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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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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仙符宗

    虎狼北軍駐地正中的營帳裏,光線黯淡,只點著一盞油燈。

    只是鋪著普通棉褥的床榻上,梁聯臉色木然的盤坐著,數股凝結不散的天地元氣懸浮在他身外,猶如數面盾牌,又如數塊墓碑。

    忽然之間,他感應到什麼,睜開雙眼朝帳外望去,目光森冷如電,充滿濃厚的戒備之意。

    即便是他,在這一刻都感覺到了令他渾身冰冷的殺意,破空而至。

    嘩啦一聲,帳簾已被濃厚的水汽衝開。

    身穿白狐毛大衣的白山水出現在帳內,水汽侵滅了油燈。

    梁聯眉頭微挑。

    白山水只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幫我查擅陰氣鬼物之道的七境修行者。”

    ……

    梧桐落酒鋪後院的臥房裏,卻是點亮了一盞油燈。

    丁寧將長孫淺雪從樊卓身上搜出的所有東西,一一在自己的床榻上鋪開。

    此時他的心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對於樊卓這樣的人物而言,只有做交易的可能,不存在從他們的口中榨取到什麼有用訊息的可能。

    對於自幼便比公主還要嬌貴,之後離家修行也是高高在上,連人情世故都不太通的長孫淺雪而言,今日這樣的表現已經很好。

    對於他自己而言,人生總是存在著無數種可能,若是真無法進入岷山劍宗,他還存在兩種選擇,九死蠶散功,或者從孤山劍藏中得到可以解決的辦法。

    樊卓身上的東西並不少,很多都是正常人會用的隨身物件,顯然他覺得自己連一絲可能死去的可能都沒有。

    丁寧連銀兩等最普通的東西都沒有放過,逐一仔細的看過之後才剔除到一邊。

    最後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三件東西。

    一顆珍珠,一捲髮黃的羊皮書卷,一塊木牌。

    珍珠足有龍眼大小,在這黑夜之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如有一**的波浪不停的在表面氤氳,然而最為奇特的是,這顆珍珠還是半透明狀,內裏一片蔚藍猶如大海,其中的光亮似是隱隱結出一些畫面。

    丁寧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清這顆珍珠內裏的畫面似乎是一座仙島,無數天宮美宇,佈滿靈泉靈藥。

    “這是什麼?”

    在之前的過程裏,長孫淺雪只是耐心的等待著,等到此時,她才出聲問道。

    “這是蜃珠,海外一種龐大貝物結出的寶珠。”丁寧說道:“大秦王朝自開闢海外航線至今,一共發現了三顆這樣的蜃珠,這蜃珠在海外諸國被稱為仙域海圖,傳說內裏結出的圖影,是它一生所至的所有海域中,靈氣最為充沛之地。元武三年,大秦王朝的鐵甲船隊就憑藉一顆蜃珠中的海圖最終發現了東萊島,獲取了大批修行的靈藥。”

    長孫淺雪眉頭微蹙,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蜃珠,記得家中以前也有一顆,只是傳說中未必可全信,其中的海圖飄渺無蹤,只是虛幻。所有此種蜃珠,其中海圖被證實存在的,只不過十分之一。”

    丁寧沉吟道:“大魏王朝全盛之時,也曾有開闢海外之心,雲水宮主修水系功法,自然首當其衝,只是後來魏朝覆滅,雲水宮都只剩下寥寥數人。只是憑這數人要入海外,則是茫茫無期,年歲不知了。”

    長孫淺雪點了點頭。

    這顆蜃珠恐怕是那時候雲水宮的遺留,只是要憑現在的雲水宮去海外尋找虛無縹緲,未必存在的仙島,卻是根本力所不及。

    丁寧將這顆蜃珠也放在一邊,打開了那捲髮黃的羊皮書卷。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就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水注經?”

    長孫淺雪不解的問道,“他帶著這在身上做什麼?”

    這長陵水注經並非是什麼修行典籍,而是前朝一名陰姓大夫編制的水利圖錄,記錄了長陵和關中一帶地下水的流向,也叫陰注經。

    這份水利圖錄在當時起了很大作用,只是後來地形更改,大秦王朝又為了農田水利修建了大量明溝暗渠,這這份水利圖錄的基礎上,大秦王朝也有了更為完善的水經。

    看這份羊皮書卷年代極老,應該便是前朝之物。

    帶著這樣古老而有些不合用的水利經注在身上本身就已經有些難以理解,而且長孫淺雪看得出此時丁寧的神色極為異常。

    “看來傳聞沒有什麼問題,雲水宮的手裏的確有孤山劍藏的遺物。”丁寧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美麗的雙目,說道:“而且他們已經知道了如何從那遺物上參悟孤山劍藏的方法。”

    長孫淺雪蹙眉,“為什麼?”

    丁寧說道:“世上人只知孤山劍藏有藏寶圖遺留下來,卻不知道所謂的藏寶圖,是暗含玄機,是用天地元氣的流向,來表明某些方位。一些礦脈、暗河的走向,能夠對修行者摸清一些天地元氣的走向有幫助,現在地上許多地貌已然更改,要想摸清真正的地下暗河的走向,還是要借助之前的水注經。如果真是如此,那說明白山水至少已經知道了破解孤山劍藏遺物的方法,已經開始著手設法參悟破解。”

    長孫淺雪的面上暫態籠了一層寒霜。

    她的想法都極其的簡單直接,對於她而言,元武皇帝是敵人,白山水同樣是敵人。而孤山劍藏則極有可能幫助她追上元武皇帝的修為,所以她一定要搶奪。

    “會不會很快?”她聲音微冷的問道。

    “不要著急。”丁寧看了她一眼,認真的說道:“是真的不要著急,不是我騙你,八境之下想要參悟破解,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年的時間。”

    頓了頓之後,丁寧接著說道:“白山水是想要借助孤山劍藏來幫助他快些到達八境,但不到八境,又極難參悟破解出孤山劍藏的藏寶地,所以這裏面的順序就有些不對。”

    長孫淺雪細想著丁寧話語裏的意思,看著丁寧拿起最後一塊木牌。

    這塊木牌看上去像是用小葉紫檀所制,色澤有些紫到發黑,表面有許多金星狀的斑點透出,然而不同的是,這些金星狀的斑點中的光芒尤為明亮,而且金色裏面又透出些銀色的光芒,看上去裏面好像另有一個小世界。

    木牌上面沒有文字,只有三條如人形般的符文。

    “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次她卻是沒有發問,而是對著正在仔細研究的丁寧說道:“我以前見過。”

    丁寧一怔,他也根本未見過這種東西,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

    長孫淺雪說道:“這是仙符宗的信物。”

    丁寧目光劇烈的一跳。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我家中也曾經和仙符宗接觸過,只是大約沒有料到當時的變化會那麼快,還未來得及借助仙符宗的力量便已被滅。”

    旁人可能難以理解長孫淺雪這樣一句話裏所有的意思,然而丁寧卻十分清楚。

    和岷山劍宗、靈虛劍門是大秦皇朝最強的宗門一樣,仙符宗也是大燕王朝最強的宗門,事實上仙符宗和昔日大秦的巴山劍場一樣,根基比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還要深厚。

    大燕王朝在明面上和大秦王朝最為相安無事,然而丁寧知道這些年燕人為了遏制大秦王朝的崛起付出了無數努力。

    原來當年的長陵舊門閥,已然是和燕王朝有所接觸,只是不如元武皇帝的下手快。

    “如此說來,雲水宮和燕王朝已隱有結盟?”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再度平靜下來,然後接著問道:“那這片仙符宗的信物有什麼意義?或者說有什麼用?”

    長孫淺雪說道:“可以憑此找到仙符宗的接頭人,只要在符文中注入真元,仙符宗的接頭人便能憑藉獨特的氣機感應到你的位置。這種仙木符是用一種極其罕見的木材製成,唯有仙符宗的真傳弟子才配擁有,只是這種仙木符分陰陽,這種都是陰符,你要是注入真元,別人可以感應到你的位置,但你不能感應到他們的位置。”

    “只要是氣機感應,即使分陰陽,其中自然會有獨特聯繫。”丁寧凝視著手中這片木符,輕聲說道:“只要參悟透了,或許也能改過來。”

    “我知道你得了他的傳承,不是一般的修行者,這種事情有可能做到。”長孫淺雪看著他,清冷道:“只是目前的麻煩已然夠多,你還有心力再去注意仙符宗的人?”

    丁寧看著她,搖了搖頭,道:“只是在等待之中順便做些事情而已,若是發現什麼都做不了,而又什麼都不去做的話,那會讓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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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時不我待

等待是件最磨人的事情。

然而很多時候,即便是在許多人眼里已經高高在上,高到似乎已經脫離凡塵的存在,對于不可知的命運,依舊極其渺小。

即便站得再高,頭頂上依舊有需要仰望的天空,在很多事面前,他們也唯有等待。

隨著積雪的消融,長陵由大寒進入立春。

周家墨園里,一些迎春花的花苞已然泛黃,然而那一片布滿枯敗荷葉的池塘里卻還有很多浮冰漂浮著。

一名身穿茄花色錦服的少女在周寫意的引領下,走入了這方小院。

這少女名為周素桑,是周家旁系子弟,家在會稽郡,因有修行天賦,數年前開始便在會稽郡九念劍宗修行,至長陵都是第一次,更不用說周家墨園,再者聽說是周家老祖召見,這名少女可以說是緊張和忐忑到了極點,無數個不好的猜測不斷在心頭回旋,手心里一直不斷的沁出汗珠。

周家老祖坐在鋪著比少女的肌膚還要絲滑的錦緞的軟榻上,他滿頭的銀發依舊梳理得光可鑒人,身上的大衣蓋住了他的腹部,在少女未走進他所在的這間廳堂時,他的目光里依舊充滿著許多負面的情緒,怨毒、不甘、貪婪、狠辣…然而在周寫意請安的聲音響起,少女走進之時,這些情緒便全部消失,他的面容再度變得極其和藹慈祥。

“不需要緊張,我召你前來,只是因為寫意殘卷上有一門秘術,然而這門秘術只有女子才適合修行。”

看著極度緊張不安,連肌膚上都出現了許多小疙瘩的少女,他極其溫和的緩聲說道:“而你應該是此時我們周家最適合修行這門秘術的人選,接下來你便在墨園里安心修行便是。”

聽到這樣的話語,少女先是茫然,再是喜極而泣,直接拜倒在他身前。

“起來吧,我周家風光不再,我又不知何時駕鶴西歸,將來令周家承繼下去的擔子,必定要落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身上了。”然而周家老祖卻依舊覺得不夠,又用更加柔和的語氣說道。

少女更覺情深意重,泣不成聲之時,卻未曾料到這名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時的心念卻不在她的身上。

這是否真是女人才能修行的手段,是否太過郁結的陰煞之氣,可以自然隨著女子的月事排出…只要一兩個月的時間,自然可以試出。

舊門閥周家已然沒落,周家老祖如死而不僵之蟲,茍延殘喘,妄獲新春,新侯方家卻是正如旭日初升,光芒萬丈。

長陵東郊,方侯府的那處僻靜院落里,長發垂散如荒草亂長,衣衫襤褸連乞丐都不如的方繡幕,依舊枯坐在碧潭之前。

形成這一方碧潭的泉水是溫泉,散發著微溫的熱氣。

碧潭的青草之間,有數尾紅鯉在游動。

所有人,包括走入這處僻靜院落的方家修行者,都認為方繡幕是在觀魚而悟劍意。

然而誰也未曾想到,方繡幕在看的是生老病死。

紅鯉始終有院中侍女照料,然而卻早已不是十余年前那數條,即便泉水清澈,依舊有無數不可知的原因令游魚衰弱死去。

而除了這些游魚之外,他還看到許多更細微之處,看到這碧潭里一些無比細小的蟲豸。

蟲豸的生老病死,一生的時間更為短促。

如夏天的有些蚊蟲,一生循環只不過十余日的壽命。

這樣的循環里,自然蘊含著真意,蘊含著元氣生滅的道理。

長陵的修行者都並不清楚方繡幕的真正修為,只是憑借一些線索,判斷出他可能只是在六境上品,未至七境。

此時也只有那些位置極高的,能夠親近君側的權貴,才通過皇帝的一條旨意,推斷出他的修為恐怕已經凌駕于夜策冷等人之上,跨過了七境中品。

然而事實卻是,他此時的修為依舊是六境上品。

更令人震驚的事實是,在十年前,他其實就已經窺到了破境之途。

也就是說,從十年前開始,只要他願意,他便隨時可直入七境。

只是他又刻意在七境的大門前停留了十年。

這十年的等待和積累,一朝破境,將會令他和其余的七境修行者有什麼樣的不同?

