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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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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曲解

    真意已在心間,說法卻是可以隨意。

    丁寧思索著要如何說法。

    只是一息的時間,周家老祖卻是已經按捺不住,說道:“若你真的可以對我有些幫助,我也必有回報,我可以將我從這輪寒月中悟到的修行之法告訴你。”

    聽聞這一句,丁寧的面容依舊平靜,然而心中的冷諷之意卻是如草原上的野火般燃起。

    他看不到周家老祖的銀狐毛大衣下的腹部,然而他卻可以想像這名老祖此時腹部氣海處必然是高高隆起,玉宮內裏真元硬結如鐵。

    “這輪寒月可能有問題。”

    他有些遺憾的看著周家老祖,說道:“我覺得功法本身可能會有些問題。”

    周家老祖陷入真正的震驚裏。

    他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掩飾著自己的真正情緒,甚至擺出了謙卑的姿態,問道:“你覺得是什麼問題?”

    丁寧微蹙著眉頭,說道:“為什麼不是一輪旭日,而是一輪寒月?”

    周家老祖下意識的想著畫境,不能理解。

    丁寧接著說道:“畫面明明有濃淡,若是一輪這樣的寒月,那就如現在的清冷冬夜一樣,看遠山皆是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哪里還能看得出清晰濃淡,哪里還能看得出白雲化雨而落,哪里還能看得出高山滾石,魚尾拍浪。”

    周家老祖悚然動容,驚聲道:“你的意思是,畫面明明應該是在白晝,那裏是一輪寒月,本身便已有些不對?”

    丁寧心中冷笑。

    事實上留下這寫意殘卷的那位宗師大有深意。

    遠山景色,在滿月通明之時,也看得清楚。

    這本身便是令後人卻揣測為什麼不是滿月,從而再察覺出那一道最為重要的符文,察覺出他要表達的最深真意。

    然而周家老祖揣摩這麼多年不可得,便是修為境界、為人學問、心境感悟,都和留下寫意殘卷的這名宗師相差甚遠,這麼多年苦思亂想之下,他的腦海之中恐怕更是一團亂麻。

    所以即便話語中包含著一些真意,他絲毫都不擔心周家老祖有可能獲得真正的感悟。

    他心中冷笑,面容卻是依舊平靜異常。

    “這輪彎月的氣息也太過陰寒。”

    他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女子為陰,男子為陽,所以我懷疑這片殘角裏蘊含的功法,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周家老祖面色變得無比雪白,失色道:“女子修行的功法?”

    丁寧歉然道:“晚輩也不知道感覺得對不對…只是覺得畫卷別出都是對敵的手段,只是這裏是修行之法。這輪彎月畫在一角,偏離得這麼孤遠,所以我便懷疑,留下這畫卷的宗師極有可能就是女子,她的意思便是這畫卷別的地方都可以領悟研習,但這一角,事關真元修行,卻是只有女子修行才得法。”

    周家老祖的呼吸都徹底停頓了,他的身體不斷的震顫起來。

    一時之間,他的腦海裏有無數尖銳的聲音同時在嘶鳴,在嘲諷,在狂笑…難道自己修行一生,竟然真的是無比可笑的,修行了只有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他的念力不由自主的觸碰到完全硬結的月宮,感受到小腹的鼓脹和沉墜,他的心中猛的一痛,腦海中卻是有如一道光芒閃過。

    寒月…寒月…月事!

    難道真是如此?

    這太過鬱結的陰煞之氣,若是女子修行,便有可能在月事之時自然排出,身體便自然無礙。

    這一輪寒月的真意,竟是如此?

    一時之間,他的呼吸急促至極,身上的氣息亂震,甚至使得整個沉悶的地宮都發出了嗡鳴。

    地上整個小院都開始輕顫。

    鼓蕩的空氣擠壓在耳道裏,十分的難受,丁寧輕咳了一聲,捂住了耳朵。

    周家老祖慘笑了起來。

    然而他畢竟是一代梟雄,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抱歉。”

    他看著丁寧,柔聲道:“讓你見笑了,想到自己上百年的參悟,從一開始便有可能是錯的,實在是太過失落。”

    丁寧微微躬身,行禮道:“晚輩惶恐,只是我的看法,未必會對。”

    “這可能是建立在我這麼多年參悟的基礎上,便是極大的可能。”周家老祖也躬身還禮,悲苦道:“我自百歲時悟到這上面的真元運行之法和劍訣,初試時威力極大,然運用一定時日之後,玉宮真元卻是開始凝結,我自以為是這功法的獨特之處,他日可破繭重生,但未料情形卻是越來越差。若真是一開始便錯了,這真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那你覺得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補救?”

    丁寧目光不可察覺的微微一閃,垂首道:“若真是有那可能,至於補救…前輩您對於修行的理解應該遠超於我,既是極寒,若是讓我來看,自然只能用極陽元氣之物對沖。”

    周家老祖心神稍定,他驟然有些自省,發覺自己真是亂了分寸。

    隨即他無比失落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極陽元氣之物對沖,若是真的能夠化解掉玉宮的真元硬結…只要玉宮的真元再次能夠動用,哪怕從此之後不再運行這圖上的真元運行之法,不再用那樣的劍意,憑藉此時的修為,恐怕也可以超越往日巔峰之時,在此時的長陵亦可東山再起!

    “極陽元氣之物,要能入氣海,便要融入五氣。”

    周家老祖看著丁寧,探討般輕聲說道:“那便是要有極其滋養陽氣的天地靈藥方可。”

    丁甯平靜道:“想來應該如此。”

    周家老祖沉吟不語。

    片刻之後,他徹底恢復了慈祥和藹的面容,溫和道:“我這便送你出去。”

    當他轉身走出數步,身上元氣和黑色鐵門上元氣衝撞,鐵門再次轟然打開之時,他的腳步卻是一頓,輕聲道:“若是你覺得有用,我可以將這一角悟出的修行之法告訴你。雖按你所說有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但對敵威力卻是極大,而且不修到一定程度,所用時間不長,也不會有什麼害處。對於你而言,或許在短時間內有用。”

    “你真有如此好心麼?還不是連一名可能對你有所幫助的陌生少年都不放過…只是也想讓我來修行這樣的法門,最終想要看看落入和你同樣境地的我會不會尋覓出什麼對你有用的手段。”

    丁寧在心中如此冷笑著,但是他的面上卻是很自然的流露出震驚的情緒,他有些顫聲道:“這真的可以麼?”

    周家老祖微微一笑,說道:“自你們進入墨園,我便接到了報訊,我知道你也位列在才俊榜上,今年夏應該便會參加岷山劍會。我認為我在寫意殘卷這一角悟出的修行手段對於你在岷山劍會上有大用,當然等下我告訴你之後,你便可以自行考慮是否修習。”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前輩如此恩情,我何以為報?”

    周家老祖曬然一笑,道:“那到時我想到有你能幫忙的地方,你儘量幫我便是。”

    聽上去豪放,然而他的眼眸,此刻卻是冷漠而儘是暴戾之意。

    夜幕徹底降臨,天空繁星點點。

    謝長勝和張儀等人等得有些焦慮起來,尤其是之前地面微微的震動,不知發生了何事,他們便不免擔心起丁寧的安危。

    正在此時,一名周家的侍女卻是挑燈而來,朝著寫意殘卷前的諸人盈盈一禮,說道:“我家老祖正在親自指點丁先生修行之法,可能還要耗費一些時間。老祖吩咐在墨園雅閣幫各位先生準備了晚宴,各位先生可以先去用膳,等會他便親自將丁先生送至。”

    “連周家老祖都要親自指點他一些修行手段,丁寧真是…”不明就理的謝長勝等人只以為是丁寧的天賦讓周家老祖都有了愛才之意,一時都是驚羨不已。

    ……

    小院的一間靜室之中,隨著周家老祖的緩緩敍述,丁寧閉目而坐。

    只是數個呼吸的時間,丁寧的腦海之中便清晰的出現了那張經絡圖,他的識念內觀,身體裏十二條經絡便隨之剝離出來。

    寫意殘卷那一角蘊含的這張經絡圖所示的十二條經絡上,一個個關鍵竅位如無數銀珠串在一起,密密麻麻,和他腦海中的無數線路遙相呼應。

    在他的感知裏,他身外的天地間驟然出現了無數根幽白色的光絲。

    他敞開身體,讓這些幽白色的光絲和身體裏一顆顆銀珠般的竅位一一連接在一起。

    連接在一起的瞬間,他便感知到無數星星點點的天地元氣在這些幽白色光絲中滑落,沁入他身體裏那些竅位。

    那些竅位便如一盞盞明燈,次第亮起。

    當所有竅位元全部點亮,那些星星點點的天地元氣連為一體,流動起來,化成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流,且沉重到了極點,如金鐵之氣。

    星星點點的天地元氣不斷吸納如他這十二條經脈之後,冰冷肅殺的氣流越來越濃烈,在他的感知裏,開始散發出深沉的黑色。

    隨著他的心念所至,這股黑色氣流瞬間全部壓制其中一條經脈的某個竅位。

    轟的一震,這股黑色氣流驟然壓縮變化,化為一片薄薄的黑色晶片,沉積在那個竅位之中。

    這一片薄薄的晶片,又像是一片薄冰般的小劍,亦像是一片晶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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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6: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孤寂

    “果然是幽遠星辰寒煞元氣。”

    這一片薄薄黑色晶片一凝成,嵌在那竅位之中,有微微的刺痛感,丁寧心念一動,就此脫離識念內觀,睜眼醒來。

    天地之間有無數種元氣存在,草木枯榮、木薪燃火、風雷雨電…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元氣在活動,但這人世間的諸多元氣,都不脫一些本源的天地元氣的結合和變化。

    然而這方天地間,還存在著外來的日月星辰的元氣。

    尤其是從極幽遠星空遠道而來的星辰元氣,不知道要穿越多少沒有光線,寒冷淨寂到了極點的空間。那隨便一片空間的寒冷和區域大小,連修行者都根本無法想像。

    穿越了無垠寂寒空間落到這方天地之間的星辰元氣,往往浸染了極陰煞的元氣,和修行者的身體皆不相容。

    然而又有大能耐者,卻偏偏能夠加以利用,悟出吸納和運用這些寒煞星辰元氣的手段。

    這寫意殘卷最關鍵一角上,記錄的便是這樣的手段。

    納寒寂元氣凝煞成劍,此時丁寧感覺得出來,只要心念一動,體內那剛剛凝聚的一片晶劍就會頓時如飛劍般飛出。

    雖無法像真正的飛劍一樣由心變化,詭異莫測,然而因為這星辰寒煞元氣凝聚之物威力十分驚人,再加上對敵之時突然施展出來,對手也是極其難防。

    這十二條經絡之中,一共可以吸納凝結二十四柄這樣的凝煞小劍,存納在二十四竅位之中。

    按照那輪寒月的盈虧真意,真正正確的手段,便是吸納凝滿這二十四小劍之後,便將這二十四小劍再按照獨特符線打出,在體內二十竅空虛的一瞬間,再大量吸納對修行者身體有益的天地元氣,融合五氣。

    這是修行典籍中有記載的虛塘吸水的手段,真正的盈虧之道,然而這周家老祖見識和理解終究有限,只是悟懂了對敵的手段,卻未能理解到修行真意。

    “怪不得是創下長陵最新修行紀錄的天才,竟然能如此之快的領悟我告訴你的方法,如此快的凝煞成功。”

    當丁寧眼睛睜開的一瞬間,周家老祖一點真元悄然探入丁寧體內,一感覺到沉積在那竅位中的寂寒小劍,他便頓時一聲感歎。

    “能凝成這樣一柄,其餘二十三柄自然也沒有什麼問題,你是已然掌握了真訣。你此刻應該感覺得到這寂寒小劍對於你的身體有諸多不利,但維續體內半年應該絕無任何問題,足以讓你應付岷山劍會了。”感歎過後,他溫和的看著丁寧說道。

    半年絕無問題?

