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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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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國不可以一日無主,皇宮里不可一日無君。

任何的御駕親征,一般在回朝時都會盡可能的快。

閑看路花,那是閑人做的事情。

君王從不閑。

然而大楚王朝的御駕行伍在宛城便停留了下來。

宛城原先屬于韓地,是韓王朝被滅時,大楚王朝瓜分到的一塊疆域,宛城和鹿山只隔數個城郭,不過百里路程,自然也屬于邊城,而且並非屯兵積糧的重城。

在這樣的地方多做停留,並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然而幾乎所有這御駕行伍里的人都知道為什麼。

楚帝真正的油盡燈枯了。

很多人都知道,這位在位時間最長的帝王的身體早就有了問題,隨著鹿山盟會的開始,隨著鹿山劇烈的天地元氣的波動,到最后數位宗師的隕落,他的精氣神也似乎徹底消耗殆盡,體內的沉痾也盡數爆發。

楚帝在外的名聲並不好,好色平庸,不喜朝政,只是跟隨了他許多年的老臣都清楚他的低調平和,甚至昏庸只是他為人的手段。

他的看不見和不管,很多時候只是寬容和放手。

所以在大楚王朝沒有任何人輕視他,甚至都沒有多少人反對他。

可以批評他,可以鄙視他,但卻又尊敬他。

宛城的行宮是早在楚帝來時便建造完成的。

行宮里的龍床上,楚帝靠在軟榻上,目光想要凝聚,但卻偏偏有些渙散,所以他的面容平靜,卻又不由得有些無奈和感懷。

趙香妃低頭看著他,握著他的雙手。

“我以為你至少可以堅持回到皇城。”

她緩慢的說道:“我沒想到這麼快。”

楚帝感受著她雙手的柔軟和溫度,微微一笑,道:“我也沒有想到這麼快,誰會想到在神女峰會遇到墨守城。”

趙香妃沉默不語,她的雙手卻是開始微微用力,一節節指節開始亮了起來。

“不要這麼做。”楚帝搖了搖頭。

趙香妃有些固執的搖了搖頭,看著他說道:“戰死在征戰的路途上,並沒有什麼關系,但是死在鹿山回去的路上……對你的名聲卻太過不好,我不想聽到后世的人說,你是被元武皇帝一劍平山嚇破了膽子,以至于舊疾復發,撐不到都城便歸天了。雖然你和我的名聲從未好過,但我不想讓你離開時再多背負這樣的名聲。”

“這也沒有什麼關系。”楚帝再次搖了搖頭,看著她說道:“我只想要你熬著。”

“熬著?”趙香妃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帝點了點頭:“今后的治國,你只需要熬著…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熬著,哪怕吃再大的虧,你也熬著。”

趙香妃依舊不理解,問道:“為什麼?”

“因為這可以讓我們大楚比大燕和大齊存在的時間更長。”楚帝微笑起來,道:“或許能夠熬死大秦也不一定。”

趙香妃看著他原本還想再說什麼,但是她感覺到了什麼,柔軟的雙手變得僵硬起來。

楚帝疲憊的笑了笑,道:“無論你將來在楚人的眼里,史官的眼里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將大楚交給你,我很放心。”

說完這一句,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宛如疲倦熟睡過去。

趙香妃握著他的手,看了他許久,說道:“陛下放心,我會做好。”

然后,她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去。

“陛下駕崩了。”

她的聲音在清冷的行宮里響起,然后化成這深春里的又一道驚雷。

“陛下駕崩!”

一聲聲的傳令聲和悲聲響起。

她的身影如雕像凝固在這行宮的廊檐下,面色如玉,卻是始終未見傷悲。

並非不悲,只是對于很多人而言,人生哪里有時間可供傷悲。

楚帝王崩于途中。

對于長陵,元武十二年春深盡處,當這個消息傳入大街小巷時,長陵最為尊貴的女主人回到了長陵,回到了屬于她的后宮之中。

當她的身影出現在兩側都是兵俑的石道上時,扶蘇已經在石道上候著。

看著欣喜行禮的扶蘇,她完美的雙瞳中有溺愛的神色,但是很快變成絕對的平靜。

“你不能再參加岷山劍會了。”

她看著扶蘇,說道。

扶蘇身體微微一顫,面色驟然蒼白了起來,問道:“母后,為什麼?”

“我知道友情對你很重要,我也知道我應允過你讓你參加岷山劍會。”

皇后溫和的看著他,說道:“應允你參加岷山劍會,就是讓你可以在宮外自由行走,但是你的身份已經不同。”

扶蘇呆了呆。

“因為鹿山盟會沒有意外。”

皇后抬起頭,看著長陵遠處,輕聲道:“所以你很快會成為太子…一名皇子在外行走不算什麼,但是一名剛立的太子,卻是不能。”

“太子去參加這樣的劍會,禮數不合。而且我已不能再給你很多玩的時間…你有很多的東西要學,有很多事要做。”

“我想你應該明白。”

聽著這些話語,扶蘇的頭垂了下來。

他明白這些道理,但是他卻是止不住的難過。

“我知道你有些難過,但只要那名酒鋪少年足夠出色,你們自然還有交往的機會。”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聲音柔和了許多:“那少年在巫山表現得不錯,我很滿意,自然會有重賞。”

聽到她的這句話,扶蘇的眼睛卻是驟然亮起,他高興了起來,為好友的遭遇而感到高興。

“多謝母后。”

在他看來,既然連她都開口說“重賞”,這賞賜自然極重,極重的賞賜,或許便可以確保丁寧能夠順利通過岷山劍會,進入岷山劍宗修行。

只是他卻不知道,一個人有很多個方面,像她這樣尊貴的長陵女主人處理一件事情也往往會分成很多個方面。

賞賜卻只是其中一個方面。

“竟然這麼窮奢極欲,連一扇窗欞上也雕了這麼多花,不過劈柴燒倒比門板合適,正好省些力氣。”

“這可是鐵樺木,劈起來可是沒那麼容易的。”

一名持著劈柴刀的粗衣漢子疑惑的看著地上好端端只是多了幾個印記的木窗欞,抬起頭來,不能置信的對著出聲提醒他的丁寧說道:“這木頭怎能硬到這地步?”

“丟在水里都會沉,當然硬。”

丁寧微微一笑,道:“要想劈來當柴燒,卻是要找把大斧才行,這一把柴刀恐怕是要劈到明天早上去。”

“呸!一扇窗欞都這麼講究,這樣硬的木頭雕出這樣的花紋,得要多少的功夫?這麼多花花哨哨,白浪費多少銀子?”

手持柴刀的粗衣漢子吐了口唾沫,將褲腰帶里一插,卻是不再想浪費絲毫力氣在這扇窗欞上,同時鄙夷道:“怪不得這楚朝占了我們那麼大便宜,九年之后反而打不過我們,反而割了一大片地給我們。”

丁寧笑了笑,不再多說,順著此時這名粗衣漢子的目光望去,是一片庭院。

這片庭院占地極大,樓宇重重,原先想必是華美之極,然而此時一眼掃去,卻是屋瓦殘破,不僅里面的樓宇被拆得不成樣子,就連高墻上都被砸了許多污跡,拆了許多大洞出來。

丁寧的身側跟著沈奕。

透過墻上的大洞看著這片庭院內破敗的景象,沈奕此時忍不住也嘆了一聲:“想不到只是數日的時間,驪陵君府就變成了如此模樣。”

沒有人知道大浮水牢最深處的那場談話。

然而一切卻都應了那名大秦歷史上最強的軍師的話。

當狂歡的氣氛在長陵的街巷肆意蔓延,許多人卻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仇恨。

一開始許多在和大楚的戰斗中失去了親人的長陵人只是將手中能夠隨便抓取到的東西憤怒的砸向驪陵君府的院墻。

但當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這樣的憤怒卻難以控制,化成了狂潮。

只是第一日,院墻和院門便破了,許多貴重物事被哄搶一空。

到了第二日,一些家俬擺設被哄搶一空。

到了第三日,卻是連名貴的草木和一些有用的木材都被取走。

第三日夜間開始,甚至連一些石材和房屋梁柱都被用繩索拉倒,拖走。

此時長陵的許多街巷里,到處可見驪陵君府的零散物件。

曾經也算是在長陵蔚為傳奇的驪陵君府,就在這數日的時間里,變成了廢墟。

在第一日驪陵君府生變的時候,丁寧便到現場看過熱鬧,和他料想的一樣,驪陵君府留守的那些人在見情形無法控制之下,便已經將一切對于修行者或者對于朝堂有價值的東西帶走的帶走,毀去的毀去。

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看還有沒有留下什麼對他有價值的,可以讓他獲得一些訊息的線索。

于細微之處得線索,對于整個偌大的驪陵君府而言,數天的時間,自然還不夠。

和許多每次進入殘破的驪陵君府都分外滿足的長陵人一樣,丁寧也再次進入驪陵君府。

褲腰帶上斜插著柴刀的破落戶漢子分外滿足的徜徉在無人管的驪陵君府里,跟著他在一處墻洞走進驪陵君府的丁寧和沈奕走向深處一座塌了一半的樓宇。

此時,李云睿也正從另外一處,走入驪陵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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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0 01:2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使命即命

    “師兄,你到底要找什麼?”

    沈奕看著蹲下身來,仔細看著磚瓦間的痕跡,甚至細嗅著一些氣味的丁寧,忍不住輕聲問道。

    自周園之後,他便知道自己這名出身於市井之間的師兄不能用常理來推斷,開始進入這驪陵君府或許只是尋找一些有關修行的線索,畢竟岷山劍會在即,在他看來,丁寧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岷山劍會。

    然而這連續幾日在驪陵君府行走,每日都停留很長時間,沈奕卻越來越覺得丁寧所做的事情和修行無關,尤其此刻丁寧的舉動反像是在查案。

    丁寧的眉頭深鎖,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沈奕的問題,他的手指上粘了一些粉塵,細細的揉捏著,然後才從斷牆碎瓦間站立起來,看著沈奕說道:“你家是關中大富之家,對於這種府邸所費花銷應該比我更為瞭解,這些日你跟著我將這驪陵君府看了多遍,你覺得這樣的一個府邸,這麼多門客,平日裡需要多少花銷?”

    沈奕愣了愣,回道:“按著這房屋建制,這麼多人口,花銷太大,要細算一下才能估得出來了,師兄你問這做什麼?”

