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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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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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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23:47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安若晨問:「爹爹答應了?」

  「沒,他推拒了。」

  安若晨愣了愣,那傻妹妹一副她快要嫁人的歡喜模樣是怎麼擺出來的。

  安若晨心裡嘆口氣,耐心問:「為何推拒?爹爹雖與薛家不對付,但這回是薛老爺求著安家,又關乎獨子的性命,擺明了就是任由爹爹開條件提好處的事。難道爹爹是想吊吊薛老爺的胃口,引得他焦急之後再獅子大開口。」

  「不是。」安若希搖頭,「我問過娘了,她說爹爹暫時還不想教我出嫁。」

  安若晨皺起眉頭:「因為錢裴?」

  「她未曾明說,但我猜是如此。」安若希也不激動了,撇了眉頭苦惱道:「錢老爺不是總來關切我的婚事,先前又說要介紹些合適人家過來嘛。妳那時過來嚇唬了爹爹一番,說咱們安家與誰結親都好,就是不好與錢裴結親。事後我聽得爹爹與娘說,人家錢老爺又沒說要自個兒再與咱家結親,到時挑中哪家,與錢老爺知會聲便好。」

  「說不定爹爹是錢老爺多年前失散的孩子,這般把他當爹孝敬。」

  安若晨這話被安若希白了一眼。「莫要說得這般難聽。」

  「說得不好聽總比做得難看強。自家女兒嫁誰還得跟個外人報告,像話嗎?」安若晨心裡窩火,「薛家與我們安家不對付,當然更看不上錢裴。從前爹爹曾罵過,說錢老爺設宴,哪家哪家不願去,談買賣時聽說跟錢裴有關的便拒了,爹爹罵人家不識好歹,便是說的薛家吧?」

  「對,對,這事我也記得。」

  安若晨就不懂了:「所以爹爹拒了這親事很正常。且那薛公子年幼多病,命不長久,也並非良配。妳是因為太久沒人上門提親,這會有人來所以先歡喜一會嗎?」

  安若希氣呼呼地擠安若晨身邊坐下:「這話怎麼說的。我太久沒人上門提親,這都是誰害的?我家大姐大半夜地跑去擊鼓報官,四妹青天白日的失蹤,這家裡跟鬧了鬼中了邪似的,妳當外頭話能好聽呀。再說了,得罪了錢老爺,他一句話,哪家心裡不掂量著些。要不我怎麼一心嫁到外郡去。可是姐姐妳這許久了,也沒找著外郡合適的親。還說情勢不好,妳沒法離開出遠門。妳瞧,我都沒埋怨妳不是。」

  安若晨無語,沒埋怨嗎?那常來她這兒嚷嚷拍拍桌子的那人是誰呀?

  安若希道:「現在薛家來提親,可不正是大好機會?」

  安若晨顰眉,聽這意思,安若希竟然是想嫁?「那薛公子病弱命短,是吧?」

  「我知道姐姐想說什麼。」安若希端正了臉色,抿抿嘴,道:「從前吧,若是薛老爺這般來提親,我自己定是不願的。誰想嫁給一個癆病鬼。到時年紀輕輕守個寡。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被夾在妳跟錢老爺中間,兩面不是人。他想殺我便殺,妳那毒死我便毒。這不是都覺得我是個禍害嘛。我要是嫁了人,還是嫁給跟錢老爺不對付的,到時爹娘跟巴結錢老爺,錢老爺想對付,都與我無關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怎麼都得聽夫家的意思。屆時少回娘家,用不著見到錢老爺那嘴臉,還有,我禍害不到妳了,妳把解藥給我。我算來算去,這實在是門好親。」

  安若晨無言以對,原來她這二妹不傻啊。

  安若希繼續道:「再有,薛家是大戶,吃住用行必是樣樣好的。聽說薛老爺薛夫人為人寬厚,不是刻薄嚴厲的。又聽說薛家公子雖是體弱,但也彬彬有禮,飽讀詩書。只是身體的緣故,不能去考功名。我與其等著妳不知何時才能談到的外郡親事,或者不知何時被爹爹塞給錢裴相中的同伙繼續被他要脅鉗制逗樂子,我還不如嫁到薛家這樣的好人家。沖喜也罷,薛公子病弱也罷,我起碼不被人欺凌,不成日擔驚受怕。」

  安若晨懂了。「爹爹拒了親事,妳希望我幫妳把親事辦成了?」

  「對!」安若希又來了精神,「姐,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妳說,還有哪戶比得過薛家的大戶來跟我提親的?好人家有多遠躲多遠,這是老天給我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安若晨在心裡盤算著這事,問她:「爹爹推拒得難看嗎?」

  安若希頓時一蔫,「聽說,話是挺不中聽的。」

  「拒婚後爹爹找過錢裴嗎?」

  「未曾。聽說錢老爺回福安縣去了。」

  安若晨道:「這事我想想,先打聽打聽薛家怎麼回事。爹爹既是推拒了,後頭怕是也不好辦。妳要沉住氣,莫在家裡討論這事,莫讓爹爹和妳娘警惕,不然他們與錢裴一商量,妳就完了。」

  安若希一驚。「錢老爺不會飛快地塞戶人家過來,教爹爹把我嫁過去吧?」

  「若是他挑選的人家,自然聽他差遣。妳嫁過去之後,他若還想利用妳,差遣妳做什麼,那夫家自然也是向著他的。」

  「難不成還會任由他欺凌自己的娘子嗎?」

  「這世上有爹爹這種為了買賣把女兒賣給六十多殘暴老頭子蹂躪的豬狗牛羊,便會有把娘子當成討好主子對象的雞鴨鵝。」

  安若希冷哼一聲:「也是,連一臉正義凜然的將軍也會暗地裡給人下毒呢。」

  安若晨冷道:「妳想讓我趕妳出門嗎?」

  安若希咬咬唇,委屈地嘟囔:「哪有姐姐這般護短的。將軍這事確是做得不光彩,惡人所為。」

  安若晨道:「我問過了,將軍對取妳性命沒興趣,只是防妳被利用來謀害於我罷了。每個月盧大哥會給妳一顆解藥,妳會沒事的。不信妳可到醫館去找大夫診診。」

  「我去過了。大夫瞧不出毛病。」安若希一臉不高興。「雖說我們姐妹情誼不深吧,但我也仔細想過,我未曾害過姐姐。」

  「對,只是妳娘欺負我娘,讓她遭了不少罪。然後在我被爹爹打罵,許婚給錢老爺時,妳幸災樂禍,冷嘲熱諷罷了。」

  安若希臉上一陣發熱:「所以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我送上門來讓姐姐冷嘲熱諷了。」

  「當真教人歡喜,不是嗎?」

  安若希咬咬唇,道:「那妳歡喜完了,幫我想想法子。我想嫁給薛公子。」

  安若晨瞪她,矜持呢?安若希眼巴巴地看她,安若晨真是沒好氣,道:「我會去打聽一下薛家,若當真合適,便為妳想想如何能嫁。」

  安若希鬆了一口氣。

  §     §     §

  龍大回到中蘭城,未入紫雲樓,先去了太守府。

  太守姚昆聽得報,匆匆趕到堂廳相見,聽得龍大說霍銘善居然冒險入境前來議事,大吃一驚。

  「十七年前談判議和的那位霍丞相?」

  「正是。他如今沒了官職,但手中有南秦皇帝派他前來議事查情的手諭,嚴格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出訪我國的使節。」

  姚昆同意龍大的策略。「我以使節大禮迎他進中蘭城,再先行派人遞奏摺,將事情緣委輕重與皇上說說。讓朝中各官員也幫著遊說,讓霍先生能順利面聖呈言,無論如何,這上京往來,能拖上好些時日,到時茂郡的案子,邊境的誤會,中蘭城裡的細作等,我們還有機會破解。」他想了想,長舒一口氣:「若是能阻止戰爭,那再好不過。」

  「但願如此。大人請盡速準備,今日便派人赴京,另外,還得再派兩名使節,出訪南秦。」

  姚昆想了想,點點頭。來而不往非禮也。既是接受了南秦國的使節,自然場面上也要做足。他們這頭再派兩名使節過去說明情況,釐清真相,穩住局勢。「這都是在幫茂郡史平清擦屁股了。他那頭惹下的禍端,還得我這頭幫著處置。」但若是他處置好了,那日後論起功績,這便是他姚昆的大功勞了。「我也速報史平清,讓他穩住東淩,切莫在這轉機之時再惹麻煩。東淩國小兵弱,若南秦不動手,他們斷不敢自己開戰。更何況這事看起來就像是東淩挑撥,欲坐享漁人之利。我得讓史平清仔細看看清楚局勢。」

  龍大道:「那大人盡速準備吧。備好禮數及迎賓隊伍,場面越大越好,明日來總兵營接霍先生。」

  姚昆一口答應,兩人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商議好,龍大告辭。姚昆不敢耽擱,趕緊差人叫郡丞、主薄、周邊重縣縣令等過來議事。

  龍大回了趟紫雲樓,不敢多留,速召了各官將過來問查城中公務,並交代了霍銘善入中蘭城,上京覲見皇上一事。這其中的防務和守衛安排等,還有茂郡安危不穩,對他們平南郡防務影響,東淩與南秦若聯手又如何應對。命各項報函不得耽擱,於各兵庫告軍情準備,並向其他各郡郡官武將報送軍情,以防萬一。

  將所有事交代好後,龍大出了衙堂,正準備去見安若晨,卻見得她就在衙堂外等著。

  「我聽說將軍回來了。又聽說將軍著急走,所以就在這兒等著。」

  龍大笑起來,見到安若晨便覺心中安穩。「是頗有些著急,所以妳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安若晨淡定從容的掏出三封信:「這一封是報告公務的,我對樓中的一些人手做了調整安排。這一封是私事的,我與太守夫人商議的婚事籌辦的狀況。將軍放心,將軍軍務繁忙,斷不會這般快就要辦婚禮。況且你我若在中蘭辦喜事,三禮六聘還是要的。怎麼都得京城那邊出庚帖立禮單,總之雜七雜八一堆事呢,這也需耗費不少時日,將軍安心守好邊境處理好軍情。」

  這解釋得怎麼這麼像他對霍銘善用的招數呢,先爭取時間,拖著拖著尋找轉機。「安若晨姑娘。」

  「是,將軍。」

  「只可攻不可退記得嗎?」

  「記得呢。這不是專門列了單子給將軍讓將軍知道需要辦些什麼,都辦到什麼階段了。我辦事,細緻著呢。」

  龍大看看第三封的信封:「這封呢?」

  「這封便是只攻不退的心意了。」

  龍大眉挑得老高,兩眼發光:「情話?」

  「是對將軍提的一些要求。」

  龍大:「……」

  「將軍要回總兵營了嗎?」

  龍大沒好氣:「這是要趕我了?」

  「我是心疼將軍奔波的,但若耽誤了將軍辦正事就不好了。這些信將軍回去慢慢看。」

  龍大撇眉頭,嘴裡說心疼,也沒點實際行動。「妳過來。」他一副命令的口吻。

  安若晨站過去了。龍大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摸了摸她腦袋,教導她:「要表現不捨,相送時便該是這般的。」

  「好的。」安若晨也不反駁,伸手也將他的腰抱住。

  抱了一會,龍大真得走了。想親親她,又顧慮周圍許多衛兵看著,想想作罷,道:「我走了。」

  「好。」安若晨跟著龍大一路行到馬圈那處,龍大上了馬,她也將戰鼓牽了出來,戰鼓背上,竟也戴好了馬鞍。

  龍大挑挑眉毛。

  安若晨抿著嘴掩飾害羞:「想溜溜馬的,不然騎術都生疏了。正巧我也想往東城門那頭走。」

  龍大瞪著她。安若晨裝沒看見,翻身上馬,一本正經問:「將軍你怎麼走啊,咱們順路嗎?要是順的,便一起吧,還能說說話呢。」

  龍大夾了夾如風的馬腹,將馬催到戰鼓身邊,轉頭看安若晨:「安若晨姑娘,妳可是越來越無賴了?」

  安若晨不服氣:「明明挺矜持的。」

  龍大哈哈大笑,笑得安若晨也忍不住也跟著傻笑起來。然後龍大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安若晨姑娘,我是快矜持不住了。妳自己好好繼續把持。」

  安若晨紅著臉盯著戰鼓的腦袋看,壓根不敢看周圍情形。耳邊聽著龍大道:「很順路,走吧。」

  安若晨忍不住又笑起來,面若桃花,眼波如水,屁顛屁顛的催馬跟著龍大出發了。一路送到了東城門外,路上與龍大還說了說妹妹的婚事,龍大卻似不吃驚,又或許是不感興趣,只應了聲便將話題岔開了。安若晨覺得他是防她提那下毒之事,她識趣的當然沒說。

  龍大策馬走遠時,安若晨依依不捨,立馬於路邊看他許久。龍大騎出一段回頭,還看到她姿勢未變立在原處。龍大心中一暖,領著衛兵們盡速趕回兵營去了。一路再不回頭,心裡卻是想,他家安姑娘當真是不聽話的,總是不按常理套路行事。

  回到兵營的龍大給霍銘善帶回一切商議妥當的好消息,讓他安心等著明日進城,太守會以使節大禮相迎。二人又議了些話。龍大回到自己營帳。拿出安若晨的信出來看。第一封公務信函,寫的是她把樓中的一些人手調動,有些遣到了外頭,又進了些新人,這是掩護陸大娘入紫雲樓之事,同時也借機與城中各人牙子接觸試探。又說她還未找到遞字條的人,但定下了三個可疑人物,有兩人已找到其住處,還未發現有用線索,而另一人曾在招福酒樓出現,兩次皆甩開了跟蹤,且後來再未見其行蹤。她直覺此人最是可疑,但此人中等個頭,細長眼,圓臉,與閔公子完全兩個長相,若無線索,也不敢妄下定論。另她需要錢銀,在城中佈置安全聯絡的地點居處。

  龍大看畢,將信燒了。他一直知道安若晨定是有自己的秘探隊伍,她不主動告訴他細節,他也不追問。她學得很好,將他和謝剛教導的都牢牢記住且用上了。謝剛不在,她竟能未動樓中一人一卒便辦起事來,儼然獨當一面了。

  龍大看第二封信,確是婚事各項瑣事細事,還列好了單子交代他這頭要辦的。龍大照抄一份,命人交給驛兵送回京城龍府給他二弟龍躍。

  第三封信,龍大很是期待,「只攻不退的心意」呢,不是情話還能是什麼。

  拆開一看,龍大眉頭挑得老高,果然不能用尋常想法琢磨他家安若晨姑娘。這信裡交代他要在兼顧軍務之餘,盡好未婚夫婿之職,比如寫個信捎個話,說想念她等等。重點是後頭,問他俸祿多少,查訪細作需要錢銀,但她若總在帳房支取會惹來懷疑,所以她希望龍大以聘禮為由再多給她些,或者俸祿什麼的給她處置打理,若是他私人錢銀不在身邊的,那還有什麼辦法解決她的缺錢危機。

  龍大完全沒了脾氣。

  只攻不退!她倒真是很敢攻啊,錢錢錢!還好意思說自己矜持呢!

  龍大捧著信,哈哈哈大笑,這姑娘怎麼就這麼討他歡喜呢,真是太歡喜了。歡喜得真想讓她抄一百遍「我歡喜龍騰大將軍」送來給他貼帳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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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姚昆與各官員緊急商議霍銘善上京一事。大家皆覺此事可為,是個拖延時候解決開戰危情的好法子。只是細節上大家各有想法。

  郡丞夏舟剛從茂郡回來,他領著人在那邊與太守衙門各人共同追究東淩南秦使節被殺一案線索,跟進後續相關處置之道,對那頭的情形最是瞭解。他建議不止要函報茂郡太守史平清,更應該要求茂郡也派出使節,與平南郡的使節一道出訪。

  「按理,那霍先生拿著南秦皇帝的手諭,代表的是帝君之意,情況緊急,我們等不得皇上見完霍先生再定奪是否再派使節回訪。我方只有郡級官員出訪解釋遊說,在等級上便矮了一頭,於禮不合。更何況這事情裡,南秦與東淩使節皆是在茂郡被殺,至今兇手未見蹤跡,就連查找的方向都無頭緒,那些人仿似從天而降,殺了人後更散開消失,史太守如今被逼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就算想找人出來墊個背都不知能如何。這事牽扯太大,我在那兒瞧著,史太守有些心灰意冷,覺得反正事情撇不清,對外東淩占理咄咄逼人,對內皇上定會怪罪他官位不保。心裡已生了破罐破摔之意。恨不得乾脆打一仗,轉移重點,若立戰功,將功補過,他才好從泥潭裡脫身。」

  姚昆聽得夏舟此言,頓然大怒:「那史平清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未長進?事事推脫,壞事都是別人的,便宜他都占了。打起仗來,是他前線衝鋒陷陣嗎?死傷的是他的家人兄弟是他自己嗎?他茂郡這幾年便做得不太好,這回想搶功勞,惹了禍端,竟想用開戰脫身。當真是蠢才廢物。」

  「大人。」錢世新溫言相勸,免得姚昆盛怒中失言。

  姚昆緩了一緩,問夏舟:「你可打聽到了,他往京城報的奏摺裡說的什麼?」

  夏舟面露無奈:「正如大人所料,史太守自然是將事情往咱們平南推了推,說是大人鐵腕關閉與南秦的商貿及議事通道,可南秦仍想議和,只得借道東淩入我大蕭求得覲見。但平南郡裡匪類猖獗,是否細作仍待查,但因大人未將匪類處置乾淨,留著餘黨,也不知還會做些什麼。而茂郡裡的使節命案,兇手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是否逃竄到平南郡來了。目前尚在全力追查。」

  姚昆氣得拍了桌子。他是接到茂郡公函希望平南郡追查處置清楚郡內的細作匪類,那時他便想你茂郡查出線索了,追到他平南也是可以的,半點眉目沒有,閉著眼便往平南一指,這不是欺人太甚嗎?如今果真與他所料,史平清這廝還就是一盆盆髒水往他平南郡潑了。人人都望和平安寧,偏這廝滿肚子壞水,處置不好麻煩,掩蓋不住自己無能失德,竟想用戰爭,想用百姓將兵的血淚換得脫身。

  真是無恥之極!