    感覺著那片真正如冰片嵌在竅位之中的晶片,丁寧可以肯定,差不多恰好就在半年之數。

    若是真按周家老祖這種錯謬手段,只需半年的時間,這些凝煞小劍的元氣浸染之下,他氣海中的玉宮便會凍結起來。

    到時他對敵之時,玉宮、天竅流動不暢,恐怕最多只能發揮數分之一的真元力量。

    那時正好是岷山劍會開端,只能依靠這二十四柄凝煞小劍和數分之一修為對敵的話,淒慘境況可想而知。

    心中雖如此想著,但丁寧面上卻是一副真摯感謝的神容,他深深躬身,道:“多謝老祖贈經,他日若有想用,我必盡全力。”

    這是真正的各懷鬼胎,周家老祖心中陰霾至極,面上卻是笑容和藹燦爛,和聲道:“小友客氣,以小友天人之姿,他日我周家墨園便要以你為榮。”

    ……

    昔日舊權貴門閥在飲食上亦是奢靡至極,今日周家雖然沒落,菜蔬用料雖然普通,但精細程度依舊不是尋常人所能想像。

    即便是見慣了大酒樓名廚菜式的謝長勝,見到每一道菜式都是色相味調和得如美麗圖畫一般,都不免覺得今日的許多豪門在尋常生活的追求上面,和昔日的舊門閥相比,還是少了一份精緻和文雅之氣。

    一直在想著丁寧不知道有什麼際遇的張儀卻是有些心不在焉,尤其夾了一塊茄子入口,品嘗出雞湯和蝦汁的鮮美,卻根本嘗不出茄子的味道時,他便忍不住想,茄子便是茄子,要雞和蝦的鮮美,便吃雞蝦便是,又何必費這麼多功夫,這麼淺淺一盆茄子,對於長陵尋常農夫而言,根本下不了兩碗米飯,可是製作過程中,又要浪費多少東西?

    舊權貴門閥在昔日最終無法阻止變法,太過窮奢極欲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最著名的故事,便是一家門閥每日都將吃不完的白米飯沖洗入陰溝,旁邊一家寺廟裏的僧人每日便將這些白米淘洗出來,曬乾儲存,待這家門閥沒落之時,寺廟裏存積的白米幹都足以讓一戶人家吃上數年之久。

    真正的清貴高遠,又豈是要用這種精緻來展現?

    只是略微出神之間,一些真正清貴高遠的氣息從他身上不自覺的散發出去,正合今日裏他在寫意殘卷上領悟的那些符線。

    整個墨園的高空裏,便又驟然有了些濕意。

    “師兄,怎麼,還想將我淋一身雨不成?你是大師兄,又不是大濕兄。”

    正在此時,一聲戲謔調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張儀一震,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又觸碰了天地間那些線路,他下意識的收斂了身上所有的氣息,天空裏的濕意消失無蹤,同時他也看著出現在門口的那人,驚喜呼出聲音:“丁寧師弟,你回來了?”

    看著出現在門口的丁寧,謝長勝等人也頓時興奮起來。

    “丁寧師兄,你有悟到了什麼麼?”沈奕第一時間搶著出聲,問道。

    丁寧點了點頭。

    張儀呆住,卻是太過驚喜而呆住。

    “那真是極好!”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由衷高興的說道。

    ……

    就在這個夜裏,長陵皇宮深處的一間書房裏,坐著一名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他的面容俊秀,溫和而又自然散發著寬厚仁和之意。

    帝王家的少年,這樣單獨處於靜室,顯露本真時自然流露的溫潤仁和,便更加可貴。

    在元武皇帝所有的皇子裏,唯有一名皇子有這樣的性情。

    所以他便是扶蘇。

    此刻他的面前,攤開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正是弘養書院編制的岷山劍會才俊冊。

    只是此刻他面前的這本才俊冊和日間的相比已經有了改變,此時在他這本攤開的小冊子上,戰勝了范無缺的陳柳楓已經排到了三十五位,而戰勝了周寫意的丁寧,此時已經悄然上升到了六十一位。

    只是一日之間,這本才俊冊上很多人的位置便都出現了變動,這些變動,甚至是接下來的岷山劍會,和扶蘇原本沒有任何的關係。

    長陵皇宮中典藏的一些修行秘典不會輸于岷山劍宗的典藏,且他的母親大秦皇后和他的父親元武皇帝,都是天下最強的修行者。他們自已安排好了一條修行之路讓他前行。

    即便他真的還有興趣去岷山劍宗一觀,以他至為尊貴的身份,也不需要參加任何的入試。

    他的一切,都是長陵任何的年輕才俊嫉妒不來。

    然而他很寂寞。

    就如此刻和丁寧等人一樣,許多少年才俊的身邊都有朋友聚集,而他卻是一個人。

    似乎始終都是一個人。

    尤其是在年初那場大宴,那名平時侍奉他的宮女直接消失在空氣裏,宛如從來沒有存在過之後,即便一切都似乎沒有什麼改變,然而聰慧無比的他卻感覺出了身邊所有人對他的刻意疏遠。

    這種對他的疏遠不是來自於對他的厭惡和揣測,而是來自於對他的父母,皇后和皇帝的敬畏和戒備。

    誰都不願意無端惹上事非,誰都不願意變成微塵消失在空氣裏。

    當必須要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絕大多數人都懷著這樣的敬畏和戒備時,他便感到更加的孤獨和寂寞。

    面前的這本薄薄的小冊子雖然似乎和他沒有什麼關係,但是上面風雲變化,卻讓他覺得熱鬧而精彩。

    他想和正常的少年一樣有朋友,也想要和正常的少年一樣熱鬧和精彩。

    他的目光離開這本小冊子,抬起頭來。

    窗外四四方方的威嚴建築,看上去就像是冰冷的枷鎖。

    他的身體未動,心卻是飛了出去。

    “或許我該做出些什麼改變。”

    “否則拘泥於其間,抑鬱不得脫,自然也會影響我的修為進境。”

    他自言自語,說服自己一般,發出這樣的聲音。

    一縷溫潤而陽光的微笑,出現在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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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6: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不甘寂寞

夜深歸巷。

丁寧沒有直接回酒鋪,而是先和張儀一起將薛忘虛送入租住的小院。

沈奕此時也住在這小院里,雖然擠了些,但卻熱鬧。

一路上薛忘虛都沒有問丁寧修行上的問題,直到進入了這小院,張儀攙扶著他在鋪了軟墊的藤椅上坐下,架好火盆之后,他才看著丁寧問道:“今日里周家那個老不死到底教了你些什麼?”

丁寧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左手往上微抬。

嗤的一聲,一道黑色劍光從他左手指尖沖出,瞬間將小院中老梨樹的一截樹尖擊得粉碎,只見木屑紛紛揚揚往上飛起,那一縷黑色劍光如流星般,在黑色夜空里不知激飛多遠。

“飛劍?”

沈奕下意識的驚呼出聲,但馬上自然感覺不對,又感到一股濃厚的寒意蕩漾出來,令人的血液都似乎要凍結,他便目瞪口呆,道:“這到底是什麼手段?”

薛忘虛的面色隨即凝重起來,他猶豫了數息的時間,看著丁寧問道:“星辰寒煞元氣?”

丁寧點了點頭。

薛忘虛的眉頭微皺,接著問道:“會不會有妨害?”

丁寧認真道:“不會。”

薛忘虛有些懷疑,道:“周家這老不死如此好心?”

丁寧俯下身來,在他耳畔輕聲說了一句。

“盈虧之道…”薛忘虛怔了怔,隨即忍不住就想大笑出聲,但隨即還是看著丁寧叮囑道:“你還是要小心,畢竟周家這老不死修為至少到了七境中品,即便是我全盛之時,也不是他對手。”

“星辰寒煞元氣,這是傳說中凝煞的手段”

張儀覺得丁寧和薛忘虛簡直就是在打啞謎,他聽得有些云里霧里,但薛忘虛言語里對周家老祖的批駁之意,他卻是明顯的聽了出來,于是他便看著薛忘虛,猶豫道:“洞主,周家今日對我們極為客氣,且周家老祖為人慈藹,對丁寧師弟又有傳功之恩,我們在背后如此…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管妥與不妥,這些話在這院子里說過,聽到,便也算了,出去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薛忘虛看了一眼張儀和沈奕,很有深意的緩緩說道:“有些事情在大秦王朝的史書里,可能永遠都不會有記載,但像我這樣的長陵老人,卻正巧看到或者聽到過。周家老祖和一些舊門閥的強大修行者,便曾經做過劫持婦孺誘人去救的事情,最后他在街巷中被人一劍破肚,流腸狂呼而逃,血染數條長街,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當時有許多修行者便覺得他那樣的死法是罪有應得。”

“對于修行者,尤其是對于長陵的修行者而言,以虐殺婦孺來逼迫對手,這是很不恥的事情。我總是認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底線存在,若是連這樣的事情都做過,超出了某種底線,即便這麼多年修身養性,性情哪怕再有改變,我總會覺得這個人還是需要值得警惕。”

聽聞這些話語,張儀和沈奕目瞪口呆,完全無法將那名慈祥和藹的老人與薛忘虛所說的人聯系在一起。

“你自幼生長市井之中,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了,比他們看人卻是要更清楚些,今后即便你是師弟,你也要多提醒你張儀師兄。”

薛忘虛看著丁寧,又交待了這一句,他本已放心,想示意丁寧回去休憩,伸出手來擺了擺之后,卻是又想到些事情,補充道:“丁寧你今日幫扶你的師兄師弟以及一眾好友的所為,我很滿意。還有,明日里你找人幫我做架輪椅。”

張儀一顫,道:“輪椅?”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道:“即便是有你們攙扶,走起來還是太累。”

丁寧知道薛忘虛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但他並沒有流露出任何悲傷的情緒,只是點了點頭,道:“我會讓王太虛幫忙找一輛舒適些的輪椅。”

時間永遠是修行者最大的敵人,在沒有辦法改變的情況下,所能做的事情,便是令有限的時間變得更為精彩和風光。

在告退離開這間小院時,丁寧也轉身補充了一句:“至目前為止,岷山劍會的事情,一切都很順利。”

薛忘虛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是啊。”他欣慰的說道:“只差一些真元。”

“想不到你算計了半天,居然去學周融墨的手段。”當丁寧走入酒鋪沒有燈光的后院,熟悉的清冷聲音從臥房里響起。

丁寧開始和往常一樣,用熱水洗漱,同時在嘩嘩的水聲里說道:“只是湊巧遇到周家人,而且他的凝煞劍的確可以讓我在岷山劍會上對付絕大多數對手。”

微微一頓之后,他又道:“而且我不是你,我即便討厭某個人,但只要那人的手段對我有用,我也會學。”

“我只知道你行事算計和一般人不同。”

長孫淺雪的清冷聲音繼續響起:“一般人算計好處,如見果便是設法摘果,但你卻從來都是要深挖,見果便甚至連果藤,連果藤底下根的好處都要算計在內,連根都想挖出來。既然你今日見過了周融墨,知道他還未死,你自然不會就從他周家獲得這樣的對敵手段便算了。”

“你說的不錯,你自然了解我。”丁寧冷笑起來,道:“若他真是改了性情,我倒是有心放過他,只可惜他沒有什麼改變。而且他的真元郁結,一朝覺得有解救的希望,他必定放手行事,到岷山劍會之前,他必定也會想辦法設計我。我將他的想法往對于我有用的靈藥上面引,如果一切順利,就讓他的設計為我做了嫁衣。”

長孫淺雪也冷笑起來:“小魚算計蛟龍,這等人物你現在也不覺得招惹得太多?”