    丁寧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驪陵君在元武三年才作為楚質子來了長陵,這驪陵君府雖是斷斷續續在九年內不斷擴建,但終究是形成了這模樣。”

    “師兄,你的意思是驪陵君的這財富來的太過離奇?”沈奕終於醒悟了過來。

    長陵比驪陵君府更為奢華,占地更廣的府邸還有許多,只是那些府邸都是許多年的累積,或者有些建造那些府邸的人,在建造府邸之前,在長陵是許多年的累積。

    然而若是將之前完好的驪陵君府徹底折算成金銀,堆積在眼前,那這些金銀卻都是數年間出現。

    想到這些時日在街巷中見到的並不算華美,但用料卻極為精緻奢侈的驪陵君府的物件,沈奕就不由得想到之前完好的驪陵君府折算成金銀堆在眼前的話,那會是何等驚人的一座金山銀山。

    “先前這楚質子府長陵絕大多數人都未曾進入過,即便進入也難以深觀,但現在卻看了個通透。有些巨富之家是打腫臉充胖子,在外揮金如土,贏得豪名,但家中內裡卻是極為簡樸,看得見的地方光鮮,看不到的地方能省則省。”丁甯看了沈奕一眼,道:“驪陵君便是以豪爽多金,禮賢下士出名,但你和我在這驪陵君府裡轉了數日,卻看得出來他是真的表裡如一,簡單而言,他是真的有錢。”

    “楚帝不可能讓他帶出這麼多錢財,若是捨得讓他帶這樣一筆鉅資來長陵,楚帝就不會讓他來做質子了。”頓了頓之後,丁甯看著沈奕加重了語氣說道:“若說是得到了某家巨富資助…這一下子拿這樣一筆鉅資出來,哪家都承擔不起。”

    沈奕深吸了一口氣,有些震驚起來,重重道:“不錯,數年的時間就一下子拿出這樣一筆鉅資,連謝家都不可能拿得出來,除非動用祖產,但若不是到了大災之年難以為繼,誰會動用祖產?”

    丁寧道:“還是有種人會用祖產,比如已經遭遇大災,家都不存。”

    “已經遭遇大災,家都不存?”沈奕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你的意思是舊權貴?”

    丁寧點了點頭。

    沈奕震驚的看著他,“哪家拿得出這樣的鉅資?”

    丁寧伸出手,將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朝上,放到他的面前。

    在陽光下,沈奕看到他的指肚上有一層很淡的螢光。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這是什麼樣的螢光,但是沈奕卻知道。

    這是珠光。

    金銀太占地方,且太過沉重,若是車隊搬運也十分容易被人看出,所以大秦的巨富一般都喜歡將金銀折換成珍珠和寶石。

    一顆上品的明珠便價值萬金,且分量不重,尤其明珠磨粉,不只是美容養顏,深受長陵權貴女子喜愛,甚至對於修行者都有一定的滋養作用。

    所以珠光寶氣之間,長陵的權貴尤喜珠光。

    真正富可敵國的巨富之家,家中的寶庫裡面,堆積著的不是金銀,而是明珠。

    也唯有明珠多到一定程度,搬運之時明珠互相廝磨,才會在一些盛放之物,或是地面牆角留下極細微的珠粉。

    “呂家!”

    沈奕自己得知了答案,震驚的看著丁寧說道。

    長陵那些舊權貴之中,唯有呂家有如此驚人的財富。

    “呂家被抄滅時,雖然抄出了驚人的家產,但是傳說中的祖庫卻是沒有發現。”丁甯看著沈奕點了點頭。

    沈奕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居然是因為呂家的支持...但師兄你花費這麼多力氣,難道就只是為了找出驪陵君的背後支持者?”

    丁寧沉默了片刻,道:“這在將來會有很大的關係。”

    沈奕不能理解,在他看來即便是呂家和驪陵君勾結,但是驪陵君也已經回了大楚王朝,今後驪陵君成為大楚的帝王,即便有關係,也是和聖上和那些王侯有關,和丁寧又有什麼關係?

    “有人來了。”

    丁寧沒有過多的解釋,他轉過身去,看向身後。

    沈奕原本沒有在意,這驪陵君府此刻就像是成了周圍無數人家的取材庫,每日有不知多少人走進走出,他可以想像今後長陵的很多房屋甚至院牆上都會有驪陵君府出去的木材和石材。

    然而當他的目光順著丁寧的目光落去,他的身體卻是不自覺的微微一震。

    他看到了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的衣衫和身體看上去明明異常潔淨,然而給他的感覺卻分外的風塵僕僕。

    而且他可以肯定,這名年輕人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是比他和丁寧要強大許多倍的修行者。

    而且這名年輕人的面容分外的鎮定和肅穆。

    看著丁甯和沈奕投向自己的目光,這名年輕人便對著丁寧深深躬身行了一禮,卻是未發一言。

    丁寧眉頭微挑。

    他見過很多這種肅穆的神色,所以他第一時間感覺得出這名年輕人身上那種特別的意味。

    “你認識我?”他看著這名年輕人問道。

    年輕人慢慢抬起身體,恭謹道:“白羊洞丁寧。”

    丁寧看著他問道:“找我何事?”

    年輕人依舊恭謹道:“受人所托,能否和您單獨一談?”

    丁寧眉頭微蹙,卻是也不多說什麼,極其簡單的點了點頭,道:“好。”

    然後他便動步,走向一側僻靜的殘屋。

    這名年輕人自然便是李雲睿,看到丁寧這樣的氣度,他的眼睛裡瞬間閃現異樣的光芒,在跟著丁甯走入無人的殘屋的瞬間,他便從袖中取出了一物,遞給丁寧。

    丁寧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

    他看著李雲睿手中用最尋常的粗布包裹著的一個一尺來長的方形之物,問道:“這是什麼?”

    李雲睿看著這名長陵市井少年乾淨而凝重的眉眼,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我只是要將這件東西交予你的手中...而且,這世間只有我和你知道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這件東西到了你的手中。”

    丁寧微微沉吟了一下,他沒有馬上接李雲睿手中的這件東西,他的感知卻是輕柔的滲透進粗布的紋理之中,落在內裡的東西之上。

    在下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更為凝重。

    “你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他抬起頭,看著李雲睿,又認真的問了這一句。

    李雲睿搖頭。

    “好。”

    丁寧點了點頭,將粗布包裹著的東西接過,抓在手中。

    李雲睿深深行了一禮,一個字也不多說,轉身離開。

    丁寧看著這名年輕人的背影,眼中開始浮現出真正的敬意。

    他知道這名年輕人來自大楚。

    他也知道今後應該再也難以看見這名來自大楚的年輕人了。

    ......

    李雲睿走出驪陵君府,然後沿著僻靜的街巷緩緩的朝著渭河前行。

    在渭河的河岸上,他眺望了一眼鹿山和大楚的方向,然後他平靜的踏入微涼的河水。

    當河水將他的身體淹沒,他將體內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氣緩慢而輕柔的全部釋放出去,然後他想著大楚城巷間的春暖花開閉上了雙目,將自己投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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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0 01:2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人王玉璧

    李雲睿在此之前從未見過丁寧,然而從見到丁寧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丁甯絕不普通,他就知道楚帝交予自己的使命一定有著非凡的意義。

    而確保使命完成的最後一步,便是斷絕大秦的修行者從自己身上找出任何線索的可能。

    所以李雲睿選擇平靜的釋放出自己體內所有屬於修行者的力量。

    在渭河裡死去,浸泡多日再浮上來之後,即便是經驗豐富的神都監官員和監天司官員應該也無法看出他和溺亡的普通人有多大的區別。

    或許,根本不會有人再發現他的存在。

    當真元和存積於體內的天地元氣完全從身體裡析出,李雲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的沉重,水壓將他胸腔裡的空氣也擠壓了出來,當渭河水取代空氣沖入他的肺腑時,他感到了難言的痛苦。

    然而他卻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直接讓自己的意識陷入沉睡。

    就在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平靜的擁抱死亡時,渭河上的一條商船上,一名雲鬢高聳的白衫麗人正在彈著琵琶。

    琵琶聲靜幽,如在外女子思鄉,但當李雲睿體內析出的真元推動的微波緩緩觸碰這艘商船的船底時,這名白衫麗人的眉頭一蹙,手指驟然加疾。

    清幽的琵琶聲驟然變得金戈鐵馬,如無數刀兵征戰,一時間,船艙內數席位上原本正談笑風生飲酒的商賈們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至極,一滴滴黃豆大小的汗珠不斷從額頭上滾落,似乎琵琶聲裡的許多無形刀兵充斥到了他們的心臟之中。

    琵琶聲停歇。

    咚的一聲輕響。

    琵琶墜於軟席之上。

    珠簾晃動,而珠簾之後彈著琵琶的白衫麗人卻是消失無蹤。

    ......

    當李雲睿踏入渭河的時候,丁甯和沈奕回到了梧桐落。

    “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丁寧掀開通往酒鋪後院的門簾時,長孫淺雪早已站在院中等著他。

    只是聽著丁寧的腳步聲,她就知道一定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發生。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丁寧看著她回答,神色異常的凝重。

    長孫淺雪如畫的眉毛微微挑起。

    丁寧沒有讓她等待,接著說道:“楚帝給我送了件東西,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所以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楚帝?”

    丁寧點了點頭,“唯有他才有那種六境的死士,也唯有那種為了他和大楚王朝決死的修行者,才有那樣的氣質。”

    頓了頓之後,丁寧伸手入懷中,握住了那截方形的物體,從懷中抽了出來。

    長孫淺雪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對丁寧無比熟悉,只是聽著丁寧今日的腳步聲,她就知道丁寧有沉重的心事,而就算丁寧之前沒有和她說過這件東西是楚帝令人帶給她,光是丁寧此時的動作,便可以讓她感覺到這件東西的分量。

    她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丁寧的一舉一動。

    丁寧走入後院臥房。

    他在長孫淺雪平日梳妝的桌前坐下,將這件東西平放在桌面上,然而他很仔細的一層層揭開包裹著這件東西的粗布。

    長孫淺雪的神識隨意的透入這些粗布,但在下一瞬間,她的身體微微一震,明白過來丁寧為何這麼鄭重。

    粗布中包裹的物事就像是一個恐怖的漩渦,她的神識只是掃入進去,就被牽扯到不知何處。

    能讓一名尋常修行者的神識產生如此詭異感覺的便已經不是凡物,而讓她這樣的修行者都產生如此感覺的...這樣的東西,在修行界的典籍裡似乎還未出現過。

    因為過分詭異,所以必定不是凡物。

    因為未知,所以必須慎重。

    丁寧小心翼翼的將最後一層粗布揭開,在這個過程裡,他體內的無數細蠶湧動,保證自己沒有任何一絲氣息流入到這件東西上。

    一抹深沉的銅綠色映入他和長孫淺雪的眼簾。

    落入他視線中的是一塊通體銅綠色的長方形金屬物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剛剛熔冶而成的胚體,然而表面卻都是繁雜至極的符文。

    “這是什麼?”

