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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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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7 09:51: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尋藥

風雪如怒,長陵的這一場大雪持續了很多天。

很多長陵的修行者甚至認為,這場持續時間有些異乎尋常的大雪,和梁聯、薛忘虛一戰大量搬運天地元氣有著很大的關系。

大量的天地元氣的異動足以影響一時的氣候,在許多老輩修行者的記憶里,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滅巴山劍場的一戰里,驚人的天地元氣的異動,便使得巴山一帶淫雨霏霏,三月不開。

薛忘虛和梁聯的這一戰再次證明一個道理,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確是超凡的存在。

和虎狼北軍大將軍梁聯已然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實相比,薛忘虛表現出來的實力,再次讓長陵的許多修行者感到震驚。

然而在這場風雪里,還有很多更令人震驚的事發生。

一列由大秦王朝獨有的鐵甲巨船組成的龐大船隊正冒著風雪,從長陵城外的渭河港口駛出。

一輛馬車停在城外的某個高丘頂端,隱匿在風雪里。

架著這輛馬車的是即聾又啞的老仆,馬車里坐著的深紅色袍子的人,自然就是長陵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神都監的陳監首。

他依舊一臉頹廢的樣子,掀開著車簾子,遙望著從港口中駛出的這列船隊。

馬車后方的雪道上,出現了一個黑點。

黑點慢慢擴大,卻是一柄黑傘。

黑傘下的女子一襲白裙,很有書卷氣,腰肢動人,十分秀麗。

能夠手持監天司的黑傘,在走近陳監首時都能風淡云輕,自然流露足以分庭抗禮的氣息的女子,當然就是監天司司首夜策冷。

沒有任何多余的開場白,始終在注視著那列船隊的陳監首緩聲道:“統御船隊出海的是禮司徐司首。”

在長陵的許多故事里,監天司和神都監這兩名主人是絕對的死敵,甚至在兩人最親近的屬下眼中,這兩名權貴之間平時都明爭暗斗,不知道通過多少事情,互相遞了多少刀劍出去。

然而此時,撐著黑傘走到馬車旁的夜策冷的雙眸中卻是沒有任何的敵意和殺意。

她只是眉頭微蹙,也沉默的遙望著那列在風雪中破浪前行,看上去非外森冷和威武的鐵甲船隊。

“海外尋藥之舉,自先皇起便有之,所以我大秦王朝才有別朝沒有的如此龐大的鐵甲戰船。”陳監首卻是看了她一眼,接著說了下去:“只是陛下自從第七境破境之時開始,海外尋藥之心便分外迫切。讓你征伐沿海諸島國,開辟出許多航線,已然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此次更是令徐司首如此率軍出海,更是匪夷所思。”

夜策冷看了片刻,眉頭微皺道:“船只吃水極深,帶了大量隨行之物,即便是帶了上千學生和數千甲士,一時也消耗不完。”

陳監首眉頭微跳,陰霾道:“如此看來,這列船隊一時之間是不會回來了。”

夜策冷緩緩點頭,說道:“徐司首原本便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陳監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輕聲道:“你的意思,應該是陛下的修行出了什麼問題,所以對于天地靈藥的需求更為迫切。”

夜策冷搖了搖頭:“鹿山會盟在即,他已然過了第七境,踏入八境已是足夠令三朝再續盟約。在鹿山會盟之前,他只會采取最穩妥的修行手段,怎麼都不可能冒險。所以他的修行不會出什麼問題。”

陳監首垂頭沉吟了許久,眼睛里卻是慢慢的閃現出了異樣的幽光。

“你說的修行不會出問題,應該只能說是他此時的境界和身體不會出什麼問題。”他抬起了頭,看著夜策冷,“那應該便是他對于下一個境界感覺有問題。”

夜策冷美目微微瞇起,“那便真的是最大的問題。”

別人或許只知道元武皇帝強大,但卻不知道元武皇帝到底如何強大,而她和陳監首卻是整個長陵最了解元武皇帝的一批人里面的人。

所以她可以確定元武皇帝已踏入第八境。

對于這種逆天強者而言,在修行之途里遭遇困難和一時難以逾越的關卡不算是最大的麻煩,像他那樣的存在,擁有一個王朝之力,再高的高山都可以慢慢攀爬過去。

最大的麻煩,是根本看不見高山。

根本感覺不出下一個境界,或者說根本感覺不到通往下一個境界是要走什麼樣的路,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八境之上便是長生,傳說中的第九境。

如果連元武皇帝這樣的存在,都對前路已然徹底點迷茫,都開始懷疑這第九境,那世上有誰有可能達到第九境?

夜策冷和陳監首一時都陷入了最深的沉默里。

許久之后,當那列威武雄壯的鐵甲船隊都已然徹底的消失在風雪里,陳監首才有首先出聲,說道:“那天薛忘虛和梁聯一戰,在距離虎狼北營十里的一處河畔樹林里,還死了一名修行者,他是內史司的南宮傷。”

夜策冷的眉頭頓時深深皺起。

“我知道你當時也在虎狼北軍附近。之所以你們都沒有察覺,是因為殺死他的,是九幽冥王劍。”陳監首看了她一眼,說道。

夜策冷一怔,雙眸中流淌出很古怪的情緒:“原來連她都出現在了長陵,已然能夠動用九幽冥王劍的力量了麼?怪不得連南宮傷這樣的人被殺死,都不讓我監天司知曉。”

陳監首垂首,看著自己微黃的指甲,輕聲道:“對于那人的傳人,你們監天司有沒有什麼線索?”

夜策冷轉身,看著他,微冷的說道:“若是有,我自然已經告訴你…你為何有這樣的問題?”

“這和以往不同。”

陳監首抬起頭,迎著她直視的目光,有些艱澀的說道:“以往在長陵任何人的眼里,包括在聖上和皇后的眼里,我們都是無法調和的死敵。讓他們有這樣的想法,才會讓他們覺得我們更容易被掌控和對付,我們才能在長陵更好的活下去。但是這次真的和以往不同…因為這次牽扯到那人,而且我比別人更了解你,所以即便是我也沒有什麼信心。”

“怕我做出什麼傻事情,將你也拖下水麼?”

“你完全不需要有這樣的憂思,一切都已經太過遙遠,這已是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

夜策冷看著他,微冷的說了這兩句。

然后她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風雪之中。

陳監首看著她留下的那一長串在風雪里慢慢消失的腳印,神情更是落寞和頹廢,緩緩搖頭嘆息了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人都已經死了十幾年了,按理一切都已經定論。前朝的很多道理,到現在根本行不通了,然而誰都知道,許多東西,該在的都還在。我便是怕你還用前朝的東西來做現在的事情。”

雪下得大,長陵各家門口便都積起了厚雪。

梧桐落周遭的街巷,每戶人家都在清掃門前的積雪。

拿著一柄鏟子的丁寧也是其中之一。

“你們又不在意酒鋪的生意,何必花這力氣。”看著賣力鏟雪的丁寧,坐在屋檐下椅子上,烤著火爐,穿著厚厚的棉襖,頭上還戴著一個大大的黃鼠狼皮帽子,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薛忘虛忍不住說道。

聽到他說的這句話,丁寧直起身來,說道:“這不一樣,大家都在掃雪,我不掃,到時候雪停了,車馬過得多了,積雪化的污水就要流淌到人家的門口。我現在掃雪,是因為大家都在掃雪。”

薛忘虛頓時愣住。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居然不懂。”

愣了數息之后,他感慨的說道:“怪不得有些修行者一定要在塵世中修行,塵世中有些小處,往往蘊含著很多大道理。”

在和梁聯的一戰過后,丁寧固執的沒有讓他回白羊洞,而是讓王太虛幫他在梧桐落里租了一方院子住了下來。

現在他越來越覺得丁寧的這種做法是對的,既然已經回歸成真正的尋常老人,自然就要和真正的尋常老人一樣生活,感受著以往沒有的人生。

“洞主!”

然而一聲帶著明顯哭音的叫聲卻是打破了此時的意境。

一條頎長的身影如風般從一側巷口掠來,噗通一聲撲倒在他身前,雙手落在了他的膝上。

“洞主,你為什麼想不開要去和一名大將軍決斗,你現在這樣,這可如何是好!”

來人滿臉淚痕,面容說不出的寬厚仁和,正是白羊洞大師兄張儀。

薛忘虛啼笑皆非,但看著這真誠無比的學生,他卻是最終嘆了口氣,“又不是已經死了,你哭什麼,快起來!”

張儀起身,但是聞言依舊忍不住抽泣,心想自己怎麼能不悲泣,數日之前還是七境的洞主,今日卻已經變成如此風燭殘年的尋常老人,連風寒都無法抵御。

也就在此時,張儀掠入的巷口,又出現了一名驕傲的年輕人。

這是一名來自關中的少年,背著一柄紫色的劍。

他的身后跟著一名微胖的中年商賈,面目和藹可親。

這名來自關中的少年,快步徑直走向丁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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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7 09:52: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簡單的勝負

    “看來有麻煩。”

    薛忘虛注意到了這名少年,旋即笑了起來,“關中來的。”

    聽到薛忘虛的這句話,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張儀不由得轉過身去,看著快步走來的這名少年,他卻是又愣了愣,不理解的問道:“洞主,你怎麼知道他是關中來的?”

    “關中是我大秦王朝起源之地,也只有那裏的修行者,背起劍來比長陵的修行者背劍還要沒有美感,就像是背著一根鋤頭或者是一柄砍柴的斧頭一樣。”薛忘虛笑了笑,說道。

    張儀看著走來的少年架子很豪邁,只是那柄橫在背上的劍的角度真的有問題,看上去真是像一把鋤頭橫在背上一樣沒有什麼美感,他便覺得薛忘虛說得太過有趣,忍不住破泣為笑。

    背著紫劍的少年在距離丁甯數丈時停了下來,微躬身行了一禮,道:“在下關中沈奕,閣下應該便是白羊洞丁寧?”

    聽到對方果然是來自關中,臉上掛著淚痕的張儀更是差點笑出了聲來。

    丁寧卻是拄著雪鏟,冷硬的問道:“幹嘛?”

    沈奕一愣。

    雖然之前一直在關中,從未到過長陵,然而無論從書籍還是周圍人的口中,他都知道長陵比關中一帶更為重禮,然而此刻對面這兩人,一人又哭又笑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古怪,而這丁寧,卻是好像一點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人家遠道而來,就算你不請人喝杯熱茶,好歹你也要客氣一些。”看著有些僵住的沈奕,薛忘虛搖了搖頭,無奈的對著丁寧低聲呵斥了一句。

    “左右都是尋上門來打架的,連掃個雪準備過年都不安生,要什麼客氣。”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

    沈奕更加發愣,他有些猶豫的看著丁寧,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你打…我是來挑戰你的?”

    “除了謝柔和謝長勝,我哪里認識什麼關中的人。”丁寧看著他,說道:“想想都是因為他們的關係,而且你走進來便是戰意盎然,精氣旺盛的樣子,不來尋我打架,難道是來幫我掃雪?”

    沈奕怔了片刻,面色迅速凝重起來:“你才思敏捷,果然不凡。”

    “實不相瞞,我對謝柔一見傾心,聽到她立誓非你不娶,我便想來挑戰你,我到長陵已然半月,適逢你們外出,直到今日才確定你在這裏,尋了過來。”不等丁寧出聲,他已然毫不掩飾的正色接著說道。

    薛忘虛更加開心的笑了起來,“果然是關中本色,連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情,說起來都毫不羞澀。”

    丁寧看著眼前這個並不討厭的少年,眉頭微蹙,說道:“你對謝柔如何,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畢竟你也清楚,那只是謝柔她自己的想法。”

    沈奕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誠懇說道:“但我想只要我能證明比你優秀,她或許便會改變想法。”

    丁甯平靜的說道:“那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和她的事情,難道要我和你打一架,讓我幫你證明你比我優秀,我有什麼好處?”

