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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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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030章 一波三折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乃是出門郊遊的大好時節,汴河大街上是人上人海,車水馬龍,河船上傳來的嬉笑聲,朗誦聲,裊裊琴音,不絕於耳。

  「我不活了!」

  忽聽的一聲淒慘地叫喊。

  但見一人從橋上跳入河中。

  撲通一聲。

  水花四濺。

  「呀!有人跳河自殺。」

  「啊!」

  ……

  橋上登時傳來陣陣尖叫聲,引得遊人停駐側目。

  「讓讓!快讓開!」

  一道修長的身影,擠過人群,但見那年輕英俊的臉上是充滿著正義感,這年輕人來到橋邊,是毫不猶豫,正準備縱身一躍。

  「讓開!」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大手從後面拿住年輕人的肩膀,往後一拉。

  「我操!」

  年輕人一聲悲呼,整個人往後倒去,隱隱見到一道身影從旁掠過,單腳踏在橋墩上,縱身一躍。

  怎一個帥字了得。

  「哎幼!」

  同時年輕人直接屁股著地,疼得他是齜牙咧嘴,但他卻顧不得疼痛,直接彈起,來到橋邊,低頭看去。

  但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奮力游向正在河裡撲騰的男子。

  眨眼間,那漢子游到落水男子身邊,一手直接挽住那落水男子。

  「你來……」落水男子回頭一看,突然面色嚇得蒼白,驚叫道:「你…你是誰?」

  那漢子不語,抱著那落水男子便往岸邊游去。

  那落水男子卻是顯得更加驚慌失措,「你是誰?你想幹什麼?你走開!你放開俺,放開俺,俺不要你救。」

  他突然奮力掙扎起來,情況頓時變的是凶險萬分。

  此番變故,又使得河邊響起一陣尖叫聲來。

  「該死的!」

  橋上的年輕男子,不禁罵的一聲,擼起袖子,大喊道:「好漢莫慌,我來……」

  話剛出口,聽得身後一聲大喊,「好漢莫慌,俺來助你。」

  又有一隻手從後面伸出,拿住了他的肩膀,往後一拉。

  「我操!」

  年輕男子再度往後倒去,只見他眼角已泛起淚光,是生無可戀地望著一個白袍後生從他身後掠過,借其之力,飛躍騰空,帥得是一塌糊塗。

  「哎幼!」年輕男子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當即雙手捂臉哭了起來,「真是日了狗了,這麼下去,我他媽也不想活了。」

  這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張斐,而那落水男子不是李四是誰。

  他們正在完成第一步投河自殺,結果……

  河中。

  還在掙扎的李四,又見一個白面後生衝他游來,不禁顯得更加驚慌失措:「你又是誰?放開俺!俺不要你們救,你們走,都走。」

  他一邊用雙手想要拉開環抱自己的大手,一邊雙腳奮力踹向游向自己的後生,激起陣陣水花,使得那後生都睜不開眼來,躲閃不急,直接被一腳踹在臉上。

  但見那後生一個悶子下去,片刻間,就出現在李四身旁,他一抹臉上水珠,一手抓住那落水男子的髮髻,就往水裡摁。

  「嗚嗚…救命…嗚嗚…救命!」

  被那漢子抱住李四,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抬頭高呼一聲「救命」,便又給那後生給摁到了水裡去。

  這好人好事現場,頓時演變成了兇案現場。

  岸邊的觀眾都已經看傻眼了。

  是死一般的寂靜。

  「夠了!」

  回過神來的漢子見李四已經是奄奄一息,無力反抗,當即喝的一聲,一手將後生推開,再度抱著李四往岸邊游去。

  那後生似乎也並無害人之心,幫著漢子一塊將李四救上岸去。

  李四瞧了眼身旁的後生,面露恐懼之色,是乖得不行,老老實實上得岸去。

  那漢子將李四往岸邊一扔,便逕自離去,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啊!

  「好漢!好漢!」

  後生叫得幾聲,可那漢子似乎沒有聽見,很快便沒了蹤影。

  「這人真是奇怪。」後生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又來到李四面前,望著生無可戀的李四,是一臉好奇道:「大哥,你為啥要跳河自殺?」

  「俺為啥要跳河自殺?」

  本來精疲力盡的李四,聽得此話,頓時就跟了打雞血一樣,慌忙從地上爬起,左顧右盼,驚慌失措道:「你為什麼要救俺?為什麼要救俺?俺要跳河……」

  說話時,他又朝著河道衝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縱使邊上站著許多人,卻無人反應過來。

  「等會!」

  聽的一聲叫喊,但見一人衝了過來,攔住李四的去路。

  「你走開!」

  焦慮的李四著急地雙手一推,待他看清面前之人時,頓時驚叫一聲:「是你。」

  只聽的一聲「我操」,張斐終於如願掉落到河裡去了。

  只不過姿勢稍顯狼狽,至少比他想像中的要狼狽得多。

  李四呆愣半晌,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道:「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完全演不下去了。

  突然,他一個翻身,撲在地上,一邊捶地,一邊嚎啕大哭起來:「俺就是想死,咋就這麼難呢。咋就這麼難呢……」

  那後生倒也真是仗義,又急忙去到岸邊,準備下水救人。

  只聽河中張斐焦慮地喊道:「大哥,你切莫下來,我通水性。」

  後生聞言,便是作罷。

  過得一會兒,張斐上得岸來,近乎崩潰的他朝著已經崩潰地李四道:「這位大…大哥,你先莫哭。」

  語帶哽咽。

  難兄難弟的既視感,都快要溢出屏幕。

  不過,這也符合張三李四的氣質。

  李四抬頭一看,只見張斐濕漉漉站在他面前,氣喘吁吁,掛住水珠的睫毛,都反射出憤怒的光芒來,又見他咬著後牙槽道:「大哥,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你有什麼難事,先說出來,興許我們中有人能夠幫你。」

  話一出口,只聽得一陣整齊劃一的踏步聲。

  張斐抬頭一看,只見周邊一圈人,紛紛後退一步,彷彿眼前是一個大型的詐騙現場。

  就這麼真實嗎?

  唯獨那後生還湊了過來,連連點頭道:「是呀!是呀!你到底是為啥事要自殺?說出來,說不定俺們能夠幫你。」

  李四眨了眨眼,突然又翻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真是好慘啊!渾家被人奪走了,祖田也沒有守住,嗚嗚嗚……」

  這本是他們二人搗鼓出來的一場苦肉戲,簡簡單單,但沒有想到這一沾水,就能水出這麼多情節來。

  還搞得這麼驚心動魄。

  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好在如今又給圓了回來,李四一邊淒慘地嚎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將他被陳裕騰奪妻奪田之事給絮叨了出來。

  張斐一邊聽著,一邊注意圍觀群眾的神色。

  真是人間百態啊!

  圍觀之人中,有人是搖頭嘆息,有人是敢怒不敢言,也有人是幸災樂禍。

  張斐現在是完全不需要演,因為他現在非常憤怒,握拳振臂,正欲開口時,忽見身邊那後生握拳振臂,打抱不平道:「豈有此理,這個陳大財主真是欺人太甚,大哥,你莫要害怕,俺與你去找他理論理論。」

  日了!這小子究竟是哪裡冒出來得群演,竟敢搶我主角的臺詞。張斐恨不得一腳將這後生給踹下去,但眼下也只能附和道:「這位小哥說得不錯,在這朗朗乾坤下,竟還有如此悲劇,吾輩又怎能坐視不理。」

  說著,他又趕緊向李四道:「李四哥,你先莫哭,我一定幫你要回你的妻子和田地。」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張斐。

  那後生急急問道:「這位大哥,你這是要與我們一塊去嗎?」

  張斐哼道:「去!但是我要去的是開封府。」

  「開封府?」

  那後生不禁問道:「不知大哥是那位朝廷大員的公子?」

  這一看就是懂行的人呀!

  沒關係跑去告官,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還不如去幹他一架。

  豈不快哉!