  夏舟明白姚昆所想,便道:「如今茂郡那邊也在匆匆調兵往邊境施壓,但這番情景教東淩看到,更有藉口。我在通城時,便見著東淩的文書詢函一日一封天天往郡府送。史太守若是扛不住,再做些糊塗事來,與東淩南秦說些什麼不得體的話,加上東淩一吹風,南秦必會揮兵過江,倒楣的可是我們平南。大人若想派使節穩住南秦,便得將史太守也穩住,除了告知他霍先生上京事情有了轉機,更得將他也一同拖到事情裡來,讓他們茂郡也派使節,與我們一起去南秦。先別管有沒有線索解不解釋得清楚,總之人要去,誠意要到。既是派出了使節,史太守亦不敢太妄為,怎麼都得等事態平緩下來,亦有理由應對東淩的質問。」

  錢世新道:「夏大人言之有理。大人出頭為茂郡的禍事收拾殘局,得確保這期間莫再禍上加禍。先用大禮數將霍先生接來,奉為上賓。使節人選,後續相談如何,都與霍先生細細商議,這定會讓霍先生覺得我大蕭是敬重於他。他再修書一封,我們使節帶著去南秦,這也才好說得上話。南秦邊郡那幾位大人怎麼都會給霍先生些面子。將消息上呈南秦皇帝,這邊境局勢定可緩和。」

  姚昆覺得大家所言甚有道理,於是派夏舟再去茂郡通城,與史平清速速相報此事,讓他即刻定好使節,到中蘭城來一起出發。「那史平清也不知會是何主意,一來一往也是需時日。我得與龍將軍報一聲,過幾日待史平清使節定好,再接霍先生到中蘭。這般我們也有時日把禮數備周全了。」

  「這個……」錢世新欲言又止。

  姚昆忙問:「錢大人是何想法?」

  錢世新道:「大人,兵營那處條件惡劣,吃喝拉撒俱是不便,哪裡有中蘭城裡舒服。霍先生年紀大了,在那兒多待一日,便是多受了一日的苦。龍將軍回到軍營處定是與霍先生說了太守大人會大禮接他入中蘭,結果轉頭日子又拖延,拖延到何時又未可知,萬一史太守那邊多慮,又或是使節人選遲遲不定,那我們要何時去接霍先生?到時霍先生問起遲延的緣由,我們難不成說實話在等茂郡共同擔責?這讓霍先生怎麼看?」

  姚昆想了想,覺得也是甚有道理。如此定好趕緊準備相迎使節的車轎文書城門樓宇裝飾,安排好迎道百姓衙差守衛,通報紫雲樓,再於太守府裡安排好客房,加大巡值護衛,重排值崗。各官員分工領命,就此火速行動起來。

  安若晨從周長史那處看到了文書報函,知曉明日城中會有大事。她與陸大娘細細商量,若是細作仍在,對這事也定會重視,官府軍方嚴陣以待,細作也定是心中有數,她們在城中的眼線也不可掉以輕心,也許這次會是個機會。

  陸大娘明白,借使節來訪紫雲樓得佈置妝點為由出門採買打點去了。她列好了單子,帶了幾個丫頭,這丫頭去辦這個,那丫頭去買那個,將人全支開,她自己與各眼線悄悄地聯絡交代了一番。

  安若晨未出府,她寫了封拜帖,讓人送去薛府,打算過兩日待霍銘善入城之事都安頓打點好了,她就上門拜訪。只是沒想到,稍晚時候,沒等到薛府的回帖,卻是薛夫人乘了轎急巴巴地直接趕到紫雲樓來。

  安若晨正琢磨霍銘善入城與細作活動之間的聯繫,聽得衛兵來報薛夫人求見,著實是有些驚訝,沒料到薛家竟是這般著急。

  薛夫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眉清目秀,溫婉有禮,很有些端莊氣度。安若晨禮數周到地招呼她。那薛夫人也先是客氣了一番,道先前家中有些忙亂,疏忽了,未曾與將軍這頭走動,未盡禮數,是他們薛家做得不對。

  安若晨笑稱夫人太過客氣。其實她心裡明白,當初各家欲巴結討好將軍,便借著女眷或是管事這一層與她走動送禮送帖的,薛夫人與各家女眷往來,定是知曉。只是薛家與安家不對付,自不願與她沾上關係。再者她再就聽說薛老爺儒雅,卻也一身傲骨,最見不得那些生意商賈媚顏奴骨巴結官吏,這也是他不待見安之甫、錢裴這一流人物的原因。龍大去過她安家吃飯,宗澤清又似與安家交情不錯,與薛老爺而言,那也該是避而遠之為好。

  安若晨不動聲色,觀察著薛夫人的神情。心裡想著薛家夫婦還當真視子如命,如今為了高僧所言,為兒子沖喜,都得放得下顏面去安家求親,被拒了竟也不放棄,轉而願意來應酬她了。

  薛夫人客套幾句後,趕緊入了正題,問安若晨是否是知曉了她們薛家去安府提親之事?

  「略有耳聞。想去拜訪夫人,也是欲與夫人商議此事。」安若晨道。

  薛夫人面露喜色,忙道:「不知是否安老爺那頭有什麼意思?只要親事能成,萬事都好商量。」

  安若晨失笑:「我爹爹有話也不會讓我來傳。他未托媒婆子找夫人相議,那該是未改主意才是。」

  薛夫人頓時露了失望。

  安若晨道:「我找夫人,便是想問問此事情況。我自己倒是覺得這門親事不差,我爹爹有他的顧慮和盤算,那些予我而言不重要,只要我二妹樂意,這親事我便願意插個手。」

  薛夫人振作精神,忙道:「那日我去安府,未曾見到二姑娘。安老爺拒得是挺果決,但我家確是誠心結親,若是大姑娘能相助,我薛家定有重謝。」

  安若晨笑道:「重謝倒是不必,這事情是如何,還請薛夫人明言。畢竟薛老爺看不上我爹爹那般的市儈庸商,突然談起了親事,我也是頗疑慮。我問清緣由,才好與我二妹說。願不願意,還得看她的主意。」

  薛夫人聽罷,也不管這安若晨已離了安府,究竟能不能有沒有辦法促成這婚事,總之抓到一個希望便是一個。於是仔仔細細地說了起來。

  她兒子薛敘然自小體弱,十歲時重病一場,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太好,這幾年尋遍良醫,但病情反復。她常去保寧寺拜佛求神,為兒子祈福。大概一個月前,她又與保寧寺住持淨慈大師聊起兒子狀況,大夫說薛敘然怕是好不了,便只能這般拖著,不往惡裡變化便是好的,調養得當,許還能再活十年。薛夫人非常憂心,說到傷心處,落下淚來。淨慈大師便道,若是實在沒了法子,要不就試試以緣助運,以喜扶命。

  於是薛夫人便將薛敘然的八字給了淨慈大師,大師給薛敘然排了命,寫了相配的幾個生辰八字,讓薛夫人去找找。三月之內,若是找得八字相合的姑娘,結得良緣,也許有所助益也說不定。

  薛夫人拿到了八字後,火速找了全城的媒婆子,尋八字相合的姑娘。一般到了適婚年齡的姑娘,都會有媒婆子打聽過親事狀況,所以她們手上都拿著不少八字。

  這麼仔細多方一打聽,還真尋著了三個八字對上的姑娘。只是其中有一位姑娘已經出嫁,另一位姑娘已經訂了親。訂親的這個,婚期馬上就要到了,且女方與男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兩家亦是知交,斷無毀婚可能。剩下的那個,便是安家的二姑娘安若希。

  薛夫人道,對於與安家結親一事,正如安若晨所言,她家老爺薛書恩確是不願意的。猶豫了好些時日,眼看一個月就要過去了,淨慈大師說三月為期,日子不多,加上中間還要相談還要備禮等等,怕是再拖就來不及了。她盡力遊說,終得了老爺的點頭。

  於是她備好了厚禮,帶著媒婆子上安家提親。她明白安家定是也有疑慮,於是也不相瞞,並非惡意騙婚,只是將淨慈大師所言說了明白,既是良緣,天生一對,希望安家莫嫌棄她兒體弱。待安若希進了門,她定會將她像親生女兒那般對待。所有條件,聘禮等等,也由得安家開口,萬事皆好商議。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可安之甫竟然不鬆口。且拒絕之詞,頗不入耳。

  薛夫人回府後與薛老爺說了此事,未曾轉述那些難聽話,只欲央薛老爺再出面。薛書恩雖不樂意,但還是向安之甫提了邀約,請他吃飯相聚。安之甫竟然也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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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薛夫人沒說自己這數日汲汲讓媒婆子趕緊再找合適的姑娘,外郡的也行。但還未有好消息。倒是今日收到安若晨的帖子,頓覺心中一喜。薛夫人是曾聽媒婆子說過安家大小姐是個大膽的,從前也積極為自己張羅過婚事,只是有安老爺在,最後竟是定了福安縣錢老爺的親。

  媒婆子好一番八卦,說是人算不如天算,安家老爺怕是沒料到最後竟然橫生枝節,安家大小姐膽兒大得沒了邊,逃婚離家便罷了,還敢去敲那鳴冤鼓報官,驚動了太守和龍大將軍,硬是幫她把親事退了,還脫了安家籍,生生與她那親爹平起平坐了。可人家也是有真本事,進了將軍府,不單當上了管事,居然還破了招福酒樓的細作案,救下了一直慘被凌虐的劉夫人。如今更是厲害了,迷了龍大將軍的心竅,竟是要一飛沖天,準備做將軍夫人了。

  媒婆子說得那叫一個眉飛色舞,說此事千真萬確,這段時日已開始張羅婚事了,且婚事是由太守夫人親自幫著操辦,已找了三個媒婆子議婚事細節。這可是響動全城甚至全郡的大消息,比那招福酒樓的細作案還要震驚各方。人人都在傳,安大姑娘簡直是三頭六臂,本事通天。

  薛夫人自然知曉媒婆子誇大其辭,但安若晨八面玲瓏有些手段那定是真的。故而收到其拜帖,她二話不說趕緊趕來親自拜會。可等不及什麼過幾日待方便時了。他們薛家與安大姑娘從未有交集,突然遞來消息,那八成是與他們與安家議親有關。只不知安若晨心裡有些什麼打算。無論好壞,先來聽聽,若是能相助於他們,那自然再好不過。如今聽得安若晨竟真的確有此意,薛夫人也不管如何,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說了。

  「大姑娘,情況便是如此。我們薛家做事光明磊落,這結親是一輩子的事,我們知道輕重。我兒體弱,我也不相瞞,話說回來,這也瞞不住,與其讓別人家嚼舌頭胡說八道,不如我自己據實以告。我薛家真心實意,定會對兒媳婦好的。」薛夫人這般說。

  安若晨問:「我如何離的家,如何進的紫雲樓,夫人可曾聽說了?」

  薛夫人有些尷尬。她點點頭。

  「我當初為何會與錢老爺訂親,夫人也一定知道。我爹爹的名聲便是那般了。他拒絕與令公子結親,也是因為這原因。」

  「錢老爺?」薛夫人這段時日為兒子婚事磨破嘴皮跑斷腿,被拒的個中緣由,當然也與薛老爺商議又商議,在坊間打聽又打聽。她家老爺薛書恩不屑與錢裴之流合作,從不賣他面子。錢裴不滿,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難道安之甫不止是自己不願結親,還要顧慮錢裴的臉色?

  錢裴那人,聽說年輕時是有作為的,所以才會結了許多人脈關係,教導了些有才情的學生。只是也許日子太過順遂,又是在這邊境之地,山高皇帝遠,左右都是與他相熟相護的,捧得他越發狂傲,見不得有人與他半點不順從,還喜淫樂,做了不少敗德噁心的事,毀了從前的好聲望。年紀越大,竟越肆無忌憚。薛夫人嘆口氣,與安之甫議親便罷了,若是要去求那錢裴,怕是她家老爺死也不願的。

  「是,確是錢老爺。」安若晨點頭。「不瞞夫人說,我當初拒婚逃家,錢老爺與我爹爹皆是記恨於我的。我爹爹又是那般見利心喜的人,那玉石鋪子也罷,買賣生意也罷,總歸不敢得罪錢老爺。錢老爺曾提過要給我二妹介紹親事,我爹爹該是等著錢老爺呢,自然不敢答應別家的提親。」

  薛夫人皺眉:「那是非得靠錢老爺來議此事方可行嗎?」

  「那倒未必。」

  薛夫人鬆了口氣,忙道:「還請大姑娘指條路來。」

  「夫人不好再去與我爹爹提這事,也不要去找錢裴。不然,會被他們拿在手裡。我爹便算了,錢裴那人,一旦被他拿住要害,後患無窮。」

  「可如若不提親,這事如何能成?」

  「我去提,比夫人找媒婆子更管用。」

  薛夫人愣了愣,可這安大姑娘明明是與安家鬧翻了不是,難不成她仗著自己是未來將軍夫人,覺得用權勢能把安家壓住?薛夫人定定神,不問安若晨如何能辦到,卻問:「姑娘想要什麼?」

  安若晨笑了笑,這薛夫人救子心切,卻也不是個糊塗的,在小心提防薛家被她利用呢。「夫人放心,我沒什麼非分要求。我曾在我爹和錢裴那頭吃過些苦頭,我逃出來了,這夫人知道。只是夫人不知道,我曾見到我妹妹因為害怕錢裴和爹爹的鞭子渾身顫抖恐懼大哭。我的小妹妹莫名失蹤至今生死不明,如今輪到我二妹了,我又怎麼忍心讓她未來的生活繼續被錢裴這惡人控制。」

  薛夫人聽得這話,不禁動容。

  「薛公子體弱確實並非良配,沖喜之由確實令我二妹憋屈。」

  薛夫人張嘴欲辯解,安若晨卻未給她機會,繼續說道:「但夫人坦誠相告,並未矇騙,我信夫人是誠心以待的。」

  薛夫人鬆了口氣。

  安若晨又道:「我也明白,薛夫人這份坦誠也是被逼的,因為薛老爺與我爹爹之流素來不合,就連應酬都鮮少共同露面,薛老爺自有清風傲骨,與我爹爹完全不是一路人。突然來求親,於理不合。」

  這話薛夫人沒法反駁,若是別人家的姑娘,她自然不會說什麼高僧斷命之事。沖喜之說,確是讓姑娘家受委屈了。她雖是把話說得好聽,什麼高僧批過八字,天作之合,但其實誰也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只是就是因為薛老爺看不上我爹爹,又不屑與錢裴為伍,我便覺得這親事可談。」安若晨頓了頓,看著薛夫人,「夫人保證過,會對我妹妹好。」

  「自然,自然。」薛夫人覺得看到了希望,忙一連聲道:「大姑娘放心,我薛家一向待人寬厚,姑娘去打聽打聽便可知。就連家中僕役丫頭,我們也不苛責刻薄,何況令妹與我兒八字般配,是我兒貴人,她嫁過來,我定會捧在手心裡疼的。」

  「那麼還有一件,若這親事成了,還望薛老爺與夫人莫給安家占大便宜,莫被安家和錢裴拿捏了。」

  薛夫人愣了愣,道:「親家往來那是有的,出格的事我家老爺向來不屑為之,不會被擺佈的。再有那錢老爺,又與我家何干。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物,既不認識,也不相交。」

  安若晨笑起來,覺得這薛夫人真是個聰慧會說話的。

  薛夫人見得安若晨笑,忙問:「大姑娘覺得這親事該如何談?」

  安若晨道:「我想讓我二妹先見見薛公子,畢竟以後有可能得年輕守寡,讓她見一見,確定確定心意。」

  年輕守寡這話薛夫人可不愛聽,且安若晨這意思還是讓她二妹去相看自家兒子,看不上就算了。薛夫人忍了忍,未反駁什麼,只再次保證薛府定不會虧待自家兒媳婦的。

  安若晨道:「那也讓薛公子見見我二妹吧。我二妹自小在家中受寵,也是有些脾氣,若公子不嫌棄,這婚事便能談。不然我二妹嫁過去,夫妻二人相對生怨,爭執受氣,對薛公子養病休身也無助益。」

  薛夫人想了想,這才應允下來。兩人如此這般說好了,薛夫人便急匆匆回府商議去了。

  第二日,一月二十八,天高風清,藍天白雲,是個極好的天氣。中蘭城妝點一新,紅毯由東城門外一里鋪進城內,沿途綢樁引路,迎客旗迎風飄揚。

  一大清早,太守姚昆親自領著迎賓車隊前往總兵營處,以貴賓使節大禮相迎霍銘善。蔣松帶領兩百騎兵,從中蘭城護車隊前往,再從兵營護送使節車隊回來,一路送進了太守府,隨後一百衛兵留在太守府內,與姚昆安排的衙差護衛一道,於太守府內輪值,護衛霍銘善的安全。

  姚昆到了兵營處,見得龍大,這才有機會與他細細說了昨日與眾官員商議的對策安排。其他事龍大均無意見,但對姚昆要等史平清那頭也派了使節,定了這事再送霍銘善上京不滿。

  「霍先生如今便是個大靶子,中蘭城裡處處暗箭,大人心倒是挺寬,居然還指望著拉著史太守下水共同擔責。大人莫撿了芝麻丟西瓜,若是霍先生在太守府裡出了任何差錯,大人便與史太守一個處境了。早日護送霍先生上京,太守大人豈不是早日安寧,難道不是這道理。」

  姚昆被提醒了,心裡確實防備起來,但又覺得他們安排的防務如此嚴密,定不會如茂郡那般出事。「這般吧,昨日夏舟已領人快馬加鞭去茂郡了,我先把霍先生接回去,怎麼都得休息兩日。將軍莫瞪眼,霍先生這把年紀,又非武將,舟車勞頓,身子可不是鐵打的,路上捱病了可如何是好。總之先休息兩日,這兩日我與霍先生商議仔細這上京之事,讓霍先生寫好讓我郡使節遞往南秦的文書。兩日後,無論茂郡那頭有無消息,我都按與將軍商議好的,送霍先生上京。滿打滿算,加上今日,霍先生在我那兒住不上三日。我倒是不擔心這三日,就是霍先生上路後沿途安危,也是要警惕。」