    沈奕再次愣住。

    這在他看來本是極其簡單的事情,只要他找到丁寧,便可開始公平的對決,然而此刻聽到丁寧的話,他卻的確沒有什麼話語可以反駁。因為這好像的確是只對自己有利,對丁寧沒有什麼好處的事情。

    看著愣住的他,本身對這樣的戰鬥沒有絲毫興趣的丁甯張了張嘴,又想說話讓對方徹底打消這樣的主意,但就在這時,他身後的薛忘虛卻是輕咳了一聲,像個孩童般說道:“丁寧,我想看你們的戰鬥。”

    丁寧頓了頓,沒有說話。

    沈奕的眼睛裏頓時出現了希望的光彩。

    他身後微胖的商賈在此時也輕咳了一聲,看著丁寧,商討般說道:“若是覺得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們或許可以給出些補償?”

    丁寧想了想,道:“好。”

    沈奕頓時興奮了起來。

    “小師弟,這樣不好吧?”臉上掛著淚痕的張儀頓時苦了臉。這長陵的挑戰決鬥,還從未聽說過一方要給另外一方補償的,這又不是街頭賣藝,要打賞兩個賞錢。

    “我要三陽草。”

    丁甯卻是沒有管他的意見,看著沈奕和身後的微胖商賈說道:“當然是我贏了的話,你們給我三陽草,輸了的話便不用。”

    沈奕下意識的轉頭,問身後的微胖商賈:“金叔,三陽草是?”

    微胖商賈輕聲的回應道:“一種功效大壯脾腎的靈藥,價格不菲,但卻還是能夠找到。”

    沈奕頓時欣喜起來,他爽直的看著丁寧,道:“你這要求不算過分,且條件是能勝我之後,既然如此,只要你能勝我,我沈家能找到幾株三陽草,便贈你幾株。”

    丁甯平靜點頭,“如此甚好。”

    在他身後的薛忘虛卻是有些擔心,輕聲問道:“你這三陽草是用來做什麼,是看到了什麼對你身體有益的丹方,這丹方到底靠不靠得住?”

    丁寧轉身看了他一眼,說道:“靠得住,你就別擔心了。”

    看著丁寧如此篤定的樣子,薛忘虛呵呵的一笑,也不再多說什麼。

    沈奕徹底的興奮了起來,問道:“那麼現在可以開始了麼?”

    丁寧放下了手中鏟雪的鏟子,擦了擦手,看到臉上淚痕快要結出冰霜的張儀已經侯在薛忘虛的身旁,他便又往前方的雪地裏走了兩步,這才對著沈奕道:“可以了。”

    沈奕的手握住了背負的紫色長劍的劍柄,卻是又看著丁寧,輕聲問道:“你應該未到真元境?”

    丁寧有些奇怪的看著他,點了點頭。

    “請!”沈奕不再多說什麼,按照長陵的禮儀,拔劍,橫劍於胸。

    丁寧面上的神容再次變得絕對平靜,他也不說任何的話,握住末花劍的劍柄,將它從後配的普通劍鞘中抽出,橫在胸前。

    街巷裏周圍掃雪的人都隨之興奮起來。

    這裏的街坊鄰居都已經知曉酒鋪的小老闆丁甯已然成為修行者,雖然最開始知曉時的興奮勁已過,但是現在看到有這樣的對決,他們自然極想看看成為修行者的丁甯小老闆現在擁有什麼樣的手段。

    “不要怕!好好打!”

    “不要丟了我們梧桐落的臉啊!”

    “只要你贏了,我不要你明天的面錢!”

    無數紛亂的聲音響起。

    在這樣的聲音裏,看到丁甯沒有先行出手的打斷,沈奕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堅毅的臉上,驟然閃過一絲淩厲的氣機。

    所有紛亂的叫聲戛然而止。

    因為沈奕就在此時出劍。

    他朝著丁寧揮劍。

    他和丁寧之間至少隔著五六丈的距離,這一劍揮出,原本自然不可能接觸得到丁寧的身體,然而隨著他的揮劍,他的身影已然疾速掠起。

    他和丁寧之間的殘雪瞬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催成粉末,往外散開。

    瞬息之間,他便已掠過十餘丈的距離,到了丁寧的身前。

    他手中劍身上金色符文全部亮起,無數絲元氣從劍鋒滲出,形成真正的金色雷霆。

    梧桐落裏尋常的破落戶何時曾見過這樣一劍出雷電生的景象,一時都是驚得徹底呆住。

    但此時看到這樣的金色雷電從紫色劍鋒上雀躍而出,立于薛忘虛身側的張儀卻是瞪大了眼睛,歉然的讚歎了一聲,“真乃君子,卻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之所以會發出這樣的讚歎,是因為先前他聽沈奕問丁甯的修為時,是以為沈奕是確定了丁寧還未到真元境,所以才放心出手。

    然而現在他卻是發覺,沈奕之所以那樣確定丁甯的修為,只是因為不想在真元修為上占丁寧的便宜。

    此刻他這一劍,只是將自己的力量壓制到了第二境的巔峰。

    ……

    丁寧微微蹙眉。

    在沈奕出手的瞬間,他就已經感覺出了沈奕的用意。

    只是在他看來,這對於這一戰的結果沒有任何的影響。

    若是可以讓勝利變得更加簡單,他當然不會拒絕。

    所以在沈奕疾進之時,他體內的真氣便瘋狂的湧入手中的末花殘劍。

    一道道白色的符線在他身體的兩側形成。

    他甚至沒有後退一步。

    他等著沈奕先出手,便是為了後發制人,鎖死沈奕的劍勢。

    剎那間,風雷已至他的面前。

    金色雷光距離他的胸口已然不足一尺。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兩道劍符隨著他手中殘劍的急速遊走,在他身前兩側徹底成型。

    轟的一聲爆響。

    兩團雄渾之極的青色元氣憑空生起。

    丁寧的身前,就像是有兩岸青山豎起,合攏。

    金色雷光便在這合起的兩岸青山之中,不得寸進。

    “白羊劍符經…小師弟...小師弟…”張儀眼睛瞪大到了極點,一時又是驚喜,又是不可置信,只知道在口中不斷重複“小師弟”。

    沈奕的呼吸驟然停頓。

    他只覺得自己手中的劍就像是被兩面青山轟然擠壓,完全無法前進,也不可能抽離。

    一聲嗡鳴!

    在下一剎那,無數青色元氣反震出來,朝著他身前漫射!

    他的身體猛的一震,如被巨錘轟然砸中,整個人頹然往後退去。

    只在此時,丁甯往上方出劍。

    一道方形的白色劍符瞬間形成。

    冰冷的空氣裏凝出更寒冷的元氣,一片冰樹穿過四散的金色遊絲,從沈奕的頭頂穿過。

    丁寧收劍。

    他沒有說什麼。

    然而所有的人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這一戰勝負已分。

    只要丁寧願意,方才那一片冰樹,完全可以沖在倒退的沈奕的身上。

    “小師弟…”張儀看著這樣的結果,驚喜萬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只能輕喚了一聲。

    薛忘虛卻是輕歎了一聲,“太快了。”

    他似乎有些看不過癮,有些不甚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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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破境約

    薛忘虛所說的太快,對於關中來的這兩個人卻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太快!”

    微胖商賈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劍符道本來就是不常見的手段,而且對於一般修行者而言太難。

    丁甯這種年紀的修行者,能夠在沈奕一劍衝刺十餘丈之間,便完成兩道劍符,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這是劍符道?”

    沈奕聽到微胖商賈的聲音,從一瞬間的失神中清醒過來,他完全沒有落敗的痛苦和羞愧,而是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怎麼可能這麼快…即便是天生的細膩性子,劍符道一般也要數年才有可能有所成就,而且你方才的劍符,不是最簡單的劍符,你才修行多久…怎麼可能這麼快。”

    丁甯沒有理會關中來的這兩個人的震驚,他看了一眼沈奕,異常簡單直接的說道:“我不是尋常的修行者。”

    沈奕怔住。

    此時坐在屋簷下的薛忘虛卻惱怒了起來,喝道:“什麼和什麼!我說太快,是丁寧你們結束得太快!丁寧,你不知道每天不需要考慮修行的事之後,每天的時間就好像分外的多,分外的漫長麼?你們就不能多過兩招?”

    聽到他的怒喝,丁寧轉過身來,蹙眉道:“你的要求有點高。”

    恭立在薛忘虛身旁的張儀也忍不住輕聲道:“洞主,這好像不好吧,您之前都和我說過,戰鬥必定是要出全力,這樣也是尊重對手,而且小師弟還年幼,故意留手,萬一把控不好,傷了自己怎麼辦?”

    聽聞張儀的這些話,薛忘虛頓時更加惱怒,抬手作勢欲打,“好你個張儀,教了你那麼多尊師重道的道理,你現在居然敢教訓起我來了?”

    張儀頓時汗流浹背,惶恐的躬身,連聲道:“弟子不敢。”

    “原來我在關中真是坐井觀天。”聽到薛忘虛和張儀的話語,沈奕的面容微紅,然又肅穆的對著丁寧行了一禮,認真說道:“現在想來,不僅是方才劍符道的速度,還有那兩道劍符的時機都把握得妙到顛毫。一開始你便知道我訣不是你的對手,覺得麻煩,所乙太推諉不願意和我戰鬥。我料想謝柔立誓,你必有過人之處,但我沒有想到和你相差這麼遠。”

    看著這名不卑不亢,頗有關中古風的少年,又轉頭看了一眼惱怒的薛忘虛,丁寧想了想,說道:“你未出全力。”

    沈奕道:“你修行時間比我短,修為進境速度已經比我快,就算我將修為壓至和你差不多,我修劍的時間比你長,我還是占優。”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刻意壓制了修為,自然就有些束手束腳,沒有那麼酣暢淋漓。”

    沈奕有些不明白丁寧的意思,一時微愕。

    “我等你們的三陽草。”丁甯平靜的說道:“過些天我應該就能到第三境,那時我的修為和你接近,你若是願意,我和你再戰一場,你也不必有所拘束,可以徹底發揮你的劍意。”

    “這還差不多。”聽到丁寧這麼說,薛忘虛頓時像個小孩子一樣惱怒全消,笑了起來。

    “這…”沈奕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畢竟他的確想要酣暢淋漓的一戰,只是這時他卻是覺得有哪里不對,一時感覺有些古怪。

    張儀在此時開口,愁眉道:“小師弟,哪里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雖然你已經接近破境,可是破境哪里是你想破就能破的。小師弟,關中人性情耿直,你隨便說話誑他,這樣不好。”

    沈奕霍然抬頭,他這才徹底反應過來不對在哪里。

    煉氣境到真元境也是一個大關卡,事關感悟和接納天地元氣,許多人甚至一生都卡在這個關隘,哪里有一個煉氣境的人說很快到真元境,就真的能很快到真元境的?

