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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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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3: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借劍

    這是碧海潮生劍裏威力最大的一式,陳柳楓的修為已達第三境上品,距離第四境也只隔破境,他所修的真元功法想必也不俗,遠遠看去都可感覺真元極其精純。此刻他全力施為,真元如暴怒瘋狂貫入無鋒鐵劍之中,這一式“挾海擊”,真是已有了數分碧波自海面生起,盡融於劍意之中的真意。

    謝長勝看得臉色發白,直覺這數千金沒有白花,此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陳柳楓的正面,即便是隔了一條野河,迎面而來的劍風也將他束好的頭髮吹得全部散落。

    感受著空氣裏濃厚的濕意和那一劍挾帶的水浪足有千鈞之力,他忍不住震撼出聲:“這樣的一劍怎能擋得住?”

    丁寧看著這一劍的壯闊,眼中也有了幾分欣賞之意,然而看著如磐石般凝立的範無缺,他卻是輕聲說道:“未必。”

    便在此時,範無缺出劍。

    他手中的無鋒玄鐵長劍再次刺出。

    劍勢無比平直,看上去和之前一劍沒有任何差別。

    轟隆一聲,迎頭砸向他的藍色水浪被他的劍洞穿了一個方圓數尺的孔洞。

    這一劍具有驚人的洞穿力,然而卻太直,沒有什麼變化,不可能刺中浪後的陳柳楓。謝長勝不能理解,不明白這樣的一劍有什麼意義。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範無缺體內的真元狂湧而出,沖入平鈍鐵劍劍身上平直的符紋裏。

    平直的劍氣和平直的劍氣相撞,就像是一根鐵棍被硬生生的撞裂,灑開。

    范無缺手中長劍的前方,驟然灑開無數的線條。

    這無數線條深深紮入藍色水浪中,直接便變成藍色水浪中的裂紋。

    在下一瞬間,藍色水浪徹底崩解,變成無數沒有殺傷力的水花。

    一片驚歎聲和驚呼聲響起。

    薛忘虛微微一笑,贊許道:“不錯。”

    張儀認真研究般輕聲道:“洞石劍的真意在於洞金裂石…不只是具有驚人的穿透力,范無缺的確已然掌握了洞石劍的真意,不愧能站在才俊冊的那個位置。”

    “當”的一聲震響。

    陳柳楓手中的劍和範無缺手中劍正式相交,兩個人身體一震,都是往後飄飛出去。

    在這樣的金鐵震鳴聲裏和無數人的驚呼聲中,謝長勝白著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說道:“竟然真的接住了這一劍,挾海擊是碧海潮生劍裏威力最大的一式,而且最耗真元,現在這一劍都被范無缺破解,那接下來陳柳楓如何能勝?”

    聽聞他這樣的話語,丁寧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那也未必。”

    即便一直喊丁甯姐夫,對丁寧的表現一直都是佩服之極,然而此時丁寧一直唱反調,謝長勝還是不自覺的有些惱怒。

    然而也就在此時,往後震飛出去的陳柳楓口中再次發出一聲無比憤怒的厲喝。

    他身體裏所有剩餘的真元,全部注入了手中還在劇烈震鳴的鐵劍之中。

    他手中的鐵劍,再次往前拍擊出去。

    所有的驚呼聲驟然停頓。

    范無缺寧靜而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震驚的神色。

    平直的劍身上,再次灑出無數條藍色的劍氣。

    空氣裏,陡然出現了無數顆藍色的水珠,然後被一股決然的劍意拍擊著,往前崩飛。

    藍色的水珠和空中雜亂不成型的崩散水流撞擊著,卻是浪花朵朵開,形成了無數迸射的白色水花,千朵萬朵的朝著範無缺砸了過來!

    “萬濤生,不錯。”薛忘虛再次發出了贊許的聲音。

    範無缺的臉色劇變,他不再向之前一樣筆直的刺出一劍,而是急劇的朝著身體前方連刺三劍。

    他身前的空氣裏,驟然出現三條劍孔,三條劍孔之中勁氣互相擠壓,將一朵朵拍擊過來的白色浪花擠成了無數細微的粉末,崩散出去。

    “轟”的一聲。

    也就在此時,陳柳楓的身影自水霧中沖出,已到他身前。

    他的身體都已經被水流徹底浸濕,甚至肩上都因為撞到了一朵水浪而發出了輕微的骨裂聲,然而他卻是沒有任何停留,厲喝著,一劍拍著數朵浪花,攔腰砸向範無缺的身體。

    範無缺的臉色瞬間變得雪白。

    他的身體往後掠出,手中長劍朝著陳柳楓這一劍斬下。

    然而他這一劍斬勢比起他之前的直刺要慢上一些,當的一聲暴鳴聲中,他的劍截住了陳柳楓的劍,爆開一團耀眼的火花,然而數朵白浪,卻是悉數砸在他的身上!

    一聲不可置信的悶哼尚未從他的口中發出,他的整個人已經如斷線的風箏往後飛墜出去。

    他的背後,便是結了冰的野河。

    哢嚓一聲裂響。

    他的身體重重的砸碎了冰面,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水浪自冰窟中濺出。

    河岸兩側一片寂靜。

    石臺上的陳柳楓劇烈的喘息著,手中的長劍如拐杖一般紮在石台縫隙裏,他似也到了極限,然而此刻,他卻是再次發出了一聲厲喝:“是誰勝!”

    河岸兩側更為死寂。

    誰都知道以范無缺的修為,被這一劍拍墜冰冷河水之中不會有任何性命之憂,但是被一劍拍出高臺,連身影都無法控制而墜入冰冷河水之中,已然是敗了。

    若是在戰場上,被一劍擊傷而無法控制身影,便註定是被一劍刺殺的結果。

    嘩啦一聲。

    范無缺的身影從水下沖躍出來,體內真元激蕩,無數冰冷的水珠濺射開來,落在周圍冰面上啪啪作響。

    他的衣衫已然盡幹,然而他的嘴唇卻是說不出的烏青。

    沒有說任何的話語,他將手中的無鋒玄鐵劍擲在身側冰面上,然後沿著冰面狂奔而去。

    這名年輕才俊顯是已然羞憤到了極點,連一隻靴子跑掉在冰面上,都未察覺。

    只是場間沒有任何的嘲笑聲響起。

    當眾輸給排名靠後的人,這的確會讓令人羞憤至極,但實力就是實力,之前他出的數劍,足以震懾在場的大多數年輕人。

    “這是怎麼回事?”

    謝長勝依舊有些難以接受這結果,他總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事情發生了,在他的潛意識裏,似乎明明是範無缺應該勝的,但結果卻是完全不一樣。

    “勝負又何止在於真元強弱和對劍經的領悟。”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劍意的飽滿還在精氣神,陳柳楓自始至終的劍意都飽滿到了極點,兩者相差本來就不大,到了最後那一劍陳柳楓劍勢淋漓,範無缺的氣勢本身已然弱了,卻還想留些後路,生怕自己真元耗盡之後再出意外。在決勝之時都如此不乾脆,如何能勝?”

    謝長勝腦海中的疑惑盡消,細想著方才的畫面,他覺得丁寧說的是對的。

    薛忘虛微笑著看著丁寧,道:“好像你的理解比長陵很多老劍師還深。”

    丁甯平靜的說道:“最近看你的筆記,很有心得。”

    薛忘虛想了想,說道:“如果是好東西,朋友之間便該分享。”

    丁甯平靜道:“你同意便好。”

    聽到兩人這樣的對話,謝長勝和南宮采菽、徐鶴山開始反應過來薛忘虛的意思,三人都是驚喜至極的瞪大了眼睛。

    “薛洞主,您的意思是,讓我們也可以看您的筆記?”南宮采菽不由得輕聲問道。

    薛忘虛微笑道:“只是筆記而已,又不是什麼寶物。”

    “這哪里不是寶物!”謝長勝激動的語氣都有些發顫,“這可是多少金錢都換不來的寶物。”

    “師兄。”

    就在此時,丁甯卻是平靜的對張儀行禮說道:“陳柳楓和範無缺的事情已然解決了,我和身後三人的問題卻沒有解決,所以請幫我留下那兩柄無鋒玄鐵劍。”

    丁寧此言一出,張儀頓時一呆,“師弟你真的?”

    丁寧肯定的點頭,道:“有問題自然要解決。”

    “可是你對於這種無鋒玄鐵劍…”張儀心裏頓時擔憂起來。他十分清楚丁寧根本沒有碰過這種劍,劍若生疏,在劍法的施展上,便會有很大不同。

    “不要婆婆媽媽。”丁寧看著他,說道:“我現在讓你出聲留劍,一是因為你是我師兄,二是因為你婆婆媽媽,經常在這種場合公然出聲,師兄你也可以變得決斷一些。”

    “這倒是反過來教導師兄了,有些無禮,不過說的話倒是有些道理。”薛忘虛哈哈的笑了起來,推了張儀一把:“快聽你師弟的話。”

    張儀尊師重道至極,聽到薛忘虛的話,他不敢違背,雖是臉色有些為難,但還是咬了咬牙,對著對面石台,迅速抱拳朗聲道:“陳兄且慢…可否借兩柄無鋒玄鐵劍一用?”

    因為看到石臺上陳柳楓也已然要離開,有人已然收了兩柄劍,他有些心急,在出聲之後,才想起沒有自報門楣,所以他有些歉然的補了一句:“在下青藤劍院白羊洞張儀。”

    石臺上陳柳楓霍然轉身。

    兩岸一片驚呼聲響起。

    白羊洞在過往的數月裏在長陵極其出名,白羊洞張儀雖然不知何故沒有能夠位列才俊榜百名之內,但在很多人心目中,張儀似乎也足夠實力排在才俊榜裏。

    此時他公開出聲借劍,便自然讓人想到,今日裏,或許還會有一場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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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3: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劍即為命

    四周的目光,暫態全部聚集在了張儀和丁寧等人所站的這一片土丘上。

    “真的要打?”

    陳柳楓和範無缺的對決就像一場大戲剛剛落幕,丁寧又提出借劍,這對於謝長勝而言是一場更大的戲又要來到,他看著丁寧,聲音都激動得顫抖起來。

    陸奪風、周寫意、辛漸離這三名都在才俊冊上的少年,也還未徹底從剛剛一戰的震撼中回過神來,此時驟然聽到張儀公開出聲借劍,三個人的身體也都是同時一震。

    三人之中黃雲洞天的辛漸離在才俊冊上排名九十一,位列最後,但實則是三人中最會鬥嘴之人。

    此時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靜心情,微仰頭看著丁寧,緩聲道:“很高興你敢接受我的挑戰,看來你不像我想像的那麼不堪,只是方才陳柳楓戰勝範無缺,卻是最好的證明,這才俊冊上的位置,並非是權威到無法更改。”

    辛漸離的意思十分清晰。

    陳柳楓可以戰勝排名在他之前的範無缺,那他自然也可以戰勝丁寧。

    然而聽到他的這些話語,丁甯卻只是平靜的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和你打,我和周寫意打。”

    “什麼?”

    辛漸離、陸奪風、周寫意三人都是一愣。

    ……

    對岸石臺上的陳柳楓胸中的一口惡氣終於出了,此時雖然心情酣暢至極,但卻已極其的疲憊,張儀的問詢聲也不能給他帶來更多的欣喜,他只是微微躬身回禮,道:“若是馬上就用,想必沒有人會拒絕借劍。”

    “是安山劍塔的陸奪風,黃雲洞天的周寫意和辛漸離,都是才俊冊上的人物。”

    “張儀出聲,那老人是薛忘虛!那腰佩殘劍的,自然就是丁寧了,是丁寧要和這三人中的某位在此時決鬥?”