  「細作在中蘭潛伏許久,處處暗藏危機,太守大人衙門裡也許就有內奸。霍先生在中蘭城內的危險,遠比沿途大得多。同樣的兩百衛兵,於沿途保護霍先生安危的把握可比在中蘭城裡要高許多。」龍大直接點出關鍵。若不是太需要擺個大場面給南秦東淩看,達到即時宣揚的效果,他還真寧願毫不聲張悄悄派個二十精兵喬裝就把霍銘善送走。

  龍大問:「給皇上的奏摺大人可遞出去了?」

  「當然當然,昨日便遞出去了。將軍的呢?」

  「自然也遞了。」龍大再問:「沿途各郡的通關文書,過路公函,大人準備好了嗎?」

  「這些都沒問題了。」昨日他衙門上下可是忙乎了一日,連夜把城裡佈置起來,轎車什麼的全趕出來了,禮數半點不少,也是很不容易的。

  龍大道:「大人晚上會辦迎賓宴吧?對外宣佈霍先生在中蘭城做客五日。第三日天不亮便將霍先生送走。」

  「好。」

  「找位與霍先生身形相似的,莫對外聲張,讓他住到霍先生屋裡去。霍先生換個房住。」

  姚昆琢磨了會:「行。」

  龍大與姚昆對視著,二人心裡都明白,剩下的,就是霍銘善的安全了。

  在中蘭城內的三天,也許會是最兇險的。

  南秦使節入城了,晚上還有大宴。那表示兩國不會打仗了吧?中蘭全城百姓奔相走告,大家紛紛上街,一睹使節的風采。城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似又過年一般。

  安若晨也上街看熱鬧去了,她跑去了招福酒樓。招福酒樓可是去衙府的必經之地,各路百姓早早擠進去搶佔位置,全酒樓的夥計忙得不亦樂乎,這可是很久未曾滿客了呢。

  趙佳華擠在安若晨身邊,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裡,大家歡呼雀躍時,她低聲對安若晨道:「我打聽到了有趣的消息。」

  安若晨看了看周圍,擠到更角落的地方,趙佳華也挨過去,縮在安若晨身後,道:「妳讓我盯錢裴的事,我買通了個他在中蘭府裡的丫頭。那丫頭也是小心,但終於與我說了些有用的事。錢裴在中蘭城府裡的側府雜院裡有道門,通往另一個兩進的宅院。那宅院正門朝著另一方向,卻與一牆之隔的錢府又單開了一道門。原是說那裡是錢裴養丫頭的地方,又有說是有客來時的客院。丫頭說,錢裴有時似乎也往那院子去,還有,他交代府裡的丫頭僕役,往那院裡送吃穿用度生活所需,全是精緻的好東西。東西只放在後院一屋裡,不得往裡再走。那丫頭送過衣裳等物,是男子用品,衣裳的尺寸看來,那人瘦高。」

  安若晨心裡一緊。

  「那丫頭說,去年年底,似乎是二十日左右吧,具體日子她記不清了。錢裴交代了不用往那院子送東西了。」

  十二月二十左右?安若晨笑著與周圍人群一起向街上走過的車隊揮手。

  李長史李明宇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死的。他的計畫裡那日他該去東城門引開衛兵給某人逃出城的機會。那時候開始,就不用給那院子送東西了?

  錢府的方位安若晨知道,離頂松亭不遠。若是屋子角度合適,該是能看到頂松亭上的鈴鐺吧?

  錢裴啊錢裴,你說四妹未死,究竟消息從何而來?

  「瘦高男子的東西,送了有三四年吧?」安若晨問。

  「對的。」趙佳華道:「這時間,也挺合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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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錢世新:父親,你看,我就說會被你拖累!

  錢裴:反派就要有反派的氣勢,你裝什麼斯文?

  龍大:等一下,為什麼小劇場都淪落到反派小配角戲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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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24:29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時間確實差不多能對上。但光有這些不足夠。

  安若晨輕聲道:「我需要證據。」

  「沒有證據,人去樓空。一個小丫頭的證詞,妳能如何?當初太守大人可是派了人將頂樓亭附近的屋子全搜了個遍。這都沒搜出來。妳說,錢裴與太守大人的交情,究竟深厚到哪一步?」

  安若晨不知道。但錢裴在太守大人面前極囂張是事實。姚昆與錢世新站在一塊面對錢裴時的無奈與隱忍她也是親眼所見。一個是學生,一個是兒子。若說太守大人是稟守師徒禮德恭敬忍讓,但錢裴失格失德,早已失去讓人尊敬的資格,何況姚昆貴為太守,可不是一般小官。

  安若晨覺得她原先打的算盤打錯了。事情比她設想得要複雜。

  安若晨火速趕回了紫雲樓,打算趕往總兵營向龍大報告這個新消息,聽聽他的判斷。周長史聽得她要去兵營,卻道:「今日霍先生來中蘭,龍將軍便要去四夏江了,以防這頭迎賓,那頭發兵。若是姑娘有緊急事,得去四夏江兵營才能見著將軍。」

  安若晨愣了愣,四夏江較遠,她一個來回,霍銘善就已經離開中蘭城了。這數日是關鍵。看太守大人與各官員的架式,以及蔣松親自領兵護衛的排場,她知道霍銘善的重要性。

  可她也知道軍中和衙門還有奸細,她現在又知道太守與錢裴之間的關係可能還有隱情。而若錢裴就是細作那一夥的,錢世新知不知道?衙門裡的其他官員又如何?城中大大小小圍著錢裴打轉的商賈又如何?

  安若晨決定不去了。這數日既是關鍵,且遠水救不了近火,那她就在這裡盯著。

  周長史見安若晨的模樣,以為她憂心軍情,忙安慰道:「姑娘放心,霍先生就是代表南秦來議和的。將軍去四夏江只是防有人以為此時機我大蕭會鬆懈警惕趁機作亂。議和是要議,軍威鎮邊關也是要的。再者這城裡有蔣將軍呢。從前劉則、李長史那類的事不會再犯了。太陽一落山,滿城宵禁,衛兵衙差巡衛,軍方一百衛兵加上衙府的衙差捕頭,這麼多人手,簡直是將霍先生的屋子裡外三層圍上,蒼蠅都飛不進去,何況細作刺客。」

  安若晨道:「大人說得有理。防範如此周全,定不會出亂子。只是將軍居然去四夏江了,也不知他缺什麼沒有。春寒最是凍人,我還是寫封信給將軍,免他以為我對他不掛心呢。」

  安若晨回屋寫了信,信裡把對周長史說的那什麼防春寒添衣物的關懷之詞說了,又說她今日去街上看了熱鬧,使節入城的排場當真是大。城中有太守主事,城外有將軍守衛,時局雖然不好,她卻覺得安心。解先生一夥於中蘭城中的勢力已被瓦解,她覺得這裡頭有自己一份功勞,可將軍還未曾好好誇讚過她。當然她不是介意這個,今日在街上時看到如過年一般的熱鬧,忽然想起自從與錢裴訂親後,就一直活在恐懼裡。當初想著,城裡城外大蕭南秦,全是錢裴的人脈勢力,她這一生必如囚鳥,被他鎖在宅院裡生不如死。沒想到後來竟有機會逃出生天。如今與將軍的婚事籌辦有太守夫人大力相助,請將軍放心,亦請將軍照顧好自己。

  安若晨寫完了,仔仔細細再看一遍,確認沒什麼疏漏,只希望將軍能看明白她的暗示。她把信交給了周長史,周長史道會將這信與公務報函一起交由驛兵送往將軍手上。

  安若晨謝過。接著她去找了太守夫人蒙佳月。

  蒙佳月正在確認迎賓晚宴的細節是否準備妥當。安若晨一臉侷促不好意思道自己可不是來添亂的,只是從前沒甚見識,沒什麼機會見到官宴大場面,擔心日後隨將軍回京後給將軍丟人。所以想趁著這次機會,過來跟著夫人學習學習。

  蒙佳月自然不介意,帶著安若晨裡裡外外張羅,還細心與她講解各類官宴的規矩。說起晚上的宴賓霍銘善,安若晨很自然地問道:「聽說十七年前大蕭與南秦和談,也是這位霍先生為使節。」

  「正是。」蒙佳月想起往事,有些發怔。

  「夫人。」

  蒙佳月聽得喚,回過神來,強笑道:「我那年十七,與妳如今差不多年歲。」

  安若晨低下頭,輕聲道:「我有聽說過。」

  蒙佳月明白她的意思,「嗯。」她點點頭,「我也聽過不少。」

  安若晨被蒙佳月的語氣逗笑了。

  蒙佳月也笑起來:「都過去許久了。一晃眼竟然十七年了。」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沒想到這許多年後,所有的事似乎又重演一遍。」

  安若晨沒說話,她等著蒙佳月繼續說。蒙佳月問她:「妳也聽說過我爹爹之死?」

  「聽說和談之前,蒙太守被刺客所害。」

  「那場仗差一點又繼續打了。當時霍先生聞得噩耗,不等迎賓禮車,快馬趕來,高呼以和為貴,他代表南秦皇帝求和之意,願為人質,若此事真是南秦所為,他以命相償。」蒙佳月想到當時情形,低頭看了看自己雙手。

  「我當時,心頭滿是對南秦的恨,我披麻戴孝跪在龍老將軍面前,求他莫停戰,求他滅殺南秦替我父親報仇血恨。那時候霍先生單膝跪我面前,將一把劍放入我的手裡。他說,孩子,戰爭不是快意恩仇,是滅世災難,不是流流淚動動嘴,是鮮血與痛苦。妳父親為何犧牲?莫讓奸人得逞,莫教百姓苦難。這把劍給妳,龍將軍與所有人可當見證,妳用這劍取我性命,我絕無怨言,也請所有人不要追究。但請讓我,先將妳父親想做的事做完。」

  安若晨聽得動容,不禁想像這位霍先生是怎樣的風範光采。她問:「據說後來查出來,刺客是大蕭百姓,因兩國之戰失去家人,聽得要議和,便怪罪於蒙太守,故而行刺。是真的嗎?」

  蒙佳月點點頭。「是相公查出了真凶。那人對自己罪行供認不諱,還道為何殺了他家人後才議和,誰來償他家人的命?」

  安若晨聽得難過,蒙佳月也眼泛淚光。她擦了擦了自己的眼睛,苦笑道:「那人問斬後,我半點也舒心不起來。他死了,我父親也不能再活過來,議和了,他的家人也沒法活過來。」

  「要是能不打仗便好了。」安若晨低聲道,不由想起了龍大。想起他說武將不懼戰,可也願沒有戰爭。

  蒙佳月也沉在回憶裡,長舒一口氣:「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霍先生又來了。聽說這一回,他又是孤身前來,一肩擔當。若兩國裡有人能有此聲望作為,也只有霍先生了。他上得京城,見到皇上,事情定會有轉機的。我聽說皇上對霍先生頗是敬重,該是願意聽聽他所言。」

  安若晨趁機道:「這位霍先生當真是讓人敬佩,可不是人人都能如他這般守賢遵德到老。看看錢老爺,說他年輕時也是有作為的,太守大人也是他的學生,只是沒想到如今變成這般……」

  蒙佳月聽得錢裴,露了些厭惡不滿的神情:「錢先生與霍先生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安若晨嘆氣,道:「說起來,我也頗不好意思,三番數次麻煩了太守大人。我瞧著錢裴對大人如此不恭敬,心裡也不好受。可莫因為我給太守大人惹了麻煩才好。」

  「怎麼會。」蒙佳月道:「大人本就該為民做主,錢先生行為不端,自然是該警醒。大人念在師生一場,對他客氣有禮,已很是寬容,是那錢先生失格失德,總有一日,他會惹下禍端。」

  「我也是這般想,就怕到時太守大人被他拖累了。」

  這話正戳在蒙佳月心上。這些年真是沒少為自家大人抱屈,真是恨不得大人有一日能給那惡人治罪,光明磊落,公正如山。偏偏自家相公性子有些軟,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總說恩師情誼不能忘,且又都不是鬧得擊鼓鳴冤的大事,小怨小狀,人家自己私下都和解了。蒙佳月一來責怪自己不能體恤相公的尊師之意,二來又怨錢裴不識好歹。怨恨太重時,她就想起霍銘善當年給她的那把劍。也許確實是她自私,不懂相公所說的大局。

  安若晨觀察著蒙佳月的表情,左右看了看,附在她耳邊悄聲道:「我先前還在安家時,曾偷聽得錢裴與我爹爹酒後吹噓,說太守大人也得看他臉色,說了幾句渾話,那意思似乎是太守大人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上。」

  蒙佳月一愣,很是吃驚。

  安若晨道:「我先前可是懼錢裴懼到極點,就是因為聽得他這話,連太守大人都懼他,那我可怎麼辦。後來實在是沒了法子,才咬牙擊鼓找大人做主的。當時心裡也是絕望,可後來與大人接觸,又與夫人投緣,這才發現,原來大人根本不似錢裴說的那般。」

  蒙佳月怒火燒心,罵道:「那混帳居然敢在外頭這般污蔑大人。」真是氣極了,稱謂都顧不上了。

  「他仗著教過大人讀過書,又仗著自家兒子當上縣令,在平南郡呼風喚雨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啊。我是想著,他狂妄吹噓事小,似我這般小老百姓聽聽便算了,就算對大人有誤解也沒甚大影響,但如今正值亂局,朝廷那頭,皇上那頭,可都盯著平南郡。我聽將軍是如此說的。將軍還說過像茂郡太守就曾與太守大人不對付。我是覺得,若是有一言半句不合適的傳到朝廷,或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大人豈不是冤得很?」

  蒙佳月眉頭已緊緊皺了起來。「妳還曾聽到什麼傳言?」

  安若晨道:「我倒是未曾留心這些,如今是一門心思全撲在追查細作之事上,這不是話趕話,正說到這兒了想起才與夫人說這些。」

  蒙佳月也不愧是做官眷多年的,深諳內裡門道,她與安若晨道:「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妳查事時,幫著我留心留心,若是逮著胡言亂語的,立時告到堂上。定他誣言之罪,以儆效尤。」

  安若晨一口答應,壓低聲音又道:「夫人也留些心眼,錢裴那人壞點子多,當初看中我四妹,知道她年紀小,不能馬上娶到手,竟想到先與我訂親,再用買賣的事給我爹爹下套,這般逼迫得我四妹與我同天進他錢家門。我爹爹中計極深,一直蒙在鼓裡。這才挨了那二十大板。大人一心念著師恩,未必看得清,夫人定要留意,切莫讓錢裴害了大人。」

  蒙佳月倒吸一口涼氣。安若晨四妹的事,安之甫被大人罰二十大板的事,她是聽說過,但從未如此串著想。如今一聽,錢裴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且佈局深遠套路重重,那可不是無腦囂張,卻是極有城府的。「妳說得對。」蒙佳月握住安若晨的手,「妳說得對。」

  安若晨回握住蒙佳月的手,說著關切的話,答應蒙佳月一定留心各路消息,若有什麼對太守不利的便速來報她。安若晨心裡有些小失望,看來蒙佳月並不知道太多錢裴的事。她不能把事情說得太明白,蒙佳月一心向著姚昆,而姚昆與錢裴究竟如何她沒有把握。透露太多疑點,恐怕反而是給錢裴通風報信了。

  安若晨在太守府賴到了晚上,她的身份不夠,不能赴宴上桌。但她說想見識見識場面,蒙佳月帶她到宴中走了一趟,向霍銘善介紹了這位是龍騰將軍的未婚妻子,在中蘭城結緣。安若晨如願一睹霍銘善風采,心中也是高興。蒙佳月當眾將霍銘善當年給她的那把劍回贈霍銘善,說這是一把見證過和平的劍,祝霍銘善上京順利。

  眾人見此場景,憶起當年。安若晨站在角落,悄悄觀察打量,眾人皆是唏噓,而姚昆更是動容得眼眶發紅。

  安若晨依禮退了出來,去找了方元。悄悄問他十七年前的案錄是否還能找著?方元問她是為何事,安若晨推說自己不懂霍銘善,已退出朝堂,為何不遠千里再重複十七年前的舉動。今日聽得太守夫人說起往事,她想看看當年行刺姚太守的案錄,是否與如今的細作案會有關聯。

  方元怔了怔,問:「姑娘是懷疑霍先生與細作案有關?」

  「我是多疑了些。霍先生人人景仰,我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才想悄悄看看案錄,無事最好,若有蛛絲馬跡與現時的細作案關聯上,那得及時向大人們通報。」

  方元點頭,答應幫她去找找。

  安若晨又想逛到客院去,結果在院門便被攔了。衛兵識得安若晨,客氣道客院封閉,未有太守手令不得入內。安若晨遠遠看了下,真的是三步一崗,不一會蔣松竟是來了,問她有何事,看來有點什麼風吹草動,通報得非常迅速。安若晨心想,這般的守衛,霍先生的安全該是無憂才對。

  安若晨很晚才回到紫雲樓。陸大娘來報,說薛家夫人來了帖子,說明日未時她與其子薛敘然會在喜秀堂,邀請安若晨過去選些首飾,相看相看。

  安若晨自然明白薛夫人的意思,她驚訝於薛夫人的急切,真是一日趕一日。安若晨想了想,問陸大娘是否有錢裴的消息。陸大娘今日出去打聽了,答道:「錢老爺未曾進城,他於中蘭的府宅未有人住。」

  安若晨沉思,霍銘善進城是全郡大事,中蘭熱鬧成這樣,錢裴竟然不來?解先生肯定離開中蘭了,但他必有接手人,若是解先生這幾年是由錢裴照應著才能隱於市井,那他接手人呢?為以防萬一換了宅子,能換到哪裡去?錢裴不來中蘭,是否能表示他們明白防衛太過嚴密,不敢在中蘭城中下手?