丁寧突然笑了起來,道:“我知道這是你對我的關心,我當然明白和這等人物交手,只要有一步錯漏我便會被殺死,所以我會特別小心。”

長孫淺雪聲音微冷,“有時光小心又有何用,今日我和你說過的那個云水宮的人便來過梧桐落,特意到這里來,想來也只有可能是為了你。”

丁寧動作微僵,眉頭緩緩的蹙起:“你說過的,那個你記住了他氣息的,云水宮的人?”

長孫淺雪冷道:“在長陵城里,我何來記住過第二個云水宮的人的氣息?”

丁寧開始擦干身體,換上潔凈衣物,在這個過程里,他一直蹙緊著眉頭,沉思著。

原本沒有任何頭緒的事情,只是片刻的時光,卻是硬生生的被他理清,理出了個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出,道:“在魚市刺殺我的,是真正的狂徒大寇,那樣的人物,一般也只有那種道上的人物結識。如果說在魚市里刺殺我的人正是云水宮的人找來…云水宮的人此刻又能在長陵堂而皇之的行走,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云水宮的人和某個長陵權貴勾結在了一起,而這個權貴,便很有可能是想要對付兩層樓的那個軍方權貴。”

長孫淺雪平日里最懶得便是思索這些陰謀算計之事,但此時丁寧說得極為淺顯,她便眉頭微挑,對著門口的丁寧道:“梁聯?”

“不能肯定,但最有可能便是他。”丁寧道:“我要馬上出去一趟,若是連云水宮的人都想親自動手,王太虛便也有危險。”

長孫淺雪清冷道:“不需要了,雖然我不明白云水宮的人為什麼會來這里,但料想只有你和王太虛的關系才會召來這樣的人,所以我早假借了你的名義,和他的人說了讓他小心。”

丁寧的眉頭頓時松開。

王太虛此時的勢力和以往截然不同,又可以借軍方的一些勢,在有所準備之下,即便是白山水親至,恐怕也難以從長陵將他找出殺死。

“你幫我創造一個出手機會。”

長孫淺雪的聲音,在此時又傳入他的耳廓。

他剛剛松開的眉頭有頓時皺結。

“不要推脫。”長孫淺雪看著丁寧,微嘲道:“這次不是你的事情,事關孤山劍藏,而且這人也是我發現的。”

“若真是梁聯和白山水…這樣一來,他們有可能發現九幽冥王劍和我的聯系,而后我們的身份,便會不可避免的被人牽出來。”丁寧沉默了片刻,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只是憋出了這一句。

“你不是最擅長算計麼?或許在你的計劃里,本身也把我算計在了里面。”

長孫淺雪看著他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便算計得更好一些,或許你可以不用你和王太虛作餌,你也可以不讓別人發現我和他動手的痕跡。”

“即便我想算計你,我也想你離開長陵,可惜我改變不了你。”丁寧在黑暗里凝視著她,緩慢而鄭重的說道:“你之前說我走得太快…然而你可以壓制住九幽冥王劍之后,你也有了改變,你也已經有些不甘寂寞。我現在只希望你不要太快。”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用他之前經常用的話回答道:“我會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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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6: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新的挑戰者

夜已深,大秦最尊貴的女主人卻並未安寢,依舊坐在書房里的鳳椅之上。

她身前不遠處的那口靈泉里,潔白無瑕的蓮花已經凋零,開始結出數個同樣潔白無瑕,不像是人間之物的蓮蓬。

“扶蘇想要參加岷山劍會?”

聽著靈泉下首一名宮女的回報,她輕聲說道:“真是胡鬧。”

宮女下意識的以為她不許,然而抬首間,卻看到她散發著耀眼美麗的臉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頓時不由得一怔。

“終究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然那些真正的豪杰,哪個不曾胡鬧過。”

皇后淡淡的說道:“他要去便讓他去,長些見識也好。”

宮女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又道:“聖上今日已傳了數道旨意,確定此次隨他前去鹿山會盟的人是許侯爺、黃司首、李相和胡亥皇子,另外聖上傳了一道旨意去方侯府,希望方繡幕也隨行,只是言語溫婉,並未強求。”

“李相和胡亥,還有方繡幕麼?”皇后輕聲自語道。

宮女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層冷意。

在她想來,既然扶蘇是皇后和聖上最疼愛的皇子,那鹿山會盟要帶皇子同行的話,也應該是帶扶蘇皇子…難道說聖上真的因為新年大宴群臣時發生的那件事情,對扶蘇皇子的態度發生了些許改變?

按照宮里的一些傳言,聖上之前已經有意在明年春里立扶蘇為太子,若是聖上的心意有所改變,那又是什麼樣的風雨?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皇后的嘴角反而再度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輕聲道:“如此甚好。”

宮女心有疑慮的告退。

皇宮內外,和她一樣心有疑慮的有很多人。

鹿山會盟事關大秦王朝和楚、燕、齊這三大王朝的相爭,是一等一的大事。和整個王朝命運相關的鹿山會盟相比,岷山劍會在許多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只是屬于年輕人的玩鬧。

因為太過重要,所以有關鹿山會盟的一切,都會折射出許多訊息。

能夠隨行的人,自然都是皇帝最為信任,同時也在某個方面掌握著驚人權勢的倚重對象。

“為什麼要召方繡幕?”

就在大秦皇城的城墻某段,兩名沉浸在黑夜之中的權貴正在交談。

兩人在黑夜之中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的面上卻散發著淡淡的紅光,好像有朱砂要從肌膚里沁出來,他的臉面狹長,隱約四五十歲左右的面相。

而另外一人則似正值壯年,如鐵塔般魁梧,且如兇獸一般,身上自有氣血熱氣升騰,使得他身體周圍的冰冷空氣都似乎出現了一些扭曲,好像腳下踩著一個溫度極高的蒸籠。

“方繡幕只知枯坐悟劍,聖上要召他隨行,自然不是因為他有趣,可解旅途煩悶。”聽到面上散發著淡淡紅光的權貴的話,身材極為魁梧的這人隨口說道。

面上散發著淡淡紅光的人冷道:“難道方繡幕枯坐了這些年,已然比夜策冷等人都要強?”

身材極為魁梧的人道:“只有這個可能。”

面上散發著淡淡紅光的人冷笑道:“方侯府這下風光了,我等可是不妙。”

“哪里來的不妙?”身材魁梧的人搖了搖頭,道:“你說是聖上未讓扶蘇隨行?”

面上散發淡淡紅光的人道:“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什麼值得我來這里找你說話的?”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直截了當道:“你理解錯了。君在外,原本最需要擔心的便是君之安危,但聖上如此修為,他需要考慮的,不是他離開長陵之后他的安危,而是長陵是否安穩。能夠讓長陵不安穩的人有誰?聖上帶走了李相,有此能力的也只有皇后殿下。若是他有此顧慮,反而要帶走扶蘇…皇后溺愛扶蘇人盡皆知,連扶蘇都留下來陪著皇后,皇后要是想做些什麼,根本沒有什麼顧忌。所以聖上如此安排,便是絕對相信皇后。”

面上散發著淡淡紅光的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畢竟跟隨聖上和皇后多年,這里面的門道比我看得清楚些。”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緩聲道:“所以只要等著便是…明年春,我們蒙家和你們端木家支持的扶蘇皇子,便是太子。”

清晨,因為大多數店面還在歇年,所以梧桐落里便更加顯得清冷。

丁寧煮上了粥,開了鋪門,原本想要先去問問薛忘虛今日想要吃些什麼,然而他馬上看到,就在鋪面口的樹下,停著一輛馬車,等候著兩名少年。

這兩名少年都是和丁寧差不多年紀,一名身穿紅色鑲白狐領大袍,一名身穿紫紅色緞袍,兩名少年都是面白膚嫩,眉宇里都有高傲之氣。

一看到丁寧,這兩名少年都是面色一動,身穿紫紅色緞袍,看上去身材略高的少年便頓時迎上前來,頷首為禮道:“在下曾庭安,見過丁兄。”

丁寧看著這名少年,還了一禮,問道:“這麼一大早,有事?”

曾庭安微微一笑,劍眉卻是挑起,臉上驟然有了幾分狂妄之意。

“才俊冊上的排位,已然有所更改。”他看著丁寧的眼睛,說道。

丁寧眉頭微蹙,道:“那又如何?”

“你現在已經升到了六十一位。”曾庭安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化為冷意,他的聲音也迅速的變得冷厲至極:“我現在的排位在六十二,我實在想不通,你有什麼資格排到我上面,所以我一早便來這里等著問你。”

丁寧平靜道:“實在想不通可以去問弘養書院,這才俊冊是他們排的,不是我排的。”

曾庭安嘲弄道:“對于我而言那太麻煩,還有更簡單直接的方法。”

“你要挑戰我?”丁寧很干脆的搖了搖頭,道:“不打。”

曾庭安一怔,他下意識的問道:“為什麼?”

丁寧看了他一眼,道:“沒有興趣。”

曾庭安怒極反笑道:“這是有沒有興趣的事情麼?”

丁寧點頭,說道:“我不想廢話,你還是離開吧.”

曾庭安大笑了起來,笑了足有十數息的時間。

“新年里,萬一被人拆了門可不好。”

他的目光落向丁寧身后的鋪門,嘲諷道:“即便我賠了錢,要找匠人補都一時找不到。”

丁寧看了他一眼,卻是張口便大喊道:“張儀師兄!有事!快來!”

曾庭安和他身后那名少年頓時又愣住,心想難道這市井少年一點規矩都不懂,還要喊來師兄打群架不成?

一條頎長的身影急急的從不遠處的小院中沖出,手中熱氣升騰,還拿著一條熱毛巾。

“丁寧師弟,什麼急事,我正侍奉洞主洗漱呢。”張儀有些苦臉的看著丁寧,問道。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勞煩師兄和沈奕師弟帶洞主過來,有他喜歡的事看。”

聽到丁寧的這句話,張儀頓時一愕,看著曾庭安和另外一名少年的目光里也頓時有些醒悟之意。

“怎麼如此早。”

他低聲說了一句,便馬上轉身飛掠回去。

“看來市井之間的人的確沒有什麼羞恥之心,不逼你便是不成。”曾庭安滿意的笑笑,轉身走向馬車,說道:“我連無鋒玄鐵劍都帶了過來,都用不著借了,省得你再有什麼借口。”

面對曾庭安如此狂妄的姿態,丁寧卻只是沉默的等著。

只是十數息的時光,張儀和沈奕的身影便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兩人直接搬著藤椅,將薛忘虛抬了出來。

甚至將薛忘虛在近處檐下安置好之后,張儀還進院又拿了條厚毯和端了個火盆出來。

“沈奕師弟,你再去拿柄大些的雨傘。”

看著張儀將火盆在薛忘虛的腳前放好,丁寧對著沈奕說道。

“要雨傘做什麼?”

張儀有些疑惑,自然而然的抬頭看了看天空,此時天空清明,晨光灑落,哪里有半分雨意?

曾庭安眉頭一皺,正想說些什麼。

然而就在此時,丁寧卻是看著他,平靜的說道:“你不是我對手,而且我的對敵手段威力太大,所以我不會和你動手。”

“而且你連我張儀師兄都打不過。”

不等曾庭安開口,丁寧轉頭看著呆住的張儀,道:“師兄,這場你來。”

“你是消遣我麼?還是真想我拆了你的鋪門?”曾庭安不可置信的怒聲厲喝了起來。

張儀也看著丁寧,不可置信的說道:“師弟,這…”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萬一失手將他刺死會如何?”丁寧看著他,說道:“而且兩個人在才俊榜上,比我一個人在更有面子一些。”

“這是趕鴨子上架麼?”

