通殺手刺殺輝王的黃大人,便是被她滅門。南秦將她通緝,然而這些年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我也是聽得江湖傳言,未曾見過她。」

  安若晨眼睛發亮:「將軍,你再多與我說說南秦的事,什麼輝王,什麼叛變的,還有這個殺手。如今線索繁雜,都是我們猜測,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我回去找那唐軒,用這些套他的話,迫他講出真相來。」

  §     §     §

  太守姚昆走進牢房,將獄差遣走,然後走到了唐軒的牢房前。

  「太守大人。」唐軒鎮定微笑。

  姚昆沒有笑,他板板地道:「錢裴來找我了,讓我將你放了。」

  唐軒笑道:「給錢老爺和太守大人添麻煩了。」

  姚昆不理他的虛偽客套,又道:「他若不來找我,我對你就只是懷疑。但他來找我說了那些話,我便能肯定了。你是細作,錢裴也是。」

  唐軒面不改色:「太守大人誤會了。唉,我就說嘛,我要是說多了,對錢老爺不好,錢老爺說多了,對我也不好。這就是看太守大人的心情了。錢老爺與我提過,說他與大人師生情誼,是能說上話的。這次我倒楣,被安若晨姑娘冤了,還不好自證清白。錢老爺定是為我抱屈,才找了大人說情。」

  姚昆道:「你彎來繞去,是想避免被我套話。我與你說明白好了,我知道你是細作,用不著找證據。殺你還是放你,確是看我的心情。」

  唐軒不說話了。

  姚昆道:「若要殺你,也不難。將你與盜匪地痞關一塊便好,你知道的,牢獄裡蛇鼠混雜,時常發生些口角,動手打架也是常有,一不小心,有些意外……」

  唐軒看著姚昆,想了好一會,道:「大人若是打算這般對付我,就不必來與我說這些了。」

  「我若是打算將你放了,也不必來與你說這些。」

  唐軒問:「所以大人是何打算呢?」

  「我想與你談談條件。」

  唐軒失笑:「被關在牢裡的人,是我。」

  「沒錯。所以我說的話,你要認真聽清楚,好好考慮。」姚昆冷著臉,自帶一股官威。「我且問你,錢裴能幫你做什麼?」

  唐軒苦笑:「大人還是將我與盜匪地痞關一塊兒吧。」

  姚昆也不著急,道:「這個不好答嗎,那我換一個問題好了。你覺得,我與錢裴,哪一個更有用?」

  唐軒愣了。

  「或者我該這般比,我與錢裴父子,哪一邊更有用?」

  唐軒搖頭:「錢大人古板守舊,對錢老爺諸多不滿,若錢老爺的買賣被他知道了,恐招來麻煩阻礙。我與錢老爺合作的是正當生意,大人莫要誤會了。」

  「真可惜。」姚昆道:「居然是做正當生意的。那我有心將錢裴取而代之,怕是不能夠了。」姚昆看著唐軒,後退了一步:「我這就囑咐下去,將你轉到盜匪的牢房去。錢裴威脅我的事,我自己解決吧。」他說完,作勢要走。

  「大人。」唐軒叫住他。

  姚昆回頭,唐軒盯著他看半晌:「錢老爺威脅大人了嗎?我真是不知情,我只與錢老爺做茶葉買賣。錢老爺說錯了話惹大人不高興,拖累了我,我是不樂意的。我確是無辜,想離開這裡,大人且說說有什麼條件。」

  姚昆道:「我是太守,全郡上下,所有縣鎮鄉,全是我管。所有的官員,全聽我的吩咐。若是前線開戰,龍將軍只顧得上禦敵,而我在這中蘭城裡,讓全平南做什麼,官員也好,百姓也罷,全得聽我的。」

  唐軒的表情嚴肅起來。

  「城中發生的案子,如何調查,什麼結果,我說什麼便是什麼。」姚昆不急不緩,話說得頗有氣勢。

  唐軒看著他。

  姚昆也看著他。

  「錢裴那蠢貨,以為教我念過幾天書,便能對我呼來喝去。把柄誰沒有?逼急了我,倒楣的可是他。而你呢,你是細作,殺你還是放你,也是我一句話的事。但你需要做一個選擇。」

  唐軒已知是什麼,但仍忍不住問了:「選什麼?」

  「我,或是錢裴?」這回換姚昆對他微笑:「趁著安若晨不在城裡,你需要快些做決定。」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薛敘然:各位觀眾,我來給大家出題了,請問,太守姚昆是敵是友?

  安若晨:等一下,為什麼你來出題?

  薛敘然:這是告訴觀眾我很重要。

  唐軒:等等,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我嗎?

  龍大:反派死一邊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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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唐軒沉默半晌,搖頭嘆息:「看來錢老爺果真是把大人逼急了。」

  姚昆也搖頭:「不是逼急了,是逼狠了。我不急,反正快死的不是我。」他頓了頓,加強了語氣:「你死他死,或者你活他死。只這兩個選擇而已。」

  唐軒道:「我自然是不想死的。」他頓了頓,「只是我要如何知道,大人不會秋後算帳?」

  「你從牢獄中脫身,也許我再找不到你,你說究竟誰吃虧?」

  「那般換來錢老爺的守口如瓶,大人也不算吃虧。」

  姚昆冷笑:「我做這太守做了十七年,你當只是靠著息事寧人躲閃退讓便能成事?十七年!我將平南郡從戰火餘灰中救了起來,讓老百姓安居樂業,貿易繁華,防洪築堤,農收安穩。雖不是人人稱頌,但好歹也算百姓擁戴。也曾受過皇上封賞,得過同僚讚許。你以為我是傻子?錢裴自大狂傲,我念著師生之情,念著與錢大人同僚情誼,已然對他厚待,他不知天高地厚,三番五次給我難看,居然還敢對你炫耀宣稱能將我拿捏。他看輕我,他錯了。你莫犯他的錯。」

  唐軒被斥得無話,於是問:「那大人想如何?」

  「你們想如何?」

  唐軒閉了嘴。

  姚昆喝道:「莫耽誤我的時間。從現在起,我問的問題你若不答,那我們便不用談了。」

  唐軒道:「大人也莫當我是傻子才好。」

  「知道你有秘密,不是什麼事都能說。但這件必須說,不然我怎知我能不能配合得了,又怎知我們有沒有條件交換的可能。你們想做的事,其實我猜到八九,你說出來不過是個證實罷了。你不吃虧。」

  唐軒琢磨了會,道:「若兩國開戰,必得和談。要和談,就會有條件。」

  「所以你們弄出一樁樁一件件,就是想有籌碼談條件而已?」

  「不然似如今這般,使節上京還得看大人的臉色,半點好處撈不著,處處受壓制,也不是長久之計。」

  「好。」姚昆很痛快,「只是想這樣而已,那便該早早找我,找什麼錢裴。使節被殺之事已經發生,我想你們也做好了開戰準備。你們打你們的,我的條件是,第一,你出去後,要幫我殺了錢裴。第二,真打起來時,莫太傷我平南。若是可以,從茂郡打起吧。這些最好能商量商量。然後和談之事,我來推動,和談條件,我會幫著拉扯。」

  唐軒沉思。

  姚昆又道:「你不答應,便做好死在獄中的準備。你若答應,我今日便放了你。兩日內我要收到錢裴的死訊,這案子我會壓下來,你可以繼續在平南郡光明正大的談你的『買賣』,可如果沒完成我交代的事,那我就全郡通緝,你就如那閔公子一般,在平南如過街老鼠,廢物一樣,時時擔憂自己的性命。到時候,無論你們有什麼計畫,什麼都做不成。」

  唐軒問:「錢裴死了,錢世新那頭如何擺平?錢裴是他的父親,他不站在我們這邊,定不會善罷干休的。若他糾纏下去,也是麻煩。大人打算如何拉攏他?若不能拉攏,難道還得再滅口?父子二子皆喪命,鬧大了對我們的計畫可沒好處。」

  「他官大還是我官大?」姚昆冷笑問,「你只要沒蠢得動手時留下什麼把柄,我自然能處置妥當。錢大人什麼都不會知道,披麻戴孝一段時日,事情就過去了。錢裴沉迷淫色,樹敵眾多,他的死太容易找理由了,好辦得很。」