  §     §     §

  解先生對著燭光也在沉思,有人敲了敲門,進來了,坐在他對面,問他:「如何了?」

  解先生圓圓的臉泛起微笑,看上去很是和善:「都安排好了,霍銘善必會死在太守府裡。」

  他對面那人哈哈大笑起來:「真想看看姚昆看到霍銘善屍體時的表情,他定是料不到如此防衛為何還會出差錯。」

  解先生想了想也笑了起來:「姚昆一手拿著巡察使到任的聖旨,一手握著霍銘善的死訊。他還急巴巴把霍銘善上京的折奏發了,還發了各郡通關公文,召告天下霍銘善就在他那兒。」

  「然後死了。」

  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解先生道:「龍騰那廝一定氣得臉都綠了。」

  「這麼說來,真想看看龍騰聞訊時的表情。」

  「這個坑是他們自己給自己挖的,自以為聰明。簡直笑掉大牙。」

  「可不是。」對面那人冷笑。

  解先生看了看他,道:「你得當心些。素聞你肆意妄為,不受拘束,我還道言過其實,不料你還真是如此。安若芳的事你露了嘴,惹來猜疑,這事必得想法解決。我是不敢對安若晨掉以輕心的,你也不能。」

  「那就把她抓回來吧。」那人笑。「我定讓她服服貼貼,乖乖聽話。」

  解先生橫了他一眼。

  那人再冷笑:「瞧,你們靠著我辦成多少事,卻又總不聽我的建議。」

  解先生道:「你莫著急,還不到時候。」

  §     §     §

  安若晨一夜沒睡好,總覺得哪裡不踏實。但想來想去想不出來哪裡會出差錯。最後覺得大概是將軍在四夏江,離得有點遠,而霍先生還未到京城,這總讓人懸著心的緣故。她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別的忙,於是起身後先應了薛夫人的約,再讓陸大娘去給二妹捎個話。

  姚昆一早起來便去探望霍銘善,霍銘善一夜安好,什麼事都沒發生。姚昆按計劃,請霍銘善一起用了早飯,再回屋時,已讓與霍銘善身形相似的人住進了霍銘善的屋裡,霍的隨從曹一涵住外屋,一切如常,只霍銘善自己悄悄搬到同個院子的對角的小屋裡。一切都很順利,無人察覺。

  姚昆非常滿意,回到衙門照常處理公務,這時卻聽得傳令兵快馬到,竟有聖令旨意。姚昆趕緊去接。打開一看,旨令言道平南、茂郡近段時日亂局不寧,與鄰國衝突不斷,且屢發大案,案未破解,太守重責,故令太尉梁德浩任巡察使,率領屬官親赴茂郡及平南督查。

  姚昆皺起眉頭,細細問了傳令兵。那傳令兵道另有聖旨已派往總兵營給龍騰護國大將軍及茂郡太守史平清。梁德浩大人已從京城出發前往茂郡,應該再過一段日子便能到。白英白大人奉梁大人之令來平南郡,也該是過段日子便到。請太守大人做好準備,接迎巡察。

  姚昆心裡有了數。想來主要還是使節之死震怒龍顏,史平清這許久還未能破案,給不了東淩交代,梁德浩不得不過來收拾他的爛攤子。姚昆又怨起史平清來,真是被他拖累了。他原來剷除細作勢力,立了大功,被史平清這麼一攪和,與南秦局勢逆轉,顯得他從前破的細作案無甚用處了。但好在如今他還有霍銘善。

  姚昆開始盤算要不要讓霍銘善多住幾日,讓白英見到霍銘善,親眼看看他姚昆功績,可不是他們平南不爭氣,真的一直被拖累卻也一直圓滿解決著問題。這般白英可幫著奉奏摺說些好話,霍銘善上京與皇上見面也許能更順利些。

  §     §     §

  安若晨按著約好的時候,去了喜秀堂。

  安若晨到時,薛夫人親自出來相迎。盧正在店外等著,田慶跟著安若晨和春曉進店裡查看。薛夫人沒在意安若晨的小心謹慎,客客氣氣地將安若晨請到店後的廂房裡。田慶在廂房門口看了一眼,屋裡只坐了一位瘦弱的十五六歲的小公子。安若晨與他示意沒事,田慶行了個禮,退到廂房門口候著。

  喜秀堂是中蘭城最大的首飾鋪子,設了幾個隔間給權貴富商夫人們品茶挑首飾,店後院子裡有廂房供量衣換裝休息等。如今年節早過完了,首飾衣裝的採買集中在那段日子,今日店裡的客人並不多。薛夫人叫了掌櫃給安若晨的護衛車夫丫頭都送上熱茶點心,切勿怠慢。

  安若晨進了屋,薛敘然起身與她行了個禮。安若晨回禮,薛夫人笑著招呼介紹。安若晨打量了一番薛敘然,看著果然是病弱的樣子,削瘦,膚色蒼白,該是久臥病床的緣故。整個人看上去比實際年數小些,斯文秀氣,鼻樑挺直,眉清目秀,年少老成,眼睛頗有神,看著挺有幾分書生傲氣。

  薛敘然行過禮後便一直未開口,但很有禮地聽著薛夫人與安若晨說話,薛夫人說到他時,他會微笑點頭表示應和。安若晨注意到他的態度禮貌卻也疏遠,她猜這婚事怕是這薛公子也並不樂意。

  沒聊多久,掌櫃領著安若希過來了。安若希獨自一人,未領著丫頭,顯得很有些緊張。

  薛夫人看到安若希頓時臉上堆滿了笑,拉著她的手將她牽進屋裡。她聽過很多次安若希的名字和她的事,卻從來沒有見過。如今一看,生得嬌豔,打扮端莊,倒不似她從前想像的潑辣刁鑽,心裡又滿意幾分。當然最滿意最重要的,是這個姑娘八字能扶她兒子的命數。

  薛敘然站起來行禮,安若晨看出來他對安若希的態度與對自己一般,並未將安若希特別對待。倒是安若希緊張得臉都紅了,行禮打招呼都格外認真。

  大家都坐下了,薛夫人寒喧客套幾句,問安若希的ㄚ鬟何處,她好讓人安置招呼。

  安若希看了安若晨一眼,道:「嗯,我讓她幫我買些小玩意,她過一會再來店裡尋我。」

  薛夫人笑笑:「那好,我與掌櫃招呼聲。對了,我有兩件新釵打的是新花樣,大姑娘有沒有興趣瞧瞧?」

  這便是要留下地方給薛敘然和安若希說話了。安若晨笑著應聲,與薛夫人一道出了去。

  屋子裡只剩下安若希與薛敘然兩個人,安若希緊張得手指絞在一起。兩個人靜默坐了一會,安若希主動開口道:「公子喝茶嗎?」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欲給薛敘然倒杯茶。薛夫人為了方便他們說話,未曾讓下人在屋裡伺候。雖不合規矩,但安若希不介意。她知道這次會面,是她能不能嫁進薛家的關鍵。

  可她主動親近了,薛敘然卻是淡淡地道:「我不能喝茶。平日裡只能喝藥茶。」

  安若希一愣,尷尬地收回拿茶壺的手,坐下了。過了一會又微笑問:「會冷嗎?我再加些炭可好。」

  屋子裡支著小炭爐,燒著炭火,薛敘然穿著厚棉服,裹著厚斗篷,比她穿得都多,這都入春了,卻還得在屋子裡燒著火,可見他是多怕冷。

  薛敘然沒應她這話,卻是道:「我身子不好,出門極不方便。平日裡是極少出門的。」

  安若希低了低頭,暗暗揣測著這話裡的意思,是抱怨來見她還是表示願意來見她?她強打精神找話題道:「那公子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養病,吃藥,念書。」薛敘然答得並不熱絡。

  安若希又道:「我平日,做做女紅,念念書。」念念書三個字說得有些心虛,其實她不愛念書,女兒家念書也不是什麼好事。但似乎能討好他的只這一項了。

  安若希說完小心看了薛敘然一眼。薛敘然年少的臉龐看不出什麼情緒,聽了她的話,也抬頭看了她一眼。

  兩人目光一碰。安若希迅速低頭,盯著自己的指尖看。

  屋裡靜了好一會,薛敘然道:「我活不過二十五歲。其實許多大夫說我活不過二十,二十五是極樂觀的預見,我估摸著是哄我爹娘的話。我並不想娶妻,沖喜之事,跟糟蹋姑娘沒甚區別。娶個娘子回家擺跟前,天天提醒自己要死了,這姑娘要做寡婦了,日子怎麼過?」這語氣,可不像是十六歲的少年郎該有的。

  安若希心裡一跳,忙道:「我……」想說她不介意,她願意嫁的。但這話實在太不知羞恥,她說不出口。可她願意嫁他的,他比她想像得要好,她原以為他一臉蠟黃皮包骨頭,如今看來,也是翩翩公子俊俏秀氣。他說不想糟蹋姑娘,是正人君子。她遇見過的人裡,正人君子可不多。對於做寡婦這事,她想過挺多,她覺得安穩過日子做個寡婦,要比被人拿捏欺負虐待得好。再怎樣,都比錢裴好百倍千倍。

  「安姑娘,我不願娶妻,妳還是另擇良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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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24:41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上門提親的是他家,如今他又這般說,難道誰還求著嫁他嗎?

  安若希被噎得,難堪地僵在那兒,她要是有些骨氣,便該扭頭就走。

  可是這麼一走,機會就沒了。安若希咬咬唇,心裡真是不服氣。她抬頭再偷偷看薛敘然一眼,他也正看著她。這回安若希厚著臉皮不回避他的目光。他的眸子像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真好看。睫毛很長,比姑娘家還秀氣。嘴角抿著,似乎有些倔氣霸道,剛才聽他說話,脾氣大概也不是太好。

  安若希再咬咬唇,琢磨了好半天艱難開口:「也許,也許高僧說得對呢。萬一,八字相和這事真能扶一扶你的命數……」

  薛敘然輕笑:「若這般能行,這世上哪還會有病死之人。」

  有道理啊,安若希無法反駁。

  薛敘然又道:「再者說,這騙人話,也不定誰人買通了大師,故意讓大師說的,其中另有圖謀。」

  安若稀有些沮喪,道:「人家是大師呢,這般好收買啊?再者說,這也算是好的圖謀啊。」哪像她,在她身上的有所圖謀,都是壞事,噁心又痛心。

  薛敘然瞪著她。

  安若希想了想自己這話,確實不太對,於是解釋道:「我是說,若有姑娘這般圖謀公子,公子自當歡喜……不對啊,八字是我的。那肯定不是圖謀了,是大師認真批的命,不然怎會這般巧。」

  薛敘然繼續瞪她。

  安若希被瞪得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她腦子裡一團漿糊,她說的沒道理嗎?哪家姑娘這般傻,圖謀著想嫁他卻給錯八字的。再者說,若是淨慈大師這般好收買,那城裡哪還會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比如她這樣的。

  安若希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原來談親事這般難啊。

  屋子裡又陷入了沉默。

  過一會薛敘然道:「我的話說清楚了,姑娘莫要介懷。反正安老爺也不同意這門親事,大家都省心了。我不知我娘是如何張羅的,但妳我見面並無好處。我來此,只是不想忤逆我娘的意思。我能活的時間不多,能讓她開心些的事我還是願意做一些的。」

  安若希掙扎道:「那,你娶妻也是薛夫人樂見的事……」

  「可我並不樂意。」薛敘然淡淡道。「我說過的話,可不想再重複了。累得慌。」

  安若希又噎住了。

  「安姑娘,妳請回吧。這婚事裡無論有什麼條件,都不值得妳拿自己的一生來換。我也乏了,該回府休息了。」

  安若希紅了眼眶,用力捏著自己的手指。對方既是把話說成了這樣,再不走就真是沒臉沒皮。安若希站起來,想說「那便告辭了」,可一開口,卻不受控的脫口而出:「薛公子是因為自己病弱不想娶,還是因為我是安之甫的女兒,我名聲不好不想娶?」

  薛敘然愣了愣,道:「因病不想娶是實話,安姑娘名聲不太好也是實情。」

  安若希微微一顫,很受打擊。但她還是厚著臉皮道:「我,我其實並沒有那般壞。」

  薛敘然看著安若希好半天,問她:「那與我何干?」

  安若稀有些惱羞成怒:「你說我名聲不好不想娶,那我事實上不壞,這事便與你大大相關。你得知道,名聲是名聲,事實是事實。我就是不壞,我是好姑娘。」她抬高了下巴,露了在家裡的嬌蠻氣。「你得知道,我是好姑娘。你可說你病弱不想娶,可不能說我不好不想娶的。」

  薛敘然也抬高了下巴,比嬌蠻,他也不差。「好吧,那我改個口,我因病不想娶,安姑娘話太多了我也不想娶。好姑娘話多也是頗煩人的事。」

  安若希瞪他。薛敘然反瞪回去。怎樣?只許妳嚷嚷還不許別人回嘴了?

  安若希瞪半天,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想不出好話來。轉身想走,又不甘心。僵在那兒,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批評薛敘然的話:「你母親為你操碎了心,你卻忤逆不想娶,你不孝。」

  薛敘然施施然點頭:「安姑娘挺孝的。安老爺不同意妳嫁,妳卻似乎不打算聽從。」

  安若希頓時漲紅了臉。

  「為何會想嫁我?」薛敘然問得頗誠懇,似乎是真心疑慮。這讓安若希心裡舒服些了,她咬了咬唇,想找個體面的理由,但找不出來,於是只擠出一句:「我,我在家裡過得並不好。」

  薛敘然看了她好一會,問:「妳在家裡,如何過得不好?」

  安若希愣了愣,支吾道:「我也,不知該如何說。」

  「我只知道令姐在妳家中過得不好,妳母親卻是得勢的。」

  「是。」安若希應得艱難。

  「那妳過得如何不好?」

  安若希沉默。她過得哪裡不好呢?她母親和弟弟掌了家中大權,弟妹甚至姨娘都要看她臉色,她錦衣玉食,想買什麼便買什麼,除了常被父親母親喝斥,又哪裡不好呢?

  「我不想,做害人的棋子。也不想,像貨品一樣被待價而沽。」安若希低聲說,覺得羞愧難當。

  她看了一眼薛敘然,他正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不是這麼強硬推拒她的表情,安若希懷抱一絲希望,覺得還有機會可談。於是道:「我,我知道外頭是有些傳言,話說得不好聽。你爹爹看不上我家,若不是淨慈大師批了命,也許你家壓根就沒考慮過會與我家結親。也有些人說我如何壞,我不壞。只是從前年紀小,有時是不懂事,可是這些都能改的。」

  薛敘然還是不說話。安若希說得有些心虛,又有些難過,如果薛家公子堅持不肯娶,那旁人做什麼她也是沒機會的。她料想過千般可能,覺得兩人見個面只是讓她確認是不是真要嫁,待她確定心意,後頭困難重重再想法解決,卻未料到見面卻是她被當面拒婚的局面。薛家公子竟然不願娶。

  安若希覺得難堪,嘴裡卻還不受控地道:「你瞧,你不願好姑娘因為你而做了寡婦,拖累了人家。我名聲不好,那你便可不在意了。若是,若是你真的去了,我做寡婦,便是從前不懂事的報應。可你若是像高僧所言,能好好活下去,那你娶了我也不吃虧。」

  她說到這裡,眼淚都要下來了。她到底在做什麼,為何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薛公子不願娶就拉倒,有何緊要的,她都不嫌棄他病弱短命,他憑什麼嫌棄她不好!安若希也來不及施禮告辭,轉身就奔出門外。剛邁出去,眼淚就下來了。

  她用力擦掉淚水,看到不遠處的田慶敲了敲另一間廂房的門,門打開,安若晨在門後現身。

  「姐。」安若希看到親人,急步過去,撲進了安若晨的懷裡。

  安若晨將她帶進廂房,拍了拍她的背。

  「這是怎麼了?」屋裡薛夫人驚訝問。

  安若希才發現薛夫人也在,忙施個禮。

  薛夫人憂心忡忡:「姑娘這是怎麼了?」

  安若希將薛敘然的意思委婉地說了。薛夫人似有些吃驚,又似在意料之中,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我兒久病,心思自然是比旁人多些。但娶親之事,我還是作得了主的。」

  安若晨看向安若希:「妳看呢?」

  安若希紅了眼眶,眼淚又沒忍住,哽咽:「他不願娶我,若是逼了他,他會討厭我的。」

  薛夫人與安若晨對視了一眼,聽那語氣,安若希倒是對這門親頗有意願。安若晨道:「夫人,我與二妹單獨說幾句可好。」

  薛夫人點頭,退了出去。外邊候著的丫頭婆子忙跟上,薛夫人擺了擺手,自己獨自走進了薛敘然的那間廂房。屋裡薛敘然的小廝正為他整理褲角,轎子已在後門候著,他要走了。

  「敘然。」薛夫人嘆氣。

  「母親,我累了。」薛敘然一臉疲態,薛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囑咐小廝好生伺候著。道回家再與薛敘然談此事。

  這邊屋裡,安若晨問妹妹:「妳怎麼想的?願嫁嗎?」

  安若希對姐姐也不故做矜持了,點頭道:「我覺得他挺好的。可是他不願娶我,他很明白地說了。我,我不想逼他。」

  「妳也沒本事逼他。」安若晨道,「自有他娘去逼他,關妳何事。」

  「可是……」

  「妳也不是自願嫁的。是爹逼妳嫁的。父母之命,哪是妳違抗得了的。」

  安若希愣愣,她爹沒逼她啊,她爹沒答應這門親。

  「總之,妳確定妳願意嫁就好。這事我來處置。」安若晨說話不自覺地帶上了龍大的威嚴語氣。

  安若希看著姐姐,不確定姐姐能怎麼讓爹爹點頭。

  「但妳記住。離開這裡之後,妳我再不要見面了。我會去安排,爹爹讓妳嫁妳便嫁,妳沒見過我,也不明白為何爹爹會改了主意。妳嫁進薛家後,我會與將軍說把解藥給妳。妳從此安心做薛家婦,旁的事別參合。妳今後能過上什麼日子,全靠妳自己。我不會再見妳,妳也莫要再來找我。」