薛忘虛先前也是微微發愣,但此時卻是暢慰的撫須笑了起來,道:“不過這也好,張儀你性情太平,的確要有人在你身后趕一趕,你可不要辜負了你師弟的美意。”

薛忘虛的話,張儀不敢反駁,他只是猶豫道:“洞主,這樣真的好麼?”

“夠了!”

曾庭安憤怒的厲喝起來:“丁寧,你覺得一名連才俊冊都未上的人會是我的對手麼?若是你不敢,你便只要乖乖從我褲襠里鉆過去便是,又何必想這麼多花招?”

丁寧的面容微寒,反諷道:“怎麼,你不敢麼?若是你真能勝過我師兄,我隨時等你來戰,你又何必在這里大呼小叫,擾人清凈?”

“我今日便先勝了他,然后看你還躲不躲得過去!”

曾庭安怒極,腳尖一挑,嗚的一聲嘯鳴,一柄無鋒玄鐵劍已然朝著張儀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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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劍雨

    清晨堵門,以拆門逼迫,再加上此時的踢劍邀戰,曾庭安今日的一切都顯得十分的驕狂。

    然而這在長陵卻又極其正常,曾庭安就像是無數長陵少年的一個縮影。

    一切應是虛名,皆以實力為尊。

    當大秦的劍師連滅韓、趙、魏三朝,長陵早便有了以劍為尊的氣勢,其實在所有權貴的心裏,元武皇帝之所以能夠變法成功,之所以登基之後便將整個大秦王朝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江山盡在腳下,便是因為他和他身邊的一些人具有別人無法抵擋的劍。

    所以現在長陵許多修行者對薛忘虛尊敬,不是因為薛忘虛年紀夠長,而是因為他所達到的境界。

    張儀側身,伸手,準確無誤的抓住了迎面飛來的無鋒玄鐵劍的劍柄,他也熟知長陵這些少年才俊的性情,所以此時也不動怒,只是看著丁寧,愁眉道:“真的要我打麼?”

    丁寧看了他一眼,只是輕聲道:“打得精彩一些,不是我要看。”

    張儀聽出了丁寧這句話的意思,他臉上的愁容終於徹底消失,肅然的點了點頭。

    “一場挑戰也被你們弄得這麼麻煩,怪不得白羊洞只能歸了青藤劍院!”

    曾庭安早已沒有了耐心,直接說出一句很無禮的話,然後走向道路中央,被他抓在手中的無鋒玄鐵劍直接抬起,平鈍的劍尖淩空指著張儀的胸口,劍身開始輕輕顫抖,發出水浪拍岸般的轟鳴。

    張儀有些拘謹的快步向前,盡可能的離開薛忘虛多一些,同時還對沈奕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照顧好薛忘虛。

    若是平時,曾庭安絕對會等對手橫劍于胸時再行出手,然而對於他而言,張儀本來就不是他此行想要找的對手,更何況丁甯和張儀在他的眼裏極盡拖延。

    所以他直接出劍。

    無鋒玄鐵劍上平直的符文迅速被耀眼的真元和天地元氣填充,一股青色的劍氣隨著曾庭安腳步的前移,往前傾斜而出。

    這股劍氣並未平直斬向張儀的胸口,而是如一條清澈的溪水般濺落地上,然後散開為無數像竹葉般的細小青色劍氣。

    曾庭安是清溪劍院的弟子,這出手一劍,便是清溪劍院出名的劍式“清溪竹影”。

    張儀手中無鋒玄鐵劍有些倉促般往身前下方揮灑出去。

    一條微彎的白色劍光如同一隻彎曲的白羊角,將無數竹葉般往上濺射的細小青色劍氣盡數擋住。

    然而就在此時,曾庭安已經沖至他的身前。

    嗤的一聲淒厲裂響遮掩了所有劍氣相沖的聲音。

    曾庭安手中的無鋒長劍的劍尖上驟然湧出一股恐怖的力量,直往張儀胸口刺去。

    這是“清溪湧泉”。

    張儀感受出這一劍中恐怖的衝力,面色微微的一變,手中長劍斜往上挑,在這刻不容緩的一瞬間,他平鈍的劍尖竟然準確的刺在了曾庭安手中長劍的劍尖處,令這一劍的力量,頃刻間從他的頭頂上方沖過。

    曾庭安的面上閃過一絲冷諷之意。

    雖然張儀化解得輕巧,然而只是這一瞬間的劍身和劍身相觸,他便感覺出來張儀的真元修為比他還是要略差一些。

    沒有任何的遲疑,他體內的真元以更加洶湧的態勢湧出,灌入劍身,往下壓去。

    張儀身體一挫,往後連退三步。

    從上往下的劍光分為兩道,在他的身前不斷疾進。

    他身前石道上出現了兩道清晰而深刻的劍痕,嗤嗤的噴出粉塵。

    嘶啦一聲裂響。

    張儀的右手衣袖裂開了一道口子。

    曾庭安劍勢已盡,然而他面上的冷諷之色卻更濃。

    他迅速收劍。

    一收劍,他的身體裏一股磅礡的真元卻是驟然拍出,和依舊存積在他手中長劍劍身裏的真元和天地元氣相撞。

    這一撞,便是如同一朵浪花綻放一樣,在空氣裏驟然拖出無數青色的水線。

    張儀的面色變得更為凝重。

    他的雙腳死死站住,手中長劍往上挑起。

    又是嗤的一聲爆響,一道微彎的白色劍氣往上挑起,正是白羊劍經中的“白羊掛角”。

    只在這一瞬,無數青色水線牽扯出無數股真正的青色水刃,朝前打出。

    白羊角最寬厚處如盾牌般擋住這些青色水刃。

    張儀一步不動,但是他的身體微微一顫,兩肩的衣衫各自出現了一道裂口,飛出細細的血珠。

    轟的一震,白羊角消失無形,張儀再退三步。

    “這樣也說能戰勝我?”

    退出一步,避開白羊掛角殘餘劍意的曾庭安持劍斜指地面,看上去悠閒消散,臉上掛滿嘲弄之意。

    丁寧微微皺眉,看著張儀兩肩上淡淡的血痕,說道:“師兄,你是受虐狂還是暴露狂,要等到衣衫盡碎才肯真正出手麼?”

    眼睛的餘光裏掃到自己衣衫上的破處,張儀羞愧道:“怕洞主說時間太短不夠精彩…且想試試光憑白羊劍經能不能戰勝,未料到對手這麼強。”

    聽到這兩人明顯不是認輸的對話,曾庭安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想再說什麼,只想下一劍就徹底擊敗張儀。

    他再次往前出劍。

    這一次體內的真元灌輸更為猛烈,就像是要一次性將氣海裏的所有真元,全部噴湧出來。

    只是這種瘋狂的真元噴湧之中,卻還帶著獨特的韻律。

    一股股輸出速度不同的真元,前後不斷的在他手中的劍身上互相衝撞著,交疊著。

    他手中純黑色的無鋒玄鐵劍開始散發出青光,最終全部變成了青色。

    一**的青色光焰從他的劍上如波浪般揮灑出來。

    隨著他的劍勢走動,劍身在空氣裏斬出奇妙的線路,層層的青色波浪裏,出現了一個個細小的漩渦。

    這每一個細小的漩渦卻是又越來越凝聚,變成一顆顆滾圓的鵝卵石般形狀。

    張儀的面色再次變得極為凝重。

    清溪劍院有一門秘術叫做溪石劍,清澈溪流攜帶著萬千卵石奔流疾進,迅捷萬鈞之餘,這萬千卵石又如巨磨,即便一時能擋,接下來恐怕也要被活活磨死。

    想必此時曾庭安用出的,便是這門溪石劍。

    感覺著那每一顆滾圓鵝卵石般的元氣沉甸甸的意味,張儀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他手中的黝黑玄鐵劍刺了出來。

    然而此時他這一劍,卻是沒有刺向前方,反而是劍尖朝上,刺向了上方的天空。

    這一劍刺出時,他的腦海裏出現了在墨園裏清晰的領悟出的許多線路。

    一股股劍氣,從他的劍尖上沖出。

    清遠淡泊的元氣沖向高空,便引起無數濕意,在墨園裏引起了一場雨。

    此時一股股殺伐氣息濃烈的劍氣刺天戮地般刺向高空,又會引起什麼樣的異變?

    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曾庭安手中的青色劍光已經揚起,疾飛而來,張儀的眼睛裏卻是閃現異樣的亮光,同時他的臉色卻是微微猶豫。

    丁寧看著他,平靜道:“不要婆婆媽媽,你想洞主生氣麼?”

    在丁寧開口的瞬間,張儀就已然覺得自己不對,手中刺向高空的劍便已往前斬落。

    便在這一剎那,整條小巷中的氣機驟然改變。

    已經期待到了極點的沈奕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曾庭安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感到上方的天空之中,有無數鋒銳之意正在急劇的鎮落。

    他不自覺的抬頭。

    他看到了晴朗的天空裏,突然出現了無數晶瑩的雨線。

    和往日裏所有的雨不同。

    這些雨線裏每一顆雨滴都是連在一起,就像無數小錘互相錘擊著,將濕意盡可能快的傳到地面。

    感受著那一道道雨線之中的淩厲之意,曾庭安的臉色迅速變得慘白。

    他發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厲喝,手中的長劍往上方撩起。

    裹挾著無數青色鵝卵石的溪流,倒卷而上,沖向那些雨線。

    非是他想擋,而是不能避。

    張儀這一劍的劍意,已然充斥了他前後左右所有的長巷,他根本不可能沖得到張儀的身前。

    萬千條雨線落入街巷。

    神奇的是,落在兩側屋簷,落在街巷裏的樹木、落在街道其餘各處的雨線只是散發出純粹的濕潤之意,散開成無數的水花,唯有張儀劍尖所指,曾庭安所在之處,那一條條雨線卻是散發出極其可怖的氣機,變成了無數鋒利而不可抵擋的小劍。

    無數密集的雨線刺入青色瀑布般倒卷的溪流之中,沖出一條條筆直的白線。

    鋒銳的劍意撞擊在青色溪流中密密麻麻的小卵石上,不斷的爆開更為細微的白花。

    每一顆細小卵石都有水中磐石不可動搖之意,沉穩而堅持,然而這些雨線卻畢竟太長,後勁卻更為持久。

    只是片刻晨光,但其中相持卻已如水滴穿石的意境。

    無數顆青色小卵石爆裂開來。

    往上倒卷的溪流也徹底崩碎,散開。

    曾庭安手中的無鋒玄鐵劍還在茫然無力的往上揮著,但無數的雨滴已然落在了他的劍上,落在了他的身上。

    張儀已然收劍,他身上散發的所有氣息收斂。

    然而這些雨滴餘勢未消,沖打在無鋒鐵劍上,發出了密集的當當聲。

    曾庭安的身體上也有無數噗噗的聲音響起。

    密集的衝擊裏使得他無法站得住,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衣衫被刺出了無數小洞,身體肌膚上出現了無數細小血痕。

    雨水順著他的肌膚流淌,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濕透,披散的頭髮也在滴水,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劇烈顫抖,寒冷而驚恐。

    “這怎麼可能,這到底是什麼劍勢?”他無力的抬著頭看著張儀,蒼白的雙唇翕動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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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9 00:28: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來自水牢的懷疑

    張儀有些歉然和為難的看著跌坐在雨水中失魂落魄的曾庭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畢竟這悟自寫意殘卷的一劍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這一劍叫做‘朝雨浥輕塵’。”丁寧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曾庭安的身體一震,在丁寧平靜的聲音裏,他看到這條街巷所有屋瓦上,道邊枯枝上,石道的縫隙裏,所有的灰塵被沖刷一空,到處煥然如新。

    張儀再度歉然的對著曾庭安頷首,然後有些緊張的看著丁寧,問道::“丁寧師弟,我這一劍施展得如何?”