  「大人說得輕巧。這般好辦,大人為何自己不動手?」

  「我若動手,還有你什麼事?你於我半點用處沒有,我留著你做什麼?」姚昆冷冷盯著唐軒:「這便是你死他死的選擇了。」

  唐軒被噎得,自然也明白姚昆的意思。總之他是一定要殺錢裴,所以放不放他,就看他是不是自己人了。「大人願意留我一命,是希望保住平南?」

  「既是有好處,當然不能讓錢裴都占了。」

  唐軒不語。看來姚昆真是被錢裴惹得火大,受刺激了,這倒是他萬萬沒想到的。錢裴確是很有把握說能拿捏住姚昆,但看來正如姚昆所說,錢裴看輕他了。威脅這種事,向來是雙面刃。

  「你有一點時間可以考慮。」姚昆道。「在我走出這個門後,條件就不用再談了。我會囑咐獄差,將你移到大牢裡去。你好好想想吧。」

  姚昆說完,轉身就往牢房大門走去。唐軒皺起眉頭,不敢肯定姚昆是否故作姿態。

  一步,兩步,三步……姚昆的步子很穩,一點都沒有放緩等等的意思。就在他伸手要拉開大門時,身後傳來唐軒的喊聲:「等等。」

  姚昆回過頭來。

  「我答應你。」

  §     §     §

  安若晨向龍大問起十七年前蒙太守遇刺身亡的案子,她是覺得,每個人做事都是有緣由的,總要圖點什麼。姚昆庇護錢裴,只是師生之情,她總覺得勉強。因為姚昆談及錢裴時,態度是頗是厭惡,且他直呼其姓名,連聲先生都不叫。但這樣的態度,卻又對錢裴時時照顧。龍大既是說當初姚昆立過幾次大功,坊間又傳說錢裴立過大功,居功自傲,所以他們之間到底還有些什麼?

  可惜龍大所知也有限,說得還沒有蒙佳月詳實周全。不過二人所說內容倒是一致的。安若晨告訴龍大自己會追查這件事。

  龍大揚著眉毛:「妳可莫輕忽了我的囑咐。」

  「將軍什麼囑咐?」將軍說的話她可是都認真聽的。每一句都牢牢記住。

  「妳回去後,若是太守大人已將唐軒放了,妳便想辦法讓自己安全離開中蘭,離開平南。」他說著,一邊寫了個地址給安若晨。

  安若晨接過一看。

  玉關郡蘭城西大街正廣錢莊,孫建安。

  「孫掌櫃是我龍家人。妳若是離開中蘭,便去找他。我已囑咐過他,他會照應於妳。」

  安若晨沒在意這人身份,她只著急道:「我不能走。我要在中蘭給你查案子抓細作,你在前線拼命,後頭沒人支持怎麼行?我抓到細作,拿到證據,南秦皇帝便有把柄對付那輝王了。你不是說過,這是最重要的,為了不用打仗,不用讓無辜的人流血犧牲。」

  龍大張口欲言,安若晨沒給他機會,麻溜地繼續說著:「怎麼能看到一點危險就跑了。那可不行。如若太守大人有問題,幫著細作,那我就對付他。錢裴是細作,我便對付錢裴。唐軒是細作,我也對付他。無論遇到什麼,都不能認輸放棄。」

  「若有太守幫妳,妳還有幾分勝算,若是太守都是細作,妳在中蘭孤立無援,只有被擒來要脅我的份,妳留在那兒做什麼?」

  「這事兒我們不是商量過了嗎?」

  「商量什麼了?」龍大瞪她。

  「擒我要脅於你,你莫要理會啊。你就告訴他們,大丈夫何患無妻。」

  「安若晨姑娘。」龍大繼續瞪她,皮癢癢了是吧,這是拿來開玩笑的事嗎?

  「不是這麼定的嗎?我怎麼記得確是如此的。當時是說如果細作拿我四妹來要脅,我不能屈從,好像是提到若是拿我要脅將軍,將軍也不會屈從。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方才才分析過的,我四妹可能真活著呢。我還要找到靜緣師太救四妹呢,我不能走。」安若晨語氣很是肯定,可是看到龍大瞪她的眼神也很有勁兒,趕緊換招,放軟語氣抱著龍大的胳膊道:「最重要的是,將軍在這兒呢。人家不是都說了嘛,夫唱婦隨。所以將軍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將軍在平南郡守邊關,我便在平南郡待著。」

  「夫唱婦隨在咱們身上不適用。」龍大道,「日後成了親,妳便是將軍夫人,妳得在京城掌家。」

  安若晨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小心確認:「成了親,回京城後,我就只能在京城待著了?」

  「也不全是。妳若想回中蘭也是可以回來省親的,想去哪處玩,也是可以的。只是大多時候,當然要在家裡待著。妳是長嫂,要打理龍府諸事。」

  「可將軍若是像如今這般去邊關駐防,我也在京城待著?」

  「自然。」

  安若晨瞪圓眼睛,對呀,男人外出跑買賣生意,妻子確是在家中伺奉老人照顧孩子的。「那做將軍夫人,還沒有做將軍管事來得舒心呢。」

  安若晨沒過腦子,心裡話脫口而出,被龍大戳了腦門。「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安若晨撇了嘴,心裡很不服氣。她歡喜將軍,她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算不能像眼前一樣面對面,那像她在中蘭城而將軍在四夏江這般的距離也行啊。起碼在她想他的時候,她知道在哪裡能找到他。

  可是若是成了親,就不能這樣了。或者該說,等他們回了京城,就不能這樣了。安若晨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龍大又戳她一下:「胡思亂想。」

  安若晨乾脆抱住了龍大的腰,把臉埋在他懷裡,嘟囔道:「能不亂想嗎?我整日裡,除了想細作的事就是想將軍了。」

  「不許甜言蜜語啊。」簡直是攪亂軍心。

  「所以我還是不能離開中蘭城,那裡好歹還能想想細作,去了別處,只能想將軍了。光想著見不到,多難過。」抬起頭來,眼神楚楚可憐,淚光隱隱。

  「這藉口完全沒說服力。」

  「這不是藉口,這還是甜言蜜語。」安若晨晃腦袋,耍賴地繼續抱緊將軍。

  龍大嘆氣,伸臂將她抱住:「有時候真是覺得,我們相遇的不是時候,一大堆的事情等著辦,想好好聽聽妳說話都不行。」

  他低下頭,親親她的髮頂。「我又何嘗不想妳。」所以才會將她的信放在懷裡。她寫的那些肉麻情話,明知道是為了掩飾真正的內容才寫的,但他看著就是歡喜。「我會擔心妳。那些什麼不會被要脅之類的,都只是狠話而已。若真遇上了這樣的事,我肯定傷心痛苦,明明可以避免,妳難道忍心讓我遭受這些?」

  安若晨也嘆氣,嘆得比龍大還大聲。將軍這般真是太犯規了,英勇威猛的武將,怎麼可以用苦肉計呢,可是她聽到這些話,真的會感到心疼。

  「對了,那個薛公子是怎麼回事?他說將軍讓淨慈大師哄騙他母親,頗是惱怒呢。」

  龍大戳她額頭:「妳這話題轉得這般生硬。」

  「疼。」安若晨撒嬌。拿著龍大的手指點在自己眉心位置:「將軍莫換著位置戳,只戳這兒便好。這般戳出血洞來才能好看。」

  「又搞怪。」龍大摟著她,給她揉揉額頭,他練武勁大,也許真的很疼呢。

  「薛夫人去妳家提親了?」

  「是呀。我二妹挺中意這親事的。不過薛公子不樂意。他說是將軍從中搞鬼,他不願屈從。我還想著問將軍呢,究竟是怎麼回事,能用他來對付細作嗎?」

  還真是滿腦子不是細作就是將軍了。龍大失笑。將情況與安若晨說了。

  原來他初入城時,就依慣例會將城中的各大戶或是名聲響亮的人物都暗地裡查探一番,以掌握城中局勢。薛家自然是在查探的範圍內。這一查查出薛書恩有幾樁買賣做得妙,竟然扛得住錢裴和其同夥的搗鬼及攪局,硬是把生意搶了過來,做成了買賣,利潤頗豐。但薛書恩為人謙遜,性子溫和,看著不似暗地裡能下手的人。這引起龍大的注意,若是表裡不一,必是可疑。

