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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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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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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 00:52:28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錢世新去找了錢裴,將這數日發生的事以及龍大的安排與他說了,錢裴咬牙恨道:「龍騰這廝果然是陰險之輩。你可切莫亂了陣腳。他不過是嚇唬於你,有巡察使在,他斷不敢真的任意妄為。」

  錢世新皺緊眉頭:「他可是立了大戰功,自然囂張。梁大人那頭雖會處置,怕只怕時機落了後頭。如今他還未能完全騰出手來,管不到龍騰的蹦躂,我們還得自己想法,先得搶著時候把局勢控制住。只要南秦那頭準備好,消息一發,事情就妥了。屆時龍大再狡猾,也無法子。他得疲於奔戰,壓根顧不上這頭。那時候他才會發現根本對付錯了目標。只是若我撐不到那時,怕也會白白犧牲。」

  錢裴笑道:「果然是我兒,頗得我的機智。確是得這般想。咱們做這事,可不是為別人打江山的。你當上太守,日後再憑梁大人的舉薦入京為官,平步青雲,做你想做的事去。這幾年辛苦,可不是白白為人鋪路。你聽我的,莫要心慈手軟,該殺便殺,若是姚昆壞事,便拿他妻兒開刀,他這人優柔寡斷,是好拿捏的。龍騰讓他來攪亂你,你就反借他之力對付回去。」

  錢世新沉吟:「姚昆以這種方式回來,怕是龍騰對他也未必禮遇。那些客氣都是做給我們看的。若他真是站在姚昆那邊,如今姚昆已登堂入室,坐回衙堂首位了。行刺白英之事雖辦得粗糙,但眼下他們確是拿不到線索證據,龍騰不傻,不會淌這攪不清的混水。我已讓蒙佳月去見姚昆,先瞧瞧他們的反應,再做行事。」

  錢裴道:「姚昆在石靈崖軍營待了一陣子,肯定知道些消息。別的不說,盧正是何情況,他定然是知曉的。你讓姚昆交代清楚,我們也好想法處置。」

  這個錢世新自然已有打算,他看了看錢裴,道:「你自身難保,莫操心別的吧。梁大人那頭來了令函,將派魯升大人過來。魯大人若到了,便由他去對付蔣松那廝。再有,我已判了一些囚匪流放之罪,五日後便得押走。臨走前一日,我會在名單裡再加上數人,包括你。這般蔣松來不及反應,你便已經走了。流放到了半途,我讓人接應你,你且隱姓埋名,先避一陣子。」

  「一陣子?」錢裴撇撇眉頭,「這哪是一陣子的事。你就沒別的法子了?流放是什麼狗屁主意!我可不願過苦日子。我從前苦夠了,看人臉色看夠了。我要暖被美食,美酒美人,還得有僕役伺侯。你判我流放,就得先安置好這些。」

  錢世新按壓著怒火,問他:「那你如今在這牢裡,可有暖被美食,美酒美人,可有僕役伺侯?」

  錢裴冷笑:「除了美人外,還真都有。」

  錢世新抿緊嘴,很想賭氣說那你便在這處等死好了。可他心裡明白,龍騰對錢裴下手那是遲早的事,只是如今時機未到,龍騰沒有證據,不明內裡,沒法與梁德浩及皇上交代,所以並無撕破臉的把握。他沒有名目提審錢裴,自然也沒有名目對付自己。但這只是時間問題。看蔣松現在的架式,削他權職那是勢在必行,到時衙門裡的每個人都會落到蔣松手裡,他想審誰便審誰,想對誰對刑便對誰動刑。錢裴知道得太多,留在平南,確是太危險了。梁德浩雖說派了魯升過來,但不知壓不壓得住蔣松,亦不知時間來不來得及。

  錢世新看著錢裴,可惜他是他的父親,不然事情真的會簡單許多。

  §     §     §

  蒙佳月向紫雲樓遞了帖子求見姚昆,她很是忐忑,恐不能如意,又拜託陸大娘幫忙說情,豈料事情卻異常順利,還用不得陸大娘開口,蔣松便派人去太守府接蒙佳月去了。

  姚昆夫妻二人相見,執手淚眼。姚昆細說了當日凶案,江鴻青突然行刺,莫名嚷嚷是他囑咐。蒙佳月也說了方元與眾僕的忠心與大義,以及她當日急急送走姚文海避禍,怎料卻將兒子弄丟了。說到傷心處,蒙佳月萬分自責。

  姚昆一番安慰,仔細詢問當日情形及事發後的種種,尤其錢世新的一舉一動,言語表情。蒙佳月一五一十全說了,包括案錄所述細節,以及錢世新讓自己來見姚昆,囑咐自己要說的話等等。

  姚昆聽得心裡一驚,再問錢世新還說過什麼,又問錢裴是何動靜,可有托人到府裡來留話尋事的。

  蒙佳月不疑有他,皆道沒有。姚昆仔細看得蒙佳月的表情,內心稍安。他道龍將軍答應會幫忙找尋兒子,亦會想辦法洗刷他的冤屈。讓蒙佳月莫太擔心,亦不要相信錢世新說的任何話。他們父子看來確是與南秦勾結,心懷不軌,欲殺他奪位,可惜他大難不死,但錢世新定不死心,造謠誣陷,還會生事。

  蒙佳月握緊姚昆的手,道:「如今得見大人一面,之後再辛苦艱難我亦不懼。大人也定要提防,千萬保重。」

  姚昆點頭,忍不住將蒙佳月攬進懷裡,柔聲道:「夫人,我對妳真情實意,天地可鑒。」

  蒙佳月失笑,紅著臉抬頭看他:「大人這是怎麼了?大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文海也定會無事的。大人務必振作才好。」

  姚昆再點頭,看著蒙佳月的眼睛,紅了眼眶,道:「我只是想起,當日事出緊急,來不及見妳最後一面,竟也未與妳說過這心裡話。差一點便再無機會說。如今補上,日後才無遺憾。」

  「大人。」蒙佳月滿心感動,動情看著姚昆。「我對大人心意亦是如此。」

  姚昆狼狽避開她的目光,扭過頭去,借著說話掩飾愧疚:「妳回去後,那錢世新定會再來找妳,妳便告訴他,這太守之位,我定是要奪回來的。」

  蒙佳月卻道:「大人,你比太守之位重要,請多保重。」

  姚昆差點落淚,急忙點頭。

  夫妻二人再述了述話,可衛兵前來催促,二人雖依依不捨,終是別離。

  蒙佳月走後,姚昆去見了蔣松:「龍將軍囑咐我的,我都照辦了。」

  蔣松道:「那便等著吧。尊夫人還會再來的。」

  姚昆有些不放心:「錢世新問什麼,我便答什麼,這般便行嗎?我妻兒的安危,你們會護衛的吧?」

  「這個自然。將軍一諾千金,忠誠守信。他耿直正派,可不是什麼錢世新之流。大人不必疑惑。」

  姚昆嘴角抽了抽,什麼話都不說了,無奈垂頭離開。

  耿直正派什麼的,絕對是對龍騰的誤解。

  蒙佳月回到家中,果然錢世新又來問候。提到去見姚昆是否順利,蒙佳月小心答了。錢世新又道:「蔣將軍與我說,姚大人寫了奏摺,向皇上訴冤,請朝廷派專使來查此案。」

  蒙佳月驚訝:「大人並未與我提起此事。」

  「因這案子裡,姚大人是被抓個現行,且不止白大人,衙門裡死傷數十眾,還有南秦細作殺手捲了進來,將姚大人救了出去,這事怎麼審都對大人不利。姚大人怕是恐夫人憂心,就才未提及。」

  蒙佳月想了想,問:「錢大人當時在場,可否幫我家大人說說話?我家大人說,當時是江主薄突然動手,然後莫名嚷嚷是我家大人支使。這誰都知道,若要幕後悄悄支使,哪會讓行兇者當場嚷嚷出來的。若是錢大人肯為我家大人作證,那事情便有轉機。」

  錢世新點頭:「這倒是可以的,若朝廷真派了大人下來查案,我自然會將當時情形一五一十說出,夫人且放心。再有一點,姚大人逃跑之後,是與安姑娘、盧正等人一起走的。那個細作姑子不知何人,查無蹤跡,田慶也去世了。但是安姑娘和盧正還在,他們二人也可為大人作證。尤其是盧正,龍將軍說他是細作。可當時盧正與我說他被細作困住,安姑娘與姚大人只得獨自逃命。我也是中了他的計謀,才讓他速去找姚大人和安姑娘。盧正是對所有一切最清楚的人,包括細作如何行事,刺殺白大人究竟是細作安排還是另有隱情,盧正才能說得明白。姚大人在石靈崖時,可從盧正那處問出線索來?」

  蒙佳月搖頭:「我與我家大人見面時候並不長,未聽他說安姑娘與盧正,也未提及石靈崖太多。他只細說了冤情,還問了問我文海失蹤之事。」

  「那夫人找機會再去問問大人吧,我多知道些消息,才好幫大人申冤,也才好尋找文海。」

  蒙佳月心一沉,錢世新是把她當探子用了。

  §     §     §

  龍大與盧正面對面在帳子裡坐著。盧正很虛弱,身上的血跡污漬都被擦乾淨了,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卻更顯出他慘白的臉色來。

  盧正警惕地看著龍大,不知他此番過來是何用意。龍大久久不語,盧正越發緊張,越緊張越告訴自己要小心,龍大將軍是故意用沉默嚇唬他。他不開口,他也用沉默對抗著。

  龍大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微笑起來:「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盧正用沙啞的聲音道:「難道將軍知道該怎麼辦?殺我還是不殺?」

  「看心情。」龍大道。

  盧正揣測著這話裡的意思。

  龍大道:「我派人查了你說的陸波。他確是錢世新身邊的人,侍從而已,常幫他跑腿,各種雜事,沒聽說有甚太特別的。姚昆與我夫人逃命時,確有陸波這人領隊追查,但他只是將你救下,後來就沒了。」

  盧正不禁皺了眉頭,「沒了」是何意?

  龍大盯著他的眼睛,道:「他消失了,不見了。你提供的所謂重要線索,毫無價值。」

  盧正愣了一愣:「不見了?」怎麼可能。「他是錢世新的左膀右臂,那時與我分了兩路去追殺太守,怎會消失?是不是你們的人走漏了風聲,他躲了起來。」

  「如何走漏了風聲?還有誰是細作?」龍大問。

  盧正搖頭。他什麼都不會說了。讓他說話,必須要有對等的條件。

  龍大也搖頭:「那麼你對我沒甚用處了。不知道你對別人還有沒有用。我讓人回中蘭城傳話去了,現在錢世新他們所有人應該都已經知道你還活著,活得好好的。這只會產生兩種猜疑,一種是你招了,一種是你快要招了。你不自我了斷,就是背叛。」

  「所以將軍在等我被人滅口,然後抓兇手嗎?」

  「你有被滅口的價值嗎?」龍大反問。

  「若有這價值,才能與將軍再談談條件是嗎?」盧正笑得頗難看:「夫人怎地不來看看我了,不知道她二妹有沒有生病?你們要多留心啊,毒發開始,只似風寒,一般人便會去看大夫。大夫診著也覺得是染了風寒,於是便會開藥,越喝藥,病症越重,最後不治身亡。」

  龍大不理這話題,他道:「或許你可以告訴我誰會來殺你,我提前做個準備,那樣能保住你的命。」

  「將軍不信有這毒嗎?你不覺得這症聽著頗耳熟?聚寶賭坊的楊老爹是怎麼死的?將軍查出是何種毒了嗎?沒有吧?你們沒有解藥。我有。」他回視著龍大,道:「將軍說我無甚用處了,不知將軍夫人的二妹是不是也無甚用處。將軍夫人呢,對將軍有用處嗎?我可還記得,將軍說過,兵士只有兩種人,有用的和無用的,戰場上只有兩種人,活著的和死了的。將軍說要拼盡全力做有用的人,最後才能是活著的人。我一直記得將軍這話。」

  「所以你還有用?」龍大和氣地微笑起來,「那我考慮看看。」他說完,轉身走了。

  盧正愣了一愣,暗自琢磨自己剛才緊張著急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     §     §

  陸大娘從薛府回來,與古文達報信:「薛公子說他未曾見過什麼姑子與四姑娘。」

  古文達一愣:「怎麼可能?」

  陸大娘道:「他大概也並不信任我。提到太守府公子失蹤一事,他說那該是官府管的,他一介平民,普通百姓,又哪裡來的辦法。」

  古文達明白了:「他還真是小心謹慎,難道得將軍夫人親自去問他才行嗎?」

  陸大娘有些發愁:「這事可還有別的線索?」

  「沒了。我派人盯著薛府,但一切如常,府中僕役並不知府中有客人住下,但若是藏在外頭,也未見有人送衣送食,薛敘然自己也從未出門探視過。」就好像,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     §     §

  薛敘然確實想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但有人偏偏要搗亂。

  「誰鬧著要見?」

  「安四姑娘。」

  「確定是她?不是那小子支使的?」

  「確是。」

  薛敘然撇嘴,若是太守公子,他才不要理,但是小姨子不理似乎不太好。真是可惡啊,所以說好人不能做,閒事不要理。太麻煩了,全都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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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蒙佳月這日再去見了姚昆,一番談話後,給錢世新帶回了消息。

  她道姚昆說了,在軍營時他也不得見盧正。但起初盧正是被綁在校場上挨餓受凍及用刑的,所以他也遠遠瞧了幾眼。盧正傷得很重,瞧著是奄奄一息的模樣。後來他聽安若晨說,盧正招了一些事。但安若晨自己去見盧正,也被龍將軍訓斥了。再然後,盧正被轉到了帳子裡,聽說將軍未再對他用刑。

  錢世新問道:「安若晨可說盧正招了何事?」

  蒙佳月面露猶豫,過了一會還是說了:「盧正說,錢大人也是細作,他有人證。便是大人身邊一個叫陸波的手下。盧正說大人一直讓陸波與他接頭。又說唐軒亦是細作的接頭人,再之前,還有一位閔公子。但這些人都沒了。還有靜心庵的那位姑子,是細作裡的殺手。幫著殺了不少人。霍先生便是被她殺害。」

  蒙佳月說著,小心翼翼看了錢世新一眼。她聽聞這些事時很是震驚,但姚昆囑咐她就按他說的原話告訴錢世新便可。當面戳穿他就當面戳穿了,反正是他自己逼迫著要問的。

  蒙佳月原以為錢世新會有些惱怒反應,結果他沒有。他面無表情地聽完,忽地笑了笑:「這倒是有趣了。我身邊確是有一個叫陸波的手下。可我從未讓他聯絡過盧正,我甚至不知道他認得盧正。詭異的是,我讓盧正與陸波去追捕姚大人,陸波卻失蹤了。他一去不返,也不知如今何處。」

  蒙佳月沒說話。她可不是要與錢世新對質的,錢世新想怎麼辯解都沒關係。

  錢世新笑完,搖頭擺出一付憂心模樣,道:「盧正這般胡說八道,對姚大人很是不利啊。」

  蒙佳月很配合地道:「請錢大人指教。」

  「那位閔公子,我曾在案錄上見過名字,可是招福酒樓那一案裡出現過?那案子,可是姚大人審的。唐軒是細作,當初也是姚大人放的。姑子是殺手,還殺了霍先生。夫人想想,霍先生死在太守府,殺他的兇手,救走了姚大人。這事情,如何才能撇得清楚?」