    長孫淺雪凝視著這塊東西足足數十息的時間,然後出聲問道。

    大楚王朝最強的便是符器,任何大秦修行者第一眼見到這樣佈滿符文的東西,第一時間就會想到符器,可是長孫淺雪能夠肯定這不是什麼真正意義的符器。

    此時她可以看到,那些繁雜的符文裡,有許多條青色的遊絲在不斷的遊動。

    那些青色的遊絲是真元,是屬於某一位七境強者的真元。

    這些真元在這些符文裡形成了一個獨特的迴圈,似乎永遠都不會消失,但這些真元的力量並不強大,若是她此刻強行的注入一股真元進去,這些真元便會立刻被沖潰。

    可是沖潰之後這件東西會有什麼變化,這卻不是她所能預知的東西。

    丁寧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盯著那些複雜至極的符線,眼光劇烈的閃爍著,似乎在不停的計算著,他的目光不時的落在某些符線的交叉處,又過了數十息的時間,他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伸出右手,朝著這塊東西撫去。

    在伸手的瞬間,他的指肚上發出無數細微的聲音。

    他的手指滑過這些符線,細微的聲音在符線裡穿行,那些流淌著的青色遊絲卻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

    丁寧的面容也沒有任何的改變。

    他的手指突然頓住,沿著方才行走的路線反向而行,與此同時,他指肚上的細微聲音變得更為繁雜、密集。

    一絲絲青色的亮光在他的指肚間形成,然後落入下方的符線裡。

    這些青色的亮光悄然的和符線裡的青色真元完美的相融。

    然後流動在符文裡的青色遊絲變得越來越壯大。

    最終,符文被流動的青色真元填平。

    整塊銅綠色的金屬表面看上去光滑平整,而填充入符文間的青色真元也在這一瞬間凝固。

    一條奇異的亮光在這塊銅綠色的金屬塊體中央亮起。

    看上去沒有任何縫隙的金屬塊體,沿著這條亮光緩緩分開。

    看到這樣的畫面,長孫淺雪一直蹙緊的眉頭松了開來。

    她明白了這是什麼。

    這是一個密匣。

    一個唯有用那種青色真元才能打開的密匣。

    或者說,唯有能夠完美的模仿、融煉出完全一樣的青色真元的人,才能打開這個密匣。

    丁寧沉默不語。

    銅綠色密匣中央的那一條亮光緩緩消失。

    然後所有的青色真元消散成天地元氣,消散在空氣裡。

    銅綠色密匣的內裡,有一塊可以堪堪握於掌心的小小圓形玉璧。

    這塊純白色的玉璧內裡,卻有一塊枯黃色的光斑在不停跳動,看上去就像是有一個人,在不停的變換著各種形狀。

    “這是人王玉璧。”

    丁寧沒有第一時間拿起這塊玉璧,而是轉過身來,看著長孫淺雪緩緩的說道:“他猜出了我修習了九死蠶。”

    長孫淺雪看著他,沒有馬上說話。

    丁寧看著她,用一種有些異樣的語氣接著說了下去:“人王玉璧是一種很沒有道理的東西,這件東西是大楚帝王的象徵,是一代代帝王相傳,這件東西很沒有道理的地方,是佩戴著它的修行者,同樣的修行,修行境界的提升就會快一些。”

    長孫淺雪的眼睛裡出現了真正的震驚。

    “能快多少?”她問道。

    丁寧看了她一眼,道:“傳說中可以快三成。”

    長孫淺雪的面容蒼白了一些,雙手不自覺的微微輕顫。

    “任何符器,任何丹藥都不可能比得上這件東西。”丁寧不需要看她都可以明白她此時心中的感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聲音也是微顫道:“這是大楚王朝的第一國寶,按理應該傳在下一位帝王的手中。”

    長孫淺雪點了點頭,“應該傳到驪陵君的手中。”

    丁寧也點了點頭,道:“即便不傳給驪陵君,也應該留給趙香妃。”

    長孫淺雪沉默了許久的時間,道:“現在他死了,將這件東西傳給你的人也死了,天下只有我和你才知道這件東西在你手裡。他是什麼意思?”

    丁寧的嘴角泛起一絲難言的苦意,他伸手將那塊玉璧拿在手中,然後輕聲的說道:“他對別人也沒有信心...或者說他認為將來只有我們有可能擊敗元武。”

    “他沒有見過我。”長孫淺雪搖了搖頭,“不是我們。”

    “你和九死蠶有關。”丁寧也搖了搖頭。

    長孫淺雪的面上起了一層寒霜,她不看丁寧,道:“可我們是秦人。”

    “他也很了不起。”

    丁寧卻是看著她,認真的說道:“或許他認為我們會承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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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令她不如意

    “承情?”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清冷道:“這是可大可小,很虛無縹緲的事情。”

    “所以他讓我自己選擇。”

    丁寧看著手中的玉璧,沉默了片刻,說道:“所以他沒有提任何的請求。”

    長孫淺雪突然覺得這好像有些可笑,微嘲道:“你又能做什麼?”

    “至少可以更快的變得更強一些,讓我進入岷山劍宗變得更有保障一些。”

    丁寧又沉默了片刻,道:“他死之後,王圖霸業對他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應該只是想我們能夠對他的那些子民好一些。”

    長孫淺雪依舊微嘲道:“若是大楚王朝都沒有了呢?”

    丁寧看了她一眼,道:“也可以對楚地的人好一些。”

    長孫淺雪看了他一眼,眉眼間的神色顯然很不贊同,然而丁寧自己卻是點了點頭,道:“當然現在說這些根本沒有意義。”

    長孫淺雪清冷的問道:“能到多少?”

    她的這句話太多簡單,對於別人而言可能很難明白她問的到底是什麼,然而丁寧直接便回答道:“三境上品。”

    長孫淺雪問的自然是丁寧在岷山劍會開始之前的修為,丁寧對於修行的事情從未錯過,他說在岷山劍會之前會到三境上品,那長孫淺雪就知道他的修為一定會到三境上品。

    才俊冊上排名最高的烈螢泓是四境中品修為,在長孫淺雪看來,丁寧三境上品的修為已經足夠。

    所以她看了丁寧一眼,不再說任何的話。

    這在兩人的世界裏意味著這次談話的終結。

    丁寧也不再說任何的話語,只是除去了鞋子,在自己的床榻上坐了下來。

    沒有人可以理解他的入靜內觀的速度。

    幾乎就在他閉目的瞬間,他就如凝立在氣海中心,看著五氣繚繞和真元流動的奇妙世界。

    一絲絲天地元氣緩緩從四方飄來,落於他的身體。

    丁寧的識海之中瞬間出現了震驚的情緒。

    他瞬間明白了傳說中的人王玉璧到底是一件什麼樣的東西。

    除了他身體裏五氣繚繞的氣海世界,無數真元流淌的經絡和外面匡闊的無限天地之外,他“看到”自己的右手手心在發出光亮。

    無數的光星漂浮其間,這些平時肉眼看不見的光星往外散發著無數肉眼看不見的線路,這些光星看似細小,然而其中卻似乎隔著驚人的距離,空間浩瀚無比。

    這些線路裏在不斷憑空生成著天地元氣,有些他極為熟悉,有些卻是完全超出他的認知。

    所以這並不是任何修行者能夠創造出來的符器。

    這完全就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一顆星辰的碎片,一顆星核,或者一顆星髓…修行者的世界裏,有無數種說法來定義這樣的東西,世上的很多寶石,甚至很多奇特的金鐵,都來自於這樣的碎片。

    然而無數星辰墜落產生的碎片之中,唯有極少數能夠和這個世間的元氣相合,更不用說像這人王玉璧一樣,可以自然滋生出許多和這個天地相合的元氣。

    只是數個呼吸,感受著絲絲沁入自己身體的天地元氣,丁寧就可以確定這件東西和自己聽聞的東西一樣,足以讓他的修行速度增快兩至三成,但對於他而言,這件東西的意義並不只於此。

    “是什麼?”

    看著他微顫的睫毛,長孫淺雪直接出聲問道。

    “一個獨特的小世界。”

    丁寧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著她說道:“甚至可以藉以參悟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星辰元氣。”

    這是不同于尋常修行者的很高層面的談話,長孫淺雪聽得懂其中的意思,但她卻只是看著丁寧,異常簡單粗暴的問道:“可以悟得出對付鄭袖的星火劍的方法麼?”

    丁寧的眉頭微蹙,道:“或許可以。”

    “如果可以。”長孫淺雪想了想,道:“我會承他的情。”

    丁寧笑了起來。

    在見慣了複雜和陰謀之後,這種簡單,最能讓人感到溫暖和喜歡。

    “有人來了。”

    然而長孫淺雪的臉上卻驟然籠上了一層寒霜,她用一種有些說不出厭惡的語氣,說道:“是未央宮的修行功法,應該是鄭袖的人。”

    一名衣著看似樸素,但怎麼都洗不了宮裏的那種貴氣,就連滿頭的青絲都似乎分外潔淨亮澤一些的麗容女子走入了梧桐落,行入梧桐落中的無名酒鋪。

    這名女子似乎也並不想掩飾她宮女的身份,走路的身姿都很自然的和在宮中時一樣。

    她看著並不顯得潔淨的酒鋪,看著平靜的打量她的丁寧,有些不喜般微微挑眉,道:“的確太過寒酸了一些。”

    丁寧感受著這名女子身上的氣息,他可以肯定這名女子在未央宮中的地位應該僅次於潘若葉。

    他沒有先說什麼,只是等著這名宮女接著說下去。

    “這是賜給你的。”

    這名宮女從衣袖中取出一份文書,放在丁寧身前的桌前,然後伸手示意丁寧馬上看。

    丁寧展開那份文書,眉頭馬上就皺了起來。

    宮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怎麼?”