  再繼續查探,卻原來是薛書恩的獨子薛敘然的施為。薛敘然自小體弱,又是獨子,於是薛書恩夫婦將他寵到天上,有求必應,要什麼給什麼。薛敘然不方便出門,便整日悶在家裡頭讀書擺弄小玩意。表面上看著沒什麼,但龍大手下一群對付細作的秘探,探究明白一個公子哥還是可以的。

  薛敘然身邊有群護院,又有數位先生教導功課,但其實那是他私養的死士和謀士。他用這些人暗地裡幫著薛家的買賣做事,掃清障礙,連他父母都瞞下了。

  「他是商賈戶,有護院可以,卻是不能私養成隊的武士。」安若晨一下就明白薛敘然的秘密是什麼。「且商賈戶供養謀士,可是容易被扣上以財供權,協同造反的名聲。」為官者養謀士門客是可以的,人家公務需要,商賈做這些就意圖不清了。嚴格查起來,官府認真追究,這些事真是會惹大麻煩。

  「他對造反沒興趣。他大概成日無聊,想著動動腦子吧。再者,他嫌棄他父母太過老實,只會經商不會謀略,會被人欺負。這薛公子品性是好的,就是傲氣些,自小被寵著,頗有幾分脾氣。」龍大是查實了這些,才放過了薛家。但安若晨成日為安若希的事頭疼,還想到外郡談親事,於是他想到了薛敘然,若是親事能成,薛敘然自會去對付錢裴,這般省了他們的麻煩,徹底將安家丟給薛家去修理了。就算婚事不成,那他們也沒什麼損失。

  安若晨聽完,簡直太佩服將軍。這借東打西的點子究竟是怎麼冒出來的?

  「薛公子沒同意婚事。」安若晨擦拳摩掌,很有幹勁。「我會安排好的。」既是能對付錢裴,那一定得把二妹嫁過去。「將軍,我上回與你說的事,如何了?」

  「何事?」

  「我錢銀不夠花。」

  龍大:「……」

  安若晨回視他的目光,一臉無辜。確實是不夠花啊,她還欠著趙佳華好幾兩銀子呢。都緊著先給其他線人了,趙佳華那頭,她是用了將軍對付她的法子,她對趙佳華道:「我雖不是挾恩於妳,但我對妳有恩是事實。」趙佳華看她的眼神就跟如今將軍看她的一般,都挺嫌棄的。

  龍大打開抽屜,掏出一落銀票,遞到她手裡。他堂堂護國大將軍的未來夫人,說錢銀不夠花,簡直笑掉人大牙了好嗎?

  安若晨兩眼發光,接過銀票細細看。

  「瞧妳那財迷樣。」龍大真想按她到腿上打兩下啊,她看他的時候可曾有這樣兩眼閃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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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不財迷。」安若晨理直氣壯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有這麼形容的嗎?龍大沒忍住,抓她過來啃了一口。

  「俸祿自然不是隨身帶,但錢銀定不會少妳的。」龍大捏捏安若晨的臉,看她揉臉呼疼又喜笑眉開的模樣,頭回感受到贍養娘子的喜悅心情啊。他道:「這是龍家錢莊的銀票,我讓孫掌櫃派人送過來的。妳若是缺銀子花了,便找他要。中蘭城裡情勢不對,妳就趕緊去找他。方才給妳的位址都記下來了嗎?記好了就撕了,莫教別人知道。」

  等等!安若晨這才意識到方才寫給她的位址人名是如此重要的!管錢的!

  她趕緊拿出來再看一遍。蘭城的正廣錢莊,孫掌櫃。還真是錢莊啊!龍家居然還開錢莊,金光閃閃。

  「妳找他時,有暗號,得說自己賭坊老闆,最喜歡骰子六個點。寫信時也是如此,他便知道是妳了。」

  安若晨猛點頭,對的,是得有暗號,不然隨便一個姑娘過去說認得龍大將軍,想要錢,那他們龍家多吃虧。「骰子六個點是說買大買小嗎?龍大的意思?」

  「嗯。京城之外或是不相熟的人通常只知我姓名龍騰。」

  「那在京城大家都叫將軍龍大嗎?」

  「通常是叫將軍。不然就是後面加個爺字。」

  「那將軍的弟弟叫什麼?」

  「二弟龍躍,三弟龍飛。」

  「龍二、龍三嗎?」

  「龍二爺和龍三爺。」

  安若晨哈哈大笑起來,「旺村裡有戶人家,老大叫大牛,老二叫二牛,老三叫三妞。」她想像了一下英武貴氣的龍家三兄弟一家排開,結果頭頂龍大龍二龍三,忍不住又笑起來,原來京城裡的人跟他們邊城村落一般不講究呢。

  龍大忍不住又在她臉上啄一口:「這有什麼好笑的。妳也不必叫他們爺,妳是嫂子,管他們叫二弟三弟。」

  安若晨臉紅起來,趕緊轉移話題:「那錢莊是我想拿多少銀子都行嗎?」

  龍大板臉:「安若晨姑娘,妳這財迷的模樣頗讓人不放心。是打算攜款逃婚嗎?」

  「哪能啊。我才不會做撿了金蛋丟掉雞的蠢事。」

  龍大戳她額頭。誰是雞?還會下蛋?

  §     §     §

  唐軒走出了牢獄的大門。姚昆果然說到做到。放不放人,確是他一句話的事。唐軒慢吞吞地走著,感覺姚昆一直盯著他。他沒有回頭,一直走到拐角,拐了個彎,那後背火辣辣被盯著的感覺才消失。

  唐軒繼續走,他得雇個馬車回福安縣。他得見錢裴,但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說。

  姚昆跟他原先預料的不一樣,也許他真能利用他與錢裴之間的怨仇將他招攬過來。但是不能殺錢裴,他並沒有蠢到為了幾句話就舍錢裴要姚昆。幾年的深交合作可比一個懷恨在心的一時衝動穩妥多了。唐軒決定與錢裴商量商量這事,也許可以讓錢裴受些委屈,在後頭的計畫成功之前,若有姚昆相助,會方便許多。

  唐軒這時候發現有人在跟蹤他,看了看,是兩名穿著平民衣裳的捕快。看來姚昆確是認真應付的,他打算盯緊他的行蹤舉動。他是怎麼說的來著?兩日內要見著錢裴的屍體?

  唐軒走到城門處,那兒停著招攬活計的馬車。唐軒問車夫:「福安縣,可去否?」

  車夫爽快應聲。唐軒上了馬車。

  馬車駛了起來,唐軒往外看,那兩個捕快並沒有追上來,他們若無其事的停在那兒說著話。

  馬車出了城門,往福安縣的方向去。唐軒舒了口氣,放鬆了往後靠了靠,問車夫:「太守讓你來的?」

  車夫笑了笑:「是。到了縣裡,會有別人繼續盯梢。」

  唐軒彎了彎嘴角:「他不知道,衙門裡頭每個人的樣貌我都認得嗎?」

  「我未告訴他,他自然不知道。」車夫笑著,甩了甩馬鞭。

  衙頭侯宇,官不頂大,也算不得威風,總捕頭都要比他聲望大些。但他管著衙門裡頭所有衙差捕快的排班值崗,誰做什麼,哪天有空,他清清楚楚。這次跟蹤盯梢唐軒的人手安排,也是他與捕頭一起商議定的。

  「你覺得太守大人如何?」唐軒問侯宇。

  「算得上勤政愛民吧。」

  「與錢裴老爺之間如何?」

  「未曾聽他提起過。倒是偶爾閒聊時,提過別的文人雅士儒商,顯露過讚賞之意。看他招呼這些人時,也是恭敬客氣的。」

  唐軒失笑。暗想錢裴果然是太過囂張跋扈,招了姚昆的怨嫌。唐軒不再說話,閉目養神。他得仔細想想這事情究竟要如何處置。

  唐軒回到福安縣的居處,洗了個澡,回到房裡時看到桌上有封信,信裡讓他酉時到月光湖泛舟去。唐軒把信燒了,收拾乾淨,倒頭便睡。一覺醒來,看看天色差不多時候了。唐軒打了壺酒,買了些下酒菜,悠閒地往月光湖去。