    “你未必需要此時信。”

    丁甯卻依舊平靜,他看著沈奕說道:“你可以看成我的提議,若是我能很快到真元境,我便和你再戰一場,若是不能很快到,那便先欠著。”

    迎著丁寧沉靜的目光,沈奕點了點頭,道:“我等你的消息,還有,我們沈家會儘快送你要的三陽草到你這裏。”

    丁甯微躬身謝禮:“如此多謝。”

    沈奕頷首,背好長劍,轉身離開。

    ……

    一陣陣歡呼聲和喝彩聲從身後不斷傳開。

    走到巷口的沈奕腳步驟然有些沉重起來。

    腳步沉重,便代表著他的心情沉重。

    “金叔……”他沒有轉身,輕聲說道:“雖說連他師兄都訓斥他第二境到第三境破境時間根本不可能確定,不可能太快,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總覺得他真的能很快破境。他的目光太過沉靜,太有信心。難道他真的和靈虛劍門還有岷山劍宗那些百年難遇的怪物一樣,天生對天地元氣有著獨特的感知,在這一關隘上,根本不需要浪費什麼時間?”

    微胖商賈苦笑了一下。

    他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起來:“我也和你是同樣的感受,若真如他自己所說,他不是尋常的修行者…他真的是那種怪物,我只擔心你一直都無法證明比他強,我只希望你不要氣餒。”

    “父親一直對我說,挨打要站直,願賭要服輸,這世上能人異士太多,不可能全勝,但人這一生,唯一不能敗給的,便是自己。”沈奕雙手微顫,眉宇間卻是流淌出更為堅毅的神色,嘴角緩緩浮現出一絲笑容。

    “這少年看上去委實不錯,要是長陵一些貴人家的小孩子,輸了之後就絕對不會這樣的表現。”薛忘虛看著消失在巷口的沈奕的身影,興致勃勃的說道:“丁寧,要不下次你和他打賭,讓他也稱為白羊洞的學生算了?”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白羊洞現在的狀況,不要誤人子弟。”

    薛忘虛面容一僵,愁眉道:“其實也沒那麼不堪,青藤劍院現在還算站得住腳。”

    張儀之前一直在猶豫,此時終於鼓足了勇氣,看著丁寧道:“小師弟…”

    “我接下來的白天要借助白羊靈脈修行,大師兄你不如幫我照顧洞主,帶他去些想去的地方?”但不等他說出什麼勸誡的話,丁寧便已經直接看著他說道。

    張儀頓了頓,無奈點頭,道:“好。”

    ……

    ……

    大秦雖然在軍功封賞律的刺激下整體民風悍勇,見到修行者戰鬥都不惶恐逃避而是趨之若鶩的觀看,但各地的民眾性情在細微處還是諸多差異。

    例如薛忘虛和丁寧之前去過的鄭人城竹山縣,便是比較柔弱怕事,終日戰戰兢兢,生怕有什麼禍事臨頭。

    關中卻是民風最為豪邁暴烈,大多數修行者用劍都像用刀或者用斧一樣,走斬勢或者劈式。

    輕性命而重諾言,死士豪俠也是關中一帶出得最多,若是薛忘虛和丁寧之前去的是關中腹地的某個小城,全城皆敵的話,恐怕薛忘虛和丁寧真的要將城屠一遍,才有可能衝殺出來,或者要麼被殺死在裏面。

    長陵是大秦權貴勢力最錯綜交纏之所,長陵人卻是比較中庸,行事最為謹慎和權衡利弊。

    權衡太多,性情卻容易比較陰柔,或者說比較陰狠。

    所以薛忘虛的感歎不無理由,許多修行之地的學生裏,那些出自長陵的年輕才俊,眼中總是陰霾有餘,而坦蕩不足。

    此種性情,又如何能發揮在大秦佔據主導的坦蕩平直的劍經的劍意?

    只是長陵有些劍宗的劍意,倒不是走的平直之道,而是詭奇多變之道。

    例如影山劍窟。

    影山劍窟山門便在長陵城北外的影山之中。

    影山劍窟的大多數建築,以及最早期遺留下來的一些在山壁上開鑿出來的劍窟,都位於影山的向陽面上,但由於這些建築的外表都是極其晦暗的灰黑色澤,所以看上去便很像一團團陰影。

    顧惜春便在這其中一團陰影裏。

    他盤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塊陰鬱至極的光滑山壁,這塊山壁整個就像一塊陰影,陰鬱的深灰色壁面上,有無數道深淺不一的劍痕。

    這些劍痕看上去毫無規律,繁複異常。

    盤坐在這塊光滑山壁之前的顧惜春不知道已經靜靜參悟了多久,他的身上全是塵埃,完全沒有平日裏的風姿。

    一名身穿深灰色衣袍的中年師長悄然走到了他身後。

    看著枯坐憔悴已然如枯萎花朵一般的顧惜春,這名面容慈祥和藹的中年師長忍不住輕歎了一聲,說道:“其實你不需要如此激進…因為無論你從影劍壁上參悟出多少東西,都極有可能無法在岷山劍會上折桂,因為我得知消息,獨孤家的那個少年也從漠北回來了,要參加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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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嘔血觀劍

    “獨孤白?”

    顧惜春憔悴的臉色越發蒼白,眼瞳驟縮如深幽黑井。()

    他是這數十年來影山劍窟公認修行進境最快的學生,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突破到第二境煉氣,此時已然到了真元境上品修為。

    正是因為這種非尋常修行者所能想像的速度,所以他在長陵已然出名,在當日所有觀瞻祭劍試煉的各院學生之中鶴立雞群。自數月前開始,他也已經被破格允許到這影劍壁參悟修行。

    只是除了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怪物,他心中也異常清楚,在長陵所有的年輕才俊中,還有數人是他絕對不可能企及的。

    獨孤白便是那數人之一。

    獨孤白的父親獨孤涼生,便是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的將領中最年輕的一位。

    獨孤家的血脈有些獨特,獨孤涼生和獨孤家上幾代的狀況都是一模一樣,在幼年時體弱多病,往往到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是藥罐子,但到十四五歲身體長成,諸病漸消,修行的天賦便很快顯現出來。

    不只是破境的速度很快,還在於獨孤家的人對於一些至簡的劍式,往往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領悟和運用。

    一些看上去最普通的劍招,在他們的手裏卻往往能夠發揮出強大的威力。

    獨孤家到了獨孤涼生封侯,家力自然到了最輝煌鼎盛之時,獨孤白的際遇,便自然變得和以往所有獨孤家的人不同。

    換了別人,或許會大量尋找靈藥,遍尋名醫,令獨孤白在幼年時便不再多病,或者身體長成的時間提早一些。

    然而獨孤涼生自有考慮,他沒有採取任何揠苗助長的手段,而是派了自己最信任的數名家將和傭人,在幼年開始便帶著獨孤白四處遊歷,不只去名山大川,還去各種邊荒苦寒極暑之地,去各種征戰之地。

    以獨孤涼生的說法,便是以天地元氣和戰氣戰魂為藥,以天道自然養人。

    且不論他這種說法有沒有修行的道理和依據,但他的這種做法,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成效。

    獨孤白經歷的環境明明比之前任何一個獨孤家的人要差,然而他多病的身體反而更快的強健起來,幼年時大量的見識,似乎使得他擁有了更好的用劍直覺。

    最為關鍵的是…雖然身體長成的時間和以往所有獨孤家的人差不多,十三四歲的時候,還差不多只有平常人十二歲左右的身高,但沒有用多少藥物便提早強健的身體,卻讓他的念力有些超乎常人。

    傳說裏,獨孤白眼前的人的動作,都會比一般人正常眼睛裏看起來的要慢一些。

    只是慢上一點,在境界相差不大的修行者的戰鬥裏,便是巨大的差距。

    顧惜春自知絕對不如獨孤白,是因為他見過獨孤白的戰鬥。

    在那次戰鬥裏,獨孤白只是用一式最簡單的“長河斬”,便擊敗了一名修為還比他略高一線的修行者。

    直至今日,回想起那樣的畫面,顧惜春還無法完全想明白獨孤白是怎麼能用那樣一式就破了對方精妙的劍勢。

    想不明白,便是巨大的差距。

    顧惜春知道眼前這名叫李慕彥的師叔是為自己好,在平日裏,這名在門中地位很重的師叔也是對自己做過多次指點,但是他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看到他的搖頭,李慕彥頓時皺了皺眉頭,說道:“我欣賞你的決心和毅力,但我影山劍窟之所以會有到了第四境中品修為,方能進入禁地,到這影劍壁前來參悟的門規,是因為這影劍壁上很多劍意太過鋒銳,就如前輩高人的念力直指,而且這許多劍痕裏面暗含天地元氣運行之裏,就如符文,自然會彙聚一些天地元氣。像你這樣修為不到的學生,在這裏修行時間過長,心神和身體都會被這影劍壁所傷。”

    “我知道您的心意。”顧惜春抬起了頭,恭謹說道:“只是我修行的興趣,來自於我的驕傲。”

    李慕彥疑惑道:“何解?”

    顧惜春懇切的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您身為強大修行者的感覺是怎麼樣的,但對於我而言,我真的很喜歡周圍人看到我便異樣,便羨慕欽佩,甚至仰視的目光。我喜歡這種感覺…所以至少在我之前的許多年,支持我勤奮,耐得住寂寞修行的動力,便來自於此。”

    李慕彥不由得蹙緊了眉頭,說道:“這種感覺是畸形的,你應該有更長遠的想法,因為我們是超出凡人的修行者,而不是長陵花樓裏的那些姑娘,我們的實力和境界,不應該像她們的美貌和衣衫一樣,只是想要博得欽羨的眼光。”

    “師叔您說的我都明白。”顧惜春恭謹而誠懇的接著說道:“修行者應該有更高的追求,不應該只圖在人眼前的時候比別人顯得光鮮亮麗,只是我也在很多修行書籍上看過,修行最佳手段便是源于本心,最能刺激自己修行的感覺,便是最好的手段。”

    李慕彥沉默思索著顧惜春的話,覺得有些道理。

    “我自知無法和安抱石、淨琉璃和獨孤白等人相比,但至少在其餘人面前,我必須鶴立雞群。”

    顧惜春平靜的說道:“而且去青藤劍院觀禮時,白羊洞那名叫丁寧的酒鋪少年的確讓我感到了威脅,他的表現,甚至讓我在那些人的面前都受到了很多羞辱。酒鋪少年的威脅,和那些羞辱,對於我而言,便是某種最強的刺激。若是借著這股勢我還無法在這裏參悟出什麼,我在四境中品之前,便更不可能在這裏得到些什麼感悟。而且我的驕傲,不允許我輸給一名剛剛修行的少年。哪怕他資質再好,畢竟起步比我晚太多…哪怕我不輸給他,只是無法讓他仰視,無法高高在上的肆意點評他,我的感覺都會很不好,支援我修行的最大動力,都會消失。”

    “所以,請師叔不要阻攔我。”

    顧惜春拜伏在地,對著李慕彥行了大禮,請求道:“只要能夠在這裏得到任何一絲好處,我受再多的苦和折磨都無所謂。”

    李慕彥想到最近丁甯和薛忘虛的事情,又看到顧惜春此時的樣子,他輕歎一聲不再多言。

    當這名關心自己的師叔腳步聲漸漸遠離,拜伏在地上的顧惜春緩緩起身。

    他再次面對著影劍壁,坐正身體。

    影劍壁實則並非是影山劍窟的前賢所留,而是來自于某個不可知的古修行之地的遺跡。

    影山劍窟最早的一批修行者發現了這面影劍壁,並花費心血將之搬運至影山劍窟,就是因為所有人都可以確定,留下這些劍痕的修行者比他們的境界高出太多。

    影山劍窟在長陵至今都不算是一流的宗門,但這面影劍壁以前所在的宗門,卻肯定是極其一流的宗門。

    自從得到這面影劍壁,影山劍窟每一代真傳弟子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參悟,然而數百年來,唯有三人從這裏面參悟出了真意。