    丁寧抬頭看著她,道:“這是一份地契文書。”

    宮女說道:“只要是識字,都看得出這是一份地契文書。”

    丁寧說道:“可是這是周家墨園的地契文書。”

    宮女微嘲道:“墨園是墨園,但現在不是周家的…長陵城從今日起,已無周家。”

    丁寧微垂下頭,看著面前的文書,道:“這賞賜太大。”

    宮女的臉色沉了下來,道:“既然賞賜給你,便說明你當得起這樣的賞賜。”

    丁寧點了點頭,收起了身前的地契文書。

    宮女的臉色緩和了一些,說道:“今日你們便搬去墨園。”

    丁寧知道這樣的旨意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所以他也不再說任何的話,只是平靜的應允。

    “不要再提及任何有關巫山的事情,尤其不要提及你救過他。”

    這名威嚴的宮女滿意的轉身離開,但在走出這間酒鋪的時,她卻是又冷漠的交待了一句:“因為從今天開始,他已經是我大秦王朝的太子。”

    當威嚴宮女的身影消失在丁寧的視線之中,長孫淺雪出現在了丁寧的身後。

    “她對你倒是不錯,好大的手筆。”

    長孫淺雪眼眸冰寒的看著宮女身影消失的方位,臉上籠罩著難言的殺氣,“竟然將周家的宅院都一舉送給了你。”

    丁寧明白她對鄭袖的厭惡,他搖了搖頭,眼眸也有些冰冷,“這不是什麼大禮。”

    長孫淺雪收斂了殺意,但是她依舊很生氣,所以她此刻不想說話。

    “鹿山盟會結束,外事已定,在掃除長陵一些她不想看見的人時,她便不再會有留手。”丁寧看了她一眼,道:“周家完了,我們卻占了墨園…周家又是因為我跟著周家老祖去了巫山所以才完了,在剩餘的那些舊權貴眼裏,我本身便應該是皇后的人。”

    “即便未必敢明面上對付我,但只要有合適的機會,這些舊權貴絕對不會放棄捅我一刀。”

    頓了頓之後,丁寧冷漠道:“所以這不是什麼大禮,只是借刀殺人的手段。”

    聽著這些話語,長孫淺雪的臉色卻反而好看了許多,“為什麼?”

    丁寧道:“墨守城對我有疑慮,她自然就會有疑慮。”

    “像她這樣的人,對於一個人有些疑慮的話,最好便是讓那人直接從長陵消失。”長孫淺雪徹底明白了,冷笑道:“所以你救了她的兒子,但是你要參加岷山劍會,她反而不會幫你。”

    “或許有人會覺得她會默許我在岷山劍會勝出,但我和你卻很清楚,她現在的意思是不讓我在岷山劍會勝出。”丁寧看著她,平靜而冷的緩緩說道。

    他和長孫淺雪甚至薛忘虛等人今日就會搬入周園,這在長陵絕大多數人眼裏,是一名平凡的市井少年憑藉自己的努力和際遇,驟然得到命運的垂青,得到了如此驚人的家業,這實在是很讓人羨慕,很勵志的美麗故事。

    然而這個故事真實的背面,卻並不美好。

    長孫淺雪看著他臉上的冷意,問道:“那你準備怎麼做?”

    “沒有什麼準備怎麼做的問題。”丁寧輕聲道:“這事關我的命,所以我只能用一切可能,讓她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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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0 02:05: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新墳

    家鄉的油菜花正在盛開,濃烈的金黃顏色似乎要燒到天上,淡淡的花香充斥在李雲睿的鼻腔裏。

    這種淡淡的花香讓他感到身體越來越輕,終於飄了起來。

    他看到一群剛剛出生不久的小羊在田埂上跑過,然後他看到有一個小男孩歡快的跑在羊群後面,和他越來越近。

    他清晰的聽到了小男孩開心的笑聲,然後他也莫名的感到越來越開心。

    然而他突然有些驚訝,因為他覺得這個小男孩的面目越來越熟悉。

    小男孩從他的眼前跑了過去,身體捲動了田埂兩側的菜花,飄起了許多金黃色的花瓣,帶起了一條金色的波浪。

    李雲睿不由自主的沿著小男孩來時的路朝著前方的村莊行去。

    一頭耕牛系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李雲睿繼續往前走去,他看到了一道籬牆,他看到了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正在籬牆裏的水井旁漿洗著衣衫。

    屋裏的灶臺上,蒸著蘿蔔絲團子。

    看到他走進來,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突然抬起頭來,慈和嗔怪的看著他,讓他快去洗手。

    李雲睿震驚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看到自己的雙手沾滿了泥巴,他看到自己的雙手變得異常白嫩細小。

    他更加震驚起來,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剛剛跑過油菜田的男孩。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這是哪里,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是誰,這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是誰。

    他張開了嘴,卻是莫名哽咽。

    田野裏的金黃色變得越來越刺眼,他忍不住要閉上眼,然而他不想看不到這樣的畫面,所以他用力的睜著眼睛,用力的睜開眼睛…然而金黃色卻還是充斥了他眼前的所有世界。

    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聲音。

    “醒了麼?”

    一聲冰冷的聲音就像一股冰涼的水沖入了他的耳廓。

    這個聲音異常的陌生,李雲睿的眼前陰暗了些,就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樹遮擋住了他上方的天空,他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世界…沒有漫山遍野的金黃油菜花,唯有一望無際的滔滔江水。

    遮擋住他頭頂天空的,是一名白衫女子。

    他發現自己平躺在微濕的草地上,往上望去,這名白衫女子便顯得分外的高挑,高大。

    “無論因為什麼原因,散去渾身真元自沉江底,都是愚蠢到了極點。”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雲睿沉默了片刻,他緩緩坐了起來,道:“是你救了我?”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很平靜的說道:“是的。”

    李雲睿沉默了片刻,道:“多謝。”

    白衫女子的眉頭微微蹙起。

    李雲睿已經在此時站起,繼續朝著前方的江水走去。

    “丁寧。”

    白衫女子沒有阻止重新走入江中的李雲睿,只是說出了這個名字。

    李雲睿的身體驟然僵住。

    “在我昏迷的時候,你聽到了什麼?”

    他轉過身來,看著白衫女子說道。

    “到了這樣的修為,卻散去所有的真元自沉江底,我想要知道為什麼。”

    白衫女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過身去看著遠處的長陵。

    她在這江上已經徘徊了許久,在鹿山盟會前後的這段時間裏,她一直在猶豫自己還要不要進入長陵,還有沒有必要進入長陵,然而此時,她的猶豫卻已經消失。

    她開始動步。

    李雲睿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冰冷,他轉過身來,正好看到白衫女子面對著長陵行去。

    “我會去長陵尋找我的答案。”

    白衫女子沒有回首看他,只是平靜的說道。

    李雲睿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意,他不再說什麼,也開始動步,跟在白衫女子的身後。

    ……

    身著尋常布衣的宮女緩緩走出梧桐落。

    她前方的一側樹蔭下停留著一輛馬車,在她接近這輛馬車時,馬車簾子從內往外掀開,一名長須男子從中走出,對著她極為敬畏的行了一禮。

    “賜了周園給他,這是他應得的。”

    這名宮女看了這名長須男子一眼,面無表情的說道:“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在岷山劍會裏得到優待。”

    長須男子眉頭微皺,然後再次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明白。

    ……

    一條黑雲在天空中緩緩流動。

    黑雲的下方,是大齊王朝的御駕行伍。

    大楚王朝的御駕行伍停留在了宛城,而大齊王朝的御駕行伍此時也並未朝著都城前行,而是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下。

    黑色的山並不高大,沒有生長任何一株的草木,然而卻矗立滿無數大大小小的墓碑。

    御駕隊伍停在山腳下,黑色的大轎卻是繼續往上。

    在靠近山巔的一個山谷裏,一名少年正在揮著鐵鍬挖坑。

    這名少年年齡最多和丁寧差不多,身穿著黑色衣衫,他的神容極為平靜專注,即便是龐大如屋的黑色大轎在他的身後停下,齊帝從中走出時,他都沒有停下來,甚至沒有回頭看齊帝一眼。

    齊帝靜靜的等待著。

    他的面上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恭謹,這種神色只有他在面對晏嬰的時候才會有。

    黑色的泥土不停的揚起,少年置身的坑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直至他的頭頂都沉入地下時,他才停下了手來。

    “你應該就是若師的弟子?”

    看著這名黑袍少年轉身,齊帝微微頷首,和聲問道。

    黑袍少年卻是連看都未看齊帝一眼,一陣微冷的風卷過,他的身影已經在齊帝面前消失,出現在黑色的大轎內。

    沒有任何的停留,他垂著頭抱起了晏嬰的遺體,然後又重新落入自己方才挖出的深坑裏。

    “埋起來吧。”

    他將晏嬰的遺體在身旁放下,然後也平靜的躺了下來,看著齊帝說道。

    齊帝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震驚的神色,但是他還是感覺到了什麼,於是他也不再說任何的話,伸手握住了這名少年剛剛用過的鐵鍬。

    他親自動手,開始填埋這個深坑。

    一蓬蓬的黑色泥土灑落,漸漸將黑袍少年和晏嬰的身體掩埋起來,直至填滿這個深坑。

    完成這一切時,夕陽已如血。

    齊帝想了想,卸下頭上戴著的黑色王冠,豎了過來,如一塊墓碑插在了這個新的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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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0 02:06: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最難懂人心

    當齊帝的王冠如墓碑般插在這個新的墳頭之時,一陣極陰的黑風席捲過這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風捲到山頂,變成了壓在山頂的黑雲。

    這山原本不高,然而沉重的黑雲壓在山頂,整個天空都像是被拉低了,便顯得這山分外高大。

    原本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土裏驟然生出許多直沖上天的黑色茅草,密密麻麻的長滿了整座山。

    黑色茅草長到齊帝腰部的高度,齊帝沉默不語,黑色長髮在風中狂舞。

    他面前的黑色王冠上的所有珠墜,甚至黃金鑲飾都在黑色的陰風中紛紛化為腐朽的飛塵飄散,最終只有一塊樸素無光的墨玉板插在黑色的泥土裏。

    黑雲在這座山上隨著天地之間的風而動,卻始終不消散。

    齊帝沿著山道下山,山道上也長滿了齊腰深的黑色茅草,齊帝的身影就像是在一條黑色的長河中分浪而行。

    這樣的畫面寧靜,然而落在所有山腳下的齊人眼中卻分外震撼。

    “若師生前便喜歡清淨,封了這山,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齊帝在所有等候自己的臣子前方轉身,又仰頭看了這座黑山一眼,輕聲的說道。