  月光湖是福安縣的一處景致,自然形成的圓形狀,寬闊的湖面望不到頭。曾有詩人在附近山上十五賞月時,看到天上明月皎潔,地上一盤水波粼光應和,遠遠看著,竟似天上地上各有一個月亮,於是寫詩讚頌。福安縣的月光湖因而得名。

  如今是二月出頭,湖水寒涼,並不是遊湖的好時節,所以遊客並不多。唐軒站在湖邊看,遠遠看到一兩艘小船在湖面輕蕩。唐軒沿著湖邊走,路過兩艘攬客的小船沒停,繼續走,再看到一艘攬客船時,停了下來。

  他走過去,船家問他:「公子遊湖嗎?」他看到唐軒手上的酒菜,又笑道:「在湖上看著黃昏夕陽,喝著美酒,再愜意不過了。」

  唐軒沒推拒,上了船。船家搖起漿來,船很快划到了湖裡。唐軒看著岸上有名捕快目送船兒遠走,心裡暗笑。他假裝未曾留意有人盯梢,在船頭坐下了,望著湖面。

  過了一會,船已駛到湖中央,左右皆無其它船支,空闊安靜,除了船家搖漿的吱呀聲響,再聽不到其它。於是唐軒走到船艙裡頭去了。

  船艙裡,錢裴正坐在裡頭,閉目養神。聽到唐軒在他面前坐下,這才睜了眼。

  唐軒看了看桌上,已有酒菜,再把自己帶的也打開了,放在一起,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錢裴微笑,問他:「姚昆去見了你?」

  「對的。錢老爺好手段,太守大人可是氣壞了。」

  錢裴哈哈大笑:「我說過了,我想讓他做什麼,他便會做什麼。」

  唐軒吃了幾口菜,試探道:「既是如此好用,可否讓太守大人也聽命於我們。前線開戰,這後頭也是需要有人照應的。裡應外合,事情就好辦多了。」

  「如今不正是裡應外合嗎?」

  「可這回已經惹惱了太守,他可是打算對付錢老爺了。不止錢老爺,就是我他也盯得緊緊的,這不派了人從中蘭城一路追蹤到福安縣來了。若不將他安撫擺平,他與我們較起勁來,處處針對,可與從前就不一樣了。」

  錢裴沒說話。

  唐軒又道:「有一個中邪似的緊盯不放的安若晨已是麻煩,再來一個處處鉗制我們的太守,那想在這平南郡做什麼事就不方便了。」

  錢裴道:「待到前線開戰,便將安若晨抓過來,龍騰那頭就不足為懼。巡察使一到,姚昆縛手綁腳,自身難保,我們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說的極是。但在這些事都妥當之前,我們得確保不要節外生枝。」

  「就似你被捕這般的節外生枝?」

  唐軒被譏了一句,頗是不快,但他忍住了,答:「是的。」

  錢裴問:「姚昆與你說了他有何打算?」

  「他希望取你性命,殺人滅口。」

  錢裴哈哈大笑,又問:「你是如何答的?」

  「自然答應了。」唐軒撇撇嘴,「不然你就得替我收屍,還說不出什麼來。然後轉頭你兒子得替你收屍,也找不到破綻來。我當然得用這緩兵之計,先出來與你商量。兔子急了會咬人,姚昆這次是真的怒了。他忍你多年,怎地這回竟是忍不住了?」

  「他做過什麼髒事,他自己心裡清楚的很。從前不用我說,他自然避諱著,但這次我不能讓你在牢裡暴露了,才與他明白點了出來,不聽話的下場會是什麼。他會急會怒也是正常。畢竟十幾二十年了,當官當久了,便覺得自己真的了不起了。」

  唐軒問:「那我們如何應付?」

  錢裴反問:「你的意思呢?」

  唐軒其實已有腹案,這時候卻還要故做思慮,然後才道:「為防變數,在所有事情都妥當前,我們還是應該穩住姚昆的。他是個聰明人,放我之前並未問我組織的細節,細作人手和計畫等都沒問,他知道我不會答,若問得細了,交易便不成了。由此可見,他是個識時局的。他是個愛民的好官,所以他的家人是他的軟肋,平南郡百姓是他的軟肋。他有兩個條件,一是殺了你,二是開戰時顧全平南的安危,最好是能從茂郡打。其他的事,他願意配合。」

  錢裴冷笑:「他壓根不知道我們要做什麼。」

  「這是自然。我們也沒必要真的讓他知道。便讓他自以為是下去,只要他配合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巡察使來,我們安穩拖到事情辦成,然後就再沒他什麼事了。」

  錢裴問:「開戰之事都好說,真打起來了,可商談的餘地便大了。但是第一條,取我性命之事,你要如何與姚昆交代。」

  唐軒道:「你上山狩獵,佯裝被野獸拖走,實則是離開暫避,我與姚昆交差,便說是我安排的,將他穩住,讓他先對付安若晨,牽制龍騰。」

  「你做了這一步,便是被他拉攏成了自己人。他會向你繼續問細節,問各處都有誰人聯絡,都做了什麼事。你要對付安若晨,想讓他牽制龍騰,他自然會有各種理由推託。他故意讓你幾步,你便走進他的陷阱裡了。你怎麼有把握他會聽你的話?」

  「我手上有他的把柄。再者說,聽不聽話,推不推託,總是需要冒險的。我也不是傻子,對他抱了十二分的警惕,他問我的話,想讓我做的事,我自然會小心應付,衙門裡也有人接應,他的一舉一動盤算計畫,我都知道。」唐軒看了看錢裴的臉色,又道:「最糟糕的情況,無非的是我們的計策被他識破,一切打回原樣。我們也不算吃虧。」

  錢裴低頭沉思,片刻後道:「你說得有道理。我倒是未曾想到他會被激怒成這般,竟想取我性命。若是你出來後毫無動靜,他定不會善罷干休。」

  唐軒忙道:「確是如此。」

  錢裴給自己和唐軒倒了杯酒:「那便這般定吧,我好好想想詐死之事能如何安排。來,先喝杯酒,先生在獄中受苦了。」

  唐軒還真是餓了,獄中那些吃食哪能填肚子。如今這頓才算是真的飯菜。唐軒見錢裴願意配合,很是高興,一口氣喝了幾杯酒,吃了好些菜。與錢裴就計畫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商議了好些。

  好一會後,錢裴透過舷窗往外看,說道:「太陽下山了。」他走了出去,站在船頭看風景。

  唐軒也跟了出去,站在他的身邊一起看。太陽確實下山了,天邊一抹桔紅,有些消沉的明媚。錢裴似看得出神,有些憂心模樣。唐軒勸道:「錢老爺不必煩心,詐死之事只是暫緩之計,錢老爺只需到城外遊玩一番,再回來時,姚昆已經入套,脫不得身。」

  錢裴轉頭看他,道:「我不煩心。」話音未落,忽地出手用力一推。

  船是小船,船頭狹窄,唐軒與錢裴併肩,正站在船邊上,對錢裴也毫無防備,萬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舉動。當下猛地一驚,卻是撲通一聲,落入了水裡。

  「你這是做什麼?」唐軒喝著,雙臂划水,欲朝船上攀來,剛動了兩下,身子卻猛地一沉!他的雙足也不知被什麼纏住,將他往水裡拉。

  唐軒大驚失色,這時候才意識到了危險。他低頭一看,竟是有人拉住了他的腳,眼前一花,身後又划來一人,鉗制住了他的雙臂,掐他的頸脖,阻止他的掙扎。

  唐軒咕嚕咕嚕灌進了好幾口水,奮力掙扎著,但在水裡終是不敵,被拉了下去,漸漸沒了力氣。

  錢裴冷靜地看著唐軒一邊掙扎一邊往下沉,冷冷地對著他在水裡的陰影道:「我冒險救你出獄,可不是想聽你指手劃腳的。你在牢裡待得時間越長,露餡的機會就越大。不是你自己有危險,是會把其他所有人都拖累了。你不明白,還以為自己多重要。你上了姚昆的套,我卻不願上你的套。」