這原本似乎只有他知道。

然而此時,他接到了一道聖意。

元武皇帝“請求”他隨行參加鹿山會盟。

這便代表著元武皇帝也清楚。

蘇繡幕不知道為什麼元武皇帝也清楚,然而這卻已然破了他的心境。

這一道旨意,說是請求,實則卻是命令。

聖意要他破境。

要他這柄已經淬煉了許多年的劍開鋒,為大秦王朝斬出一片新天。

除此之外,或許這道聖意里,還隱含著更深層的意思。

聖意難違。

唯有破境。

“只差半分春光。”

蘇繡幕遲疑了數日,想明白其中可能隱含的深層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在這立春之時,他輕嘆了一聲,推開了那扇門。

無數春天的氣息頃刻間從他的身體綻放。

一時間,院里無數花朵綻放。

就連畏寒的牡丹都陡然盛開到最濃艷的絢爛。

清晨,端著面碗和薛忘虛、張儀、沈奕在一起吃面的丁寧也在等待著。

只是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死在養鴨人臨時村落的樊卓,好像長陵市井間一名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士一樣消失了。

沒有監天司或是神都監的人出現在梧桐落的周圍。

甚至好像整個長陵都根本沒有人意識到云水宮這名大逆的死亡。

等不到什麼事情發生,對于丁寧而言便是好消息。

他每日里的真元修為都在穩步的增長,立春已至,距離盛夏的岷山劍會也更近一步。

只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女司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麼,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事情才能確定。

料峭春寒里,蘇秦仔細的檢查過自己的衣著,然后用最為潔凈的白布纏繞自己的左手,讓自己的左手看上去不令人覺得厭憎。

然后他走出久居的會館,走向停在街道邊的馬車。

馬車是長陵的制式,然而街道卻已是大楚王朝都城埕城的街道。

楚王好媚腰,放眼及去,埕城的無數樓宇掩映在微綠之中,皆如窈窕秀女,景物說不出精致娟秀。

此時蘇秦的目光,卻是落在了道邊的一株海棠上。

這株海棠已然盛開,花如胭脂。

蘇秦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在這秀麗華美,和長陵相比儼然兩個天地的楚都也已經等待了許久,今日里,他終于等到了大楚王朝那名最具權勢的女人的接見。

馬車載著他在楚都的街巷中穿行,無數垂柳的枝條甚至溫柔的飄蕩在馬車的車廂上。

許多警惕而帶著各種情緒的目光,注視著這輛馬車駛入一間行宮。

這間行宮的正殿里垂著一道華美的珠簾,珠簾之后,隱約可見那名傳說中的女子。

“身為秦人卻來楚地游說,你有半盞茶的時間,若是這半盞茶的時間無法說動我,便說明你和驪陵君都太失敗,我會殺了你,他也不會有資格回到這里。”

女子的聲音輕柔,然而同時卻有無數銳意刺入蘇秦的耳廓,令他的耳膜都劇烈的痛楚起來。

只是他的面容卻依舊平靜,垂頭道:“我不需要半盞茶的時間,我只需說一句話。”

珠簾后陷入沉寂,等著他說話。

蘇秦說道:“只需您允他回到這里,您便是后。您知道,后有兩層意思,您都可擁有。”

“放肆!”

一聲呵斥聲在珠簾后響起。

因為太過冷酷,太過劇烈,聲音在殿內不斷的回想,就像是有無數人在暴怒的呵斥著蘇秦放肆。

后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母后,一層是皇后。

兩者皆可擁有,便是她可以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

然而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珠簾后的女子自然是極其清楚蘇秦這一句話里包含著什麼樣的意思,所以她才會如此劇烈的出聲呵斥。

只是蘇秦的面色卻是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深深的躬身,平靜的說道:“但這是驪陵君所能給出的最大承諾,您也應該明白,只要您讓他登上皇位,而他又同時給予您這樣兩種身份,您在這里的地位將會更加穩固,您和他之間的關系,將會更加穩固。”

珠簾后的女子看著他,未出聲。

蘇秦看著地面,知道此時自己還未死去,今日便已不會死去,所以他感慨而滿足的輕聲說道:“您很清楚,有些人有很多時間可以等待,而有些人,有些事,卻是已經等不得。”

“如此放肆之言,聽到的便已該死。”

珠簾后的女子終于出聲。

一股帶著甜香但又極為恐怖的殺意在殿中迸發開來。

珠簾盡碎。

殿中數蓬血花灑落遍地。

侍奉兩側的宮女瞬間死去。

萬千大珠小珠在濺落在蘇秦的身上和他身周的地上,跳躍不息,發出悅耳的聲音。

蘇秦卻未死去。

他將身俯得更低些,祝福般說道:“您終將是現在和將來,大楚王朝最尊貴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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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無端的刺殺

過了立春,長陵所有修行宗門的放院日早已結束,一名身穿紅色鑲白狐領大袍的少年輕飄飄的掠過長陵某處修行地的高墻,卻是偷溜出來。

一聲輕咳聲在不遠處響起。

這名身穿紅色鑲白狐領大袍的少年身影頓時一僵,臉面上並沒有一般宗門弟子外逃被察覺時的恐懼,泛起的卻都是些惱羞成怒的神色。

就在此時,輕輕的有聲音響起:“表弟,小姨說得果然不錯,你平日里修行的確不太用功。”

聽到這一句,這名少年頓時羞怒頓消,眼眉之間全是喜色。

他霍然轉身,不可置信的對著出聲的那人說道:“表哥,你怎麼來了?”

站在不遠處的也是和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少年,即便一臉捉弄的笑意,依舊顯得分外的寬厚溫和,赫然是最受大秦王朝皇后和皇帝寵愛的皇子扶蘇。

大秦皇后鄭袖唯有一個堂妹鄭非夜,嫁于了孟侯府,此刻這名身穿紅色鑲白狐領大袍的少年稱扶蘇為表哥,他自然便是孟侯府的世子孟七海。

看著驚喜萬分的孟七海,扶蘇顯也高興,抿嘴笑道:“母后準允我在外行走,歷練一番,這外面我不熟,便第一個想到找你,聽說你是魚陽劍院一等一不安分的學生,經常翻墻跑出來,我就想來這片高墻看看,想象一下你跳墻時的風采,沒想到你就直接這樣跳到了我的面前,真是有什麼想什麼。”

孟七海一年之中和扶蘇見面的機會雖然不多,但兩人自幼一起玩耍,且扶蘇性情隨和,很多時候都由著他的性子,即便小孩子玩耍起了爭端也會讓他,所以他和扶蘇自然十分親近,平日里也只是喊扶蘇表哥。此時欣喜之下,他直接一步便跳到了扶蘇的身前,握住了扶蘇的雙手,說道:“表哥,你來得正好,我才真是有什麼想什麼。”

扶蘇微微一怔,道:“什麼意思?”

孟七海開心道:“表哥你是長陵所有年輕才俊中修行最快的,對付才俊榜上那些人應該不成問題,你來了正好,快幫我教訓個人出氣去。”

扶蘇好奇的看著他,問道:“教訓誰,到底怎麼回事?”

“便是前些日風頭最盛的那名白羊洞酒鋪少年。”

孟七海撇了撇嘴,說道:“前些時日我和曾庭安聽到個對他極為不利的消息,一時好心,便去找他,想著若是他表現好,我便將那個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訴他,未料到曾庭安挑戰他,他卻是推諉不接受,還讓他的師兄張儀應戰。雖然連他的師兄張儀都戰勝了曾庭安,看起來那酒鋪少年的確似乎比他的師兄張儀還要厲害一些,但那種作態,我卻不喜歡。”

扶蘇愣了愣,眉頭微蹙,勸解道:“有什麼對人不利的消息,先直接告訴他便是,還要先挑戰他,看他表現,這不是君子之風。”

孟七海無奈的看著扶蘇,道:“我又不是什麼君子,且不接受公平挑戰,那人簡直連廉恥之心都沒有,更算不上君子,表哥你不答應幫我,居然還反過來說我一通。”

扶蘇微微一笑,不應他這些話,卻是輕聲道:“我也要參加岷山劍會。”

孟七海一下子呆住,失聲道:“這怎麼可能。”

扶蘇開心笑著輕聲道:“母后準了。”

孟七海這才回過神來,興奮得渾身都輕顫起來:“這下可好了,那些人怎麼是你的對手。”

扶蘇認真的搖了搖頭,“那可未必,修為和勝負不是一回事。”

孟七海想了想,壞笑道:“那更是要去幫我教訓一下那名酒鋪少年了,和那些排在最前的數人相比,表哥你缺的也就是些對敵經驗而已。”

“還在念念不忘這所謂的出氣事。”扶蘇溫和的看了他一眼,好奇道:“那名酒鋪少年的事情我也留意過不少,你說聽到個對他極為不利的消息,到底是什麼消息?”

孟七海說道:“我聽說厲家要對付他。”

扶蘇的眉頭皺了起來:“厲侯府?為什麼?”

孟七海聳了聳肩膀,道:“厲侯府和禮司的司空連不是有恩怨麼?司空連似乎送了份重禮給這酒鋪少年,大約厲侯府覺得司空連是想支持他贏得岷山劍會,所以才要對付他。”

扶蘇心中好生不快,心想怪不得母后一直最不喜歡厲侯府。很多時候厲侯府總是秋毫必爭,爪牙太過猙獰了些。

“這酒鋪少年無端卷入這樣的恩怨,豈不是很無辜?”

扶蘇想了想,問道:“岷山劍宗不會讓人插手比試,厲侯府難道是想在岷山劍會之前便對付他?”

孟七海點了點頭:“按我聽說的消息,厲侯府是已經令厲西星趕回來了。”

“厲西星可是個狼崽子,小時候我們一群人便都不喜歡和他一起玩,我可是記得清楚,他可是因為小事打斷了端木凈宗的兩根肋骨,所以厲侯府才無奈把他送到月氏國去的。”孟七海冷笑了一聲,道:“他在月氏國呆了那麼多年,吃了那麼多風沙,想必不會有什麼好脾氣,梧桐落又不是端木侯府,他要出手,不會是敲斷兩根肋骨那麼簡單了。”

扶蘇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早在丁寧半日通玄,一月破境之時,他便對這名酒鋪少年有了強烈的好奇心,雖然聽了皇后和師長的一些教訓,知道自己的確不該花心思在這些底層的修行者身上,但在才俊冊公布之后,丁寧的表現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次出宮,他對丁寧本來沒有任何的想法,只是沒想到正好聽到這樣的事情。

“這本不關那酒鋪少年的事情,而且像他那樣出色的修行者,本身便是我大秦王朝的寶貴財富。”他不由自主的用皇后說話時的語氣,輕聲說道。

孟七海聽出了他的意思,撇了撇嘴,道:“表哥你不幫我教訓他,難道還想管這件事,幫他?”