    其中一名屈離,便是在這裏參悟出了影山劍窟迄今為止最強的劍經,流影劍經。

    另外兩人,卻是都成了成功踏過七境的一代宗師。

    其中一人宋寒山,在這裏是參悟出了一道寒山劍符。

    另外一人蕭煙雨,則是在這裏得到了許多有關天地元氣的重要感悟,五境至六境破境只花了數夜的時間。

    顧惜春自知自己的天賦比那三人只好不差,而且他也不苛求像那三人那樣爆發。

    只要能夠得到數道精妙的劍勢,哪怕是一些可以讓真元運行快一些,劍上引聚天地元氣更猛烈一些的變化,他都已經滿足。

    只是他在這裏已經枯坐三十餘日,憑著一口意氣支持下來,他眼裏的這些劍痕,還是雜亂到了極點,無論是單看一條劍痕,還是看一片,還是尋找深淺差不多的劍痕,探尋其中的聯繫…各種手段用盡,他卻是沒有感悟到任何東西。

    李慕彥說得不錯,影劍壁對於心神和身體的損傷都極大,此時深深拜伏在地後起身,他再看著眼前的無數劍痕,頭腦一沉,露在袖外的雙手竟然無法控制的顫抖起來。

    他感覺不對,想要將目光從影劍壁上抽離,然而只是這一爭,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喉嚨口一甜,噗的一聲,一口逆血竟是不可遏制的噴出了口。

    “看個劍壁看到口吐鮮血,你也可算是千古以來第一人了。”

    一口鮮血噴出,顧惜春的腦海裏並沒有第一時間顧及自己的身體,他的腦海裏反而是出現了謝長勝和丁寧的面容,想像出謝長勝和丁寧在自己身邊嘲諷的神容。

    “噗”

    他的呼吸更加不順,竟又是一口血霧從口中激射而出。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他前方的影劍壁上,無數細小的血珠緩緩的流下。

    許多血珠落在那些深且寬闊的劍痕裏,只是令這些劍痕內裏染上些微的色彩。

    然而顧惜春的眼睛驟然亮若星辰。

    他面前的影劍壁上,出現了幾道極細,然而卻極鮮豔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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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新的紀錄

一扇黑漆院門由內而外打開,身穿白色狐毛裘衣的王太虛從中走出,踏上等候在門口的馬車。

這道院門內的廳堂里,十幾名長陵市井間的江湖大佬看著他的背影,一時相互無言。

在數十日前,這名兩層樓的主人和他們只是並起並座的存在,然而數十日后,對方卻已然有了深厚的兵馬司的強力支持,兵馬司已然采用了一系列異常強悍的手段,幫他在整個長陵鋪平了道路。

從今以后,長陵市井間的很多規矩,便是由他來定。

在場的這些人或多或少知道那一夜腥風血雨背后的故事,在他們看來,從市井人物的手里搶奪到一些地盤和利益,不算什麼,但敢于從兵馬司的手里搶奪到地盤,那便真的足以令人敬畏。

步入車廂的王太虛揉著腦袋兩側的穴位,疲憊的靠在軟墊上開始閉目養神。

給這些長陵的江湖大佬劃定規則和重分地盤不是簡單的事情,而且他十分清楚,接下來要想站穩腳跟,完全無法依靠威脅別人,而是要讓人覺得你做得比以往的所有人好。

已然接近年關,長陵的街道上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到處都有歡快的孩童在街巷里跑來跑去。

就連以往破落的梧桐落都張燈結彩,平添了許多喜氣。

丁寧看到王太虛的這輛馬車出現在巷口,便直接迎了上來。

在車廂里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安穩之后,丁寧看著不加任何掩飾的王太虛,說道:“報仇是件很累的事情。”

王太虛笑了笑。

每次看到丁寧他都會很放松,這種放松來源于他不需要再費盡腦汁自己想問題,丁寧往往能夠做得比他更好。

“應該是梁聯。”他收斂了笑意之后,看著丁寧說道。

對于別人而言,這一句會非常突兀,讓人摸不著頭腦。

然而丁寧卻很清楚王太虛這一句話里包含的所有訊息。

丁寧冷笑了一聲,“真是巧。”

王太虛卻是誤會了丁寧的意思,點了點頭,說道:“他軍功已滿,封侯就缺些立足的根基,在軍中的地位又足夠高。一些線索也都指向他…而且最近這段時間,被皇后或者兩相深切表達不滿的也只有他。只是沒想到這麼巧,是由薛洞主之手來表達皇后的意思。”

丁寧沉默不語。

對于他而言,和梁聯的恩怨,又何止是眼前的這些恩怨。

“梁聯沒有那麼快可以對付,你現在還缺一名足夠分量的修行者的支持。”

沉默了數息的時間后,丁寧抬起頭,看著王太虛說道:“之前還有薛洞主,但現在沒有了。”

王太虛點了點頭:“薛洞主的身體到底如何?”

丁寧說道:“他會看完明年的岷山劍會。”

王太虛苦笑。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過你暫且不需要找別人,在明年的岷山劍會之后,我或許便足夠分量。”

王太虛頓時一愣。

丁寧平靜的說道:“不是說已然能夠擁有足夠的力量,是只要能夠奪得第一,我在長陵權貴眼中的地位便必然不同。就如長陵沒有人敢殺死安抱石和凈琉璃。”

“岷山劍會折桂?”

王太虛雖然明知道丁寧進入白羊洞的目的便是要參加岷山劍會,但此刻聽到丁寧的這句話,他還是有些難以相信。

丁寧看了他一眼,沒有解釋什麼,只是說道:“今天你如果有空,晚上也可以來接我。”

王太虛疲憊的雙眸里頓時閃現異樣的光彩。

他知道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丁寧絕對不會說一句這樣的話,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說道:“好,我在白羊洞山門外等你。”

時近年關,已是白羊洞的放院日,大多數學生都已離院,所以和往日相比,白羊洞更加靜謐。

丁寧由白羊洞一名師長相送,步入崖間的隱秘茅屋。

關上門,在蒲團上盤坐下來之后,他從袖里取出了一個藥瓶,一口將微苦的黃色藥液全部飲盡,一滴不剩。

和往常一樣,他閉上眼睛,很快進入識念內觀。

那些黃色的藥力在他的體內散開,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體內五臟也變得微黃,散發出來的氣息變得異常猛烈,就好像他的五臟都徹底的燃燒起來。

無數隱匿在他體內的“小蠶”又開始復蘇,輕柔而迅速的吞噬著藥力,而后又吐絲般吐出更為精純的藥力。

他體內五氣變得越來越旺盛,在他的念力驅使下,他體內的無數“小蠶”的活動也越來越旺盛,從一開始被動吞噬口邊的五氣和靈脈靈氣一般,到開始大口大口的抽吸。

他身下的蒲團開始發出無數細微的絲絲聲。

普通下方的細小靈脈,從一開始自然散發,到最后變得就像是抽水一般,被大量的抽引出來,和他體內的真氣融合,然后注入氣海。

他的氣海和無數“小蠶”的身體里的真氣,都變得越來越粘稠。

就如同確切的知道某個點是臨界,某個點是契機來臨一般,心境絕對平靜的丁寧的念力緩緩的朝著身外開始流散。

他的身體和身體周圍,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池塘。

若是南宮采菽此刻能夠感受到他的感知,必定會震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因為在他的感知里,是無數的線條。

甚至每一條線條的色彩,每一條線條中元氣流動的方向和速度,都是那麼的清晰。

他沒有像南宮采菽一樣等待。

而是將自己的念力溫柔的傳遞向其中的許多線條。

這些線條中的元氣根本沒有感到畏懼或者抗拒,而是就像驟然感覺到老朋友的來臨一般,驟然興奮起來。

它們幾乎是歡呼著,迫不及待一般,和丁寧的念力相融,飛快的流入丁寧的身體,更加雀躍的和丁寧的真氣融合。

就像它們本身就應該在那里,就像它們已經等待了這一個時刻太久。

無數光星在丁寧的肌膚表面不斷閃動,散發出異常瑩潤的光澤。

這個過程對于幾乎所有修行者而言完全不可控,就如天空飄雪,雪大雪小,什麼時候積雪盈尺,只看天意。

然而這個過程,對于丁寧而言竟然也可以控制!

他的身體表面好像有無數看不見的蠶爬了出來,無數的細絲伸向周圍的空氣之中。

在這些細絲的牽引下,就如雪落時高空里的雪花都被大量的牽落,雪落更急一般,他身體表面的光星出現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體內的真氣和天地元氣融合,發生徹底改變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的整個人被徹底點亮一般,通體變得玉石般瑩潤。

他體內所有氣狀的真元全部消失,全部變成了晶瑩的液滴,流入氣海。

這便是真元境。

他的破境,不只是如水到渠成,而是像水未至,便已預先挖了溝渠,令水流得更為順暢。

沒有任何的破境時間。

真氣和身體到了可以凝煉真元的點,便直接破境。

阻礙修行者前行的坎,對于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夜色已濃,山道上已然伸手不見五指。

等候在相近索橋上的那名白羊洞師長有些擔心起來。

以往丁寧在這個時候,便早已出來,難道今日里修行上是遭遇到了什麼問題?

就在他忍不住要朝著丁寧所在的那間茅屋飛掠而去之時,茅屋的門卻是被人推開。

在看到走出的丁寧的瞬間,看到丁寧顯得異常瑩潤和潔凈的臉龐,這名中年道士模樣的白羊洞師長渾身都不可控制的震顫起來。

他身下的索橋都因為氣息的激蕩而發出了無數金鐵震鳴的聲音。

王太虛在白羊洞山門口的馬車里安靜的等待著。

事實上在清晨將丁寧送到這里之后,他這輛馬車便一直沒有離開。

當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掀開車簾看到從山道上走來的丁寧,王太虛便徹底的呆住。

片刻之后,他看著已然走到身前的丁寧,無比佩服的輕聲說道:“我知道今日會有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但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這麼不尋常。”

頓了頓之后,王太虛看著丁寧,接著說道:“從祭劍試煉到現在,怎麼都不到八個月的時間。”

丁寧和王太虛認識都沒有八個月。

但丁寧現在很清楚王太虛為什麼會刻意說八個月。

因為長陵所有年輕才俊里,修行最快的安抱石和凈琉璃的紀錄,從第二境煉氣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八個月的時間。

所以丁寧今日破境,對于整個長陵而言,自然是一個新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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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新的風波

修行世界里新的紀錄,便意味著可以在史書上留下濃厚的一筆。

但新的紀錄,也往往代表著新的風波。

所以當丁寧回到梧桐落酒鋪,當他第一步跨入酒鋪時,長孫淺雪不悅的清冷聲音就已經響起:“你一定要讓人發現你這麼快麼?”