    ……

    長陵郊野,數名麥田裏正在除草的農夫有些疑惑的直起身來,望向遠處渭河軍港的方向。

    軍港裏似乎有宏大的聲音響起,田野間,一群群鳥雀受驚不斷飛起。

    只是過了片刻,官道上出現了一抹明亮的黃色,數十名身穿明黃色衣袍的騎者疾馳而來。

    這數名農夫明白他們最為尊敬的帝王終於歸來,他們直接跪在了麥田裏,激動萬分。

    御駕歸都的消息沿著橫平豎直的道路傳遍整個長陵,沿途無數臣民跪于道邊,遠遠看到車輦上那道威嚴的明黃色身影,便紛紛近乎虔誠的呼喊萬歲。

    震天的山呼萬歲聲中,元武皇帝的唇角微翹,帶著一抹歡喜的味道。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四野,掃過無數膜拜他的臣民,最終落到遠處長陵的邊際。

    “你說過,能令萬民真正愛戴,真正由心膜拜的便是正確的,現在寡人做到了,所以寡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確的。”

    ……

    “你這的面我也吃得慣了,搬到墨園那種地方去,就像今天我再回到這裏都已經過了吃早面的時候…而且墨園的景致你們想來也想見見…”

    梧桐落裏,丁寧站在尋常每日清晨都會去的面鋪,異常誠懇的對著裏面的面鋪老闆說著,而裏面的面鋪老闆卻是自顧自的揉著麵團,等到丁寧說了一陣,這名平日裏對丁寧十分客氣的面鋪老闆才沒好氣的抬起了頭,“我在這裏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到墨園去,而且我這鋪子才新修了不久,而且墨園那裏那麼冷清,我的面做給誰吃去?”

    “我會設法讓大家全部搬去。”丁寧毫不氣餒的認真說道:“只要你先同意了,我等會就和他們說去。”

    面鋪老闆白了他一眼,道:“你怎麼設法?”

    丁寧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是連我都說不服,你還敢誇口讓大家都搬去,但是他依舊沒有氣餒,只是接著誠懇道:“免房租。”

    面鋪老闆嗤笑一聲,“房子裏的家什搬弄搬弄都不止那點房租。”

    丁寧看了他一眼,道:“白送。”

    面鋪老闆愣了愣。

    丁寧掏出了地契,如真正暴發戶道:“看中哪一間屋子,隨便挑,要是覺得開鋪子不方面,想在哪段牆上開出個口來和我說,我趕明兒就找匠人去弄。”

    面鋪老闆想了想,怒道:“你不要誑我,雖然你有墨府地契,但是按我大秦律例,這地契能分麼?你想白送便白送麼?”

    丁寧無奈的看著面鋪老闆,道:“都這麼熟了,難道一定要限於這些條條框框麼?地契不能分,我和你立個文書,讓街坊鄰居都來做個證,只要我還是墨園主人一天,那你挑中的屋子就都是你的。”

    面鋪老闆的眼睛亮了起來,“你說的是認真的?”

    丁寧微惱道:“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

    “真讓我先挑一間?”

    “自己選。”丁寧白了他一眼,隨手將地契往他身前丟了過去。

    “這可是地契,你以為是什麼!”面鋪老闆眼睛瞪了起來,罵了一句,就這短短的工夫,他居然雙手在自己圍裙上擦了擦,然後準確無比的接住了地契,然後直接扯直喉嚨大叫了起來:“快來做個見證!”

    ……

    “你這是要做什麼?”

    長孫淺雪看著擠出人群的丁寧,清冷的說道。

    丁寧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洞主在這裏已經住得慣了,墨園太過清淨,能熱鬧當然要弄得熱鬧一點。”

    長孫淺雪道:“沒有別的原因?”

    “至少一大堆人都搬過去,將那裏變得和梧桐落似的,給人的感覺便不像我們幾個人占了墨園一樣,雖然我們也並不想要墨園…但這樣那些舊權貴或許對我們的恨意稍微輕一些。”丁寧看著她,說道:“而且雖然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但這也總算是市井小人物表達的反抗,或許也能讓她感覺到一絲不愉快。”

    長孫淺雪想了想,說道:“做得不錯。”

    丁寧愣了愣,這是她從未有過的褒獎,但他馬上反應了過來,看著轉身的她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聲道:“幼稚。”

    能讓皇宮裏那名女主人不快樂,對於長孫淺雪而言就是最大的快樂,然而也就在此時,遠處的街巷中隱約有浪潮般的呼喊聲傳來。

    長孫淺雪的眉間頓時多了一道褶子,“他回來了。”

    丁寧點了點頭。

    長孫淺雪面色驟沉:“人人都愛元武皇帝。”

    “可是我和你不喜歡。”

    丁寧能夠理解她此時的意思和此時的心情,他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又看了看一旁熱鬧分房,已經完全不需要他這個新任墨園主人插手的街坊鄰居們,輕聲說道:“你看看他們…他們也愛元武皇帝,但是他們此時卻更喜歡我。”

    “人心…”丁寧頓了頓,轉頭看著臉上全是寒霜的長孫淺雪,道:“始終是世上最難懂的東西。”

    長孫淺雪明顯已經不想多說什麼,然而此時她的眉頭卻又挑了起來,輕聲道:“有兩個六境過來看你。”

    丁寧微微一怔。

    長孫淺雪又有些疑惑不決:“一個六境,一個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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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該想和不該想

    白山水佇立在一間客棧的二樓窗口,靜靜的看著遠處的梧桐落,看著丁寧和長孫淺雪。

    李雲睿在她身後看她。

    先前在渭河之上,她身穿著白衫,此時身在長陵,她穿著的只是長陵尋常女子所穿的素色緞衣,靜立在這尋常客棧的視窗,李雲睿視線所及之處也只有黑色的屋面和在風中微微搖晃的蒿草,然而越看她的背影,就越是覺得她隨時會乘風踏浪而去,這些黑色屋面隨時會變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這酒鋪少年其實和我有些關係。”

    白山水沒有回首,緩緩負手,說道:“我有個師兄想要殺他,但我師兄卻埋骨在了長陵。”

    李雲睿的手不由得握緊,他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大概猜出你是誰了。”

    “昔日魚市一戰,趙四失去了本命劍,我元氣大傷,元武解決了長陵之患,放心去了鹿山,接下來他一劍斬了座山,同時也斬卻了很多人的信心。”白山水慢慢轉身,看著李雲睿:“我之前一直在渭河上徘徊,看著近在眼前的長陵,想著的卻是還有沒有進入長陵的必要,想著即便得了些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不可能是元武皇帝的對手。”

    “我既讓你跟著,便沒有隱藏自己身份的想法,我是誰不難猜,難猜的是你。”頓了頓之後,白山水語氣分外平靜的說道:“你的修為只是六境巔峰,想必跨入七境還需要一定的時間,然而只是一些緩釋的真元就引起整條大河的哀鳴,就好像將整條大河變成了一件符器,被我感覺出來。像你這樣的人,一朝又有幾個?然而像你這樣的人卻為這名酒鋪少年平靜赴死,這名酒鋪少年在我的眼睛裏便充滿了無限的可能,你和這名酒鋪少年,就成為了為我重新打開進入長陵這扇門的鑰匙。從這些而言,我理應先謝謝你。”

    李雲睿看著她,眼眸深處再次浮現出一絲苦意。

    “在我昏迷的時候,我說了什麼?”他猶豫了一下,問道。

    “你只是數次喊了他的名字而已。”

    白山水微嘲的看著他,說道:“只是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是將這件事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才會在昏迷的時候還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李雲睿沉默不語。

    “你叫什麼名字?”白山水淡淡的問道。

    李雲睿的眉心微動,但是卻依舊保持著沉默。

    白山水的神容依舊保持著平靜,但是語氣卻變得分外強硬:“你必須告訴我。”

    李雲睿低垂下頭,雙手微顫,卻依舊沒有開口。

    “那名酒鋪少年很有意思,方才我看著他,已經下了決定。”白山水抿了抿嘴唇,在此時露出了一個妖異的微笑:“你不告訴我…我便馬上去殺了他。”

    李雲睿霍然抬頭,眼瞳深處瞬間燃起異樣的幽火。

    “不要和我說有關生死的事情。”白山水嘴唇上翹,看出了他此刻心中所想般,微嘲道:“你應該明白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在意生死的事情,即便我在這裏動手必死無疑,但我也同樣會去做,而且雖然我元氣大傷,但此刻還是比你要強出一線,所以你一路才只是跟著我,而不是直接動手殺死我。”

    “和我們這些大逆相比,你太過猶豫,現在我已見到了這名少年,你已經再沒有拒絕的機會。”

    白山水驕傲的眯起了眼睛。

    一滴乳白色的晶瑩水珠隨著她的眯眼而驟然浮現在她的身前,微微震動。

    “我給你三息的考慮時間,三息之後,我就會出手…到時即便我死去,這名叫丁寧的酒鋪少年也會死。你都願意為他而死,我相信你不想看著他死。”

    李雲睿想了想,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他便抬頭看著白山水,道:“你不能殺他,而且你和我應該儘量遠離他。”

    白山水的睫毛微微跳動,那一滴蘊含著決烈殺意的水珠消散在她的身前,然而她的面容卻變得更為冷漠,“為什麼。”

    “因為我是楚人。”

    李雲睿凝視著她的雙眸,緩緩的說道:“吾皇在歸天之前令我送了一件東西給他,這件事,連趙香妃和新君都不知道。”

    有關這件事情,他敍述得極其簡單,但白山水卻自然能夠理解其中的分量。

    “什麼東西?”她的眉頭深深的皺起,問道。

    李雲睿看著她,坦然的搖了搖頭。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氣,她不再問,而是閉上眼睛,當李雲睿不存在於她身前一樣,開始安靜的思考。

    什麼人對於楚帝而言比趙香妃和即將承繼帝位的驪陵君還要重要?

    甚至比一朝還要重要?