扶蘇看了他一眼,反問道:“若是厲西星的性情真的這麼多年未改,而且去了月氏國那種亂地,更加變本加厲,你說和這酒鋪少年相比,你更討厭誰一些?”

孟七海怔了怔,自言自語道:“如果是這兩人相比,當然是厲西星。”

扶蘇看著他,微微一笑。

孟七海有些郁悶的叫了起來,“表哥,說起道理,總是說不過你。”

扶蘇笑了笑,卻是馬上又正色道:“若是有別人在場,你可記得不要喊我表哥,否則別人可能一下就察覺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引起諸多麻煩。”

孟七海頓時覺得這的確是很要緊的事情,他便也馬上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了。”

扶蘇微笑道:“那你就帶我去看看那酒鋪?”

孟七海也是急性子,馬上點頭,道:“也好,省得厲西星正好去了。”

梧桐落和平日里相比似乎沒有什麼異樣。

晨間各家各戶起床洗漱和早飯時,是梧桐落最熱鬧的時光,等過了這段時光,梧桐落便迅速變得清凈起來。

街巷中行人稀少,尋常店鋪里鮮有客人,生意只能勉強維持生活而已。

然而長孫淺雪卻第一個感到了異常。

想到丁寧說的那些可能,她的身體迅速變得冰冷。

但是感知著那些人的修為,她卻又緩緩的放松下來。

這些人應該至少不是針對九幽冥王劍而來,因為在力量上相差太遠,不可能留得住她和丁寧。

她喚了兩聲,當丁寧走入后院,她清冷的說了幾句,告訴丁寧她感知到的事情。

有不少修行者出現在梧桐落附近,且並非是強到足以留住七境修行者的修行者?

丁寧的眉頭深深的皺緊,他也根本想不出是什麼樣的原因。

再次走出酒鋪門,朝著薛忘虛所在的小院行去的同時,他體內的無數“小蠶”如冬眠復蘇般,悄無聲息的緩緩活動起來。

他的感知瞬間便清晰了數倍。

他感知到了其中一些修行者的位置。

然后他很快發覺,許多修行者隨著兩名修行者移動,那兩名朝著梧桐落而來的修行者,便是那些修行者形成的包圍圈的中心。

驀地,他的眼睛微微的瞇起。

他隱約看到,不遠處的屋檐間有一處異樣的反光。

那是涂抹了大量潤滑礦油的金屬產生的冷厲反光。

這樣的反光,基本只出現在一些連弩、弩機之上。

所以…這是一場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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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靈虛真傳

    馬車車輪在石道上滾動的聲音不斷響起。

    丁寧的面容越來越冷凝。

    在這短短的數息時間裏,他已經想清楚了許多環節。

    這輛馬車裏的人到梧桐落只可能是因為他的原因,只是到底是什麼身份,居然會引來這麼多修行者的刺殺?

    最為關鍵的是,能夠發動這樣規模刺殺的人,絕對會知道這條巷子裏還有他和張儀等人的存在。

    梧桐落這周遭都是屬於城南和城東的交界偏遠地帶,最近的那座角樓也很難發現這裏的動靜,只是要刺殺馬車裏的人,根本不需要在到了梧桐落之後再動手。

    因為一個區域越多修行者存在,就越是有諸多不可知的因素。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策劃此次刺殺的首領,必然已經將他和張儀等人都考慮在內。

    最簡單而言,便是這人想要一次性將馬車裏的人和他們一起剷除在梧桐落裏面。

    兵貴神速,成功失敗,也往往只差半分辰光,丁寧在長陵所有人眼中,只是一個有些名氣但羽翼根本未豐的底層修行者,然而他卻擁有所有人難以想像的經驗。

    在此時根本不知道這輛馬車裏到底是誰的情形下,他異常堅決的直接發出了一聲厲喝:“有刺客!”

    在他這一聲厲喝聲響起的同時,清寂的空氣裏發出了一聲急速的轟鳴,就像是有人在二樓直接倒了一桶水下來。

    丁寧的眼瞳微縮。

    只是這聲音,他便知道這是“長風破甲弩”.

    長風破甲弩是仿大楚王朝“楚風重弩”所制,雖然弩機上符文始終做不到大楚王朝的弩機那麼精細,可以配備的弩箭在重量上和“楚風重弩”相比輕了兩成,但在速度上卻略有勝之,洞穿力足以破開踏入五境的修行者的防禦力量。

    這種破甲弩,是兵馬司庫藏重器,在外征戰的軍隊,每百人才有配備一具,這樣的制式重器每具都會登記在案…能夠出現在這市井之間的刺殺裏,只能說明發動刺殺者並非尋常的權貴,而此刻馬車裏的人,也絕非普通人!

    極具壓迫的聲浪響起的瞬間,那一抹冷厲的金屬反光終於露出了真容。

    那一處的屋面承受不住弩機震盪的力量,直接碎裂崩塌下去。

    一具沉重的黑色弩機在屋面的陰影裏隨之滑落。

    與此同時,一枝重達上百斤,有著四面金屬尾翼,在空中劇烈旋轉著的弩箭,如閃電般襲來,直接射中那輛剛剛轉入巷口的馬車!

    “當!”

    沉重的弩箭射中車廂,卻是並沒有出現車廂被一層紙一樣輕易撕裂的景象。

    整個車廂發出一聲沉悶至極的金屬爆鳴,表面的木材紛紛碎裂濺射,內裏卻是露出了銀白色的層膜。

    這一層銀白色的金屬膜看上去極薄,所以使得這輛馬車看上去和普通馬車的分量沒有任何的區別,然而這一層薄薄的金屬內夾層卻是有著極其驚人的韌性,這一枝連重甲都可以擊穿的弩箭竟然無法洞穿,只是頂在上面,強大的衝擊力硬生生的將整個車廂撞得傾飛出去。

    轟的一聲,這個車廂便直接撞在丁寧等人經常吃面的面鋪牆上,直接撞塌了半面牆,繼續往裏滑行,帶著無數磚石撞在煙薰火燎的灶臺上。

    “師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張儀此時剛從丁寧身後院門掠出,便看到此等從未見過的可怖畫面,頓時全部駭然驚呼。

    “一場刺殺,將我們恐怕也包括在內,你和沈奕師弟護住洞主,不要出來!”

    丁寧知道張儀容易婆婆媽媽,所以在用最快的速度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又厲喝了一句:“不要婆婆媽媽考慮我,我能應付!”

    被丁寧當頭厲喝一句,張儀下意識就轉身往回掠,差點與掠出來的沈奕撞在一起。

    也就在此時,餘音未歇的清冷空氣裏,再次發出一聲急劇的嘯鳴。

    張儀這段時間對丁寧越來越信服,然而此時聽到這急劇的嘯鳴,轉頭看時,他卻是一咬牙,對著沈奕厲喝道:“你快去帶洞主藏好!”

    與此同時,他卻是決然的又朝著丁寧掠回。

    因為發出那一聲急劇嘯鳴的,是一道淺綠色的劍光!

    這道淺綠色的劍光,前一刻還在遠處的屋簷之上,後一瞬便已經到了這條巷子的上方,遠處聽來急劇的嘯鳴,此刻落在耳中,已是如風雷般的咆哮,劍光後方的天地元氣,拖成了一道道筆直的線條,在空氣裏看上去就像是一縷縷白煙。

    這毫無疑問是五境修為才能禦使的飛劍。

    而且從這一劍飛來的距離來看,這名修行者在飛劍之術上已經浸淫了多年,絕對不是剛入五境的修行者,而且其念力也絕對比一般人強大的多。

    張儀此時沒有考慮自己是否這柄飛劍的對手,他只是感覺出這柄飛劍的殺意朝著丁寧而來,他只是想著丁寧絕對不可能抵擋得住這樣的飛劍,身為師兄,他一定要保護丁寧周全。

    “不要亂出手!”

    丁寧感覺得出他的心意,然而他的面上卻反而出現了一絲惱怒之色,面對著這柄飛劍,他只是略退了半步,用力的拉了拉張儀的衣袖,沉聲喝道。

    鋥!

    一聲清鳴!

    就在此時,被撞塌了半面牆的面鋪裏一道雪亮的劍光筆直的往上沖出,直接在面鋪的屋面上擊穿了一個細孔,無數粉塵如噴泉一樣往上湧起的同時,雪亮的劍光已經追上了那道淺綠色的劍光,在空氣裏,一剎那便相交十數擊,不見火星,只是爆開十幾個詭異的光團。

    車廂中人也是五境的修行者。

    張儀身體微僵,然而不容他喘過一口氣,轟的一聲巨震,整條街巷的房屋都劇烈的抖動起來,面鋪正對面爆開一團土浪,對面那間裁縫鋪子的後院牆直接爆炸開來。

    一條渾身散發著猩紅色光芒的魁梧男子仿佛如魔將般,舉著一柄比他身體還要龐大一些的青色巨斧,狂暴無比的飛掠起來,一斧朝著陷入面鋪裏的那個車廂斬去。

    這一瞬間魁梧男子在無數濺飛的煙塵中飛出,身體在巷道中心時,雙手往後掄斧掄到了極致,整個身體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發青的斧面倒映著金色的旭日,看上去耀眼和威猛到了極點。

    被丁寧扯著袖子的張儀呼吸都停頓了,渾身冰冷。

    這車廂裏的人飛劍在外,根本來不及回救。

    這一斧下去,那車廂金屬夾層雖韌,但也不可能抵擋得住,砸都要被砸扁。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不知死活?”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平淡的冷喝聲響起。

    先前那名端坐車頭,隨著兩匹馬一齊被甩飛出去,連丁寧都未感知到他身上有任何修行者氣息的車夫,卻是已然出現在了車廂的前方。

    這名四十餘歲面容,身穿舊袍的車夫之前看上去憔悴異樣,有些瑟縮怕冷,然而此時渾身都流淌著異樣的光彩,飄逸清靈異常,他腳下流散的天地元氣,甚至形成了一朵潔白的祥雲。

    面對飛躍而來,氣勢已經威猛到難以形容的持斧魁梧修行者,他只是直直的轟出了一拳。

    他一拳轟出,拳頭的前方就出現了一條筆直的線路,被壓縮的空氣往前迸射,直接形成了一柄狂風大劍,然而更為可怖的是狂風之後的無形力量。

    這一拳,便是一劍。

    “你是秋…”

    半空中,手中巨斧已經劈下的魁梧修行者看到這樣的一拳,驟然變色,駭然出聲。

    然而已經來不及有任何改變。

    “當”的一聲悶響。

    筆直而無形的大劍撞在他手中的巨斧上,他手中的巨斧瞬間往後掀飛,斧柄上劇烈的震動和衝擊力直接順著他的手臂衝擊到他的體內,一剎那便震傷了他的心肺。

    一蓬血霧從這名魁梧修行者的口中噴出,他手中的巨斧往後脫手飛出的同時,他的身體也倒飛而出,墜入方才沖出的煙塵裏。

    “真空破殺劍秋再興。元武三年,靈虛劍門出山弟子。”

    此時兩柄飛劍還在屋簷上方糾纏,無數道劍光跳閃不息,看上去無比好看,然而卻是蘊含著無數兇險,魁梧修行者的身體還未落地,馬車來時的道口,卻是已然傳出了有些讚歎的聲音。

    一名文弱書生模樣的黃袍青年,握著一柄紙扇,緩步而來。

    “秋再興…”

    張儀吞了口口水,口中無比苦澀。他沒有聽說過秋再興的名字,然而能用出山來形容的靈虛劍門弟子,自然是真正通過了靈虛劍門大試的正宗真傳弟子,這種真傳弟子和後來舉薦、以及通過其他途徑獲得進入宗門學習的修行者有著本質的不同,靈虛劍門每年出山的真傳弟子,都只不過十餘名。

    即便沒有方才那恐怖的一拳,張儀也知道擁有這種身份的修行者會是如何的強大。

    然而靈虛劍門的真傳弟子,竟似只是車廂裏人的護衛,那車廂裏的到底是何樣尊貴的存在?