  湖面漸漸平靜,唐軒沉下去了。錢裴微笑:「說了多少回了,別看輕我。閔東平這般,你也這般,姚昆也這般。這下好了。若是毫無動靜,姚昆不會善罷干休,所以就弄點動靜給他看吧。打他幾個耳光,他便明白形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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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錢裴的船悄悄地回到了岸邊。四下無人,他的馬車在路邊安靜地等著。

  錢裴上了馬車,車夫驅馬駛出了好一段,離開月光湖的範圍,拐進了另一條小道,復又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侯宇出現了。確定周圍沒人,他上了馬車。

  「確認他斷氣了。」侯宇道。

  錢裴滿意點頭。

  「太守那邊如何辦?他定會猜到是錢老爺你。」

  「猜到便猜到,他能將我如何?」錢裴冷笑,「他也是個會算計的,你當他傻,以為三兩下就能拿捏住唐軒?他知道怎麼回事,自然沒把握唐軒會不會殺我。這不過是招險棋。殺不殺我,就看我重不重要,有多重要。唐軒不過是他順水推舟,試探形勢的棋子。」

  「那如今唐軒死了……」

  錢裴道:「姚昆自然就明白,我與唐軒之間,我才是占上風的那個。」

  侯宇問道:「這般他會不會想盡辦法對付你?畢竟這回已將他逼成這般。」

  「不必擔心。大家按計劃行事就好,一切照舊。姚昆那頭,我自然知道怎麼對付他。我從他小時看到他如今,快認識他一輩子了。給他些甜頭嘗嘗,他便覺得自己成竹在胸,但其實壓根還摸不著門道。無事的,大家都耐心點,事情很快就會有進展了。」

  侯宇想了想,點頭答應。

  侯宇走後,錢裴在車上靜靜坐了一會,然後囑咐車夫:「去中蘭城,安府。」

  安若晨在四夏江軍營裡待了一天就啟程回去了。畢竟軍營重地,又是戰時,她也不宜久留。

  這一日她只在龍大的帳中待著,哪兒也沒去,但她不覺得悶,只有歡喜。她覺得對將軍有說不完的話,甚至不說話只是坐在一旁看將軍批卷宗也是歡喜。能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她不捨得睡。她將別離的日子裡發生的事,點點滴滴全與龍大說了。龍大認真回話,點出每件事裡的問題,給她出主意,教她謀對策。

  後來安若晨還是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龍大的懷裡。他正看著她,見她醒了,對她溫柔一笑。這一笑暖如春風,安若晨的心怦怦地跳。結果龍大對她道:「一定會開戰的。若妳見著狼煙起,莫慌張。我身經百戰,不會有事的。」

  安若晨寧願自己沒有醒,若一直在將軍懷裡做著沒有戰爭沒有細作的美夢該多好。

  可是她醒了,她知道她該走了。「我也會照顧好自己,將軍莫擔心。」

  龍大摸摸她的頭。

  「我們約好了,只攻不退。我會等將軍平安歸來,帶我回京成親。我還等著挑剔將軍家裡府宅太大,二弟三弟不夠聽話,還要哭哭鬧鬧,問將軍要錢銀買新衣首飾的。」

  龍大哈哈大笑:「聽起來真是不錯。」二弟三弟不夠聽話,他繼續笑,好想看看他家安管事為人嫂子會是什麼樣呢。

  安若晨走了,走之前去看了一眼曹一涵。

  曹一涵不方便與她說話,只是看著她。安若晨看到他臉上的傷,知道曹一涵吃了苦頭,他受的苦,是為了他的命。為了他還有命能回到南秦皇帝身邊報信。安若晨明白他的意思,她對他點頭,承諾要為他辦的事,一定辦到。

  安若晨上了馬車。龍大沒來送她,曹一涵沒能露面。安若晨隨著搖晃的馬車朝著中蘭城進發。不在一處,不同方向,但安若晨知道,他們大家都把對生活的美好願望,融在了努力裡。紛亂兇險,不算什麼。她見過了將軍,覺得渾身滿是幹勁。她有許多計畫,回去後便要與那唐軒較量較量,從他這處入手,定要找出破綻來。

  安若晨上路後一日,半途中忽聽得衛兵大喊:「看,狼煙!」

  安若晨鑽出馬車,跑到高高的山坡上眺望。不是四夏江,卻是另一個更遠的方向。灰煙彌漫在高空中,似猙獰的利爪。

  「是石靈崖。南秦選擇先攻石靈崖。」蔣松看著遠處那些隱隱的煙,對安若晨喊道:「上馬車,我們得趕緊回去。四夏江很快也會開戰了。」

  安若晨飛快跑回車上,還未坐穩,車子已經駛了起來。

  安若晨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開戰了──這個許久以來一直鑽在腦子裡掛在嘴邊的事,居然真的發生了。

  這個時機,跟細作有關係嗎?跟唐軒被捕有關?還是因為曹一涵見到了將軍?霍先生之死竟然也沒能爭取到太多時間,安若晨覺得難過。但她不慌張。

  從前她想過無數次戰爭若發生時她會如何,現在她知道了。她不恐慌,她可以辦到的。將軍在前線禦敵,她在中蘭為他把細作抓出來。

  這一日,姚昆在太守府裡沉著臉思慮。而錢裴坐在安府裡,與安家眾人吃喝談笑。

  龍大這頭自然也知曉了軍情。烽火突燃,灰煙刺眼。

  龍大聽得衛兵相報後不急不緩地步出營帳看向天際:「開始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們選擇了他不在場的石靈崖。想來只是試探,還未到大戰時候。

  「將軍。」朱崇海領著將官們整裝待發,只等龍大一聲令下。

  「去吧。」哪有坐著挨打的份,總要有所回應才好。他雖不願戰,但也不懼戰。

  很快,四夏江上駛出一排船,朝著南秦的方向去。越靠近對岸時,陣形就越排得清楚,竟是斜成長長一條直線。南秦那頭發現這船陣,朝著船上放箭。但因船陣是斜的,後排的船與前面的船距離甚遠,離對岸就更遠,普通弓箭根本就射不到。

  南秦能擊中的只有少量駛在前方的船,但船上沒什麼人,只有數面戰旗飄揚。掌舵人該是躲在船艙之中。南秦大將緊皺眉頭,不明白龍大賣的什麼關子。沒運兵將,這船靠近了南秦又有何用?

  船隻越靠越近,南秦派數船迎戰,要將蕭國的船隊擋在江中。兩軍相近之時,變故突然發生了。

  「咚咚咚」一陣鼓響,號角吹起。只見刷刷的一排動作,龍家軍的船隊居然將船板掀至江中,那些板子寬大,事先設計好的,一塊挨著一塊,一船連著一船,很快排成了一座浮橋。一大批水兵井然有序卻又極快速地踏著浮橋衝向了南秦的戰船。

  一時間箭羽齊飛,火彈發射,轉眼工夫,龍家軍已經趁亂攻上了南秦戰船。

  南秦軍措手不及,慌忙應戰。但失了先機,陣腳已亂。落水的落水,死傷的死傷。南秦將領大聲呼喝:「撤!」

  朱崇海一馬當先,雙刀舞得虎虎生風,一口氣砍倒十餘南秦兵。見得南秦大將的船居然要退,反手取了背後弓箭,搭箭拉弓,嗖的一聲,一支箭帶著一封信射在那大將所在之船的船弦上。

  南秦船隊速速撤退,龍家軍也未追趕。這一役時間不長,但他們擄獲了三艘南秦軍船,俘了近百人。俘虜由浮橋扣回了龍家軍的船上,然後浮橋收起,龍家軍退回江邊。

  南秦大將拔下朱崇海射來的那箭,看了上面的信,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上面寫著:小打小鬧,不成敬意。犯我蕭國,吾必誅之。落款署名:龍騰。

  南秦小心戒備,但龍大這邊似小試牛刀後養精蓄銳,再沒進犯,只是戰旗飄揚,剛才那一役並不是做夢。

  入夜之後,南秦接到了突襲石靈崖的軍隊報告。那邊打得頗是艱難,但傷亡不重。若強軍猛攻,應該是有機會。退兵之後,大蕭兵將並非追擊,躲在崖後不動。

  南秦眾將商議,看起來,原先的判斷沒錯,石靈崖是比四夏江好打。

  §     §     §

  安若晨因著第一日走得稍慢,於第三日才到中蘭。蔣松於近城時便領兵速往總兵營而去,前線既是開戰,他這處也有許多事務要辦。安若晨的車子在盧正田慶的護送下駛進城內。

  進了城門沒走多遠,突然聽得馬車外頭有位婦人尖聲大叫:「安若晨妳個賤人,妳還我女兒命來!」

  兩匹馬兒一陣嘶啼,馬車猛地晃了一下。車夫大聲罵道:「妳不要命了!」想來是來人衝到車前,險被馬兒撞上。

  安若晨吃了一驚,坐穩之後反應過來了,這聲音她認得──四姨娘段氏。

  段氏在馬車前哭喊:「我是不要命了。我女兒被安若晨這賤人害死了,我還要什麼命?安若晨妳出來!妳還我女兒命來!」

  安若晨揭了車幕簾往外看,段氏穿著喪衣,舉了個用寫著紅字的大白布巾。

  安若晨心裡一震,難道她離城這些日子,四妹找到了?她死了嗎?