  蒙佳月緊鎖眉頭:「大人,求大人給出出主意。畢竟那盧正指名道姓指證大人,若是我家大人能洗刷冤屈,證明盧正說謊,那大人的嫌疑自然也撇清了。」

  錢世新微笑道:「盧正沒說謊,姚大人如何洗刷冤屈?」

  蒙佳月的臉僵住,錢世新這是明擺著在她面前承認他就是細作嗎?她戳穿他,他索性就承認了?蒙佳月心頭如壓著大石,他毫無顧忌,自然是拿準了她拿他沒辦法。她怕他。而她確實是怕他。她怕他傷害她兒子。

  「大人。」蒙佳月努力鎮定,戲還是要演下去的。「求大人指條明路。我們該如何辦?如何才能救回我兒?如何才能救回我家大人?」

  「夫人莫急,待我想到了,就告訴妳。」

  錢世新談定從容的語氣,讓蒙佳月覺得其實他早已有主意,只是似上回那般似的,故意吊著她,讓她懸著心。

  §     §     §

  薛敘然的心此時也頗不安穩,他瞪著安若芳:「妳再說一次,妳想怎麼著?」

  「我想回家,為母親守孝。」

  薛敘然不禁敲了敲桌子:「小姑娘,莫當我這兒是客棧,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當初妳來的時候,可是妳大姐求我的,我心軟這才收留。時局兇險,我冒了很大的風險,可不是陪著妳玩小孩子的遊戲。」

  「是嗎?」安若芳的表情很是無辜:「我大姐是如何求你的?」

  薛敘然噎得。

  「那如今,換我求你可好?二姐夫,我確是想回家,我想為我娘守孝。二姐夫,求你了。」安若芳的小臉可憐巴巴的,薛敘然這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妳們安家姑娘一個個的,都挺厲害是吧。蠻橫起來凶巴巴,狡猾起來慘兮兮。

  薛敘然瞪著安若芳,板著聲音道:「再有五日,便是我與妳二姐成親的日子了。」

  安若芳忙點頭,巴結道:「那我還能趕上喝二姐和二姐夫的喜酒。若是躲在這兒,便喝不上了。二姐見得我回家,也定會歡喜。那二姐夫與二姐的婚事,是喜上加喜。」

  薛敘然沒好氣:「妳是妳大姐帶大的是吧?莫學她。怎地不學學妳二姐。」

  安若芳一臉愁容,二姐耍橫拍桌蠻不講理的作派,不適合用來談判啊。

  薛敘然也不管安若芳的反應,繼續道:「我與妳把話說清楚,妳大姐未回來之前,或是城內情勢未明朗之前,我不能放妳走。不然妳出了意外,我如何與妳二姐交代。」

  安若芳乖巧地聽著,原來不是跟大姐交代,是跟二姐交代啊。

  「我不會與任何人提到二姐夫的。我不認得二姐夫。十月十五那日,我想著大姐被鎖被打,我又即將要被嫁給錢裴,我傷心害怕,便跑到街上去了。不料遇著了個人牙子,將我綁了,藏到箱子裡帶出了城。我也不知被帶到了何處,遂大聲呼救,正巧遇著一對好心夫婦,便將我救下了。他們帶著位家僕沿江遊歷,我害怕嫁給錢裴,便想拖得久些再回家,便騙了他們我被打了,不記事了。他們好心,便將我帶上,帶我尋家。那時離中蘭越來越遠,我也不敢承認騙了他們。」

  安若芳頭頭是道的說著,竟也說得像模像樣。沿江都有哪些地方,什麼景致,什麼特產,她竟然都說得出來。後來那女主人生病了,她幫忙照顧,一直住在一個院子裡。藥該怎麼煎,大夫怎麼說,她也說得出來。就這樣一待數月,女主人病好了。安若芳想念母親,也不敢再瞞恩人,便說了真相。那家恩人便將她送回中蘭。她擔心連累恩人,便只讓他們送到城門口,然後自己回家了。

  薛敘然聽得愣愣,這編得頗是周全啊。「妳大姐教妳的?」

  「我恩人教我的。」自師太決定送她回家,為免她招惹麻煩,教認真為她琢磨說辭。她倆一點一點的,說好了許多細節。安若芳全都背下來了。

  安若芳又道:「二姐夫請放心,絕不會有人查到二姐夫頭上。那恩人夫婦對我有恩,且早已離開,我斷然不會洩露他們的行蹤,也不知道他們的行蹤。我這半年的經歷,若有人問得細了,我便哭。」

  薛敘然:「……」

  「若是我爹問我,我也得問問他,我娘是如何死的?」說起娘的死,安若芳眼眶紅了。薛敘然覺得真是服氣,這下哭起來理直氣壯的,毫無破綻啊。

  但薛敘然仍是搖頭:「妳想得太簡單,外頭的狀況妳也不清楚。不是妳家裡追問妳去處的問題。而是這城中壞人頗多,有人打妳大姐的主意,有人打妳安家的主意。妳大姐還與太守大人一家子有瓜葛,這其中還牽扯刺殺朝廷命官的大案。雖與妳無關,但妳回到家裡,定會掀起軒然大波。」一起波折,安若希那笨蛋就會被拖累。

  安若芳不說話,還有人打她恩人的主意呢,這個薛公子不知道,她就不必告訴他了。

  薛敘然看著她,道:「這也是我不來看望你們,不讓府裡人來與你們走動的原因。我將妳與那公子藏一塊,不是我小氣,故意為難妳。而是穩妥的地方不好找,且動用越少的人手安置你們就越安全。你們安全,我薛家也才會安全。妳可明白?我收留你們,確是冒了極大風險的。雖是有些後悔,但既是已經做了,我就得把事情顧周全。對妳好,對我也好,對妳大姐二姐都好。我與妳將道理說了,妳明白了嗎?」

  安若芳點頭,「明白的。二姐夫救命之恩,我牢記心裡一輩子。二姐夫放心,我定不會拖累二姐夫。那姚公子也不知二姐夫是誰,他也不知這裡是哪兒,亦不知曉我的身份。我回家去,對他並無影響,對薛家的安全並無影響。再者說,二姐夫與二姐婚前不好見面,就算是婚後,依我爹的德行,怕是姐夫家裡還是會被拖累,姐夫在安家,總需要個內應幫手。」

  薛敘然瞪眼,所以這個小屁孩現在在毛遂自薦嗎?內應幫手?這孩子肯定是安若晨帶大的。

  「二姐夫莫瞧我是姑娘家,年紀又小,但只要有心,也定能做成事的。我不知外頭如何,二姐夫卻是知道的。二姐夫本事大,考慮得必是比我周全,二姐夫幫我安排著,讓我安全回家去。之後二姐夫想做些什麼,我必會全力幫著二姐夫。若有人想讓二姐為難,對薛家使壞,我定然是不答應。」

  薛敘然忽然冷靜下來了。「妳娘在安家,過得也挺艱難吧?」

  「妻妾爭鬥,看人臉色,自然都不容易。」安若芳想起她娘,不禁傷懷。

  所以養出來的孩子一個個都狡猾,是這道理嗎?薛敘然撫下巴。「妳什麼打算呢?」他問。

  「我大姐嫁給了將軍,日後定是到京城去的。她雖有心,也顧不了我太多。我娘死了,我在安家沒個依靠,我又是個姑娘家,於家中不得勢,會被人欺負的。二姐待我是好的,二姐夫也是好人,我總得,在城裡找個依靠。」安若芳看著薛敘然的臉色,道:「我助二姐夫防備安家的貪婪野心,護好二姐。二姐夫便助我在安家站穩腳根,有個一席之地。如何?」

  殺死她娘親的兇手,利用她娘親的死謀害大姐的那個家,總得付出代價。不能就這麼算了,總要討回來的。

  安若芳眼巴巴看著薛敘然,等著他的答覆。

  大姐說過的,二姐夫有些孩子氣,喜歡有難度又有趣的事,又喜歡被別人依靠。

  「二姐夫。」安若芳軟軟的喚著。「在這城裡,我只有你和二姐兩位親人了。」

  少來這套,薛敘然沒好氣看著她。

  「我們安家,就二姐最有福氣,我就盼著沾她的光了。一切拜託二姐夫了。」安若芳可憐兮兮合掌懇求。

  真是煩人的孩子啊,以為他不知道她耍的那點小心眼嗎?薛敘然忿忿地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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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薛敘然與安若芳約法三章。第一,她要回家可以,但要等五日後,他與安若希成了親,她再回去。第二,絕不許透露半句她在他這兒避過難的事,亦不許提起姚公子。第三,她回家後,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她二姐,他作為二姐夫自然會想法幫她,而她在安家也罷,在其他地方也罷,但凡打聽到對薛家不利,對安若希不利的事,都得來告訴他。

  安若芳一口答應。

  薛敘然看她老成懂事的模樣,想了想又道:「妳想明白了嗎?不等等妳大姐的消息嗎?妳家裡頭,現在與妳離家時不一樣了。錢裴的兒子錢世新,如今暫代太守之職,他派了人在妳家裡,不用想也明白,自然沒安什麼好心思。妳當真要回去?」

  安若芳想著娘親,點了點頭。

  薛敘然道:「那就這般定了,我與妳二姐成親那日,會有人送妳到安府街口,妳自己走回去。那日安府定是忙亂,無人注意妳是怎麼回來的。妳也好圓話。我不會再來了,省得惹人耳目。妳自己多加小心。」

  安若芳點點頭,謝過薛敘然。

  薛敘然一邊嘀咕不知欠了安若希什麼,一邊讓人去巷底院裡把姚文海帶過來。反正都來了,乾脆都說清楚。

  姚文海來了,看到安若芳平安無事鬆了口氣。薛敘然揮手讓安若芳先回院子去,他單獨與姚文海說說。

  薛敘然對姚文海沒什麼廢話,直接道:「我對你沒什麼企圖,就是管閒事管得,一不小心撞見你遇險,便將你救下了。不求你知恩圖報吧,就是別給我惹麻煩就好。莫打聽我是誰,也莫與別人說起我救了你便行。」

  姚文海忙點頭。

  薛敘然又道:「你爹爹被龍將軍送回城了,眼下在紫雲樓裡安置著。」

  姚文海眼睛一亮,正待說話,薛敘然擺擺手,搶著道:「但我還未弄清楚狀況,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你家裡未見有歡喜模樣,你母親出門,瞧著也是焦慮愁苦。我再打聽打聽,若是沒甚要命的大事,便讓你回家去。」

  姚文海忙道:「我便說當日有人劫車,我的護衛拼命救我,我慌忙逃脫,在……在……」一時也沒想到他是在何處安然躲藏度過這些日子的。

  薛敘然道:「我會替你找好說辭,你在何處藏身,怎麼吃喝,怎麼打聽著了消息決定回家,待我安排好,便教人告訴你。」

  姚文海忙謝過。

  薛敘然又道:「你就安心等著,為了確保安全,我不會再來。你從未見過我,也從未見過院子裡的那個小姑娘,記得嗎?」

  姚文海點頭。

  薛敘然舒了口氣:「那就行了,就這樣吧。」這一番折騰,他感到疲倦了。他起身往外走,他的轎子在外頭等著他呢。

  姚文海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喊道:「你放心吧。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不會拖累你們。但若有一日,我們有緣再見,救命之恩,我會回報的。」

  薛敘然停下腳步回身,道:「那當然得報。若日後你不再是個麻煩,而是個貴人時,我會主動找你要好處的。你當我這般大方呢。」

  姚文海:「……」早知道這人這樣,他就不煽情表決心了。

  薛敘然乘轎離開,小心翼翼,特意讓轎夫繞了遠路,又去了鋪子,又上了家酒樓坐了一會,這才撐著不適的身子回府。但就算如此,他擔心的風險,還是發生了。

  古文達派出的探子回報了消息,將薛敘然出門的行蹤一五一十相報。古文達與陸大娘一盤算,似乎沒什麼可疑的,但又都可疑。尤其安水街,那兒有個善堂。

  古文達當即派人去查。在善堂裡沒找到什麼,最近並沒有收留什麼十二歲左右的小姑娘,也無人聽過這類消息。

  在古文達的探子查探安水街的時候,郡府衙門裡來了一個人。

  錢世新親自到大門去迎,心中如釋重負:「魯大人!」

  魯升,梁德浩身邊的重要官員,與白英一般,稱得上是梁德浩的左膀右臂。熟悉他們的人都知道,這二人互相牽制,對許多事看法不同,明爭暗鬥,卻也惺惺相惜,為梁德浩出謀劃策,辦了不少大事。

  之前梁德浩帶著魯升在茂郡破案、布兵,嚴防東淩,整治邊郡。將白英派到了平南。白英去世,而茂郡的事安排得差不多,於是魯升過來了。

  「大人到得比我預料的快。」錢世新道。

  「你這出了麻煩,我自然得快馬加鞭。」魯升皺著眉,「沿途一里一哨,全掛著『龍』字旗,龍大那廝是打算造反嗎?」

  錢世新是知道龍將軍現在抽得人手了,所有官道全部控制,他的人要送個消息,都得提著小心。「龍將軍讓蔣將軍掌管平南郡呢。」

  「你的信我看了。」魯升頗是惱火:「你且與我仔細說明白了,他都還做了什麼?白英之死,未留下什麼把柄吧?那個姚昆呢?」

  「姚昆活著,還回到中蘭了。」錢世新趕緊將近期發生的所有事細細說了一遍。魯升認真聽著,不時提問。二人談到最後,錢世新道:「別的都還好,但就是那蔣松麻煩。他今日找我,給我數日子呢。還有,他搶下了所有糧倉馬草的令權,我原是想在糧草供給上為難為難他們,結果他得權的第一件事,便是管制了這些。」

  魯升哧笑道:「你未打過仗,自然沒他有經驗。他們最重的就是糧草兵馬。龍大防著你,讓蔣松回來頭件事自然是這個。」

  錢世新忙道:「確是我疏忽了。我原是想著,那近萬戰俘,押著越久,越容易出狀況,我們供不上糧草,讓龍將軍頭疼頭疼也好。」

  魯升看了錢世新一眼,那眼神頗有些看不起,讓錢世新心裡不太舒服。魯升道:「平南這些糧草自然不夠那些戰俘用的。龍大那廝是直接問南秦東淩要糧。要麼給糧要麼餓死,南秦乖乖給了。為這事邊境那處還打了幾場,東淩在茂郡也鬧了。殺一隊人,對方自然就服了。你莫當龍大是在朝堂上的龍大,也不是,朝堂上的你也未見過。」

  錢世新忍著氣,這是笑話他不過是邊郡小縣令嗎?