    此時,四周河岸上的人也都看出了端倪,一片紛雜的聲音響起。

    雖然這相比陳柳楓和范無缺,必定是一場排名靠後的對戰,然而這裏面卻是有丁寧。

    “這名酒鋪少年還真是不懂得收斂,只是看場決鬥,竟然又憑空生了事端。”

    停駐在河岸上的某輛馬車裏,一名身穿灰袍的少年冷冷的笑了起來。

    他正是這次才俊冊上最讓人看不懂的顧惜春。

    丁寧是去年冬裏最受矚目的少年,創下新的修行紀錄,讓他位元列七十二也能令人理解,只是他能位列第三,卻是讓絕大多數人根本無法理解。

    和祭劍試煉時相比,此時的顧惜春少了幾分神俊之姿,多了幾分憔悴,他的面色有些過於乾枯蒼白,眼影太濃,卻又微微泛著異樣的紅,顯得有些元氣大為損傷之後的病態。

    但是他舉手投足之間,卻是流露著一絲昔日完全沒有的鋒芒。

    “越是在岷山劍會之前喜出風頭,真正到了岷山劍會,倒下便是越快。就如今日裏陳柳楓雖然勝出,但是劍勢被人看得如此透徹,實在是莽夫所為。”顧惜春的身旁坐著的一名影山劍窟師長冷笑道:“不管這酒鋪少年今日發揮到底如何,他日也不足為懼。”

    顧惜春微嘲的說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夠表現得更為出色一些。”

    他身旁的影山劍窟師長雙眉微挑,有些不解。

    顧惜春說道:“我能在劍壁上有所領悟,便是因為他和謝長勝等人,他表現得越好,我越是擔心被他追上,我便會更加努力的修行。”

    ……

    “為什麼選我?”此時周寫意對著辛漸離揮了揮手,阻止了辛漸離繼續出聲,然後他面容微冷的看著丁寧問道。

    “我出身市井,比較市儈,沒有好處的事情在我看來就是無聊。”丁甯平靜的回望著這名盤著道髻,看上去清爽幹練的少年,說道:“我的排名在你們之上,贏了你們便被認為應該,輸給了你們,卻是丟了顏面,成為了你們的墊腳石。所以和你們這些排名較低的人戰鬥,我沒有多少好處。”

    周寫意胸中火氣已熾,完全沒有了耐心,厲聲打斷了丁寧的話:“你到底什麼意思?”

    “這還不清楚麼?”

    一旁的謝長勝嘲笑道:“即便是挑夫苦力,也沒有白出的力氣,這種決鬥,當然要添些彩頭。”

    “你真以為贏定了我?”周寫意怒極反笑起來,直視著丁寧:“你想要賭什麼?”

    丁寧說道:“你若輸了,我要看你們周家寫意殘卷。你若贏了,我讓你看薛洞主的筆記。”

    張儀愕然,下意識的想說這不太好吧,只是這時周寫意已然怒笑出聲:“都知道我墨園周家的寫意殘卷,方才竟然還說對我們沒有印象。”

    丁寧面容不改,依舊平靜道:“知道寫意殘卷,未必知道你在才俊冊上的位置。寫意殘卷雖然蘊含著一些神妙的劍式,但其中只有一些潑墨寫意的畫面,卻沒有任何的文字,經脈運行圖,不同的意會都會產生不同的劍式。據說你們墨園周家歷代天分最高的人也只不過悟出其中三式。你父親直接將你取名為周寫意,顯然是期望你能夠多悟出一招半式。我們雙方無論輸贏,都以一日為限。我若是勝了,即便看上一日寫意殘卷,也未必能悟出什麼東西,但你看上一天薛洞主的筆記,必定可以大有收穫。這份賭約,怎麼看都是我讓著你了。”

    聽到丁寧這些話,薛忘虛渾濁的雙目中出現了異彩,他輕聲說道:“你看的書,知道的事情倒真是不少。”

    周寫意雖然憤怒,然而想到薛忘虛戰勝虎狼北軍大將軍梁聯的事實,想到這樣宗師留下的筆記,心中也是怦然心動。

    “既然如此,我便接下了你這份賭約,謝了你這份美意。”

    說完這一句,他便對著丁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徑直走下河岸。

    “是周寫意?”

    “是黃雲洞天的周寫意要對決丁寧?”

    只是這樣一個手勢,所有兩岸的人便都已明瞭。

    丁寧將腰側的末花殘劍解下,遞給張儀。

    張儀忍不住想要交待兩句,但看到丁寧微微挑起的眉頭,他頓時合上了嘴。

    “我就喜歡他這樣不講道理的自信。”

    謝長勝看著丁甯平靜走下冰凍河面的身影,有些挑釁般的對著沈奕說道:“這就是氣概,所以你不要再對我姐有什麼非分之想了。”

    沈奕有些羞澀,卻是自認不如丁寧般,探討道:“周寫意的修為已然到了三境上品,而且據說修的是黃雲洞天的坐忘經,真元和丁甯師兄相比,應該大為占優。你覺得丁甯師兄會以什麼戰法來和他對敵?”

    “不知道。”謝長勝很鄙夷的說道:“都說了是不講道理的自信,周寫意真元修為比他強,黃雲洞天黃雲白鶴劍經極強,丁寧和你戰鬥時,善用白羊劍符經已然傳了出來,周寫意自然會留意他的劍符道,再怎麼看,丁寧都是沒有獲勝的理由。”

    沈奕的臉色迅速白了起來,他也覺得丁寧沒有任何獲勝的理由,畢竟這段時間他都跟著丁甯修行,知道丁寧除了真元修行有所進步之外,看過薛忘虛的筆記之外,都沒有其他特別的際遇。薛忘虛的筆記裏面,即便有許多對於劍經的理解,但那是紙上談兵,都沒有去修煉領會,能夠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在將來,而不是在現在。

    “你是小白臉啊?臉白啊白的。”謝長勝看著他的臉色,卻是又更加鄙夷道:“再沒有道理又有什麼關係,他還是一樣會勝。”

    聽著謝長勝的這句話,南宮采菽也是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她也是覺得丁寧會勝。

    因為她比謝長勝等人更加瞭解丁寧,她隱約覺得,在這樣毫無道理的自信背後,丁寧總是隱藏著什麼足以制勝的東西,就如同祭劍試煉丁甯擊敗蘇秦時一樣。

    只是她不知道,這次丁寧隱匿著的,又是什麼樣的東西。

    ……

    一抹黃雲自周寫意的腳下生起。

    剛剛行至河面中央的周寫意乘著這一道黃雲,斜斜飛起,落于石台之上。

    那一抹黃雲繼續往上飛起,精純的元氣久久不散,似要飛到天邊。

    周寫意負手而立,等著丁寧,意態說不出的瀟灑。

    一片喝彩聲響起。

    反觀丁寧,卻只是不緊不慢的走過冰凍的河面,走向石台。

    “他的修為雖然比周寫意低,但若要施展些劍勢,掠上石台也是輕易,現在這樣反而是故作姿態,讓人覺得可笑。”不遠處河岸上馬車裏的顧惜春冷諷了一句,但是突然想到謝長勝之前說的話,他卻是閉上了嘴,開始沉默不語。

    丁寧不緊不慢的走上石台,動作卻是沒有停留,隨手握住了一柄靠近自己的無鋒黑鐵劍。

    周寫意看著那柄劍身上滿是冰水的無鋒黑鐵劍,微嘲道:“這是方才範無缺落敗,隨之落入冰水的劍,你不覺得晦氣?”

    丁寧看著他,平靜的說道:“用劍者,首先便要尊敬劍。”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無鋒黑鐵劍上,接著說道:“從沒有晦氣的劍,劍即為命。”

    他這兩句話似乎驟然散發出某種無形的力量,讓周寫意的眉宇間驟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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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3: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江山如畫

    “說到劍即為命的道理,這兩年在月氏國邊境協助駐軍殺敵,倒是懂了不少。”

    周寫意冷凝的看著丁寧,握住了另外一柄無鋒黑鐵劍,道:“像你這樣連長陵都未走出,根本連真正戰陣中的風沙漫天都沒有看過的市井少年,又如何配教訓我?”

    丁寧看著這名盤著道髻,一劍在手卻開始散發出鐵血氣息的少年,認真說道:“只希望這一戰之後,你還有這樣的銳氣。你要明白,沒有敗,何來勝。”

    周寫意的眉頭倏然皺起,他的臉上閃過一層寒光。

    “想要用這樣的言語來亂我心境麼,這恐怕是江湖人物鬥狠時才會用的方法。”

    他橫劍於胸,將身體裏所有的燥意全部排出,然後冷漠的說道:“開始吧。”

    隨著他這一劍橫胸,兩岸所有觀戰的人暫態變得絕對關注。

    “其實這並不是一場絕對公平的對決。”

    有一個聲音在河坡上一處響起。

    出聲的是一名身穿華貴狐毛大衣的清秀少年。

    “連他都來了!”

    不少人認出,這名清秀少年便是排在才俊冊上第七位,心間宗的天才易心。

    接著,很多人想到,易心的父親,便是弘養書院裏某位位高權重的大人。

    只是易心在才俊冊上位列第七,卻是所有人都沒有覺得有問題。

    因為在去年秋裏心間宗的某次試煉裏,易心已然公開展露過第四境的實力,他本身便是心間宗修為進境最快的學生,而心間宗的念劍極其獨特,即便未到第五境,無法禦使飛劍,但獨特的心念劍,依舊可以讓心間宗的修行者憑藉念力凝出劍氣刺痛或者刺傷對手。

    這樣的人出聲,自然足夠分量。

    “你們只注意了才俊冊上的排名,卻忽略了丁寧只是去年才開始修行。而且他的排名雖然在前,但是才俊冊上都記得明明白白,他只是三境下品的修為,而周寫意已然是三境上品的修為。無論從修行時間,從修為來看,這場戰鬥本身就不是你們想來的那麼公平。”

    感受著周圍人的注視,易心卻是絲毫不在意的接著說道:“所以就算輸了,也不能說明什麼。”

    許多人不由得蹙眉,發覺自己的確忽略了這樣的問題。

    張儀心悅誠服,對著易心遙遙一禮,道:“此人是個君子。”

    謝長勝撇了撇嘴,雖然他對丁寧擁有盲目的信心,覺得易心多此一舉,但是他卻也知道易心是好意,這樣丁寧就算輸了,也不會像範無缺那樣丟人。

    “可是丁寧會輸麼?”他冷哼道。

    “我們自然認為不會。”南宮采菽輕聲道:“但這裏絕大多數人恐怕都是和我們相反的想法。”

    謝長勝微怔,轉眼看過周圍人臉上的神色,他頓時憤憤不平起來。

    若是有時間,他說不定又要弄出什麼事情來。

    只是此刻丁寧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

    因為便在此時,石臺上的丁甯也已經平靜的橫劍於胸,道:“請。”

    清冷的聲音劃破了他前方的空氣,清晰的傳入觀戰的每個人的耳廓裏。

    在下一瞬間,便化為一聲淒厲的劍鳴。

    丁寧的身影未動,他手中的長劍,卻是在前方的空氣裏已經拖出了十餘道劍痕。

    黑色的劍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劍氣縱橫交錯,頃刻間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張白色的劍符。

    “白羊劍符經!”

    “好快!”

    所有的雜音瞬間消失,全部化為驚呼!

    沈奕的呼吸直接停頓,眼睛卻是瞪大到了極點。

    他也認得這是白羊劍符經的劍勢,只是和對付他的劍符不同,並不是兩岸青山升起,而是這道劍符直接化成了一條大江。

    “怎麼會這麼快的…”

    張儀的臉上也儘是愕然。

    一息之前,他還在深深擔憂丁寧用不用得慣這種無鋒鐵劍,然而現在看來,丁寧用劍反而更加輕鬆,這一劍反而更快!