  安若希眼淚奪眶而出,撲過去抱住了安若晨:「姐!我,我從前對不起妳。」

  她明白安若晨的意思,她不見她,對她們兩人都好。她嫁為人婦,又見不著安若晨,對錢裴來說,她便沒了利用價值。薛家會是她的靠山,只要她安分守己,好好過日子,便是好的。

  安若晨拍拍她的背,任她把眼淚灑在自己肩上。她的心情也很矛盾,她忽然不能肯定,這是在幫自己,還是在幫妹妹。她從前想只幫自己便好,可如今卻覺得,若能幫妹妹成全了這親事,也不錯。她不恨她了,竟然不恨她了。

  「交給我吧。」她對妹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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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24:54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蒙佳月端著銀耳湯走進屋裡,姚昆從案前抬頭,對她笑了笑。

  「你有些咳嗽,喝點湯。」蒙佳月將托盤往桌上放,姚昆忙把卷宗挪開,給她騰地方。

  蒙佳月把湯盛好遞給他,姚昆喝了,問她:「可有給霍先生那屋送一份。」

  「有的。我親自去的,曹先生的那位侍從出來接的。」

  姚昆點點頭,明白蒙佳月是往替身那屋送去了。知道有替身的人不超過十個,全是穩妥靠得住的。若是真有人暗處觀察伺機下手,那定會被這遮眼法蒙蔽。姚昆道:「一切都如常,是不是?」他朝窗外看出去,客院離得並不太遠,若是有什麼大動靜有人大聲叫喊,他這兒是能聽到。宅院裡平靜安寧,顯然並無任何事發生。

  「確是如常。」蒙佳月為姚昆收拾了桌面,也坐下了。

  姚昆握著她的手道:「所以妳莫憂心了,昨夜裡妳都未曾睡安穩。霍先生會平安無事的。這麼多衙差和衛兵,府外一層守衛,院外一層守衛,加上各處巡衛的,所有人不得落單,不許脫隊,就算有人混在護衛隊伍裡也無法行事。看守周密,絕不會出意外,妳就放心吧。」

  蒙佳月點點頭,她親自去試過,送個甜湯也是被許多目光盯迫之下才能到達霍銘善的屋外。確實不可能有人能避人耳目闖入霍銘善屋裡。只是她憂心的不是這個。她得找個機會說說。想了想,她問:「聽說京城有聖意下達?」

  「是的。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任巡察使,正往茂郡去。我們平南也在巡察的範圍內。」姚昆大略解釋了一番,言道此次巡察主要是針對史平清,畢竟茂郡闖了大禍,朝廷總得收拾局面。不然東淩與南秦都沒法交代,不論最後發不發兵打不打仗,這事傳了出去,各國都會覺得是大蕭不占理。

  蒙佳月聽罷,沉思了一會道:「大人,巡察一出,嚴查酷審,所有地方官及案由,均在巡察監管範圍之內,他們便是皇上的手足耳目,手握聖意大權,如今我們與南秦這般局面,先前又經歷了許多事,大人可切莫輕忽了。」

  「夫人莫要多慮。此次巡察使是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他為人正派,謹慎溫和,且與龍將軍一家是三代交情。此番龍將軍率軍來此,也是他力薦的。近來我們與南秦的每一個對策,做的每個決定,都有龍將軍的意見和支持。梁大人若要在這些事裡挑錯,那便是挑龍將軍的錯。他不顧及我,也得考慮考慮龍將軍。再者說,茂郡那頭的爛事便有一堆,能讓他們查個夠,官威政績,從茂郡那兒便能拿得手軟,犯不上在我平南這兒找事兒。」姚昆安慰著蒙佳月,又道:「我掛心的倒是不知他們何時才能到,想讓他們見一見霍先生,這也算是我們平南的一大功績,但霍先生留在此處太久也確是個隱患。到時候龍將軍又怪罪於我未按約定行事。」

  蒙佳月插話:「旁的事我是不憂心的。只是想問問大人,這些年,錢裴行事囂張,大人一直念孝師恩,未對他太過追究,會不會,這般留下什麼把柄在他手上?」

  姚昆愣了愣,笑道:「夫人這是想到哪裡去了。錢裴若犯事,首當其衝倒楣的是錢大人,一來他是福安縣的,二來父子關係。我只是學生,這關係都還遠了一層。你看看錢大人可有著急心虛的模樣?若真有什麼大錯處,我們肯定都處置了。當初不也罰過錢裴,判過他的罪。」

  「那都是賠償道歉教訓幾句的事,哪曾真的重判於他?上回判的十個大板,他轉身就給避掉了。」蒙佳月認真嚴肅,「大人,你好好想想,是否有什麼短處會落在錢裴手上的?他有沒有犯過什麼罪證確鑿的大罪,而你與錢大人包庇放過他,害了別的百姓的?」

  姚昆嚇了一跳:「妳可莫胡說,我哪有這般糊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是肯定有的,但若是犯下大案,又罪證確鑿,他又不是不想要烏沙帽了,怎麼可能包庇到這個份上。「這種事鬧不好可不是丟官這麼簡單,我怎麼都還得顧念著妳和孩子,斷不會做這等糊塗事。」

  蒙佳月盯著他看:「那會不會有什麼事是大人沒曾在意,但錢裴暗地裡做了,且有可能栽到大人身上的?」

  「夫人。」姚昆握著她的手,認真回視她:「妳在憂心什麼?巡察使來這兒,雖有不便,但不會有麻煩的。」

  「安姑娘昨日來找我套話,話裡話外都在打聽大人與錢裴。」

  姚昆失笑:「安若晨一向對錢裴二字敏感謹慎,莫忘了她當初的遭遇。她如今快要嫁給將軍了,大概也會怕臨門一腳出變故。好不容易爬到這位置,妳當她不在意?錢裴要對付她,她怕的是這個。」

  「大人。我不是這般想的。」蒙佳月道:「安姑娘可不似大人以為的那般得意攀上高枝。照我看來,龍將軍的婚書像是給了她一把寶劍,她拿著壓制對付敵手用的。你看她先是帶著我到安家擺了威風,又讓你和錢大人幫著教訓了番錢裴,接著再來慢慢與我打聽郡府的事,這哪裡像是個含羞待嫁的架勢,倒像是步步為營,盤算謀劃。」

  「一個小小商賈之女搖身變成未來將軍夫人,換了我也會故意擺擺威風。不過是些姑娘家的小心眼罷了,上不得大場面。夫人若是覺得為她張羅婚事煩心,便打發管事去幫她操辦便是。你便說霍先生在這兒,巡察使也馬上要來了,你要忙的事多著呢。這些都不是糊弄她的話,都是確確實實的。再有,如今這般局勢,婚書只是婚書,將軍哪有時間回來與她辦婚禮,就是做做樣子,應付一下便成。」

  「我倒不是煩心。安姑娘是個值得打交道的,我幫了她,日後在將軍那頭也能讓她幫著大人說話。」蒙佳月說著自己的小算盤,又道:「這姑娘不簡單,大人莫以為龍將軍看上她是天上給她掉下的福氣,從她拼死逃家來衙門擊鼓,到破了劉則那案,哪一件不是出人意料?我不看輕她,自然就會覺得她做事定有緣由。大人,安姑娘是否懷疑錢裴與細作有關?」

  姚昆吃了一驚,而後失笑:「妳與她相處多了,難不成也被她影響了?怎麼事事都是細作,人人都變細作了?錢裴若是細作,那錢大人怎會不知道?難不成錢大人也是細作?」

  蒙佳月皺了眉頭,這確是不可能的事。

  「也許安若晨只是想跟妳賣個可憐,親近親近,時常提起錢裴教妳時時想起她從前過得並不如意。提得多了,倒惹妳疑心。」

  「我確是疑心。」蒙佳月嘆氣,「大人,這安姑娘是忠心義膽,鐵了心要為龍將軍查城中細作案,她做的每件事,都必與此有關。大人可還記得,她頭回來親近於我,可不是因為真的感動我對百姓體恤,而是為了引大人出手,對付劉則。」

  「她頭回接近妳是別有用心,於是後頭她與妳說什麼妳都覺得意有所指了。」

  「我倒是不介意多聽聽她所言。我只是憂心大人,生恐大人被錢裴拿捏了,若真是這般,那還得速速處置乾淨才好……」她看了看姚昆的臉色,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是我多疑了,大人莫煩我,我不嘮叨就是了。」

  「妳牽掛我,我怎會煩。」姚昆溫柔微笑。蒙佳月轉身收拾碗勺時,姚昆臉上的笑慢慢斂起,有些怔怔地看著她的身影。「妳放心吧。」他忽然道:「什麼事都沒有。我與錢裴說得很清楚,若他犯案違律,我定會嚴懲,不會包庇縱容。」

  蒙佳月回身對他一笑。姚昆岔開話題道:「還是按著與龍將軍商定的時候,儘快將霍先生送走吧。不等梁大人他們了。妳提醒得對,凡事還是小心些好。」

  §     §     §

  霍銘善坐在屋裡,看著關著的窗戶。他只需在這個屋裡再待一日,明日凌晨便能上京去了。鮮有人知道這個時間安排,也鮮有人知道他獨自居於此處。外頭院子裡守著衛兵,院子外頭還有衛兵。他不開門不開窗,只他的侍從曹一涵會裝成過來放置雜物洗清收拾偷偷給他送吃食。

  曹一涵對此安排很不高興,為他抱屈,霍銘善卻知道這是不得不採取的措施。他同意龍騰所言,在中蘭城裡的危險,遠超過上京路上的。

  不過守衛如此嚴密,霍銘善覺得自己應該是能安全離開中蘭城。

  走一步算一步吧,再危險的事都得有人來做。

  霍銘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把劍,想到當年自己把這劍交給蒙佳月的情景,不禁微笑。一晃眼十七年過去,太守千金已成了太守夫人,為人妻為人母。十七年的和平啊。

  嘆息還未從腦子裡消逝,頸脖處的汗毛忽地豎了起來,感覺比知覺更快知道發生了什麼,待他反應過來時,一把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霍丞相。」

  女子的聲音。似曾相識,但想不起來是誰。

  霍銘善全身都僵住了,未想到聲音是誰,卻意識到自己屋子裡憑空冒出一個人來。

  欲取他性命的人──刺客。

  「莫出聲。你把人喊了進來,只不過多幾個人給你陪葬。」那聲音冷冰冰的,毫無感情。

  霍銘善終於想起來了,不是從聲音記起的,是這個腔調。他只認得一個會用這種腔調說話的女子。

  「鄒芸?」

  「是我。」

  霍銘善心裡一動,慢慢轉過身來。

  脖子上的劍沒有動,既沒有離開,也沒有壓緊。

  霍銘善終於與這名刺客面對面。他吃驚得看著對方:「妳出家了?」

  「算不上,只是這般會簡單些。」沒人會問一個尼姑為何單身獨居,不會有熱心人打聽她的生活起居姻緣,不會有鄰里串門寒暄聯絡,一切都簡單了。

  她還是與從前一般不愛廢話。霍銘善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劍,知道自己最好抓緊時間,不然待她不耐煩時,壓根就沒有他說話的機會了。

  先不問她怎麼來的,也不問她是誰支使,霍銘善挑了個最重要的問題,道:「必須要殺我嗎?我想留著命,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事關兩國戰爭,千萬人的性命。」

  「你必須死。」

  但她還未動手。

  因此霍銘善覺得還有一線希望。「也許我們可以商議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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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靜心庵。

  解先生在空無一人的庵廟裡仔仔細細地查看著。他看到了那個側院,院門上著鎖。

  他走了過去。

  解先生站在側院門前,先聽了聽裡頭的動靜。沒有聲音。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縱身躍了進去。

  這看起來像是個放置雜物的院落,小屋的門開著,裡頭有床有桌,簡簡單單的擺設,卻沒有寢具物什,看上去無人住,但打掃得太乾淨了些。空著屋子,不用來置物,那做什麼用?

  解先生走進了屋子,看了一圈,沒發現什麼。他走出來時,發現院子地上有些石板磚比較新,與周圍幾塊顏色不太一樣。這時候他發現他不知何時踩到了漿泥之類的東西,地上隱隱有他踩過的腳印。

  解先生皺了皺眉頭。他跳出院子,發現原來是這院子周圍潑了層漿水,顏色與地磚差不多,若不是特別留心,還真不容易看出來。

  解先生不管了,反正有人來過這廟庵的事已經暴露,索性大大方方地查探起來。這靜緣師太果真是可疑的,就算不喜與人打交道,反感被人查探也不必如此。閔東平的感覺是對的,他在報函中有提過,覺得靜緣師太不可控,還需儘快特色新人選取代她。如今看來,這靜緣確實不受約束,她是不是藏著什麼秘密?

  安若芳坐在佛像下面的秘室裡,看著屋頂上的絲線微微晃動著。這表示有人在佛台附近走動。安若芳緊張地盯著那些絲線,手裡拿著靜緣給她的暗器。

  靜緣師太外出了。臨走時囑咐了安若芳,讓她在密室裡躲一躲,這回比平常的時間要長些,但最長不過三日,若三日後她未能回來,就讓安若芳喬裝成農家孩子,到紫雲樓找安若晨。

  「這是下下策,未到時候,妳莫亂跑。若我能回來,表示我還能護妳一陣。妳大姐那頭情勢也不妙,並不比我這兒更安全。我這麼說,妳可明白?」

  字面上的意思安若芳明白,但究竟發生了什麼,安若芳不懂。靜緣師太給她準備好了喬裝的衣物物什,告訴她喬裝的身份,比如什麼村哪一戶的孩子,若在城門遭盤問該怎麼說,到了紫雲樓被軍爺攔下後該怎麼說等等。

  靜緣甚至還帶安若芳去了她的屋子,給她看了地板下的暗格:「我若回不來,這裡頭的錢銀全給妳。無論日後妳如何,有錢銀傍身,總是好的。」

  安若芳吃驚地瞪著那些銀子,師太這是什麼意思?交代遺言?師太外出,究竟要去做什麼?

  「不去不行嗎?」安若芳只敢問這個。

  「不行。若是不去,就更惹他們懷疑了。」靜緣摸了摸安若芳的腦袋,「別怕。」

  言尤在耳,安若芳還記得靜緣最後與她說話時的溫柔眼神,就像記憶中母親看她的眼神一樣。師太的預測是對的,她離開,果然有人闖空門來了。安若芳緊緊盯著微微晃動的絲線,心裡祈禱著師太能平安。

  §     §     §

  靜緣師太此時盯著霍銘善看,她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若是指能不能不殺你這問題,就不必商議了。不是我還會有別人,你一定活不了。」

  霍銘善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想著對策。「誰派妳來的?」

  「輝王。」靜緣毫不猶豫地就把幕後主使供了出來。

  霍銘善深吸一口氣,再問:「妳怎會為他效力?」南秦第一殺手,大名鼎鼎,桀驁不馴,不貪名利,只圖歡喜,怎會對輝王言聽計從。

  「我不為誰效力。當初他幫過我,我想圖個清靜,他為我安排,給了我安身之地。後來他需要人殺人,而我正好想殺人。」

  霍銘善閉了閉眼,腦子裡迅速推斷著輝王的目的。他要阻止他上京見大蕭皇帝?為什麼?難道之前那一系列的事端都是他的謀劃?他想讓兩國開戰,然後趁著戰亂奪取皇位?那些對皇上的忠心之言,那些表現出來的叔侄之情,那些說他當年覬覦皇位的傳言是栽贓的話,都是假的。

  霍銘善心急如焚,他不能死,他得阻止戰爭,他得救皇上。

  「鄒芸,我不是貪生怕死,但輝王意圖謀反篡位,我必須揭穿他的真面目。妳殺我若只是想殺人,那待我將事情處置妥當,我再來找妳,如何?」

  「不如何。打不打仗,誰當皇帝,我都無所謂。」

  可她還沒動手。霍銘善突然想到了,「對了,當初遍尋妳不見,一直沒機會告訴妳,妳錯怪了黃大人。不是他派人挾持了妳女兒,他是想對付輝王沒錯,可他不會用這等手段。他死了之後,我追查此事,發現了線索。」

  靜緣冷靜地看著他,淡淡地道:「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若我放過你,你就把事情真相告訴我?」

  霍銘善一噎,他確是如此打算。

  「我已經把他殺了,把他全家都殺了。你說我錯怪他,我也不會覺得如何。他起碼一家都在黃泉路上相伴,而我孤身一人在這世上。南秦皇帝下旨要捉我問斬,江湖各派都懸賞取我人頭。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我只是覺得他們煩,不願糾纏。在這裡我也過得不痛快,沒人來殺我了,也是頗寂寞的。輝王那些手下嘰嘰歪歪自以為是,我也煩。聽說來了個龍將軍,英勇無雙,我特意留信告之有細作,以為會有趣些,結果老半天也沒人找上門來。」

  霍銘善簡直無言以對,人人都說鄒芸古怪瘋顛,所以才練得絕世武功。不是沒有人比她武藝更強,只是沒人似她一般視人命如草芥,不止別人的命,包括她自己的。一切的改變都在她生了女兒之後,她退隱歸山,江湖平靜。一切的改變又都在她女兒死後,她血洗京都,如魔附體。這些年還不時有人提起當年慘案,而鄒芸自己卻毫無表情,似在說別人的事。

  霍銘善再深深吸了一口氣,掙扎道:「妳不介意殺錯人,但起碼,不能讓真正的兇手逍遙。不然待妳下黃泉之時,如何與妳女兒交代?」

  「那麼,真正的兇手是誰?」

  靜緣看著霍銘善的眼神,讓霍銘善把到嘴邊的那句「等我平安辦完事再告訴你」咽了回去。他道:「我並不知道誰是真凶,但確實不是黃大人。」

  靜緣淡淡地道:「所以說這些是無用的。霍丞相,當初你對我女兒友善,雖未能將她救活,但她臨死之時,你關懷鼓勵,讓她能感到些許溫暖不那麼懼怕,也正因此,我沒有直接一刀砍下你的頭顱。你還未弄清楚怎麼回事是不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是我殺你,便是別人殺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重兵把守之下,你換屋子找替身,做了這許多事,而我還能出現在你面前。」

  霍銘善咬著牙關,這還用想嗎?有人洩露了計畫,他的一舉一動對方都清清楚楚。

  「我甚至知道你會換到哪間屋子,在衛兵圍住這個院子之前,我就已經潛進來了。」

  霍銘善的後脊樑一陣發冷。若鄒芸未與他扯這許多話,直接從他身後一刀砍了他的頭,他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今日他們要見到你的屍體。」靜緣看著霍銘善,「我必須殺你,我不會看著女兒在我面前死第二次。」

  霍銘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他也無暇顧及她女兒已經死了又怎會死第二次。他問:「他們都有誰?」

  「我不知道。與我接頭的只一人。聽說要殺的是你,我便來了。」靜緣師太道:「我來,總比別人來好。」

  霍銘善苦笑:「妳來,我還能在死前見見故人敘敘舊?」

  「不。你有機會交代遺言。」

  霍銘善看著靜緣,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

  門外,是否就站著奸細,猜測著這屋裡的動靜,在等著看鄒芸何時動手。又或者離得更遠些,在這院子外頭,衙府之內?輝王的手究竟伸得多長,如何能買通這許多人?