    他有些無法想像。

    也就在此時,聽到對方喝出自己的來歷,秋再興面容平和,用一種帶著同情的語氣看著黃袍青年,道:“在這裏出手,你們還想逃得出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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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9 00:3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死士

    這並非是威脅,而是純粹的陳述事實,除非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除非是一擊便遁走的暗殺,否則任何五境六境的修行者,在這裏有所逗留,都絕對不可能走得出長陵。

    長陵雖然沒有城牆,卻比幾乎所有有城牆的城池更加可怕。

    然而這名黃袍青年卻是沒有絲毫的驚恐和焦慮,反而是帶著平靜和滿足,看了一眼遠處的角樓和天空,說道:“我們從來沒有想著要逃出這裏,我們只需要一段可以讓我們完成使命的時間,想必你現在也應該明白,我們之所以都是這樣的修為,都是因為這樣可以沒有那麼快的引起角樓上的觀士注意。”

    秋再興的眉頭微蹙,下意識的吐出兩個字:“死士。”

    黃袍青年的臉上甚至浮起了一絲笑意,緩聲道:“以我們的命來換取這些年輕人的命,怎麼算都是划得來的。”

    他的微笑很真摯,然而實際上很殘酷,很悲壯。

    秋再興的眉梢緩緩挑起,冷漠道:“任何的死士都是陰謀的犧牲品,我現在只想知道你這麼故意拖延時間是想做什麼?”

    此時兩道飛劍還在屋簷上糾纏,劍氣撕碎了無數片屋瓦,黃袍青年此時好整以暇的說話,的確是在拖延時間。

    黃袍青年依舊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拖時間,等的便是現在。”

    在這句話出口的同時,他揚開了手中的紙扇。

    紙扇打開,並非是什麼繪製著精美圖案的扇面,而是飛出了十余張黃色的符紙。

    與此同時,黃袍青年體內所有蓄積的力量在這一瞬間噴湧而出,注入這十余張符紙裏。

    因為噴湧得太過劇烈,所以黃袍青年的肌膚裏,甚至隨之滲透出了無數滴精血,在空氣裏就像桃花一般散開,而黃袍青年除了雙眼裏面散發著狂熱的神采之外,他的身體卻是像枯萎的花朵一般,瞬間失去了神氣。

    秋再興驟然色變,厲喝道:“符師!”

    張儀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長陵幾乎沒有修行地擅長符道。

    光是符紙的材質,符墨的調配,就像是煉丹一樣,要經過無數道工序,符紙上的符文,又是一種極深奧的學問。唯有在距離大秦王朝最遠,盛產銀燭草和墨龍蟾等諸多適合煉製符紙符墨材料的大燕王朝,才自然形成了許多用符修行和戰鬥的宗門。

    尤其是這種一次性施放十余道符紙的手段,似乎也只有大燕王朝的一些強大宗門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

    在秋再興的厲喝聲中,十余張薄薄的符紙已然消失,變成無比湍急的天地元氣。

    他身下的地面上,驟然有無數條細小的風暴往上卷起,如無數透明的繩索,牢牢捆縛在他的身上。

    恐怖的力量,不斷的滲入他的身體。

    秋再興的臉面瞬間變得血紅。

    一聲金鐵震鳴聲從他的身體裏響起,他的整個身體都散發出凜冽的劍意,整個人都似乎變成了一柄大劍。

    然而他的面色又是一變。

    這名黃袍青年此刻所綻放的力量無比兇猛,他竟然根本掙脫不開。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的識念往身後掃去。

    他身後的陰影裏,如鬼魅般漂浮出一柄灰黑色的飛劍。

    之所以說是漂浮出來,是因為這柄花色和蚊子腿相似的飛劍絲毫不帶煙火氣,不僅是連絲毫的元氣和劍氣都不飛散出來,甚至是連任何的風聲和響動都沒有。

    哪怕現在出現在秋再興的感知裏,他都根本感覺不出這柄飛劍是從哪里飛來,這柄飛劍的主人在哪里。

    任何飛劍都有念力和天地元氣的牽引,都只是像被線控的木偶,然而這柄飛劍卻偏偏就像脫線了還在自由行走的木偶。

    黃袍青年的等待,只是在等待著這柄飛劍潛近他的身側。

    這些符紙所有的力量,只是為了令他無法動彈,無法避開這一柄飛劍。

    他的力量遠超這場間所有人,有他擋在車廂之前,即便簷上那種飛劍再多幾道,都不可能真正威脅到車廂內裏的人,然而這些死士卻顯然不是在他出手之後才知道他的身份!

    這些死士顯然對他的力量都已經做出了準確的估算,一開始便設計好了這樣的一擊!

    而此時,按理至少還會有兩柄飛劍可以解救他的危難,然而現在一柄都沒有出現。

    這只能說明那兩名和自己一樣暗中保護這輛馬車的強大存在,也已經被人解決掉了。

    秋再興的心臟在這一瞬間冷寒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並非是因為他自己即將迎來的死亡,而在於他無法想像車廂裏的人今日如果在這裏刺殺,那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沒有飛劍,便不可能跟得上飛劍的速度。

    簷上的飛劍此時也已經感覺到了秋再興的危機,然而卻被那道變得更加兇猛的飛劍死死壓住,收不回來。

    眼看灰黑色的飛劍朝著秋再興的後背飄飛,秋再興已然難以擺脫被一劍透胸的命運。

    然而就在此時,丁寧放開了張儀的衣袖,往前方左側跨出了一步。

    他抬起了左手。

    嗤的一聲,一道黑色的劍光就此從他的指尖脫手沖出,以驚人的速度變成了一道黑色的流星,正中那道灰黑色的飛劍。

    啪的一聲淒淡碎響,黑色劍光直接碎成了數十片碎片,那道無聲無息飄飛的灰黑色飛劍卻是也硬生生的被砸飛十餘丈,甚至穿透了面鋪後院的院牆,激飛出去。

    秋再興背上濺到了數十片黑色的碎片,寒氣像無數冰針一樣沁入他的身體,他腦後的頭髮上都瞬間結滿了詭異的青色寒霜。

    他的身體更寒,然而他的眼睛裏,卻是驟然浮現起了一絲希望的光焰。

    錚的一聲,他更加劇烈的鼓動真元,和捆縛在身上的無形繩索相爭。

    黃袍青年不可置信的看著出手的丁寧,驚怒異常,一口鮮血再度從口中噴出。

    遠處的街巷中,都有隱約的驚呼聲響起。

    所有參與這一場刺殺的人心情都是震動不堪。

    沒有人想到,丁寧竟然能夠阻擋住這樣的必殺一劍。

    一劍暫解秋再興的必殺之局,丁寧的心中卻是沒有任何的欣喜。

    因為這明顯是出自大齊王朝“蠅池”的飛劍術,即便是他此時感覺到了一些修行者的位置,然而卻也根本無法感覺出這一名施劍的修行者到底潛伏何處。

    若是無法殺死這名修行者,那這種毫無聲息的飛劍,對於這街巷中的所有人,依舊是極其致命的威脅。

    此時沒有辦法感知那名修行者的位置,便只有逼他更為決厲的出手。

    唯有貫注在飛劍上的力量更為劇烈,他才能夠感知出那名修行者的所在。

    “師兄,殺了那名符師!”

    於是丁寧一聲厲喝,將末花殘劍握在手中,朝著秋再興疾掠。

    “嗤”的一聲裂響。

    好像錦袍被人驟然撕裂,充滿殺意的冰冷空氣裏再次多出一條飛劍急劇破空帶出的痕跡。

    一柄銀色的輕薄飛劍從遠處的樓宇間瘋狂的朝著丁寧的頭頂墜落。

    看著又多一道飛劍,臉色已然無比蒼白的張儀哪里還敢婆婆媽媽,再加上丁寧厲喝中帶著絲毫不容他拒絕的淒厲意味,他也是往前一步飛掠出去的同時,一聲大喝,手中的長劍已然往上方的天空刺出。

    濕意充盈整條街巷。

    梧桐落上方的天空裏,再次出現無數條晶瑩的雨線,無數小劍般墜落。

    與此同時。

    銀白色的輕薄飛劍已然接近疾掠的丁寧身體。

    車廂裏一聲壓抑的驚呼。

    如箭矢般瘋狂墜落的輕薄飛劍陡然一折,不可思議般的平飛丈許,落到丁寧的身後,再度加速。

    丁寧出劍。

    他手中的末花殘劍往後揮灑出去。

    一道白色的劍光如白羊角往上挑起。

    噗的一聲,白羊角的最寬厚部分,竟然剛巧抵住這柄飛劍。

    飛劍硬生生切入,切斷白羊角般的劍氣,依舊強橫的斬向丁寧的身體。

    然而丁寧手中末花劍的挑角之勢也未盡,殘劍的劍尖竟無比精准的挑中飛劍。

    一聲厲喝之下,這柄被消磨了不少力量,還未來得及有更強力量貫入的飛劍,竟然硬生生的被挑得從丁寧的頭頂飛過。

    無數雨線便在此時落在黃袍青年的身上。

    黃袍青年已然用盡所有真元,此時根本無力阻擋。

    噗噗噗噗…

    他身上的衣衫盡碎,渾身霎時佈滿無數細小的血洞,整個身體再也無法站立,如一堆爛肉般傾倒在地。

    這樣的畫面同時出現,梧桐落這兩名年輕人可以說令人意外和震驚的表現,讓秋再興都差點狂喜失聲大叫。

    然而也就在此時,丁寧身側,雨簷下的水溝裏,又無聲無息的飄出了一片異樣的色澤,正是那道灰黑色的飛劍。

    丁寧剛剛才全力阻擋住另外一柄飛劍的一擊,此時這柄飛劍又至…他怎麼可能能夠阻擋得住?

    眼看剛剛救過自己一次的這名酒鋪少年即將死去,秋再興狂喜的大叫瞬間變成一聲無比憤怒的狂吼。

    他的身體在一瞬間無比劇烈的震盪起來。

    無數層力量不斷的衝擊著,就像一柄劍和劍鞘劇烈的摩擦。

    他的口鼻之中,都滴出血來。

    然而這以黃袍青年的生命為代價施放的無形元氣繩索極其的強悍,即便如此,也只是隱然發出崩裂的聲音,並未馬上徹底崩散開來。

    丁寧此時的眼眸卻是冷靜異常。

    他右手的殘劍還餘勢未消的往上在走,他的左手卻是已然指向那道灰黑色飛劍。

    嗤的一聲。

    接下來又是啪的一聲淒淡碎響,從他指尖飛出的寂寒小劍再次斬中那道飛劍,再次將其震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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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9 00:31: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無跡鬼劍

    被丁寧挑飛過頭頂的銀白色小劍發出了劇烈的嘶鳴,代表著主人的憤怒。

    五境修行者的一劍,竟然被這樣的一名少年所阻,而且這名少年在另外一柄飛劍的夾擊下,竟然還沒有死去!