  田慶在馬車旁對安若晨道:「莫出來,交給我們處置。」

  安若晨道:「問清楚怎麼回事。」

  田慶點頭。

  車前段氏還在叫嚷泣哭,她那身驚人的打扮和聲嘶力竭的姿態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段氏連哭帶嚎,指著馬車叫駡。人群越圍越多,盧正拍馬上前,向段氏喝道:「此乃護國大將軍衙府馬車,速速讓開。」

  盧正這般說,段氏更鳴嚎得更淒厲了:「將軍怎麼了,將軍便可強搶民女,便可謀害他人性命?我女兒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啊!將軍和那賤人殺了我女兒!安若晨妳給我滾出來!今日不是妳死便是我亡。我不怕將軍,我要讓妳以命抵命!」

  人群裡有人大叫:「怎麼回事,快出來說個清楚。」

  「是殺人兇手?!快報官吧!」

  「真是可憐,快攔下來,交給官府。」

  「前線打仗了,跟那個有關係嗎?發生什麼事了?」

  「快出來。」越來越多的人在喊。

  馬車裡的安若晨聽得周圍的叫嚷,突然明白了。來來去去叫得最大聲的只有幾個聲音,其他喧雜都是鬧不清楚怎麼回事的。這與她讓村民圍山用的招數一樣。

  馬車被推得晃了起來。盧正領著衛兵在車前攔著擁上的人群,田慶在車旁趕人。而車後門這時卻猛地被人拉開了。

  一個男人趁亂闖進了馬車,一把拽住了安若晨就往外拖。他手掌有力,動作敏捷,眼神犀利,一看就是練過武的。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電光石火之間,安若晨只能憑本能放聲尖叫:「有細作!抓細作!」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若她被拖入人群,怕是會迅速被掩掉蹤跡,田慶、盧正如何救她?

  安若晨被拖到了車邊,她放聲大叫:「細作!這人是細作!抓細作!」一邊喊一邊乾脆在馬車邊上一踹,借力撲向那人,豎指戳他眼睛。

  那人萬沒料到安若晨如此潑辣,眼睛一痛,慘叫一聲鬆了手。可另一人也撲了過來,朝著安若晨抓去。

  安若晨欲再戳眼這招,這人卻有防備,一把握住安若晨手腕,反手一轉,將安若晨胳膊擰到身後,再一壓她肩膀,將她制住。安若晨曲膝後踢,踹向那人胯部。也不管踢到哪裡,反正一邊猛踹一邊大叫:「南秦細作抓人了,南秦細作抓人了!別放走他們!」

  那人被踹中要害,「啊」的一聲慘叫,手勁一鬆,安若晨迅速轉身,再給他眼睛一戳。又有兩人撲來,安若晨戳完便退,朝著田慶的方向跑。「抓細作!」

  周圍老百姓終於反應過來,這兩天城裡正熱議打仗呢,細作什麼的可比兇手嚴重,於是紛紛大叫:「有細作!」

  田慶排開眾人趕到,一劍刺向抓住安若晨的兩名男子。那兩人扭身躲開。盧正也趕到。那幾人見再無機會,扭頭要跑。人群將他們攔住,那幾人足尖一點,幾個縱躍,跳到旁邊鋪子頂上,飛奔而逃。

  盧正要追,田慶喊道:「小心調虎離山。」

  車前頭,衛兵和車夫已將段氏抓住。段氏大喊大叫,車夫往她嘴裡塞了布,將她綁了。

  安若晨喘了喘氣,理了理頭髮衣裝,走到車前查看狀況。盧正和田慶小心護著她,警惕地看著四周。安若晨看著段氏,段氏看到她頓時又唔唔唔地掙扎,目光兇狠。

  「妳見著四妹了?」安若晨問她。

  衛兵取下段氏嘴裡的布,她又破口大駡,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卻不答安若晨的問題。

  安若晨皺眉頭,擺擺手讓衛兵再堵了她的嘴。周圍百姓見此情景,議論紛紛。有一村婦打扮的人在人群中看著這一切,悄悄地退了出去,走遠了。未有人注意她的身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段氏這邊。

  聽著大家的議論,安若晨也知道這動靜鬧得太大了些,還是得安撫善後才好。於是安若晨站到馬車上,對四周人群大聲道:「各位鄉親父老,如今邊境開戰,城中細作倡狂,他們欲奪我們大蕭家園,殺我們大蕭百姓。方才那四人利用瘋婦攔街,欲擾亂城中次序,製造危情。大家莫慌,仔細想想,可有人瞧清楚模樣了,若有線索,請速報官。下回若是再見到他們,也請速速報官。我們不上前線打仗,卻也能在城中守衛。細作必須剷除乾淨,中蘭城方有安寧。」

  她聲音響亮,話說得清楚,又極有氣勢,眾人趕忙點頭應和。

  安若晨再轉向段氏,大聲吩咐盧正、田慶:「將她抓回去報予太守大人,細細盤查。」轉身又吩咐了幾位衛兵,再對眾圍觀人群道:「事關重大,我們得報官處置。有誰人見到這婦人如何出現的?是否有同夥?方才那些劫人細作又有誰曾見過?還請大家幫忙,若有線索,請與我一道去衙門報官。」

  衛兵們進入人群細打聽,還真打聽到了些。有人目睹段氏是有轎子送到那路口,一直藏在轎中未現身。待安若晨的馬車到了,段氏才拿著紅字白巾衝到路中間攔車。但等事情鬧起來,最後再看,卻又不見了那轎。

  段氏被扭送至了衙門,安若晨帶著人證,擊鼓報官。

  姚昆聽說是安若晨擊鼓,大感意外,待聽得緣由,見到段氏,又聽了一眾人證之言,靜默沉思。他讓衙差去將安之甫抓來,又將人證證詞記錄畫供,而後他帶著安若晨到了後堂。

  安若晨未等坐下就迫不及待問:「大人,那唐軒一案,可有進展?我問過將軍了,有些事,我可以與唐軒對質,逼他供詞……」

  姚昆緊鎖眉頭,打斷了安若晨的話:「安姑娘,是這般的,我把段氏那頭先放下,就是想先告訴妳。」他說到這兒,卻又停下,似在琢磨該怎麼說。

  安若晨頓然有了不祥預感,她坐下了,問:「大人想告訴我何事?」

  姚昆道:「姑娘走後,我審訊唐軒無果,人證方面也無進展。去雲河縣取證需要時日,我恐耽誤軍情。於是我想了個辦法,假意將唐軒放了,讓人暗地跟蹤於他,看他會與何人接頭,希望由此找出線索,將他同夥抓到。」

  安若晨心沉了下去,無故放人,傻子都知道有詐,怎會給他線索。安若晨問:「大人是以什麼理由釋放唐軒,唐軒服氣嗎?之前便說要去雲河縣核實其身份,如今還未核實,如何放人?」

  姚昆似未聽到安若晨的質疑,自顧自接著往下說:「唐軒出獄後就徑直回了福安縣,酉時左右出門,買了酒菜,獨自去了月光湖泛舟。可待船駛回時,只有船夫一人。船夫道,船到了湖中,唐軒讓他停船莫打擾,他便坐到船尾去了。而後聽著聲音似唐軒在喝酒吃肉,隱隱似有哭聲,聽不真切,而後安靜了許久,接著唐軒突然跳江了。」

  安若晨吃驚得瞪大眼,猛地站了起來:「什麼!」

  姚昆道:「安姑娘,唐軒死了。船夫下水救人,未救上,搖船上岸報了官。錢大人組織人去撈,第二日,也就是昨日,在湖中找到了屍體。我讓仵作驗屍了,確是溺亡。」

  安若晨目瞪口呆。她想起了龍大的交代:若是太守大人放走了唐軒,就表示太守大人是細作或者被細作控制著,那妳就離開中蘭。

  安若晨眨眨眼,努力鎮定。可是現在太守大人既沒有關著唐軒繼續嚴審,也沒有「釋放」他。他是試圖在誘出線索時,讓唐軒意外身亡了。

  安若晨搖搖頭,再搖搖頭。竟然一時也辨不清這裡頭的門道。究竟怎麼回事?難道唐軒不是解先生,而是一個小細作而已,所以可以隨便死一死是嗎?可如若這樣,誰又是閔公子之後的聯絡人?誰有權力決定唐軒的生死?