    這樣的問題,對於她而言太過簡單。

    因為只存在一個可能。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搖了搖頭,認真的對李雲睿說道:“想不到,想不到九死蠶…就在這裏。”

    李雲睿握緊了雙手,再鬆開。

    他對於楚帝的瞭解更深,所以他更容易思索出這樣的答案,此前他只是不想去思考,此時遇到白山水挑明,他的臉色也未有太多的改變。

    “所以你不能殺他。”

    “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他便是吾皇認為的,將來能夠對付元武皇帝的唯一可能。”

    “我可以死,但是你必須護著他。”

    李雲睿平靜的,看著白山水一句句的說道:“我死之後,沒有人會將他和大楚王朝聯繫在一起。但就如你發現這件事情一樣,只要有人發現我和他有這樣的關係,就很容易推斷出他的身份。”

    說完,李雲睿對著白山水深深的行了一禮。

    白山水冷笑著搖了搖頭,唇角驕傲的翹起,眼睛微眯,道:“不要將事情想得沒有任何迴旋餘地,長陵是一座充滿無數變化的城,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那人協助元武皇帝滅了三朝,誰知道他的傳人將來會做什麼事情?更何況你又知道我會做什麼事情?”

    “我不准許你死。”

    頓了頓之後,她用蘊含著強烈自信的眼神看著李雲睿:“我會傳你雲水宮的決法,你跟著我,沒有人會覺得你是楚人。”

    李雲睿沉默不語。

    沉默往往代表著默認。

    “我一向不喜歡將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身上,更何況這只是一條不成氣候的幼蠶,在楚帝的眼睛裏,他是唯一的可能,但是你和他的出現,卻讓我的眼前出現了很多可能。”

    白山水真正歡喜了起來,笑得眼睛彎彎。

    ……

    “那少年做了什麼?”

    “他將整個梧桐落都搬了過去…甚至拆了墨園的大段院牆,立了些鋪面,白送給人做生意。”

    “誰出的錢,王太虛,還是跟著他的那個沈姓少年的家裏?”

    “是他自己的錢…酒鋪這些年的生意不錯,似乎積累了不少錢,而且他似乎也不怎麼在乎錢。”

    一間靜寂的書房裏,有明亮的陽光從雕花窗櫺中灑落,先前那名去過梧桐落的宮中麗人已經換了宮裝,坐在明媚的光線裏。

    聽著前方那名身穿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的回報,她原本便散發著瓷樣光華的面容便變得陰沉下來,連明媚的陽光都無法照亮。

    “他這是在借此表達他心中的不滿,他很不滿。”

    她沉吟片刻,沉聲說了這一句。

    垂首而立的玄服中年官員紋絲不動,眼眸深處卻是閃過一絲嘲諷之意,心道立了大功卻遭遇這樣的“賞賜”,任何想得明白的人都會不滿,只是落到皇后身邊這名貴人的嘴裏,這種不滿卻變得根本不應該似的。

    “他應該明白這是誰的意思,既然明白這是誰的旨意,還敢用這種方式表示不滿…便需要為此付出代價。”

    “低頭才能承冠,身為臣子,首先便要懂得尊敬和順從,希望這件事之後,他能夠懂得。”

    宮中麗人臉上的寒意越來越濃,她看著垂首的玄服中年官員,緩聲道:“他自信的本錢應該來自於他很快的修行進境,他應該想著在岷山劍會之前修為還有大的突破,既然如此,我便不會給他太多的時間…你替我去岷山劍宗,令岷山劍會提前至十日後舉行。”

    中年玄服官員深吸了一口氣,點頭稱是,心中卻似有另外一個人搖頭苦笑。

    只是皇后身邊的一名貴人就可以令岷山劍會提前…這樣的做法,還有人敢表達出絲毫不滿的意思麼?

    他的心中對那名酒鋪少年的未來,頓時充滿了深深的同情。

    “太子冊立也會放在十日之後岷山劍會。”

    然而宮中麗人似乎還不滿足,淡漠的看著這名中年玄服官員,說道:“到時候他應該更會明白有些事不是他所能想,他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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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死局

中年玄服官員心泛寒意的領命退下,在鹿山會盟之前,皇宮里的那位女主人對于長陵一些事物的控制已經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而現在只是這一件小事,就足以讓他清醒的認知,今后她對于長陵修行者的掌控將會更加嚴苛。

“讓梁大將軍進來。”

這名宮中麗人對著這名退下的中年玄服官員輕喝了一聲。

寂靜的院落中響起沉穩的腳步聲,一股難言的殺伐氣息涌入這間書房,軍靴越過朱色的門檻,梁聯出現在這名宮中麗人的面前。

沒有任何的施禮,梁聯在走進這間書房時便緩緩抬頭,他的面容冷漠如水。

“您大概覺得很不愉快。”

宮中麗人面上的淡漠也迅速的變為冷漠,她的目光越過梁聯挺直如劍的身體,透過窗欞看著湛藍的天空:“平日里都是皇后娘娘親自見您,今日換做我見您,而且還讓您等我,然而我可以告訴您,若是您再不能拿出些令人滿意的交待,今后便永遠都是我見您。”

梁聯想起后宮里皇后那張完美的面容,嘴角流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她準備什麼時候驅我出長陵?”

宮中麗人將視線收回,落于他身上,道:“岷山劍會結束。”

“鹿山會盟一結束,她果然更沒有了耐心。”

梁聯搖了搖頭,然后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宮中麗人的面容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安靜的補充了一句:“岷山劍會將提前至十日后召開。”

梁聯正跨過朱漆門檻,聽到她的這句話,他的眉頭驟蹙,提起的一只腳在空中微頓。

“岷山劍宗將在十日后開山。”

先于梁聯離開這間書房的中年玄服官員此時已經登上了一輛等待他的黑色馬車,在放下車簾的同時,他對著車旁恭敬而立的一名年輕官員輕聲說了這一句。

晨風猶涼,原本應該一片安靜的周家墨園周圍卻是叮叮當當,熱鬧異常。

一條被拆除的高墻周遭,至少有五六撥工匠在奔忙,還有原先住在梧桐落里的住戶正在往園里搬運著東西,一些押在箱底很多年的衣物此時才見了陽光,在園里曬得到處都是。不少街坊圍著自己選定的住房歡喜之余卻又愁眉在商量,還要添置些什麼東西,這樣精致的房屋里面是不是不要添置灶臺,那些打滿了補丁的被褥堆在這里面的雕花大床上是不是太過寒酸不搭。

有些附近街巷的街坊卻是趕過來看熱鬧,欽羨的講述此處墨園先前是何等的高院深深難以接近,同時又好心的提醒最近的集市在哪里,最近可以用來淘洗菜米的水井、池塘在哪里……

“周家墨園當年何等的高冷,說是一處修行劍院也不為過,這酒鋪少年才搬來了幾天,卻硬生生要將這里變成集市的樣子,真是莫大的玩笑。”

不遠處一座茶樓的二樓雅室里,一名素衣中年男子微嘲道:“大概鄭袖決想不到這酒鋪少年會用這種玩鬧來表達他的不滿。”

“所以岷山劍宗會在十天后開山?”他身旁一名黑衣男子冷冷的笑了笑,“要只是因為回應這名酒鋪少年的不滿,不讓這名酒鋪少年有足夠的準備時間,那才是開了所有人的玩笑。”

這名黑衣男子面容俊美,看上去極為年輕,但是眉毛里卻透著一絲白色,身上沒有任何可怕的氣勢流露,但卻就是讓人感覺到濃厚的危險味道。

素衣中年男子轉頭過來看著這名黑衣男子,緩聲道:“這是可以預見的事…鹿山盟會之前,不令她不快的門閥還能在長陵求個平安,但她和元武在鹿山會盟前后做成了他們一切想要做成的事情,今后便不只是惹不惹她不快的問題,而是她挑選哪些人是未來大秦的支柱,哪些人卻是必須剔除的問題。”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聲,道:“所以這是鄭袖故意和我朝所有人開的一個玩笑,她便就是想看看到底有誰不服。鹿山盟會是元武戰罷了天下強者,而這岷山劍會,卻是她想要徹底理一理我朝內事了。”

素衣中年男子感慨道:“這名酒鋪少年的雙眸倒是雪亮,用這種方法來表示對她的不滿,只是不管如何說,即便我們不插手,光是酈陵君和皇后的意思,他都不可能在岷山劍會中走得長遠,更不用說進入最后的三甲。”

“既然鄭袖開這樣的玩笑,那不妨大家來玩一玩。”

黑衣男子看著黑白兩色光華已經盡滅的墨園,淡淡的說道:“我賭這少年能夠進入最后的三甲。”

令岷山劍會驟然提前,這不是代表著大秦皇后的氣量狹小,或者為她辦事的那名宮女的氣量狹小,和一名酒鋪少年置氣,而是代表著一種肆意,或者說一種霸氣。

大秦元武十二年,鹿山會盟結束后這個深春和初夏相交的季節,韜光養晦了很多年的大秦王朝,原本就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氣勢坐穩了皇位和后位的帝王和皇后,終于再度展現出了霸氣。

在原先周家老祖所住的一方小院,丁寧看著面色已然徹底紅潤起來的王太虛,蹙眉問道:“消息確實?”

王太虛看了他一眼,道:“比實心的石頭還實。”

丁寧沉默片刻之后,道:“幫我準備馬車,我要馬上回白羊洞。”

“你準備怎麼做?”

當王太虛離開,長孫淺雪的身影出現在丁寧的身后,她清冷的聲音里很罕見的帶著難言的鄭重。

“數十天的時間變成十天,按正常手段,你絕對來不及將你的修為由三境中品提升到三境上品。既然鄭袖已經明確的表達了這樣的意思,你不到三境上品,便應該很難從岷山劍會中勝出。你不能勝出,便無法進入岷山劍宗修習你想要的決法,你就會很快死去。”

“但你若是動用非常手段,將你的修為在這短短的時間里提升到三境上品…你的秘密恐怕也會暴露,到時候你也會死。”

“無論哪種選擇,這似乎都是個死局,我想不明白,所以我想知道你去白羊洞到底準備怎麼做?”