長孫淺雪的這句話包含著兩層意思。

一層是你可以控制修為的速度,另外一層是,就算你想要這麼快破境,你破境之后也可以隱匿修為,不需要讓別人察覺。

“一定要這麼快。”

聽著長孫淺雪包含著兩層意思的這句話,丁寧異常干脆的回答,然后看著面籠寒霜的長孫淺雪輕聲解釋道:“因為我想要讓薛忘虛風光。”

長孫淺雪似乎接受丁寧這個說法,臉色漸柔,但語氣依舊一貫的清冷:“對于你而言,你顧慮的東西也太多了些。”

“最終的結果是目的,不管能不能達到目的,我也希望過程能夠精彩一些,有意義一些。”丁寧看著她,說道:“越少羈絆的人可能越容易被人憎惡。”

和所有正常的老人一樣,薛忘虛睡得很早,但是醒得卻比絕大多數老人都晚。

黯淡的晨光里,張儀端著面碗,停著屋里傳出來的沉重但紊亂的呼吸聲,想到昔日薛忘虛的仙骨道風,想到七境之上的風姿,他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快要有眼淚滴進手里的面碗。

他很擔心那種沉重的呼吸聲突然沒有了,或者薛忘虛永遠醒不過來。

然而就在一滴眼淚將落未落之時,隨著一聲長長的呼氣聲,薛忘虛就此醒來,迎接長陵新的一天。

聽到薛忘虛起身,張儀來不及放下面碗便疾步走進小院。

緩緩披衣的薛忘虛聽到門外急促的腳步聲,他腦海中便自然浮現起張儀倉促心急的模樣,他便忍不住呵斥了一聲,“跑那麼急做什麼,怕我睡死了不成。”

張儀一個錯步,僵在薛忘虛門口五六步處,有些氣急道:“都快過年了,您還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除了李道機之外,在丁寧未入白羊洞之前,張儀一直是薛忘虛最喜愛的弟子,只是他也有些受不了張儀的迂腐和婆婆媽媽,原本聽到張儀這樣的話,薛忘虛白眉微豎,又忍不住要喝罵些什麼,只是突然之間,他鼻翼抽動,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他便頓時好奇起來:“張儀,你在吃面?”

張儀一愣,看了看手里的面碗,頓時有些羞愧,垂頭道:“聽人說您和小師弟經常在巷口那家面鋪吃面,今日早起幫您準備些熱水,看您沒有起身,再聽面鋪老板說過了明天便歇攤過年了,我便要了一碗嘗嘗,卻一時疏忽,您還未吃,我卻已然在這里吃上了。”

薛忘虛卻是突然來了勁,還未完全披好外衣,便連聲道:“你快推門進來讓我看看。”

張儀頓時十分疑惑,難道洞主這麼愛吃面?但對于尊師重道極其看重的他自然不敢有任何遲滯,他馬上一個箭步便到了門口,推門而入。

薛忘虛定神往張儀手中看去。

待看清張儀手中碗的顏色,他頓時一手伸著指頭點著張儀,一手捶床狂笑了起來。一時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又是怎麼了?”

張儀臉都白了,心想小師弟托自己照顧,結果只是一夜,洞主便失心瘋了的話,這可如何交待!

“沒事,沒事。”

看著緊張得要撲上來的張儀,薛忘虛一邊收手揉著自己笑疼的肚子,一邊說道,“下次記得到那家面鋪去要自己帶碗.”

“自己帶碗?”

張儀還是覺得薛忘虛極不正常,這面的味道和碗難道有什麼關系,更何況離得那麼近,那家面鋪老板又那麼好說話,吃完將碗還回去不就好了?

“你小師弟還沒醒?”

薛忘虛強忍住笑,道:“讓他和我一起去吃面。”

“好,我馬上去喊他。”張儀心中覺得丁寧在場似乎才鎮得住場面,頓時轉身就要往外跑。

“你跑什麼!”

薛忘虛見狀又忍不住喝道:“隔得這麼近,喊一聲他不就聽見了?”

張儀怔了怔,為難道:“這似乎有些失禮…”

薛忘虛微怒,“失什麼禮!這是普通街坊胡同,你以為是什麼地方,你這麼婆婆媽媽,難道要我喊麼!”

張儀頓時苦了臉,粗聲喊道:“小師弟,洞主喊你過來陪他吃面!”

遠遠的,街口那頭的面鋪響起面鋪老板的回應聲:“要兩碗什麼面?澆頭幫你們先做!”

“肥腸面。”

丁寧清越的聲音響起。

“我也一樣。”薛忘虛看了張儀一眼。

張儀便只得愁眉喊道:“肥腸面兩碗。”

“要不再多喊一碗吧。”薛忘虛這才有些滿意,看了張儀手中的面碗一眼,“你也帶個碗和我們一起去吃。”

“這怎麼行。”張儀下了決心一般,兩口便把碗里的面全部吃完,然后才歉然道:“五谷本天子所賜,又經農夫辛勤播種,磨成米面,豈可浪費。”

薛忘虛看著他鼓著腮幫子的樣子,輕嘆了一聲,說道:“你只記這些古語,卻不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說法。你若是知道這洗碗之人喜歡時不時挖鼻孔,你還會不會如此說法?”

張儀的眼睛頓時鼓了起來,面上的神色極其精彩。

也就在此時,丁寧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后的小院中。

張儀轉身,在看清丁寧的面容的瞬間,啪嗒一聲,他手中的面碗掉落在地,碎成數片。

薛忘虛忍不住搖頭:“就算是表示憤慨,也不要摔別人家的碗啊。”

張儀卻是如結巴般顫聲道:“小…小…小師…”

薛忘虛終于覺得異樣,他定定的看著走來的丁寧,眼睛也漸漸瞪大。

“第三境?”

他呼吸有些不順,輕咳了數聲,不能確定般看著丁寧問道。

丁寧微微一笑,開始端盆準備洗漱的熱水。

“這簡直是…”

薛忘虛說了幾個字,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形容,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長陵城東郊外,有一處僻靜院落,院墻圍著的范圍很廣,然里面的建筑卻小巧精致。

一間灰墻黑瓦的小屋前,有一片天然的碧泉,四周全是荒草地。

此時枯黃百草上覆蓋著白雪,中央的泉水卻是依舊靈動,散發著絲絲的熱氣,其中甚至有數尾紅鯉在其中游動。

一名看不出年紀的修行者盤坐在這片小屋里,正對著這片碧潭。

之所以說看不出年紀,不是歲月沒有在他臉面上留下印記,而是他的頭發和胡須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修剪過,長發及地,胡須也遮掩了他小半的面目。

只是即便長發垂散,如荒草亂長,他的身體依舊有英姿勃發之感,散發著春天般的氣息。

兩名身穿華服的男子站在他身前左側的臺階下,一名看上去三十余歲面目,另外一人卻是五十余歲,都有著那種位置極高的權臣才會有的不怒自威的氣勢。

“弟弟,我們可能錯了。”

三十余歲,頭發用一根玉簪盤起的男子有些苦惱的看著這名散發修行者,說道:“我們留意過的那名酒鋪少年,已然到了第三境,破境速度比安抱石和凈琉璃還要快。”

“不會比他們快,我聽聞在祭劍試煉中,他便是借助了丹藥,直接從煉氣下品到了煉氣上品。”散發修行者一動不動,目光依舊凝視著前方的碧潭,說道:“而且就算用各種靈藥養身,最多到第五境便要早衰…第五境沒有什麼意義。”

三十余歲男子輕聲問道:“家里要聽取你的意見,所以你的意思還是和之前一樣?”

散發修行者依舊一動不動道:“一樣。”

兩名華服男子不再多言,退出這個獨特的小院,乘坐著一輛青銅色的馬車離開。

“他說的也有道理。”

有些沉悶的車廂里,三十余歲的男子沉吟道:“安抱石和凈琉璃是不借助任何丹藥修行,嚴格來說,這丁寧的確未必比兩人破境更快。丹藥的藥氣沉積體內,會對將來的元氣感悟都有影響,所以的確…”

“有什麼道理!方繡幕是練劍練得傻了,難道你也傻了!”

然而他的話語卻被五十余歲男子的冷笑斥責聲直接打斷,“祭劍試煉到現在才多久?還不到三月的時間!別說此子祭劍試煉時才過第二境中品,便是那時就已然到了第二境上品,安抱石和凈琉璃從第二境上品到破境進入第三境用了多久的時間?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清楚?只是用第二境上品到第三境的時間比較,你便明白了!更何況此子還跟隨著薛忘虛去了一趟竹山縣,奔波勞碌,並未連續閉關修行!”

三十余歲男子頓時呆住。

“四個月…安抱石和凈琉璃,第二境到第三境的八個月時間里,主要所花的時間都在后段。”

呆了數息的時間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氣,震驚道:“如此說來,還是丁寧快。”

“方繡幕現在叫方朽木差不多,練劍連成如此模樣,也不知對著一個泉池一坐數年又能坐出什麼花來,偏生家里又對他最為倚重。”五十余歲男子冷笑道:“他不看好此子,我卻是要試試,連皇后都因為薛忘虛而對此子有些注意,想要看看他在岷山劍會上的表現,我便也推波助瀾一番,若此子真有非凡成就,家里將來對他的看法也自然有所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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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賭一賭

紅日漸升。

一處沒有多少陳設,甚至可以用寒酸兩字形容的官邸里,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須中年官員蹙眉看著紅融的朝陽。

許久之后,他終于下了決定,對候在一側的師爺說道,“將我的那盒鯨瓊膏給梧桐落那酒鋪少年送去。”

和所有能在長陵立足的師爺一樣,這名枯瘦的師爺雖然看上去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到,然而神色極其的穩重,眼睛一直都是充滿著睿智的光芒。

此時聽到他的這句話,這名師爺卻是大吃了一驚,無法平靜道:“司空大人,會不會太貴重的了些?”

美須中年官員自嘲般笑笑,說道:“我很清楚你此時的想法…這酒鋪少年丁寧雖然修為進境快得驚人,但畢竟每一境的狀況都不相同,有些人前面數境極快,但到了第四第五境卻是泯然眾人。聖上登基之后,最出名的例子當屬常山郡的郭殤,前四境的修行速度都和史書上那些最優秀的修行者差不多,但到了第四境之后,卻是遲滯不前,弄得信心全無,自暴自棄不說,還抑郁成疾,現在變成諸病纏身的癆病鬼。由前三境看人,的確太早。”

“只是這樣的道理,我能明白,那些位置遠比我高的貴人,自然也十分清楚。所以哪怕也和我一樣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只是知道而已,根本不會對他有過多的關注,更不會去對他表示什麼好意,因為他還不夠格,除非他能在四境五境也有這樣的表現。對于那些貴人而言,甚至只有到了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讓他們略費些心思。”

頓了頓之后,美須中年官員看著越來越不解的師爺接著說道:“此時對他示好的,自然是那些位置還不夠高的貴人,只是因為這少年還不夠格,所以即便是他們表達一些好意,也不會給出太貴重的東西。但是我想賭一賭。”

美須中年官員看著眉頭驟然松開的師爺,認真的說道:“禮司雖掌管宗廟禮儀,名為各司之首,然而實則是最沒有什麼力量,最多只能和聖上和皇后說上些話而已。我司空連在禮司到了這樣的位置,手里能用的,還比不上一個兵馬司的指揮使。”

“因為感覺沒有什麼好的出路,要報仇似乎也變得越來越沒有希望,所以我想賭一賭。”美須中年官員的眼里開始浮現出復雜的情緒:“其實我這也不是病急亂投醫,因為和別人不同,我見過薛忘虛幾面,我清楚他是屬于那種最能隱忍的人,長陵能忍的人有無數,然而像他那樣實則已經到了第七境,卻還這麼能忍的人卻應該沒有第二個。既然像他這樣能忍的人都會為了這少年而做出許多和他本性截然不符的事情,那少年,便應該真的值得我賭一賭。至少在修為和資質上,薛忘虛看得比我清楚。同樣是送禮,我要送便送份最重的重禮。那少年起步晚,身子骨弱,缺的便是鯨瓊膏這樣的海外靈藥。我仔細打聽過了此子在祭劍試煉上的一些表現,我相信此子是那種知恩圖報之人。”

聽到自己所追隨的這名大人的這些心聲,枯瘦師爺有些佩服,知道在他做出決定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只是想到報仇二字,這名枯瘦師爺看著對方眼角的皺紋,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梧桐落驟然熱鬧了起來。

這種熱鬧不是尋常過年帶來的熱鬧,而是出現了許多華貴的馬車。

貴婦的纏頭,胭脂水粉,書房的鎮紙、香爐,把玩的玉石,在過往的很多年里都會隱然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數十年前,馬車從原本沒有車廂,只有華蓋的制式演變成封閉車廂的制式后,可以不讓外人看到車廂內里情形的馬車,從一開始貴人家相對平穩和舒適的代步工具,便搖身一變具備了私密會見等多種用途,成為了長陵貴renmen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物件。

車廂的制作也日漸精致和華美,只是從一些用料和鑲飾,就可以大致看出主人在長陵的地位。

最好的車夫,更是能夠直接看出馬車對應的府邸。

一輛車廂夾板明顯襯著箭矢無法穿透的鋼板,顯得十分沉重的馬車原本正待駛入巷道,便在此時,端坐在車頭,坐姿如標槍一般挺直的車夫目光卻是一凜,皺起了眉頭。

一輛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車廂只是用普通青檀木制造的馬車正從另外一頭駛入梧桐落。

“怎麼?”