  張斐怒喝道:「混賬!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與我家世何干。」

  「好一個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說得好!」

  「如今那些大地主借高利放貸,使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此等事例,如今已是隨處可見,朝廷若還繼續放任不管,我大宋危矣。」

  ……

  人群中頓時有不少人響應。

  一眼看去,皆是那年輕的讀書之人。

  那後生小聲勸道:「大哥,這官可是不好告呀!」

  張斐笑道:「別人不易,於我不難。」

  那後生忙問道:「大哥,你是……」

  張斐道:「不瞞各位,吾乃珥筆之人,漢陽張三郎。」

  「珥…珥筆之人?」

  方才那些路見不平的書生,頓時面色怪異之色。

  感情我們不是同道之人啊!

  這回不等那後生開口,李四便搶先道:「俺可沒有錢請你。」

  被忽略半晌的他,語氣是十分急促,好似生怕被人搶了臺詞。

  「李四哥且放心。」張斐突然昂首朗聲道:「我張三郎苦讀訟學十餘載,只為訴盡天下不平之事,故我幫窮人打官司,且不收分文。」

  李四哽咽道:「真…真的嗎?」

  張斐見他擠了半天,也擠不出眼淚來,心中一聲哀嘆,彎身將其扶起,道:「放心,明日我便與你去開封府,討回公道。」

  李四面露恐懼之色,「去…開封府討回公道。」

  不等張斐開口,一名書生挺身而出道:「李四哥莫怕,明兒我與張三郎一道前去為你討回公道。」

  珥筆之人,尚且如此,他們這些苦讀聖賢之書,又豈能甘於人後。

  登時又有不少書生站出來,表示明日要與張斐一道去開封府。

  「你們……」李四頓時目泛淚光,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這回可真不是演的。

  那後生似被氣氛感染了,突然蹦躂了起來,「俺明兒也跟著你們去湊湊熱鬧。」

  張斐瞅著那後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就是你小子弄得事情變得這麼複雜,正欲開口時,忽然目光瞟向那後生的身後,但見一個國字臉,八字鬍,左邊臉頰留有刺青的中年男子正陰沉著臉站在那後生身後。

  後生也注意到那張斐的目光,回頭一看,頓時驚呼道:「爹爹!」

  「你這兔崽子!」

  中年人是毫不猶豫,直接掄起蒲扇大的巴掌,扇了過去。

  那後生也是機靈的很,矮身躲過,一個箭步上前,再度躍入河中。

  中年人上前一步,站在河邊,朝著在河裡撲騰的後生,「你小子有本事永遠別回來。」

  喊罷,中年人回過身來,打量了一下李四,問道:「當初你借錢之時,可有想過將來能否還上?」

  張斐聽得眉頭一皺,瞥向那中年人,暗道:高手啊!

  中年人又瞧了眼張斐,然後徑直離去了。

  人群中頓時又響起陣陣議論之聲。

  「可不是嘛,當初是他自己主動去借錢的,又沒有人逼著他去,還不上還有理呢。」

  「要這麼說起來,那個陳員外可還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借他錢,他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

  頓時又是滿屏幕的陰陽怪氣。

  人性啊!

  李四不禁忐忑不安地看著張斐。

  張斐給他一個寬心的眼神,這種情況也在他的預計之內,沒事,有人議論就行,不管好與壞,道:「你莫要害怕,你又沒有賴賬,是對方欺人太甚,要你妻子還不肯罷休,又設計奪你田地,無論如何,我定會幫你討回這公道來。」

  人群中又傳來更多的議論之聲。

  張斐不再理會,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帶著李四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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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5 天前
第0031章 投案自首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在張斐的整個計劃中,這第一步是屬於最為輕鬆的一步,閉著眼都能夠完成的,哪裡知道冒出這麼多意外來,還險些壞了他的大事。

  回到許府,一進門就見許芷倩亭亭玉立地站在前院,望著他這隻落湯雞,香肩微微聳動著。

  張斐撩開額頭一縷濕漉漉的頭髮,道:「想笑就笑吧,可別憋壞了身體。」

  「噗!」

  許芷倩一聽他這麼說,當即忍不住了,咯咯笑了起來,越笑越止不住,竟捧腹大笑起來。

  她可是知情者,且也在場,她當時的目光一直都鎖定在張斐身上,張斐的狼狽,她盡看在眼裡,當時她還很緊張,但如今……

  只有開心。

  張斐瞅著她笑得那麼歡,又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也被幽默到了,跟著她呵呵笑了起來。

  二人相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來。

  過得好一會兒,二人才止住笑意。許芷倩幸災樂禍道:「讓你故弄玄虛,活該你。」

  張斐沒好氣道:「你個沒良心的,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還來嘲笑我。」

  許芷倩哪裡信,一翻白眼道:「為我好?」

  「當然。」

  張斐道:「製造這一場意外,那麼在大家眼裡,這就是我個人的事,如此就可避免別人猜想是你們許家在背後從中作梗。」

  許芷倩神色一愣,覺得張斐說得也不無道理。

  這是一個意外,那大家自然不會聯想到他們許家。

  她稍稍瞥了眼張斐,見那廝一臉壞笑,當即輕哼道:「我才不信,你分明就是想借悠悠眾口給予開封府壓力,以及宣傳你自己,什麼訴盡天下不平之事,且不收分文,你騙鬼去吧。」

  張斐也沒有否認,呵呵笑道:「一舉兩得,並不衝突。」

  許芷倩又問道:「如今已經完成第一步,這第二步投案自首又是怎麼回事?」

  張斐故作高深道:「明日便知。」

  ……

  開封府。

  「在鬧市之中跳河自殺?」

  呂公著哼道:「這定是那小子在故弄玄虛,想要博取大家的同情。」

  主簿黃貴道:「下官也是這麼認為的,上回張三以孝道為阿雲脫罪,此番他肯定又想故技重施,先在民間製造輿論,博取同情,給予官府壓力。」

  呂公著稍稍點頭,道:「很有可能,不過在這公堂之上,凡事還要講證據,講律法,他若拿不出確實證據來,光憑同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立刻命人騎快馬去祥符縣,將此案有關的堂錄取來。」

  祥符縣就在邊上,快馬來去,時間是足夠的。

  黃貴卻是一愣,道:「知府,這不過是小案,知府如此看重,或許正中張三的下懷。」

  他這麼幹,就是逼著你開堂審理。

  呂公著嘆了口氣:「這雖是小案,但卻是我朝的一個大問題,百姓肯定也會非常關注的,朝廷可能也會非常關注,我們必須要慎重對待,以確保不會激起民怨,以及不必要的爭鬥。」

  黃貴心領神會,上回張斐能夠打贏官司,那許遵、王安石是厥功至偉,天知道他們是不是站在張斐身後的,立刻道:「下官馬上就去安排。」

  其實除此之外,呂公著願意接受張斐的挑戰,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也不服上回的判決,他想親自跟張斐過過招。

  ……

  翌日。

  「你就非得穿得這麼招搖過市嗎?」

  許遵瞅著張斐又是一身嶄新的青衣小帽,顏色極為鮮艷,這真是哭笑不得。

  一旁的許芷倩是頭回見到張斐的工作服,對此是忍俊不禁。

  如果他要找人打官司,她是絕不會找這種人的。

  看著就不靠譜!

  張斐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沒有辦法,穿不上官服的我,只能穿得鮮艷一點,給自己增添一點底氣,也能讓人更容易記住我。」

  許遵稍稍點了下頭,道:「我聽聞昨日下午,開封府派出一匹快馬趕往祥符縣,想必如今開封府是嚴陣以待,你可不能大意啊!」

  張斐笑道:「這正是我所期許的。」

  許遵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開封府拿回來的,就是我所要的鐵證,昨日那場戲,便也是為此。」

  許芷倩聽得是雲裡霧裡,道:「關於祥符縣的判決,我已經研究過無數遍,判決並沒有任何問題,你不可能能夠推翻祥符縣的判決。」

  張斐笑道:「我也沒說要推翻祥符縣的判決。」

  許遵看出張斐不願多說,也知道他打官司的風格,呵呵笑道:「若非公務纏身,老夫倒是想去學習學習。」

  許芷倩忙道:「爹爹勿要遺憾,女兒代你去便是。」

  許遵沒好氣瞪了她一眼。

  ……

  開封府。

  府衙大門門前是人頭攢動,烏泱泱的一片啊!