    對於這柄飛劍的主人而言,便是極大的恥辱。

    然而修行者相爭,生死也只差分毫時光。

    便在銀白色小劍在空中發出劇烈的嘶鳴,在空中劃出一個淒美的弧線,再度朝著丁寧的身體如流星般墜落之時,秋再興的身體周圍,響起了無數的爆裂聲。

    黃袍青年以生命為代價施放出的十數條無形繩索,終於在此時寸寸斷裂。

    一斷斷碎裂的無形繩索像真正沉重的鐵索碎段一樣,墜在秋再興身周的地面,每一段落地,都是沖出一蓬蓬巨大的氣浪。

    秋再興的身體周圍,如浪花朵朵開。

    一失去這些元氣繩索的束縛,體內的力量終於獲得解脫,秋再興的目光如炬落在那柄飛向丁寧的銀白色小劍上,他的雙手,卻是往後方的面鋪深處拍去!

    兩道平直無雙的劍氣交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柄完整的透明大劍,決厲至極的刺出。

    面鋪的後院在下一刻如同灌了太多空氣的羊皮筏子一樣猛烈的炸開,無數的碎片往後噴飛而出。

    緊接著,面鋪後方的數道院牆,數間宅院也被這柄大劍刺穿。

    一團團的塵浪依次綻放,形成了一條筆直的線路,指向一名站立在一方小院井前的中年修行者。

    這名中年修行者臉上的怒意瞬間變成了恐懼,他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只能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哢嚓一聲。

    他的胸腹間骨骼盡碎,整個身體幾乎被這一劍直接刺為兩段。

    他的身體往後摔倒,摔入後方的水井之中。

    這名修行者所控制的銀白色飛劍已然距離丁寧不到一丈,然而輕薄的銀白色小劍在此時失去控制,飛旋著淒然從丁寧的頭頂掠過,墜落在道邊的水溝之中。

    秋再興沒有管飛向丁寧的飛劍,卻是直接一劍擊殺了這名飛劍的主人,徹底解決了根源,然而丁寧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的喜色。

    因為便在此時,正在簷上糾纏的兩柄飛劍已然分出了勝負。

    那柄從車廂裏飛出的雪亮飛劍在力量上終究和那柄淺綠色飛劍有著很大的距離,終於後繼無力,支持不住,被一劍絞飛,彈向遠處的屋面。

    淺綠色的飛劍歡欣飛舞,圍繞著已經塌了半邊的面鋪急劇飛舞,等待著時機。

    這道淺綠色飛劍,再加上那柄此刻又悄然消失的灰黑色飛劍,場間依舊有兩柄足以致命的飛劍。

    淺綠色飛劍繚繞車廂周遭飛舞,車廂內那人飛劍已失,秋再興想必也不敢離開車廂周遭。

    在秋再興解決掉那柄淺綠色飛劍之前,他依舊要面對那柄得了大齊王朝“蠅池”劍術的飛劍。

    感受到體內還有二十二片星辰寒煞元氣凝結成的晶片,此時的丁寧只覺得幸運。

    若不是從周家墨園中得到這樣的對敵手段,今日裏長孫淺雪必定被迫出手,到時他和長孫淺雪便必定要逃離長陵。

    只是只能再發二十二道這樣的寒煞小劍,能否支撐到秋再興解決那柄飛劍,或者等到援手到來,丁寧卻是沒有任何的信心。

    “蠅池”是大齊王朝最詭異的修行地之一。

    那是一處古亂葬崗,又有一口陰泉,是陰氣鬱結之地,有無數名為“鬼蠅”的蠅蟲在宗門之外飛舞,任何要想出山門的內門弟子,必須以劍殺蠅蟲,做到一蠅不落身,這才被允許出山。

    “無跡鬼劍”是“蠅池”最重要的絕學之一,需要耗費無數年的苦功才能修煉到如此境地,不論這名修行者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出現在這場刺殺的局裏,但他必定是真正的“蠅池”內門弟子。

    出自這樣修行之地的修行者,自然不只目前展現的手段。

    從一開始,那名黃袍青年以生命為代價困住秋再興,這名“蠅池”修行者,便是這一場刺殺的真正核心所在。

    一片落葉在丁寧的身側地上往上翻開。

    那道灰黑色小劍,不知何時竟然已無聲無息的潛到了丁寧身側的落葉之下。

    “小心!”

    秋再興方才一劍也消耗了大量的真元,但戰意卻是燃到最烈,這一剎那他也感覺到了丁寧的身側細微的動靜,頓時發出了一聲厲嘯。

    然而這一聲提醒出口時,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如果丁寧自己之前未感覺到異常,此時便已然晚了。

    丁寧雖未更早的發覺這柄灰黑色小劍,然而在落葉翻開之時,他便也已感知到了這柄小劍的存在。

    感知著那抹寒意,他的眉頭微挑,懸在袖外的左手再次微動。

    “嗤”的一聲。

    這在任何人耳中都只是一聲聲響,然而實則是因為間隔實在太短,超過了人耳的極限,他體內竅位中積存的星辰寒煞元氣晶片再少兩片。

    兩道黑色劍光接連從丁寧的指尖沖出,幾乎同一時間準確無比的衝擊在那道剛從地上飄起的灰黑色飛劍上。

    噗的一聲悶響,剛剛才像潛伏在枯葉裏的毒蛇一樣抬起的小劍被打落在地,在石地上拖出數條斬痕。

    張儀瞪大了眼睛,他感到驚喜,然而身體卻又迅速陷入冰冷。

    因為這一道灰黑色小劍瞬間狂暴的激射而起,再度朝著丁寧飛射!

    隨著更強的力量綻放,這柄灰黑色小劍上黑氣繚繞,就像是有無數條小鬼要湧出來,借著此時契機,丁寧終於感知到了空氣裏那股微弱到極點的線路,感知到了這名出自“蠅池”的修行者的真正所在。

    這名出自“蠅池”的修行者,竟然是兩條街巷之外,瑟縮坐於一座破屋下的一名乞丐!

    在這樣遙遠的距離之下,丁寧可以肯定,即便是秋再興發現了他的存在,在很短的時間裏也不可能殺得了他。

    至於他自己,更是不可能穿過兩條街巷到達對方的面前。

    心中寒意更濃,但他的情緒卻依舊冷靜到了極點。

    三道黑色劍光接連從他的左手指尖沖出,一劍接著一劍準確斬殺在灰黑色小劍上。

    灰黑色小劍連破他兩道劍光,在破他第三道劍光時劍勢終於緩慢下來。

    丁寧右手末花長劍便在此時斬出,狠狠拍擊在灰黑色小劍上。

    這柄灰黑色小劍被再度震出,彈飛出去。

    一聲如雷暴喝在此時響起。

    秋再興雙手再次齊出,只是和之前不同,他的雙手卻是在空中急劇的掃動。

    十數條縱橫交錯的光芒亮起。

    這些光芒,不像是劍光,而是刀光。

    他的雙臂如刀,牽引著天地元氣在空中交錯斬殺。

    淺綠色飛劍未料到他還有這樣的手段,在狂暴的刀光之中被逼迫至一個狹小空間,當的一聲爆響,一道刀光終於捕捉到了劍跡,狠狠的斬殺在這柄淺綠色小劍上。

    遠處的街巷裏傳出一聲劇烈的悶哼聲。

    淺綠色小劍搖擺著艱難穿出刀網,這一擊顯然已經對這柄小劍的主人造成了嚴重的損傷,然而這柄小劍的主人也知道此時的形勢,所以依舊苦苦支撐,淺綠色小劍在退了十餘丈之後,再度開始加速,在空中擺出無數條扭曲的劍影。

    距離丁寧和張儀不遠的小院內,薛忘虛坐在臥房的籐椅上,自戰鬥發生,他便只是皺著眉頭安靜隱匿在這間光線暗淡的房間裏。

    此時沈奕帶上了房門,一臉緊張的站在他身旁。

    聽著外面每一擊發出的聲響,感受著丁寧的表現,他的神容雖然越見緊張,但是眼睛卻越來越發亮。

    “身後五尺,斬!”

    也就在此時,他突然對著沈奕發出了一聲厲喝。

    沈奕的精神也緊繃到了極限,雙手全是細密的汗珠。

    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但是薛忘虛這一聲厲喝裏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讓他下意識的便轉身出劍。

    轟隆一聲爆響。

    一道雷光落向他身後五尺之處。

    他身後五尺之處便是一扇窗戶。

    就在他揮劍帶出的雷光落下之時,一點灰黑色的薄光正從窗戶縫隙中透入。

    剛剛才被丁寧阻擋住的那柄灰黑色小劍,此時竟然無聲無息的潛了過來!

    “滋”的一聲。

    灰黑色小劍一凝,被雷光所灼,劍身上驟然冒起許多股青煙,劍身也似乎痛苦般扭動起來。

    但沈奕呼吸都徹底停頓了,即便是他也可以感覺出這一劍又在蓄勢,又有力量要迸發出來。

    薛忘虛一聲厲喝之下,呼吸不順就要咳嗽起來,但是他卻強行忍住,臉孔憋得血紅,再發一聲厲喝:“寫意殘卷劍意,斬!”

    沈奕幾乎是下意識的,體內真元隨著這一聲厲喝湧出。

    他手中的長劍符文裏驟然湧起無數的黑光,似有一個巨型的墨團要吞噬整個房間,然而他的劍尖之前,卻是驟然射出無數純淨而耀眼到了極點的光絲。

    一道明亮至極的光束,衝擊在這灰黑色小劍上。

    整個房間,就如同容納了一個純淨的太陽一樣,亮了起來。

    所有縫隙裏,全部射出純淨而耀眼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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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足以改變史書的事情

    丁寧霍然轉身。

    他再次確定了這名“蠅池”修行者的想法。

    這名“蠅池”的修行者的目標是這條街巷中所有的年輕人,在一時難以殺死他的情況下,這名“蠅池”修行者並未有任何的執念,而是想要瞬間殺死在他眼睛裏最容易殺死的沈奕。

    只是這名“蠅池”修行者卻忽略了薛忘虛的存在,他忽略了薛忘虛即便虛弱得比正常的老人還不如,但他畢竟是七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灰黑色小劍此時走的是悄無聲息的暗殺劍意,劍上本身不帶多少強大的力量,被沈奕這一劍一沖,頓時從窗戶中倒飛出來。

    灰黑色的劍身在無比耀眼的純淨光線裏顯得分外顯眼。

    這些耀眼而純淨的光線似乎天然對這柄灰黑色小劍上流淌的元氣有克制作用,此時這柄灰黑色小劍的劍身上如黑油融化般,茲茲的連響,不停的冒出一縷縷青煙。

    從一開始,丁寧就感覺到這些死士不會放過這條街巷中的任何修行者,除了他們並不知道的長孫淺雪,所以他絲毫沒有隱瞞自己的實力,連續在關鍵時刻起到作用,便是想要吸引這些修行者的注意,然而這名“蠅池”修行者無論是修為還是心智,都遠遠的超出了他的預計,依舊做出了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刺殺者,永遠比被動防禦者更加佔據主動。

    但此時這名“蠅池”修行者的再度失算,卻是給他帶來了徹底扭轉戰局的機會。

    他霍然轉身,左手指尖沁出黑色光芒,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對這柄在明亮的光線裏分外顯眼的灰黑色小劍出手,就連那柄灰黑色飛劍也有了一絲懼意,如有生命般再度打起精神,往上閃出。

    然而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嗤嗤嗤…”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連響,一道接著一道的黑色劍光,卻是反手沖出,盡皆射向那柄繚繞出無數縷影的淺綠色小劍。