這名車夫身后的車廂里感覺到馬車的停頓,傳出了一聲輕聲問詢聲。

“是方侯府方詠的馬車。”車夫輕聲回應道。

他身后車廂里的貴人頓時沉默不語,耐心的等著。

方詠雖然是庶出,但戰功顯赫,在方侯府是除了方餉、方繡幕之外的第三號人物。這樣的人物,自然比他的身份高出太多。

也就在此時,這輛馬車的車夫又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輛顯得特別方正的馬車。

那輛馬車同樣沒有什麼特別華貴的裝飾,只是馬車的每一個部件,卻極為正統,完全合乎標準制式,連一點私人的喜好都不帶。

“禮司副司首…司空連大人竟然也派了人來。”這名車夫確認自己看的沒有問題,側轉過身來,有些不能相信的對著車廂內里輕聲稟報道。

薛忘虛租住的小院前車馬不停。

一輛馬車剛剛駛離,便又有一輛馬車停至門口。

看著一件件送入,將要堆滿半間雜物間的禮品,帶著黃鼠狼皮帽子的薛忘虛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來。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風光?

“小….小師弟…”

也就在此時,一直在納禮記錄,以便將來有可能還禮的張儀突然又結結巴巴的驚呼了起來。

薛忘虛一拍手中暖手的銅湯婆子,喝道:“又怎麼了?”

“方侯府方詠大人,送了一件金縷衣過來。”張儀似是也羞愧自己一驚一乍的表現,慚然從那間雜物間走出,輕聲道。

薛忘虛頓時一怔。

金縷衣自然不是真的用普通金絲制成,若是那樣,對于修行者而言便不算貴重。修行者世界里所說的金縷衣,是用一種叫做金縷花的異花的花莖內絲編織而成,有助于真元境修行者的凝氣,可以讓修行者在真元消耗劇烈,吸納天地元氣補充真元時,補充真元的速度更快一些。

這的確是一份大禮,而且因為金縷花稀少,也是一份有價無市,用錢也難以買得到的大禮。

“即便是一件金縷衣,也不用這麼大驚小怪。”回過神來的薛忘虛看著有些羞愧的張儀呵斥道。

張儀更加羞愧的垂頭,輕聲解釋道:“我知道…可是禮司的司空大人,送了一份更重的禮過來,他送了一盒鯨瓊膏,足能用到明年初夏。”

薛忘虛這次徹底的愣住。

禮司的司空大人,便只有副司首司空連。

雖然丁寧有這樣的表現,但薛忘虛自然很清楚丁寧這樣的一株幼苗對于真正的權貴根本不夠格,方侯府會有人來,只是因為丁寧之前和方侯府有些淵源。驪陵君是整個長陵公認事無巨細,事必躬親的人物,會動用一些手段,也只是因為他在這里遭受了丁寧的拒絕和羞辱。

現在司空連這樣的權貴能夠關注到丁寧,哪怕是送一份薄禮,在他看來都已經有些不可思議,更不用說是一盒鯨瓊膏。

鯨瓊膏是大秦王朝這百年來朝著海外尋藥的探索中,發現的對于修行者極為有用的藥物之一。

它是由深海中一種叫做鯨瓊草的膠質海草煉制而成,而那種膠質海草生長的地方,都有大量黑水蛟盤踞。若是在尋常淺水中對付一條真正的蛟龍,對于許多修行者而言不算特別危險的事情,然而要在深海中面對有可能是一群真正的蛟龍,那采集這種海草,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代價。

所以鯨瓊膏極為珍稀,即便是那些侯府,也極少能夠得到。

而這種膏藥卻又極其有用,若是在沐浴之后涂抹全身,藥力滲入皮骨,便會大大刺激真元的換血換髓效果,不僅令筋骨強壯,百病不生,而且同時會自然的令氣力大漲,相當于可以讓修行者少去很多修身的修煉時間。

所以這種膏藥,在各朝也被稱為“筑基膏”,補的是修行者的基礎。

足能用到明年初夏,這鯨瓊膏便自然不是一小盒,而是一大盒。

這的確是足以讓任何人震驚的大禮,不能怪張儀不夠鎮定。

“居然連這樣重的禮都送了出來.”薛忘虛輕輕的咳嗽了數聲,感慨的輕聲嘆道:“司空連,你又有什麼事情…長陵這樣的地方,真的是讓你這樣的人,都有許多無奈,都有根本無法解決的事情,需要讓你這樣做麼?”

尋常人有尋常人的無奈和恩怨,那些站在高處的人也有站在高處的人的無奈和恩怨。

薛忘虛發出這樣的感慨,不是因為他到此時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他想著,既然爬得再高也是如此,那爬得再高又有什麼意義?

只是並非每個人會這樣的想法。

或許絕大多數人,也只會在一生終結時,才會徹底回望自己這一生,才會思考自己做的很多事對不對,有沒有意義,或許才會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其實最想要的是什麼。

華美的書房里,驪陵君看著身前的案卷,他雙鬢的白霜越來越濃。

腳步聲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緒和周圍的靜謐,一絲馬糞的臭氣,極不協調的出現在燃著沉香的書房空氣里。

驪陵君的眉頭倏然皺起,一向溫雅的他的臉面上驟然浮現出極其罕見的凌厲殺意。

他抬起頭,看著出現在他視線里的那人,聲音微冷道:“不請自來,這便是最大的無禮,且你是我府里的人,不顧我府里的規矩,這便不只是無禮。”

身穿散發著臭味的普通布衣的蘇秦深深躬身,說道:“我是無禮,但我可為君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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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何以解憂

    “為我解憂?”

    驪陵君看著蘇秦,心中殺意越來越濃烈。

    此時的蘇秦身上沾染著馬糞的氣息,雙手說不出的粗糲,看上去和最普通的下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尤其他的左手雖然已經不再血肉模糊,傷口都已經結痂長好,但是五指和整條手臂的筋肉都看上去有些扭曲,佈滿傷痕,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

    蘇秦對自己此時的觀容可以說毫不在意,然而驪陵君對自己的兩鬢秋霜卻極為在意。

    正值壯年而兩鬢染霜,只能說明憂思過重,影響了氣血,甚至對將來的修為進境肯定也有極大的影響。

    驪陵君在過往的很多年裏,給人的感覺一直是事無巨細,事必躬親而精力旺盛,如日中天。

    尤其是現在,他絕對不能讓外界知道他的憔悴。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能夠避開外面人的耳目,接近我的書房,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恕我真想不出你能在什麼方面為我解憂。”因為心中殺意濃烈,所以此刻他說話也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溫雅,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您的書房外面有許多比我厲害的門客,我能出現在你的面前,便是因為我在這裏這麼多天,已經精准了摸清楚了他們的習慣和路線,這是我的能力,但也是您留我在府內,賦予我的機會。”

    蘇秦有些感慨的看著自己被馬房糞水染濕的鞋面,然後抬起頭,看著譏諷的看著自己左手的驪陵君,平靜的說道:“其實你也知道,丁寧說的很多話是對的。”

    驟然聽到那個名字,驪陵君的眉頭不自覺的皺起,眼中寒意更濃。

    蘇秦卻是宛如無所察覺,臉上反而露出了白羊洞時那種微笑,他接著說道:“其實你做事太過追求完美,世上哪里有那麼多完美的事情。就如你的歸家之路…你又何必一定要你父王和趙香妃全部認同?”

    驪陵君眼睛微微眯起,語氣寒冷道:“什麼意思?”

    蘇秦看著他,淡然道:“你有沒有想過,讓你父王和趙香妃之中某一個人對你有極其強烈的好感,覺得非你不可,或許比兩個人都對你有些好感要有用得多?”

    驪陵君畢竟非同常人,聽到蘇秦的這句話,他的眉頭驟緊,臉上的神色卻是柔和下來,“你繼續說下去。”

    “你父王和趙香妃之間的關係,恐怕比起你們大楚任何權貴之間的關係都要牢靠,只要其中一人確定是你,另外一方必然會做出讓步。”蘇秦越發平靜自信,他明明穿著散發著消散不去的臭味的下人衣衫,然而卻就像是穿著天下最華貴的衣衫般散發著光彩,他看著驪陵君,說道:“所以您不要再猶豫什麼,不要再去考慮別的什麼可能,您現在只需要徹底說服其中一人。”

    驪陵君深吸了一口氣,他抬起頭來,面容再次變得溫雅可親,“你在我府中隱忍了這麼久,便是為了能夠得到站在我面前的機會,這麼說,你已經有所把握?”

    “我說了我可為君解憂。”蘇秦再次作揖行禮,緩緩說道:“我願為使,去楚都說服趙香妃。”

    驪陵君贊許的看著他,說道:“你來投我,我故意讓你去馬房,你不懷恨在心,現在反想幫我?”

    蘇秦微微一笑,道:“高位者,不問恩怨,只將利益。”

    驪陵君站了起來,緩緩躬身行禮,道:“您需要什麼?”

    稱呼上的改變,便意味著身份的改變。

    蘇秦知道自己踏上高處的第一步已然正式跨出,於是他更加燦爛的微笑道:“您為君,我為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許諾。”

    “能令我歸國,位登大寶。這個要求不算過分。”驪陵君不再猶豫,看著蘇秦,說道:“你想要何日啟程?”

    蘇秦平靜的說道:“事不宜遲,便在今日。”

    ……

    支持著人前行的,不只是野心,往往更多的是不甘心。

    虎狼北軍大營的大將軍營帳裏,梁聯面色漠然的看著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身前的中年男子身穿著他親兵的衣甲,但是眉宇之間卻是有任何侍從都不會有的桀驁和狂放之意。

    這種桀驁和俾睨天下的氣息,也唯有那種敢於和整個王朝為敵的大逆才能蘊育得出。

    一個人的氣質如何,只看他胸懷中所想的事如何,只看他面對的敵人的高度如何,這些話一點都不虛。

    這名桀驁直視梁聯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雲水宮真傳弟子之一的樊卓。

    “都已經用這種手段給了你警示,難道你還不甘心?”