    周寫意根本未曾想到丁寧出手如此果決,也根本未曾想到丁寧的這一道劍符如此淩厲。

    在他的雙瞳之中,已然看不到丁寧的身影,只看到一條大江傾瀉而來。

    丁甯真的很強!

    只憑著這樣的一劍,排在才俊冊上已然不虛。

    他的心中震驚著,閃過這樣的念頭,口中卻是迸發出一聲尖利的嘯鳴。

    他的劍原本橫在胸口,這是大秦王朝決鬥時起手的禮數,然而此時他卻是直接就將這柄劍橫著往前推了出去。

    他的右臂顫抖起來,接著是五指。

    磅礡而精純的真元以驚人的速度湧入這柄黑劍的劍身,接著盡數化成耀眼的黃光。

    他的前方,就像出現了一道黃色的大堤,毫無花巧的硬撼這道大江。

    他的真元修為本身比丁甯高出兩個小境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花巧,只需要用最穩妥的辦法硬打。

    一看到他施展出這樣的劍勢,在謝長勝等人身邊不遠處觀戰的陸奪風和辛漸離便面露喜色。

    在他們看來,立意對,這一戰便已勝了大半。

    轟的一聲悶響。

    大江崩散,而黃色大堤依舊未消,繼續往前壓出。

    只是這一劍,周寫意便已經展現出絕對超過丁寧的力量。

    石台雖然寬闊,但是周寫意這一劍之威,卻是近乎籠罩了半個石台,看似緩慢,如山的勁氣,卻是已經壓至丁寧的身前。

    丁寧依舊面色如常。

    他手中的劍往前遞出,身前又像是有一片野火燃起。

    這一片野火看似單薄,然而卻正好抵消周寫意這一劍的餘勢。

    當的一聲輕響。

    周寫意微微一愕。

    丁甯手中平鈍的劍尖穿入四溢的元氣,正中他往前推出的劍身之上。

    輕輕巧巧,借助這一劍一推一送,丁寧的身體靈巧的往後飄飛出去。

    周寫意眼睛微微眯起,他深吸了一口氣,胸口鼓脹起來,體內的真元卻是借著這一口氣的壓迫,就要更快的湧入手中的長劍裏,就要馬上發動反擊。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呼吸微頓。

    飛在半空中的丁甯已然再次出劍。

    他的劍勢帶著莫名的美感和韻律,一道白色劍符,竟然已經在此時形成。

    白色劍符消失,驟然變成無數燃燒的光線。

    明明是清晨,他前方的半空中,卻是出現了一輪夕陽。

    順暢至極,幾乎是下意識的,周寫意往上揮劍。

    滾滾注入他手中平直劍身的真元,頃刻化成一道斜飛往上的黃雲,劍意瀟灑,如要飛向天邊。

    轟的一聲爆響。

    符意所化的夕陽無法承受這一劍的力量,頃刻徹底爆裂。

    破碎的紅色火光和黃雲混雜在一起,頃刻間在石臺上方形成一條長達數十丈的燦爛霞光。

    燦爛的霞光照亮了兩岸和中間黯淡的冰面,濺射出更多的色彩,這是美麗至極的景色。

    然而幾乎所有的修行者的目光卻都沒有在那道霞光上停留分毫,而是盡數落在周寫意的身體前方。

    那裏,丁甯已然落下。

    丁寧的身體距離後方石台的邊緣已經只有數步的距離,但是他的面容依舊寧靜至極,而此時,他已經往前出劍。

    此時周寫意正覺得酣暢淋漓至極,他方才的那一劍名為“黃雲斬赤霞”,丁寧的那一道劍符,簡直就像是湊上來,配合他這一劍一樣。

    在過往的數年裏,他都沒有施展得出如此淋漓盡致,如此舒服,值得回味的一劍。

    但是此時,他卻突然感到不對。

    他的劍勢已盡,還高高的往上揚著。

    然而丁寧的這一劍已出。

    一道簡單的劍符在丁甯的前方已然形成。

    他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起來,反應過來,方才丁寧是故意用那樣的一劍,引動他施展出了黃雲斬赤霞的劍勢!

    一聲無比劇烈的厲嘯聲從他的口中噴薄而出。

    他手中的長劍,以超越平時極限的速度,往下斬殺!

    “還是慢了。”

    河岸上有人發出歎息。

    “此時出力過猛,反而不達。”易心也搖了搖頭,看著丁寧,眼睛裏皆是讚歎。

    “師…師…師…”張儀驚喜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馬車車廂裏,顧惜春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很多人此刻還沒有和他們一樣的情緒。

    但是在他們的眼裏,勝負已然決定。

    “哢…”

    周寫意的劍斬在一株迎面撞來的冰樹上。

    無數的冰屑飛劍而出。

    他一聲憤怒的厲喝,被眾多的碎裂冰塊砸在胸口,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影,往後連退。

    直至這時,其餘觀戰的所有人也才反應過來,齊齊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丁甯已然再出一劍。

    又一道大江帶著滾滾千里之勢,朝著周寫意傾瀉而下。

    “好快!”

    “怎麼會這麼快的!”

    純粹品評施劍,張儀卻是能夠完整的出聲。

    這是白羊劍符經裏去勢最快的一劍,丁寧此時乘勝追擊,自然是用得極其恰當,只是這一劍卻是白羊劍符經裏最繁雜的三道劍符之一,此刻丁甯施劍如此之外,卻是讓張儀有些難以置信。

    聽著張儀的驚呼,薛忘虛卻是微微一笑,用指節在他的腦袋上敲了敲,“你這癡兒,用殘劍尚且快,難道用好劍不會更快?”

    就如醍醐灌頂一般,張儀霍然醒悟。

    末花殘劍的符文殘缺,劍氣走向更難把握,而這柄無鋒鐵劍對於丁寧就算陌生,至少也是完好的。

    “之前用那殘劍都能那麼快,丁甯師弟真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念至此,他卻是陷入更強烈的震撼裏。

    無法控制身影,身體遭受重擊,即便倉促出劍,劍勢自然也散亂。

    丁寧這一劍又是純粹追求速度,就連陸奪風都是臉上全無血色,覺得周寫意已然必敗無疑。

    “我豈會敗在你手中!”

    然而就在此時,周寫意卻是一聲怒喝。

    他的左手五指,撫在了黑色的劍身上。

    就如彈奏一般,五股真元瘋狂從劍身的中部沖入符文之中。

    他的身前,揮灑出一片墨光。

    就像是一幅水墨山水。

    南宮采菽的臉色驟然嚴肅至極,沉聲道:“寫意劍勢!”

    “江山如畫!寫意殘卷第一式!”

    觀看者中自有眼光更加高明者,直接驚呼出了這一式的劍名。

    奔瀉的大江撞入墨光中,就像是被固定在畫卷中一般,絲毫不得進。

    借助這一個契機,周寫意雙腳猛的一挫,身體下方的石縫裏受力,驟然迸射出無數的灰塵。

    他再次發出一聲厲喝,身體反而往前沖出,雙手握劍,往前斬殺。

    劍上黃雲彌漫,又有白光迸射,正是黃雲白鶴劍意。

    這一劍雖然倉促而就,並未發力完全,然而直切中線,氣勢如虹,卻是比之前丁甯所施展的任何一劍力量都要壯闊。

    河岸兩側鴉雀無聲。

    丁甯已然距離身後邊緣只有數步,此時毫無花巧的絕對力量壓來,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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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平凡一式

面對這毫無花巧,純粹以力量壓來的一劍,丁寧的面容卻依舊絕對的平靜。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之中,他手中的劍往前刺出,又往上挑起。

一股股從劍尖上涌出的白色劍氣,隨著這一個挑勢,在冰冷的空氣里往上彎起。

“白羊掛角?”

很多人,包括張儀在內,全部怔住。

沒有人想到,面對這樣的一劍,丁寧施展出的,竟然是白羊劍經中最普通的一式。

然而看到這一式,感覺著丁寧這一劍的劍意,薛忘虛先是微笑滿足,接著卻是感覺到驚艷。

因為他發現,即便自己以丁寧此刻的真元強度來施展這一式,也不能再做得更加完美。

這一劍的“意”,此刻是完美的。

彎曲如白羊角的劍氣嗤嗤往前,終于和彌漫著黃云、白光的長劍撞在一起。

令許多人更加震驚的是,勝負並未馬上分出。

白羊角的最寬厚處,死死的抵著周寫意這一劍的力量。

丁寧腳下的靴底和石面發出了難聽至極的摩擦聲,最終炸裂開來。

丁寧連退兩步,距離后方石臺邊緣只有一步。

然而他卻最終死死的站住。

“白羊掛角”是白羊劍經中最平凡的一式,然而卻是又最不凡的一式。

“白羊掛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隱忍和相抵。

低頭避其鋒芒,隱忍抵住,待對方勢盡時再反擊。

一片驚呼聲如潮水般響起。

周寫意也陷入巨大的震驚里。

他的劍勢已盡,一瞬間所能爆發的真元已經盡數轟出,然而丁寧竟然還在石臺上穩穩的站著。

丁寧在此時抬頭。

他手中的長劍略微下沉,將劍上殘余的力量,盡數斬出。

空氣里已經顯得有些淡薄的白羊角也略微下沉。

就像一頭白羊更為謙卑,將頭埋得更低。

然而有人往后縮起拳頭,是為了更好的用力砸出,有人彎下腰低下頭顱,卻是為了更有力的抬起。

隨著丁寧這一劍的下沉,斬出。

空氣里淡薄得快要消失的白羊角,有力的往上挑起,撞在周寫意的胸口。

“砰”的一聲巨響,如擊敗革。

周寫意的身體如一捆被農夫挑起的干柴一般,往后飛出,狠狠墜向河面。

直至此時,丁寧整個身體的勁力才微松,一股氣息以他的雙足為中心,往外散開。

兩側河岸上站立的人都震撼無語,很多人再次難以控制情緒,驚呼出聲。

馬車車廂里的顧惜春臉色陰沉到了極點,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雖然所有人都看到丁寧勝得很不容易,然而他畢竟是勝了…而且周寫意原來已然從寫意殘卷中參悟出了一式,看那一式的神妙,若是弘養書院知道,恐怕周寫意在才俊冊上的位置還能大大提前。

這些是在場絕大多數人的看法。

而對于一些擁有更高眼光的人而言,丁寧在這一戰里,還表現出了更多的東西。

自始至終,丁寧都主導著這一戰。

從第一劍開始,丁寧都是誘導著周寫意的劍勢。

按理而言,周寫意應該比丁寧擁有更多的戰斗經驗,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事實卻偏偏就這樣發生了。

而且這名酒鋪少年的身體,似乎也不再像之前傳聞中的那麼羸弱。

“真元和別人相比略為不足,然而這對于劍意的理解和使用…這一戰過后,他在才俊冊上可排第幾?”有人震驚的說道。

聽到這樣的聲音,先前出聲的心間宗的易心微笑起來,說道:“那便是弘養書院的事情了。”

河岸兩側再次寂靜下來。

這的確是不需要他們在這里思考的事情,弘養書院自然會做出比他們更為精準的考量。

“洞主…”

看著在石臺上好生站立著的丁寧,看著晨光下丁寧被染得略微有些金黃的面容,張儀只覺得自己的身上好像也落滿了風光,他喜不自勝的看著薛忘虛,滿眼求知的表情。

薛忘虛知道他此時心中的迷惑,微笑著輕聲說道:“他在我那里挑選了兩門劍經,一門是白羊劍符經,一門便是白羊劍經。白羊劍經是我們白羊洞最為普通的劍經,任何弟子都可以選擇修行,但自我們白羊洞立宗時便刻在密洞,長久留存下來,這門看似簡單的劍經,自然有存在的道理。”

聽著這樣的聲音,張儀眼中的疑惑全部消失,化為真正的敬佩,想到丁寧最后的“白羊掛角”,他由衷的感嘆道:“丁寧師弟真非常人,我真是不如丁寧師弟。”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挑選兩部劍經,其中一部便是這白羊劍經,只怕在看到這部劍經的內容時,便已經感覺出了其中的真意,這樣的天資,又豈是你不如丁寧師弟,整個長陵,對于劍經的理解,又有誰能比得上他?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他經常說你婦人之仁,婆婆媽媽,其實便是你劍意里都多了一份猶豫,仁意需有,然而也看對誰。不該多的時候卻多了一分,那便是畫蛇添足。用劍本身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你和一些原本比你不如的人相斗,你自然還可以輕松取勝,但是遇到和你相差不多,甚至修為比你高一些的人,你還多一些猶豫的話,又如何能戰勝。你若是真能改了,以你的天份,你至少也能在這才俊冊上占上一席。”

聽著薛忘虛有些絮叨的話語,張儀有了些感觸,羞愧的低下頭說道:“難道我做人和用劍都不成?”