  「殺了我之後,妳如何逃?」

  「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

  霍銘善咬咬牙,心一橫:「我確是有遺言要留。」

  §     §     §

  喜秀堂裡,安若希先走了。安若晨向薛夫人問了幾句,兩人正說話,薛敘然領著小廝從屋裡出來,正聽得安若晨道:「只要是夫人能拿主意,這事定了,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薛敘然原想裝沒聽著,但上了轎又覺氣悶得慌。他復又下轎,過去對安若晨道:「趁著安大姑娘在此,不如我們也說說話吧。省得日後為了這事,大傢伙兒沒完沒了的還要商議,累得慌。今日都說清楚了,日後莫要相擾。」

  薛夫人很驚訝,正想斥責幾句兒子的無禮,圓一圓場,結果安若晨卻欣然答應。

  於是薛敘然領著安若晨又回到了剛才他與安若希說話的雅間裡。待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了,薛敘然開門見山道:「安大姑娘真是費心了,但這事我不會同意的。妳們還是趁早死了這心,莫再攛掇我娘。」

  安若晨笑了,道:「我以為這親事是你們薛家先提的呢,怎麼原來是我攛掇的。」

  薛敘然皺眉頭,道:「安大姑娘說話可真不痛快,繞著彎編排就沒意思了。我娘是去提了親,但妳爹拒了,這事已經了結了。」

  「聽起來薛公子對此結果很是滿意。」

  「原本就該是此結果。」

  「所以薛公子是鐵了心打算終身不娶?」

  「誰人說要終身不娶了?」

  「你與我妹妹說的呀。不是說體弱多病,不好連累糟蹋姑娘,故而拒婚嘛。」

  薛敘然不言聲了。

  安若晨又道:「薛公子如此品格,我妹妹很是欽佩呢。只不過在薛夫人心中,薛公子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兒子,你推拒婚事忤逆到底讓她相當意外。」

  薛敘然:「我們母子之情,家務瑣事還需要跟妳一個外人相報?」

  「你們家務事自然是與我無關。只是涉及我妹妹婚事,我卻是要關切的。為何拒婚,總該有個好理由。當然不是什麼體弱多病,也不是因為對象是安家這種庸俗世儈丟人現眼的人家這麼簡單。」薛敘然既然是要挑明談,那安若晨也直接問了:「我爹爹的名聲你父母不在意,你為何在意?拒婚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薛敘然哼道:「原來安大姑娘不知道嗎?什麼八字相扶,沖喜轉運,都是鬼扯。也就是我娘著急才信這些。若是早知娶妻這事會被拿捏,被利用要脅,我早早便娶了,省得如今麻煩。龍將軍打的什麼主意?高官欺民,我告到朝廷去,龍將軍可是會有大麻煩。我打聽過了,你們安家捏在錢裴手裡,一切看他臉色,妳逃出去後,妳二妹頻頻找妳,妳是怕被她拖累,才想把她嫁給個局外人,這般妳背芒拔掉,才好安心,是不是?」

  安若晨一愣,相當意外。將軍安排的?她為二妹之事苦惱,於是他讓淨慈大師佈了這個局騙了薛夫人嗎?

  薛敘然盯著她看:「妳真不知道?我用棋局賭贏,才逼得大師說了真話。雖說他言明不會與任何人承認這事,我沒法舉證,但這事是確確實實的。將軍大人好大的官威,竟誘得淨慈大師如此相助。」

  安若晨道:「你與我二妹八字相合定是真的,這麼容易被戳穿的騙局,淨慈大師可不會傻得自毀名聲。」

  「沖喜之說就是鬼扯,誰在乎八字合不合。」薛敘然很氣惱。「我娶誰都是娶,我娘喜歡便好。但如若想利用此事讓我家來背上麻煩,將我家拖累,我可是不會答應。安姑娘還是死了這心吧。這事妳我心知肚明便好,鬧開了我娘憂心,龍將軍也惹不痛快。姑娘不顧自己名聲,也替將軍想想。」

  安若晨沉默良久,忽然道:「所以,看起來我們是互相拿著了對方的把柄。」

  薛敘然冷笑:「妳能有我家什麼把柄。我們薛家可不像你們安家似的,我們做事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安若晨道:「若真是將軍選中了你,不會沒有理由。你說得對,我們安家是被錢裴拿捏著,從買賣到兒女婚事,我爹都要看錢裴的臉色。你是個聰明人,你打聽得很清楚,推斷得也不差。我逃了出來,二妹卻還在安家,她的日子不好過,自然我也有麻煩。將軍想替我拔掉背芒,除掉禍端,就得選個有本事的。他為何選了你?」

  薛敘然一愣,但很快恢復鎮定。「想找個與錢裴不對付,又算門當戶對,且病急亂投醫,不能嫌棄安二姑娘的,除了我家,怕全城找不到第二個了吧?」

  安若晨搖頭:「將軍說過,聰明勁兒,該藏著的時候藏著點。」她盯著薛敘然看:「公子年輕氣盛,心直口快,所以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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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薛敘然這回面不改色,板板地道:「安姑娘不必故做玄虛,我暴露了什麼?姑娘直說便是。」

  「我若是只憑三言兩語便能知道公子或是你們薛家的秘密,那我也太厲害了些。我現下自然是不知道,但若要知道也並不難,若真是將軍辦的事,去問將軍便可知。」

  薛敘然冷笑道:「這般要脅恐嚇,可沒什麼威力呢。」

  「這不是要脅,不過是說個事實。另外想告訴薛公子,既是將軍發現你家的秘密,卻未採取行動,未對你家斥責問詢查究,而是希望促成婚事,那表示,將軍信得過你。」

  薛敘然再冷笑:「改利誘了嗎?」

  安若晨不理他,繼續道:「可如若你不識好歹,不接受婚事便也罷了,倘若還到外頭嘰歪八卦些將軍的事,編排什麼官欺民,誘拐矇騙的謊話,那你薛家的底細,你薛敘然的把柄,恐怕軍方就得好好追究了。」

  薛敘然一噎。

  安若晨對他微笑:「這才是要脅恐嚇。」

  薛敘然冷道:「還真讓人害怕呢。」

  安若晨又道:「但正如我方才所言,將軍放過你們薛家定有其道理,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若是被有心人察覺,用你們的短處做文章,恐怕你家會有麻煩。」

  薛敘然搶話道:「這般栽贓威脅,還敢說自己未曾欺民?!」

  「薛公子又錯了,我還未說完呢。」安若晨施施然道:「你們薛家於我是外人,出了什麼事可與我,與將軍皆無關係。可如若你成了我妹夫,那麼薛家的麻煩事,自然就是我們的麻煩事了。我們可不會任由旁人欺負到薛家來。」安若晨再掛起微笑:「薛公子,這叫利誘。」

  薛敘然給她個大白眼。

  安若晨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裳,說道:「好了,我要說的話說完了,薛公子體弱,春寒傷人,還是快些回家去吧。這婚事呢,薛公子再考慮考慮,若是實在不答應,那就罷了。你好好勸慰你母親,或者再給淨慈大師別的八字,讓他與你母親說別人也很合適。」

  薛敘然撇眉頭,這是在諷刺他嗎?

  「我妹妹那人吧,其實與公子一般,都是自小嬌生慣養,脾氣頗大……」

  薛敘然忍不住了,瞪眼斥道:「妳罵誰嬌生慣養!」

  安若晨若無其事擺擺手:「說我妹妹呢,公子別打岔。我這二妹呀,說真的,我心裡也沒底,與公子心性這般相像,會不會嫁過去沒兩天就打起來了。別看我妹妹長得柔柔弱弱的模樣,打人的力氣也不小呢。萬一傷了公子,確是不好與薛夫人交代。」

  薛敘然差點要拍桌子,誰要跟女子打架!還打不過?!

  「總之婚事你隨便吧。你家的事,我會問問將軍的。告辭了。」安若晨說夠了,揚長而去。氣得薛敘然差點要跳腳。

  薛夫人在隔壁雅間憂心等待,聽得外頭ㄚ鬟報安若晨出來了,趕緊出去相迎。見得安若晨表情並無不快,稍稍安下心來。忙拉著安若晨相問。

  安若晨只說薛公子頗有自己的主意,而她還是那個意思,若是薛家這頭對這門親事有誠意,她會幫著想辦法解決安家的問題。她反勸薛夫人放寬心,既是八字相合,必有緣分,但凡事隨緣,強求不得。不然鬧得薛公子煩心,一不利於養病,二惹出忤逆脾氣,日後就算婚事成了,夫妻二人相處也不歡喜。

  薛夫人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聽得安若晨的意思還是願意幫忙,放下心來。薛敘然過來打了聲招呼便走了,壓根沒理安若晨。薛夫人心裡嘆氣,命人上了好茶,拉著安若晨再多說說話,意在拉攏拉攏,多親近親近關係,就算日後這婚事真的不成,也沒必要將未來將軍夫人得罪了。

  安若晨回到紫雲樓時已近晡時,剛進大門就覺得氣氛不對,周長史慌慌張張正領著隊兵將要外出。

  「長史大人這是要去何處?」

  「安姑娘!」周長史見了她頗是激動,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待要往下說,看了看左右,又咽了回去。

  安若晨皺了眉頭,湊了過去。

  周長史附在她邊道:「霍先生在太守府內自刎身亡。」

  尤如突然一記響雷在安若晨頭上炸開,她驚得目瞪口呆。「怎會如此?」

  「太守命人來相報,我得速去問個究竟,不然這呈報如何寫?龍將軍定會震怒啊!」

  這可不是怒不怒的問題,安若晨頭皮發麻,腦海時已浮現宗澤清與她說的那些開戰的場面。她閉了閉眼,將被鮮血染紅的四夏江的想像從腦子裡踢了出去。當下也不多言。速與周長史一道往太守府趕。

  到了那兒,周長史火速去尋主薄江鴻青詢問事情經過,而安若晨則往霍銘善的居院奔。

  如今往那院子去已經沒有衛兵攔阻了。安若晨一路通暢地到了那兒,聽到一個年輕的聲音帶著哭聲嘶吼著:「都是你們,是你們逼死了先生!」

  院子裡站著不少人,安若晨穿過人牆,終看清了院中情形。霍銘善的侍從曹一涵抱著霍銘善的那把「和平之劍」跪在院中嚎啕大哭,而太守夫人蒙佳月跪在他面前,淚流滿面。兩人中間擺著一張寫滿字的紙。

  安若晨走到一臉鐵青的蔣青身邊,悄聲問他怎麼回事。

  「未時將過時,那曹一涵去了小屋,發現霍先生留了遺書,自刎於桌前,用的就是那把劍。」蔣松用下巴指了指曹一涵的方向。

  還有遺書?安若晨看了看太守夫人面前的那張紙,想來便是遺書了。這時候她可不好上前去查看,只得再問蔣松:「蔣將軍,遺書字跡對嗎?說的什麼?」

  蔣松臉色極難看,安若晨明白他的壓力,他幾乎沒有休息,親自盯著霍銘善的安全,上京之路,也需他親自帶隊守衛,只是沒料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事。可就算他心情不佳,安若晨也不得不問,自盡?她不敢相信。

  蔣松緩了一緩,按捺住脾氣,道:「確是他的筆跡。他那侍從確認的。霍先生說近日來深感責任重大,而他並無把握能完成,他為無法向南秦皇帝交代而深深憂心,與其奔波掙扎後再以死謝罪,不如今日解脫。他愧對南秦皇帝,愧對兩國,愧對龍將軍。完了。」

  安若晨還是無法相信。霍銘善昨日夜宴時還談笑風生,他從蒙佳月手中接過劍時那堅定的神情她還記得。迫於壓力求解脫自盡,怎麼可能?!

  「這遺書是否是被人逼迫寫的?是否有人與他說了什麼?是否有人進了他屋……」

  「安管事!」蔣松再隱忍不住發了脾氣,怒氣喝住安若晨。周圍一下靜了下來,就連痛哭著的曹一涵與蒙佳月都看了過來。蔣松咬咬牙,放緩了語氣,朗聲道:「安姑娘,我們上百雙眼睛盯著這院子,數十雙眼睛盯著這幾間屋子,霍先生的屋子,除了他的侍從,並沒有任何人進去過。發現屍體後,我們進去查看,門窗緊閉,無人進出,院外的衛兵們也都確認,沒有任何可疑人經過。」

  蔣松瞪著安若晨,似要講給其他人也聽聽:「安姑娘明白了嗎?就連這個院子,不是進出,是經過!就連經過都無外人經過!何況進入霍先生的屋子!除非我們這些人全瞎了全聾了。沒有刺客!」

  四下裡一片寂靜,安若晨的腦袋卻嗡嗡作響,沒有刺客?沒有一點疏漏之處嗎?是啊,幾十雙眼睛盯著,瞞得過一人兩人三人。可是幾十人,怎麼瞞?

  安若晨張了張嘴,試圖理清思緒:「那,那他自刎時,有沒有,我是說,覺得疼痛總會叫喊……」

  蔣松瞪著安若晨,全身繃緊,膨脹著怒火,拳頭都握了起來,但他仍克制著說:「沒有大的動靜,門窗閉著,我們在外頭確是沒聽著聲音。」

  「我不是……」安若晨很抱歉,想解釋,她並非想指責蔣松什麼,但她也知道她的每個問題似乎都在質疑安全護衛出了問題。她想說她不相信是自盡,但若不是自盡,哪裡來的刺客?真有刺客,那蔣松就更是失職。安若晨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安姑娘。」蒙佳月過來將安若晨拉住,她哭得兩眼紅腫,悲傷之情溢於言表,她未多話,只是將霍銘善的遺書遞了過來。

  安若晨接過遺書,這時候曹一涵忽然大叫:「別裝了!一切都是你們的詭計!是你們逼迫了先生!先是龍將軍,再是姚太守,你們每個人,每個人都在逼先生上京,見你們的皇帝!見了有什麼用!讓他去領受羞辱嗎?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之前的使節在你們這兒就是被羞辱回去的!之後的使節又是在你們大蕭被殺的!如今你們又這般對待先生!還裝什麼好人!」

  安若晨不理他,飛快地將遺書看了。內容果然跟蔣松說的一樣,霍銘善說自己不堪壓力,以死求解脫。信中訴說了自己的歉意,又讓曹一涵不要怪罪任何人,請他為自己收拾遺容,火化後將骨灰帶回南秦。甚至還交代了要葬於何處。

  安若晨遲疑不定,曹一涵這時又大叫:「有本事你們把我也殺了!待我南秦大軍殺過來,為我與先生報仇血恨!」

  蔣松氣得要拔劍,安若晨與蒙佳月同時伸手阻止。蔣松也知自己衝動,但實在咽不得這氣,喊道:「將他押下!與霍先生最後見面的人就是他!事情究竟如何,當嚴審於他!」

  「蔣將軍。」安若晨不贊同這做法。

  曹一涵跳著來嚷嚷:「是呀,你們本事,栽贓陷害最是拿手,什麼都是我們南秦人幹的,你們大蕭無辜。如今我家先生枉死他鄉,居然也是我幹的。抓我呀!嚴刑拷打!逼迫我招供!對了,讓龍將軍來呀!龍將軍是如何逼迫先生去見你們皇帝的,讓他也來逼迫我!對,就是這般!我要見龍將軍!我要當面問問他!他幹的好事!他怎麼有臉見先生!我要讓龍將軍親眼見見先生!聽到了嗎?我要見龍騰!讓我見龍騰!」

  「押下去!」蔣松忍無可忍,揮手讓衛兵把曹一涵押回屋子去。曹一涵大喊大叫,說南秦必報此仇,說一定要見龍騰,當面討公道。他聲嘶力竭地一邊喊一邊被拖回屋子裡,關了起來。

  安若晨憂心地看著那門口,蔣松囑咐衛兵將曹一涵看好,然後對蒙佳月道她這邊若是無事了,他得去跟太守大人相議此事。

  蒙佳月點頭應允。蔣松向蒙佳月和安若晨施了個禮,領兵離開了。

  院子裡一下子少了許多人。安若晨抓緊機會向蒙佳月詢問情況,蒙佳月將她知道的說了一遍,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她聽得消息時事情已經發生了好一會,太守和其他官員都趕到了,曹一涵情緒激動,太守找了仵作驗屍,確實是自刎而亡。太守與蔣松和衙頭都細細問了,沒人發現有外人來,霍先生一直是獨自一人在屋裡,只曹一涵進過他屋裡,但每次都很快出來,也並無可疑之處。