  經昨日那麼一鬧,此事鬧得真是沸沸揚揚。

  然而,高利貸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一個個人問題。

  這方面的訴訟是最難的。

  一般關於這方面的官司,絕大多數都是債權人勝訴,除非是那種極其露骨的敲詐勒索,等同明搶,否則的話,是很難打贏的。

  絕大多數的地主都不傻,他是有所計劃的,也做好被告的準備。

  昨日張斐說得是那麼正義凜然,信心滿滿,令市民們感到非常好奇。

  先不說能不能贏,他們更關心張斐會不會來。

  別是吹牛皮的。

  大多數人都認為張斐就是在口嗨。

  「來啦!來啦!你們快看,那張三來啦!」忽聽得一人喊道。

  「在哪!在哪!」

  只見一個白面後生鑽出人群來,一眼就瞅見那青衣青帽的張斐,立刻揮舞著雙手,跑了過去,「張三哥,張三哥。」

  一會兒工夫,他就跑到張斐身前,上下打量著,充滿欣賞地說道:「張三哥,你今兒這身可真是俊啊!」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肺腑之言,令張斐立刻視其為知己,只想與他燒黃紙,斬雞頭,昨日發生的一切,全然忘記,抱拳道:「在下張斐,敢問兄弟高姓大名?」

  「俺叫馬小義。」

  馬小義拍拍胸脯,又道:「你叫俺小馬就行了。」

  「小馬哥?」

  「也行!也行!」馬小義嘿嘿笑道。

  雖然馬小義比張斐年小幾歲,但是當下『哥』不僅僅就是指兄長的意思。

  我說你小子怎麼任地仗義,原來是小馬哥。張斐笑著點點頭,突然指著馬小義左邊淤青的眼角,道:「被你爹打得?」

  馬小義對此只是嘿嘿一笑,又道:「三哥,方才那邊好多人都說你不敢來,可俺相信你一定會來的。」

  張斐問道:「為什麼?」

  馬小義道:「俺可是打聽過你的,原來你就是幫那登州阿雲打贏官司的珥筆之民,那麼難的官司,你都能夠打贏,更何況這場小官司,不過俺爹說你一定打不贏。」

  「是嗎?」張斐想起昨天那個中年男人,好奇道:「你爹憑什麼這麼說?」

  馬小義哦了一聲:「因為俺爹就是開典當行的。」

  「嗯?」

  張三李四頓時一臉防備的看著馬小義。

  當下的典當行主要業務就是放高利貸。

  你……

  這……

  原來是敵人啊!

  馬小義眨了眨眼,似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道:「但是俺可是幫著你們的,俺還跟俺爹賭你一定贏。」

  「……」

  這誰信啊!

  「你就是登州來的張三?」忽聽前面一人道。

  張斐抬頭看去,但見一個書生攔住他的去路,點點頭道:「正是在下,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那書生不理會張斐,突然又朝著李四道:「這位大哥,你且莫信此人,他當初曾利用孝道為一個謀殺親夫的兇手脫罪,據說那犯婦與之還有姦情,實乃無恥小人也。」

  李四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憨厚的他認為這是好事啊,證明俺三哥有能力。

  人群中隱隱聽得有人在議論阿雲一案。

  原來那個案子早就鬧得是滿城皆知,但是大家對張三,是只聞其名,不知其人。

  昨日張斐自保家門後,才令大家恍然大悟,此人極有可能就是登州來的張三。

  這一回他們可算是見到真人了。

  張斐只是淡然一笑,不理會這書生,帶著李四繼續往大門那邊行去。

  那書生哼道:「你不敢聲張,莫不是做賊心虛?」

  張斐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道:「我不與你爭辯,那是因為你站在這裡說得每一句話,都如同狗屁一樣,除了臭,真是毫無意義,又不用負責,根本爭不出個結果來,有能耐你就去公堂上與我辯一辯。」

  說著,他大拇指往府衙大門一指,「我現在要進去了,你去嗎?」

  書生那張白淨的臉唰的一下,就如同東邊的朝陽,是紅艷艷的。

  張斐身旁的馬小義幫聲道:「是呀!是呀!你別光這裡說,進去與俺三哥論論。」

  又聽人群中有人道:「張三,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

  「關於阿雲一案,分明就是其族叔之過,她不過是為自保。」

  「不錯!」

  ……

  關於阿雲一案,朝中是分兩派,民間更是分成好幾派,對此也是爭論不休,有反對張三的,也有支持張三的。

  各種謠言也是傳得滿天飛。

  但這都非常正常。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如果不能發表與別人不一樣的意見,又怎能彰顯自己的聰明才智。

  「多謝各位!多謝各位!」

  張斐拱拱手,在不少人的支持聲中,帶著李四來到府衙門前。

  只見一個穿著制服的刀筆吏站在門前,不等張斐行禮,便道:「你就是張三?」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在下。」

  「跟我進來吧。」

  那刀筆吏領著張斐和李四入得府衙。

  馬小義本也想跟著進去,但可惜被門口的衙役給攔了下來,只能鬱悶地站在門口,翹首盼著。

  過得一會兒,府門大開。

  「升堂!」

  「威…武……」

  相比起這開封府的堂威,登州府衙根本不值得一提啊!

  莊嚴的大堂,制服鮮明的衙差。

  威嚴感,不言而喻。

  但見呂公著身著官服坐在公堂上。

  其實昨日之事,也的確給予呂公著一些壓力,原本這種民事訴訟案,通常都不會公開審理,甚至都不需要開封知府出面,但是呂公著認為張斐演那一齣戲,是要打同情牌,索性就公開審理,免得讓張斐在外面造謠生事。

  而且他認為此案無論誰輸誰贏,他都是能夠接受,因為他內心也比較同情李四的遭遇,但同時他又想治一治張斐,故此他非常願意給張斐一個發揮的機會。

  「傳張斐,李四。」

  「傳張斐,李四。」

  過得片刻,只見張斐與李四來到堂內。

  來到堂上,李四二話不說,便是大呼冤枉。

  呂公著一拍驚堂木,喝止李四,又問道:「你有何冤屈?」

  眼睛卻是看著張斐的。

  張斐也適時站出來,他先是聲情並茂地將李四所遭遇的一切,訴說了一遍,完全掌握北宋語言後的他,感情流露也是越發自然。

  門口的圍觀者,聽完之後,無不搖頭嘆息。

  講完之後,張斐神色激動道:「這完全就不合乎情理,當時的情況,李四除非賤賣祖田,或以祖田抵債,否則的話,根本就無法償還,不管是本金,還是利息。

  那麼在這種情況,李四又怎麼可能會用妻子去抵償債務中的本金,因為他也還不上利息,到頭來,還得用祖田抵債,那何不直接履行第一份契約,若是還不上,便用祖田抵償所欠債務。

  更別說左鄰右舍都知道李四非常愛他的妻子。所以,這根本就不合乎清理,這分明就是一場欺詐事件。」

  門外頓時有人叫喊道:「說得好!說得真是好!」

  不是馬小義是誰。

  同時門口又響起陣陣議論之聲。

  確實!

  這極其不合理。

  意義何在?