  「你莫當龍大是中蘭城裡的龍大。到了戰場上,他就是個十足的狠將殺星。我們喚他龍大,不是嘲諷看低的意思,他們龍家人,就算不做官的,在京城裡也是有頭臉。三個兄弟論輩排數人人喚一聲爺。那龍二不過是個做買賣的,也能在皇宮裡晃蕩。所以我一早便囑咐你了,龍大來了,你們莫看輕他,務必小心應對。結果可好,你們還當真是爭氣的。」

  錢世新臉有些臊,被教訓得不服氣,但又反駁不得。

  魯升看他臉色,又道:「我知道不怪你,先前那些辦事不力的,甩手西去不濟事了。靠著你撐到現在。你說的蔣松確是個麻煩。這人你也得小心。他在龍大軍裡負責防衛,雖脾氣爆些,但是個穩妥的。開戰之時,龍大將他放在後邊的總兵營,不是他不得力,而是那是最後一道防線。盧正被揭發,狠狠打了蔣松的臉,如今他自然是使足了勁要扳回來。」

  「他事事插手。我原想用煩瑣小事纏著他,但他還是騰出手來管案子,我批的公函,他每日過來問詢。」錢世新眼下最擔心的,是那個流放囚匪之事。

  「這些武將都是蠻橫之徒,不能硬碰硬的。我之前與你說的,找個言聽計從能辦事的,編排他們軍方欺霸百姓罪名。」

  「有的。」

  「你說的安家?龍大他那夫人的娘家?」

  「對。那家老爺這般好,剛巧殺了人落我手裡,兒子也聽我使喚呢。他們父子要麼死要麼聽話,我有把握。而且罪名不必編排,強搶民女確是現成的。再者,還有人證呢,姚昆還活著。」

  「姚昆肯指證龍大?」

  「我對他也有把柄。不止指證龍大強搶民女,指使主薄殺人嫁禍太守,也是可以商議之事。」

  魯升想了想:「好,先將蔣松處置了。你且與我說說哪些人可用的,尤其那安家,是何狀況。」

  §     §     §

  安水街善堂的當家人劉先生冷靜應付完了探子,等到了第二日,小心避開耳目去了薛府,向薛敘然說了有人上門查探一事。薛敘然皺眉頭:「是哪裡的人來查?」

  「對方掩著身份,只說找個六歲大的男孩,由姐姐帶著,走丟了。」

  薛敘然沉吟,挺機靈啊,拐彎抹角的,但他才去見了那兩人便有人上門探問,定然是相關聯的。只不知是哪一派的人,找的是安若芳還是姚文海。

  薛敘然想了想,囑咐劉先生:「將善堂後頭那個廢祠收拾收拾,放些舊被和饅頭鹹菜,吃剩下的模樣。趁沒人的時候,帶姚文海去那兒躲一會,熟悉熟悉。告訴他,他死裡逃生後,沿著街角小巷逃,不覺逃到了那兒。不敢見人,從善堂偷了被子和吃食悄悄躲著。之後找了機會回家。」

  劉先生明白了,忙應承下來。

  「到時記得給他衣裳頭髮都打點好,正經像個流浪過數日的。再有,善堂到太守府怎麼走,先摸一遍。我若沒給你別的消息,就明晚讓他趁夜回去。告訴他,回家莫張揚,莫走大門,會有人暗地裡護他,到時引開後門門房,他悄悄去找他母親。」

  昨日衙門裡又來了個官,聽說錢世新頗殷勤,看來又會有些變化。趕緊先把這燙手山芋送走。後頭只護著小姨子一個人就容易多了。

  薛敘然給屬下們交代仔細,累得不行,躺床上歇息去。他覺得自己又要病了,真煩啊,他討厭吃藥,若真病了,都是安若希這笨蛋拖累他的。待娶回家了,他定要好好教訓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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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話說那日錢世新與魯升商議許久,定好計畫後,錢世新便為魯升設宴,接風洗塵。

  安榮貴跟在錢世新身邊,為魯升安置居院,佈菜倒酒,得了魯升幾句誇讚,頗有些飄飄然。回到家裡一番吹噓,很是得意。可第二日卻是完全不一樣了。他一早便被錢世新派去紫雲樓辦差,給蔣松傳話遞公函。但安榮貴拿的是糊塗公函,與傳的話搭不著邊。他又搞不明白事情如何,蔣松問話,他一問三不知,答不出來。安榮貴平常幹事沒人教訓,對這狀況還不以為然,便說文書先生給他拿錯了,事情也未與他說清楚,待他回頭再找先生要,要著了再拿過來。

  這隨意的態度和推卸責任的話讓蔣松頓時惱火。他喝令安榮貴行禮賠罪,並罰他馬上跑步回衙門去取。限時不到,軍杖處置。

  安榮貴又驚又怒,當場被喝得跪倒在地,但心中極不服氣。他在衙門雖是小卒,但是是錢世新手下的紅人,人人都對他客氣。他在家裡有先生供著,在外頭有人捧著。在錢世新面前也是能說上話的,昨日那個大大官魯大人對他也是賞識,今日他未犯錯,確是別人給了他錯的公函,又未與他說清楚,憑什麼要被嚴懲。

  且論起來,他大姐安若晨還是這蔣松的頂頭上司夫人呢,他是大將軍的小舅子,這蔣松對他不敬便算了,居然還故意為難他。這平南郡中蘭城,是錢大人當家作主的,他是錢大人的屬下,啥時候輪到蔣松罰他了。

  安榮貴市井商賈出身,未經得什麼場面,且聽得好幾回錢世新說紫雲樓那頭不能如何又能如何云云,還真當蔣松是紙老虎,吼幾嗓子罷了。他被喝斥後確是奔出紫雲樓的,但出去後便用走的回去,回到衙門先與給他公函的衙差大哥抱怨這事。衙差大哥自然也說是文書先生弄錯了,便幫他換去。安榮貴等了等,衙差大哥回來說文書先生鬧混了,得翻一翻,且等等。於是兩人一頓閒聊,還喝起了茶。後有人來說發新衙服,安榮貴一聽高興,樂顛顛去領了。領回來衙差大哥起哄讓他換了看看,一試還真挺精神。一番說說笑笑,這時文書先生送來了對的公函,安榮貴這才又去了紫雲樓。

  到了紫雲樓已快午時了,蔣松事情都處置完了一大堆,等他這個公函等得火冒三丈。這事錢世新其實已經拖了蔣松兩日,蔣松已然很是惱火,今天見錢世新故意派了這麼一個二愣安榮貴過來擺囂張樣,蔣松自然更怒。

  蔣松知道安榮貴是誰,所以更覺得錢世新故意給他們難看。加上安榮貴把他的話當放屁,就差吃完午飯再過來散步了。

  蔣松當即命人將安榮貴拖出去打十軍杖。安榮貴這時候才醒悟過來原來真的會說打就打不是開玩笑的,當場嚇尿。打完更尿,哭天喊地。被打完了,還被晾在那兒,直到下午衙門那頭有人來將他領走。

  安榮貴又委屈又憤怒,被抬回家後對蔣松一頓臭駡。

  安榮貴這一上午折騰,錢世新卻是從手下那兒得了些消息。一是紫雲樓在翻舊案,查聚寶賭坊的案子。二是追蹤到了靜緣師太。

  第一件事錢世新雖覺得有些古怪,但並不緊急。但第二件事錢世新卻是極在意的。

  那日錢世新遭靜緣師太威脅,雖滿口答應了條件,但他心裡自然不敢安心。靜緣不除,他還是會有性命之憂。為此他不再回錢府,吃住皆在衙府,出行亦安排人手護衛。同時他也派人暗地裡追查靜緣的下落。人再厲害,武藝再高強,也得吃喝睡覺。

  但今日手下探得的消息卻不是太好,因著他們發現靜緣師太後,跟蹤時似乎被發現了。「她打扮成村婦模樣,挎個竹籃,包著頭巾,但她氣勢凌厲,我們肯定未看錯人。遠遠一直跟到了安水街,她忽然停下,繞了一圈走了。」

  「走到了何處?」

  「不知,沒跟上,轉眼便不見了人。她定是察覺了。」

  錢世新皺起眉頭,這下有點糟糕,她察覺了,該會來找他算帳的。錢世新還真是有些怕這師太,他可不想死。他琢磨了會,寫了一信,便說是上頭己派人過來,他已探了口風,有希望能從南秦進一步探得消息。過些日子,也許會有機會去邊境,屆時他會找機會查線索。他將信交給一親信,命他放到燈籠燭臺下,掛到錢府後門。

  這般若是靜緣來算帳,他便說是想找她細商議這事。

  親信回錢府去了,錢世新想想又叫來那跟蹤靜緣的手下,問他那安水街都有什麼。

  手下如實報來,靜緣師太繞一圈走後,他們為找到靜緣行蹤,在那街上也仔細探過了。那處沒甚買賣,比較荒僻,地價租子都便宜,有一個善堂,叫水安堂,另外還有些居戶人家。

  錢世新認真回想,安水街之前是搜捕過的,倒是未有人報發現什麼線索。但是聽起來那地方會是靜緣藏身的好地方。落難村婦,帶著個孩子,善堂通常好心,也許願意冒險收留也說不定。

  「那水安堂誰家開的?」

  手下查去了。

  古文達這頭也在盯水安堂。昨日雖未查出什麼,但這地方仍有重大嫌疑。午時探子回來報,水安堂主人劉先生上午出去了,一路很是謹慎,雖未瞧得他進薛府,但確是往薛府方向去,再出現時,也是薛府方向回來。

  古文達讓探子莫妄動,盯著便好。他繼續翻著聚寶賭坊的案錄,上面記著厚厚一摞密道裡的物什。錢財、藥瓶、兵器等等。

  陸大娘與齊征一起,在走訪城中醫館。當初楊老爹中毒,說是風寒,請了城中大夫過去開藥的。其中細節,只有齊征最是清楚。

  薛敘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躺在床上埋怨安若希的時候,卻不知道安若希也生病了。她這日早上起來就覺得有些頭暈,鼻子有些發堵,嗓子還癢癢。丫頭有些慌:「莫不是昨夜裡著涼了吧?這再過數日便要成親了,可別在這時候病倒了。」

  安若希很不高興,瞪著丫頭罵:「烏鴉嘴,這話是能亂說的嗎?誰人病了!再胡說八道,我可掌妳的嘴。」

  安若晨為二妹身上的毒憂心,四妹的下落也一直沒有消息。但她不敢露出煩躁的模樣來,因為她覺得將軍也有些煩躁。當然將軍臉上也沒露出端倪,他只是開始翻桌上的小物什,似乎想分散些心思。

  然後他竟然跟安若晨建議要給她畫畫眉。這讓安若晨覺得將軍的心事一定很重,壓力大,才會想出這主意來。

  要畫便畫吧。安若晨把臉面交給龍大。

  龍大下筆凝重,安若晨看著他的眼睛,覺得他在想戰局,而不是她的眉毛。畫完了,龍大去擰帕子來給她擦。安若晨提醒自己一定不要看鏡子,一定不要去開門。

  龍大又畫了一次,這回畫完了一邊他又走神了,安若晨耐心等著。等了好半天忽聽得帳外衛兵喚道:「將軍,宗將軍回來了。」

  龍大頓時舒了一口氣,將筆一丟轉身欲往外走,嘆道:「終於。」

  安若晨還未來得及為自己的眉毛鬆口氣,就聽得門口宗澤清的聲音大叫著:「將軍!」

  話音未落人已衝了進來。那張安若晨很熟悉的娃娃臉上神采飛揚滿是激動。

  「將軍!末將幸不辱命,功成圓滿啊!」宗澤清興高采烈邀功,卻被龍大訓斥了:「宗將軍,我可曾說過,我的帳子不能隨便闖。」

  「不記得了。」宗澤清大大咧咧應,應完想起來了,他奶奶的熊,將軍趁他不在之時成親了!這般闖帳子確是不妥!

  然後再一轉臉,他看到了安若晨。

  「他奶奶的熊。」震驚!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髒話剛出口宗澤清就被龍大拍了腦袋。但宗澤清毫不在意,他仍震驚中。「我是瞎了嗎?」

  安若晨與宗澤清許久未見,真的不願這般場面重逢呀。她淡定地伸掌蓋住自己一邊眉毛,道:「瞎就不必了。宗將軍,你失憶吧。」

  §     §     §

  錢世新近收到手下報來的消息,去找魯升商議。魯升沉吟半晌:「燈籠消息屠夫收了?」

  「對,她將燈籠調了個,表示她來過了。屠夫就在這城中,離我錢府定是不遠。」

  魯升看著地圖,「安水街倒是有可能的。那善堂主人跟誰都不沾關係,是嗎?」

  「表面上確是這樣。但安若晨那段日子查案時到處結交,她找妹妹時走遍了城中善堂書院和庵廟,也許她所說的託付就是這水安堂。因為與誰都不沾,所以她才有把握沒人知道。可我的人到善堂裡查探了一番,也未見有什麼異樣。」

  魯升道:「既是暗地查探不成,那便明裡再搜捕一次吧。顧不得會不會打草驚蛇。屠夫不除,確實後患無窮。她這般謹慎,不會與你見面讓你有所準備的。托你查案也可能只是她的緩兵之計,讓你以為她有求予你,你便不會追殺她。」

  錢世新點頭,這個他也確實思慮過。但相比起來,其實他更怕她追殺他。

  魯升道:「她今日疑心被跟蹤,雖收了你的消息,但還是會提防,也許她很快會換地方安身。無論如何,都還是得一試。派兵圍剿安水街,今夜就動手。」

  「萬一捉她不到,或是她根本不在……」沒有滅殺她的絕對把握就大動干戈,錢世新覺得是給自己招殺身之禍。

  「就說是圍剿劫走姚文海的劫匪,派兵救人。」魯升很堅決,不容錢世新猶豫。他喚來了外頭的衛兵,開始安排。

  錢世新定了定神,希望靜緣師太真藏身在那街中,也希望重兵圍剿能管用。

  巷尾小院,姚文海在陪安若芳寫字,她還是在寫「段翠蘭」三字。姚文海看著,忍不住又寫了幾個字:「這是我的名字,姚文海。這是妳的,靜兒。」

  安若芳看了看,輕輕抿了抿嘴,點點頭。她沒去習那幾個字,只問他:「是明晚便走嗎?」

  「嗯。今晚劉先生帶我去認路。說是把我這段時日的去處都編排好了。」

  安若芳沉默了一會,道:「我還得四日呢。」

  「那,妳自己住著,要小心。我是不能回來看妳了。」

  安若芳點頭。

  「若是,若是我家能度過這一劫,日後妳有什麼事,便來找我。妳知道在哪兒能找到我。我定會幫妳的。」

  安若芳再點頭。

  姚文海看著她,很想問她究竟是誰,但想了想,忍住了。「希望我們以後還能再見。」

  這回安若芳沒點頭。她低下頭,看著紙上姚文海的名字。

  §     §     §

  古文達收到探子的消息很吃驚:「有人悄悄圍了安水街?」

  探子點頭:「衙門的人,普通百姓打扮,但人不少,還是顯眼。我們去衙門打聽了,他們今晚要圍剿安水街。說是有人報信,有劫匪綁了位公子模樣的在那街裡出現過。」

  這當然是個假名目。古文達這般想。但錢世新對安水街動手定是有什麼目的。古文達去找了蔣松。

  靜緣師太坐在窗邊,看著外頭漸漸暗下去的天色,在想念安若芳。今日想去看看她的,可她覺得她被跟蹤了,於是作罷。她回憶著當時的狀況,她究竟有沒有被跟蹤呢?