薛忘虛看著他,認真的說道:“是都有問題,只是人性難改,我只希望我在閉目前能看到你將劍意里的一絲猶豫去掉。”

聽到這樣的話語,張儀心中大震,惶恐戰栗道:“弟子一定盡力做到。”

薛忘虛轉過頭去,心道:“終究還是寬厚,要用這種方法逼你。”

周寫意自冰面上站起。

丁寧這一劍的力量也略顯不足,只將他打出石臺,在河坡上滾落,並沒有讓他和范無缺一樣,直接將冰凍的河面砸出大洞。

然而他的臉色和之前的范無缺沒有任何的差別。

他原本血紅的雙唇,此刻烏青到了極點。

“怎麼樣?”

謝長勝絕對不會放過嘲笑對手的機會,他轉過身去,看著一側的陸奪風和辛漸離,尤其是辛漸離,說道:“方才你說你可以戰勝他,現在若是換了你上去,會如何?”

辛漸離面色雪白,能言善辯的他此刻說不出話來。

但是謝長勝卻還不滿足,他看著辛漸離,用更加譏諷的語氣說道:“而且你們的真元修為還都比丁寧高出兩個小境界,連高出了兩個小境界,原本都不算公平的戰斗,你們都打不贏,丟人不丟人?”

辛漸離羞憤到了極點,然而他知道謝長勝說的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所以他只能垂低了頭顱,雙手不住的發顫著,承受著這樣的羞辱。

眾人視線中焦點的周寫意自然更覺得羞恥,他用力的咬著嘴唇,都咬出了血來,然而他並沒有像范無缺一樣馬上離開,而是等著丁寧走到自己的面前。

“你什麼時候想要進我家墨園看寫意殘卷?”他沒有看丁寧的面目,只是垂頭說道。

丁寧平靜道:“越快越好。”

周寫意沉默了數息,道:“那便今日?”

丁寧道:“好。”

丁寧的聲音平靜,然而周寫意此刻卻是莫名有了些淚意,他有些不甘的顫聲問道:“你的用劍,更多的是來自于你的領悟,還是因為薛忘虛的筆記?”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很多人都是看得明白,卻用不出來。”

他似乎沒有正面回答,然而周寫意卻懂了。

看得懂和用得出,是兩回事。

所以丁寧自然更多靠的是自身的領悟。

“你覺得如何?”

河岸兩側的其中一輛馬車的車廂里,驪陵君最重要的謀士呂思澈放下了車簾,看著身側的一名白袍少年問道。

這名白袍少年身材頎長,面容平凡,但是自有一股不溫不火的沉靜之意。

他便是在才俊冊上位列第二的葉浩然。

聽到呂思澈的問話,他認真沉吟道:“若是他在岷山劍會之前能到三境上品,我或許沒有必勝的把握,但若是只能到三境中品,我應該有必勝的把我。”

呂思澈平和道:“和掌握什麼劍經無關?”

葉浩然點了點頭:“真元相差太多,一個池子和一盆水的區別,在我可以肆意揮霍的情形下,完全可以占據主導。”

呂思澈微微一笑,道:“時間已然不足,不管他破境再快,到岷山劍會,他也最多只能到三境中品。”

葉浩然點了點頭。

雖然今日丁寧的表現也讓他感到了驚艷,但總體而言,數人的實力並沒有讓他感到太多的意外。

丁寧走過冰凍的河面,走向薛忘虛和謝長勝等人。

許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充滿驚羨甚至嫉妒、敬畏的意味。

但是他卻沒有任何驕傲的表情,依舊十分平靜,“我馬上就去墨園看寫意殘卷。”他對著薛忘虛微微一禮,輕聲說道。

謝長勝驟然興奮了起來,問走上坡岸要回自己馬車中去的周寫意,“我們能不能去看?”

周寫意的面容微僵,嘴角頓時有些抽搐。

寫意殘卷豈是什麼人都看得?更何況謝長勝這人冷嘲熱諷,實在是可惡到了極點。

“我知道你不肯…可是我聽說墨園比較舊,若是我出錢修繕,如何?”然而就在此時,謝長勝的聲音,卻是又傳入了他的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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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寫意殘卷

    “你以為什麼人都會為錢財折腰麼?”

    周寫意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霍然轉身,憤怒的厲聲說道。。

    “住口,還嫌不夠丟人麼?”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平淡而危險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有的時候,為錢財折一下腰亦無不可。”

    周寫意的臉色再度變得蒼白至極,他感到震驚而不能理解,但卻是幾乎下意識的對著出聲處躬身行禮,顫聲道:“父親。”

    一名面色如玉,一襲青色道袍,同樣盤著道髻,清淨散人模樣的中年人緩步從一輛馬車後方走出。

    周家是大秦舊時門閥,雖在昔日商家變法之後便開始一蹶不振,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後,周家和幾乎所有舊時門閥一樣,都沒有了立足根基。然而舊時權貴自然有著非凡的底蘊。

    此時走出的周寫意的父親周雲海,雖然並不在朝中任職,然而緩步而行,自有一股龍行虎步,現時長陵新權貴沒有的雍容氣度。

    和他的氣質相比,謝長勝給人的感覺則完全就像是土氣的暴發戶。

    只是謝長勝似乎就想將這暴發戶的氣質發揮到極致。

    聽到這人的聲音,看著周寫意敬畏羞慚的樣子,謝長勝的眼睛驟然發亮,他望著走過來的周雲海,問道:“有的談?”

    周雲海先對著薛忘虛微躬身行了一禮,這才微微一笑,說道:“既然犬子都已然賭輸,讓外人進院參悟寫意殘卷,倒也不在乎多上幾名外人,若是諸位少年才俊真能從我周家寫意殘卷中悟出些精妙劍式,將來建功立業,倒也可以傳為美談。”

    周雲海此時說話氣質依舊雍容溫雅至極,然而謝長勝的眼睛卻是更加放光,乾脆道:“要多少金?”

    周雲海似也覺得謝長勝有趣,微笑道:“一人萬金?”

    謝長勝直接說道:“成交。”

    張儀也是出身寒門,此時聽到入園觀經便要萬金,即便是謝長勝滿不在乎,明顯是要幫他們出,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忍不住要開口說些什麼。

    然而就在此時,薛忘虛看了他一眼。

    他頓時有些反應過來,閉口不語。

    薛忘虛卻是淡淡的說道:“不必算我,據說墨園景色不錯,待會我看看景色便是。”

    周雲海恭謹道:“薛洞主一代宗師,自然不需要再看我周家殘卷。”

    薛忘虛搖了搖頭,道:“你不必如此自謙,即便是昔日的那些比我強出太多的長陵天才,也對寫意殘卷極其看重,我不看,只是不想再看到令我心癢難耐的劍意,然而卻不夠時間去修行。”

    周雲海微微一怔,輕歎一聲,不再多說什麼。

    張儀聽到,頓時更覺緊迫,更為自己方才又差點婆婆媽媽而羞愧。

    周寫意跟隨在周雲海的身後上了周家的馬車,在前面引路。

    在這段時間裏,周寫意始終低垂著頭,沒有出聲,當馬車開始奔行,他終於抬起了頭,然而知子莫若父,只是看著他眼裏的一點光焰,周雲海便已然知道他在想什麼。

    “不要問我什麼時候來的。”

    周雲海看著他,安靜的說道:“無論是靈虛劍門的劍墟盛會,還是岷山劍宗的劍會,看起來是大秦年輕才俊的比試,但背地裏,還不是大秦所有門閥、權貴的比拼?家中的才俊,將來能夠在長陵站到何等高處,便往往意味著家裏將來能夠在長陵站到何等高度。今日陳柳楓和範無缺的決鬥,相當於是岷山劍會第一戰,我豈能不來?在你和陸奪風、辛漸離和他們爭位置時,我便已然到了,只是我沒有想到,那丁寧會在三人之中選擇了你。所以你今日落敗,我自然也有責任。”

    他的語氣裏並沒有什麼責備之意,然而周寫意卻是更加羞愧自責。

    他咬牙道:“我沒有想到他這麼強。”

    “不管你有沒有想到他這麼強,只要你再強一些,他便必敗無疑。”周雲海淡淡的看著他,說道:“所以我只希望你將這落敗的羞恥化為修行的動力。即便你今日遭受此敗,但他日若是在岷山劍會上擊敗他,誰還會在意今日此敗?”

    微微一頓之後,周雲海看著周寫意說道:“回去之後,你便閉關吧。你要想著,即便是羞辱,現在至岷山劍會也只有半年時光。你忍耐半年又何妨?我倒是希望你多學學那名酒鋪少年的榮辱不驚.”

    周寫意的心情慢慢平靜,他有些感激的看著自己的父親,但還有些不解,說道:“父親,難道家中真的在意那些錢財?又何必為了這些錢財,讓他們入園觀劍經?”

    周雲海微冷道:“你到現在還不夠清醒?我們周家世代參悟寫意殘卷,花了多少時間?一天的時間…這些年輕人能看出些什麼?而且旁人不知道,但你難道不知道老祖修行需要花費多少錢財?”

    聽到“老祖”二字,周寫意頓時通體一寒,徹底醒悟。

    ……

    原本來時,是南宮采菽和徐鶴山、謝長勝一輛馬車,但此時前往沒落周氏門閥的舊園,謝長勝卻硬是和丁甯、沈奕同乘。

    “糟糕!”

    只是剛剛駛離河岸,進入主道,謝長勝卻是一拍腦袋,懊惱的叫了起來。

    “怎麼了?”沈奕頓時吃了一驚。

    謝長勝歎息道:“剛剛忘記心間宗的易心了,否則我也可以邀請他一同前往。”

    丁寧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是錢多得沒處花,用不出去還懊惱?”

    “錢生來便是用來花的。”謝長勝理所當然道:“我父親便說過,花錢如流水沒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只要有新的錢財如流水一樣進來。流水出去,流水進來,這樣才能源源不斷的收穫好意或者友情。否則死物堆積在那裏,最終還是被人一鍋拿去。”

    丁寧眉頭微蹙,沉默數息,說道:“關中謝家能成為巨富,果然有些道理。”

    謝長勝有些得意,但又好奇道:“你現在如願以償可以去看寫意殘卷,我比你會花錢,可看得書不如你多,寫意殘卷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看著一口氣花了數萬金但卻連寫意殘卷都不知道是什麼的謝長勝,丁寧也只能搖了搖頭,在心中說了聲傻人有傻福。

    “很簡單。”

    搖了搖頭之後,他平靜的說道:“寫意殘卷也是和影山劍窟的劍壁類似的東西。在遠古洪荒之時,最早的人們為了對抗天災、猛獸、疾病,開始尋找強身健體的手段,便有些人脫穎而出,領悟了讓自己力量強大的手段,在文字都未有的年代,那些最早的修行者便用各種手段設法將自己的修行之法流傳下來。”

    謝長勝聽得有些愣住,忍不住打斷道:“說是很簡單,怎麼這麼複雜?”