    淺綠色小劍只是想將秋再興糾纏至車廂之旁,劍影晃顫,即便是秋再興也難以準確的把握住真實的劍身在哪一道劍影裏,不敢隨意出手。此時丁寧背對這道淺綠色小劍出手,自然不可能準確的擊中。

    然而這一次性接連出手的十餘道黑色劍光,卻是帶著驚人的寂寒,洞穿了無數淺綠色殘影,瞬間將那柄淺綠色的小劍真身逼了出來。

    秋再興的眼眸如同燃燒起來。

    遠處的那名修行者一聲厲嘯,感覺到了最危急的關頭,淺綠色小劍的劍身震盪得近乎要炸裂開來。

    然而為時已晚。

    秋再興的雙拳再次擊出。

    兩股恐怖的透明劍氣再度合成一柄大劍,瞬間刺出十餘丈的距離,重重斬擊在這柄淺綠色小劍之上。

    淺綠色小劍如絕望悲鳴,瞬間失去力量一般,如一截殘鐵飛旋出去,墜落不知何處。

    受騙的那道灰黑色小劍暴怒起來,劍身上的黑氣瘋狂的洶湧,竟然是在劍身外形成了數十顆黑色蠅蟲般的物事,也以純正的直線,朝著丁寧直落而至。

    丁寧的面容變得無比凝重。

    一道劍符在他身前頃刻完成。

    一條大江迎向灰黑色小劍。

    他這一劍的力量和這名“蠅池”修行者徹底展現出來的力量相去太遠,大江直接被洞穿。

    然而他也只是要爭得瞬息時光,讓這柄此刻已然流淌出絕望氣息的灰黑色小劍劍速變得略緩一些,以保證他接下來的一道寂寒小劍能夠擊中。

    “嗤”的一聲輕響。

    他的指尖沁出些鮮血,晶片般凝聚的寂寒元氣所化的黑色小劍準確無誤的擊中灰黑色小劍的劍尖。

    黑色小劍瞬間崩裂成無數黑色碎片,散開為層層的寒煞之氣。

    陰鬱至極的灰黑色小劍像激流中的順風小舟,卻驟然被迎面一個浪頭打到,在空中微微一頓。

    只是這一頓,丁寧體內剩餘的四五道寂寒小劍便已全部飛射出來,一道接著一道擊中這柄灰黑色飛劍。

    飛劍的劍身都不甘願的微微彎曲,被沖得往後退了數尺。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他力已用盡,再也不可能擋得住這灰黑色飛劍的任意一擊。

    接下來,便只能看秋再興。

    在灰黑色飛劍由毫無煙火氣變得無比暴戾之時,秋再興的眼中儘是緊張和擔憂,然而在丁寧的第一道寂寒小劍擊中灰黑色飛劍時,他的渾身便鬆弛了下來。

    他知道大局已定。

    越是輕鬆,他的真元就流淌得越是酣暢淋漓。

    他心中的舒暢也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他一聲張狂的大笑,一伸手,直接抓住了馬車車廂的邊緣,雙腳下轟然爆炸,竟然是直接單手拖著這個馬車車廂飛掠了起來,直落街心正中。

    狂風四溢,已然崩塌了大半的面鋪在他的身後轟然倒塌。

    灰黑色飛劍在空中微微凝滯,一時沒有再向任何人飄飛。

    兩條街巷之外,這柄灰黑色飛劍的主人,渾身衣衫襤褸如乞丐的男子,搖了搖頭,飛掠起來,只是兩個起落,便跨越兩個街巷,出現在倒塌的面鋪前方。

    這是一名四十餘歲的男子,臉上全是發黑的油污,五官普通,給人留不下任何印象,此刻雙手卻是流淌出一道道黑色焰火般的元氣。

    他淒苦的定定看著丁寧,低聲感慨歎息道:“你怎麼可能這麼冷靜?”

    場間還沒有任何人來得及說話,嘩啦一聲,一家鋪子的院牆又被人撞破。

    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長須修行者從破洞中艱難的走了出來,他的手中握著一把空空的白玉劍鞘,看上去三十餘歲的年紀,風度翩翩。

    然而此刻他的肌膚裏卻不斷沁出血珠,在他剛剛從院牆破洞走出時,身上衣衫看上去還是乾淨的,但只是走了三步,他的青衫就已經被鮮血浸透,變成了血袍。

    “你那是什麼劍罡之術?”

    這名修行者擠了擠眼睛,讓血滴不要落進眼睛裏,讓自己可以看清丁寧的面目。

    這名修行者是那淺綠色小劍的主人,他不顧損傷和秋再興纏鬥許久,再加上秋再興最後一擊破了他的飛劍,他的傷勢已然沉重至極。此時所有人都感覺得出來,他之所以強撐著出現在這裏,便是想要在死前看看丁寧。

    “即便是久經訓練,專斬飛劍的劍侍,也不可能像你這麼精准…原本想著我們能夠改寫史書,沒想到還是錯算了你。”

    這名修行者遺憾而帶著一絲敬佩的看著丁寧說完這一句,便再也無法支持,頹然跌坐在地。

    場間一時陷入沉默裏。

    每個人都能明白他和那名“蠅池”修行者此時的情緒。

    即便是別人掌握了和丁寧一樣的星辰凝煞之法,可以打出那樣的黑色劍光,然而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面對著飛劍的壓迫,誰能做到那樣冷靜?

    只要略微一絲的慌亂和情緒波動,只要一擊不中,整個戰局便有可能改寫。

    然而丁寧卻始終沒有犯錯。

    這便是他和那名“蠅池”修行者最感慨和震驚的地方。

    “長陵真是真龍蘊育之地,一代一代,驚豔絕倫之子層出不窮。只是想除去這樣幾個,沒想到還是低估了…”

    乞丐模樣的“蠅池”修行者深深歎息。

    “時間差不多了。”

    他感覺到四周空氣裏隱約傳來的氣息,對著秋再興躬身行了一禮,道:“這最後一劍,想看看秋先生靈虛劍門的身無雙劍。”

    秋再興明白這名“蠅池”修行者的意思,他的面容變得肅穆異常。

    在下一瞬間,他體內的真元往外狂湧,然而無數的天地元氣卻是湧來,彙聚在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變成了古銅色。

    他身體裏的氣血也都似乎燃燒起來,每一寸血肉中都爆發出可怖的力量。

    只是一步,他便到了這名“蠅池”修行者的身前。

    他的右手為劍,直落對方胸口。

    這名“蠅池”修行者感受到了從未遇到過的無比剛猛的劍意,他的眼中閃現出一絲感謝之意。

    灰黑色小劍已然落在他的手中,隨著小劍劍身往上劃出,無數黑色的元氣凝聚成顆粒,如噴泉又如無數蠅蟲飛出,撞向秋再興的身體。

    在下一瞬間,他身前的這股黑泉便被秋再興這一劍徹底摧毀。

    這名“蠅池”修行者的身體如熟透了的西瓜一般可怖的炸開,在街巷中灑下無數條血浪。

    張儀面露不忍之色,有些想要嘔吐的感覺。

    丁寧不喜這些血腥味,屏住了呼吸,但是他很清楚,有尊嚴的戰死,對於這名“蠅池”修行者已經是最好的下場。

    秋再興收手,一股股強烈的疲憊感也開始席捲他的身體。

    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對付任何一名五境的修行者,他轉頭望去,看到那名跌坐在地上的青衫修行者已經垂頭死去,口鼻中滴出的血液明顯因為自服了劇毒的作用變成了漆黑的顏色,再感知到許多流動而來的氣息,他知道此地已經絕對安全。

    可是讓他感到異常的是,按理而言,此時應該已有七境的修行者趕到。

    長陵四四方方,街巷如豆腐塊一般劃分,外人雖然未必盡知,但他十分清楚,高高在上的那兩相平日裏自然會有調度,保證很多方塊裏都有一名七境修行者坐鎮。

    即便是當日白山水狂歌而戰,事出倉促,夜策冷也是只差了一步便趕到。

    然而今日這車廂中有如此重要,甚至足以改變史書走向的人在此,而且激戰時間已久,為何在這一方…到這時還沒有七境的修行者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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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龍入魚市

    只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需要他多慮。

    秋再興用極細微的聲音問了車廂中人數句,便轉過身朝著丁寧看去。

    今日這場刺殺裏,對方出動了一名強大的符師,三名禦劍極為純熟的劍師,其中甚至還有一名“蠅池”的修行者,最終決定結果的只是白羊洞這三名少年,尤其是丁寧的表現。

    若是沒有丁寧不可思議的表現,他將會和他那些沒有出現的同僚一樣,被第一時間殺死,七境的修行者趕到之時,結果也早已註定。

    “你今日的表現只能用完美來形容,任何人身為你的師長,都會為你感到驕傲。”

    秋再興先肅穆的對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躬身對著薛忘虛所在的小院行了一禮。

    他是元武三年便出了靈虛劍門的修行者,無論是身份還是資歷對於丁寧而言都是前輩,所以他第一句話才會對丁寧做那樣的評價,而接下來的話,則是對能夠教導出這樣弟子的白羊洞和薛忘虛表達最真摯的敬意。

    “我欠你一命。”

    再接下來,他卻是又認真的輕聲對丁寧說道。

    這是他個人的謝意,完全站立在他個人的立場。

    “你沒有欠我。”

    丁寧平靜的看著秋再興,看著數名已經掠入這街巷中的便服修行者。那些修行者肯定比起監天司的人和神都監的人要強大,而且一時都沒有靠近秋再興和這個車廂,只是從這些方面,他便隱約猜出了車廂中人的身份。“雖然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很顯然他們也想將我們殺死。”丁寧搖了搖頭,接著說道:“若不是有您這樣的強者,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秋再興微微一笑,並未出聲和丁寧辯駁,只是說道:“或許我可以設法舉薦你進入靈虛劍門學習。”

    聽聞此言,張儀和沈奕都是渾身一震,然而丁寧卻是再次搖了搖頭,說道:“我已決定要參加岷山劍會。”

    秋再興微愕,但是卻又笑了起來,贊許的點了點頭:“修行首先要順心境,你既然念頭裏岷山劍宗是第一選擇,進入岷山劍宗修行,對你將來的修行也的確更加有利。”

    頓了頓之後,他也搖了搖頭,道:“是我多慮了,以你今日的表現,想必在他日的岷山劍宗也能勝出。”

    丁寧沉吟了一下,看著周圍那些流動的修行者的身影,輕聲道:“您若是真想幫我,便不要讓今日一戰的許多細節流傳出去。”

    秋再興並沒有感到意外。

    他沒有想到丁寧有很多更深層的想法,只是想著丁寧那種凝煞為劍的手段,的確是威勢驚人,只是直來直去,和飛劍相比少了許多變化,若是面對那些真正的強手,這種手段被提前知曉,對陣時的確極為不利。

    “我明白。”秋再興認真的點了點頭,道:“我會盡力而為。”

    秋再興和丁寧在輕聲交談之時,車廂中的兩名少年也正在輕聲的交談。

    這兩名少年便是扶蘇和孟七海,一名是不出意外明年就要成為太子的大秦皇子,一名是孟侯府的世子。

    這兩人裏面無論哪一個死去,整個王朝都要掀起驚天波瀾,更不用說兩個人都被刺殺在這裏。

    此時的扶蘇面色有些蒼白,氣息有些不穩,只是眼瞳裏卻都是讚歎和興奮。

    孟七海的額頭微濕,全是冷汗,面容比扶蘇還要略微蒼白一些。

    “七海…你現在覺得丁寧如何?”回味著方才一戰中的許多畫面,扶蘇溫和的微笑了起來,看著餘悸未平的孟七海說道。

    孟七海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沒想到會這麼強。”

    扶蘇笑道:“那你還覺得不服氣,還覺得他故作姿態很討厭麼?”