  靜緣拿起了劍,她決定去探望安若芳,只悄悄看她一眼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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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姚文海有些緊張。他將自己的屋子收拾好。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這藏身之處似再普通不過的民宅,簡單的寢居用具,兩三件換洗衣物罷了。離明晚還有一整日的時間,但他覺得別離似乎就在眼前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出這個巷子後能否平安,是否能順利見到母親,也不知道見到母親後會如何。也許,與靜兒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姚文海不放心地囑咐安若芳這個那個,告訴她若是他們家中遭難不得不離開中蘭城,那必是去了他表舅公家。她若是無依無靠,就來找他。他將表舅公家的地址告訴她,又說到時他會藏些錢銀在何處何處,讓安若芳若真需要找他時有盤纏。想了想,又說別來找他了,她一個小姑娘,若真是沒依沒靠了,孤身上路多危險。還是他來找她吧。

  再一想,他不知道她在哪兒啊。他看看安若芳。安若芳安靜坐著回視著他,並沒有主動告訴他她的居處的意思。姚文海嘆氣,便說那到時妳寫妳娘的名字放在藏錢銀的地方,我便知道妳需要幫助,若我能回來,便每日午時在那處等妳。

  安若芳未置可否,這時院門卻忽然被打開,有人跑了進來。姚文海轉頭一看,是個守夜人。那漢子壓低聲音快速道:「有官兵圍街,恐會搜查。你們收拾一下。」他看了看二人,對粗布衣裝打扮滿意,再道:「上回給你們的膏,抹一抹,將臉抹得黑些。一會大娘就過來,還記得那些說辭吧。」

  安若芳和姚文海同時點頭。父母到外郡做買賣,他們兄妹二人跟著祖母居於這小院,平日裡靠著打些柴做些針線手工活過日子。上回有兩個衙差來問過,大娘應的話,他倆躲在屋裡垂著頭,成功瞞過去了。

  那漢子見他們明白,轉身走了。安若芳奔進屋裡,將寫的那些字全燒了,姚文海閒得沒事寫的字也全燒了。二人將膚色抹得黑了些。安若芳幫著姚文海將眉毛畫粗,黏上顆假痣。手有些抖。

  姚文海深吸一口氣道:「他們定是來抓我的。」

  安若芳憋半天,道:「我知道去哪兒找你。若你真有麻煩,我定會想法救你的。」

  姚文海聽得笑了笑,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了笑:「若我爹聽到我們說話,定會斥說稚童之言。」都是半大孩子,自身難保,還妄言妳救我我救妳的。

  安若芳板著小臉道:「我說到做到。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心有千鈞之意。倘若有日真是如此,必使盡全力。」

  姚文海不笑了,過一會又微笑:「那我先謝過了。只是希望沒有那一日。」

  安若芳用力點頭。

  兩個孩子相顧再無言,遂把屋內外院子裡各處再看一遍,與先前佈置的一般,確是像個打柴做針線討生活的普通百姓宅子,於是便等著。但等了好一會,未見喬大娘過來,兩人不禁緊張起來。

  喬大娘剛要出門,便被堵在了水安堂。事實上,善堂裡的所有人都被圍了。官兵動作太迅速,且悄悄靜靜地突然闖入,眾人措手不及。

  大人孩子當家的雜役的全都被叫到院子裡。善堂裡好些做事的都住在附近,剛忙完晚膳雜事,燒水點燈還有給孩子們講功課夜讀,故而大多數人都在善堂裡。見得官兵忽啦啦闖入不禁大吃一驚。有個婦人慌亂欲走,被官兵攔下,斥責她鬼鬼祟祟。

  婦人當即遭到了盤查。她稱是因為看到官兵害怕,便想回家與家人在一起。領頭的官兵當即喝問家在何處,都有何人。婦人稱便在街尾,她家漢子和兒子。領頭官兵又問怎她家漢子做什麼的,孩子多大。婦人答一句,領頭官兵便追問一句,盤查得甚是仔細。問完了,便教衙差去那婦人家中查看。

  喬大娘見此情形,悄悄看了一眼劉先生。劉先生對她微微搖頭。喬大娘垂首,不動聲色地站在人群裡。不惹人注意,反而能幫那兩個孩子拖延些時候。

  劉先生問領頭官兵所為何事。那官將道:「有人到衙門報稱,在這街中見到劫匪,劫了位十來歲的小公子。我等奉魯升魯大人之命,前來搜查。爾等勿需慌張。待我們查看完畢,便會離開。」

  院中眾人聽得劫匪二字均是大驚,方才那婦人更是大叫:「我得回去看看我兒。」

  許多人也叫了起來,要求回家護家人安危。孩子們也抱在了一起,有些年紀小的嚇得哭了起來,幾個婦人安慰著他們。

  官兵們一頓喝斥,才將眾人喝住了。領頭將官道:「我們已將裡外三條街全部封鎖,遂戶搜查,斷不會讓匪類逃脫。爾等勿要作亂,不然讓劫匪有可乘之機逃脫,爾等與匪類同罪。」

  劉先生心裡一沉,封鎖了三條街,卻是直奔他這善堂來了,看來是姚文海躲藏的消息走漏了風聲,但這風聲消息不確切,官差們並不知道姚文海具體在哪兒。

  劉先生忙施禮,道:「官爺辛苦了,還請官爺們務必將那些個惡賊擒住。我這兒都是些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的婦孺孩童,若被匪類欺上門來,那可就糟了。」

  善堂眾人紛紛附和。

  領頭官將便問:「你們這兒,近來可有什麼可疑的人物出沒?」

  善堂眾人面面相覷,均是搖頭。

  一漢子問:「官爺,那些匪類長得啥模樣?我們仔細想想可曾在這街中見過。」

  眾官兵自然是答不出的,那官將只道:「且等我們仔細搜搜。」

  在說這話之前,眾官兵早已闖入各室搜查,善堂眾人敢怒不敢言。

  劉先生冷靜地看著官兵們的搜查,再問:「官爺,那報案的是誰人?這街裡街外的人我們都認得,喚得那人來,我們仔細問問,何處看到賊匪,是何模樣。為了大家的安全,我們這些小百姓自然也要出力助官爺們擒賊。」

  那領頭的也不答,道:「你們莫吵鬧,讓我們仔細搜搜,便是相助了。」

  先前發話的漢子忙道:「可不只今夜啊。今夜官爺們擒到他們便罷了,若擒不到,我們提心吊膽的,若能知曉些眉目也是好的。街坊鄰里互相照應著,見到賊人便拿下報官。」

  好些人附和。那領頭官將也不言語了。只讓他們別說話莫吵,等著官兵們搜完。

  劉先生與那漢子互視一眼,轉頭安慰眾人,抱起啼哭的孩子哄著。事情很不妙啊,沒法報信,沒法求助。善堂後巷那處,也不知如何了。

  官差們不止搜善堂,他們還搜街,一戶一家查看盤問,漸漸地搜進了後巷。巷口那戶人家是開著院門的,見得有官兵進巷,手裡端著的大銅盆哐鐺一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盆裡的水灑了一地,端盆的人驚聲尖叫。

  叫聲驚擾了巷子。另一戶挨近巷尾的人家重重摔開了門,大聲喝問:「發生什麼事了?」戶主探出門來查看,看到官差,也嚇得大叫一聲。

  官差們喝道:「一驚一乍做甚。莫吵鬧,查劫匪呢。」

  姚文海和安若芳聽到了尖叫聲,均是倒吸一口氣。緊張地互相看了看,喬大娘沒回來,只能靠他們自己應付了。

  姚文海摸到門後悄悄往外看,聽到巷子裡有人叫道:「官爺啊,你們個個拿著刀,我們能不怕嗎?是在搜什麼劫匪呀,殺人的嗎?」

  幾個官差敲巷口另一家門,摔盆那家道:「這戶沒人住呢?」話未說完就被查戶的官差趕回屋去了。

  敲門的官差們互視一眼,空宅?那更可疑了。一腳踹開門,闖了進去。

  姚文海轉頭看向安若芳,小聲道:「若是搜到這兒了,不應門不行。妳躲到屋裡,不要出來。我來應話。衙門裡的小兵小差多了去了,如今城裡又來了許多官兵,都未曾見過我,該是無事的。」

  安若芳緊張地抿緊嘴,想說姚文海就算穿著粗布衣也是一身官家公子貴氣,真的太可疑。他一開口說話,書卷氣質更是明顯,簡直就是直接承認我在說謊,我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若是沒人掩護,讓他站在暗處蒙混過去,怎麼可能過關。但如今沒別的辦法,安若芳只得點點頭。

  姚文海深吸一口氣,也對安若芳點頭,揮手讓她快進屋。他趴在大門後頭觀察著,心跳加速,簡直要跳出胸膛。

  聽著動靜,官差們似是查完了外頭的幾戶,正往裡走。隔壁那戶似乎也是沒人,被官差踹了門。看來馬上就要查到這兒了,姚文海抿緊嘴角,給自己鼓了鼓勁,轉頭欲看看安若芳是否回屋藏好,卻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那丫頭居然踩著院牆邊的木柴爬到牆頭朝著隔壁探頭探腦。

  姚文海急得,這被發現了可如何是好?正欲衝過去拉她下來。安若芳卻自己下來了。她奔進屋去,還沒等姚文海鬆口氣,安若芳卻是把屋裡的燈吹了,又奔進姚文海的屋把他屋裡的燈也吹了。

  姚文海愣了愣,這是打算裝沒人還是裝睡下了啊?

  安若芳奔到門後,拉著姚文海往那堆柴木跑,飛快地道:「你騙不過他們的,咱們爬牆到隔壁去,他們查過隔壁了,該不會再查一次的。」

  是嗎?姚文海來不及多想。就當是吧。反正若是再查一次,就當他們倒楣吧。姚文海兩大步踩上牆頭往隔壁看了看,跳下去應該摔不死。

  這時候已能聽到官兵在門外的動靜了。姚文海當機立斷,拉上安若芳,將她扶上牆頭:「妳先過去。」

  安若芳這時候不與他推拒拖延時候,她咬緊牙關,翻過牆去,姚文海拉著她的手,吊著她胳膊將她放到那邊牆下。

  安若芳悄然安靜地落到那院子裡,但這邊的門已被敲響,官兵的聲音喝著:「開門。」

  姚文海對安若芳苦笑:「來不及了。」

  他撐起,坐到牆頭,再翻爬到牆那邊,可不是一瞬間就能完成的事,但是官兵們一腳踹開門,只需要一瞬間。

  而門一開,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動靜。

  這一瞬間,姚文海選擇從柴堆上跳了下來,回到自己的院子。

  最起碼,靜兒安全了啊。

  「不。」安若芳仰著臉,看著姚文海在牆頭上消失。差點淚流。

  這一瞬間,門外的官兵抬起了腳,欲往門上踹。這一瞬間,街上馬蹄聲響,有人大喝:「我等龍騰護國大將軍麾下,奉蔣將軍之令巡查護城,何人在此擾民?!」

  聲如洪鐘,響徹街頭,所有人均是一愣。

  門外官差的腳放了下來。姚文海立在院中,心跳如鼓。安若芳將身子貼在牆邊,藏在陰影下,瞪著大門方向。

  「我等龍騰護國大將軍麾下,奉蔣將軍之令巡查護城,何人在此擾民?!」那響亮的聲音再次響起,緊接著一聲接著一聲的鑼聲敲響了。

  城若危急,鑼聲示警。

  這數條街內的百姓都會被驚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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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在水安堂的那個領頭官差聽到聲音,皺起了眉頭,他大步出了門外,看到幾隊騎兵已魚貫奔入這街中。從街頭排到街尾,似不用指揮,百步一崗,安靜站好。另有步兵戴甲舉燈腰別大刀奔入,將這街上照得燈火通明。

  一些人家悄悄開了門探頭望了望又迅速關上,街上除了馬就是兵,火把和燈籠都帶著幾分肅殺氣氛。

  那領頭官差喝道:「來者何人?」

  那將官喝道:「營尉肖明。你又何人?」

  領頭官差道:「我乃總捕頭賈威。奉錢世新大人之命,來此搜捕劫匪。」

  肖明再問:「是何劫匪?封街搜戶,驚擾百姓,為何蔣將軍未知衙門有此計畫?」

  賈威道:「情況緊急,恐劫匪脫逃。我奉命前來。與紫雲樓的將軍大人們協商可不是我的事。」

  肖明催馬上前,行到水安堂前,下了馬進去看了看。一院子的男女老幼,全部面帶驚恐,好幾個孩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肖明轉了出來,問賈威:「這處搜出什麼了?」

  賈威應著:「還在搜。」

  「如何得知這兒有劫匪?」

  賈威將那套說辭再說一遍。肖明聽罷,囑咐身邊兵士,配合衙門,將這三條街圍上,盯緊衙門的人,他們要搜人,衛兵就跟著,對百姓好好解釋,不可像對這院子裡的百姓似的驚擾欺侮,亦不可讓劫匪逃脫。再叫人回去稟告蔣將軍,錢世新大人那處有報案百姓目睹劫匪,恐與行刺白大人及細作相關,錢大人派官差圍街搜人,他們巡城正好遇上,請蔣將軍定奪。

  賈威聽得心裡著惱。又湊熱鬧。上回衙門圍查太守府,軍方也要圍一圈,這回他們搜街,軍方也要一起搜,這是搶功勞還是監視?

  「肖大人。」賈威道:「大人有心相助是好的,但這般敲鑼打鼓呼呼喝喝,驚擾了匪類,如何是好?我等已守好位置,排好搜捕路線,做好人手安排,大人們不明就裡,橫插一槓,恐怕成事不足。」

  肖明冷笑:「後四個字賈捕頭怎地不說了?若我們軍方算成事不足,那衙門這頭便是敗事有餘。賈捕頭說得對,我們既是不明就裡,自然就得橫插一槓。爾等砸門呼喝,嚇壞百姓,驚得孩童尖聲啼哭,哪樣的匪類會這般蠢,如此了還不被驚擾?不止匪類,普通百姓亦嚇破膽,不然怎會有百姓遠遠攔馬呼救,說是聽得水安街這頭有大動靜,似眾匪打砸傷人。我們巡夜兵士亦看到黑夜中有人提燈破門。這等動靜,若我們巡城將兵不管不顧,如何對得起全城百姓,如何與將軍交代。再者說,我們不明就裡,正是因衙門這頭行事未與蔣將軍商議,我們軍方被蒙在鼓裡,自然認為城中遇襲,擊鑼示警,呼兵求援,理所應當。」

  賈威自知理虧,反駁不得。只得道:「肖大人若有疑慮,便等錢大人與蔣將軍相議完再問蔣將軍。如今我等搜捕劫匪是緊要之事,耽擱不得。」

  「既是耽擱不得,那還請速速安排。爾等官差們都去了哪些地方,是何情形,賈捕頭可清楚?請將他們召回細問,然後我們合力,重新安排人手,一起擒匪。這般你我都好交差,如何?」

  賈威覺得不如何。但一來他沒有肖明的官職高,二來肖明帶的兵士多,架式大。況且官府與軍方若真是在這城中大街上鬧僵了,簡直是讓老百姓看笑話。

  賈威得錢世新交代,知道此次真正搜捕的是什麼人,而魯升大人也派了官兵一起圍堵,但他們都守週邊的多,本郡衙差搜第一線。畢竟姑子顯眼,且藏身市坊太不尋常,夜裡在屋中若包頭巾也不尋常,一旦有人查到,自會盤問。這一盤問,姑子定然露餡動手,剿殺她便理所當然。魯大人說了,那姑子殺手見得官差搜屋,自然會逃。她逃到週邊,就由弓箭手和將兵們將她拿下。衙差們要做的,就是找出可疑人物,並將其引向弓箭手埋伏之地便好。

  賈威看著肖明,如今冒出來一群軍方的人,若是真搜出那姑子,恐怕軍方會逞勇惡戰。又如何將那姑子引去埋伏處?