  然而,憑借關係站在公堂側門的許芷倩,卻是暗暗著急,心想:這番說法,雖通情達理,但缺乏證據,能夠證明李四是受到欺騙,而不是自己失誤所造成的,他若想憑此打贏這場官司,那真是癡心妄想。

  呂公著連拍三下驚嘆木,待門口肅靜之後,他又向李四問道:「李四,你們當時是如何商談的?」

  李四答道:「俺當時與那陳員外談得是用妻子抵償所有債務。」

  呂公著又問道:「可是據本官所知,當時有宣讀人,宣讀人有無讀錯?」

  李四搖搖頭。

  呂公著問道:「既然你聽到他讀的是本金,為何當時不提出異議?」

  張斐馬上搶先言道:「回稟知府,李四從未讀過書,他不知本金與債務的區別,而那宣讀人也未做進一步解釋,故我以為宣讀人也應該為此負責。」

  呂公著一拍驚嘆木,叱喝道:「你看看第一份契約,上面清楚寫明本金與利息的關係,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他不知本金的意思?」

  張斐道:「李四簽了第一份契約,不代表他就知曉其中含義。」

  「那他就應該找人問清楚,這不是理由。」呂公著又向李四道:「李四,你還不從實招來!」

  李四嚇得一抖,忙道:「小民是明白,但是小民當時念及妻子,故沒有在意。」

  張斐激動道:「反對!我反對!知府此言,帶有威嚇,這不公平,我要求李四此言不能作數。」

  他手舞足蹈,再加上他鮮艷的服裝,看上去真是如同街邊耍雜技的,令人忍俊不禁。

  又來這一招。呂公著沉眉道:「本官也非常同情李四的遭遇,但是這一切後果,皆是由他的不小心所造成的,你們沒有確鑿證據,能夠證明這份契約有問題。」

  張斐當即質問道:「知府又敢保證這份契約,以及祥符縣的判決就沒有問題嗎?」

  你小子還敢嚇唬我?呂公著非常肯定地說道:「本官已經將此事調查的清清楚楚,這契約寫得非常清楚明白,其過程也是完全遵從官府的規定,沒有任何問題,祥符縣的判決亦無錯漏。本官在此也要告戒爾等,在簽訂契約之前,一定要弄清楚,否則的話,吃虧只會是你們自己。」

  雖然古代是追求結果正義,但是你得拿出證據來,而事實證明,是李四自己不小心,而不是過程中有欺詐嫌疑。

  白紙黑字,寫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張斐仰面長嘆一聲,緩緩言道:「既然這份契約沒有問題,那李四將要面臨牢獄之災。」

  呂公著微微一怔,道:「你此話怎講?」

  張斐拱手道:「李四犯下戲賣妻子之罪。小民在此代李四自首認罪,還望知府能夠寬大處理。」

  李四立刻跪下,高呼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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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匿名  發表於 5 天前
第0032章 玩嚴謹是吧!

  戲賣妻子?

  一直在調查此事的許芷倩,聽得這個罪名,不禁都是一臉錯愕。

  她都如此,更何況其他人。

  門外頓時響起一陣嘩然之聲。

  這都哪跟哪呀!

  呂公著也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這完全超出他昨夜的準備,是連拍幾下驚堂木,要求肅靜,待門口人聲消失之後,他才問道:「你方才說甚麼?戲賣妻子?」

  張斐點頭道:「不錯,李四戲賣妻子,依我宋律,應徒二年,杖刑五十,不過小民懇請知府念在李四自首認罪,能夠寬大處理,免其杖刑,減徒刑一年。」

  「等會!你先等會!」

  呂公著擺擺手,道:「你都將本官給弄糊塗了,根據李四的供詞,他們夫妻都同意以妻抵償本金,何來的戲賣妻子之罪?」

  雖然大宋乃是男權社會,但是也有一些律法是保護女性的,比如說這戲賣妻子之罪,妻子是可以賣的,但是必須是在雙方自願且手續完備的情況下。

  當然,作為弱勢群體,在很多情況下,她們是沒有辦法去反抗的。

  但站在公堂之上,當然就還是以律法為主。

  張斐道:「根據我朝戶婚法,判定二人是否結為夫婦關係,是以納徵禮為標準,不知小民說得可對?」

  納徵就是下聘禮,只要完成這個步驟,雙方就是法律上的夫妻關係,而不是以婚禮為主。

  這就是為什麼在阿雲一案中,最初是判決惡逆之罪,因為當時韋家已經拿出田地作為聘禮,雙方也都簽訂好契約,只不過後面被許遵以守孝不得成婚,給推翻了。

  呂公著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是這麼規定的。」

  張斐道:「根據李四的情況來看,本金就是聘禮,當這份契約生效之時,就是完成納徵之禮,曾氏就是陳裕騰之妻。」

  呂公著又點頭道:「你說得沒錯。」

  張斐道:「可是李四未有等到陳裕騰下聘,便急忙將曾氏嫁於陳裕騰,這當然是屬戲賣之罪。」

  呂公著都被張斐給帶偏了,先是點了下頭,旋即馬上道:「不對!陳裕騰是在簽訂那份抵償契約之後,才將曾氏娶過門,這並沒有錯啊。」

  張斐笑道:「簽訂契約,並不代表契約是立即生效的,因為契約有一個特性,那就是它自身具有極強的時效性,而不能以簽訂之日來算。請知府對比兩份契約。」

  呂公著立刻拿起借、還兩份契約對比起來。

  又聽張斐言道:「第一份契約,所規定的償還時日,是在當年的六月十五,而第二份契約卻是在次年的六月初三簽訂的,中間相差整整十二日,而據我所知,當日陳裕騰就將曾氏帶回家去了。」

  呂公著認真對比之後,搖頭道:「你說得不對,雖然是提前了十幾日,但是契約上也寫的非常清楚,今願以其妻子曾氏抵償所欠本金,自然是當日生效。」

  張斐搖搖頭笑道:「非也!非也!這一句話只能代表李四答應了此番交易,但不具備時效性。比如說,今日我張三願娶許氏為妻,是否能說,我今日已經將許氏娶進門?當然是不能的。而契約中也沒有特別說明即日生效。」

  許氏?許芷倩聽得直翻白眼,暗罵:這登徒子真是可惡!

  呂公著稍稍點頭,問道:「那你認為該何時生效?」

  張斐回答道:「這是一份涉及到借貸的契約,那麼何時生效,就不應該根據契約上的簡單表述來判斷,而應該根據契約所產生的利益來判斷。」

  呂公著道:「陳裕騰可從未向李四索要過本金。」

  張斐道:「小民指得並非是本金,而是利息。知府請看祥符縣堂審錄,其中陳裕騰所追究的利息,是計算到六月十五,換而言之,第一份舉債契約的時效性是到這一日才終結的。」

  呂公著直接搖頭道:「雖然中間相差十二日,但利息這麼算也並沒有錯。」

  關於李四這份契約的利息,由於是時限一年,故此是以月息計算的,不足一月也按一月算,昨夜呂公著還特別審查這一點,相差這十幾日,是不足以推翻祥符縣的判決。

  「這麼算確實沒有錯。」

  張斐笑著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敢問知府,在這種情況下,你是如何判斷,在之後的十二日內,本金就沒有再產生過利息?」

  呂公著沉吟少許,道:「這確實難以判斷,因為不管是算六月初三,還是六月十五,利息是不變的,你也無法判斷是算在哪日?」

  張斐立刻道:「我當然能。」

  「是嗎?」呂公著問道:「那你是如何判斷得?」

  張斐笑道:「契約就是這麼寫得呀!由於陳裕騰之後追究其中利息,這就足以推斷第二份抵償契約並沒有立刻終止第一份舉債契約,二者不是一種取代關係,而是一種並存關係,或者說是補充關係。

  雖說不足一月,按一月算,但是我們一定要明白一點,利息是每天都在產生的,而不是說每月的第一天就產生整月的利息。關於這一點,我是有足夠證據可以證明,很多舉債契約,是債權一方選擇提前終止,在這種情況下,通常就是算在當日,而不是不足一月,按一月算,由此可見,利息是每天都在產生。」

  呂公著聽得是稍稍點頭。

  這個不難理解,不足一月按一月算,只是維護債權人的利益,但利息的產生是以天數來論的。

  張斐又接著說道:「既然利息是以每天而論,同時第二份抵償契約,並沒有終止第一份舉債契約,以及之後陳裕騰又是追究整年的利息,而利息又是產生於本金,那麼還款日期當然是應該算在六月十五。」