    丁甯沒有理會他,接著說道:“所以記載修行之法的,未必是文字,最簡單的可能只是一些繩結,一些簡單的符號、圖畫。千百年之後,一些力量不大,修行沒有多少意義的修行之法便自然被淘汰,而其中一些在經過無數代演化的修行者世界依舊顯得十分強大,還是超越大多數宗門秘典的修行之法,便自然會留存下來。只是記錄方法和現今不同,現今的修行者,卻必須要自行去參悟內裏的真意。”

    謝長勝和沈奕終於聽懂了,齊聲道:“你的意思是,寫意殘卷也是和影山劍窟的劍壁一樣,相當於是昔日古宗門的遺冊,只是也不是尋常的文字記載?”

    丁寧點了點頭,說道:“寫意殘卷,看上去就是一副水墨山水,而且是寫意手法,有山水之韻,卻未必有山水之形,最關鍵的是,這副水墨山水還已然有所殘缺,如此就更難領會當時留下這副水墨山水的一代宗師的真意。”

    頓了頓之後,丁寧認真的看著沈奕和謝長勝,緩聲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卷殘卷裏,包含著很多劍式和修行的道理,就像是一個宗門大典的總綱。方才周寫意用出的那一式江山如畫,只是威力最弱,最淺顯的劍勢,甚至還脫離不出畫意。”

    謝長勝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說道:“周寫意的那一劍,若是氣定神閑全力發出,才俊冊上恐怕沒有多少人接得住,連那樣的一劍都只是最淺顯,最弱的,都根本還觸摸不到這卷殘卷的一些真意,那即便只是看一看…這數萬金都花的不冤。”

    丁甯平靜道:“當然不冤,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即便是當時權傾朝野的人想要看那卷殘卷,周家都不同意。此時廟堂裏,恐怕看過那卷殘卷的,也只有聖上和皇后數人。至於現在,如果我們過了六境,恐怕無論花多少錢財,周家也絕對不會敞開墨園讓我們進入看這卷殘卷。周雲海之所以同意,只是因為肯定我們這麼短的時間裏,根本看不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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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今日之機緣

    長陵舊貴族門閥,家中要養得人太多,平日裏又花銷得慣了,一旦沒落,失去了廟堂裏的支柱,破落的速度往往超出人想像。

    昔日聶氏門閥便是最好的例子。

    聶氏曾是長陵公孫氏下的最強門閥,一度掌大秦兵權,但當徹底失勢,族中最強的修行者聶讓也隕落之後,聶氏便以驚人的速度隕落。

    族中各方紛紛設法變賣家產,只是數月的時光,聶氏一些價值驚人的古董、甚至對於修行者而言極有用的物事便被變賣完了,只留下一個偌大的聶園。

    便是那聶園,看園的那房也監守自盜,每日夜間盜運的車輛不絕,最後不僅是其中珍稀草木都被盜挖光,連一些精美的石制雕像都被挖掘一空。

    現在長陵很多大戶人家用於裝飾的石雕木刻,甚至很多都是來自于昔日的聶園。

    同為長陵舊門閥的周家,雖然沒有像昔日的聶家一樣徹底煙消雲散,然而境況卻顯也不佳。

    載著丁寧的等人的馬車在周家墨園外停下,丁寧等人下了馬車,只見周圍景物蕭瑟,連墨園院牆上的許多黑瓦都已經出現了殘破,長出了蒿草,露出了下方的瓦泥。

    目光越過高高的灰色院牆投入墨園,墨園深處中的一些亭台樓榭色彩也已斑駁,很多油漆已經剝落,一些開裂的樑柱也沒有得到更換。

    謝長勝雖然年輕,但也無數次聽過長陵舊貴昔日的輝煌奢華,知道這些舊貴當年比起現在的王侯還要顯赫,尤其看著亭台樓榭的格局都似乎暗合大道,和現今一些富賈的家園無可比擬。他便一聲真誠的喟歎:“真要徹底修繕這裏,看來數萬金也不夠。”

    前方的周雲海聞言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有心多給一些,我倒也不會拒絕。”

    這顯然是句玩笑話,但是謝長勝卻是點了點頭,笑道:“若我真能在寫意殘卷裏得到很大的好處,說不定我姐和我父親一高興,直接將整個墨園修繕了也不一定。”

    “那便希望賢侄有足夠機緣,多感悟到一些修行之理了。”周雲海也是笑了笑,說道。

    然而他的心中,卻是鄙夷著說道,就憑你這個關中土包子,一天之內還能看出什麼東西?

    墨園裏古樹成蔭,陽光成束從枝葉間透過,在下方青石道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顯得清幽而又有意境。

    真正進了這墨園,走在這樣的道間,才明白為何大多數亭台樓榭都已經許多年未作修繕。

    因為絕大多數亭台樓榭的壁上、柱上、簷間,都是雕花嵌玉,粉彩花鳥,金銀為飾。許多油漆甚至都是極其珍貴的寶石粉漆彩,或者是海外極其珍稀的雲母貝粉漆,即便是放在今日,奢華也超出了一般人所能想像的極限。

    若用普通的飾材,放上去反而是不搭,還不如令其陳舊,倒是令人可以感覺歲月之滄桑,昔日只堂皇。

    和長陵所有舊門閥的私園一樣,墨園占地極廣,繞過了園中的一座人工堆砌而成的小山,所有人眼前的景物都是一變,一切都似乎變得徹底黑白起來。

    墨菊、墨樹、白草…,面前種植的一切奇草異木,竟然都是純粹的黑白兩色,深深淺淺的黑白。

    看到這純粹的黑白,薛忘虛一聲輕咦,接著便對周雲海平和的說道:“周家墨園的寫意殘卷果然耳聞不如目睹,既然如此,我便到此為止,先前來時路上,隨便找一處幫我備壺熱茶便是。”

    周雲海恭謹道:“既然如此,我便陪薛洞主到山巔雲海閣小憩,那是我的書房,可以看到大半個墨園的景致。”

    說完這句,他便示意周寫意帶丁寧等人繼續前行,他同時走至薛忘虛的身側,身上緩緩釋出柔和的天地元氣,托扶住薛忘虛。

    感受到周雲海身上散發出的極精純天地元氣的味道,謝長勝面容一肅,只是他很不理解,忍不住問道:“明明還未見到寫意殘卷,薛洞主怎麼已然說寫意殘卷果然耳聞不如目睹?”

    丁寧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話,卻是平靜的朝著前方走了數步。

    看著他的動作,周寫意的目光劇烈閃動數下,眼瞳深處最終卻是多出了幾分忌憚和佩服之意。

    不只是謝長勝,張儀和南宮采菽、沈奕、徐鶴山的眼睛同時瞪大到了極點。

    連一絲異動,甚至微風都沒有,然而丁寧的身體,已經變成了絕對的黑白。

    他的衣衫、身體發膚,原本顏色深的地方,驟然加深,變成黑色,原本色澤明亮的地方,變成白色。

    “原來這裏的黑白,並非真實的顏色?”

    謝長勝呆呆的出聲,他終於有些反應過來,這裏的黑白,只是被某種氣息浸染,就像是法陣的力量,引起了光線和色澤的變化。

    疾走了數步,超過停下來的丁寧,身體也變成絕對黑白的周寫意在此時轉身,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說道:“你怎知黑白不是原本的顏色,你又怎知平日裏看到的色彩不是虛妄?”

    丁寧的眉頭不可察覺的微微皺起。

    事實上周寫意此刻所說的這句話有些道理,只是周寫意自己顯然不可能理解這麼深刻,他此刻說這樣的話,只是想讓謝長勝更加迷惑,思緒更加混亂。

    他目光閃動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先行忍住了。

    南宮采菽等人都是難以平靜。

    方才薛忘虛話語裏的意思,他似乎直接就看到了寫意殘卷,難道說…這裏的氣機改變,全部都是因為寫意殘卷引起?

    只是一副殘卷,就如一個大型法陣一樣,引起這樣的變化。

    怪不得就連那些至高的人物,都想要來借這寫意殘卷一觀。

    周寫意繼續前行,每一個步點落下,地上都冒起一蓬黑白兩色的煙氣,看上去就像行走在畫卷中一樣,極不真實。

    他黑白分明的臉上,卻是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傲然的神色。

    即便是無數次進入這裏參悟,每一條小徑都已經熟悉得可以閉目走過,然而每一次進來,都還是會感到驚豔。

    謝長勝的眼睛再次瞪大到了極致。

    他的前方,出現了無數河流和遠山,濃淡相宜,看上去無比的遙遠和壯闊。

    周家墨園的占地怎麼可能這麼大?

    這是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腦海裏的話語,然而當行走在最前的周寫意停頓下來之時,他便驟然醒悟。

    那便是寫意殘卷。

    黑白的清輝中,緩緩出現了一座古殿。

    通體木質的古殿,被濃厚的墨意浸染得如同墨玉一般。

    古殿內裏沒有任何擺設,唯有正中心的石板地上,矗立著一面晶壁。

    這面晶壁是用兩片極薄的水晶拼接而成,而內裏的中央,便是一幅長約一丈有餘,高度不過數尺的殘卷。

    他和南宮采菽等人,頓時再次震撼無言。

    讓周寫意有些意外,眉頭不自覺緩緩挑起的是,丁寧的神容依舊很平靜。

    “這便是我們周家的寫意殘卷,你們可以自行參悟,但切記不要觸碰晶壁,否則引動的禁制足以殺死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他緩緩的說道。

    聽著這樣的聲音,謝長勝已經下意識的走上兩步,他第一時間想看清這副殘卷的全貌,看看上面畫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然而目光只是掃過這幅殘卷,他的呼吸便瞬間紊亂。

    無數座深深淺淺的山,其中遠近的河流,好像瞬間就朝著他壓了過來,一瞬間,他只覺得腦袋一片昏沉,心中大駭的閉上眼睛時,他發現自己竟然對整張畫卷沒有任何印象,根本記不得這畫卷上畫的到底是什麼,甚至這畫卷的殘破處在哪里,他都沒有印象。

    “怎麼會這樣?”