    “今日他這樣的表現,兩個我都比不上,我自然已經服了。”孟七海有些羞愧的低了低頭,但馬上又抬起了頭,道:“不如我們這就出去致謝。”

    扶蘇溫和的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改日比較好。”

    孟七海有些不理解,問道:“為什麼?”

    “現在出去,這麼多人,終歸有些麻煩。”扶蘇看著他,輕聲道:“而且我們和他畢竟身份相差太大,我不想一開始交往時,就令他們感覺我們太過高高在上。”

    孟七海聽出了扶蘇話語裏更深層的意思,眼睛亮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們隱瞞身份和他們結交?”

    扶蘇輕歎了一聲,眉頭少見的皺了起來,“今日裏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會不會令母后和父王的想法發生什麼改變,但就算他們還是允許我參加岷山劍會,接下來哪怕我不想…我的行蹤和身份恐怕都必須更加的隱藏著。”

    ……

    一襲白衣的夜策冷坐在馬車中等待著。

    按理而言,她便是應該出現在梧桐落附近的那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距離她此時所在的馬車不遠,層層雨棚重重疊疊,連綿不絕,卻赫然是魚市。

    魚市已然開市,然而今日裏卻比起新年那數天還要安靜、死寂。

    許多店鋪門依舊開著,只是不只是人,似乎就連鬼影都消失了許多,原本擁擠而狹小的土道都似乎變得空曠了一些。

    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嬌柔公子哥模樣的人信步走在魚市的巷道裏。

    以他為中心的遠處,似乎有無數的竊竊私語就像鬼物般不斷響起,然而隨著他的前進,這些聲音卻又迅速畏懼的消失。

    並沒有太過深入,只是走了百余步,他似乎已經看厭了幾乎同樣的景物,停了下來,微諷道:“我不知這些重重的雨棚到底是為了遮掩鬼氣,還是為了遮掩七境的氣息,但難道真的要我將這些都拆了,你們才肯出來麼?”

    “白先生您是江中真龍,此處只是小泥塘,不知哪里惹怒了白先生,白先生不在江中乘風破浪,卻是要拆了這個僅堪容身的小泥塘。”一聲蒼老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

    一名佝僂的老人拄著黑竹杖,緩緩的從一條窄巷的陰影裏走出。

    “這不應該是你問我的話,而是應該我問你的話。”

    白山水看著這名佝僂老人手中的黑竹杖,他的識念裏,周圍已經有很多株黑竹在搖盪,他如玉般的面容上浮現出濃重的冷諷之意:“我前後十餘次來過長陵,然而之前一次都沒有進入過魚市,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各自有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你們卻做得太過分了一些。”

    他微微的頓了頓,冷漠的看著佝僂老人:“樊卓雖當我宗主般奉著,然而他卻是我的師兄,你們殺了我的師兄也就罷了,卻還搶了我雲水宮的東西,你們真當我已經死了麼?”

    佝僂老人的面容微僵,肅聲道:“白先生你肯定有所誤會。”

    “抱歉。”白山水看著老人,說道。

    佝僂老人一怔,不明他的意思。

    像白山水這樣的人物,一動便是如龍王一樣牽雲布雨,非同小可,豈可能因為他一句話而覺得不對。

    “抱拳。”白山水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用淡淡的看著他,說道:“若是我有誤會,不如你告訴我,長陵所有的修行宗門,所有的修行地裏面,除了魚市的主人之外,長陵還有誰會大齊鬼竹門的秘術,還有哪一個知曉這樣秘術的修行者,修為突破了七境的?”

    佝僂老人徹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長陵還有誰是這樣的存在,事實上如果我們知道長陵突然之間也多了這樣的一名修行者的話,我們自己都會很震驚。”佝僂老人抬起頭,看著白山水,無比認真的說道:“但我們不知道你的師兄被人殺死,更不知道他是死在一名修鬼竹陰神秘術的七境修行者手中…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們做的。”

    白山水搖了搖頭,道:“我今日來這裏,不是為了聽這樣無力的解釋。若是你能說出長陵還有這樣的修行者存在,我或許可以相信你們,只可惜,長陵沒有別的地方存在這樣的修行者。”

    頓了頓之後,他微嘲道:“長陵只有昔日的商家,是大齊王朝鬼竹門的逆徒。”

    佝僂老人陡然憤怒了起來,厲聲道:“白山水,你不要太過放肆,我敬你是個人傑,難道你真當我魚市怕你不成!”

    “你們是秦人,我是魏人,原本便是敵人,你們敬我,本身便是懼我的實力。至於我,我大魏之所以滅國,和你們商家也不無關係,若不是你們商家變法,令你們大秦國力昌盛,你們又怎麼會有力量連滅三朝?所以我對你們商家可是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有好感。”

    白山水冷冷一笑,又看著佝僂老人搖了搖頭,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太老…連我的一劍都不可能接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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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天命所歸

    七境之上皆為大宗師,哪一個不是真正的人傑?

    佝僂老人手中的黑竹杖開始微微搖晃,即便他明知道白山水說的極有可能是事實,但他還是不想低頭。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手卻是突然放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的怒火平歇。

    “清者自清,白先生既以無數魏人為重,即便有所疑惑,又何必急在一時?”

    一個柔弱但分外平和的女子聲音響起:“你逼我出來,是想我給你什麼交待?”

    白山水緩緩的轉頭,看著從佝僂老人身後不遠處走出的抱著黑琴的紅衫女子,鄙夷冷笑道:“還敢說清者自清,你敢說你們魚市的人不想我身上的孤山劍藏,沒有賣力的打探過我的行蹤?”

    紅衫女子平和的凝視白山水,說道:“白先生有孤山劍藏在身,自然明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且先前你也說過,我等是秦人,你是魏人,乃天生之敵,只是殺了便是殺了,未殺便是未殺,殺死令師兄這件事,和我們魚市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白山水眉梢挑起。

    紅衫女子柔聲道:“小女子所要說的都已說完,白先生哪怕不信,想必心中也明白,真在這裏性命相搏,即便此處靠近渭河,想必先生也極難全身而退。”

    白山水眉梢繼續上挑,狹長的眉毛如兩柄小劍般散發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傲意。

    “信和不信,行或不行,都要試過才知。”

    他搖了搖頭,看著紅衫女子說道:“像我這樣的人物,到這魚市,難道會白走一趟?”

    若是別人自稱“像我這樣的人物”,只會讓人覺得狂妄無知,但這句話從白山水的口中說出,卻是顯得理所當然。

    佝僂老人霍然警覺,但此時白山水右手已經彈了三彈。

    三顆水滴朝著佝僂老人飄落,到了佝僂老人身前卻是奇妙的化成三個透明的水泡,將佝僂老人的身體包裹其中。

    紅衫女子感覺到了什麼,眉頭微蹙,伸手撫琴。

    琴弦顫動,沒有發出聲音,卻是有無數黑竹在周遭破土而出,頃刻間無數黑竹密集如林,遮天蔽日,卻是形成了一方小天地,將此處所有的天地元氣波動全部遮掩住。

    白山水緩步而行般意境瀟灑的往前行走,空間和時間在他面前似乎沒有了界限,他只是一步便到了紅衫女子的身前,伸掌朝著紅衫女子的額頭擊去。

    紅衫女子抬手,啪的一聲,雙掌相擊。

    白山水已然退回原地,紅衫女子身前無數條黑氣流散,她身體略微一晃,往後退出一步。

    與此同時,佝僂老人怒髮衝冠,頭髮根根豎起,無窮無盡般的黑氣從他的腳下湧出,令他身體站立的地方不像是地面,卻像是一個無盡魔域的通道。

    他伸出手中黑竹杖往前敲去。

    然而令他有些驚愕的是,包裹住他的三個透明水泡並沒有像他想像中的那樣強大,他的黑竹杖一敲之下,三個透明水泡便驟然崩散。他這一擊就像用盡全力的一拳落在了空處,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白山水負手而立,只是看著無數黑竹沉默不語。

    紅衫女子卻是一步擋在了佝僂老人的身前,雙手按住了琴弦,等著白山水說話。

    然而就在此時,帶著說不出的寧靜之意的黑竹林間,卻是傳來一個金鐵交鳴般的聲音,“有人在江面上等你。”

    白山水眉頭皺起,身體不見任何動靜,一股鋒銳的劍意卻是破體而出。

    一條透明的水光在空中飛灑而過,直接便將黑竹林切開了一個缺口。

    缺口外出聲的那人五十餘歲,短髮齊耳,生意人打扮,身上並沒有任何強烈的氣息,只是面容卻是說不出的鎮定自若,而且此刻面對白山水的凝視,也自然的露出一絲桀驁不馴之意。

    “是誰在江面上等我?”

    白山水微眯著眼睛,緩聲道:“以你這樣微弱的修為,我隨時可以殺了你,所以你最好老實回答。”

    五十餘歲短髮男子不以為意的看了白山水一眼:“我只是個傳話人,若是白先生覺得有意思,殺便殺了。”

    “倒是要看看誰敢在江面上會我。”

    白山水也不多話,身影一動,便直接從五十餘歲的短髮男子身側掠出。

    頃刻之間,整個魚市被白色水霧充斥,一股白色的霧浪如真正的巨龍一樣,在魚市的一側湧出。

    大河為江。

    即便未曾明說,白山水也知道必然就是在這最近的渭河之上。

    渭河浪大,冬日裏也只有沿岸十餘丈結冰,此時雖然積雪早已消融,連浮冰都已無蹤跡,但水中依舊寒意刺骨,江面上連釣魚的小舟都沒有幾艘。

    白山水雙腳踏入江面,便是真正的蛟龍,一條條波浪如自然湧起,托住他的身體。

    也只在剎那間,他便看清江心中某塊只露出數尺之高的礁石上,凝立著一道身影。

    這身影雖然不高,比他似乎還略矮半個頭,此時也只是凝立不動,但落在白山水的眼中,卻是難以形容的驕傲。

    他自身便已是天下間最不循規蹈矩,肆無忌憚,一等一狂傲的人,但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清楚,魏雲水宮的功法是遇水則強,一踏入這樣的江面,白山水便是最強之時,但這人卻偏偏在白山水最強的地方與他見面,這人簡直是要比白山水還要驕傲一些。

    白山水之時站立不動,但波浪相推,依舊比世間任何快舟行進的速度都要快,不多時相距礁石上凝立的那人只有數十丈。

    只是略微感覺到空氣裏蕩漾而至的如紅炭般的滾燙氣息,白山水便頓下身影,嘴唇微動道:“趙四先生?”