  不足一月,按一月來算,是以終止契約為前提的,沒有終止,又沒有特別說明,而利息又是算足額,那自然就按契約上的日期來算。

  呂公著稍稍點頭道:「確實是應該算在六月十五。」

  由於第二份契約本就是一個坑,陳裕騰方面也就沒有提及利息方面的事宜,更加不可能說直接終止第一份舉債契約。

  既然沒有說明,那自然就得按第一份契約的時效來算。

  張斐繼續說道:「既然本金就是聘禮,那麼納徵之期,就應該是在當年的六月十五生效,而李四卻在六月初三,便將妻子賣於陳裕騰,這絕對是屬於戲賣之罪。」

  門口圍觀之人,皆是一臉懵逼。

  也包括許芷倩在內,事到如今,他們算是聽得非常明白,但他們卻更糊塗了,這麼打下去,李四的戲賣之罪,可真就坐實了呀。

  戲賣之罪,非常清楚的寫明,賣妻必須是在雙方自願,且手續完備的情況下進行,否則一律視為戲賣。

  顯然,李四是在沒有走完整個程序,就將妻子賣給陳裕騰。

  呂公著又認真查閱了一番資料,若有所思道:「關於這兩份契約,本官得重新審……」

  張斐直接打斷呂公著的話,「方才知府可是再三確認,這兩份契約是沒有任何問題,如今知府又認為這契約有問題嗎?」

  「本官……」

  呂公著突然恍然大悟,方才辯論就是一個圈套,誘使他確定這份契約無誤,但同時他又感到非常疑惑,你是李四請來的,你怎麼還告李四坐牢,這葫蘆裡面賣著什麼藥。

  但呂公著也是身經百戰,他知道肯定還有下文,突然看向李四,道:「李四,你可認罪?」

  李四忙道:「小民認罪。」

  呂公著立刻道:「來人啊!先將李四收押。」

  立刻上來兩個衙差,將李四押了下去。

  門口頓時又響起議論之聲。

  不少書生紛紛指責張斐。

  珥筆之人名聲本就不是很好,這一看,就知道張斐絕對被陳裕騰收買了,又是這種戲碼。

  可真是令人寒心啊!

  對於李四的同情心一時間氾濫起來。

  許多人大聲嚷嚷起來,為李四打抱不平。

  冤案啊!

  但是呂公著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方才那麼一問,其實是在試探李四,見李四如此爽快地認罪,肯定是他們早就串通好的。

  於是他果斷喝止門口喧嘩。

  果不其然,待人聲盡散,張斐立刻又掏出兩份狀紙來,道:「小民代李四控訴其妻曾氏犯下擅去之罪,以及祥符縣陳裕騰奪妻之罪。」

  許芷倩眼中一亮,激動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門口又是響起一陣嘩然。

  比起契約的時效性,他們更懂得什麼戲賣,什麼是擅去,什麼奪妻。

  奪妻最好理解,就是搶奪別人的妻子。

  至於擅去,就是妻子拋棄原配丈夫,跟了別的男人。

  顯然這三者是矛盾的呀。

  三罪最多只能存其二,不可能三罪共存。

  要麼就是妻子與老王勾結,要麼就是丈夫與老王勾結,不可能三個人同時有罪。

  這簡直自相矛盾啊!

  呂公著還未看狀紙,就道:「既然李四犯下戲賣之罪,其妻子是擅去之罪又從何談起?」

  既然是李四戲賣妻子,妻子就應該是受害者,怎麼成了被告人啊!

  張斐道:「曾氏在未完成納徵之禮,就自願委身於他人,這分明就是擅去之罪啊。同理而言,陳裕騰當然也犯下奪妻之罪。」

  審案無數的呂公著,這回也被張斐弄得頭昏腦漲。

  如果就常理而言,戲賣與擅去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但律法並沒有規定這一點,律法只是解釋何謂戲賣,何謂擅去。

  那麼如果分開來看的話,曾氏的確犯了擅去之罪,因為她是在沒有完成納徵的情況下,就主動離開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別人結婚。

  因為李四當時並沒有趕著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淚汪汪,滿是不捨。

  陳裕騰亦是如此,他是在沒有完成納徵的情況下,就將人家妻子給娶走了,這當然是屬於奪妻,雖然中間沒有人反抗,但不代表這就合法。

  想了半天,呂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歸根結底,就在那份契約的生效日期上,他們都以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續,可因為陳裕騰之後追究利息,而導致這一切都變得不合法,因為這個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為卻提前發生在六月初三,又怎麼可能合法,三人誰又能倖免。

  此時此刻,不管是呂公著,還是許芷倩,都明白為什麼之前張斐先讓李四去祥符縣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訴那份契約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給出證明,表示這契約非常合法。

  只要這契約合法,那麼整個交易就不合法。

  當然,如果三人都默認,那其實也算合法,官府也不會追究,關鍵現在是李四他不認,他認為自己違法,他若違法,其餘二人自然也就違法。

  但是真要這麼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這麼十二天,然後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還是受害者,這好像也不妥啊!

  如果坐實罪名,除了坐牢,還得接受杖刑。

  處罰是很嚴厲的。

  畢竟這關乎禮法。

  呂公著非常慎重道:「由於此案還涉及到陳裕騰與曾氏,本官還得調查清楚,再做判決。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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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3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

  這個官司本來打得是民事糾紛案,呂公著也做好這方面的功課,哪知張斐這臭小子不講武德,打著打著,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從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為刑事案件的處罰,是遠重於民事糾紛的。

  關鍵呂公著也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雖然他已經理清楚整個事件的脈絡,但他不敢輕易下決斷。

  而當張斐離開衙門時。

  門口圍觀的群眾是一個也沒有少,但是……

  沒有喝彩!

  沒有掌聲!

  沒有淚水!

  沒有感動!

  唯有懵逼!

  圍觀群眾們完全就聽不明白,饒是經驗豐富,熟讀律法的呂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將這個彎給轉過來,更何況他們這些看熱鬧的平民百姓,他們對律法幾乎是一無所知,這哪裡轉得過來呀。

  關鍵張斐是幫李四來訴訟的,結果直接就將李四送入監獄。

  乾脆利落!

  但是這樣好嗎?

  今後誰還敢找你打官司啊!

  豈不是自尋死路。

  就這樣,他們是呆呆地,甚至都帶有一絲害怕地望著張斐獨自一人離去。

  因為誰也沒有忘記,他們好像是兩個人來的。

  「張三哥!」

  忽聽後面有人叫喊,張斐回過頭來,見馬小義頂著滿頭大汗追了過來,「小馬?」

  馬小義跑到張斐身前,臉不紅,氣不喘,呆呆望著張斐,過得片刻他,他才問道:「三哥,這是贏了還是輸了?」

  對了!這小子跟他爹還有賭約。張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說,你爹會給予你答案的。」

  馬小義一聽,興奮地揮拳道:「那便是贏了。」

  張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閃動幾下,一手搭在馬小義肩膀上,笑道:「小馬!你們家開典當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糾紛吧。」

  馬小義點點頭,道:「時常遇到,但很少鬧到開封府來。」

  也就張斐。

  一般這種官司真心打不到開封府來。

  「可今時不同往日。」張斐道:「我與你一見如故,十分投緣,自不願將來兵戎相見,可如果有人拜託我告你爹,這如何是好啊!」

  馬小義急急問道:「三哥,你能告得贏嗎?」

  哇!這麼激動?張斐皺了下眉頭,小聲問道:「小馬,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提前繼承家業?」

  馬小義錯愕道:「啥意思?」

  他是裝得嗎?張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誰來都一樣,我是不可能輸,而且我還能把你爹送入大牢。」

  「讓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馬小義直搖腦袋,怕怕道:「三哥你任地重義氣,不會真告俺爹吧?」