    南宮采菽等人也是同樣的感受。

    若是說根本看不出裏面任何一條線條,任何一個墨蹟的用意和蘊含的道理,他們還能夠理解,但現在畫卷就在眼前,他們卻是根本看不清內容,看過之後便忘,任何東西都記不住,他們便無法理解。

    一行人互望了一眼,只看到丁寧出神的在看著,十分平靜。

    丁寧可以看到這裏面的內容,可以看出些什麼麼?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疑問,然而看到丁寧十分入神的樣子,所有人卻都覺得不能出聲驚擾,紛紛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再次凝神望去。

    ……

    丁寧平靜的看著前方的寫意殘卷。

    這是他知道,但之前都沒有機會看過的修行典籍。

    昔日的周家,為了抗拒某些他們最痛恨的人入園觀經,甚至表達出了玉石俱焚的意思,不惜毀掉這幅殘卷。最終當時的那批人為了讓修行者世界的瑰寶流傳下來,做出了讓步。

    其實無論是岷山劍宗還是靈虛劍門,對於他而言也是一樣,若是真正知道他的身份,即便是滅宗,都決計不會讓任何對他極有用處的秘典讓他看到。

    他平靜的眼眸深處有一絲感慨。

    無數深深淺淺的墨山和墨河,也瞬間朝著他壓來。

    只是他根本未“看”這些墨山和墨河,這些墨山和墨河就像是飛過他的身體,然後在他的身後崩散。

    他的感知根本不去管那些最本源的線條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只是看最本源的線條。

    所以他視線裏的畫卷和周圍人所看的完全不一樣。

    他所看到的,便是一幅發黃的殘卷,粗糲的草漿紙面上,畫著的其實只是兩座山。

    一座濃,一座淡。

    山頂上方飄著幾抹白雲。

    兩座山前,有一條大江流過。

    這幅畫的右上角是缺失的,所以那座淡山缺了一個角,大江少了一段。

    上百條深淺不一的墨線,或者說劍意,或者說符文,組成了這樣的一副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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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點撥

    丁寧靜靜的看著這山、這雲、這水,很快便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金重于水,落入水中則沉於底,尋常幹木投于水則浮於表面,清氣上升,飄於高空,濁氣下沉,積為塵土。

    萬物運行,都有其特性,都有其規律。

    各種本源的天地元氣,組成天地萬物。

    再細微的東西,在這世上經過,必定會留下痕跡。

    細心的獵人,能夠在草叢裏發現梅花鹿的腳印,無知卻有閑的孩童,能夠發現清晨草葉上蝸牛爬過的痕跡。

    修行的本源,便是探究萬物生滅的規律,感知極細微的天地元氣流動留下的軌跡,悟出可以改變或者引導這些軌跡的線路。

    文字和圖錄想要描述的是這種線路,而這種寫意殘卷,則是直接捨棄文字和圖畫,直接來描繪這種線路。

    這是表述的不同手段。

    只是和那些文字描述的相比,寫意殘卷本身也就像是一道符,一個法陣,因為其中的這些墨線,本身就是可以改變和引導天地元氣的符文。

    大多數修行手段相通,很多線路都有著規律。

    所以許多修為高深的修行者,都是舉一反三,都是通過很多修行圖錄、符文的規律,來參悟未知的軌跡。

    而即便是這些境界已經能夠達到舉一反三,看到某些線條就已經油然產生熟悉感覺的強大修行者,在看這樣的經卷參悟時,最先要做的,便是要尋找起筆。

    尋找留下這份經卷的修行者落的第一筆。

    敍述道理,說話也會有先後順序,按照留下這份經卷的修行者的敍述思路,自然就會更加容易理解其中隱含的修行之法。

    然而丁寧卻不同。

    丁寧直接以“意”入手。

    無論是以他對修行過寫意殘卷中真元修行之法的修行者的瞭解,還是從第一步走入墨園感受到的氣機來看,這份寫意殘卷在真元修行方面的領悟,距離九死蠶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他不需要浪費時間去研究寫意殘卷中的真元修行方法,他只需要得到裏面一些有用的對敵手段——劍術、符道!

    所以他只需要首先分辨,這些墨蹟裏那些有劍意,是代表著劍痕,哪些有劇烈的改變和扭轉天地元氣的符意,是對敵所用的符道。

    這對於別人而言很難,或者根本難以做到,然而對於丁寧而言不難。

    只是此刻讓他深深皺起眉頭的是,這份畫卷上,劍意最濃烈處卻是在殘缺的紙張邊緣戈然而止。

    那數條剛剛起勢的墨線,消失在那殘破處。

    也就是說,這副畫裏對他價值最大的部分,就在那個殘破的右上角裏。

    所以那右上角缺失的,不只是那座淡山的一個角,不只是大江的一段尾巴,在淡山之側,還應該有更為重要的東西。

    丁寧知道,那應該是一顆星辰,或者是一輪寒月。

    因為他知道周家曾有人使用過那樣的劍意,所以這份寫意殘卷本不應該殘到這種地步,那一角上的某些部分,應該是被周家的那人故意挖去了。

    就是這個缺失的地方,才是他這次來這裏的真正目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眼中其餘的墨線全部剔去,眼睛裏只剩餘劍意濃烈,和那處殘缺處有關的墨線。

    時間緩緩的流逝,他記清楚了所有這些墨線,然後將目光從這副畫卷上抽離,緩緩轉身。

    已然過去了大半個時辰,謝長勝等人依舊看不出任何的門路,依舊看畫只是數息的時間,便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此時丁寧身體一有動作,他們便頓時反應過來。

    “你做什麼?”

    謝長勝疑惑不解的看著轉身的丁寧:“看完了?看不出來,還是?”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有些疑惑,我先在外面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

    周寫意一直在觀察著丁寧的神色,看著丁寧方才深深皺眉的樣子,他便自以為丁甯是根本看不出什麼東西,此刻已然有些煩躁難耐,需要平復心情。

    所以他便心中微冷的說道:“如此請自便。”

    “你們不要浪費時間,慢慢看著,我等會便回來。”

    丁寧交待了一句,便走出這間古殿。

    他在這古殿外的道路上,也只是走出了數步,然後他便抬起頭,感受著這墨園中天地元氣流動的軌跡。

    “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翹起,顯露出一絲冷諷之意,“你果然還未死。”

    周家修建墨園時,本身也是將對寫意殘卷的領悟融匯其中,只是其中大部分的領悟都未真正透徹,或是有所偏差,所以整個墨園才沒有變成一個極其厲害的法陣。

    但或許許多年後,寫意殘卷自然的氣息浸染,能夠使得墨園的一些景物發生細微的改觀。那些對這寫意殘卷有足夠理解力的周家人,便能感覺到自己的錯誤,對錯誤進行一些修正,同時悟得更多的道理。

    這是一種有效,但很笨,很漫長的參悟之法。

    但在已至極限的情況下,也是唯一再有寸進的方法。

    而現在,感受著這整個墨園之意,在丁寧的感知裏,其中大部分都依舊是錯謬叢生。

    周家許多代的修行者,對寫意殘卷的領悟,也只不過如此。

    然而在這墨園的一角,卻有一處氣機最為強烈,那是一片弧形的院落。

    所以即便對於寫意殘卷許多地方都不能理解,或者理解錯誤,但對於寫意殘卷上那劍意最濃的一處,周家卻有人恰好理解了出來。

    而且此刻那處暗合畫卷上劍意最烈的地方的院落,還比畫卷上多出了一股強大的氣機。

    所以周家領悟出了殘卷上那處的人還活著。

    殘卷上多缺失的部分,便是被他挖去的。

    而此時,那個人便生活在那片院落裏。

    “那麼多人都已經死了,甚至都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你卻還活著…”

    丁甯心中的冷諷之意越來越濃烈,但他的臉色卻緩緩的恢復了平靜。

    他甚至真正凝視那片院落片刻,然後他緩緩轉身,開始走回封著畫卷的古殿。

    ……

    謝長勝感覺到了身後有微風擾動,他還未來得及轉頭,丁寧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側。

    “你看到了什麼,有悟出什麼沒有?”

    他忍不住輕聲的問丁寧。

    丁甯平靜的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是反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根本沒辦法看。”謝長勝有些懊惱道:“看了這麼久,勉強看到兩團墨團,好像是兩座山。”

    “你只看得到這兩座山,你便只看這兩座山。”丁寧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唯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連兩座山都看不清楚,你又何必貪心看別的?”

    謝長勝頓時一愣。

    丁寧接著說道:“兩座山都太多,兩座山上,哪處你感覺看得比較清楚,便只看那處。”

    “這是超越現在絕大多數宗師的宗師,你就算是現在的宗師…你以為你能縱覽全局?”丁寧說完這一句,伸出了右手,放在謝長勝的面前,慢慢移動而過。

    他的右手遮住了謝長勝的雙目,但是食指和中指之間,卻有一小點縫隙。

    隨著他的手掌移動,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墨線,透過這個縫隙落入謝長勝的瞳孔裏。

    謝長勝根本感覺不出丁寧掌指之間的無比精妙而細微的氣機變化,然而他卻終於借此看清了數根墨線,數根很有“感覺”的墨線。

    他的呼吸都徹底停頓了,在丁寧的手掌在他眼前消失的時候,他頓時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將手掌放在面前,緩緩移動。

    丁寧走向他身側的張儀。

    張儀是此刻眉頭皺得最深的一個。

    “師兄你有何難解之處?”丁寧輕聲的問道。

    張儀霍然一驚,這才發現是丁寧一般,隨即凝重而愁眉的輕聲道:“我取最簡之處觀,這副畫卷最簡之處在上端,線條極疏,像是幾朵白雲,但這幾朵白雲的淡線,卻都極其難懂。明明感覺出有真意,卻是感覺不出到底是什麼…這一日的時間,顯然不夠。若有數月時間,可能有所悟。”

    丁甯平靜前視,他也看著那數朵白雲,認真說道:“師兄你果然天賦不凡,已然有所悟…只是我覺得這幾朵白雲好像只是有形而已,下端淡卻有水意,淡線雖平,但好像都有往下之意,似是這雲就將化雨。”

    張儀的身體陡然微顫,目光卻再也不敢離開那幾朵白雲。

    隨著丁寧的述說,他的心意所致,那幾朵白雲便似流動一般,在他的眼中真是化為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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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老祖

    這便是修行途中最可貴的頓悟。

    這是一種難言的感覺,令張儀無比震撼,無比欣喜。

    白雲化為雨珠。

    每一滴雨珠墜落,便出現了他之前看不到的許多線條。

    他徹底感覺出了這些線條中的真意,震驚欣喜到忍不住顫聲道:“小師弟,真的是雨不是雲!”

    沈奕疑惑的轉頭看著他。

    張儀這才醒悟過來,此時白羊洞的小師弟已經不是丁甯,而是沈奕。

    周寫意此刻的臉色有些微白。

    看著張儀此時的樣子,他不可置信的想到,難道張儀只是用了這麼短的時間,就真的在寫意殘卷上領悟到了什麼?

    張儀望向丁寧,他看到丁寧已經走到了南宮采菽的身邊。

    也就在此時,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氣,已然從寫意殘卷上緩釋出來。

    張儀怔住。

    他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頓悟時,自己的念力已經不自覺的沿著那些符線走了一遍。

    這便已然牽動了氣機。

    感受著那股淡薄的天地元氣中的濕意,他的呼吸微頓,心情卻更加激動,因為他確定他方才的頓悟是正確的,他已經領悟到了那幾朵看似白雲,實則是雨線的真意。

    周寫意的面容在瞬間變得更加蒼白,身體徹底僵硬。

    這股從寫意殘卷上緩慢施放出的天地元氣雖然淡薄,然而卻分外清遠,一直飄向高空。

    此時墨園之外的整個長陵,都是豔陽高照,然而這墨園的上空,卻是驟然多了無盡濕意,數團突然凝結的白雲遮住了陽光。

    在寫意殘卷之前的所有人都終於感到了這種異變,連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前方畫面的南宮采菽都徹底驚醒過來。

    墨園裏的小山上,雲海閣的書房裏。

    周雲海正和薛忘虛在飲茶。

    茶是極其貴重的雲霧茶,茶杯亦是秘色瓷,如青凍凝,杯口如有雲霞繚繞。

    感受到前方空中陡然生成的無數濕潤之意,周雲海的面色微微一變,手中茶杯輕顫。

    薛忘虛目光微亮,讚歎道:“寫意殘卷果然不凡。”

    周雲海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薛洞主座下高徒,才真是不凡。”

    只在說話之間,那數團白雲下端變淡,然而不是濕意消失,卻是濕意太重,終於凝結成雨珠。

    無數雨珠從天空墜落,帶出無數條晶瑩的雨線。

    晴朗的天空下,墨園裏下了一場雨。

    看著這滂沱大雨的意境,周寫意的臉色更加沒有血色,他可以肯定,這是周家也沒有人悟到過的東西,他忍不住看著張儀問道:“你悟到了什麼?”