長孫淺雪長長的睫毛微顫,看著平靜的丁寧問道。

“我不會暴露九死蠶。”

“這並不算沒有任何機會的死局…因為所有人都以為我修的是普通的靈源大道真解,但事實上我一開始從白羊洞經卷窟里得到的便是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

張儀親自駕著的馬車開始朝著白羊洞疾馳。

“小師弟……”

風吹亂了張儀的發,也吹亂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又一次犯錯,喊出了習慣稱呼的小師弟。

“沒什麼。”

車廂內微閉著眼睛的丁寧略微抬起了頭,想了想,說道:“洞主的身體不太好,換一個方面想,岷山劍會的提前是好事。”

張儀一怔,頓時覺得喉嚨口堵了些東西,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后,他才點了點頭,輕聲道:“你有多少信心?”

“七成。”丁寧認真的想了想,說道。

“七成?”張儀震驚的叫出了聲。

因為聽得出丁寧並不是在開玩笑,所以他才真正的震驚,只有他和沈奕、薛忘虛才一直清楚,丁寧所想要做的,並非是在岷山劍會里進入最后的前十或者三甲,而是要折桂奪冠!

丁寧平靜的點了點頭,自嘲般輕聲道:“都已經賭上了性命,還不能換來七成的把握,那就實在是太弱了……”

白羊洞的山門內一片清幽,在和一名師叔簡單的交談數句之后,張儀和丁寧沿著山道往上飛掠,張儀的身影停頓于經卷洞外,而丁寧卻是繼續往上,最終掠入峽間的草廬前方。

和以往修行一樣,丁寧在其中一間草廬的蒲團上坐下,然后平靜的閉上雙目,幾乎瞬間就進入了識念內觀的修行狀態。

然而和平日里修行不同的是,在此次開始修行的瞬間,丁寧身上的氣息就變得狂暴起來。

他的身體里響起無數的蠶聲,而這些蠶聲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無數已經餓了許久的小蠶全部朝著他的身下用力,奮盡所有的力量撕扯著新鮮的桑葉,吞入自己的腹中。

他的身下散發出微蒼白色的光亮。

“噗”的一聲裂響,不知用何種靈草編織的蒲團竟瞬間被撕扯成無數的碎屑。

原本緩緩釋出的靈氣,在這一剎那也變成了狂暴的激流,以驚人的速度涌入他的體內。

于此同時,他緊握著的右手放佛變得透明起來一般,沁出無數的星光。

他的五指都被一種奇異的力量緩緩撐開。

原本純白色的人王玉璧懸浮在他的掌心,周身飛繞著無數條星光形成的線路,宛如一個**的小世界。

丁寧的身體微微一震,他的身體里發出了五聲連續的輕響,就好像打開了五副枷鎖一般,他身外的氣息再次狂暴數分!

他的臉色變得有些病態的酡紅,然后一縷縷五彩的霞光,卻是不停的從他的肌膚里透了出來,越來越濃烈,好像在他的身外熊熊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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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置之死地,能否後生

    五彩的霞光是體內五氣的光彩。

    五氣濃烈的就像燃燒起來,他體內產生五氣的五臟也就像暴燃起來。

    不屬於身體自然承受的範圍,便自然會產生極大的痛苦,他的身體第一時間自然的做出了反應。

    他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血管中的血液急劇的噴湧,大量的出汗,然後這些汗水又被體溫快速的蒸幹。

    身體痛苦,但是他的眉頭卻反而舒展起來。

    性格這種東西是天生的,然而很多方面卻似乎能夠被傳染。

    和長孫淺雪在一起久了,雖然還可以一如既往的冷靜,然而愛憎卻變得分外的分明。

    憎惡的情緒變得更為簡單和純粹的憎惡,就如白的雪,黑的瓦,界限截然分明,不再參雜其餘的感情。

    沒有糾結,愛憎的簡單乾淨,身體雖然痛苦,心境卻是暢快。

    那名宮女姓容,是在鄭袖幼時便跟隨在鄭袖身邊的人,是最熟悉鄭袖,最瞭解鄭袖心意的人,所以她就像是鄭袖的另外一個大腦,她的一切做法,便是以鄭袖的心意出發。

    岷山劍會提前,便是不想讓他有勝出的機會,然而他在白羊洞得到的卻並非是平淡無奇的靈源大道真解,而是原本就暴烈的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

    利用此門功法引燃五臟般激發五氣,雖然讓他五臟原本過旺的身體更為透支,就如將一隻原本燃燒得很快的蠟燭直接放在火炭中燒,但至少可以掩蓋他的九死蠶,至少可以為他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修為的大幅度提升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

    讓鄭袖不能順心意,這樣痛苦的事情也驟然變得可愛起來。

    張儀沉默的看著靈脈所在的峽谷,看著丁寧所在的茅廬方位。

    自去年冬裏到現在,他一直在梧桐落裏修行,雖然很多時候都在服侍薛忘虛,大量的時間都花在了一些對於修行者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然而平凡之間獲得的感悟,言語之間得到的收穫卻是前所未有的多,只是潛意識裏習慣于稱丁寧“小師弟”的他卻根本未曾想自己會在岷山劍會如何,而是將所有心思放在了丁寧的身上。

    此時名義在經卷洞觀經,實則卻是為在白羊洞靈脈峽中修行的丁寧護法,確保他可以安靜的不受干擾的在其中修行。

    想著薛忘虛越來越弱的身體,想著岷山劍會相對于丁寧而言有著更重要的意義,他忍不住在心中重重的說道:“小師弟…一定要贏啊。”

    ……

    安靜的山間,時間在一如既往的流逝。

    丁寧原本過旺的五臟依舊如同暴烈的燃燒著,旺盛的五氣和湧入體內的靈氣交匯,沉於氣海,化為真元。

    生命在真實的燃燒。

    他血脈中的鮮血流淌的速度更快,然而其中的鮮血卻變得稀少起來,他骨骼內的髓河也變得有些乾枯。

    他漆黑的發絲之中,慢慢的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白霜。

    他的五臟也似乎有些萎縮起來。

    這一切都在提醒著他的感知,他的身體在產生著什麼樣不妙的變化,這種變化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恐怕是最大的恐懼,然而他的面容卻依舊平靜而充滿快意。

    隨著時光的流逝,他體內的真元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澎湃。

    終於……

    “噗”“噗”兩聲輕響從另外兩間寂靜的茅廬中響起。

    無人盤坐的兩個蒲團也同時炸裂,然而碎裂成無數草屑的蒲團並未往外噴出,而是往原本溢出靈氣的靈脈中倒吸。

    原本溢出靈氣的靈脈變成了兩個極具吸力的漩渦,往內倒吸。

    三股靈脈的靈氣,全部被丁寧身下密佈的無數無形小蠶吸引,瘋狂的湧入他的身體。

    山峽間產生了奇異的風流,許多不知道從哪里湧來的紊亂細風從四面八方通過茅廬的縫隙鑽入,三間茅廬承受不住外來的壓力,同時晃動著往內裏崩塌。

    數條身影出現在山道上,就要忍不住飛射進那處山峽。

    然而凝立在經卷洞之外的張儀卻是深深的對那數條身影行了一禮,搖了搖頭,道:“不要。”

    ……

    無數茅草和被吸引過來的落葉、枯草層層疊疊的覆蓋于丁寧的身外。

    丁寧的身外,就像結出了一個巨大的枯黃色繭子。

    恐怖數量的靈氣一時無法融合,在丁寧的體內變成紊亂的激流,丁寧的身體裏不斷發出裂響,不只是血脈,就連一些筋肉都承受不住而斷裂開來。

    每一個瞬間,丁寧的身體就像是要被撐裂成無數片,然而總有一些無形的小蠶出現在恰當的時刻,恰當的地方,大口大口的吞食掉沖向裂口的靈氣。

    這些衝擊在他身體裏的靈氣激流,最終全部變成了一個個具有更大吸引力的漩渦。

    “啪!”

    他身下的靈脈中首先發出清晰的如牛皮繩索斷裂般的聲音。

    這條靈脈之中的靈氣首先枯竭,斷流。

    “啪!”“啪!”

    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

    白羊洞的三條靈脈,全部枯竭。

    他體內有更多的無形小蠶湧出來,所有這些湧出的無形小蠶只做同一件事,拼命的吞食著他體內的靈氣。

    他身體的恐怖吸引力開始消失。

    越來越凝聚的真元不停的衝擊著他體內的一些竅位,那些竅位裏,似乎有一扇扇連通周身天地的世界要打開。

    那代表著另外一個境界。

    他可以衝擊另外一個境界,但他知道夠了。

    所以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竭力的讓自己的真元均勻的散入自己身體的每個角落。

    所有緊縛在他身上的枯葉一瞬間全部墜落,如浪潮般往外散開。

    經卷洞外的山道上,張儀閉著眼睛,睫毛微微跳動,臉色蒼白如雪。

    他很緊張。

    無論是山間微風的變化,還是已經到了必須離開白羊洞趕赴岷山劍宗的日子,都讓他確定即將看到丁寧。

    他的後背盡濕。

    一道微風湧來。

    一條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視野之中。

    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是在看清丁寧的瞬間,他還是瞬間呆住,忘記了呼吸。

    “小師弟…”

    他的眼瞳裏,充滿了強烈的震驚。

    微風吹拂著丁寧的發絲。

    黑色的發絲裏,到處是星星點點的白。

    丁寧的年紀似乎大了些,然而身體卻並未高大,反而更顯瘦小了些。

    最令他震驚的是,丁寧蒼白的肌膚下,好像有一條條彩虹在流動,好像隨時有彩色的光焰好割破蒼白的肌膚刺出來。

    “小師弟…你…”

    他終於有些感覺出丁寧的真元發生了什麼變化,為此丁寧又付出了何等的代價,他的眼眸中再次湧出無數震驚的情緒。

    “大師兄,不要亂喊。”

    然而丁寧卻是對他點了點頭,平靜的說道:“小師弟沈奕現在應該在墨園,我們要出發去接小師弟和洞主了。”

    ……

    春意漸消,夏意漸濃,空氣裏更多燥意。

    多日未雨,車輪在道間滾過,帶起一蓬蓬塵土。

    長陵郊野外一座山丘的亭中,那名身上氣息平靜,卻一直給人分外危險感覺的黑衣男子正在用鐵壺煮茶。

    他望著道間一輛輛疾馳的車馬,沉默不語。

    先前和他一起看過墨園的素衣男子此時正在洗杯,看著一輛玄色的馬車駛過,他側轉頭看著黑衣男子,道:“你現在什麼想法?”

    人的想法往往會改變,雖然只是相隔數天,但他還是要再度確定這名黑衣男子的看法。

    “岷山劍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還能有什麼看法?”