  太守讓曹一涵辨認了遺書,確是霍銘善的筆跡和口吻。那把劍落在椅子旁,上面有血跡,脖子上的傷口與那把劍鋒也能對應得上。

  安若晨從一旁衛兵手裡拿過那把劍。曹一涵被押進屋裡時,衛兵把這劍沒收了。

  安若晨拉開劍看了看,走進屋裡。蒙佳月也跟著進去,她很自責:「也許,也許真是我們對霍先生說了太多,總說希望就在他的身上,又說上京如何如何,但他在南秦皇帝身邊多年,也許他比我們更明白情形不樂觀。可所有人都指望他化解,他壓力太大了。我們還讓他躲在小屋裡,見不得光,然後上京之路遙遠,處處兇險,若換了我,也會覺得太難承擔。」

  安若晨沒接話,她進了屋,看到書桌那兒地上很大的一攤血,桌前椅子上也全是血,從椅子到床上也有。

  「屍體移動過?」

  蒙佳月道:「該是仵作驗屍時搬動了。我來的時候已經驗完,大人都在屋外等,說是曹先生依遺囑要收拾霍先生遺容,不然再過一會屍體太僵了會不好換。曹先生一直說霍先生生前最愛乾淨,莫教他一身血衣狼籍。」

  「屍體現在何處?」

  「在東屋。那兒乾淨整潔,是霍先生想要的。」蒙佳月又抹淚。「後來大人們便回衙堂議事去了。我想與曹先生說說話,他有些怔怔的,我擔心他也想不開。他果然在心裡責怪我們,也許霍先生也是這般想。」

  安若晨沒理會她的嘮叨,她走到門口,對衛兵道:「先前守屋的衛兵離屋子最近是哪個位置?」

  衛兵指了指腳下,答曰就是這兒。

  「好,妳注意聽著屋裡的動靜。」安若晨囑咐完,把門關了,接著又把窗戶關上,然後她站在了書桌前,沒在意面前就是血泊,她撥出了劍。

  蒙佳月吃驚地看著她,退了兩步。

  安若晨大致比劃了一下高度,然後認真想了想,裝做咬牙忍痛「啊」的一聲,鬆開了手,讓手中的劍掉在地上。

  做完這些,她打開門,問那衛兵:「聽見什麼聲音?」

  衛兵搖頭。

  「什麼都沒聽到?」

  衛兵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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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安若晨退回屋裡,沉思著環顧四下。

  蒙佳月驚訝,道:「安姑娘可是懷疑什麼?雖我也不信霍先生會自盡,但事實就是如此,若是中間有什麼差錯,一個人兩個人可以隱瞞,數十人上百人在這兒盯著,怎可能瞞得過去。」

  「夫人說得對。」安若晨附和著,卻又道:「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就更古怪了。」

  蒙佳月愣在那兒半天,把劍撿起收好,難掩難過:「是我害了他,若我不把這劍贈回與他,也許他也不會死了。」

  一心想為百姓為帝君求得和平的人,卻用自己的「和平之劍」自刎,這確實太令人唏噓。可安若晨就是不能相信,怎麼可能?!這是霍先生啊,人人景仰稱頌的霍先生,經過這麼多的風雨坎坷,見過多少兇險爭鬥,他本就可以不來大蕭,可是他來了,也是他自願上京面聖陳情的,不堪壓力?

  安若晨看向書桌。太守大人很體貼,這屋子雖不算大,但所有用品一應俱全,文房四寶全都備了新的,霍先生就是用這些,寫了遺書。

  安若晨把桌上的所有東西都仔細查看了一遍,屋裡各處也都看了,沒找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也只能是自盡了,不然刺客怎麼會給霍先生時間慢慢磨墨寫什麼遺書。更何況根本沒人看到刺客的身影。

  安若晨僵立在那屋裡,聞著那噁心的血腥氣味,心裡充滿悲憤和無奈。為什麼每次看到希望之時就會出差錯,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她不甘心,她真的不能服氣。

  蒙佳月看著安若晨的舉動,也感到徒勞和無助,沒有辦法了,人真的死了,死在了他們中蘭城太守府裡。蒙佳月抱著安若晨,傷心抽泣。

  太守姚昆的心情簡直不能用鎮驚、悲痛、慌亂來形容。先前的那些得意和如意算盤已被霍銘善之死打得粉碎,這真是五雷轟頂!他奏摺都已經發出去了,使節車隊通關各郡的文書也已經送出去了,不止整個大蕭,怕是全天下都知道霍銘善在他這兒風風光光準備啟程,然後突然自盡了!

  誰相信?他自己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

  他如何與皇上交代?如何向南秦交代?如何與巡察使交代?他簡直就是跳出來為史平清分擔罪責的,史平清怕是會笑掉了大牙。

  所有急急趕來的官員都面色凝重,誰也說不出什麼來。蔣松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姚昆第一時間詢問了奏摺和發往各郡的文書情形,還能不能追回。但他心裡其實也明白這哪是能追回的事。只得與眾人協商這事如何相報,如何處置。

  「此事萬萬不可洩露,大人速下令整個府內所有人均不得外傳,衛兵也罷,衙差也罷,還有府中各下人,以免謠言四起,也為大人的處置爭取些時日。待大人想好對策,統一了口徑,再向各處通報。」郡丞夏舟道。

  周長史急了,忙道:「龍將軍那頭可拖不得,事關重大,得讓他速速知曉。」

  蔣松也道:「此事必須馬上向龍將軍呈報。」

  主薄江鴻青道:「還有那個曹一涵,得將他扣押在此處,封嘴也好,人質也罷,須得等事情了結了,待巡察使或是皇上旨意下來,再看南秦那頭的反應如何,再議他與霍先生遺體如何處置之事。」

  此時的曹一涵被鎖在屋子裡,渾身冷汗,捏緊了拳頭。他喝了點水,緩了一緩情緒,撲到大門大力拍門再叫:「我要見龍將軍,讓他看一看霍先生,他該內疚自責,他該負起責任!是他造成的後果,是他逼先生上京的!他對不起先生!讓我見龍將軍!」沒人理他,他復又喊:「我要見太守大人!怎麼就這般走了嗎?我先生的命就這麼算了嗎?我要見太守大人,我要見龍將軍!」

  門開了,蒙佳月和安若晨站在門外,曹一涵停下喊叫,瞪著她們。

  蒙佳月軟語道:「曹先生,大人在商議霍先生這事,恐怕還需些時候,我會幫你轉告,讓他忙完務必過來聽你所言。你勿再叫喊,這般動氣,會傷了身體。霍先生不在了,你務必保重。」她頓了頓,差點又要淚流,吸了口氣,道:「先生的後事,我們會妥善處理好的。我去請高僧來為他做法事,讓他安息走好。你若需要什麼,就招呼一聲。有什麼事,就讓他們來叫我,先生一事,大人那頭有許多事要處置,我卻是可以隨時來的,你有什麼要求,就告訴我。」

  曹一涵硬邦邦的道:「先生要火葬,讓我把他骨灰帶回南秦。」

  「好。」蒙佳月一口答應。「待辦好喪事,做完法事,就為霍先生以火送行。」

  「我帶著先生回南秦之前,我要見龍將軍。」

  蒙佳月道:「我跟大人說,讓大人為你安排。」

  曹一涵瞪著她,忽地又大哭起來:「假好心,你們這些偽君子,全都是假好心。你們害死了先生!」他轉身回屋內,伏在桌上大哭,再不理蒙佳月。

  姚昆聽蒙佳月轉述了事情,他同意將霍銘善喪事事宜交給蒙佳月親自打點,但曹一涵要見龍大的事,他卻是不能同意。「出此變故,前線隨時開戰,龍將軍豈是我能召回來的。再有,若是別的緊急事務便罷了,一個侍從要聲討斥責,我把龍將軍叫回來,我這辦的什麼事?到時前線出了什麼事,我豈不是又背上黑鍋。如今麻煩還不夠嗎?」

  蒙佳月想了想:「那讓曹先生回南秦之前,在邊境見龍將軍一面吧。我想龍將軍應該也希望能送霍先生回國的最後一程的。」

  姚昆搖頭:「不行,我們商議過了,曹一涵暫時不能走,他得留在大蕭境內,留在中蘭城裡。」

  蒙佳月吃了一驚。

  姚昆道:「霍先生這事,關係重大,巡察使馬上就要來了,我們總得留個人證,不然萬一事情說不清楚,可是要擔責的。屍體是曹一涵發現的,遺書是他發現的,字跡也是他確認的。」

  「可事情大家都親眼所見,親耳聽到,不都是人證。今日房間裡的狀況,大人和諸位大人不是都親自去看了。如今要將曹先生扣押,不妥吧?」

  「自然不是扣押他,還在那院裡好吃好住。就是這事後續不知還有何問題,總之這人留在我們手裡,會好些。」

  蒙佳月皺了眉頭:「要多久?」

  「這個暫時不知曉。等事情告一段落,解決了便讓他回去。妳不必與他多說什麼,辦喪事也需要時日呢,妳不是說還要請高僧來給霍先生超渡做法事,這般也是需要時候。妳將事情拖得久一些便好,合情合理,可不是我們為難他。等過了這陣子,也許巡察使便到了,由梁大人定奪對策,那也不錯。總之一切如常,先將他安撫住。這段時日便辛苦妳了。」

  等梁大人定奪?可梁大人不是去茂郡查案嗎?待得他抽身過來再過問此事,那得多久了?霍先生的遺願是回到南秦,而他們卻是打算先這般拖著嗎?蒙佳月不再多言,退出去了。

  安若晨一直等在外頭,見得蒙佳月出來了忙問太守大人是如何安排。蒙佳月將姚昆的意思大致說了說,已讓驛兵快馬給龍將軍送信,南秦那頭暫時不通知。事情所造成的後果和牽連事項需再商議討論對策,等都安排好了,便給京城呈奏摺。

  聽起來似乎是沒甚問題,安若晨滿肚子疑慮,回去了。

  當時,蔣松帶著衛兵隊回到紫雲樓。安若晨想與他再細問問當時情形,但蔣松沒好臉色。畢竟人是在他的監護之下去世,不管是什麼死的,算起來他都有失職之嫌。安若晨也知今日她情急之下當眾質疑這個質疑那個,讓蔣松丟了顏面,回來後還要囉嗦定是惹他不快了。

  安若晨又去找了周長史,周長史 戰戰兢兢,給龍大將軍的呈報已經發出去了,但這事太蹊蹺,他總覺得心虛得很。安若晨問他有沒有新的消息,又囑咐若是將軍有吩咐回來,無論什麼,務必告訴她。周長史一一答應了。

  安若晨一整晚不得好眠,一直在想霍銘善這事。在太守府時,她去看了屍體,曹一涵確實細心,將霍銘善的儀容收拾得乾淨整潔。安若晨在屍體這塊也看不出什麼來。輾轉反側至天將明時,覺得自己也該給龍大寫封信,說一說自己在這事情裡的想法。將軍要比她聰明,她的疑惑,或許將軍能幫她解開。

  磨好墨攤好紙箋,安若晨猶豫了。細作還未抓到,書信也不知是否安全,若這事裡頭真有玄機,那她這信裡也別露了疑心才好。要怎麼寫才能既讓將軍明白她的意思又要讓細作看不懂呢。

  安若晨瞪著紙箋思慮,忽然一道閃光在腦子裡劃過。她猛地跳了起來,似乎就要抓到頭緒,卻又未曾想通。安若晨在屋子裡打著轉,好不容易撐到天明,急急去太守府求見。

  來得有些太早了,蒙佳月很意外。安若晨說來看看是否有自己幫得上忙的地方。蒙佳月想半天,道:「我忙於喪事安排,沒什麼時間安撫相勸曹先生,若是安姑娘不介意,幫我照應一下也好。我擔心他傷悲過度,也會想不開。」

  「他可曾還與昨日那般大喊大叫?」

  「倒是沒有。只是關切何時能見龍將軍,何時能回南秦。隔一會兒便叫人來問一次。」

  安若晨撇撇眉頭:「那太守大人是何打算?我昨日問了周長史,未有請將軍回來的意思啊?」

  蒙佳月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這事牽涉甚廣,大人需得商議清楚想好對策才好安排曹先生,所以暫時也未予他定歸期。總之先將喪事辦好再說吧。」

  安若晨明白了。她點點頭,與蒙佳月一道去給曹一涵送早飯。曹一涵果然如蒙佳月說的,還是那些老話,要求見龍將軍,要求回南秦,並且要儘快。蒙佳月哄了幾句,曹一涵似放了些心,將早飯吃了。

  之後蒙佳月打理喪事去了,安若晨留了下來。

  安若晨再一次去了霍銘善的房間,裡頭如昨日一般,東西都沒有動。安若晨再一次翻動了桌上的紙箋,又看了霍銘善被換下的血衣,然後她去找曹一涵。

  「曹先生,昨日霍先生的屍體,是你發現的?」

  曹一涵點頭。

  「之後,誰人動過他?」

  「仵作驗屍。」

  「除了遺書和那把劍,霍先生還留下什麼東西嗎?」

  「沒有。還能留下什麼東西?」曹一涵年輕的臉上現出警覺。

  安若晨盯著他的表情看,輕聲道:「比如,留下什麼別的訊息。」

  曹一涵瞪著她:「什麼訊息?妳想說什麼?」他跳了起來:「莫不是你們想找藉口栽贓先生什麼,你們……」

  「坐下。」安若晨皺眉頭喝他。

  曹一涵被喝得一愣。

  安若晨道:「不到絕路,人可不會尋死。而有些人,就算到了絕路也不甘願,也定要竭盡全力做些什麼。哪怕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完成夙願。我覺得霍先生就是這樣的人物。」

  曹一涵瞪著她,坐下了,紅了眼眶。「先生確實是這樣的人物,可惜他已經死了。死在了他想完成夙願的地方。」

  「他未完成的事,你想幫他完成嗎?」

  曹一涵的淚水奪眶而出,滑落臉頰。「我人微言輕,只是個侍從,就算去了京城,貴國皇帝也定不會召見我,也不會聽我所言。」

  「所以你想見龍將軍?」

  曹一涵怔了怔,抹掉淚水,又嚷起來:「見龍將軍怎麼了,不行嗎?見不得大蕭皇帝,還見不得龍將軍嗎?是他逼迫死了先生,我最起碼,該為先生向他討一句歉意。」

  「可是若按常理,出了這事,你該想著速速按霍先生所言帶著他的骨灰遺物回南秦才對。」

  「討完公道再回去,又有何錯?!」曹一涵一臉氣惱:「你們欠先生一個公道。」

  「所以必須先見龍將軍?」

  「不行嗎?你們通報給龍將軍,他一定願意見我的。除非你們有什麼虧心事,心虛,不敢讓我見他。」

  安若晨淡然道:「在我看來,你要去見將軍的理由不充分。」

  曹一涵冷笑了:「我知道妳,妳是未來的,將軍夫人嘛。」他故意將「未來的」三個字咬得重,「我是不知道,未來的將軍夫人竟能在太守大人之上,大人願意讓我去,妳還能阻止不成?」

  安若晨道:「你說反了,在這個中蘭城裡,只有我願意幫助你去見龍將軍。」

  曹一涵臉僵了僵,笑不出來了。

  「你對官場的作派熟悉,我想霍先生生前也一定對你有許多教導,且他也信任你,願意對你委以重任。你很清楚,發生了這樣的事,你沒被關押起來扣上罪名就是運氣。這裡是大蕭,你孤身一人,貴國的兵馬就是邊境,等著一聲令下殺將過來。你沒有任何依靠。」安若晨頓了一頓,「除了龍將軍。」

  曹一涵板起了臉,不說話。

  「龍將軍遠在邊境,自然不能飛回來見你。若是討公道這話是霍先生說的,那你們見到龍將軍的機會自然很大,但可惜,你只是他的侍從。你對境況想得很清楚,所以你才憂心你會見不到龍將軍,憂心自己不能及時回到南秦,甚至還得憂心,自己有沒有命回到南秦。」

  曹一涵抿緊了嘴。

  安若晨看著他,繼續說:「我聽說,霍先生十七年前將那把劍贈予太守夫人時,他說若是那件刺殺太守的案子是南秦人所為,是南秦人惡意破壞和談,太守夫人可用那劍取他性命。」

  曹一涵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他當然也是知道此事的。

  「現在那劍取了他的性命。」安若晨道。

  曹一涵垂下眼,不說話。

  「霍先生的遺書寫得很冷靜,筆劃工整,字跡清楚,想來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他認真解釋了他自盡的理由,還囑咐你要為他收拾遺容,淨身換衣。」安若晨看著曹一涵:「這事不用他囑咐,你也一定會去做的。但他似乎不放心,怕別人搶著做了。有遺書,有兇器,有脖子上明顯的致命傷口,再有各位大人們盯著,我想仵作該是不會認真去翻霍先生的遺物,畢竟死因太明顯了。」

  曹一涵挪了挪坐姿,依舊垂眼不說話。

  安若晨卻忽然轉了話題,問他:「你可知,一紮新的箋紙有幾張?」

  曹一涵等了等,沒聽安若晨往下說,狐疑抬頭。

  「十二張。」安若晨待他望向了自己,這才道。「霍先生用了新硯臺,磨了新墨條,用了新毛筆,拆了一紮新箋紙。他用一張紙寫了遺書。但是紙只剩下十張。」

  曹一涵張大了嘴,見鬼一般地瞪著安若晨。

  「他還寫了一張什麼,是給龍將軍的信嗎?」

  曹一涵收起了驚訝的表情,裝做茫然的樣子,道:「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紙少了一張,妳在說笑話嗎?誰知道是不是之前霍先生用掉了,又或者別人進他屋時用掉了,又或者根本原來就只有十一張紙。」

  安若晨不理他的辯解,又道:「他特別囑咐你讓你處理他的屍首,為他換衣,是因為他希望你能看到那封信,你能幫他完成他囑咐的事。所以你要求一定要見龍將軍。」

  「沒有信。我要見龍將軍是因為,是龍將軍讓先生去京城的。先生原本想回南秦,是被龍將軍說服留了下來。」

  安若晨沒反駁他,她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道:「太守大人不會傷害你,但他會將你留下來,你是重要人證。但你不是霍先生,所以不會再有二百衛兵守衛你的事發生,你也沒有辦法自己衝出這太守府去見龍將軍。不論你想找龍將軍討公道也好,扯扯家常也好,還是轉達霍先生的重要訊息也罷,恐怕都得拖上許久。你所背負的重要責任,是不是就被耽誤了?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霍先生交代?」