    丁寧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感慨的說道:“極好。”

    無盡高空落雨成線,濕意積為劍意,這本身就雷霆萬鈞,殺意淋漓的一劍,若是換了丁寧來施展,這一條長巷裏的很多東西恐怕都要盡成齏粉。

    張儀溫和仁厚,這樣的一劍在他的手中卻是收斂了許多殺意,以至於週邊的雨線如春雨洗塵般柔和,然而這樣的改變,卻也產生了讓丁寧都未曾料想的變化,在高空聚集的天地元氣不隨著那些殺意傾斜,卻自然在他劍意所指的地方注入,所以這一劍雖然依舊過於優柔,劍意無法淋漓盡致,然而籠罩曾庭安的那些雨線,卻也平添了更快的速度和洞穿力。

    所以相同的劍和劍式,在不同的人手中,卻是有著不同的展現。

    聽到丁寧的誇獎,張儀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意。

    雖然丁寧是他的師弟,但這些時日好像對他的要求比薛忘虛對他的要求還嚴苛一些,而且這一道劍意本身是在丁寧的提醒之下才悟得,至少在這一劍上,丁寧便是他心目中的師長,第一次正式對敵動用,自然希望得到師長的認可。

    沈奕撐著一柄大傘,擋在薛忘虛的頭頂上方,飛濺向薛忘虛的水珠都被擋住,此刻順著傘面流淌下來。

    此時他才徹底醒悟為什麼丁寧一開始就要讓他準備雨傘,卻沒有察覺自己的大半邊衣衫已經被濺濕。

    看著周圍一塵不染的街巷,看著面露輕鬆笑意的張儀,看著為了幫自己擋飛濺的水珠而半邊衣衫盡濕的沈奕,薛忘虛滿意的笑了起來,也道:“極好。”

    張儀便是希望薛忘虛高興,此時聽到薛忘虛的誇獎,他便是真正的高興起來,臉上都似乎在發光。

    “你也會這樣的劍式?”曾庭安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他面容極其蒼白的看著丁寧,問道。

    雖然不知道張儀領悟這一劍的過程,但張儀方才問丁寧的神態,卻已經讓他隱然感覺到很多東西。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沒有修這樣的劍式,但是我修的比這威力更大。”

    張儀生怕曾庭安還不死心,馬上急切的說道:“我丁寧師弟所言非虛,若是你和他交手,恐怕受傷會極重。”

    “原來你不是膽怯,真是有必勝的自信。”曾庭安神情變幻不停,說了這一句,便轉身走向馬車,但在走上馬車前,他卻是又輕聲的說了一句,道:“但即便你有絕對自信勝我也沒有用,還有人會來找你…我知道有人根本不想讓你有機會參加岷山劍會。”

    張儀都聽到了這句話,他的面色頓時一變,急問道:“是誰?”

    然而曾庭安並未回話,馬車載著他和那名同行的少年,快速疾馳,唯有馬蹄聲在街巷中回蕩。

    “敗後並不多話,這曾庭安不像無聊之人。”張儀擔憂的皺緊了眉頭,轉頭看著丁寧說道:“他必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丁寧皺起了眉頭。

    雲水宮那名修行者的出現,對王太虛的威脅,尤其是長孫淺雪在壓制住九幽冥王劍後的一些改變,已經讓他覺得難以控制。此時又突然有這樣的事摻雜,他的心情頓時不由得惡劣起來。

    “怎麼,想要在我參加岷山劍會前便讓人廢了我麼?”

    丁寧充滿寒意的冷笑了起來:“不管是驪陵君,或者是其餘不知何故要想這麼做的貴人,要想這麼做,恐怕會先付出沉痛的代價。”

    丁寧的冷笑讓張儀都莫名的渾身一冷。

    薛忘虛有些奇怪的看著丁寧,他當然不知道長孫淺雪便是丁寧最大的死穴,不知道丁寧正因為長孫淺雪的改變而焦躁,但他確定今日丁寧的情緒和平日有很大不同。

    隱忍是薛忘虛最擅長的事情,所以他輕咳了一聲,準備和丁寧講些道理。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巷口飄來。

    “境界高、手段高,哪怕是註定戰勝,都根本沒有用處,因為在很多地方,人命根本不值錢。有些人可以隨便找得到人,用命來換你的命。”

    出聲的是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

    在張儀轉頭過去之時,這名灰袍男子剛剛從一輛灰色的馬車上下來。

    這名灰袍男子的面容普通,但是頭髮卻全部剃光,頭頂至腦後明顯有大片刺青,只是一時看不清刺的是什麼圖案。

    他的身上,自有一種比神都監官員還要陰霾森冷的氣息流淌,甚至似乎散發著一種黴塵的氣味,久不見陽光,或者說連陽光都似乎要自然避開他的那種味道。

    丁寧之前的冷笑已經讓張儀渾身一冷,而此時這名不知何等來路的中年男子,更是讓張儀莫名的一陣陣心寒,心中自然產生強烈悸意。

    這種氣息有些遙遠,有些陌生,但在數息的時間裏,丁寧便想到了這種氣息來自何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面色沒有太大改變,然而他卻開始悄然的改變體內的氣血流動,他開始刻意的控制著自己的心跳比平時快了一些。

    “我姓血,名一,不是衣服的衣,是一橫一豎的一。”灰袍中年男子沒有走近回來的意思,他略帶灰色的雙瞳裏倒映出丁寧的身體,冷漠的說道:“丁寧,我來這裏,是奉申大人之命,帶你去大浮水牢協助辦案。”

    ……

    ……

    幾乎同一時間,一間幽暗無光的房間裏,一襲青衣的莫青宮站在一名負著雙手的灰袍官員的身後。

    這名灰袍官員異常瘦高,和微矮胖的莫青宮相比,簡直就像是一座角樓。

    他的身前,有一張鏡面般的光滑鐵床,上面放著各種閃爍著寒光的刀具。

    光滑如鏡面的鐵床上方,還有一些懸掛著的鐵鉤和繩索等物。

    任憑是誰見到這樣的陣仗,第一時間都會覺得這間房間是屠宰房,或者是驗屍官的檢屍房。

    然而就在這間房間靠近牆壁的鉤子上,卻是掛著一具不停的微微蠕動的身體,不停的發出微弱但淒絕至極的呻吟聲。

    一陣陣水聲,從隔牆不斷傳來。

    這只是一間刑房。

    大浮水牢中一間極為普通的刑房。

    看著在牆角灰影裏如蛆蟲般蠕動,連身上的肌膚都被剝去了大半的那條身影,即便是來過這大浮水牢許多次,即便神都監本身也有酷刑審訊之所,但莫青宮的身體裏還是充斥極為難受的感覺。

    “都已經這副模樣,申大人你在他身上已經下了這麼多工夫,還能有什麼沒吐出口的?”

    莫青宮強忍著不舒服的感覺,看著如角樓般瘦高的灰袍官員,沉聲問道:“為什麼還要讓血大人去找那名酒鋪少年來協同辦案?”

    “因為我很閑。”

    灰袍官員轉身過來,他的臉也比一般人要瘦長,而且眼眶深深的凹陷,在這種陰暗的地方,簡直和骷髏沒有太大的分別。

    “你應該知道,極少有人送到這裏面來,聖上既然給我俸祿,我當然不能什麼事都不做。既然送進來一個,接下來沒有事情做的數月,便要在他的身上打發。只要掏…總是能掏出些有用的東西出來。”他面無表情的看了莫青宮一眼,冷漠的說道。

    莫青宮只是輕咳了一聲,排解著心中的不舒服和不快,然而牆角那條掛著的身影聽到“數月”這樣的字句,卻是發出了一陣比鬼哭還要難聽的微弱嘶嚎聲。

    灰袍官員自然便是掌管大浮水牢的申玄。

    他如若無聞般看著莫青宮,接著說道:“在你們神都監看來那酒鋪少年沒有疑問,但在我看來,卻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莫青宮的面容驟寒,道:“什麼意思?”

    “夜司首誅殺趙逆的時候他在,幫助王太虛站穩腳跟,進入白羊洞之後半日通玄,接下來修為一飛沖天,這樣三名修行者去刺殺他,他都沒有死,而且一起手便被他殺了一個。這些對於尋常人而言都不可能。”灰袍官員看著莫青宮,面無表情的說道:“太多的巧合有問題,太多的不可能全部發生在一個人身上,也同樣有問題。”

    “不要和我說你們神都監已經徹查過,也不要和我說方繡幕覺得他沒問題。”

    他沉下眼瞼,開始流露出連莫青宮都覺得心顫的寒意,“我大浮水牢辦案,各司職都必須配合,你應該明白我有許多你們沒有的手段,只有我看過覺得沒有問題,我才會覺得真的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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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蕭索

丁寧和張儀、沈奕交待了數句,然后走上了灰色的,似乎散發著霉塵氣息的馬車。

老馬識途,根本不需要人驅趕,兩匹老馬拖著馬車,不緊不慢的在長陵的街巷中開始穿行。

車廂里血一背對著丁寧而坐。

丁寧看清了他發青的頭皮上的刺青,那刺的應該是地藏菩薩,左手持寶珠,右手持錫杖,盤坐在蓮臺之上。整個刺青是彩色的,色彩繽紛,地藏菩薩的面容慈祥悲憫,然而這樣的色彩和悲憫和血一身上的氣息極度相沖,看起來卻是更加令人不舒服。

這輛馬車的車簾並不密封,隨著馬車的顛簸,車簾擺動,透入不少寒意進來。

坐在車廂最里的丁寧將領口收得緊了些,透過擺動的車簾產生的縫隙看著那兩匹棕色老馬,沒話找話道:“這兩匹老馬倒是聽話。”

盤坐在他身前的血一冷漠的說道:“不聽話的都已經宰了,宰得多了,總會有些聽話的留下來。牲畜其實比人好管教得多,對于牲畜而言,死亡是最大的恐懼,但人不一樣,有些人可以不要命的去做一些他們認為值得的事情。”

丁寧面色沒有什麼改變,卻是讓自己的心跳在此刻變得略微快了一些,他接著說道:“我之前和大人沒有任何的交集,不知大人為什麼一開始會出言提醒我。”

血一沒有轉身,只是搖了搖頭,說道:“不要有什麼幻想,只是隨口教訓一下。畢竟每個長陵的年輕修行者都是大秦王朝的寶貴財富。”

丁寧沉默下來,不再說什麼話。

血一也是一句話都不說,任憑老馬拖車前行。

車行半日,終于駛入長陵郊野,進入那片死寂的胡楊林。

在接近那片沿著河邊建造的低矮石房時,血一才再度開口,說道:“等下進入牢里,你要跟著我的腳步走,如果走錯一步,你就有可能會死。”

丁寧面色微凝,但依舊沒有說什麼話,只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清楚了。

血一輕輕冷笑了一聲,身上氣息只是稍露,兩頭已然十分疲憊的老馬卻驟然陷入極度的恐懼之中,開始揚蹄狂奔起來。

只是片刻時光,便穿過了數百丈的平地,正對著一間看上去連門都沒有的石房,看上去便要硬生生撞在石墻上,肝腦涂地。

然而那片石墻在馬車帶起的狂風前,卻是驟然光影扭動,變成一片重疊虛影。

狂奔的馬車穿墻而過,驟然陷入濃厚的陰寒之中,兩側光線迅速黯淡,馬蹄下水聲不斷飛濺,這面只是元氣凝成的虛影石墻之后,竟然是一片平坦的通道,只是兩側石壁都沒有開什麼窗,漆黑一片,而且道路上,有一層至少兩尺足有深的積水。