    在接下來一瞬間,他冷笑道:“我說這世間還有什麼人如此驕傲,現在想來也只有趙劍爐的那幾柄劍了。”

    站立在礁石上的清秀年輕人身材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矮出許多,神容恬靜,但目光卻是令人難以想像的鋒銳,正是趙劍爐最強大的趙四。

    聽聞白山水的兩句話,趙四淡淡的說道:“你倒是和傳說中的橫行無忌,一介莽夫有很大區別,你逼商家大小姐全力出手,想必只是想試出她是否剛剛經過劇烈戰鬥。”

    “趙七隕落於長陵街巷之間,趙四和趙一連袂出現在長陵。”白山水微嘲的看著趙四,道:“你約我相見,想必不是為了誇獎我。”

    趙四不加掩飾,平靜的說道:“自然為了孤山劍藏。”

    白山水微笑起來,笑容說不出的迷人:“天下所有人都想要孤山劍藏。”

    趙四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和他們不一樣,除了孤山劍藏之外,我還想看看你的劍。沒有孤山劍藏,我也想看看你的劍。”

    白山水收斂了笑容,一時沒有說話。

    趙四接著說道:“我師尊昔日劍成,想要看盡天下劍,後來他中了奸計,臨死之時,唯一的不甘和遺憾,便是沒有和那人交手的機會,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自然要完成他的遺願。魏雲水宮的白山黑水劍,我心儀已久。”

    白山水刻薄的譏諷道:“看來傳說的一點都沒有錯,趙劍爐的人都是瘋子。”

    “終究道不同。”

    趙四看著白山水,不怒不急的緩聲道:“這些年你的所為,始終是想以魏為首,復國無望你也想一劍撐起一方山林,為那些魏王朝遺老遮風擋雨,但我趙劍爐始終和你們不一樣。我們趙劍爐只是一處純粹的修行之地,我們從來都沒有存過為一朝、一王效命的想法,我們只是追求我們趙劍爐的劍道,心中有國而無王,現在既然國之不存,便只剩下了仇人和所求之劍道。”

    在很多世人眼中,同為大逆便有許多聯手的可能,然而真正的情形卻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同的追求讓白山水和趙四這樣的存在許多年都沒有交集,今日自然沒有相見恨晚的情形出現。

    更何況沒有任何一名即將觸摸到巔峰的強者,會將已經在手的寶藏和素昧平生的人共用。

    沒有人願意將原本屬於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拱手讓給他人,哪怕只是一個可能…尤其是面對趙四這種足以決定整個天下大勢的存在。

    “誰都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山水看著趙四,緩緩的說道:“誰都想要孤山劍藏,然而孤山劍藏卻偏偏到了我的手中,所以我便是天命所歸。”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更加緩慢的說道:“趙劍爐最強的一柄劍,我倒是也想見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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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9 00:3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趙地多寡女

    七境之上已是挾一方天地的宗師,真正的大逆又自有卓然不凡的氣度,天下間絕大多數七境宗師都未曾見過白山水和傳說中的趙四先生,然而大部分都知道自己並非白山水和趙四先生的對手。

    並非是功法和所修劍經的問題。

    從來沒有最強的劍經,唯有更強的人。

    大魏王朝和趙王朝無數的修行之地,之所以唯有雲水宮的白山水和趙劍爐的趙四先生成為天下公認的超凡存在,便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最強的人,擁有凡夫俗子無法想像的氣魄。

    白山水和趙四先生一朝相逢,又豈是普通的七境對決?

    聽著白山水緩慢的話語,趙四只是依舊負手凝立,但江面上方的白雲卻是突然透紅,變成了一條條的火燒雲。

    白山水面無表情的往前伸出手來。

    在他身前波濤洶湧的江面,突然斷流。

    半江水斷,不是被強大的力量分開,而是被一股如山般的天地元氣牽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個旋轉的碧潭。

    江底無數水草暴露在陽光下,無數魚蝦茫然而驚恐的在失去水分的泥沙中蹦跳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看著半江水化為一個碧潭,江底如變成原野,趙四先生的眼眸裏流露出欣賞的表情。

    “我輩喜學劍,十年居寒潭。”

    他先吟詠了一句白山水在長陵狂歌而戰時的句子,然而看著那一個開始散發驚人劍意的碧潭,讚歎道:“看來這便是你用了十年時間煉養而出的本命劍了。”

    白山水沒有回答,碧潭裏卻是有一點濃綠色的光焰升起。

    一柄濃綠色的長劍自碧潭中抽出,落於他的手中。

    在這柄劍從碧潭中抽離之後,在他身前旋轉的碧潭便失去了神魂一樣,瞬間化為凡水,散入周圍失水的河床中。

    魚蝦感覺周圍的天地再次被自己賴以生存的水流充滿,它們並沒有因此而覺得歡喜,反而是更加恐懼的逃離這片水域。

    長劍的濃綠比任何寶石都要深沉鮮豔,但是內裏卻偏偏有黑白兩色,隱約有白山黑水的氣象。

    白山水手持著這柄劍,漠然注視著趙四,道:“我的劍已在手,現在該讓我看看你的劍。”

    趙四點了點頭,然後抬頭望向無盡高空,道:“那你便接我這一劍。”

    白山水心有所感,也抬頭望向上方無盡高空。

    任何人目力都不能及的無盡高空之上,是越來越稀薄的天地元氣,在天地元氣稀薄到幾乎完全消失的高度,有許多其妙的光弧,許多紊亂的星辰元氣、太陽真火,極寒極熱充斥其間。

    有一截發紅的小劍,靜靜的漂浮在其中,接受著極寒極熱的沖刷、淬煉,如一顆恒定的星辰般沿著既定的軌跡不變的前行,然而其中自有一股心念和趙四相連。

    心念如此高遠,連本命劍都如星辰時時飛於無盡高空,趙四先生所說的捨身求道自然沒有幾個人能夠理解。

    只在這剎那辰光,那截小劍如同蘇醒,還未加速便冒出無數赤紅色火焰,緊接著便開始以恐怖的速度墜落。

    赤紅色火焰和天地元氣劇烈的摩擦,帶起的火焰便更加洶湧。

    只是數分之一息的時光,劍身之外的一層真火已經變得純淨而無色澤,在恐怖的速度衝擊下,在周圍天地元氣的擠壓下,變成了一層琉璃狀的物質,緊緊的貼在了劍身之上。

    而這劍身之外的火光,卻是變成了深紅色,且越來越濃烈,當真正穿過江面上的火燒雲,出現在白山水的視線中時,已然變成了一個拖出十餘裏長長焰尾的巨大深紅色火團。

    這樣的火團,長陵許多高處都看得到。

    大秦皇宮裏的一處觀星台,一名史官看到白日裏這樣的流星,駭然變色,“白晝星辰墜落,色澤深紅,是為妖星!”

    江面之上,狂風呼嘯。

    趙四先生的這一劍距離江面還有數十丈,白山水腳下的江水已然被一層層炙幹,變成帶著恐怖熱量的水蒸氣蒸發。

    白山水的眼睛裏出現了真正的震驚。

    見到這樣的一劍,他才確信昔日趙劍爐那位宗師,在秦趙之戰中一劍焚湖的傳說是真的。

    這是真正蘊含著天地洪爐,星辰真火的一劍,然而他並不認為自己會敗。

    這是連著海域的大江大河,而不是一傾封閉的湖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體內一股獨特的天地元氣急劇的釋出,落於他腳下的江水之中。

    他的整個人如同和這整條渭河連成了一體。

    他朝著這妖星般的火團揮出一劍。

    萬頃碧波自江面湧起,恐怖的天地元氣從遠處召來,卻不是在高空中行走,而是在深水中掠來,真正如蛟龍在水中潛行,最終匯入他手中的濃綠長劍。

    白山黑水由劍身中透出,如衍化一個獨特的天地。

    兩種色澤的劍氣在他身前有迅速轉變,先是形成一條巨大的白色盤蛇,張開巨口,食日般一口咬向墜落的火團,白色後方的黑色,卻是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黑龜。

    白蛇黑龜的元氣和天空星辰遙相呼應,陰陽變幻,是為攻守兼備的玄武之意。

    白色盤蛇張口的瞬間,一團冰冷的碧綠劍氣寒光滾滾,頓時將深紅色的火團撲滅大半。

    趙四的眼睛裏也開始散發出狂熱的光彩。

    深紅色火團中心的小劍隨著他的心意在空中驟然切出無數條線路,瞬間灑出千重萬道琉璃晶光傾瀉下來,兩一碰撞,頓時將冰冷的碧綠劍光全部消除。

    哢嚓一聲裂響。

    白蛇將他這小劍擒於口中,卻是不能阻其分毫,反而從蛇頭處寸寸爆開。

    白山水一聲輕吟。

    一團團黑煞元氣如雲朵般蓬蓬升起,只是剎那時光,所有水光、火光盡皆消失,唯有薄薄的水霧環形在江面上散開,白山水持著濃綠長劍,已至趙四先生身前。

    白山水一劍刺出。

    他刺向趙四先生的這一劍沒有任何的絢爛光影,然而這一劍刺出之時,整條河面的波濤都全部消隱,整條大河在這一瞬間徹底死寂。

    這是他真正強大的一劍,不只是蘊含著他最強的精氣神,還暗合著水流天道。

    趙四先生輕咦了一聲。

    但他也只是這輕咦一聲而已,那柄劍身上流淌著一層琉璃狀火層的小劍在此時落在他身前,他極其簡單的握住了這柄小劍,同樣一劍朝著白山水刺出。

    轟的一聲巨響。

    趙四先生手中的這柄小劍和白山水的濃綠長劍相交,綻放出無窮熱流。

    趙四先生面色冷凝,他如同置身于當年的那個打鐵鋪子裏面。

    面對著整個一條大河的水流,這個打鐵鋪子裏所有的爐火似乎都將熄滅,然而他的腦海中卻出現了昔日的一幕。

    滂沱大雨中,一名滄桑而不羈的男子,手握著燒紅的鐵錘一錘揮下,濺出無數的火星。

    接下來一瞬間,他將燒紅的鐵錘和剛剛敲擊的劍條全部放在簷下的水中。

    嗤的一聲。

    紅彤彤的鐵錘和劍條變得黑冷,而此時,趙四身前也響起了真實的聲響,他手中小劍的熱意全部消失,變成黑冷的沉鐵,繼續前行。

    白山水手中濃綠長劍驀然一震,他的整個身體往後飄飛而出。

    他的雙腳始終沒有離開水面,隨著他的身影飄起,江面上往後驟然卷起一道巨潮。

    趙四先生身影不動,手中小劍恢復赤紅,緩緩垂下。

    他的衣衫震亂,無數青絲在腦後飄灑,令人震驚的是,竟然露出女相。

    更為令人震驚的卻是白山水,他身上無數裂帛聲響起,白狐毛大衣裂開,胸口露出雪白一片,竟有深壑。

    隨著他的身影再退數步,碎裂狐裘大衣散亂開來,體態曼妙,哪里還有平日的男子氣度,分明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妙女子。

    趙四先生神容不改,看著白山水說道:“原來這世間第一桀驁大逆白山水,竟然是女子之身。”

    白山水一時氣息散亂,顯露真容,此時臉上頓時籠滿寒霜,道:“你還不是一樣?”

    趙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說道:“趙地多寡女,趙地的男子在趙滅之前便已經死得差不多了,餘下的多是女子,也是正常。”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氣,雖是沒有再用真元控制自己的體態,恢復了女子的形容,然而卻依舊英氣勃發,帶著一種難言的魅力。

    她的面容也平靜下來,冷漠的看著趙四,道:“看來今後便只能稱你趙四小姐。”

    趙四反唇相譏道:“入門之前,我便叫趙妙,只是不知道白小姐叫什麼,相比白山水也只是取白山黑水之意,不是你的真名。”

    白山水的眼睛裏頓時多了幾分羞惱,但她還是咬牙沉聲說道:“我叫白露。”

    趙四平靜說道:“白露為霜,好名字。”

    白山水冷笑道:“雖然你勝了我半招,但想要將我留住,卻是絕無可能,難道你覺得能在言語上羞辱我?”

    趙四搖了搖頭,平和道:“我只是意外。”

    說了這一句之後,她看向遠處的長陵,緩緩說道:“都是長陵乃蘊育真龍之地,世上最強的修行者皆出長陵,難道這句話真有些道理…看來你在長陵這些時日得了些際遇,否則我想不我不只是能勝你半招。”

    白山水的嘴角微顫,她知道趙四說的是事實。

    江水隨著她的心情湧動不堪,此時的江面上,卻是又已多了一條白色的婀娜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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