  賈威想了想,道:「肖大人,此次行動重要,魯大人與錢大人親自坐鎮監察,他們如今便在長寧街街口等著,不如大人與我一道去向大人們討個指令,看看這事如何辦?大人知道,我不過一個捕頭,實在不敢擅自做主。」

  肖明笑道:「賈捕頭過謙了,你是平南郡總捕頭,這大小案子差事,你都是能管得住的。但賈捕頭說得有道理,你我不過下面聽令辦事的,也不必惹了上頭的不痛快。我與你去見大人們,不過我建議我們可以慢些走。畢竟剛才已經去請蔣將軍了,蔣將軍與魯大人、錢大人才是真正能議成事的。你說呢?」

  賈威對此自然無異議。於是肖明認真問起賈威案情是何情況,搜捕了哪些地方等等。賈威叫人去問了問,回來應了。如此,兩人對搜捕的進度瞭解得差不多,於是便令其他人原地待命,二人一道往長寧街去。賈威想著,反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那姑子若當真在這兒,插翅也難飛。

  就在肖明與賈威嘰嘰歪歪扯皮爭辯的時候,古文達帶著他的手下已經潛到了各處。之前早已在安水街盯梢的眾探子見得古文達來,迅速向他報告了整條街的狀況。官差們如何分佈,如何搜查,哪裡已經去了,哪裡是何動靜。古文達聽罷,囑咐眾探兵行動。

  水安堂裡,肖明帶來的兵士們加入官差的搜查,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兵士隊長遂一問過善堂內的眾人是何身份,不居善堂的又是家居何處,然後讓大家各回各屋,但不住這兒的也暫時不能回家。他責令劉先生安撫好孩童,莫要吵鬧,莫要出門攪亂官差們的搜捕。劉先生內心焦急,但也只能答應。

  隊長出了門,轉身便將消息傳了出去,古文達手下的探子便往各家去查。其他將兵與官差們你盯著我,我盯著你,互相較著勁,牽制了彼此的行動。大家都在等,等賈威和肖明回來,看看這搜捕要如何繼續。大家也警惕著四周,定是驚動劫匪了,在暗處,是否就有兇狠的眼神盯著他們,伺機而動?

  靜緣師太身貼著牆,站在陰影裡。官兵著實太多了,她沒有把握能完全不被人發現悄然到達安若芳居處,若是被人發現,安若芳的行蹤會暴露,但她不去,官兵這般搜捕,安若芳也非常危險。

  靜緣師太握緊了劍,內心非常矛盾。靠近她,想護著她,但護著了,卻也沒辦法帶著她全身而退。

  究竟,還是害了她嗎?不該想念她,不該來找她。她被人跟蹤,惹了猜疑,所以才有了這場圍剿。難道那悲劇還會重來一遍?

  靜緣師太在黑夜中移動,朝著安若芳的方向。她沒辦法一走了之,不能接受那孩子被人劫走殘害的結果。就算最後大家仍是一死,起碼她在她活著的時候曾拼盡全力,哪怕賠上性命。

  姚文海及閘外的衙差都靜止不動。外頭的聲響他聽到了,但他有些鬧不清是怎麼回事。他緊張地盯著門,防備著。

  但門外卻是沒了動靜。沒人敲門,沒人喊話,亦沒人踹門。

  姚文海等啊等,並不知道門外的那兩個衙差走開了。他們聽到其他衙差的招呼,決定到巷口先看看情形。好奇心人皆有之,搜屋可以等等,但究竟發生了什麼,好想馬上知道。

  衙差們從安若芳這院子門前走過去,他們只要走進來一看,便能發現牆根下的小姑娘。但他們沒有。他們徑直走了過去,安若芳能看到他們走過門外的背影,緊貼著牆的後背恨不得陷到牆裡去。

  安若芳也等了好一會。這一會沒多長,卻極艱難。她想知道隔壁如何了,姚文海如何了。沒聽到聲音,她不確定他如何了。是不是衙門沒進屋,他為什麼不爬過來?

  姚文海也在掙扎要不要爬。萬一他剛攀上牆院門就開了怎麼辦?外頭究竟有沒有人?他們在等什麼?

  兩個孩子隔著牆靜立好一會。姚文海決定冒險爬牆試試。安若芳打算給姚文海提個醒。

  姚文海往柴堆去,為了不鬧出動靜來,他動作慢慢的,輕輕的。安若芳個子矮,腳下沒墊的上不了牆頭,不敢拍牆喊叫,於是她貓腰在地上找石子。

  一個人影在隔壁屋頂伏身爬走,探頭查看著各院情形。正待要路過這個已經被查過的屋院時,被暗影裡一個在地上爬動的小身影吸引了目光。

  屋頂人影伏下身觀察著,正巧那小身影直起身來,二人四目相對。

  安若芳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她被發現了!緊接著她看到那人的目光越過她往她身後的牆上去。她隨著那視線一轉頭,看到攀上牆頭的姚文海。

  姚文海看到牆上安若芳驚恐的眼神,後脊背一冷,直覺到了發生什麼事。他抬眼,也看到那屋頂上的人。

  那人卻是把手指比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緊接著揮手,讓姚文海快下來。站得高容易被巷口的人發現,就孩子傻乎乎的就快蹦起來了。

  姚文海不識得這人是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下牆再說。落了地,咬牙沒敢呼痛。安若芳過來扶他一把。他趕緊將安若芳推到身後,將她擋住了。

  屋頂上那人做了個手勢,指了指他們站的地方,又往下壓了一壓,似乎是讓他們原地不要動。

  姚文海緊緊盯著他,感覺到了身後的安若芳死死拉住了他的手。

  屋頂上的人轉身走了。姚文海和安若芳都很吃驚。姚文海扭頭,與安若芳互視了一眼。安若芳搖頭,低聲道:「我不認識他。」

  「似乎不是來抓我們的。」不然也不會這麼鬼鬼祟祟。

  兩個孩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辦,正慌張時,忽然從外牆跳出來一個人。安若芳嚇得猛地抱住了姚文海的腰,姚文海盯緊來人,猛得咽了咽口水。

  來人做的第一件事,又是將手指比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外頭有馬蹄聲響,有人高聲道:「你們站在這兒做甚。」

  「與你們又有何關係?」這回話的聲音姚文海記得,是查巷子時呼喝的一個衙差。

  「肖大人有令,你們搜查,需得與我們一塊。」陌生的聲音道:「你們過來,等肖大人回來了,我們再動。」

  巷口也不知那些人又說了什麼,然後聲音小下去了。似乎走了。

  姚文海面前的那人這時候小聲道:「我是龍將軍這邊的人。」

  姚文海剛要說話,就被安若芳用力勒了勒腰,安若芳搶著道:「我們在等祖母回來,她在善堂做事。」

  「那為何翻牆越戶?」那人問。

  「害怕。」安若芳又搶著答。

  那人仔細看了看安若芳,道:「妳長得,有些像我們將軍夫人。」就算將小臉抹黑了些,也難掩驚豔美貌。這個特徵,太明顯了些。說話的氣質姿態,也不似市坊的貧苦孩子。「我叫古文達,將軍夫人名叫安若晨。她在紫雲樓時,常與我提起她的小妹妹芳兒。她一直在找她。」

  古文達試探著。看來就是如此了。錢世新要搜捕的,是靜緣師太與安若芳。

  靜緣師太趁著巷口沒人,悄悄潛了進來。她去了巷底的屋子,卻聽到隔壁的輕悄說話聲響。她伏在了柴堆上,大拇指將劍推出了劍鞘。

  「我與哥哥在等祖母回來。她在善堂做事。」安若芳不認得這人,她警惕地答道。

  姚文海挪了挪身子,想將安若芳擋得更多些。

  古文達看了這少年兩眼,對他的身姿氣度也是疑惑。他繼續對安若芳道:「妳莫慌,妳姐姐知道妳不會輕易相信別人,她交代了,她離開家後,結交的人妳也不熟,恐怕不會輕易相信。她讓我找一個特別的人見妳。」

  安若芳抿緊了嘴,除了大姐親自來,否則她誰也不會相信的。絕不能承認自己是誰,不到最後一刻,不能放棄。

  這時候另一人跳了出來,是個中年漢子,氣喘吁吁,顯然趕過來很是著急。

  古文達見了他,道:「該是她了。你來說。」

  安若芳從姚文海身後探頭悄悄看了看,不認識這人。

  這漢子道:「我也未見過她,我十月十五那日,並未等到她。」

  安若芳一震,從姚文海身後探出半個身子,盯著那漢子看。漢子也看著她,道:「妳把問題問對了,我才能帶妳走。」

  「你說未等到人,在哪裡等的?」安若芳問,心怦怦地直跳。

  「南城門。」

  「你叫什麼名字?」

  那漢子笑了笑:「蔣忠。」

  安若芳眼眶一下熱了。「你要去哪裡?」

  「邵城。」蔣忠答:「邵城賓縣是我的家鄉。」

  安若芳緊緊抓住姚文海的衣裳,淚水在眼眶打轉。曾經,她為了見這個人,為了這番對話,用心背著。生怕答錯一句,那人便不願帶她了。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除了大姐和龍將軍。

  「現在,輪到妳證明妳是誰了。我們約的何時見面?」

  「申時。」安若芳答。

  蔣忠點點頭:「妳遲到了,小姑娘。我的馬車一直等,過了時辰都未等到人。」

  「對不住,我遲到了。」安若芳的眼淚滑下面頰。「蔣爺。」大姐說,見了面,便喚他一聲蔣爺。是了,大姐離了家後身邊有誰她不清楚,但蔣爺她永遠記得,永遠不會忘,十月十五,申時,南城門,邵城賓縣。

  蔣忠對她伸出手:「走吧,我帶妳去安全的地方。」

  安若芳從姚文海身後走出來,走向蔣忠,卻還拉著姚文海的手,道:「帶他一起走。」

  「行。」古文達也不多問,毫不猶豫答應。讓安若芳心安冷靜與他們走不大喊大叫壞事已經費了不少時候,趕緊的,這重兵包圍,想避開耳目還得仔細想想辦法。「馬車呢?」他輕聲問蔣忠。

  「兩條街外,騎兵帶個馬車太古怪了些。那是最近的距離了。」

  古文達道:「我去教人弄點大動靜,先把衙門的人引開。你帶他們先躲起來。這裡不行,他們隨時會回來。」

  蔣忠應了,翻牆出去探好路,外頭還有探子接應。於是將安若芳和姚文海舉過牆去,帶著他們往另一條巷子跑去。

  靜緣師太的頭靠在牆上,全身因克制而有些僵硬。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她方才聽到了安若芳的話:「我遲到了。」

  她遲到了,所以她拉住了她的衣擺。「師太,救我。」那時她仰著小臉對她說。

  如今她似乎真的安全了。她安全了,離她越來越遠了。

  靜緣不知道自己是如釋重負還是心如刀割。她冷靜了一會,然後抬起頭來,翻牆出去了。

  他們需要一個大動靜掩護,而她正好有些賬要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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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錢世新很不滿。今晚這行動既莽撞又無理,不但捕風捉影風險極大,且擾民生怨,日後定留話柄。

  錢世新坐在長寧街口的一處茶莊裡,看了看他對面正從容品著茶等消息的魯升。

  錢世新很熟悉魯升,應該說他覺得很熟。因為當初過來與他接觸,拉他入夥的人,就是魯升。這個過程並不簡單,錢世新也不是這麼沒警惕輕易就胡亂應事的人。幾番接觸,又經了些事,再三思慮,再加上最後見了見做主的人,這才讓錢世新下定了決心。

  此後數年裡,許多消息,許多安排,都是魯升派人與他接洽。魯升是京城高官,比起姚昆來那又是高了一級,錢世新與魯升建立了交情,往來頻頻,這也讓他舒暢愉悅,自覺身份地位也高了一等。京城裡的許多安排,錢世新甚至比姚昆知道得更早更多。

  但直到今天,錢世新才覺得自己並不真正瞭解魯升,又或者該說他從來沒有往別處想。畢竟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誰也不能讓誰不好過,不然就真的誰都不好過了。

  所以錢世新聽從了魯升的指示,除掉了白英。計畫便是如此的,既除掉姚昆,又除掉白英,兩個在大局中礙手礙腳的障礙就掃清了。

  只可惜,姚昆未死。非但不死,還得到了龍大將軍的保護。錢世新初見魯升趕到時覺得魯升會對付姚昆與龍騰,但如今他滿心怨氣,他覺得魯升若不是要故意打壓他,便是完全未將他放眼裡,絲毫不替他考慮。

  他明明已經說得明白,屠夫要殺他,但因托他辦事,留他一命。他不可輕舉妄動。雖一直仍在追查屠夫的下落,但更多的是為了掌握屠夫的行蹤與意圖,好確保自己的安危。待條件合適時,再仔細謀劃,一舉將屠夫除掉。

  條件合適,並不是指在屠夫發現有人跟蹤後立即憑猜測推斷居處圍剿於她。這般無論剿不剿得成,屠夫都一定會把這筆賬算到他的頭上。如此驚擾百姓,百姓也會把這筆賬算到他頭上。讓他的捕頭衙差打前鋒搜捕殺手,訓練有素的軍兵卻在週邊守株待兔,把誰推去送死一目了然。衙門當差的那些人原本就對在衙府裡大開殺戒的師太心有餘悸,如今這般安排,他們自然也會不滿,這筆賬當然是算到他錢世新的頭上。

  錢世新覺得,屆時他名聲毀了,百姓不再擁戴,而手下人對他心生怨氣,不好使喚,屠夫磨刀霍霍,要取他性命。別說什麼未來的仕途大計,他能多活幾年,不被朝廷尋機罷官便不錯了。

  錢世新再看了看魯升,試探道:「大人,若是搜捕沒有結果,大人可有後續的計畫?」

  魯升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正待說話,卻聽得安水街方向傳來響鑼之聲,「鐺,鐺,鐺」的一連數響,他們離得遠都聽得清楚,怕是安水街裡頭的聾子都會被吵醒了。

  錢世新臉色微變:「軍方的人。定是蔣松的人馬。」

  魯升仍不著急,道:「他們頗是吵鬧啊。」

  錢世新道:「紫雲樓那處要橫插一腳,怕這行動不好辦了。」

  「怎會不好辦?好辦的很。難不成他們還會幫著敵國細作殺手不成?他們喜歡湊熱鬧,便來湊好了。人手更多,那屠夫更無路可逃,拼殺起來,死得更是理所當然。」

  「怕只怕屠夫並不在裡頭。」

  「就算不在,她也會來的。」魯升道:「畢竟這麼大的動靜,又是在她發現被跟蹤的地方,她總得瞧瞧怎麼回事。她會來找你的。」

  錢世新心裡一冷。果然如此,所以讓他過來與他一起坐這兒,是讓他當餌吧?