  看來他沒這想法。張斐嘆道:「我就是幹這活的,我的養家糊口,如果真的發生,我…我也很為難啊!」

  馬小義問道:「那可咋辦?」

  張斐故作沉吟,道:「其實很簡單,你們家可以先一步請我當你們家的法律顧問,如此一來,我甚至可以幫你們家避免深陷官司糾紛,還能夠幫你們家告別人。」

  「法律顧問?」

  「嗯。」

  張斐立刻將法律顧問的含義解釋給他聽。

  馬小義嘿嘿道:「這說法倒是有趣,行,俺回去就跟俺爹說。」

  孺子可教也!張斐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你趕緊回去問你爹要賭注。告辭!」

  剛過一個轉角,他就忍不住偷樂起來了,如果這場官司我打贏了,就問你們這些為富不仁大地主怕不怕,要是怕的話,就趕緊來找我……這回要是不發,我特麼就不信張,大宅子,大長腿,大奶奶,嘿嘿……

  「你怎笑地任地淫賤?」

  「我操!」

  張斐嚇得一跳,偏頭看去,只見許芷倩偏頭狐疑地打量著他,「許娘子?你從哪冒出來的。」

  許芷倩道:「我才不是冒出來的,我是追你過來的。」

  「追我?」

  張斐撇嘴道:「抱歉!你沒戲。」

  許芷倩哼道:「我這不是追上了嗎?」

  這只是我不小心好嘛,你以為我這麼好追。張斐微微一翻白眼,繼續往前走去。

  許芷倩本想追過去,可見有路人看來,當即收住腳步,幽怨的眼神彷彿要射穿張斐的後背。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回到許府。

  「恩公?」

  剛剛進門,就見許遵在前院踱步,不禁詫異。

  許芷倩也覺很是詫異,「爹爹,你怎就回來了?」

  「爹爹我……」許遵捋了捋鬍鬚,「回去取一些東西。」

  許芷倩見許遵神態怪異,抿唇一笑道:「我看爹爹是無心做事吧?」

  許遵瞪她一眼:「就你聰明。」

  他表面漠不關心,那是為了避嫌,其實他是非常上心的,因為這個問題也一直困擾著他,他哪有心思上班,眼看差不多了,就趕緊回來等待結果。

  許芷倩輕輕哼道:「要說聰明,還是人家張三聰明,竟然想到用戶婚律來打這場官司,還將李四給送到牢裡去了。」

  「戶婚律?」

  許遵也是一驚,急急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芷倩立刻將其中過程告知許遵。

  「原來如此!」

  許遵捋了捋鬍鬚,笑道:「妙哉!妙哉!」

  許芷倩雖然不爽張斐,但也為此叫絕,又向張斐問道:「你是怎麼想到用戶婚法來打這場官司的?」

  目光中閃爍著一絲絲崇拜。

  她是唯二看明白的,也終於明白許遵為何會如此看重他,這手段確實不一般啊。

  竟然用戶婚律來打借貸官司。

  這可是從未有過得呀!

  故此她一直都很好奇,這到底是怎麼想到的。

  張斐笑道:「這其實很簡單,這官司就牽扯雜令和戶婚律,既然雜令這邊無法突破,就只能從戶婚律下手。」

  許芷倩若有所思道:「事後說來,確實簡單,可為何我之前卻想不到?」

  張斐道:「那是因為許娘子是規則內追求正義,而我是在規則內,追求勝利,這意味著我可以為求勝利,而不擇手段。」

  一旁側耳傾聽的許遵不禁撫鬚點點頭。

  許芷倩好奇地看著許遵,「爹爹,你也認同嗎?」

  不擇手段呀!

  這不是你平時最痛恨的嗎?

  許遵笑道:「其實爹爹與張三曾就此探討過。假如一個人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不正義的結果,而另一個人則是用不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正義的結果。你說二人孰對孰錯?」

  許芷倩聽罷,面露糾結之色,反問道:「爹爹又會如何選擇?」

  許遵撫鬚不語。

  張斐笑道:「恩公可是放過很多個陳裕騰。」

  許遵當即給了張斐一個讚賞的目光。

  許芷倩頓時恍然大悟,如果只是追求正義的結果,那許遵根本無須為此煩惱,又道:「可為什麼不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正義的結果。」

  許遵帶著一絲期許看向張斐。

  張斐笑道:「因為合法與否,是有著明文規定,我們可以清楚的知道,是合法還是不合法。而正義與否,可沒有條例解釋,就好比阿雲一案,有些人認為阿雲罪不至死,但也有人認為阿雲十惡不赦。他們都有自己的道理,到底誰才是正義的。

  合法與正義雖然有很大的關係,但絕不能一概而論。」

  許遵點點頭道:「其實若人人能夠遵紀守法,天下也將太平。」

  許芷倩想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為何正義手段會得出不正義的結果?若是這法本身就有問題呢?」

  張斐聳聳肩道:「這跟我可沒有關係了。」

  許遵沉默少許,突然感慨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張斐笑道:「俗話說得好,先有矛,後有盾,而我就是那根矛。」

  許遵呵呵道:「你這是先給自己做壞事找好了藉口啊!你不會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吧。」

  張斐嘿嘿道:「沒有,怎麼可能。」

  許芷倩狐疑地瞧了眼張斐,突然問道:「就算你贏得這場官司,李四也得坐牢啊!」

  不等張斐開口,許遵起身看著天色道:「耽擱了這麼久,我得趕回去做事了,午飯我就不回來了吃了。」

  許芷倩一看天色,這馬上就要吃午飯了,爹爹您也太敬業了,正準備提醒許遵,可剛剛張嘴,突然反應過來,不由得看向張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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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4章 死道友不死貧道

  「你別這樣地看著我啊。」

  面對許芷倩那懷疑的目光,張斐解釋道:「李四他爛命一條,如今能拉著陳裕騰這個大財主做獄友,而且李四是有自首情節,能夠減免懲罰,我將爭取幫李四免了杖刑,讓他看著陳裕騰挨板子,到時什麼惡氣都出了。」

  許芷倩先是輕輕一笑,隨即笑意一斂,冷冷道:「我才不信。」

  張斐面不改色道:「為何不信?」

  許芷倩道:「也許這對於李四是夠了,也確實能夠令他出一口惡氣,但是若不能讓李四安然無恙,試問今後誰還敢找你打官司。再說,你上哪找一百貫給李四?契約上可沒有寫明,他坐牢,你就不用給了」

  張斐尷尬地笑了笑。

  「你想借此去敲詐陳裕騰?」許芷倩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嘖……你會不會說話,虧你還熟讀律法,算是一個專業人士,你怎麼能夠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那我應該怎麼說?」許芷倩問道。

  張斐一字一句地糾正道:「如果說那陳裕騰願意拿出一筆和解金來,為自己錯誤行為作出賠償,同時請求李四的寬恕,我認為官府或許會接受的,畢竟此案可是不好判。」

  果然如此。許芷倩一臉鄙夷道:「你這分明就是敲詐。」

  嘿……你這女人怎麼就愛較真?不過你找錯人了,我較真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張斐反懟道:「照你這種說法,當初檀淵之盟,也是遼國敲詐我國咯?」

  「……」

  這大帽子扣的,許芷倩面色都嚇得白了,到底誰不會說話,哪裡還敢繼續懟下去,甚至都不敢再提敲詐,問道:「這一筆和解金,你打算要多少?」

  她還故意加重了『和解金』的讀音。

  張斐緩緩抬起手來,對著她胸前,羞澀地張開五指來。

  許芷倩倏然起身,「五百貫?」

  肯定不是五十貫,因為張斐可是承諾給李四一百貫的,難道他還自己倒貼啊!

  張斐很是保守地說道:「這是理想中的數額。不一定的,不一定的。」

  許芷倩不爽道:「你要五百貫,卻只答應給李四一百貫,你未免太貪婪了吧。」

  張斐嗤之以鼻道:「首先,我也不敢保證能夠要多少?一百貫我是有把握的,故此我才許諾一百貫。其次,你還好意思說,這不都是讓你給逼得嗎?」

  許芷倩只覺莫名其妙:「我何時逼你呢?」

  「你這女人真是……」張斐直翻白眼,道:「當初不就是你急著讓我從這裡滾出去,我才被迫接下這官司得嗎?不然我就得睡大街去了,如果你允許我繼續住下去……」

  不等他說完,許芷倩就拂袖道:「你休想,我已經讓青梅去幫你另尋住處了。」

  張斐聽得面色一喜,連連拱手道:「多謝!多謝!」

  許芷倩瞪他一眼,心想:他不見得能夠要這麼多錢,還是等結果出來再說吧。

  ……

  這邊吵得是一塌糊塗,那邊呂公著也不遑多讓啊!