    “應該是一道符意,可以成為劍符,也可以用於煉器,是對敵的手段。”張儀是謙謙君子,所以他如實回答了周寫意的問題。

    “丁甯師弟!”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看著平靜的丁寧,卻是五感交集。

    只有他才明白,方才的頓悟,就像是他自行摸到了許多道門口,卻不得而入,但接下來是被丁寧直接一腳踢進了一道門中,而且那扇門後,還的確是蘊含著真意。

    “恭喜師兄。”

    丁寧卻是看著他,輕聲說道:“不要謝我,你應該明白這是湊巧,任何的宗師都不可能這麼快便隨便看出這樣的畫卷的真意,只是湊巧。”

    張儀回味著丁寧的這句話,他覺得有道理。

    因為他可以肯定,像薛妄虛這樣級別的宗師,境界也應該比留下這份畫卷的人低出許多。而整個長陵,境界高過薛忘虛的,卻並不算多。

    也就在此時,令他和所有人震驚的是,前方的寫意殘卷上,再次緩緩釋放出一股天地元氣。

    只是這股天地元氣很快開始散落,好像有人一筆劃出,卻是馬上中斷。

    “當”的一聲。

    墨園裏的半空中,發出了一聲悶響,就像是有人敲動了一個無形的黃銅巨鐘。

    “怎麼回事?”南宮采菽震驚難言的左右看著,她和眾人的目光都最終落到了伸著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的謝長勝的身上。

    謝長勝的臉色也十分的古怪,十分的精彩。

    “我好像悟到了一點東西,但不完全…沒徹底弄懂?”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了這一句,然後繼續將手掌放在眼前,繼續看前方的畫卷。

    這算是什麼?

    連手掌遮在眼前都能看寫意殘卷,都能從裏面悟道?

    周寫意渾身僵冷的想著,驟然想到之前丁甯對謝長勝做過的動作,他心中頓時湧起更多不可置信的情緒,忍不住轉頭望向丁寧。

    “你方才看得那麼入神,你看到了什麼?”此時的丁寧,卻是在輕聲問著南宮采菽。

    “我看到了一條江。”

    南宮采菽看著丁寧說道:“不知道為什麼,這張圖畫上有許多東西,但我好像只能看到這條江。”

    丁甯平靜的低聲說道:“這很正常,每個人的眼光不同,喜好不同,性情不同,每個修行者所修的東西不同,在看符或者看這種圖解之時,便自然會有差別。”

    南宮采菽點頭道:“我父親也說過類似的道理,我想著若是能有所悟,那我也只能從這條江裏悟出些東西。我便在這條江裏尋找最吸引我的東西。”

    丁寧說道:“這種做法是對的。”

    南宮采菽道:“現在好像吸引我的是江裏的數朵浪花,那數朵浪花似乎也很有意思,好像尋常的浪花不會那樣生成,也不會那樣起落,只是其中的真意,卻是全無頭緒。”

    丁寧沉默的看著畫卷,看了半炷香的時間,說道:“若那些浪花是被江水中逆流而上的魚尾激起的水花,便算正常了。”

    南宮采菽愣住。

    她再看那些浪花,心中便不自覺的想,那下面似乎真藏著幾尾逆流而上的魚?

    ……

    時至傍晚,茶案上已經換了參茶,添了精緻的小點。

    周雲海的面容雖然平靜,但心神卻略有不寧。

    “當!”

    便在此時,一聲鐘聲在空中響起。

    他的心驀然一沉。

    和兩個時辰前響起的那聲半截鐘聲相比,這聲鐘聲分外悠揚,甚至給人一種引起遠處山谷迴響的感覺。

    ……

    墨園西北角,丁寧感知裏氣機最為強烈的那片小院白牆黑瓦,看上去和普通村落中的小院沒有什麼分別。

    然而在其中一間廳堂裏,卻是都鋪著虎皮。

    每一張虎皮都顯然是取自壯碩的成年巨虎,每一張在地上鋪開都是極大。

    這間廳堂的一張軟榻上,吊著一顆紅色的拳頭大小的珠子。

    這顆珠子散發著灼熱的氣息的同時,還散發著一股血腥和暴戾的氣息…唯有在一些凶獸的體內,才有可能結成這樣的內丹。

    灼熱的氣息偏又沉重,緩降在地面的虎皮上,熱意又隨著毛皮的纖端往上散發,是的這個廳堂裏溫暖如春,且熱意出奇的平均。

    鋪著比少女的肌膚還要絲滑的錦緞的軟榻上,坐著一名老人。

    他滿頭銀髮梳理得光可鑒人,臉上沒有一絲皺紋,肌膚散發出玉般的光澤。

    他身體上散發出的熱氣同樣濃烈,讓任何修行者都會感到氣血旺盛,生機強大。

    然而偏偏又有一種蒼老的意味,從他的身體裏不斷散發出來,似乎有許多污穢的塵埃,始終縈繞在他的周圍。

    他身上繡金錦袍下,小腹部如同懷胎十月的女子般異樣的高高隆起。

    但他的腹部左側,卻有些異樣的空虛。

    那處地方,就好像被人斬了一劍,不僅是大塊的血肉和骨骼都失去,就連內裏的臟器都似乎缺了一部分。

    這樣嚴重的傷勢能夠活下來,便真是很不簡單。

    這名老人的目光始終像窗外飄去,似乎對自己的身體都有些恐懼和厭憎一樣,目光極少觸及自己的身體。

    他的目光裏充滿了許多負面的情緒,怨毒、不甘、貪婪、狠辣…這使得他光潔的面容有些猙獰。

    夕陽將要落山。

    鐘聲已然消隱。

    然而卻是又有幾道獨特的劍意,好像遊魚般出現在清冷的空氣裏,出現在墨園的半空。

    然後又是一道如雷般的宏大聲音,從極高空不斷滾落。

    在聽到之前的鐘聲時,這名老人便已經明白今日墨園裏有極不尋常的事發生,再感覺到這樣兩股氣息接連從寫意殘卷上噴薄而出,他便不再有任何懷疑。

    他想要知道造成這樣不尋常的事的真正原因。

    所以他從軟榻上站了起來。

    在他站起來的瞬間,他眼睛裏所有負面的暴戾情緒全部消失,盡化為和藹。

    他又披上了一件狐毛大衣,遮掩住了自己的腹部。

    看上去,他便是一個極其善良、和藹慈祥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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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5: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各自謊言

寫意殘卷的前方,周寫意這個昔日驕傲到極點的長陵年輕才俊已經面如死灰,在畫卷里連續釋出的元氣的沖擊下,他的心臟都已經有些麻木。

張儀有所悟,令墨園里憑空下了一場大雨。

謝長勝有所悟,墨園空中異音爆響,如巨鐘震鳴,群山回響。

南宮采菽有所悟,古殿里陡然生出幾道詭奇的劍意,如數條游魚在江中逆流而上,拍打著水花,行蹤不定。

徐鶴山有所悟,極高空之中好像多了一座無形巨山,有巨石滾落如雷。

他們都很震撼無語,都還在一遍遍回想那些線路和意境,生怕自己忘卻。

唯有沈奕很羞愧。

“師兄,我還是看不出任何東西。”

他轉頭看著身旁的丁寧,輕聲說道:“我既沒有感覺出這兩座山之間有空谷回音,也沒有感覺到山上有巨石滾落會如何,我用了謝長勝的法子,看到的墨線里,也沒有獨特的感覺。”

“每個人所長不同。”

丁寧看著羞慚的沈奕,平靜的說道:“能見到別人的所長是你的優點,但一定要去學別人的優點,這便是你的不對。關中八百里沃土,你平日所見開闊,心胸也寬廣。所以你能看到大處,你能看出兩山濃淡,你便只需看這兩山濃淡。”

沈奕呆了呆,自語道:“只看濃淡顏色有什麼用處麼?”

丁寧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此時夕陽已落,天色已暗。”

沈奕愈是呆住,不理解丁寧為什麼會說這樣一句。

“我們來時艷陽高照,陽光明媚,此時天色卻暗。”丁寧卻是已經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但你看兩山的濃淡,有改變麼?”

沈奕的身體猛的一震。

他眼中的畫卷,他所能看到的那一座黑,一座淡淡的白的高山,和來時沒有任何的區別,在黑暗的光線里,還是一樣的分明,黑沒有變得更黑,白依舊是淡淡的,如同永恒。

他的腦海中如有一道亮光劃過。

他的眼界里驟然清晰起來,下意識的去捕捉那幾條令這樣的黑白不變的墨線。

他的全部精神,瞬間沉浸其中。

“簡直是聞所未聞。”

一聲慈祥溫和的聲音,便在此時在古殿外響起。

“我從未想到竟然還能有這樣解這畫卷的方法,也從未想到長陵的年輕人,竟然有這樣的眼光。”

聽到這樣的聲音,周寫意眼中瞬間充滿敬畏的神色,再想到今日因為自己,才有這麼多外人進入墨園,並都獲得了如此好處,他便滿心惶恐,直接就轉身,對著古殿外的來人跪伏了下去,顫聲道:“老祖。”

丁寧的眼瞳中深處閃過一絲濃重的寒意,但在轉身的瞬間,便如堅冰消融,化為絕對平靜的池水。

他轉身看著出現在殿口的身穿華貴銀狐毛大衣的老人。

除了處在奇妙玄機中的沈奕,張儀和謝長勝等人都驚訝轉身看著這名突然出現的老人。

當周寫意的聲音在他們的耳中回蕩,看到周寫意跪伏在地上的身體,張儀第一個想到了某種可能。

“您…”

他的臉上瞬間和之前有所感悟一樣,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您難道是周融墨前輩?”

“什麼?”

謝長勝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驚呼出聲:“這怎麼可能!”

這聽上去似乎的確絕無可能。

周家有老祖,名為周融墨,便是唯一一個能從寫意殘卷上悟出修行功法,並從中領悟三道劍式的存在。

只是那人要從周寫意往上追溯數代,在大秦先帝時代,便不知道多少歲數,尤其傳說中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數年腥風血雨中,這名周家老祖便被人一劍斬了,在長陵腸穿肚爛,血灑數條街巷。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還能活著。

然而聽到謝長勝脫口而出的驚呼聲,這名慈祥而和藹的老人卻是溫和的一笑,感慨道:“老而不死,正是老朽。”

南宮采菽和徐鶴山也都是滿心的震驚。

兩人都是將門之后,比起張儀和謝長勝,他們知道更多的長陵舊事。

這是一個經歷了大秦兩代帝王的存在,經歷了舊貴門閥的輝煌到衰敗,經歷了變法,到元武皇帝登基。

他們甚至知道,在變法之中,這名老人曾經是元武皇帝的敵人,但在元武皇帝大局已定,在登基之前的那場腥風血雨中,他和周家便接受了元武皇帝給予他們的最后機會,為元武皇帝而戰。

所以現在的周家雖然沒落,但卻依舊能夠在長陵好好的生存下去,依舊可以擁有廣闊的封地。

只是傳聞中那一戰十分的慘烈,周家老祖和許多名強者一樣,都是身體不全慘死…誰能想到,這名周家老祖還活在周園之中?

周家老祖周融墨慈祥的笑著,他的目光落在丁寧的身上,他和藹的說道:“方才我恰好聽到了你點撥師弟的話語,連我都有茅塞頓開之感…且容我胡亂猜測一二,難道之前接連有人在這畫卷里悟道,都和你有關?”

丁寧眉頭微蹙,似是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周家老祖眼睛里卻是涌出異樣的亮光,贊嘆道:“看來是真的如此了,難道你真的能夠看懂全圖?”

雖然除了依舊不聞外物的沈奕之外,場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領悟出自丁寧的點醒,然而聽到周家老祖的這句話,他們還是覺得不可能。

因為恐怕長陵沒有任何一名宗師,能夠看懂這寫意殘卷全圖。

除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秦帝王,元武皇帝?