  錢世新笑了笑,為魯升倒了杯茶。魯升自己倒也不怕,敢陪他這餌坐在一塊,只是若屠夫真是來襲,這周圍全是魯升的兵將,他們會護著魯升,自己呢?錢世新若無其事道:「但願屠夫早點來,給咱們省些事。」

  但是等了半天,靜緣師太沒瞧見,搜查也未有什麼結果,倒是肖明和賈威過來了,一起過來的還有魯升那邊的衛兵隊長。

  肖明還是那套說辭,因為事先並不知道衙門有這般的行動安排,他們以為是匪類擾民,所以擊鑼示警。且衙差們搜查手段魯莽,呼喝踹門驅趕等等,已經驚擾了百姓,因此他們也才會誤會。如今誤會解除,但為免匪類趁亂行惡,他已派人去通知了蔣松將軍,這些街區內,得加強巡衛方好。他們的騎兵、巡衛兵士已經集結,在蔣將軍有新的指令之前,他們願配合衙門行動。

  魯升微笑著聽肖明說話,看戲似的。錢世新知他的意思是讓自己處置這事,於是謝過肖明。稱事態緊急,未來得及與蔣將軍協商,確是疏忽了。又鄭重介紹了魯大人。稱此剿匪事關重大,魯大人親自坐鎮督察。

  肖明向魯升行禮,卻並無慌張拘謹之態。

  魯升道:「既是如此,想來蔣將軍定在路上了,爾等先忙去吧。切勿因自己人添了亂,給了劫匪逃脫的機會。」

  肖明等人行禮應「是」,走了。

  雅間的門關起。不一會,魯升與錢世新從窗戶處看到肖明與賈威併肩往安水街方向去的身影。肖明一邊走著,一邊與賈威聊著天。賈威不時點頭應話,看起來兩人氣氛頗是融洽。

  魯升對錢世新道:「蔣將軍對錢大人的一舉一動盯得很緊啊。做事也是動了腦筋的,瞧他派來的人,機靈冷靜。如此狀況,錢大人確是難以施展拳腳。」

  「確是如此。」錢世新頓了一頓,道:「也虧得是我,換了別人,怕早被他們壓制了。」他從容應話,抬了自己一抬,這是在告誡和提醒魯升,平南郡除了自己,再無人應對得了龍大那邊的人馬。全平南郡,只有他錢世新手上的籌碼最多。

  魯升似聽懂錢世新的言外之意了,他哈哈大笑起來。「確是如此,確是如此。不然我又怎會三顧茅廬,邀錢大人共襄盛舉呢。來,讓我以茶代酒,敬錢大人一杯。」

  錢世新點頭施禮致謝,喝下了這杯茶,他腦子裡卻想起父親錢裴的話。父親說對方是因為想拉他入夥,讓他相助,這才看中了自己。

  錢世新放下杯子,將那話抹去。他優秀出眾,人人誇讚,父親卻淫愚驕奢,令人唾棄,與他根本沒法相提並論。

  「如今已到最後關頭,錢大人務必耐心謹慎,你我齊心,必能達成所願。」魯升又道。

  錢世新應聲,他想魯升也是會擔心他在這節骨眼上給他們拖累,這是在示好了。

  後頭魯升果然一直在挑好聽的話說,與錢世新細細商議後頭如何行事,事成之後,又如何站穩腳根,如何分獲好處。他會如何為錢世新鋪路,又細問錢世新的想法。

  錢世新一邊敘話,一邊留意周圍。將他泡在蜜罐子裡他也沒忘,他可是個引殺手上勾的餌。

  魯升轉頭叫門外的衛兵再讓店家拿盤花生時,錢世新看到了斜對角屋頂上的靜緣師太。

  她的氣勢如此凌厲,這般遠的距離,錢世新甚至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如劍,已經在他身上刻了個「死」字。

  電光石火之際,似乎一下子無數個念頭湧進了錢世新的腦子裡,就算之前他琢磨思慮過抓到屠夫怎麼辦,抓到殺不死她怎麼辦,殺的過程中當面遇到了她怎麼辦等等等等,到了這一刻全變空白。

  他應該大叫「她在那兒」,又或者不動聲色裝沒看見然後提示魯升趕緊動手。衛兵隊就在周圍埋伏,弓箭手等著要取屠夫的性命。再或者他該招呼魯升趕緊快跑,讓衛兵們自行與屠夫拼命。

  結果會如何?錢世新沒把握。

  錢世新沒有時間思考。他看到了靜緣師太那一刻,全身已然崩緊,然後他對她搖了搖頭。

  魯升轉頭回來,錢世新的頭也轉了回去。桌上的盤子裡還有四五顆花生,魯升伸手拿了一顆,而錢世新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掩住兩手的微微發顫。

  魯升剝開花生,錢世新飛速掃一眼方才那屋頂,空空如也,沒人了。

  錢世新的心狂跳著,不知道靜緣是何情況,她離開了嗎?還是……

  「呯」的一聲響,緊接著是「啊」的一聲慘叫。

  魯升與錢世新同時向窗外望去。

  朝他們迎面撲來的,卻是一顆人頭。

  「她來了。」魯升一聲喝,一手掀起桌子,「咚」的一聲,擋住了那人頭,也擋住了後頭隨之飛來的一把鋼刀。

  錢世新腳一軟,摔滑在那桌子後頭,心裡的念頭是──她被發現了。

  魯升也躲在桌子後,而窗外門外呼拉拉的湧出一隊衛兵,將這雅間團團護住。屋頂牆角跳出許多弓箭手,有人大喝著指揮:「放箭!」

  示警的鑼聲敲響了,就在近旁,震耳欲聾。但錢世新心裡有個更大的聲音喊著:「殺了她,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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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呼喝聲,慘叫聲,兵刃相撞之聲在窗外嘈雜吵鬧,錢世新伏地不敢動,卻見魯升已然站了起來朝窗外看。錢世新不好在魯升面前表現太懦弱,只得硬著頭皮也站了起來。

  窗外人影閃動,呼啦啦的一大堆人,看不真切是何情形。卻聽得有人大叫:「截下她,莫讓她跑了。」

  於是窗外人群朝著一個方向奔,只餘下一排人牆。

  這時候錢世新看到了,街道上,血流成河。許多人倒在血泊中,抱著傷處掙扎呻吟哀號,還有些一動不動,不知生死。錢世新胃裡一陣翻騰,全身發冷。他所知最慘烈的,便是當日血洗衙門,但他躲在屋裡,未瞧見真實情形。只總聽旁人提起,他跟著附和感慨。

  如今直面如此場景,他已然清楚知道當日衙門裡是如何的了。又想起陸波人頭被丟到面前的那一刹那,他打了個冷顫,是否剛才差一點,斷胳膊斷腿,或是被砍掉頭顱的那人便是他了?

  錢世新看向魯升。魯升非常冷靜,正大喝著讓騎兵繞道包抄,又命人提燈上屋頂,為追兵映亮中途,莫失了那姑子的蹤跡。

  可光會呼喝是無用的。靜緣師太的武藝高於小兵太多,若是以多敵一,圍而剿之還有勝算,但若靜緣想逃,這些小兵又如何追得上?

  錢世新遠遠看著靜緣邊打邊退,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靜緣不殺他嗎?試都不試,這就走了?那她在這兒做甚?她應該可以離開得更穩妥才是。

  錢世新皺起眉頭,正試圖抓住這個念頭,卻忽見幾匹馬兒奔來,為首那人一聲大喝,拔劍躍起,直衝向靜緣而去。

  「蔣松!」錢世新呼道。

  魯升點頭,未言語,認真看著蔣松與靜緣交手。

  蔣松並不是靜緣的對手,這個很快便顯現出來。但蔣松不是一個人。他邊打邊喝,他手下的那群兵士已經迅速擺好了陣勢,輪番向靜緣攻去。

  魯升的兵將和衙差們全都退到一旁,人太多,越打越亂。肖明聽到鑼聲也帶人趕到了,見此情形也帶人攻上。日日練兵,自然甚有默契,兵士們一隊接著一隊,長槍遠攻,大刀近擊,缺了位的立時補上,再加上蔣松、肖明和幾個武藝高強的兵將圍剿,靜緣一時間竟被拖住,身上挨了好幾道傷。

  錢世新心跳如鼓,很有些期待。他聽得一旁魯升問道:「你說,最後是屠夫死,還是蔣松死?」

  錢世新未答,他盯著戰局看,他希望這兩人都死。

  但這群人打了許久還未有勝負。靜緣受了傷卻越戰越勇,那些流下的血似讓她興奮。兵將們卻不如她這般詭勇,一時間竟似被她的氣勢壓住了。

  靜緣終於找到個機會,一腳踢飛一個兵士,扭轉身佯裝要往左逃,卻同時間以極快的速度反手一劍,蔣松避開那兵士,拼全力正欲緊追,眼睜睜看著那一劍過來,躲閃不及,雖避開了要害,腰上卻還是被劍狠劃一刀。蔣松痛呼,滾倒一旁躲開下一輪攻勢,靜緣看準空檔,橫劍再砍倒一人,殺出了一條血路。

  靜緣並不戀戰,她逃跑與殺人一般拼命,兵陣被她碾碎,她踩著傷者及屍體奔進夜幕,眾目睽睽之下跳進一個民宅。

  蔣松一邊破口大駡一邊招呼大家追上:「別落單,不可怯退。還有你們!看戲嗎?!不會截道堵路嗎?!不清散百姓嗎?!」他指著衙差和魯升的兵士罵,沒時間多罵,領兵繼續追。若是在戰場上,大家拼死一場就算,但這般在城裡鑽民宅的,他的信心頓時矮了一截。

  越想越是氣,他奶奶的熊的,那幫傢伙打架幫不上忙,堵人還堵不上。

  錢世新看著靜緣消失在夜幕裡,看著眾兵將也追進夜色中,一時之間猜不到結局。魯升在一旁搖頭:「這般都抓她不住,但她受了重傷,還有機會。」

  聽這話錢世新很想給他白眼。虧得蔣松他們來了,不然屠夫連「重傷」這種事都不會發生。雖說還有機會,但錢世新已然開始為如何善後解釋保住一命想辦法了。

  靜緣這一戰動靜鬧得極大,所有的衙差兵士都往安寧街這頭跑,古文達與蔣忠順利將安若芳、姚文海帶上了馬車,朝著另一個方向馳去。在城中繞了一圈後,悄悄奔向紫雲樓。

  兩個孩子一路無話,只是握緊雙手給彼此鼓勵。到了紫雲樓,馬車停下,古文達先行下車,給兩個孩子拿下車凳。姚文海不知後頭還會如何,抓緊機會與安若芳道:「原來妳就是安家的四姑娘。我聽說過妳的事。妳放心,我不會往外說的。」

  安若芳看著他,也道:「我們沒見過對方,互相不認識。」

  姚文海點頭,張嘴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古文達過來,招呼兩個孩子下車。待他們都站穩了,這才道:「好了,如今安全了。這裡是將軍府衙,沒人能傷害你們了。這位小哥是何人?」

  姚文海猶豫,安若芳替他道:「我聽說他爹爹就在這兒,讓他見見他爹爹吧。」

  古文達問:「他爹爹誰呀?」不會是哪個將兵的孩子吧?千里尋親來了?

  「太守姚大人。」安若芳答。

  古文達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是吧,運氣竟這般好,一次撿回兩個重要人物。古文達一思量,將兩個孩子分開了。一人一屋安置妥當,熱水吃食備好,淨臉更衣吃飽肚子,然後開始問話──怎麼碰到一起的,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麼事?

  安若芳說師太帶她到了那屋子安置,然後她有天遇到正巧在門外流浪晃悠的姚文海。

  姚文海說他那日被劫,護衛拼死相護,他獨自逃脫跑到了安水街,不太熟悉那兒,也不敢向人求助,看到善堂後面有個廢祠,他便躲下了。從善堂偷了晾著的被單,又時不時去廚房偷些吃食,苦捱了數日,欲打聽現下城中狀況,又不敢貿然問人,溜達猶豫時,看到開門的安若芳,被她收留。兩人打算回家的,卻正巧遇著官兵搜屋。

  古文達聽得,對兩個孩子有些刮目相看,這是把口供都對好了呀,聽上去像模像樣的。他當然知道這事肯定與薛敘然有關,但兩個孩子言之鑿鑿,擺明是替薛敘然保密,如此有情有義,他自然也不會戳穿他們。於是又分別問了他們的打算。

  安若芳道:「我想回家,為母親守孝。」

  姚文海道:「我想見過父親後便回家。陪陪母親,守護家裡,盡份孝心。」

  好吧,倆孩子心願都差不多,跟商量好了似的。古文達想了想,找來了陸大娘陪伴安若芳,這小姑娘的情況比較複雜,他得再考慮考慮,倒是姚文海這孩子,讓他見見他父親是可以的。

  姚昆滿腹心事,還未睡下,見得古文達來,正詫異,卻看到古文達身後的姚文海。

  姚昆激動地幾個箭步邁上去,一把抱住了兒子。「文海,你可平安?」

  古文達退了出去。姚文海又將編好的那套說辭再說一遍,絕口不提薛敘然。姚昆聽得兒子這些話,也不疑有他,心裡萬幸兒子機智勇敢,躲過一劫,又心疼他流浪多日,風餐露宿。父子二人說了許久的話。

  後是古文達進來提醒,說安水街今日剿匪,蔣將軍等人與魯升、錢世新那邊的人馬和匪類大戰,傷亡頗重,天未明時,這消息會傳遍全城。為免姚文海與此事搭上關係,他最好今夜就回太守府去。便說是天未黑時,他便離開了安水街,想回家又忐忑,盤桓耽擱了些時候,最後還是決心冒險回家。他對安水街今夜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姚昆覺得也該是如此。而他也明白,若是這般安排,兒子便該馬上出發回家去了。

  姚昆向古文達多要了些時候,古文達見他們父子倆對回家一事均無異議,未改主意,於是便去安排。姚昆趁著這工夫,與姚文海細細說了這段時日裡發生的事,說了為何會如此,說了官場裡的明爭暗鬥。就算他不能完全明白理解,但若這是他們父子最後的對話機會,他便該親口告訴他這些。

  「你雖年紀小,但爹爹不能再將你當孩子了。你回府後,替爹好好陪著你娘,她這段日子瘦了許多,人也憔悴了,你好好照顧她,莫教她生了病。爹爹如今一切還好,但這事內情複雜,牽扯著許多官場權謀利害關係,爹爹會盡力自保,終有日會與你們團圓。」

  姚昆說到這兒也覺得傷心,只得轉了話頭鼓勵兒子:「從前未讓你知曉許多醜惡,如今突如其來,是讓你受苦了,對你頗是艱難,但務必要挺過去。家裡還得靠你,你要多支撐著你娘些。有什麼事,你不懂的,便與你娘商議。她雖是婦道人家,但有見地有膽識……」姚昆腦海裡浮現蒙佳月的臉,想起自己十七年前做的錯事,無地自容,再說不下去,哽咽道:「是爹爹對不起你們。」

  一念之差,步步走錯。他曾懷疑是錢裴給他下套,但他也得承認,犯錯的最根本的問題,還是當初他的貪婪及權欲。善良一時泯滅,便會永遠不得安寧。這些年他一直被錢裴拿捏,到了現在還在被拿捏。