  退堂之後,呂公著只覺這頭都是大的,立刻回去複習了一遍戶婚律,覺得張斐說得有道理,但又覺得哪裡不對,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判是好。

  於是他又找來審刑院的好友齊恢和刑部郎中劉述商量。

  「這簡直就是胡扯。」

  齊恢剛聽到這結果,就忍不住道:「這戲賣怎能與擅去共存,這是不可能的事。」

  說著,他都很驚訝地看著呂公著,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明白?

  呂公著苦笑道:「我先前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此案可不能這麼看。因為律法中並未指明這兩條罪名不能共存,你得看曾氏所為是否對應擅去之罪,李四所為是否對應戲賣之罪。」

  齊恢聽完之後,再一對比,頓時就愣住了,過得一會兒,他是一臉不可思議道:「這麼看的話,這兩條罪名還真能共存啊。」

  劉述突然開口道:「關鍵還是在第二份契約上,如果陳裕騰當初不追究利息,什麼事都沒有,他這一追究,這問題就來了,他這是咎由自取。」

  他身為刑部官員,對於法律是非常精通的,就是因為陳裕騰在第一份契約中,設了一個陷阱,過分執著於強調本金,以及過分強調忽略利息,導致這份契約本身就存在漏洞,這才讓張斐找到機會。

  「如今問題就出在這裡。」

  呂公著有些鬱悶道:「就算陳裕騰是咎由自取,李四是自首認罪,可曾氏呢?你我皆知,她是無辜的呀!她為了李四,都將自己賣了,結果卻還落得擅去之罪,這可不公平,如果這麼判的話,也會引來不少非議。」

  在之前的阿雲一案,他最開始是站在王安石一邊的,可見他也更在乎背後的原因,更願意從犯人的初衷去決定採取更嚴厲,還是更寬容的處罰。

  他心裡認為李四和曾氏都是受害者,官府不應該給他們懲罰,這才是他沒有當場宣判的原因,而不是說想保陳裕騰。

  齊恢皺眉道:「可要說免除曾氏擅去之罪,也是沒有理由的,如果她的罪名不成立,那麼其他二人的罪名也不能成立,可是不能這麼判。」

  越說他越覺得不對頭,道:「張三分明就是在玩文字遊戲,咱們犯不著與他較真啊。」

  這種文字遊戲,官府是可以不予認可,如今主導者還是官員,可不是訟師,說實話,也沒那麼嚴謹。

  呂公著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你認為陳裕騰玩得又是什麼把戲?」

  齊恢頓時啞口無言。

  陳裕騰玩得也是文字遊戲,這不能區別對待,就算要區別,也不能在同一個案子這麼做,那未免也太難看了,難以服眾啊!

  劉述道:「我以為問題還是出在這利息上面,如果判定這利息不作數的話,那就沒有這麼多問題。」

  呂公著嘆道:「張三那小子早就料到這一點,故此他一開始並沒有讓李四自首,而是隨便找個理由來質疑祥符縣的判決,誘使我當眾判定祥符縣的判決無誤,如果要判定這利息有錯,那就要推翻祥符縣的判決,關鍵李四還在祥符縣挨了一頓鞭打,天知道那張三會不會連祥符縣一塊給告了。」

  三人是面面相覷。

  告官府?

  這……

  估計他是沒這個膽。

  但是……

  有沒有必要為了陳裕騰,打自己的臉。

  都說死道友不貧道,關鍵陳裕騰還只是半個道友。

  ……

  由於此案非常詭異,立刻就在朝中傳開,尤其是這始作俑者又是那個張三,導致人人都在談論此案。

  其中就包括大宋最高智囊團翰林院。

  已經入夜,但是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兩個工作狂人還在翰林院工作著。

  從跟包拯開始,他們兩個幾乎都是最晚下班的,下班之後他們兩個還經常找個茶肆,繼續辯論。

  今日也不例外。

  「這種事我可是見得多了,明眼人都知道此案的始作俑者,就是那陳裕騰,這人真是貪得無厭,奪人妻子不說,還要霸佔李四家的祖田,如這種人該當嚴懲,殺雞儆猴,至於李四和曾氏,我認為可免其罪名。」王安石是義憤填膺地說道。

  他本身就很痛恨這些為富不仁的大地主,一看這案子,當即就氣得是七竅冒煙。

  司馬光一看原地爆炸王安石就感到頭疼,趕緊安撫道:「介甫,你先別激動。是,你說得不錯,陳裕騰確實貪得無厭,可你有沒有想過,那張三本是幫李四訴訟,可為什麼他要親手將李四送入牢獄?

  就是因為他知道,這法不容情,不能憑一己好惡,去判決,凡事須要根據律法去定罪。一個珥筆之人尚且如此,你身為朝廷大員,又豈能視律法如兒戲。」

  他可是一等一的天才,一聽這結果,就知道張斐在打什麼主意,這事肯定沒完,故此勸王安石稍安勿躁。

  「兒戲?」王安石冷冷一笑:「難道在你看來,這人命是兒戲?那些貪得無厭的大地主,都已經逼得百姓必須要玉石俱焚,才有機會討回公道,難道這不讓人憤怒嗎?」

  司馬光被懟得也有惱火,我又不是陳裕騰,你懟我作甚,當我好欺負嘛,當即回懟道:「你這人真是好不講道理,我也沒說不幫李四討回公道,只不過我認為得從律法上著手,而不能意氣用事。」

  王安石一揮手道:「我看這法就有問題,此案不過是冰山一角,而且幸得有貴人相助,更多百姓可是連玉石俱焚的機會都沒有,長此下去,民怨沸騰,國將危矣,朝廷必須尋求變法,方能治本。」

  他焉能不知張斐的算計,心裡是一清二楚,但對他而言,這就是送上門的大禮,必須要借題發揮啊!

  「你……」

  司馬光只覺這老小子太不厚道了,咱們明明是在談論案情,你這又扯到變法上去。

  今後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

  別看二人經常懟來懟去,但二人關係其實非常不錯,正因二人都比較佩服對方的道德、品行和才智,才會經常爭辯,希望能夠說服對方,如果對方是個無恥小人,王安石、司馬光又豈會搭理。

  直到王安石開始變法後,二人才徹底鬧掰。

  忽聽門口有人言道:「二位大學士又在爭論何事?」

  二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玉白色長袍的年輕人入得屋內,他們趕緊拱手一禮,「陛下。」

  來人正是宋神宗。

  如今他也是意氣風發,欲大展身手,他也經常晚上過來跟翰林院的大學士討論政事。

  「無須多禮。」

  宋神宗坐了下來,又問道:「二位學士在爭論何事?」

  王安石趕緊道:「回稟陛下,臣等方才是在議論開封府的一場官司。」

  宋神宗好奇道:「不知是什麼官司,讓二位爭得面紅耳赤。」

  司馬光訕訕一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卻很坦然,如實道:「是一場關於民間舉債的官司。」

  宋神宗聽罷,臉色微微一變。

  司馬光則是鄙視了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權當沒有看見,又將其中緣由告知宋神宗。

  「又是這個張三?」

  宋神宗微微一愣,似乎更在意這個珥筆之人。

  司馬和王同時點點頭。

  「呵呵……這珥筆之人還真是了不得呀,他去一趟開封府,就能驚動整個朝野。」

  宋神宗頗覺有趣地笑了笑,可見王安石、司馬光一臉鬱悶地看著他,不由得咳的一聲,又一本正經地問道:「不過此案聽著好似挺矛盾的,張三幫助李四訴訟,結果卻將李四送入大牢,擅去和戲賣那更是自相矛盾啊。」