    樊卓看著臉色漠然的梁聯,隨意用小刀在身前食盤中的羊腿上切了一片,嚼了起來,同時接著說道,“說不定鄭袖都覺得長陵衛驚動我們的事情,都是你暗中插手,像她這樣冷酷的人物,做事根本都不需要什麼證據。”

    “我又豈是到此時才不甘心?”梁聯漠然道:“否則我又何必派人給你們送信?我大可看著你們被夜策冷和虎狼軍絞殺,同時我或許還能乘機殺死夜策冷,讓皇后對我滿意一些。”

    樊卓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繼續邊切肉邊吃,“你想要我們幫你做什麼?”

    梁聯道:“幫我殺死薛忘虛和他身邊那名少年。”

    樊卓頓時大聲的冷笑起來:“即便再不甘心,也不要自暴自棄,這有必要麼?”

    “當然有必要。”

    梁聯面無表情的說道:“在兵馬司和那名江湖人物談判之後,我的兩名親信還被殺死了。我可以不在意皇后給我帶來的傷勢,但是我不能無視我手下這些人的生死,若是我對他們的命都不在意,便不會有人再給我賣命。我們行軍打仗這麼久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一直打勝仗,都知道失敗會死人,但如果連一名江湖人物都對付不了,我手下的這些人會懷疑我的能力。”

    “我不是一名單獨的修行者,我是擁有一支軍隊的將軍。”梁聯看著眼睛微微眯起的樊卓,接著說道:“而且兵無常形,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現在所有人都不會覺得我還會對付薛忘虛和那少年,若是他們被殺了,或許反而會讓人覺得是有人要栽到我的頭上,挑戰皇后的權勢。你們恰好可以幫我做到這點。”

    “而且你們難道怕我不甘心,怕我像一頭受傷的狼一樣亂咬?”

    梁聯沒有多少表情的臉上出現了冷諷的神色,“我越是和你們一樣,越是接近你們,我們之間的盟約才更加牢靠,你們也會覺得我更加安全。”

    樊卓毫不掩飾的冷笑,說道:“你說的雖然不錯,然而你應該明白我們只是為了孤山劍藏,我們不可能為了這件事冒險。”

    梁聯冷漠道:“真正的亡命之徒,真正和長陵權貴沒有關係的殺人的人,你們比我認識得多。我安排你們入城至今,都根本未過問任何孤山劍藏的秘密,都根本未過問你們在長陵搜尋的到底是什麼。若是連這些小事都不肯為我做,我們的盟約還有什麼意義?”

    樊卓想了想,覺得若是長陵亂些,似乎對他們的行事更加的有利。

    梁聯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那名江湖人物此刻已經將我想要擁有的一些勢力整合了起來,除了魚市之外,他已然是那些江湖人物的盟主,將來若是能夠控制他,你們要尋找什麼東西,應該更為簡單,若是以行軍打仗般的長遠來看,將來我在白,你們在黑,各掌一方,我們或許都不用現在這麼不甘。”

    樊卓桀驁的笑了起來,他覺得吃得不暢快一般,丟開了手中的小刀,直接舉著羊腿吃了起來,同時說道:“那些人的價格都不低,尤其要到長陵搏命,價格便更高。”

    梁聯看著他,緩緩說道:“用來買命,多少錢都不算貴。”

    ……

    ……

    送禮的馬車一直到午後才漸漸稀少、消失。

    所有梧桐落的住戶都覺得這裏出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都是面上極有光彩,但丁寧卻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因為未去白羊洞修行,酒鋪在數日之前便已歇業,所以接近傍晚時分,丁寧只是一邊隨手翻看著薛忘虛這數日裏時斷時續寫出來的一些筆記,同時看著張儀陪著薛忘虛下棋。

    薛忘虛昔日修為雖高,但棋力比起張儀卻是不足,連輸了數局,終於有些惱羞成怒,一拍棋面,叫道:“你懂不懂尊師重道,贏了數局也不知道故意下兩步昏招,讓師長一局!”

    看著薛忘虛生氣的模樣,張儀又是羞愧,又是不解,惶恐低頭道:“洞主,書上言…”

    “書!”薛忘虛氣得伸手欲打,但不知為何,卻突然又深深的擔心起來,最終只是歎了一口氣,無比認真的看著張儀告誡道:“你性情仁厚,古君子之風,但我擔心你太過仁厚,被小人所乘。所以我只想讓你記住一句話,任何書都是人著,任何法都是人定…規矩和人情,孰輕孰重,你自己去想。”

    丁寧看著認真教誨的薛忘虛,眼裏又多了幾分敬重。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身體突然不可察覺的微微僵硬起來。

    他眼睛的餘光裏,一名說不出安靜的紅衫女子,正在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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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商家遺女

那女子出奇安靜,雖身著紅衫,站立在巷間卻並未引人注意。

只是無論在此時酒鋪中長孫淺雪的感知力,還是在此時丁寧的眼中,她的身周卻似始終有一株黑竹在搖曳。

黑竹安靜而與世無爭,只是天生便不屬于凡塵的氣息,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這紅衫女子和街巷中所有人似乎並無交集,然而看到她的瞬間,丁寧卻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她便是魚市那個地下王國的主人。

因為惹薛忘虛發怒而羞慚自責的張儀正在思索著薛忘虛鄭重的話語,他畢竟也是資質極高的修行者,他終于有些感覺到了異樣,抬頭望去。

只是在他抬頭之時,紅衫女子已然轉身離開,所以他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看著先前紅衫女子站立的地方,有些莫名的疑惑。

“怎麼?”

薛忘虛看著他問道。

“沒有什麼。”張儀搖了搖頭,有些不安的輕聲提議道:“再下一局?”

薛忘虛已然有些興趣缺缺,但是看著不安的想要補過的張儀,他突然覺得這是另外一種方式的教導。

于是他點了點頭,敲了敲棋盤,道:“再來。”

“丁寧!”

便在此時,長孫淺雪清冷的呼喚聲自酒鋪后院響起。

紅衫女子走入梧桐落外的窄巷,等候在那里的黑衣老叟拄著竹杖,跟在了她的身側。

“那少年確實不錯。”

她朝著魚市的方向前行,緩緩的對著黑衣老叟說話,聲音里帶著一種甚至能感染他人的寧靜,“能每過數日來魚市照顧那名孤獨老婦人,陪老婦人說說話,不求圖報已實屬難得,今日里看他更有一種榮辱不驚的平和,我也有愛才之念,只是自身難保,跟著我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只能遠遠看他數眼罷了。”

“那女子陰氣重重,修的是大齊王朝陰神鬼物手段,而且也已到了七境,她到底是誰,怎麼會過來看你?”酒鋪后院,長孫淺雪面對著這名紅衫女子離開的方位,嚴肅的問被她喚來的丁寧。

“魚市地下的主人。”丁寧看著她冷肅的面容,有些艱澀的回答道:“商家的唯一后人…應是我經常去魚市,現在修為進境破了些紀錄的事情傳入了魚市,所以她才過來看一看。”

長孫淺雪沉默了片刻,說道:“既是你師尊的舊部,而且恐怕已經算是你師尊唯一的舊部,現在她又有了這樣的修為和勢力,你怎麼不想借助她的力量?”

丁寧一時沉默,沒有回答。

長孫淺雪聲音微冷道:“旁人不清楚,但我卻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年以雷霆手段滅長孫家,以及后來用商家當替死鬼,來平息一些貴族門閥的怒火。將推進變法的商家抄斬,然而商家主持的變法卻依舊緩慢的維持了下去…這種絕殺和后繼陰柔的手段,大多是出自皇帝和現在的皇后之手。因為我知道你師尊那時並不在長陵,商家這唯一的小女也是他保下來的。也便是在這件事上,他采取了很多絕厲的報復手段,自此他和皇帝之間才有了不可調和的間隙…所以你若是有所求,想必她會幫你。”

丁寧沒有回應她的一些話,只是看著她搖了搖頭:“你自己都說那是陳年爛谷子的恩怨,虧欠商家的人太多,商家卻不欠任何人,我們想要殺死八境之上的皇帝這種聽起來便虛無縹緲的大逆事情,便不要再將她拖進來了。”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轉身步入身后的房間。

這樣的態度,代表著她雖然不盡認同,但至少不反對丁寧的意思。

鞭炮聲里除舊歲。

新年至。

四平八穩的大秦王朝正式跨入了元武十二年。

元武皇帝登基已然十二年。

新年里有新氣象,薛忘虛的小院里,被王太虛令人布置得殊為喜氣,不僅門上都貼了對聯,窗上都貼了火紅的貼花,就連小院里的一株落葉殆盡的老梨樹上都披掛了些綢緞,天井上方還裝設了擋風的紗擋。

暖烘烘的陽光下,丁寧、薛忘虛、張儀和王太虛四人坐在梨樹下的一張小方桌前曬著太陽,喝些茶水。

輕嗅著街巷里傳來的肉香,薛忘虛由衷的說道:“僅憑可以讓家家戶戶數餐之內必有肉食,聖上便足以自傲。”

王太虛深有感觸,感慨的說道:“不管此時朝堂那些高位的貴人對我們是何等的態度,至少在我看來,能讓長陵人吃得飽,穿得暖,這便比多打下一片城池有意義得多。”

張儀肅然敬佩道:“聖上自然是千古罕有的賢帝,皇后娘娘和兩相,自然也是聖上的賢助。能令萬民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這已然是偉大的功績。更何況豐衣足食,烈火烹油。”

丁寧喝了一口熱茶,沒有發表評論,卻在心中自嘲的笑笑。

現在長陵幾乎所有人都無比愛戴在位十二年的元武皇帝,只是再偉大的功績,就能抵消一個人的罪惡麼?

若是所有人說可以,他也絕不同意。

而且至少長孫淺雪會和他站在一邊。

一名身穿新衫的少年出現在了院門口。

一抬眼看到這名穿著新衫的少年,張儀便有些苦臉,愁容道:“沈奕,雖然我丁寧師弟已然踏入了第三境,只是你也不妨不要這麼心急,在大新年里動劍終是有些不好。”

到訪的少年正式和丁寧有著破境再戰之約的關中少年沈奕,他的神情原本有些猶豫不安,此時聽到張儀這句,他便顯得有些急促般轉過身,讓張儀和丁寧看見自己的背部,同時有些不好意思的快速解釋道:“我沒有帶劍,我不是來戰的。”

張儀的眉頭頓時松開,溫和道:“如此甚好,可先來坐下飲茶。”

張儀天性有令人放松和親近之感,略微緊張的沈奕頓時舒了口氣。

“謝謝你們的兩株三陽草。”丁寧也對這名走進小院的直率關中少年微微一笑。

沈奕看著丁寧的笑容,更加放松了些,先對著薛忘虛和王太虛行了一禮,這才看著丁寧說道:“先前兩天便聽說了你破境的消息,且破境的速度超過了安抱石和凈琉璃,我便想要過來找你,只是想著光是這樣的修為進境速度,我便怎麼都不如,一時有些氣餒,猶豫了數日,到了今日才來。”

丁寧平靜的說道:“前三境修為快並不意味著什麼。”

“因為先前有了破境再戰的約定,我不來見你,躲著總不是事情。”沈奕看著他解釋道:“不過又自覺不如,再加上和你張儀師兄所說的一樣,新年里便來約戰總是不好,所以先過來一下,就當是拜年。”

薛忘虛微微一笑,贊許道:“不愧是關中八百里平川走出的少年,胸懷坦蕩。”

沈奕面容微紅,忽然有些鼓足勇氣道:“薛洞主,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薛忘虛微微一怔,昏黃的眼瞳驟然有些發亮,道:“如何?”

沈奕說道:“我之前未進入任何劍院學習…不知薛洞主是否能舉薦我參加白羊洞的入試?”