  曹一涵緊咬牙關。

  「你想得沒錯,你確是可以依靠龍將軍。但我得告訴你,在見到龍將軍之前……」安若晨頓了頓,等曹一涵看著她的雙眼,她才道:「你得依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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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54:53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靜緣師太踩著晨光回到了秀山,她未從大門進入,而是繞著靜心庵走了一圈,在庵院後頭,她看到了解先生。解先生站在菜園子旁邊的棗樹下,臉上是和善的微笑。

  「師太回來了。」

  靜緣冷冷地道:「辦好了。給銀子吧。」

  解先生道:「師太辛苦了,而我也在這兒等了一夜,師太好歹與我互相客套兩句再說錢銀之事。」

  「客套兩句你便多給銀子?」

  解先生一噎。

  「多給我也不稀罕。」

  解先生的微笑要裝不出來了。

  「我辦完事後需等到衛兵都退了,防衛解除,半夜時太守府巡守鬆懈我才能出來,而城門卯時才開,我出城門回到這裡差不多便是這時候,傻子才會在這兒等一夜。」靜緣師太冷冰冰地繼續道。

  解先生被嘲得抿抿嘴角,哂道:「所以我說,師太當真是不懂得客套的。」

  「不過是虛偽罷了,裝什麼客套。」

  好吧,那他便不客套了。解先生冷下臉來,道:「為何霍銘善成了自殺?」

  「死了便好了。」

  「不好。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你想要什麼結果?你讓我去殺他,我殺了。若不是自殺的局面,那太守府會察覺有刺客,我可是不放心的,那裡面誰知道會不會有知曉事情安排底細的人,屆時嚷嚷著有刺客要搜屋,將我藏身處找出來,那我豈不是也得喪命。」靜緣師太盯著解先生看,「難道這個結果更好?」

  「自然不是。」解先生暗地裡握了拳頭,有些被戳穿的狼狽。

  「那你哪裡不滿意?」

  解先生忽而微笑,說道:「也不是不滿意,只是很有些意外。我原是以為霍銘善被刺客殺死一事會鬧得沸沸揚揚,讓姚昆他們手忙腳亂。我們南秦那邊才好辦事。如今是自盡,便有些不好說話了。」

  靜緣師太冷笑起來:「有何不好說話的。道貌岸然的模樣擺習慣了,還真當自己是君子呢。耍賴栽贓齷齪事你們該是很拿手才對。大蕭說是自盡便是自盡嗎?就算是自盡,為何自盡?人好好的,不是大蕭逼著能自盡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傻子才會覺得不好說話了。」

  解先生裝聽不懂這譏諷,一時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好指責的地方,只得道:「妳確認事情沒留什麼後患吧?」

  「我這兒是沒差錯,有遺書,有屍體,有兇器,一切都明明白白,挑不出毛病。若有後患,那是別人的問題了,你該找其他人問去。」這是篤定解先生在太守府裡還有人手安排的語氣。解先生沒反駁,掏出錢袋來,丟給靜緣師太:「那就好,妳收著吧。」

  靜緣師太接過了,掂了掂重量,也不看,轉身打開後院門鎖要進去,她推開門,看了後院一眼,叫住解先生:「你等等。」

  解先生正要走,聞言停下了。

  靜緣師太道:「你進了我的庵廟。」

  解先生眨眨眼睛,一臉無辜地道:「師太雖不信,但我確是等了一夜。半夜裡春寒露重,我便進去避了避。」

  「我說過,不喜歡別人的打擾。若你們不能遵守,那就莫要往來了。」

  解先生攤了攤手:「難道師太要因為我借了地方避避寒這小事就欲與我們撇清關係。」

  「是呀。」靜緣師太不繞彎子,直接問:「不放心,打算殺我滅口嗎?」

  解先生笑道:「師太玩笑話了。師太可是王爺敬重之人。」

  「那就告訴輝王,打探我的居所,我不高興了,想讓你們滾遠一點,若是不服氣,便來殺我吧。」靜緣師太說完,也不理解先生的反應,不待他回話便進院子去了。

  院門重重關上,解先生的臉沉了下來。他站了好一會,終是下山去了。

  解先生回到居所,有人正在他屋裡等著,見得他回來,問道:「如何?」

  解先生想了一會,道:「給我找幾個人,明日隨我一道去靜心庵。」

  那人愣了愣:「聽說她可是南秦第一高手。」

  「所以你找的人也要武藝高強才好。」

  「那裡畢竟是她的地方。在太守府沒找著機會對付她,到了她的地方,憑幾個人想拿下?我可找不來這麼高強的高手。」

  「自然不是要與她硬碰硬,對付她得智取才行。我明日先去探探,並非要動干戈。帶上人只是為了確保安全。」

  「你怕她耍起狠來對你動手?她若真敢如此,那她是否與閔公子的失蹤有關?」

  「目前最可疑的便是她了。再有,她在提防我。這次殺霍銘善,她並未按我預期的去辦。」所以他安排的人都沒能派上用場,總不能這般明顯的自殺場面,冒出頭來硬說成有刺客從而建議太守搜屋,那也太可疑了些。靜緣師太這招真是妙,就跟李明宇從馬上摔斷了脖子一般,任務明明出了差錯,你卻挑不出毛病來。

  那人沉吟道:「若這姑子不能用了,還真是大損失。找個如她一般好身手又不磨嘰的也不容易。」

  「她個性古怪,本就不是個好用的。在出差錯前,還是想辦法先處理了。馬上就要開戰了,後頭的事還多著呢,得確保這人不會成為我們的麻煩。」

  「好。」那人一口答應。「我明日去中蘭住幾天,幫你看看城中狀況吧,若是安穩了,給你找個住處。福安畢竟有些路程,你辦事不方便。」他話鋒一轉,又道:「安若晨那處,你如何打算?」

  「並沒有安若芳的消息,也不知是否是她的試探之計。」解先生警惕地看了那人一眼,道:「前線開戰,龍騰不得脫身,巡察使一到,姚昆自身難保。安若晨在中蘭城裡,便是在我們掌控中。你莫要生事,先前犯的錯我不計較了,後頭莫再魯莽。」想了想這話說得重,恐對方聽得不舒服,於是又道:「我是說,先忍耐些時候,待事情了結了,或是安若晨於我們再無用處時,我保證一定將她交到你手,隨你處置,如何?」

  那人笑了笑:「那就好,你可比閔東平會做事。」

  此時的安若晨正坐在曹一涵的屋裡,繼續著他們的對話。曹一涵沉默著,並未對安若晨那句「你只能依靠我」做出任何反應。

  安若晨耐心地等了一會,繼續道:「我願意幫你去見龍將軍,紙箋少了一頁的事,我不會與任何人說的。你也知道,霍先生來了這兒,龍將軍與太守大人安排這許多嚴密的防務就是因為中蘭城裡有細作,甚至很可能太守府郡府衙門裡就有。我現在暫時願意相信你,因為霍先生遺書中將後續的事託付予你,他信任你。但我不認識你,除了你是霍先生的侍從外,我對你一無所知。所以若我不知道你拿到的霍先生遺物是什麼內容,會不會對將軍不利,給他帶去麻煩或危險,那我是不會幫你的。」

  曹一涵咬咬牙,擠出一句:「沒有信。霍先生只寫了一封遺書。妳胡亂猜測栽贓,是何目的?」

  安若晨不理他這話,又道:「我沒有讓人來搜你的屋子搜你的身,是因為若你身上有重要證據,我希望能保護它。但若你是叛徒,霍先生信錯了人,那反正太守大人會一直扣著你在此,後頭你會如何,他打算如何處置你,我就不管了。」

  「好大的口氣,妳什麼身份,管得了嗎?」曹一涵道:「我也不知識妳。龍將軍來平南守邊境,怎地平白無故冒出個未婚妻子。我也未曾聽龍將軍提起過,太守夫人說妳是,妳便是嗎?就當妳是,又能如何?」

  安若晨不在意他的譏諷,只道:「有防心是好事。你好好保管那封信。接下來你可以看看情勢,看太守大人是扣著你還是放你去見將軍,看看霍先生的喪事要辦多久。」她站了起來,「我也不好逗留太久,不然該讓人生疑了。」

  曹一涵猶豫掙扎,拿不定主意信她還是不信她。若她走了,是否機會就沒了?

  「若你確認見不到將軍,需要我説明時,別讓人找我。畢竟你與我不熟,這裡也不是我管事,按情理你有事該找太守夫人才對。我會再來,那時,便是你向我求助的唯一機會。」

  安若晨言罷,轉身出去了。一開門,田慶就站在外頭,舉手待敲門狀,見得安若晨出來忙道:「衙差說姑娘在裡頭有些時候,我正待問問。」

  安若晨道:「莫擔心。我只是與曹先生說說話,勸他節哀。」

  田慶與門口守著的衙差都往屋裡看,曹一涵板著臉扭過頭去。安若晨將門關上:「讓他安靜待一會吧,出了這事,任誰都是難熬的。」

  安若晨與田慶招呼一聲準備回紫雲樓,她背著手往外走。田慶看著她的走路姿勢,暗忖她不自覺擺出將軍思慮時的姿態,是否心中也有思慮。

  安若晨確是,她在猶豫要不要給曹一涵施加點壓力,白臉她唱完了,沒把真相哄出來,這時候該有黑臉的。但她不放心,萬一鬧出大動靜,細作起了疑心再對曹一涵下手,殺人滅口,把東西搜出來……

  安若晨猛地停了腳步,回身問衙差:「昨晚衛兵隊都撤走後,這院裡有多少人值衛?」

  衙差答:「四個。兩個守著曹先生的屋門處,兩個在院門。」

  「多久一崗?」

  「守一夜。卯時換的崗。」那衙差問:「安姑娘打聽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太守夫人讓我勸勸曹先生,怕他想不開。我是覺得曹先生不會想不開,但他對龍將軍很不滿,我擔心他怒火起來了做出些傷人舉動,若他有什麼動靜,有人守著能及時處置就好。」

  「那自然的。大人囑咐了,屋前不能沒人。」

  安若晨笑了笑,客套了幾句言道辛苦了云云。走了。

  安若晨的心亂跳著。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但隨即她對自己搖頭,這也說不通。若是屋裡事先藏著刺客,逼迫霍先生寫了遺書後再將他殺害,偽裝成自盡,是自盡,自然就不會有人搜查,接著再待所有守衛都離開,趁夜半大家鬆懈時悄悄逃走。可若是那般,為何刺客會給霍先生寫另一封信的機會?

  是她猜錯了,不是霍先生用的那紙,是刺客嗎?也不對,安若晨深吸一口氣,霍先生在遺書裡特別交代曹一涵為他處理遺體是有原因的,曹一涵的反應也證實了這一點。

  所以真的是自盡?

  安若晨猶如百爪撓心,真想衝到那屋裡好好搜一搜,雖然刺客定然已不在,但她能確認一番是否有藏人之處也是好的。可是不行,她不能再表現出一絲一毫對那屋子有疑慮的樣子。不能讓細作覺得曹一涵是個威脅。

  是的。若真有刺客,就表示在衛兵團團將那院子包圍之前,刺客就已經知道霍先生會躲進那屋裡。不在主屋,不與侍從曹一涵一起,而是獨自一人在那屋裡。

  奸細的身份也許比她敢猜測的更可怕。是太守嗎?他一直庇護著錢裴。若是錢裴有嫌疑,那太守恐怕也脫不得關係。

  安若晨不敢想,若真是太守,那許多事就能說得通了。劉則案裡,為什麼婁志會提前知道安排,要去將劉則滅口,為什麼江滿會說謊栽贓李長史,然後又這麼巧被派到江邊,結果溺死。

  可是也不對,太守大人的行事作派不像細作,且他身邊還有蒙佳月。蒙佳月的父親蒙太守因與南秦的戰爭而死,她痛恨打仗,又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夫君為南秦效力。他們夫婦倆的恩愛不似裝出來的。他們對視的眼神裡滿是情意。安若晨覺得這個她能肯定。那也許太守夫人知道太守捲入了這事裡,出於夫妻情深也在幫他隱瞞。但若這般去想,那錢世新頗得重用,又是錢裴之子,豈不是也是細作?

  不行,不行。安若晨對自己猛搖頭。她不能太盲目了,盲目到看誰都可疑,看誰都是細作,最後只會什麼都看不清。她真想將軍啊。若將軍在身邊,定會好好指導她,將軍什麼都知道,他定會有辦法處置這事的。

  安若晨想好信該怎麼寫了。她回到紫雲樓,趕緊給龍大寫信。信中極肉麻地表達了自己深切的思念,一邊寫一邊搓搓手臂把雞皮疙瘩按下去,希望將軍能堅強些,受得了這些肉麻。這般程度的誇張他該是能猜到她的思念是迫切需要他的指點了吧?信中也寫到了霍銘善自盡一事,她表示很遺憾,尤其看到曹一涵的悲痛後,她想起失去母親的情形,更害怕天人永隔的痛苦,她非常擔心將軍的安危,真想見一見將軍。

  安若晨希望龍大能看懂她的暗示,若他不能回來,便來封書函命她去見他,那她就有理由順便把曹一涵帶過去,或者把曹一涵的口訊帶過去。若是曹一涵願意告訴她的話。

  安若晨把信交給周長史安排驛兵遞送。這時候卻見陸大娘回來了。

  陸大娘自進了紫雲樓,便不再給各府送菜貨了,她將這活轉給了齊征。齊征年紀小,所以趙佳華也幫著他組織處理各事,教他算帳,齊征每日帶著人送完菜貨,就到趙佳華的招福酒樓繼續跑堂,吃住都在那兒,生活安穩。而陸大娘自己仍每日出門與各方菜農貨商打交道,為紫雲樓採買食材雜貨等,也用這個掩蓋打探消息的行動。

  陸大娘先忙乎了一陣紫雲樓裡的雜事,然後找了兩件事由說要去報安若晨。待到了安若晨那兒,安若晨摒退左右,陸大娘這才不再按捺激動之情,向安若晨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的一通說。

  安若晨愣了愣,而後也是驚喜:「當真?」

  「錯不了。那時天還早,那陳奎剛準備開始幹農活,擺弄鋤頭呢,一抬眼看到了。確是那人的樣貌,中等個頭,圓臉,尖長眼,看上去挺和善的。這麼早,這人卻是從秀山上下來。相貌一致,行蹤可疑,陳奎便上了心,扛著鋤頭假裝上田跟了一小段,看到那人在秀山下拴了匹馬,想來是上山辦事的。他解了馬騎上走了,不是進城的方向,而是往東去。」陸大娘很興奮,在城中一直未見著這人的蹤跡,卻原來是這人很可能不住在中蘭城裡。這個雖是出乎意料,但找了許久,聯絡撒網安排,終於有眼線得到消息,陸大娘滿滿全是成就感。

  「往東?」安若晨沉吟思慮,「那般走,能到福安縣嗎?」往東的範圍大了去,但福安縣裡有錢裴。

  「是能到的。」陸大娘道,而後扼腕:「可惜他騎馬走了,未能探得他的居處。」到了外縣,她的人脈便沒中蘭城裡這般好使了。

  「無妨,總歸是見著了。那秀山便是個線索。山上有什麼?」

  「我打聽了。有個庵廟。」

  安若晨一震,瞪大了眼,吃驚道:「我怎地從不知那兒有庵廟。」

  「我也是頭回聽說。陳奎自己也不知。也是再去打聽的。說是很小的一座庵,裡頭只有一個姑子。沒什麼香火,就是逢年過節時才有人上去進香給燈油錢,大多也是山下附近村裡的。就算在這些村裡,這庵廟也不值一提。更別說村外人了,那是鮮有人知道。據說那姑子也不愛與人親近,自己種了菜,有時會下山化緣,不愛說話。」

  安若晨的眼睛亮了,也許她那日看到的灰色不是幻想臆測。藏於山裡的小小庵廟,獨居的尼姑,接近打量過她的可疑男子,還有福安縣錢裴……

  這些串在一起,就像扯出漁網的一角。

  「我明日得去一趟秀山,看一看那庵廟。」安若晨道。

  陸大娘忙提醒道:「若那兒與細作有關,姑娘得當心。畢竟密林山野,鮮有人煙,出了什麼事都無人知。得多帶些人才好。」

  「我知道,但也不能大張旗鼓,憑白無故突然許多人馬跑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小庵廟,也是惹人猜疑。今日去不得,我得好好想想,找個恰當的由頭。」安若晨想了想,問:「有什麼地方,是必須翻過那座山才能到的嗎?」

  陸大娘不知道,她乾脆道:「我再去一趟,問個清楚,實地探探。」

  「莫上山,別教人看到妳了。他們知道妳與我是一夥的。」

  「姑娘放心,我心裡有數的。」陸大娘轉身要走,安若晨又將她叫住了:「大娘這段日子出去與人交際,再幫我辦件事吧。」

  「姑娘請說。」

  「大娘與城中那些叫得上名的媒婆子打打招呼,就說聽說薛家向安家提親了,我知道了這事很不高興,特意找薛夫人聊了聊。這門親事可不好,薛公子雖是體弱,但一表人才,貎比潘安,薛家富甲一方,德高望重,豈是安家二姑娘能攀得上的。」

  陸大娘有些吃驚:「姑娘真要這麼說?」

  「對。明明白白地跟媒婆子們說清楚,就說我對這門親事不歡喜。再添些酸話,誰知道這裡頭是不是安家在搗鬼,八字真的配嗎?就算是配的,難道別人就不配了?城中好姑娘這許多呢,我就不信除了我二妹就沒別人了。讓她們幫著找找人家,有沒有別的八字相合的姑娘,找著了告訴我,我有重賞。」

  陸大娘點頭答應了,道她出去走動時看著機會去放話。

  陸大娘走了,安若晨坐在屋裡認真盤算,明日用什麼理由帶人上山?如何查探?會遇著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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