這是水影道,進入大浮水牢的唯一通道。

淺淺的水層之下,至少布置著五種強大的法陣,而此時丁寧念力掃過,這水層之下的殺意已然遠不止五種。

感覺著這並未凍結的水中蘊含著的比寒冰還要冷的冷意,想到被關押在這水牢最深處的那人始終身處這樣寒冷刺骨的水中,丁寧便不再刻意的控制著自己的心跳和氣血流動,任憑自己的身體微微的震顫起來。

嘩啦一聲,一片水流濺落地面。

馬車終于駛上干地。

說是干地,實則也是說不出的陰暗潮濕,石縫和石縫之間都散發出發霉的氣息。

兩匹老馬在踏上干地之后便駐足不動,渾身也是不住的顫抖。

有人如鬼般靜候在一側,牽走這兩匹老馬,只余下了馬車的血一和丁寧。

血一轉頭冷冷的看了丁寧一眼。

明白他意思的丁寧走到了他的身后。

血一開始動步,灰色的長靴在地上留下一個個不算清晰的腳印。

丁寧踏著他的腳印前行。

大浮水牢是大秦王朝守衛最為森嚴的地方,即便是莫青宮這樣的人物,也只有在掌管大浮水牢的人允許時才能進入,在無數人的想象里,大浮水牢里必然是一座連著一座,沉浸在陰冷水中的鐵牢。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在此刻血一和丁寧的前方,宛如一個巨大的山谷。

暗無天光的峽谷里,矗立著一塊塊殿宇般龐大的黝黑山石。

這樣的山谷和殿宇般龐大的山石並非是法陣構筑的虛影,而是實物,但這些山石上,卻是都隱隱的透露著法陣的殺機。

血一帶著丁寧在這些黝黑山石下方的濃厚陰影里行走,穿過這個看似平靜的地下山谷。

穿過這個山谷,前方開始彌漫灰色霧氣,開始看不出里面的道路到底如何,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象,仿佛灰色霧氣里什麼狂暴猛獸要隨時沖出來。

血一在灰色霧氣里蜿蜒而行,道路有些波折往上,竟如登山。

半盞茶的時分,淡淡的灰色霧氣里竟然出現了一些燈籠的火光。

燈籠的下方,赫然是一片櫻花林。

櫻花是那種深紫色的山櫻花。

在這種終日不見陽光的地下,這片櫻花林竟然不可思議的怒放著,濃重而艷麗的紫色,甚至似乎浸染到了林間掛著的燈籠上,就連那一盞盞燈籠發出的火光都變成了淡淡的紫色。

丁寧的呼吸微頓,眉頭不可遏制的皺起。

他並非是因為驚訝和假裝,而是真正的緊張。

他沒有想到今日里血一會帶他從這里走過。

而這里,對于他而言的確是真正的兇險。

血一踏入這紫櫻林間。

丁寧踏在他的腳印上。

只是這一步踏出,周圍所有的櫻花樹上的花瓣全部脫離了枝條,在他和血一的身周飛舞了起來。

這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驚艷畫面。

無數的花瓣漫天飄舞著,散發著艷麗的光澤。

然而對于丁寧而言,這副絕美的畫面里,卻是隱含著無數兇險的線條。

就如張儀等人在寫意殘卷前一樣,只要他的心念不自覺的順入任何一條線條之中,這些飄舞的紫櫻花瓣便會自然散露出一些特別的氣機。

此時行走在這樣的漫天花雨里,他不能不看,然而這些線條對于他而言又是熟悉到了極點,要看著這些線路,而連一絲心念都不去觸碰這些線路,宛如看不到,感知不到這些線路,即便是對于他而言也是極其的困難。

當心神都開始被慢慢牽引,感覺到自己的心中緩緩升起恐懼之意,背上都即將有汗珠滲出時,丁寧的腦海中出現了長孫淺雪的容顏。

“我要平安的走過這里。”

“我不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長陵。”

“我必須走過這里。”

丁寧的腦海中連續的響過這三句話。

然后他的內心如同平日夜間雙修時一樣,卷過了一場濃重的暴風雪,他的心境再度變得絕對冰冷平靜。

血一行走在前方,在他踏出這片數百丈區域的櫻花林時,所有飄舞在空中的紫色花瓣如同片片蝴蝶般飛回枝頭。

紫色野櫻林看上去依舊盛開濃艷,和之前相比沒有任何的改變。

丁寧回望了一眼。

看著這片野櫻林,他在心中冰冷的輕聲說道,“長孫淺雪是我最大的死穴,然而她同樣是我在長陵的最大意義。”

血一繼續前行。

穿過一條兩側似都是深淵的石道,最終在一片墳墓般的石室前停下,轉身對著丁寧不冷不淡的說道:“到了。”

說完這一句,血一便悄無聲息的退走,只留丁寧一人站立在這片石室前。

丁寧極其小心的控制著體內氣血的流動,讓自己的心跳迅速加速。

“進來吧。”

一個似乎是從極高處落下的聲音,從他正對面的石室里傳出。

因為太高,所以不勝寒。

丁寧似有些猶豫,一時不敢動步。

“進來吧,既然申大人開口讓你進來,此處自然不會有什麼兇險。”一個丁寧熟悉的聲音傳出。

丁寧眼瞳微亮,道:“莫大人。”

接著他便不再猶豫,快步走入前方石室。

瘦高如角樓的申玄冷漠的看著自門口走入的丁寧。

“坐。”

他點了點身前的一張鐵椅,示意丁寧入座。

丁寧看了他身旁的莫青宮一眼,不發一言,在冰冷的鐵椅上坐下。

申玄伸出手來。

他太過瘦高,他的手也比一般人長許多,所以他一伸手,手掌便已落到了丁寧的頭頂。

丁寧看到了也無法避開。

他的五指略緊,勁力微微透入丁寧頭部的血肉和骨骼之間,然后松開。

他的眉宇里閃現出一絲不加掩飾的遺憾和蕭索之意。

在元武皇帝登基的歷史進程里,他是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人之一,后來掌管這大浮水牢,在長陵絕大多數權貴的眼里,他要麼是在有些事情上引起了元武皇帝的不快,要麼就是元武皇帝也不喜歡重用背叛過別人的人。

然而只有他十分清楚,他來大浮水牢並不是因為謫貶,而是因為他自己的要求。

因為這事關他的修行。

世上還有哪個地方,有大浮水牢里這麼多強大的修行者?

哪里還有那麼多鮮活的修行者的身體,可以讓他肆意剖析和研究?

更何況這些人的口中,還會吐出許多修行的手段和修行的經驗。

所以這大浮水庫,本身便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正是因為選擇這樣的道路,所以在元武初年之時,他的修為不如夜策冷,不如長陵的那些王侯,然而現在,他卻甚至已然比其中的許多人還要強大。

一切皆是虛妄,唯有實力為高。

實力,便是地位。

比起真元和氣息,一名修行者身上的血肉、骨骼更做不得假。

他只需要一下的觸碰,便可以感覺出來對方血肉氣機的強弱,就可以感覺出骨骼的“新舊”程度。

骨齡便是真正的年齡。

在他先前注意到丁寧的存在時,想著這名酒鋪少年驚人的崛起速度,他便有了一個異常驚人的設想,甚至說是希望。

若這名酒鋪少年是那個人的傳人…那那樣的修行速度和領悟力,對敵能力,都顯得正常。

若真是如此,只要能夠從這名酒鋪少年的口中得到一些東西,那他的實力,在長陵的地位,更加不能同日而語。

可是讓他遺憾和失望的是,今日里這名少年沒有任何的問題。

一切反應,即便是真正的年齡,也絕無可能。

因為這名酒鋪少年應該是在那人死去之后三年才出生,那又怎麼可能和那人有任何關系?更不可能得到那人的親口傳承,得到那人的些許經驗。

因為太過遺憾和失望,所以他便意境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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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計畫

    蕭索之後便是自嘲,申玄心想終究還是自己想得太美了一些。

    這世上哪里正巧來那樣的好事,只是自己一個動念便正好被自己撞上。

    “看來你們的調查沒有什麼問題。”

    瘦高如角樓的他微微垂下頭顱,對身側的莫青宮表達歉意。

    莫青宮自然不認為自己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能力,當下躬身回禮,道:“申大人客氣了。”

    看著申玄的面色變化,丁寧便知道自己最大的危機已然過去。

    然而同時他決定要將今日在大浮水牢裏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長孫淺雪,讓她明白,他和她的敵人,如申玄這種真正強大的敵人,即便在元武皇帝登基都已經十二年之後,他們都依舊保持著強烈的警惕,在長陵有些值得他們注意的事情發生後,他們甚至潛意識都會聯想到那個人。

    申玄轉過頭來,示意丁寧可以起身,同時緩緩的說道:“修行者的意志力比起尋常人強出許多,尤其許多強大的修行者,甚至能夠欺騙自己,將感知和自己的身體剝離,那時的身體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就像是一副不相干的皮囊,不管你對他們的身體做任何事情,對他們而言都像是在對別人施刑,所以要徹底瓦解他們的意志,便始終要在他們的精神層面入手。刺殺你的那名修行者我已經審訊得差不多,但生怕還有些遺漏之處。這名修行者因你而入大浮水牢,看見你,情緒會更加不穩,我便有文章可做。”

    丁寧站起來,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申玄轉身朝著後方鐵鉤上如蠕蟲般微微扭動,發出呻吟的身影走去。

    一股淡淡的元氣從他的身體裏析出,帶著一些鮮活的力量沁入那條身影的經脈。

    丁寧小心的控制著自己的心跳和殺意,看著那名曾經在魚市里刺殺自己的修行者。

    此時這名修行者已經完全變成一塊可怖的紅色鮮肉,然而半張臉卻似故意保留,還看得出之前的模樣。

    在那股鮮活的力量沁入之後,這名修行者驟然一聲難聽至極的劇烈吸氣,好像溺水很久的人終於呼吸到一口新鮮的空氣一樣,他一隻完好的眼睛裏,也終於出現些亮光,倒映出眼前的三人。

    然而只是在看清丁寧和申玄的面目的同時,這名修行者的這顆眼球便變得無比血紅,眼球瞪大到了極致,佈滿的無數血絲好像馬上要爆裂開來。

    這是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恐怖、驚駭、後悔等諸多情緒交纏在一起的神色。

    不等申玄開口,這名修行者已然帶著瘋意,如背誦般連續發聲:“我是莊永烈,原膠東人士…”

    又一股淡淡的元氣從申玄的身體裏透出,落入這名修行者的身體。

    這名修行者瞬間處於靜止,就好像連情緒都被凍結在這一刻。

    “你出去吧。”

    申玄對著丁寧揮了揮手,直接示意丁寧可以離開。

    走出這間石室,丁寧看到血一已然在外候著,此時的丁寧胸口有一股悲意,眼眶微澀,他很清楚那一間最深處的石室已經距離這裏不遠。

    他甚至很清楚那間石室的位置,然而最悲的是,他此刻甚至不能朝那邊看上一眼,甚至不能仔細去感覺一下那邊多了些什麼樣的佈置,他甚至不能讓眼眶裏的澀意有絲毫的顯露。

    他只能想著,至少如一開始的所願,他終於進入了這個已經有不少改變的大浮水牢。

    跟隨著血一的腳步緩緩的走著,他心中冰冷的思索著,在原先那麼多強大法陣都完好的保存下來的情形下,似乎要想迅速的進入那間最裏的水牢只有一種途徑。

    而進入那間水牢之後,要想能夠從這裏再出去,似乎也只有一種可能…那必須要四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聯手。

    再想到申玄體內流淌出來的氣息,他的目光就又沉冷了些,他確定四名還不夠,至少需要五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此時放眼整個長陵,哪里有五個敢於殺入這裏,違抗大秦王朝的修行者?