    面對他的慎重,黑衣男子卻是微嘲的一笑,“我只是希望那名酒鋪少年不要改變他的看法,不要連岷山劍會都不敢參加了。”

    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注視了數息時間的馬車裏,便坐著那名姓容的宮女。

    像她這樣的身份,自然可以在岷山劍宗開山門之後第一時間進入,不需要和尋常官員以及參加岷山劍會的各修行之地的學生一樣在外等候。

    然而不知道為何她不想先於大多數人到達岷山,所以她突然伸手在車廂上輕叩了兩下,讓趕車的車夫減緩了前行的速度。

    兩輛內裏都鋪滿了軟墊的舒適馬車早早的停留在了墨園的門口,當張儀驅趕的馬車停在墨園的門口,王太虛和沈奕攙扶著薛忘虛走出墨園的大門。

    “太冒險。”

    只是第一眼看到從張儀身後跳下車的丁寧,薛忘虛便搖了搖頭,說了這一句。

    “置之死地而後生。”

    丁寧對著他認真行了一禮,道:“而且這樣便不需要再去考慮其他的可能,可以讓人更加專心。”

    王太虛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眼瞳裏也湧起無比複雜的神色。

    “搖擺不定的態度,往往是最危險的態度。”然而丁寧卻好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樣,對著他說道。

    事已至此。

    於是王太虛也無言。

    於是啟程。

    兩輛舒適的馬車,開始駛離墨園,駛向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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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阻路

    長陵西南,有條白水河和渭河相連,白水河的盡頭,有一片青山,傳說中的岷山劍宗,就在這片青山裏。

    車馬都停留在官道盡頭的一片草甸裏,距離岷山劍宗開山只剩最後半個時辰,除了形形色色仰頭望向前方那片青山,臉上流露出嚮往和激動神色的年輕人之外,還有一列列全身鎧甲的騎軍在四周穿行,一些臨時搭建的行帳裏,許多宗法司的官員正緊張的複查著一些禮器和祭品。

    在一些人群稀少的地方,還有些身穿黑衣或者青衣的劍師面無表情的駐足四視,這些劍師身上散發著一種陽光都曬不掉的陰霾味道,不是屬於監天司便是屬於神都監。

    每年岷山劍會自然都是極為隆重,而此次岷山劍會因為元武皇帝要祭天祭祖,定立太子,更是變成了一件必定立入史冊的大事。

    青山草甸上還有很多遊客,他們只是純粹的想要近觀岷山劍宗開山時的景象,此時他們看著草甸盡頭一株株青色古樹,心情變得越來越期待和緊張。

    那些青色古樹分明比後方的青山要矮許多,但是這些遊客放眼過去,那些青山卻似乎都被這些古樹遮掩,明明可以看到那些青山直插雲端,卻又看不清那些青山的真容。

    最為關鍵的是,他們都知道眼前的那片青山中,有一座最高的青山名為摩天,此時根本就未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

    將一座大山隱匿於人的視線,對於修行者而言也是極為驚人的手段,更何況不通修行之理的凡夫俗子。有些畫面,在他們的眼裏,便幾乎等於神跡。

    只是他們此時的反應和期待,落在一些人的眼中,卻是幼稚和可笑的。

    譬如皇后身邊的那名容姓宮女。

    她所在的馬車落在最後,和那些官員、各修行之地推舉出來的選生位置相距甚遠,周圍停留著的便大多是些抱著看熱鬧而來的遊客。

    此時她的目光透過車簾的縫隙落在這些人的身上,原本沒有什麼感情色彩的雙眸裏也漸漸泛出一些嫌惡的神色。

    沒有過多久,遠處的地面傳來陣陣的顫抖,就連周圍一些純粹只是看熱鬧的凡夫都感到了異常,有些躁動起來,兩聲馬嘶聲響起,車廂將動未動。

    這名宮女明白車夫的意思,她伸指在車廂內壁輕敲了兩下,馬車頓時安靜下來。

    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向後方的官道,帶著嫌惡神色的雙眸再次變得沉冷下來。

    伴隨著地面的顫抖,人聲逐漸鼎沸,先前那些梭巡於遠處的軍隊漸漸合攏而來,在青色古林前隔離出一條通道。

    毫無徵兆,數百股青色氣流從古林間貼著地面流散出來,地面的顫抖突然停止的瞬間,數十株青色古木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色的玉門。

    幾乎沒有一個人注意這道青色玉門的大小,樣式,因為在這道青色玉門出現的同時,一條筆直的山道和一座青色的巨山便完整的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這山道和青色巨山出現得如此突兀,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就像是兩件東西硬生生的塞入了眼球裏。

    山道和青色巨山都是如劍身筆直,且帶著一種鋒銳的劍意,所以絕大多數人的眼睛開始刺痛流淚,越是想看清山道和青色巨山的全貌,一時卻越是看不清楚。

    悠揚的禮樂響起,各司官員依次通過青色玉門,走上後方山道。

    在各司官員先行通過岷山劍宗的山門後,各修行地的師長和選生也紛紛下了馬車,開始依次登記名冊,通過山門。

    氣氛漸肅,漸而變得寂靜無聲。

    “怎麼還不到,難道真被嚇破了膽麼?”

    行列中,一名身穿華貴錦衣的少年轉頭看了數次,按捺不住的嘀咕道。

    在此時的靜謐中,這樣的一句嘀咕自然顯得異常刺耳,他身旁的一名銀衫中年師長頓時臉色都有些白了,壓低了聲音厲叱道:“謝長勝,此時你也敢隨便開口!小心我取消了你的選生資格!”

    這名面容稚嫩但時而一副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少年自然便是關中巨富謝家的獨子謝長勝,聽到這名中年師長的訓斥,他也頓時發怒道:“陳師叔!這選生資格是我捐了諸多銀兩硬生生換來的!真金白銀,你有什麼資格取消我的選生資格,就算是觀主恐怕也不敢說這樣的話!”

    銀衫中年師長搖了搖頭,一臉怒容的轉過頭去不看謝長勝。

    “我道是誰,原來是謝家獨子…居然是硬生生的買了個名額。”

    而周圍聽到謝長勝說話的一些修行之地的選生都是面露譏諷神色,明顯是以謝長勝的修為本不足以代表白雲觀來參加這岷山劍會,但他卻是硬生生捐了巨財,換了一個這樣的名額。

    “那名酒鋪少年為何到現在不來?”

    知曉謝長勝的身份之後,絕大多數聽到謝長勝嘀咕的選生便自然知道謝長勝所說的是丁寧。

    經歷了一個鹿山會盟之後,才俊冊的座次又有了諸多改變,其中有一些人的名字直接消失了,而有些人的名字則上升的很快,雖然再也未曾聽說丁寧和誰動手,但是周家卻莫名在長陵銷聲匿跡,周家墨園也莫名的歸了這名酒鋪少年,他在才俊冊上的排名也悄然的升至二十九,是才俊冊上升勢最為驚人的一個。

    不管到底在整個鹿山會盟期間發生了什麼事,但在所有參加岷山劍會的選生心目中,丁寧這名酒鋪少年自然是最為值得警惕的對手之一。

    然而現在這名酒鋪少年難道會因為某些意外的原因而直接放棄這場盛會麼?

    “我相信他一定會來的。”

    一個堅定的女子聲音響起,傳入謝長勝的耳廓。

    謝長勝的眉頭微跳,不需要轉頭,他也聽得出這是南宮采菽的聲音。

    青玉山門後,負責記錄這些參加劍會的選生的是數名玄服官員,這數名玄服官員後方,有一名年紀略大的玄服官員並不執紙筆,只是背負著雙手靜靜旁觀,此時他清晰的聽到了南宮采菽的這句話,然而想到皇宮裏那名女主人的性情,他的嘴角卻是浮現出淡淡的嘲諷之意,心想即便是來了,又能如何?

    “不來的話便真的是可惜了。”

    也就在此時,一聲冷漠的聲音同時傳入謝長勝等人和這名年紀略大的玄服官員的耳廓。

    謝長勝轉過頭去,瞳孔卻是急劇收縮起來。

    玄服官員順著聲音望去,呼吸卻也不由得微微一頓。

    出聲的這人是顧惜春,他對於謝長勝等人而言自然不陌生,但只是隔了數月的時光,他的形容和以前相比卻有了很大的改變,此刻他的身材更顯瘦削,就連面部也顯得狹長了些,最讓人感到心悸的是,他的雙瞳有些微微的凹陷,這使得他的雙目好像始終陷在兩灘深沉的陰影裏,而他的眼角卻是有幾縷血絲,好像隨時要從肌膚裏滲出來一般。

    ……

    有馬蹄聲在官道上響起。

    此時排列最尾的選生也即將走過山門,一些雙目流淚不止卻依舊無法看清山門後山道和岷山劍宗所在的摩天峰到底是何等樣貌的遊客們捂著眼睛轉過身來,心想到底是何人這麼倨傲,到此時才到達。

    容姓宮女面無表情的看著姍姍來遲的這兩輛馬車,放佛看著兩隻微不足道的螞蟻。

    然而就在兩輛馬車停下,丁寧掀開車簾,她感受到丁寧身上氣息的瞬間,她的眼眸裏卻充滿了震驚,然後是隱怒。

    她的面容微冷,散發出瓷樣的光澤,然後她輕叱了一聲,載著她的馬車動了起來,攔在剛剛下車的丁寧等人的身前。

    在這輛馬車動時,丁寧便已經知道其中的人是誰,他深吸了一口氣,面容也是微冷。

    張儀和沈奕正忙著攙扶薛忘虛下車,驟然感覺到馬車中拂來的寒意,兩人的身體都是莫名的一僵,體內生出極大恐懼。

    “你太令我失望。”

    黑色的車簾如潮水般抖動,露出一道間隙,容姓宮女冷漠的面容在丁寧等人的視線中出現了一瞬,而後又消失在簾後,唯有不帶感情色彩般的聲音緩緩傳出:“我可以容忍你在墨園的任性胡為,但是你不應該再這麼做。”

    丁甯平靜的看著黑色車簾,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色車簾裏的容姓宮女並沒有辯駁或是呵斥,只是用一種輕淡的語氣說道:“你不應該這麼做。”

    隨著這句話出口,燥熱的空氣突然變得寒冷起來。

    丁寧的身前,出現了一隻手。

    一隻天地元氣凝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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