  父子倆縱有千言萬語,也到了別離之時。古文達回返,與姚昆父子商議好了說辭,便帶著姚文海走了。「趁著安水街的剿匪未完,你趕緊回到府上,這般時候才對得上。」

  姚文海匆匆忙上了馬車,離開紫雲樓之後猛然想起,他還未與靜兒告別。

  安若芳這頭,陸大娘替她收拾了間屋子出來,安若芳還未想睡,陸大娘便與她說話,她告訴安若芳她依安若晨的囑咐,去找過薛敘然問安若芳的下落,但薛敘然守口如瓶。安若芳道:「我未曾見過薛公子。」

  陸大娘愣了愣,隨即附和點頭:「是我誤會了呢。」

  她問安若晨離開安府後的生活,安若晨將那套一對夫婦救了她帶她遠遊的話說了一遍,陸大娘認真聽著,挑了她幾處錯處,為她糾正。比如哪兒的飲食習慣,比如哪兒農夫的特別裝扮。她居於市井,與這些階層人打的交道最多,見到的人與事也是這方面的多。自然比靜緣師太更瞭解民間人情世故。她還幫安若芳又編了些生活裡的小細節,然後道:「無人問,妳就不說。能少說就少說。說多錯多,明白嗎?」

  安若芳心存感激,點了點頭。陸大娘又告訴了她許多安府裡發生的事,安若芳仔細問了問她娘親的狀況,小臉平靜,看不出喜怒。

  過了許久,終是熬得睏了,安若芳仍不想睡,陸大娘哄著她,這時候蔣松等一眾將兵卻是回來了。

  蔣松聽得古文達報得今晚之事,聞得安若芳便在紫雲樓,頓時火冒三丈,立時讓安若芳來見他。蔣松受了傷,手下眾兵更是死傷慘重,更可惡的是,靜緣師太還跑了!雖已將她重傷,但未能將她擒拿歸案嚴審,蔣松終究是難解心頭之恨。這姑子便是與盧正一夥的,都是細作。

  蔣松一邊療傷一邊聽肖明與他報死傷數字名單,越聽越惱,心疼自家傷亡兄弟,囑咐定要好好安置。囑咐完了,古文達也正好將安若芳帶到。

  蔣松瞪著面前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將軍大人的小姨子,他記得呢。但他還是很生氣。他粗聲粗氣道:「小姑娘,妳知道我是誰?」

  「軍爺。」安若芳冷靜答。凡是從軍的對小老百姓來說都是軍爺。

  蔣松道:「那位靜緣師太,今夜殺了許多人。」

  安若芳嚇了一跳,面色慘白,師太原來就住安水街嗎?一直在她附近?今夜裡,是被官兵搜了出來嗎?師太可安好?

  「她平常居於何處?」蔣松問。

  安若芳搖頭。

  蔣松一拍桌子,喝道:「莫與我裝傻。妳怎麼回來的誰人助妳我一清二楚,如今問妳話是軍務要事,妳當是好唬弄的?」

  陸大娘在外頭守著,聽得蔣松的吼,憂心忡忡。古文達對她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他也沒辦法。

  安若芳嚇得一顫,臉色更白。她咬了咬唇,更用力的搖頭:「我不知道。」

  蔣松再拍桌子:「妳聽清楚,她是通緝要犯,她殺了許多人,不止尋常百姓,更有鄰國大使,還有官兵衙差,她身上背著一條條人命血債,她還是細作,知曉許多敵國情報。她的去處,非常重要。」

  安若芳紅了眼眶,低下了頭。

  蔣松瞧著她的模樣,放軟了聲音道:「今夜我們將她打傷,她傷得極重,她需得有大夫醫治才可好。我知道她救過妳,妳也不想她就此喪命對不對?」

  安若芳靜默了好半天才抬起頭,兩眼含著淚,聲音哽咽:「我確是不知曉她的去處。她送我回城時,便說過,我們不會再見了。後來她再來找我,卻是擔心我的安危,她臨走之時,告訴我的話,是她會拖累我。」

  蔣松愣了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吼不起來了。

  安若芳的淚水滑過面頰,泣聲說:「她殺過許多人,她說過。可她救了我。她是細作,可她救了我。她為了不讓別的細作抓住我要脅姐姐,她還殺了細作。她原本可以置我於不顧,但她還是救了我。我給她帶來這麼多麻煩,累她惹上殺身之禍,她從未抱怨過一句,最後對我說的話,卻是抱歉連累了我。」

  安若芳吸吸鼻子,抬手抹去淚水,道:「軍爺……」

  「我姓蔣,蔣將軍。」蔣松有些尷尬地硬聲道。他還未開審呢,就哭鼻子了,這也太難對付了些。

  「蔣將軍。我確是不知道師太在哪兒。我們說好了,從此不再見。我不認識她,未見過她。我離家出走時,是一對好心夫婦收留了我,帶我去遊歷了一番。我不知道什麼師太。」安若芳說到這兒又難過起來:「殺人不好,太不應該,但我也心疼師太,我不想她死,也不希望你們捉到她。倘若,倘若她這回能躲過這劫,逃出生天,真正心歸佛祖,贖償她從前罪過,那該多好。」

  蔣松看著安若芳的眼睛,看出來她說的是真話,想來在她身上真是審不出那姑子的下落了。他嘆氣,對安若芳道:「孩子,她是個殺手,殺手的血債,佛祖也背不動啊。」

  安若芳淚如雨下。

  錢世新與魯升回到衙門已是半夜,他心裡極不安。滿街的鮮血、屍首待處置,傷者無數,醫館大夫全被叫起,所有衙差全部待命。用不著到天明,全城就會傳遍流言。明日他定會焦頭爛額。而最重要的,他不知道靜緣師太死沒死。

  魯升與他交代了幾句善後之事,回屋睡去了。錢世新自然無法安歇,他想了又想,揣測各種後果,覺得自己得再冒一次險。

  錢世新拿了許多傷藥及各類醫藥用品,用木盒裝好,似拿了個卷宗盒子,回了趟錢府。

  回去之後讓僕人都莫來打擾,他自己一人捧著盒子回了房。

  回到房中,一切如常,沒什麼異樣。錢世新沒搜查翻找,只安靜地坐在了桌前,將盒子打開了,露出裡頭的藥物用品來。

  他等待著,不知結果。

  等了許久沒結果,錢世新敵不過倦意,撐在桌上打瞌睡,正迷迷糊糊間似要睡著,卻忽然打了個寒顫醒過來了。這一醒,發現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劍。他頓時徹底清醒了。

  §     §     §

  四夏江軍營。盧正被綁在帳內柱子上,又渴又餓,身上的傷很痛,他感到虛弱,昏昏欲睡。他希望能睡著,睡過去了,便少捱些苦,時間過得快一些。他要撐到最後,他不甘心。

  正恍惚間,忽有一人進來了。盧正未在意,帳中總有兵士守著他,剛才那位是出去取水喝,故意整治他的,現在該是回來了。他閉著眼,努力在那人又干擾他之前睡一會,但帳裡的動靜有些不對勁。應該說,帳裡的安靜有些不對勁。那些兵士仇視他,不斷打罵,不會讓他好好休息的。

  盧正猛地一個激靈,睜開了雙眼。

  那正走向他的兵士似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怔了一怔。只這一下,讓盧正看到了他的模樣。這是個陌生面孔,沒有表情,眼神冷靜。盧正大驚,張嘴欲叫,那人眼角一動,已箭步衝了過來。

  盧正只來得及看到他手中的匕首,他太虛弱,還未叫出聲,已被堵上了嘴。他聽到了帳外那個看守他的兵士的聲音,他回來了!但同時間,他胸腹巨痛,被狠狠刺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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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錢世新看著靜緣師太,不敢亂動,只慌忙道:「師太,我謹守諾言,絕無傷妳之意。」

  「你該帶足人來,趁我受傷,取我性命,便可永絕後患了。」靜緣師太冷冷道。

  錢世新苦笑:「師太說笑了。若是帶了人,師太怕是一步都不會踏進這裡,待回頭養好了傷,我無防備了,再來找我算帳。」

  「確是如此打算的。」靜緣看了看桌上的傷藥,冷笑道:「所以你現在耍的什麼把戲?藥裡下毒嗎?」

  「我是惜命之人。」錢世新小心翼翼,看著靜緣青白的臉色和身上的黑色短裳,她處理過傷處了,起碼看不出血跡,錢世新暗忖她的傷究竟有多重。他的袖子裡,藏著一把匕首,他道:「既是與師太約好了,定然不敢棄諾。我們互相幫助,各自得償所願,是這般約定的不是嗎?」

  靜緣盯著他,忽然「呯」的一聲一掌拍在桌上,手腕處,一縷血跡從她的袖口流到血背,她的聲音狠決有力,「若你識相,就確是這般約定的。」

  錢世新脖頸一痛,知道自己被劃傷了。他不敢低頭看靜緣手上血跡,怕靜緣多心,只敢看著靜緣的眼睛。那眼睛裡毫無溫度,看不出情緒,只有冰冷的戾氣。錢世新的冷汗濕了後背,道:「我確是想盡辦法幫師太查案,魯大人欲捉拿師太,我亦想法向師太示警。為了師太,我也建議不要驚動軍方。之後軍方跑來,是他們聽聞風聲後自作主張。師太明察。」

  靜緣師太冷道:「既是你攔不住那什麼魯大人對我的搜捕,又阻擋不了軍方對我的追殺。留你的命,有何用?」

  「就如今日這般有用。除了我,誰還會給師太報信,誰還會知道衙門裡頭對師太追捕的計畫。看,我給師太帶來了傷藥,師太還可在我這兒休養,誰會料到,通緝要犯竟藏身在我府中呢?魯大人初來乍到,我對他不熟悉,故而這回未能及時處置這事,下回有了提防,便不會了。下回我定能及時給師太消息。至於蔣將軍,若是師太能助我……」

  話未說完,靜緣師太一壓手中劍,喝道:「莫使喚我給你殺人。」

  錢世新忙改口道:「怎敢勞師太大駕,師太只要將自己藏好,莫讓官府發現,莫要再在中蘭城內殺戮便好了。如今麻煩事太多,我們為了大局,為了有機會找出師太女兒之死的真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師太以為如何?」

  靜緣師太未說話。

  錢世新又道:「我不宜久留,還得速回衙門,以免魯大人疑心。」他看著靜緣,悄悄握住了袖中的匕首。這回能不能脫身,就看靜緣這會兒的反應了。「我拿來了許多傷藥,師太對治傷該也是熟悉的。不知傷得多重,若是需要大夫,我也可以安排。」

  靜緣盯他半天,問:「我女兒的事,你說有些進展,是什麼?」

  錢世新暗暗鬆了口氣,道:「魯大人收到了消息,南秦皇帝御駕親征時,半路遇襲,已然身亡。此時正值戰時,國不可一日無君,輝王鏟平各派反對勢力,便皇權在握。這種時候,兩國議和,重啟談判,追究南秦德昭帝遇襲死因等等,我會有機會與南秦相關人等接觸商談,亦可派人到南秦查探,更甚者,我可上奏朝廷,派使節或是親赴南秦亦有可能。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穩住魯大人和梁大人,與他們聯合,將龍騰勢力壓制,成功登上太守之位,這般方有可為。不止如此,師太可知道,我爹爹在南秦亦有許多人脈關係,他與輝王也有些交情,他如今在牢中不方便,我想了法子,過段時日便安排他到南秦去。」

  靜緣冷道:「所以你是在提醒我,莫傷你,也莫傷你爹爹,對吧?」

  「師太明察,我句句屬實。若我有半點假話,師太欲取我性命,我是逃不掉的,我哪有這般傻。」

  靜緣師太坐下了,眼睛仍盯著錢世新不放。錢世新鬆開了握住匕首的手,直視著靜緣。過了好一會,靜緣忽地撤下了劍。錢世新背脊一鬆,舒了一口氣。

  「滾吧。」靜緣道,「若有消息,燈籠不必掛府後門了,掛到你屋門前吧。」

  錢世新一僵,還真當他家是居處了嗎?「好的。」他趕緊答。

  「每十日內必須得有新消息,不然我就殺你。」

  「好的。」錢世新咬牙,但還是裝得若無其事的模樣道:「那我先回衙門了。師太請便吧。」他站起來,將背露給了靜緣師太,穩穩地走出了屋子。

  一直到走到大門處,上了轎子,這才真正放鬆下來。只有他自己知道,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     §     §

  盧正恢復意識的時候,有那麼一會是迷糊的。他睜不開眼睛,感覺自己是躺著的,怎麼會躺著呢,像作夢一樣。可身上很痛,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夢裡的痛不會這般真實吧。

  然後他想起來了,他確實是被人捅了一刀。有人要滅口。

  他甚至還記得那人的眼神。真的是自己人啊。

  盧正努力想睜開眼睛,他想確認自己是不是活著。

  受了那一刀後,他兩眼發黑,只聽到外頭的聲音越來越近,而那殺手當然聽得比他更清楚,因為他很快速的走了。盧正沒有看到他離開的背影,他想大叫抓住他,可惜叫不出來,他喘息著,被黑暗吞沒。

  盧正睜開了眼睛,他沒死,他看到了安若晨。

  安若晨也看著他,對於他的醒來也不知是欣慰還是惋惜,只輕聲道:「大夫說,若你今日能醒,便不會死了。」

  盧正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咽喉乾得說不出話。安若晨取了水,用勺子給他餵了兩口,又道:「你活下來了,將軍會高興的。那個細作未抓住,守帳的兵士沒留心,只從眼角看到好像有人出了帳子,轉頭看只看到一個穿兵服的背影走了,然後待進了帳看到你死了的模樣和一地的血,才知道方才那人不對勁。」

  盧正咽了咽唾沫,終於能說出話來,虛弱地道:「我認得他的臉。」

  安若晨皺眉:「認得臉?所以你也不知道那人是誰嗎?」

  「若我再見到他,我會認出來的。」

  安若晨嘆氣:「你該是有機會再見到他的。將軍說了,若你未死,那人也許會回來再殺你一回。」

  盧正抿緊了嘴,他知道龍大說得沒錯。也許自他被捕後,他們就一直想殺他了。只是看守森嚴,又在軍營之中,對方肯定觀察了許久才找到這機會。

  安若晨靜默了好一會道:「我並不希望你死。我身邊的人,死了太多了。若你能知道是誰動手的,在哪兒能找到他們,便好了。」

  盧正想搖頭,搖不動,只道:「我不知道。我們互相不認識。五年前來大蕭時,說好的是聽暗號行事。互不打聽,知道得越少越好。」

  安若晨不說話了。

  盧正看著她,頗是費勁:「我看不清妳。」

  安若晨低下頭,離他近了些:「你傷得很重,從鬼門關轉了回來。」

  「真是福大命大啊。」盧正自嘲,說完這句,嗓子發乾,咳了幾聲。安若晨又餵他喝了兩勺水,然後將碗放到一邊:「大夫說你不能多喝,既是醒了,一會藥煎上,喝藥吧。」

  盧正疲倦得閉了閉眼,努力再睜開,虛弱地說:「沒想到還能再看到妳。」

  「我以為需要幫你收屍了。」安若晨這般答。「將軍同意我來的。」她停了好一會,再嘆氣:「盧大哥,既是命不該絕,你就莫要嘴硬了。這次是個機會。從前將軍若放了你,如何與朝廷交代,與軍中弟兄交代,但這回你死了,大家都知道你死了。」