    丁寧感到有些寒冷,他微微的縮了縮身體。

    梧桐樓酒鋪裏那面牆上,畫著的許多花朵都已然因為時間太長而黯淡。

    這一面畫牆裏牽扯到眾多的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就如梁聯,就如最新他添上的周家老祖…這些人,在他的計畫裏互相廝殺還有可能,然而又何來聯手為他所用的可能。

    長孫淺雪此時便正在他畫的這一面牆之前。

    她看不懂丁寧那些如花般的符號是什麼意思,她也根本不願意在修行之外的事情上花費絲毫的腦力。

    她只是要將自己變成一柄忘卻許多事情,越來越簡單,但越來越強的一柄劍。

    所以這面畫牆雖然存在許久,但她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站在這裏認真的看一下。

    今日對於她而言有這樣的改變,是因為血一來找丁寧的話她聽得很清楚,她十分清楚大浮水牢是什麼樣的地方。

    進入那樣的地方,丁寧也極有可能直接陷落其中。

    她的心情不自覺的變得有些焦躁。

    此時第一次真正看丁寧留下的這面畫牆,她初時覺得繁複無比,心想要牢牢記住這麼多恩怨也是極不容易,但很快,她如畫的秀眉深深皺起,心中卻泛起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異樣滋味。

    她隱隱的看出,那些花朵之間的阡陌,便是長陵的道路。

    其中的一處青色花朵,赫然便是她此時所在的酒鋪位置。

    而一些灰色的花朵所在的位置,卻就是牢牢監視著長陵各條平直道路動靜的角樓。

    這些位置一定,還有很多看上去紛雜而毫無意義的綠葉,在她的眼睛裏便成為了駐軍和活動的虎狼軍。

    其中一些故意留空的地方,便是最好躲避角樓觀察和這些虎狼軍的路線。

    所以這面畫牆,同樣一份如何最快逃出長陵的路線圖。

    丁寧如此輕易的用一些暗示便畫出這樣的路線圖,他必定爛熟於心…所以這份圖,是給她看的。

    更讓她有些難以理解的是,隱隱約約,這面牆上所有的圖案,其實是一個人的容顏。

    是她的容顏。

    雖然除了她之外可能任何人都難以看出,只是有同樣的神韻。

    但就像練劍一樣,煉其形不難,難的便是煉出神韻。

    “若在深夜之前還沒有你的確切消息,我便會設法離開。”

    長孫淺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如平時對著丁寧說話一樣,對著這面牆,清冷的說道。

    然而也就在此時,她絕麗的面容上又驟然籠上了一層寒霜。

    她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

    一輛馬車停靠在沿街的酒樓外。

    穿著厚棉襖的車夫捧著微燙的銅湯婆子打著瞌睡,等著酒樓裏的雇主,一陣微風吹拂在他的腦後。

    這名車夫只覺得眼皮一沉,就此頭顱垂下,沉沉睡去。

    而一股柔和的力量,卻是從他身後原本空空蕩蕩的車廂裏傳出,控制著韁繩,勒轉馬頭,緩緩朝著梧桐落外的一條巷道行去。

    這輛馬車悄然跟上了一名穿過了梧桐落的商販打扮的男子。

    在跟過了數條街巷後,這輛馬車卻失去了控制,停了下來。

    熟睡中的車夫霍然醒轉,在看清周圍景物的同時渾身大汗,連連在心裏罵自己嗜睡誤事,竟然睡著讓這馬車亂走了數條街巷,幸好沒有撞到什麼人。

    此時,這條街巷中另外一輛馬車的車夫卻是和他一樣垂下了頭顱,陷入沉睡之中,同時車廂中也傳出柔和的力量,繼續控制著馬車跟上那名男子。

    又穿過了數條街巷,那名商販打扮的男子腳步停頓下來。

    他的正前方的一間酒樓關著門。

    然而在車廂裏緩緩釋出柔和力量的長孫淺雪的感知裏,那間酒樓的後院,有一名灰衫男子正在洗刷一些馬具。

    她知道這名灰衫男子叫做荊魔宗,是王太虛最為忠誠的下屬之一,而且也是曾和丁寧在街巷裏浴血衝殺過的人。

    此時她也感覺出了那名身上流淌出她熟悉氣息的商販打扮的男子的用意,在微微的沉吟之後,她清冷而輕聲的,對著丁寧說話一般,說道:“不好意思,計畫不如變化。”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她身上的氣息微震。

    那股控制著韁繩的元氣變得更加猛烈了一些。

    站在那間酒樓前方的男子霍然轉身,目光落在了她所在的這輛馬車上。

    長孫淺雪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她控制著這輛馬車繼續前行。

    商販模樣的男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流淌出一絲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冷意和桀驁不馴的意味。

    一絲微嘲的笑容出現在他的嘴角。

    沒有任何猶豫,他加快的腳步,跟上長孫淺雪所在的這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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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並不擅長做很多事

馬車在長陵的街巷里穿行,丁寧那面畫墻上的線路起到了一些作用,這輛馬車很快的穿出鬧市,行向渭河一處支流岸邊的田舍。

馬車上的車夫在穿過街巷之時,便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落在一處陽光照耀的墻下,看似就像無所事事坐在墻下曬太陽打盹的閑人。

看著這輛馬車不緊不慢的行進速度,一直尾隨其后的商販模樣的男子臉上的冷嘲之意越來越濃烈,眼睛里也開始彌漫出一股霸烈無雙、桀驁兇狠難言的氣勢。

這種儼然不將一國一朝放在眼里的難言氣勢,放眼天下,也唯有數名大逆才能擁有。

這名商販模樣的男子,自然是云水宮真傳弟子之一的樊卓,白山水的左臂右膀。

此刻樊卓自然已經看出這輛馬車的故意相引之意,然而在他的眼里,這輛馬車里的人只是自尋死路。

長陵能夠殺死他的人是有限的,但那樣的人不會存在于兩層樓里面。

即便是兩層樓外請的修行者,都絕對不會想到他是云水宮的人。

只是這些只是他個人的想法。

長孫淺雪平日的想法極其簡單,但並不代表她笨。

當馬車駛入一片應是河邊養鴨人留下,此刻沒有人煙的棚戶區時,她確定這個地方已經不會被最近的角樓觀測到,她又在腦海里認真想了一遍丁寧那面畫墻里的線路,想好了出手過后離開的路線,這才將馬車緩緩的勒停,停在一片簡陋的屋棚之間。

樊卓沿著馬車的車痕走入這片臨時村落。

看著被馬車車輪碾裂的冰面下露出的青黃色或白的鴨糞,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嘲諷出聲道:“位置選得不錯,可是環境太差了一些。”

車廂內的長孫淺雪眉頭也深深的皺了起來。

她一直有比較嚴重的潔癖,這雖然是她選定的最為安全的出手之地,然而聽到樊卓的話,她還是極不舒服。

她決定要快一些離開這種地方。

“你為什麼想要殺王太虛是因為梁聯?”她異常直接的問道。

“你是兵馬司的人?”樊卓一怔,他未料到車廂中的是名女子,也未料到對方直接說出這樣的話語,但想到兵馬司不存在夜策冷這樣強的女修行者,他的心中並未生出多少警惕之意。

長孫淺雪搖了搖頭,不悅道:“是我問你問題,而不是你問我問題。”

她本身出身于第一舊門閥,性情又是高冷至極,此時心中不悅,聲音便自然帶著一種凜冽的寒意,高高在上的逼迫威勢。

樊卓頓時冷笑了起來,渾身桀驁不馴的氣勢也轟然爆發,他的身體都好像驟然高大起來。

“你難道是夜策冷?敢對我這種口氣說話!”他不屑的看著車廂,道:“只怕你真的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要馬上下車跪在我的面前,求我不要殺你。”

“云水宮只不過一沒落宗門,在外嘯傲山林還可占山為王,在長陵便要懂得夾起尾巴做人。”

長孫淺雪是秦人,又是昔日貴族,本身就看不起外朝修行者,尤其是已被滅國的修行者,她也冷笑了起來,沒有耐心的說道:“既然夜策冷都令你忌憚,那你更應該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直接殺了你。”

樊卓驟然收斂了臉上冷笑。

一種兇險的感覺開始彌漫在他體內。

既然已經知曉了他云水宮的身份,還敢故意引他到這里,而且他聽得出對方話語里的意思,是連夜策冷都根本不放在眼里。

放眼整個長陵,所有的女子修行者里,誰能比夜策冷還要強?

再想到這名女子自從出聲來,一直散發著的那種高貴而不可一世的氣息,樊卓陡然想到某個可能,眼瞳都不可置信的收縮了起來:“難道你是鄭袖?”

鄭袖便是大秦王朝最尊貴的女主人,大秦皇后,同時她也是鄭氏門閥最強的修行者。

然而聽到他這樣的驚聲,車廂內的長孫淺雪卻臉色一變,清冷的呵斥道:“誰是這個賤女人!”

樊卓瞬時覺得荒謬。

賤女人?

對方竟然直接稱呼皇后鄭袖為賤女人?

而且似乎呼得那麼理直氣壯。

在感覺到無比荒謬和難以理解的同時,更加強烈的危機感,讓他的背上都開始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無比肅穆,緊盯著車廂,眼眉間全部都是狠辣之氣:“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我云水宮的人會在敵人的逼迫下說出對方想要知道的東西?”

車廂內的長孫淺雪的眉頭皺得更深,她開始覺得自己真如丁寧所說,根本不擅長做修行之外的事情。

但她做事一向簡單。

“我本來不想殺你,但是正好遇到,我也不想你殺了那個兩層樓的人。既然如此,我便殺了你。”于是她說道。

“口氣倒不小。”

樊卓冷笑了起來。

他的聲音洪亮如雷。

他的身外同時也如有雷聲響起。

一柄如水流般的劍出現在他的手中。

與此同時,上方的天空里,一片白云也突然落下。

在半空里,這片白云已經全部化水,變成一條晶瑩而氣勢磅礡的水流,就像一條真正的蛟龍。

樊卓手中的劍化為一條水流,朝著車廂斬去。

天空里那條蛟龍般的晶瑩水流,也從空中朝著車廂罩落。

與此同時,他的身影卻是被劍勢牽動一般,朝著一側凍結的河流飛去。

他的身體也包裹著濃厚的水汽。

空氣里,就像同時有三條水流在飛舞。

樊卓的臉上全是戾氣,眼神卻是沉冷寧靜。

雖然他的修為是六境上品,距離真正的七境還有一步之遙,然而云水宮的修行功法和對敵手段並非一般修行宗門可以比擬,而且越近水,云水宮的修行者就會越強。

此刻這條河流雖然結冰,但他自有辦法使之化為萬傾水流。

即便對方是真正超過夜策冷的修行者,他都有信心借這條河流逃脫出去。

水流未至,強大的力量卻已瞬間將整個車廂撕裂,將兩匹拉車的高頭大馬推飛出去。

長孫淺雪處于無數車廂碎片之中,身上似乎瞬間就要被無數碎片割裂出許多傷口。

然而在她這種級別的修行者的眼里,此時的畫面卻近乎停頓。

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柄幽藍色的長劍。

這柄長劍的色澤急劇的加深,變成了藍黑色,和她白皙如玉的膚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藍黑色太過深邃,所以她握著這柄劍,就像是握住了一個幽冥世界。

這一剎那,朝著冰結的河面飛掠的樊卓看清了她的面目,看清了她手中的劍。

“九幽冥王劍,你是公孫…”

他終于徹底的反應過來,駭然出聲。

也就在此時,長孫淺雪已經出劍。

所有在她身外飛濺的車廂碎片在空氣里驟然停頓,變成無數顆包裹著湛藍色堅冰的晶體,然后在下一瞬間崩裂,變成無數的粉塵爆開。

天空中落下的那條氣勢磅礡的巨大水流,在接近她身外數丈時迅速冰凍,從頭至尾急速的變成湛藍色的晶體,停滯在空中,然后轟然墜地。

飛斬而至的樊卓的本命劍凄厲的震鳴起來,然而卻無法阻止上面湛藍色冰晶的蔓延。在她身前數尺時便徹底冰凍,被長孫淺雪身外的力量震飛出去。

樊卓身體內的真元如大江大河般狂沖而出,轟在他的身下。

此時他已至冰凍的河面上。

他的真元如無數條瀑布沖擊在冰面上,引起了奇異的律動。

整條冰凍的河流都瞬間解凍。

冰冷的寒氣被硬生生從水流中逼出,形成無數條絲光,往極高的高空飛去,像煙火一樣散開。

轟轟轟轟!