  安若晨瞪著姚昆,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相信他。假意釋放,誘敵之計,這聽起來合情合理,雖魯莽,但確實稱不上錯。可他們明明說得好好的,她走之前,他也沒與她說打算用這個計謀行事啊。就算突發其想,難道等不得幾日。

  安若晨咬咬牙,她沒有資格,亦無立場譴責太守。人家貴為太守,而她不過是平民。就算今日她已嫁給將軍,官員家眷又憑什麼斥問太守行事。所以當夫人還真不如有個一官半職的強。

  安若晨深吸一口氣,將煩躁和怒火壓下,問姚昆:「大人派人跟蹤,並沒有找出什麼線索,是嗎?」

  「對。」姚昆點頭。

  「唐軒是被滅口的,那船夫不可疑嗎?」

  「我親自審了那船夫,他不會武。若唐軒是細作,定是會武的。船夫不會是他的對手。我再審了其他以湖謀生的相關人等,那船夫在湖邊掌船二十餘載,是本地人,為人老實,附近百姓皆認得他。我已派人日夜盯梢,看他有無可能與可疑人物接觸。但目前並無發現疑點。」

  安若晨不說話。

  姚昆又道:「如今有些市坊傳言,說唐軒是正經商賈,被汙罪名,關進牢獄,獄中受辱,心裡難平,被釋放後一時想不開,投湖自盡了。」

  安若晨話都不想說了。製造傳言,引發坊間言論猜測從而影響事態,這些都是太常見的手段了。

  「這些傳言,對妳我皆是不利,對龍將軍也很不利。」姚昆道。

  安若晨很努力才忍住冷笑,最重要的線索沒了,還要考慮民間傳言對自己利不利的小事嗎?將軍在前線開戰了,而平南郡卻還亂糟糟,安若晨覺得心情也很糟糕。

  姚昆等了一會,見安若晨完全沒有要搭話的意思,於是話題轉回了今日這事上:「妳四姨娘帶人劫妳,這事蹊蹺。我會好好審審安家。我先前曾聽說,妳四妹失蹤後,妳四姨娘有些瘋顛。不知她去哪裡找的那些人。也許也是被別人利用了。」

  安若晨還是不理他,姚昆無奈只得自己分析:「若是妳四姨娘想為妳四妹報仇討命,當命人直接刺殺於妳。欲將妳劫走,確實更像是細作所為。她一內宅婦人,是如何與這些人接觸的,需要細細查究。」

  安若晨看了他一眼,終於開口了:「除了細作,還有一人有嫌疑。便是錢裴錢老爺。他想報復我,將我抓回去解恨,這是眾人皆知之事。大人要去查查錢裴嗎?」

  「好。我會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安若晨發現不對勁了,今日太守大人的態度有些不一般啊。她多疑的心再次蠢蠢欲動。

  「如今前線開戰,我接到軍報,軍情還好,想來南秦還有顧忌。只是安姑娘與龍將軍關係密切,還是要多多小心,提防細作對妳下手。若妳為人質,龍將軍的仗便不好打了。」姚昆道:「姑娘平素少出門,若要出門,也多帶些人手。」

  「大人放心。」安若晨故意道:「我不會因思慮過重壓力太大而自盡的。」

  姚昆沒什麼表情。

  安若晨又道:「若我自盡,定是他殺,還望大人莫要放棄追凶,定要還我公道。」

  「我記住了。」姚昆回道:「若姑娘遭遇不幸,我定不會被表面蒙蔽。」

  「其他人的不幸,也望大人能如此想。」

  姚昆點點頭。「我確是如此想的。同樣的,若我有不幸,也絕非意外,無論旁人如何說,望姑娘堅持追查。」

  安若晨一愣,這是出的哪招?

  姚昆若無其事,似方才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只道:「我要再去審妳四姨娘一案了,姑娘可願一起?唐軒之死雖有遺憾,但有事發生,就是線索。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查下去。」

  安若晨皺眉頭。若是演戲,這也演得太好了點。

  §     §     §

  江定山上的小屋旁,安若芳伸長脖子等著,看到靜緣師太回來了,歡喜地迎上去:「師太,城裡如何了?我可以回家了嗎?」

  靜緣搖頭。

  安若芳的笑臉斂起,小心問:「發生什麼事了?」

  「妳娘要殺妳大姐,鬧到官府去了。」

  安若芳吃驚地瞪大眼。

  「再等等吧。」靜緣有些煩心,往屋裡去,一邊走一邊嘟囔:「這般有精神瞎鬧騰,就該丟到戰場去,殺殺敵就老實了。」

  安若芳僵立那兒,滿心焦急,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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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姚昆確是認真仔細地審段氏半路攔車一案。他派了捕快衙差一堆人去安府緝了安之甫過來,又將安府團團圍住,不許進出。對四房及府內管事,各房姨娘逐一盤算問話。安府頓時如炸了鍋,這才知曉段氏做了什麼事。

  安若希更是如遭晴天霹靂。自見了薛敘然,她便滿心惦記上了。若能嫁到薛家該是多好。每聽到一次爹娘提「錢老爺」三字她就心打顫,前兩日錢老爺還在他們安家住了一晚,他臉上的笑容讓安若希想起他扎在她耳邊的匕首。

  她想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家。若能嫁給薛公子便好了。越是這般想,她就越覺得薛公子好。

  大姐說這事交給她,可過了這些日子也未見有動靜,連薛家都沒有再來了。她那日厚著臉皮又跑到喜秀堂佯裝買首飾,想碰機會能不能再碰到薛夫人或是薛公子,可惜都沒見著。

  安若希日日焦心,好不容易有了大姐的消息,卻是四姨娘半路劫她?

  安若希想起那包毒藥,打了個寒顫。卻又覺得這事有些怪,四姨娘若是敢這般半路攔人撒潑早就去了,大姐帶著丫頭到處走,甚至常有時候獨身出來,這些在安府都是偶有相議。四姨娘明明知道。那會不去劫,為何等著大隊衛兵和護衛的時候劫什麼馬車。她瘋了嗎?