“白羊洞現在是已然並入青藤劍院,你的意思,便是想成為青藤劍院的學生,想和張儀、丁寧成為師兄弟了?”薛忘虛頓時捻須大笑起來,“這真是妙極。”

丁寧有些無言。

之前薛忘虛還透露過對沈奕有意思的想法,未曾想沈奕竟然主動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沈奕此時臉上充滿欣喜的表情,看著得意大笑的薛忘虛,激動道:“這麼說洞主是同意了?”

薛忘虛看著這名興奮的關中少年,道:“只要你不擔心妨礙你的前程,我既然破例收了丁寧,再破一次例也沒有什麼,想必狄青眉也樂意由我挑擔子,為青藤劍院收這樣一名優秀學生。”

聽到薛忘虛如此一口答應,沈奕一時欣喜得口干舌燥,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丁寧搖了搖頭,也不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平靜的問沈奕,“怎麼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沈奕道:“我聽聞你想要參加岷山劍會,我便想著即便現在和你酣暢的激戰一場,就算能贏你,也沒有什麼可以驕傲的地方,畢竟你從去年秋里才開始修行,更何況我回去細想你擊敗我的劍勢,覺得現在放手相斗可能還是輸。一時無法超過,我想最好也是跟著你的腳步,看著你前行比較好。”

薛忘虛聞言微微一笑,道:“不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丁寧微微蹙眉,但不等他開口,沈奕已然搶著說道,“丁寧你不要誤會,我之所以如此做,並非完全為了謝柔。”

張儀的目光更為溫和,他越發清楚沈奕之所以這樣決定,首先是因為丁寧的表現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某些不足,但更為重要的原因,也是丁寧和薛忘虛讓他由心的折服。

“既然洞主答應了你,你現在已然是我院的學生,有些禮便應該循。”于是他溫和的看著沈奕,說道:“你現在還稱呼丁寧麼?”

沈奕一怔,頓時反應過來,興奮而恭謹的對丁寧和張儀揖手為禮,說道:“見過丁寧師兄,張儀大師兄。”

“這下可好。”薛忘虛看了張儀和丁寧一眼,又對著王太虛笑了笑,道:“來了個介于兩者之間的,寬厚直爽卻不像張儀婆婆媽媽,敢作敢為卻不像丁寧這麼太過冷靜性子,少了些少年的莽撞沖動。”

王太虛聞言一笑,道:“太過冷靜持重不好麼?”

薛忘虛認真的說道:“當然不算太好,太過理智和權衡,有時候也會束手束腳。”

丁寧也不多話,道:“我等下要去魚市一趟。”

沈奕頓時道:“能否帶我一起去?”

看著轉頭過來的丁寧,他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補充道:“丁寧師兄,我不是想事事跟著你,只是我才到長陵不久,魚市這麼有意思的地方,卻也從未曾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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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7 09:5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一場盛宴

對于長陵的尋常百姓而言,新年里最重要的莫過于走親訪友,尤其一些長輩處,就更是要走動一下,拜個年,說些吉利的話。

而對于長陵的權貴而言,新的一年到來,便是史書翻過了全新一頁,擁有更多的意義。

元武皇帝在位已然進入第十二個年頭,但長陵所有的權貴都十分清楚,自登基第六年開始,這名大秦王朝歷史上最強大的帝王,便已經極少問政事,而是閉關潛心修行,一心問道。

哪怕絕大多數人不能確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為,但是所有人都幾乎可以肯定第八境對于他而言不是問題。

所以他所追求的道,便是第九境長生。

這些年里,整個大秦王朝的內治外伐,幾乎全部交予兩相和皇后。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只顧修行便放任不管,就如監天司司首夜策冷在暴雨中歸來,一劍刺殺趙斬,便使得長陵所有權貴覺得冥冥之中他有一只無形大手在掌控著整個大秦王朝,同時也不斷提醒所有權貴,他是如何榮登大寶的。

自登基第六年開始,這名大秦王朝歷史上最強的帝王雖然極少見群臣,平日里唯有兩相和皇后才能偶爾見到他,然而在每年新年伊始,他都會先行宴請群臣,接著在第二日登祈天臺祈福,並行一些宗法之事。

所有權貴心中都很清楚,聖上在這兩日必定出現,是需要讓所有的權貴,包括各個敵朝的人都看到他依舊安康而強大,或者說更為強大。

所以即便是第一日不需要遵循多少祖宗禮數的宴會,氣氛依舊無比沉重壓抑。

保和殿里,青灰色的地磚散發著長滿了水草一般的湖面的光澤。

所有權貴端坐在案前。

夜策冷便在最前的一排案后坐著。

在所有的司首之中,她是唯一的女子,所以依舊顯得非常突兀。

她的身旁不遠處,一名身形如鐵塔般的胖子瞇著眼睛,散發著無比霸烈的氣息,正是昔日逼她出了一劍的橫山許侯。

在最靠近聖座的兩側,擺放著兩相的位置,此時兩相未到,皇后及大秦王朝未來的主人,數名皇子卻是已然到來。

步入此殿的皇后此時穿著大秦王朝真正最美麗的鳳冠后服,更是顯得端莊美麗得無比耀眼。夜策冷的睫毛微顫,沒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分毫,卻是落在了她身后的皇子扶蘇的身上。

她的目光微凜。

能令她的目光都微凜,自然有大異狀。

許多名權貴同時看出了扶蘇和之前的不同,感覺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數名能在皇后面前都說得上話的權貴不由得出聲,紛紛賀喜道:“扶蘇殿下真是天資非凡,如此年紀竟然已經踏入第五境,實是可喜可賀。”

許多還未曾察覺的官員頓時齊齊大吃一驚。

雖然貴為皇子,且是皇后所出,自然在修行之途上擁有最強有力的支持,前面數境相對也是耗時最少,然而以扶蘇的年紀,進四境正常,但進第五境,這便不只是擁有一國之資源便能做到的事情,和他本身的天資,后天的教導有著極大的關系。

安抱石、凈琉璃等人的資質和后天所受的教導或許比扶蘇更強,然而卻又沒有如此強有力的支持,所以此時很多官員甚至在心中想到,假以時日,將來的大秦皇帝,恐怕也依舊是大秦最強的修行者。

皇后微微一笑,此時她自然是滿意的。

然而就在此時,扶蘇身后的一名宮女出聲道:“扶蘇殿下三歲便看得懂劍經和有關修行的典籍,我大秦王朝有史以來,也只有一人和扶蘇殿下一樣,扶蘇殿下將來自然也是冠絕長陵的修行者。”

許多宮女和皇后、皇子十分親近,在此種場合即便說話,也不會有人覺得太過逾禮,尤其聖上和兩相還皆未到場,尤其數位權貴出聲在前,氣氛略微輕松,然而她的話語,里面的一些字句,卻是如同驚雷,如同最寒冷的刀劍,瞬間震呆了所有人,瞬間驚呆了許多人,也瞬間嚇到了許多人。

就連夜策冷都面色微白。

就連橫山許侯都背心微汗。

很多人甚至連呼吸都在此刻停頓,額頭上都沁出無比冰冷的汗珠。

整個大殿的空氣在這一刻如同徹底凍結,陷入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聚集在那名宮女的身上。

是需要多大的膽子,發怎樣的瘋,才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也就在此時,大殿外皇宮的道上,傳來一陣威嚴的唱喏聲。

這意味著兩相和聖上已然距離此殿不遠。

以聖上的修為…這樣距離之下的大聲話語,不可能聽不清楚。

很多人的面色瞬時雪白。

他們看著那名秀麗的宮女,開始明白這些包含著極深沉意味的話語,絕對不是無心之失。

雖然這名宮女說的話是事實,大秦有史以來,的確只有一人和扶蘇一樣,能夠三歲悟劍經,然而有關那人的史書,都已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被全部焚毀!

最為關鍵的是,很多權貴都知道…大秦最尊貴的女主人皇后殿下,之前和那人有過斬不清理還亂的一些故事。

那人三歲悟劍經,扶蘇也是三歲悟劍經。

這會引起什麼樣的遐想?

雖是明面上誇獎贊美扶蘇的話語,落在這所有權貴的耳中,卻比任何的話語都要惡毒,都要令人覺得陰寒。

一名面容極其謙和的年輕人身體微顫。

他就坐在夜策冷身側不遠處,位置極高,正是宗法司司首黃真衛。

此刻他看著那名端莊秀麗的宮女,面露不忍之色,想要開口,然而即便是他,終究也未敢開口。

數息之間還笑容燦爛的扶蘇也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急劇變化。

只是他根本不明白到底為什麼。

因為在他看得懂劍經之前,那些史書已經全部焚毀、改寫,在他出生之前,便沒有人再敢說那個人的名字。

他莫名震驚的看著身后的秀麗宮女,又轉頭求助般看著自己的母后。

皇后依舊面容完美無瑕,美麗得耀眼,然而她的目光漸漸冰寒。

即便是扶蘇,都放佛看到一柄恐怖的寒劍從無底的寒冰深潭中抽出,雙目都感到了刺痛,心里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懼。

靠后的一些官員驚恐萬分,垂頭戰栗。

她緩緩側轉過身體,冷酷的看著那名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的秀麗宮女,說道:“無論你的背后站著的是誰,難道你以為這麼做,能夠改變任何的東西麼?”

保和殿里一片死寂。

她看著那名宮女,搖了搖頭,道:“一絲東西都改變不了。”

秀麗宮女恭謹而歉然道:“抱歉。”

然后她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只要說出這些話便可以了。”

未等皇后再出聲。

這名秀麗宮女慘淡一笑,道:“罪婢該死。”

“噗”的一聲,不見她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但一口鮮血卻從她的口中涌了出來。

扶蘇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樣的畫面,他感覺到這名宮女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便已經生機徹底斷絕。

尤其他就在這名宮女的身前,眼看著宮女死前噴出的這口鮮血就要噴在他的衣上。

然而也就在此時,一股莫名的力量出現在殿里。

一股驟然從殿口涌入的天地元氣,包裹住了宮女周身的天地。

時間如同徹底停滯一般。

那股鮮血和宮女的身體都處于絕對的停頓。

然后就在下一瞬間,鮮血和宮女的身體…所有的衣服、血肉,在一個呼吸之間便被這股力量摧毀成無數細微的塵埃。

因為塵埃太過細小,因為這瞬的變化太過不真實,所以這一剎那所有人都甚至沒有絲毫血腥的感覺。

直到這所有的塵埃全部消失,被散失的天地元氣所化的**吹拂到高空,飄灑到天地之間不知何處,殿里的人才開始被各種情緒占據。

夜策冷垂頭,不再看向別處,只看身前的食案。

一道身穿龍袍的身影,出現在殿口。

他的身后,是兩條氣息如巍峨高山般的威嚴身影,大秦的兩相。

只是和他相比,卻似很矮,只像是他腳下的臺階。

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來最為強大,此刻也最受臣民愛戴的皇帝,臉上帶著無比自信和強大的表情,完全不像單獨面對皇后的那夜般神游天外。

“免禮。”

面對著所有行禮的權貴,他微微一笑,似乎剛剛展示的恐怖境界和他無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那名宮女和他所抹滅的所有東西一樣,也似乎從未在這個殿里出現過。

皇后眼中的冷漠早已徹底的消散。

她完美的面龐上浮現出真正母儀天下的微笑。

于是和往年一樣,聖上落座,沒有多少繁文縟節的持盞祝酒,開席。

一場君臣相見歡,大秦王朝穩步前行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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