一連串的恐怖爆響在他的身周響起。

他的身周往上轟起無數根龐大的水柱,瞬間以他為中心,形成了數圈水墻。

他身下的河水卻並未枯竭,好像遠處的水流都被一瞬間吸引了過來,反而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水漩渦,他的身體就要順勢落入其中,借水遁走。

喀喀喀喀…

然而就在此時,樊卓的呼吸都停頓下來,耳朵里如同聽到死亡的聲音。

無數根沖起的龐大水柱變了顏色,全部變成湛藍色的冰柱。

一點藍黑色的劍光,在其中一根冰柱的中央透入,刺到他的面前。

樊卓的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他一聲厲嘯,右手並指為劍,恐怖劍意從指掌間刺出,想要爭取一絲時間。

然而他的右手瞬間失去知覺,折斷。

啪的一聲。

他的整個身體往后彈出,嵌入身后的冰柱里。

“好強的九幽冥王劍…想不到你已經有了這樣恐怖的修為。”

“只是你不可能從我口中得到什麼東西,白山水會為我報仇的。”

樊卓的真元已經無法流動,然而他的臉上卻是布滿了獰笑。

當這樣的聲音響起,他體內似有一股獨特的水流從腹部一直沖到頭頂。

“噗!”

一條白色的水練從他的口中沖出,而這名云水宮大逆,卻是就此斷絕了氣息,再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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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9 00:29: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她的態度

    藍黑色的劍光消失,長孫淺雪的身影在樊卓的前方顯現出來。

    看著真元已被徹底凍結,然而卻依舊憑藉雲水宮不知名秘術自盡的樊卓,長孫淺雪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出現了一絲茫然和感傷。

    終究是元武皇帝的敵人,現在卻又少了一個。

    她微微猶豫了片刻,伸手抖出數股氣息在樊卓的身上摸索,將樊卓衣衫內的所有物事全部搜了出來,也不細看,全部納入衣袖之中。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她身體周圍的天地裏,似乎同時出現了無數無形但確實存在的線路,一股股冰幽至極的元氣順著這些線路被抽引出去,急速的消散在天地之間。

    所有湛藍色消失。

    冰柱崩裂,墜落在地。

    長孫淺雪的眉頭再度深深的皺了起來。

    她知道此時遠處的角樓上已經肯定感知到了這裏的異常,應該已經有修行者趕來這裏。

    只是她確實對很多事不擅長,比如說毀屍滅跡。

    她沉吟了數息的時間,然後做出了決定。

    一股磅礡的天地元氣從她的身體裏釋出,將四周堆積成塔的碎裂冰塊全部震成細微的冰末。

    狂風在河面上迴旋,裹挾著冰末將所有的洞壑填平。

    而她的身體卻落在了碎裂的馬車中心。

    她體內的真元原本應是極寒,然而隨著她的面孔微微赤紅,卻是硬生生的被她扭轉成了無比炙熱的熱流。

    在下一個瞬間,無數灼熱的真元以她的身體為中心,嗤嗤的噴湧出去,瞬間引燃出無數條熊熊的火蛇。

    火蛇引燃了所有的棚戶,尤其大量的火蛇卷在樊卓的遺體上,頃刻間就將他燃成了飛灰,再被強勁的狂風吹散,飄向不知何處。

    長孫淺雪的身體,也在熊熊火焰的遮掩中淡去,消失。

    只是數十息之後,數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便已經到達餘燼未熄的火場,感受到這裏空氣裏還殘留的一些震盪不已的韻律,這數名修行者全部變了臉色,為首的修行者只是一揚手,便有一條黑色的煙柱沖上天空。

    ……

    長陵極大,從梧桐落到大浮水牢,雖然在長陵的地圖上並不遙遠,但即便是走最短的線路,輕車熟路的馬車也要大半日的行程。

    在大浮水牢裏又耽擱了一點時間,所以在返回梧桐落的途中,天色已然暗沉。

    丁寧閉著眼睛,似是疲倦困乏,實則卻在思索著各種可能。

    此時,渭河支流岸邊養鴨人的棚戶組成的臨時小村落,早已餘煙盡消,變成了一片焦土。

    數十名身穿黑衣的監天司官員如釘子般凝立著,將這片區域圍住。

    忽然間,這數十名面色肅然的黑衣官員眼中都閃現出了異樣的光彩。

    數輛馬車駛入他們的視線,沿著阡陌間的土道駛來,停在林外。

    雖然此時無風無雨,然而從數輛馬車上走下來的其中五人,卻是依舊撐開了黑傘,遮掩住了面目。

    一名白衫女子和一名老僕模樣的老人,便在這五頂黑傘的簇擁之中行來。

    白衫女子自然便是監天司司首夜策冷,她身邊老僕模樣的老人,是傳說中監天司六大供奉中最強的韓三石。

    另外那五頂標誌性的黑傘,自然代表著監天司另外五名神秘的供奉。

    夜策冷只是遠遠的做了一個手勢,原本封鎖住這片區域的數十名監天司官員頓時往外掠出,將封鎖和監視的區域拉得更遠。

    夜策冷和韓三石在焦土中緩緩而行,最終立于長孫淺雪那輛馬車碎裂的地方。

    而五頂黑雨傘則分散開來,極其細緻的感知著遺留的氣息,搜索著每一寸土地。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等待天色徹底大暗,五頂黑傘下的監天司供奉才逐一和韓三石輕聲的交換了意見,而在此期間,夜策冷卻只是平靜的看著一些灼燒產生的痕跡,甚至連他們之間的交談都沒有聽取。

    直到韓三石走到她的身側,她才看了他一眼,道:“如何?”

    韓三石輕聲道:“是她。”

    夜策冷接著問道:“對手是雲水宮的人?”

    韓三石微微頷首,道:“應該是。”

    夜策冷沉默了下來。

    韓三石也沉默了下來。

    “將我們所有能察覺的痕跡全部清除。”

    夜策冷的面目開始隱沒在黑暗裏,看不出情緒,語氣低沉卻是異常堅定:“不要記錄在案,不要知會其他司。”

    韓三石是監天司最老的供奉,且是夜策冷帶在海外的唯一人選,他自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夜策冷這兩句話中所包含的所有意義。

    他的雙手微冷,輕聲問道:“連陳監首都不知會?”

    夜策冷點頭,說道:“不知會。”

    ……

    夜色裏,丁寧走回酒鋪。

    在此之前,他已經去過薛忘虛的小院,和薛忘虛、張儀、沈奕說了一些大浮水牢的事情。

    在他進入酒鋪,帶上門的瞬間,長孫淺雪的清冷聲音在黑暗裏響起:“你說的不錯,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長。”

    對長孫淺雪無比熟悉的丁寧呼吸頓時一頓,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長孫淺雪緩緩說道:“我殺了那名雲水宮修行者,那人的修為很強,應該就是樊卓。”

    聽到“殺”字,丁寧的身體已經迅速變得冰冷,等到聽完整句話,想到在回來的路上還在思索著有沒有設法和白山水聯手破解大浮水牢的可能,他憤怒得渾身都有些顫抖了起來:“你既然已經答應等..你為什麼不等!”

    長孫淺雪出奇的沒有生氣,解釋道:“不是我沒有耐心,只是因為他想殺王太虛那名手下,我不想讓他殺死王太虛那名手下而已。”

    聽到這樣的解釋,丁寧的怒意迅速的消退,只是渾身的冷意還是讓他的身體些微的輕顫。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長孫淺雪的面前,問道:“殺死樊卓之後,你怎麼處理的?”

    長孫淺雪不想回想當時的畫面,眉頭微蹙道:“我盡可能的消去了九幽冥王劍的氣息,用了趙地真火宮的手段,將他的屍身和周圍的物事全部燒去了。”

    丁寧沉默了片刻,說道:“你當時的想法是什麼?”

    長孫淺雪道:“即便不能完全掩飾自己出手的氣息,也至少不讓別人察覺我殺死的是誰。”

    “你的想法是正確的。”丁甯平靜下來,緩緩說道:“但樊卓不是尋常的修行者,你要殺死他,至少要展現接近七境中品的力量。這樣的力量不可能完全消除,監天司或者神都司都可以查出來。”

    長孫淺雪微垂下頭,清冷道:“所以我承認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長。”

    丁寧沉默了片刻,說道:“這次的事情並不能怪你,或許借你這件事,可以讓我們看清一個人的真正態度。”

    長孫淺雪不解的問道:“誰?”

    丁寧看著她,說道:“夜策冷。”

    長孫淺雪的聲音頓時微冷,道:“你想的太多了。”

    丁寧沒有反駁,搖了搖頭,苦澀的笑了起來。

    如果真是他想得太多,如果夜策冷反而借助白山水的力量,借助白山水的復仇,那他根本等不到岷山劍會開始的時候。

    白山水這樣的人,視生命如螻蟻,不會有什麼顧忌。

    在這樣的人的直接瘋狂殺戮面前,有誰能隱藏得住秘密?

    如果不能等到岷山劍會,今後即便能再度進入長陵,又還能得到進入岷山劍宗,得到續天神訣的機會麼?

    想到薛太虛,丁寧的臉上便又多了一份濃厚的苦意。

    ……

    濃厚的黑暗裏,被燒成焦土的河畔更如幽冥鬼域。

    冰凍的河面上,突然無聲無息的湧出一股水流。

    身穿白狐毛大衣,膚色白皙如凝脂,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嬌柔公子哥,然而身上卻散發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高傲氣息的白山水,便在水流的中央升起。

    這名雲水宮的大逆,令天下無數人提及名字都膽顫心驚的存在,此刻雖然可以感知得清楚外面遠處的林間依舊有大秦的修行者存在,然而他卻並不在乎。

    他只需要片刻時光。

    一滴晶瑩的淚滴從他的眼眶中落下,墜在冰面上卻又無聲無息的消失。

    而他腳下的冰面裏,卻是緩緩沁出數滴白色的水珠。

    看到這數滴白色的水珠,他確定這裏的戰鬥是樊卓引起,也確定樊卓已然被殺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黑暗裏,焦黑的灰燼中沁出無數細小的水珠往上飛起。

    在他的感知裏,地面上有幽火升騰,有一株黑竹生起,在夜霧裏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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