  盧正腦子有些暈乎,但他覺得他明白安若晨的意思。他閉眼深思許久,就在安若晨以為他睡過去或是暈過去之時,他忽地開口道:「我確是不知道軍中還有哪些奸細,我只與解先生聯絡。最後一個解先生,是錢世新,他派了陸波與我接頭,這個千真萬確。將軍說陸波失蹤了,那我也沒辦法。」

  「誰派你來的呢,總會有些線索。」安若晨語氣裡有著擔憂,這讓盧正獲得許些安慰,似乎還有人擔心著他,就算是錯覺,也覺得安慰。

  「五年前,我們被挑選出來,在淩永鄉受訓。我們的師父,叫武濤。他教我們改掉南秦口音,學習大蕭習俗,熟悉暗語,苦練武藝。一組三個人,我只認得同組的,我知道肯定還有其他人,但從來沒見過。閔東平,便是與我一組的。我也是見到了他才知道他來了這裡。我們去不同的地方,爭取入伍,或是入仕途,或是做些能招攬人脈的買賣。離開南秦後,我再未見過武濤,也未聽到他的消息。」

  盧正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停了許久,緩了半天才能繼續說。「我隨龍將軍來中蘭後,遞出消息,才接到聯絡,讓我打聽軍中狀況。最終的目的,是要兩國打起來。」

  「打仗死這許多人,究竟有什麼好呢?」安若晨的語氣悲傷。

  盧正咳著笑:「有權就好。誰不想當皇帝呢。必須打大仗,這般皇上才會御駕親征。他死了,皇位便能換人坐了。」

  「那對你又有什麼好呢?」

  「我們都是快死的囚犯奴隸,一朝翻身,為什麼不好?」盧正太疲倦了,閉了眼輕聲道:「不聽話的,早就死了。」

  安若晨道:「既是如此,那你告訴我我妹妹的解藥在哪兒吧,你不殺她,我便想法說服將軍。現在是個好機會。你借死遁走,離得遠遠的,再別回大蕭。」

  盧正猛地睜開眼睛,盯著安若晨看:「將軍若是這般好說服,那他還是龍將軍嗎?」

  安若晨悲傷道:「那你的意思,是非要與我妹妹一起共赴黃泉嗎?盧大哥,死的人還不夠嗎?」

  盧正喘著氣,覺得有些心軟,他覺得這一定是傷重鬧的,他試圖理清腦中的思緒,道:「將軍不是還要用我引軍中其他的奸細嗎?」

  「假裝你未死,用替身引不是更好?」安若晨道。

  盧正一下懵了,對,確實如此。方才抓住把柄的得意一下子被打散了。他皺著眉,努力再想。

  安若晨等了好一會,長嘆一口氣,道:「好吧,既是你不改主意,那就這般吧。我去喚大夫來,該給你煎藥了。下一回,將軍未必同意我再來了。」

  安若晨作勢要走,盧正腦子一熱,道:「等等。」

  安若晨復又坐下,盧正道:「我不能給妳解藥,但我可告訴妳一下拖延的法子。那個藥,吃一顆可以維持近一個月的時候不發作,但吃得越多,毒積得越深。妳可再給她吃一顆,然後妳有一個月的時間,幫我離開大蕭。我安全離開的時候,就給妳解藥。」

  安若晨道:「你離開了,又如何給我解藥?你這般騙我,又還有什麼好說的。」

  「不,我未騙妳。解藥就在妳身邊,在妳可以取到的地方。只是妳想不到,誰也想不到,只有我知道。我離開後,告訴妳在哪兒,妳取出來便是了。」

  「這太荒謬,我見不到東西,無法證實,你怎麼鬼扯都行。我不能相信你。」

  盧正閉上眼睛,這談判真的太累,他的體力快要支撐不住,但他必須撐住,安若晨說得對的,她下回未必有機會再見他了。這是他的大好機會,必須抓住,他得把話說完。

  「妳不敢信我,我又何嘗敢信妳。妳又不是能拿主意的那個。將軍不同意,妳什麼都做不了。那藥就放在我紫雲樓的屋裡,書桌靠右的抽屜,剩下八顆。全是那藥。田慶買回來的滋補藥丸我全換掉了。光明正大放著,這般才不會惹人懷疑。妳讓妳妹妹再吃一顆,然後妳有時間好好考慮如何說服將軍。我離開的時候,就告訴妳解藥在哪兒。」

  安若晨瞪著他。

  「真有解藥?」

  盧正聽著安若晨的聲音有些遠,他努力睜開眼睛看她:「真的。」

  「在我一定能拿到的地方?」

  「是的。」

  「你怎能確保它還在,沒被別人拿走?你的屋子,早被搜了個遍。紫雲樓、軍營,凡是你待過的地方,全是搜遍了。萬一它被別人無意中毀了呢?」

  「不會。」盧正的眼睛快睜不開了,他喃喃地道:「那麼……重要……肅穆,妳,妳不會碰的。我藏得,很好。」

  盧正閉上了眼睛,安若晨等了許久,他都未再睜開。安若晨探了探他的鼻息,他活著。

  安若晨走出帳子,帳外正站著數人,監聽著小帳內的動靜。安若晨走出來,看到龍大,腿有些發軟。只是短短的一小會交手,她已緊張得手心冒冷汗,耗盡全力。

  龍大迎向她,將她摟入懷裡。

  謝剛擺了擺手,曹一涵忙扶起德昭帝,進入隔壁另一頂帳內。龍大帶著安若晨也過去,進門時對謝剛低語了幾句。謝剛應了聲,轉身走了。他行到樹林那頭,幾個手下正等著,其中一人抬起臉來,正是那殺盧正的刺客。

  謝剛拍拍他的肩:「幹得好,他醒了。」

  那刺客誇張地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拍著心口:「嚇死我了,真怕捅偏了。」旁邊數人笑話他。謝剛招呼大家:「走吧,我們入南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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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1 00:54:46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德昭帝著一身兵服,沉著臉,默默坐著。

  龍大牽著安若晨進來,對德昭帝道:「陛下如今親耳聽到了,細作活動的籌畫和安排,五年前就開始了。」

  德昭帝恨道:「他表面與朕親近,誓言忠心,暗地裡卻一直狼心不死,原來他從未放棄過要奪取皇位。處心積慮,竟有這般耐心隱忍五年。」

  「如今陛下既是明白了,那便照我說得辦吧。陛下也務必需得耐心,等得輝王出招,露出馬腳,朝廷上下方有呼應之力予以反擊。」

  德昭帝想了想,輝王這幾年勢力猖獗,朝中確是有不少他的黨羽。也難怪建議御駕親征之事後人人附和。德昭帝道:「這盧正萬不可死,他是重要人證。他能指證輝王。那個武濤,還有受訓的細作,全得靠他指認。龍將軍將他交給朕吧。輝王能給他的,朕也一樣能給,甚至更多。他一心想要活命,朕能將他救出,他會聽朕的。」

  龍大道:「這倒不是不行,但如今陛下活著的消息切不可洩露。輝王就算撈著了那屍體察覺不是陛下,但一日未有陛下的行蹤消息,前線南秦軍隊也未接應到陛下,這樣杳無音訊,他仍會判斷陛下無力阻攔他的登基大計,他方可施展下一步。」

  「他施展了,龍將軍也才能確認他的下一步,進而抓到大蕭的奸細,是嗎?」

  「我們兩國合作,剷除狼子野心、陰狠敗類,方有和平。」龍大道,「陛下,從前十餘年,是和平帶來了繁榮昌盛,兩國安寧使百姓安居樂業,這難道不是陛下想要的?」

  德昭帝點點頭,確是他想要的,所以當大蕭挑釁,在邊境進犯,打破了和平安寧之時,他才會如此慌張和憤怒。而這讓輝王有了可趁之機。「但只是朕想要也是無用。貴國皇帝又如何想?這事情裡,是貴國奸細作惡,還是貴國皇帝指使?」

  「若是這般,陛下又如何能安穩坐在此處?」龍大反問。他看了看德昭帝的表情,接著道:「陛下,救陛下與殺陛下,需要的勇氣和招惹的麻煩是一樣大的。我既是敢將陛下救下,便定是有些把握和盤算。」

  他未再細說。德昭帝很想問個仔細究竟是何盤算。他堂堂一國之君,竟要裝小兵、裝農戶過活,且還未知下一步如何。但他看著龍大,知道這人若是要說,他攔不住,若是不說,他也逼不得。有時候隱忍這事,也包括守住嘴巴。這個也是不容易。

  龍大與德昭帝交代好了後頭如何行事,便讓人將他和曹一涵帶下去安置了。為免惹人耳目,招來軍中其他細作的窺查,德昭帝和曹一涵居於軍營不遠處的一個村子裡,由謝剛手下密探護衛著。

  龍大將安若晨帶回房,讓安若晨即刻給古文達去信。一是用飛鴿傳書寄送,這般快些,二是讓驛兵再遞送一封,確保交代仔細、安穩周全。

  安若晨一邊寫一邊問著:「將軍,盧正的話可能信?」

  先前龍大便疑慮過盧正那毒如何掌控時機,若是一月內發作,他潛伏軍中,謹言慎行,不能暴露,若一月內用不著安若希性命要脅,是不是就得給解藥?他讓盧正佯裝下毒,正好給了他下真毒的機會。當時他說的是假裝給安若希下個毒,告訴她半年內發作,他有把握半年內將安若希的婚事安排妥當,讓她嫁到外郡去,徹底斷了她對安若晨的威脅。

  但盧正建議一月一顆,反正是假的,讓安若希緊張一些更好,且還可以用每月給解藥的機會向安若希套問消息。龍大覺得這比半年內發作更有效果,便同意了。如今想來,卻是盧正給自己下真毒創造了機會。

  但時機如何控制,第一次給真毒,第二次給解藥?他給安若希送過兩次藥。龍大覺得若他是盧正,為確保周全,第一次機會便要下真毒,不然後頭生了變故,就沒機會了。

  所以第二次他給的難道不是解藥?他讓安若晨去刺探打聽的,主要也是這個。但沒想到,盧正卻是比他們料想得更狡猾。剛剛死裡逃生一回,又被藥物整治迷糊,竟還能如此討價還價。

  「該是真的。他必得留個後手。若是假的,妳妹妹的毒沒發作,他就沒戲唱了。他對這個籌碼很有信心。所以若這個月未生變故,他會給第三次毒藥,而不是解藥。」龍大是這般推測的。「解藥是他最後的籌碼。」

  龍大說著,有些自責,自安若晨身後將她抱著,下巴靠在她腦袋上,柔聲道:「是我不好,未能察覺他的詭計,給了他可趁之機,置妳於險境,也害了妳妹妹,教妳難過。」

  龍大的道歉頗是誠懇,安若晨有些吃驚,未想到將軍竟會如此服軟認錯。

  「呃,若是能樣樣如意,料事如神,那這世上也不會有這些險惡麻煩了。如今盡力彌補,找到解藥便好。」安若晨這話不知是寬慰龍大還是她自己。

  「擔心妳怨我。」龍大將腦袋埋在安若晨的頸窩處。

  「將軍。」安若晨一腦門的無奈。這是在撒嬌嗎?

  安若晨不知道還能如何安慰因愧疚而撒嬌的猛將,於是就這般身上掛著個大漢將信寫完了。她一寫完,龍大便恢復英明將軍狀,將信拿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安若晨在信裡將事情說明白了,讓古文達找到那些毒藥,若是安若希真是毒發,找不到解藥的情況下就先繼續吃顆毒藥,爭取些時間。另外她在紫雲樓的屋子,將軍的屋子,陸大娘的屋子,招福酒樓,她常去的地方等等全都要仔細搜查。最後還補充了一句,去看看她娘的墳、老奶娘的墳是否有被動過的痕跡,有無可能盧正將東西藏那兒了。

  「妳娘和老奶娘的墳?」龍大真是佩服自家娘子的心思縝密,這個他還真是沒想到。

  「他說藏在我身邊,我絕不會去毀壞輕動的地方。對我來說重要的地方。」安若晨也是瞎猜,反正都找找,沒壞處。「我娘的墳,我爹可能會去動,說起來老奶娘的墳更保險些,不起眼,安家也不會打那兒的主意。」

  信很快遞出去了,安若晨憂心,真希望盧正是騙她的。

  但她的信還未到中蘭城,卻收到古文達的飛鴿傳書,陸大娘打聽到了消息,安若希染上了風寒。他們暫時還沒有找到有關這毒藥的線索。還有,他們找到了安若芳,已將她接回紫雲樓,但安若芳堅持要回家,說是要為母親守孝。

  安若晨的心頓時如被狠狠揪了一把,生疼生疼。安若希生病的時間與症狀,果然如盧正說的一般。而四妹喪母之痛,甚至母親臨終前都不能陪在她身邊的那種心酸,她完全能夠體會。她不禁又想起四姨娘當時托二妹來告訴她的話,她說她會活著等四妹回家,要活著見到女兒。

  安若晨越想越是唏噓,覺得很是愧疚。是她的逃家念頭,竟牽出這許多事,死了這許多人。

  龍大辦完事回來,看到的就是安若晨沒精打采的沮喪模樣。

  「怎麼了?」龍大在她身邊坐下,將回來路上隨手摘的花又插她頭上去。

  「將軍。」安若晨一頭紮進龍大懷裡,原來愧疚真的會讓人想撒嬌。「我還得給古大人寄封信。」

  龍大親自幫她鋪紙磨墨。

  安若晨寫了信,告訴古文達四妹向來有主意,她想回家,就讓她回去吧。安排好說辭,讓陸大娘與她對好接應的辦法,若她需要幫助時,陸大娘能及時收到消息伸出援手。她最後又再提安若希身上的毒,請古文達和陸大娘多多費心尋找解藥,必要時,打開她母親和老奶娘的棺木搜搜。

  龍大看到她寫的內容,沒說什麼,只握住了她的手給予安慰。

  「我真該回去的。」安若晨很難過,「若是需要再給二妹一顆毒藥,我該當面向她解釋。情況如此糟糕,我害得她們丟了性命,自己卻跑了。」

  龍大搖頭:「這不是個好主意。這裡更需要妳,晨晨。輝王很快要有動作了。我們有許多事要處置。」

  安若晨低頭不語。

  龍大又道:「妳再與陸大娘交代下,妳四妹回了安家,讓她盯著些安家的動靜。先前不是說,錢世新派了人在安家住下嗎,還給了妳弟弟差事。錢世新定還打著主意。」

  安若晨猛地抬頭:「我四妹還是個孩子。」

  「是個很有主意的孩子,不是嗎?妳莫小看她,當初敢逃家,如今敢回家,她不是一般的孩子。而且她知道所有的秘密,她是找到靜緣師太的關鍵,她還知道薛敘然是我們於城中的內應,她還拉攏了姚文海。她會是個很有用的幫手。」

  安若晨咬緊牙關,她不能認同。將軍看到的是用處,而她只覺得心疼。

  「寫吧。」龍大將信紙往安若晨面前推了推。

  安若晨瞪著那紙,她欠將軍的,所以她願意為將軍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但她捨不得四妹也這樣。

  「寫吧。妳知道我說得有道理。」龍大再次道。

  確實是有道理,可安若晨突然很想認真問一問將軍,在他心裡,是真的喜歡她這個人,還是因為她很有用處。但安若晨終究還是沒有問,她提筆,將龍大交代的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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