也就在此時,沉寂的寫意殘卷上,突然再次釋出一股氣機。

張儀等人,包括剛剛才在地上站起的周寫意,全部霍然轉身。

就在他們轉身的瞬間,一縷縷獨特的天地元氣,已經轉化成無數明亮的光線。

所有的古殿里的人就像是突然迎來一場盛大的日出。

封著畫卷的純粹透明的水晶壁,在這一剎那就像是燃燒了起來,變得耀眼無比,變成了兩個無比耀眼的光團。

接著整個古殿都像是變成了透明的水晶,往外繼續迸射著透明而純凈的光線。

光線席卷過墨園里所有黑白分明的氣息。

接著在下一瞬間,所有的黑白兩色消失了一瞬間。

無數的顏色在這一瞬間就好像突然回歸,殿宇、溪流、草木,全部回歸了本源的顏色。

雖然已經日落,天色黯淡,然而這萬物突然變回自己的顏色,這一瞬間的景象,卻是壯麗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甚至令人感動。

“丁寧師弟!我真的好像悟到了些東西!”

沈奕喜極而泣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

直到此時,他還未來得及發覺殿中已經多了一名老者。

所有人看著丁寧的眼睛里,又多了數分不一樣的情緒。

“我當然不能看懂全圖。”

丁寧在此時出聲,說道:“我只是借勢而已。”

“師兄?”

沈奕有些發怔,他終于發現多了個人。

張儀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錯過繼續感悟的契機,不要插嘴。

“借勢?”周家老祖看著丁寧的雙目,想要看出些什麼。

丁寧點頭道:“我張儀師兄說見云,我才恍然看出是云,才猜測有雨意。南宮采菽說見江,我才看見江,說浪花和平日里不一樣,我才猜測是魚尾拍擊的水花,徐鶴山見高山,見山上有石似畫得不穩,我才猜測高山滾石,自有深意……我只是在他們的基礎上才看到東西,才做出發想。然而他們所領悟到的,我卻也領悟不到,理解不了其中真意。”

微微頓了頓之后,丁寧平靜且有些惋惜的說道:“所以他們都有所得,但卻只有我什麼都沒有領悟到。連一道劍式,一道符意都沒有領悟到的,怎麼可能能看懂全圖?”

“師弟,你可能光顧著幫我們想東西了,所以你都沒有時間好好領悟。否則以你的天賦,又怎麼可能反而是你沒有領悟到什麼東西。”聽到丁寧如此說,張儀頓時臉上火辣,想到自己身為大師兄,卻反而沒有盡到師兄的職責,他頓時極度的愧疚。

“別人見你便見,並能引申出可能…這也是一種驚人的天賦。”

周家老祖慈祥和藹的面容一肅,他猶豫了片刻,然后終于下了決定般,用誠懇請求的眼神看著丁寧,道:“我自行參悟一些東西也已遇到了嚴重的關隘,即便你境界不如我,你的一些想法,或許也可以給我的修行之路注入新血,不知你能否花去些許時間,陪我前去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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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8 01:05: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盈虧之道

眾人震撼無言,周家老祖反而向一名年輕人討教修行之理,這聽上去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然而卻在眼前真實的發生了。

丁寧微微沉吟,說道:“豈敢。”

周家老祖神容愈加溫和,微笑道:“出生有早晚,悟道豈有先后。”

丁寧眉頭微蹙,一時沒有馬上出聲答應。

周家老祖沒有絲毫不耐,依舊和藹微笑道:“且你方才也對你師弟說過,人各有所長,修行悟道,最主要的便是機緣。你在這里沒有所得,或許在我那里,會有些收獲。”

張儀聳然動容,覺得周家老祖說的這句話很有道理,他轉過頭去看丁寧,希望丁寧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丁寧看了他一眼,終于出聲,道:“既然如此,晚輩卻之不恭。”

周家老祖頓時大喜,直接一步上前便攙住了丁寧的手,道:“隨我來。”

看著周家老祖如此慈祥和藹,對丁寧又如此看重,張儀和謝長勝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心中欣喜,希望丁寧此番又有些驚人際遇。

然而此時,被周家老祖帶動飛掠而出的丁寧,心中的冷笑之意卻是更濃。

只在攜住他手的瞬間,便有一股尋常修行者無法感覺得到,然而他感覺得十分清楚的極微弱,但滲透力極強的真元在他的身體里轉了一圈。

這是這名周家老祖在試探。

只是他體內所有的“小蠶”全部隱匿無蹤,當日即便是方繡幕也根本感覺不到異常,今日這樣的試探,又如何能發現他的隱秘?

今日長陵無數人知道他們進了周家墨園,且就算是謝長勝、南宮采菽和徐鶴山的家世,此刻的周家也未必惹得起,周家老祖又是如此慈祥和藹,讓人聯想到薛忘虛,所以張儀和南宮采菽等人,沒有一個人覺得丁寧和周家老祖單獨前往這墨園某處會有問題,但丁寧卻十分清楚,一定會有問題。

周家老祖的面容柔和至極,似乎那一縷試探的真元根本不存在,根本不是從他的身體里發出。

柔和的元氣裹挾著他和丁寧的身體,落入他所居的那方院落,但接下來他卻是未向他所居的臥房行去,而是行向這方院落里的花園。

花園位于小院的中央,有一座假山,一個種植了荷花的小塘。

此時荷葉落敗,池塘也只剩一層冰凍著的薄冰,再加上此時天色暗沉,這里又已恢復純粹的黑白兩色,所以這處池塘便看上去說不出的意境蕭索,那一片片慘敗的荷葉,看上去倒不像是荷葉,反而像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鬼物。

“不需驚慌。”

周家老祖行向這片池塘,同時柔聲對丁寧說了這一句。

他的腳底和池塘上的薄冰接觸的瞬間,有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氣從他的身體里緩釋出來,他的腳底和薄冰之間,突然多出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細密的水珠好像無形之物一樣穿過冰面,滲透下去。

薄冰和無數衰敗的荷葉之間,突然出現了一條筆直的線路,往兩側分開,現出了一道往地下深處的石階。

這結滿薄冰的池塘已經比周遭都要寒冷,然而卻自有一股更凜冽的寒意,從石階上不斷升騰起來。

感受著這股寒意,丁寧的身體做出了和尋常修行者一樣的反應,微微輕顫,他的心境卻是十分沉靜,知道自己所需的東西,便就在這下面的密室里面。

一股塵埃的氣味充斥在周家老祖的鼻腔。

緩步走下石階的他的眼瞳里,也浮現出真正的感慨。

他記得自己也有數年沒有再進入這個密室,因為在數年前,他便已經覺得自己再也無法領悟到更多的東西,寶山在眼前而不得門入,這種莫大的痛苦,讓他甚至不願意再見到這里面的東西。

一扇黑色的鐵門出現在丁寧的視線中。

這扇黑色鐵門上結滿了白色的霜花,上面有許多條看上去雜亂無章的刻線,然而丁寧知道這些刻線和那副畫卷上的很多線路有關。

在周家老祖靠近這扇鐵門時,他的身體和這扇大門好像呼應一般,兩股天地元氣微微一撞,鐵門上無數白色霜花變成微塵散開,黑色鐵門往后轟然移動。

前方是一個黑暗的空曠地宮。

沒有任何的火光照明,但在純凈的黑色里,卻是有一團幽白色的光焰。

丁寧微微的瞇起了眼睛。

那是一片殘卷,和畫面的寫意殘卷一樣,封在兩層絕對純凈透明的水晶里。

“真的是一輪寒月。”

丁寧在心中緩緩說道。

唯有數尺大小的發黃紙頁上,畫著一輪彎月。

數條墨線勾勒出的這輪彎月,此時卻在不斷散發著真正的光線和寒意。

“轟”的一聲悶響。

鐵門在他的身后關閉。

被幽白色光焰照得臉孔有些慘白的周家老祖呼吸不可遏制的急促起來,輕聲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丁寧平靜的說道:“好像一輪彎月,有劍意。”

周家老祖的眼睛瞬時明亮了數分。

這是一個驚人的回答。

周家歷代那麼多修行者,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第一次站在這幅殘角面前,便能看到彎月,看到劍意,即便是他自己都不行。

他開始確定丁寧真的具有驚人的領悟天賦,于是他的呼吸再次不受控制的急促數分,眼底開始流淌著灼熱的希冀和貪婪。

“這便是外面那份寫意殘卷上缺的一角。”

“即便是先帝時代,那些世上最頂尖的修行者,想要看這件東西,他們都無緣見到。”

“這是我周家花費了無數心血和付出了無數代價才保全下來的東西,你今日既然有這樣的機會,便應該好好看看。”

周家老祖呼出些灼熱的氣息,盡可能緩慢和清晰的敘述道:“這一角和我有機緣,我在一開始參悟這副畫卷修行之時,最吸引我的便是這一角。我足足花了近百年的時間,一開始發現這一輪彎月的符線是真元修行之法,接下來又發現這輪彎月射出的光彩,才是真正蘊含著劍法真意的線路。”

“所以這一輪彎月,不僅蘊含著強大的劍經,還蘊含著強大的真元修煉之法。”

周家老祖的眼底,又出現了真正的痛苦之色。

“在悟道之時,我自然感到無比的欣喜,然而修煉之后,我卻是又陷入了真正的迷惘。”

“這輪彎月中蘊含的真元修煉之法和劍經,似乎都不全。”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領悟有問題,還是這副殘角有問題…因為這幅殘角雖然是從外面的畫卷上截下來,然而本身彎月之上,還是缺了一塊。我不知道,那彎月之上,是否還缺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仔細的聽著周家老祖的這些傾述,丁寧緩緩點頭,平靜道:“容我再看看。”

他的心境變得絕對的平靜,眼睛落在那一輪彎月的簡單墨線上,感知很快順著無數發散的幽白色光線往外飛散。

他的感知有限,甚至無法穿透沉重的鐵門,但是這些光線的去意,卻是已經讓他的腦海里出現了極高空的畫面。

他如同站立在極高空之中,看著這些光線從身體周圍穿過。

高空里,漂浮著絕大多數修行者一生都無法接觸得到的星星點點的天地元氣。

其中許多閃耀著同樣幽白而純凈的光芒的星星點點的天地元氣,緩緩的聚集在這些光線上,隨之降落。

丁寧微微蹙眉。

他明白了,這些線路,並非是直接的對敵手段,而是修行者用于吸納這些天地元氣的方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思緒收回,目光再次落在那組成彎月的符線上。

符線在他的眼睛里迅速的流動了起來。

簡單的符線以不同方式旋轉著,卻是在他的感知里變成了一張經絡圖錄。

他腦海里剛剛吸納天地元氣的光線,和這張經絡圖交疊在一起。

他看到了那些星星點點的天地元氣不斷沁入經絡,沉積。

他的眉頭瞬間深深的皺了起來。

周家老祖的領悟沒有錯誤,或者說,周家老祖之前的所有領悟,和他到現在的領悟,沒有任何的差距。

而且周家老祖說的不錯,這種真元、劍經合一的修行方法,的確是不完整的。

丁寧可以肯定,按照這種方法修行,最終一些元氣將會不受修行者本身的控制,繼續沉積,郁結。

只是這一角畫卷,真的還有缺失之處麼?

他卻不這麼認為。

他的目光,開始停留在了彎月上方的空處。

然后他深深皺結的眉頭松開。

就如治病一樣,他找到了癥結所在。

月雖缺,但卻有盈時。

所以這輪彎月,缺掉的那一大塊地方,便是一條最重要的,無形的符線!

那是月虧則轉滿,月盈則轉虧之意。

在他的腦海里,那輪彎月緩緩變圓,到極致時又變缺,循環轉化…他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張新的經絡圖。

他徹底解開了這一角的真意,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但他的身體也微震。

凡事太滿則轉虧,這是他以前懂得,但卻忽視過的問題。

“你感覺到了什麼?”

周家老祖感覺到了他的身體震動,他的呼吸都停頓了,心頭狂跳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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