  段氏還真是表現得真瘋了。姚昆審訊,問她為何如此,她說安若晨誘拐了她女兒,還將她殺了。問她哪裡來的消息?她說這還用問嗎?就是安若晨殺了她女兒。問她可見過她女兒,她說女兒被安若晨殺了,她哪裡見得到。問誰人告訴她女兒被安若晨殺了。她答說安若晨說的。

  安若晨坐在堂上,看不出段氏的破綻,她瘋得很真實,真的似篤定就是如此,事實真相就是如此。可安若晨自然是不信的。

  姚昆也未信,他問段氏何人唆使她如此做,何人為她寫的布條,何人送她去的那兒,同夥都有誰。段氏一臉茫然,只說是安若晨。

  安之甫跪在一旁聽審,直氣得簌簌發抖,忙插話喊道:「大人,求大人明查。小人並不知這愚蠢婦人做了何事,不是小人指使的。小人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唆使家人到街上擄劫將軍衙府的馬車。那些細作,小人也不知道。小人現在才知道出了這等事。」

  姚昆正愁找不到人開刀,當下怒喝:「安段氏乃是你的妾室,內宅婦人,有何見識,若無人教唆囑咐,她能幹得出這事來。她不識字,如何寫的布條?如何知曉安大姑娘的行蹤?你不知情,何人知情?!」

  安之甫驚恐地愣著,表情比段氏還茫然。他怎麼會知道這些,他真的不知道啊。

  安之甫答不上來,連想瞎編些什麼線索向太守大人交交差都沒辦法。

  說不出來,自然就得罰。姚昆從桌上籤筒時抽出令簽往地上一丟,喝道:「各打十大板,打完再來說話。」

  段氏嚇得嗷嗷大哭,安之甫也大呼冤枉。但衙差可不管這些,聽了大人的令,拖了兩人下去受刑。很快十板打完,段氏已然昏了過去,安之甫發現後也想裝暈,但已然來不及,又把拖回了堂上。

  安之甫伏在地上,身邊是閉眼昏迷的段氏,安之甫一邊偷眼看她的慘狀,一邊驚恐得抖若篩糠。

  姚昆重又把所有問題再問了一遍,安之甫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真的是不知道編不出,哭著發毒誓求饒。姚昆見得時機差不多,命人將他們二人收監入獄,來日再審。

  安若晨安靜地看著姚昆審案,不插話沒動作,只耐心看著。段氏被衙差拖起時,睜開了眼睛。一睜眼就在找安若晨。安若晨冷靜看著她,那段氏卻忽然對她冷笑了一下。那笑容似厲鬼索命,仿似對拿下安若晨性命胸有成竹似的。

  這細微的一瞥姚昆也注意到了。待堂上清靜了,他問安若晨:「姑娘如何看?」

  「那個地方,離城門不遠。」安若晨道。

  「嗯。」姚昆點點頭。

  「城門處有大批的兵吏守衛,若出了事,他們會速速趕到。事實上我大喊抓細作,沒多久確有城門兵士過來查看了。」安若晨想了想當時情形。「我的馬車有衛兵隊護送。人手雖不多,但比那四人可多出許多,不計他們混在人群中煽動搗鬼的,我的護衛人數上確是占優。仔細想想,我雖遇著兇險,但對方劫人的計畫並不周詳。所選地點亦不恰當。」

  事實上,安若晨如今回過神來,已是後悔。她不該嚷嚷找細作,不該煽動百姓認為這是細作劫人。當時圍觀的眾人回去相議,恐怕也會意識到這一點。這不合理。細作選這個地點這個時間劫人是腦子出了問題?若再有人蓄意相議,那她以後再指控細作,這可信程度自然大打折扣。這一招,她在安之甫身上用過。

  姚昆沒說話,他也覺得這事做得手段太粗糙了些。不似從前什麼解先生、閔公子、劉則他們的作派。所以,有人故意利用段氏辦了件蠢事,但是為什麼?

  姚昆將心中疑慮說了,安若晨沒說話。她不知道姚昆有沒有注意到她剛才自責後悔的那事,她現在擔心這些就是細作的目的。因為先前的案子證據交不充分,對唐軒的指控更是只憑猜測。若有人能證實她安若晨總是誣陷別人是細作,總是將事情都說成是細作行事,那麼從前努力查到的結果,就有可能被全盤否定。如此一來,將軍對她的重用,與她之間的感情,都會成為強搶民女,瀆職欺民的罪證。

  而能說動段氏幫著對付她的,她只能想到錢裴。若是錢裴真的是這個目的,那他有可能在幫細作,也有可能在製造報復將軍的機會。

  安若晨對姚昆並不放心,當然不會提醒姚昆這個。兩個人乾坐著,姚昆熱臉貼了冷屁股,也覺尷尬。於是道:「那今日就這般,姑娘先回去。我若查到什麼線索,再通知姑娘吧。」

  安若晨客氣應了,走得很乾脆。

  到了夜裡頭,姚昆還真拿到了線索。郡丞和捕頭從安家回來了,說全都審了一遍,原是沒甚結果。後二小姐房裡有個小丫頭神情有異,嚇唬嚇唬,便招了。說是今日聽得門房說來接段氏的轎子,其中一個轎夫似是福安縣錢老爺家的。於是他們再審門房,便確認了。確是有個轎夫門房依稀認得,先前抬過錢老爺來。

  姚昆沉默不語。眾人知曉大人與錢老爺的關係,正想著如何給大人臺階下,姚昆卻命人備馬車,連夜去了福安縣。

  姚昆先見了錢世新,與他仔仔細細將今日案子說了。錢世新聽完先是吃驚,而後大怒,當即差人去將父親請來。錢裴未到時,姚昆問錢世新近來可有注意到錢裴有何動靜。錢世新皺著眉頭,說前線開戰,自己忙著公務,沒怎麼留心父親的事。他交代過管事的,若父親又鬧麻煩,定要告訴他,也未見有人來報。只是他知道前兩日父親是在中蘭城過的,今日才回來。

  姚昆聽罷點點頭,也未說什麼。錢世新嘆了口氣,道:「不能讓他更肆意妄為了,他這般下去,會給我們倆惹下大麻煩的。如今開戰了,巡察使也快到了,我定得好好管教他才好。」做兒子的說要對父親施管教,他似乎又覺不妥,苦著臉看了姚昆一眼。

  姚昆道:「你既是也這般想,那有些事,我真得認真辦他了。你說得對,起碼別讓他給咱們惹麻煩。」

  錢世新忙點頭稱是。

  不一會,錢裴來了。錢世新厲聲斥責,錢裴裝模做樣聽完,一臉驚訝:「竟有這等事?可我轎夫換過好幾個。那門房又說的是誰?」錢裴將管事找來了,說自己記不清,讓管事答話。

  姚昆耐著性子說了轎夫姓馮。那門房只記得姓馮。

  管事答姓馮的轎夫因為手腳不乾淨早被攆走了,早已不在府中做事。至於他的去處,他們只管攆人,並未打聽。他是賣身進府,未曾在中蘭成家,老家聽說是在外郡。管事一板一眼地答:「若是大人需要,小的可找當初那位人牙子再問問。」

  姚昆不說話。錢世新瞪著管事。錢裴與管事囑咐:「不如帶大人去看看府裡的人名冊子,下人進府出府都是有記錄的,讓大人看看安心些。也莫怪罪到自己父親頭上才好。」他說完又補一句:「我在這兒與太守大人說說話。」

  錢世新皺眉,這是要把他支開的意思嗎?他看了一眼姚昆,姚昆對他點頭道:「麻煩錢大人了。」

  錢世新前腳一走,錢裴就對姚昆微笑:「沒想到竟出了個小亂子。害太守大人白跑了一趟,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姚昆道:「你不害我,我自然就會護著你。」

  錢裴笑道:「這話說得,大人是我的學生中最有出息的,我驕傲都來不及,怎會害大人。再有,大人莫忘了,若不是我,大人怎會當上太守?說起來也是教人傷心,我一直相助大人,卻換來大人的謀害。所幸我運氣不錯,想害我的人,內疚難過,竟自盡了。」

  姚昆道:「你當我不知嗎,你能這般為唐軒出面,他又怎會殺你。他是細作嫌疑,你不讓我查他,我可以不查,但為了平南安危,自然也留他不得。現在我們兩清了,如何?」

  「不如何,你借刀殺人,怎麼算都是我吃虧些。吃虧便罷了,還是吃暗虧,教我心裡如何舒坦?」

  「吃點虧不是壞事。」姚昆道:「想想你後頭還會犯的案子。你需要我。咱們互相逼迫,破罐破摔,最後都沒甚好處。不如通力合作,就似十七年前那般,不是挺好。」

  錢裴不說話。

  姚昆再接再勵,問他:「你想要什麼?」

  錢裴答得飛快:「安若晨和安若芳。」

  「安若芳死了。安若晨倒是可以的。」

  「安若芳未死。安若晨心裡明白。」錢裴看著姚昆,忽笑道:「這般吧,你若是能幫我將安若芳弄到手,再幫我抓住安若晨,我會將十七年前發生過事通通忘了。如何?」

  姚昆皺眉:「安若芳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幫不了你。安若晨不能動,安若晨出了意外,龍將軍如何安心打仗。你等打完仗吧,到時我幫你。」

  「好吧。」錢裴盯著姚昆看,終於點頭。「那我們,就念著師生情誼,相安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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