  王安石耐心跟宋神宗解釋了一番。

  宋神宗恍然大悟,情不自禁道:「這張三還真是厲害。」

  司馬光就道:「雖然張三是將李四送入大牢,但他的目的,還是在幫助李四,希望陳裕騰得到懲罰。」

  「自損八百,傷敵一千。」

  宋神宗點點頭,又問道:「二位覺得此案該如何判?」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為該嚴懲陳裕騰,免除曾氏、李四之罪。」

  司馬光卻道:「我不贊同,律法不是兒戲,雖然我等皆知陳裕騰乃真正的罪魁禍首,我也贊成寬免李四、曾氏之罪,但得依法判決,否則難以服眾。」

  宋神宗稍稍點頭,若有所思。

  ……

  此事動靜鬧得可是不小,王文善也是第一時間得知這消息,他立刻派人告知外甥陳裕騰,後者也是第一時間趕來京城。

  其實開封府那邊也已經派人去抓他們夫婦。

  王府。

  「舅舅,孩兒是無辜的呀,是李四那小人設計陷害孩兒。」

  三十歲的陳裕騰跪在舅舅王文善面前,哭得跟個小孩似的。

  對他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而言,坐牢兩年,跟殺了他也沒區別,他可受不了這苦。

  王文善也是怒其不爭道:「你也真是貪得無厭,要得人家妻子還不夠,還得要人家的祖田,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陳裕騰卻哭訴道:「冤枉啊!孩兒是冤枉的啊!孩兒與那曾氏是兩情相悅,其實那份契約也是曾氏出得主意,就是防止李四不肯死心,故留下一招。

  結果還真如曾氏所料,那李四明明都已經將曾氏賣給孩兒,卻還在外面到處說是孩兒霸佔了他的妻子,壞孩兒名聲,孩兒這才決定借此將他趕出祥符縣。」

  王文善問道:「此話當真?」

  陳裕騰道:「孩兒騙誰也不敢騙舅舅,之前李四得了一場大病,曾氏就來孩兒的藥店買藥,這一來二回,就……就與孩兒好上了。」

  王文善沉眉思索半晌,道:「你先起來吧。」

  陳裕騰一時還不敢起身,問道:「舅舅願意幫我?」

  王文善沉吟少許,道:「你先去開封府待著,放心,舅舅絕不會讓你坐牢的,咱家可也丟不起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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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5章 初生牛犢不怕虎

  其實陳裕騰所為之事,在大宋那真是稀鬆平常,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許多官員也都兼併普通農民的土地,也都玩文字遊戲,吃相比這更難看的都有。

  憑什麼落到我外甥頭上,就要受到如此嚴厲的懲罰。

  這不公平啊!

  基於此,王文善當然不會仍由外甥被判奪妻之罪,因為這個罪名著實太重了,是屬於刑事犯罪,一旦判罪,臉上刺青,前途不明。

  當然,他也不會找茶食人,因為茶食人多半都是從官府退出去的刀筆吏,才智方面肯定不如精通律法的官員,於是他找來自己的學生,刑部員外郎陳瑜商量對策。

  「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曲折。」陳瑜稍稍點頭。

  王文善嘆道:「我那外甥心腸不壞,只是耳根軟,聽了那婦人建議,才會這麼做的,那利息不要就罷了,田地和那曾氏也都可以退還給李四,只願能夠息事寧人。」

  這事鬧到開封府來了,對於他而言,就是失敗,作為朝中大臣,肯定先息事寧人,今後的事今後再說。

  陳瑜搖搖頭道:「恩師,這恐怕不行啊!如果說利息不作數,也就是說祥符縣和開封府的判決都是錯判,祥符縣那邊倒是好說,可是開封府能答應嗎?」

  說著,他又低聲道:「據我所知,此事都已經鬧到翰林院去了,息事寧人恐怕是不行的。」

  王文善大吃一驚,道:「如此小案,怎會鬧到翰林院去?」

  陳瑜嘆道:「恩師應該知曉,那王介甫正在鼓動官家變法,其中就涉及到百姓舉債一事,他肯定要借此大做文章。」

  王文善頓時也慌了,心裡完全沒有把握,「那…那可如何是好?」

  陳瑜思索一會兒,道:「這主意真是曾氏出得?」

  王文善點頭道:「此事千真萬確。」

  陳瑜道:「恩師認為,這會不會是曾氏與李四合謀,借此來敲詐你外甥。」

  王文善搖搖頭道:「這不大不可能,他們也沒有敲詐我那外甥。」

  話一出口,他突然看向陳瑜。

  陳瑜道:「說不定他們是要借此案敲詐你外甥。」

  ……

  日上三竿時,張斐才悠哉悠哉的從屋裡出來,將李四那個包袱扔給開封府後,他倒是無事纏身一身輕,正巧見青梅提著一個盛滿水果的竹籃從旁走過,不禁有些嘴饞,主動打招呼道:「青梅,這瓜看著挺不錯的。」

  青梅當即就把果籃換到另一邊,道:「這可不是給你準備的。」

  張斐問道:「家裡會來客人嗎?」

  青梅道:「什麼家裡,這可不是你家。」

  她心裡始終將張斐視作淫賊,從不給他好臉色看。

  這寄人籬下可真是不好過,一個丫鬟都敢懟我。張斐稍稍有些不爽,當即問道:「對了,我的住處找得咋樣?」

  青梅錯愕道:「什麼住處?」

  張斐道:「你倩兒姐不是吩咐你去幫我另尋住處嗎?」

  青梅搖搖頭道:「倩兒姐沒有吩咐過我啊!」

  「什麼?」

  張斐睜大眼睛問道:「沒有吩咐?」

  「嗯。」

  青梅點點頭。

  「真是豈有此理!」

  張斐不禁罵道:「我就知道那婆娘靠不住。」

  青梅小腳一跺,小手指著張斐道:「你罵誰呢。」

  「隔壁劉寡婦。」張斐沒好氣道。

  青梅愣了愣,「劉寡婦?隔壁沒有個叫劉寡婦的呀!」

  待她回過神來,發現張斐已經走遠了,又狠狠跺了下腳,「你這淫賊,看我不告訴倩兒姐。」

  ……

  「這婆娘真是虛偽,嘴上趕著我走,背地裡又留著我,這分明就是對我有所圖,美著你呢。這求人不如求己,反正如今也沒事幹,乾脆自己去找找,反正錢馬上就會到位。」

  張斐是罵咧咧出得許府,來到街上,他左右看了看,躊躇片刻,道:「乾脆去相國寺那邊瞅瞅,那邊我比較熟,而且還有摸摸唱,比較方便我這種單身狗。」

  可是還沒有走多遠,一個中年男子突然攔住了他的去路。

  「敢問閣下可是張斐張三郎?」

  「是我。」

  張斐點了下頭。

  中年男子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請。」

  張斐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你去了便知。」

  這麼牛逼嗎?張斐笑吟吟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失陪。」

  說罷,他便繞過那中年男子,突然,牆角處竄出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來。

  張斐皺了下眉頭,退了回去,看著那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氣,然後低頭道:「對不起!」

  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側過身去,「這邊請。」

  張斐有些猶豫,道:「如果你們想帶我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那我現在就會喊救命,大不了咱們一拍兩散。」

  中年男子道:「我主人就在那邊茶肆。」

  說著,他手便指向街道對面一間茶肆。

  張斐點點頭,道:「請。」

  來到茶肆裡面,只見裡面只坐著一個五十來歲,溫文爾雅的老者。

  張斐打量這老者片刻,突然拱手一禮:「小民張三見過王司農。」

  老者稍顯詫異地瞧向張斐,過得片刻,他撫鬚笑道:「真是後生可畏啊!請坐。」

  此人正是司農寺的長官王文善。

  「多謝!」

  張斐坐了下來。

  王文善道:「想必你已經猜出老夫來此得目的吧。」

  張斐點點頭。

  王文善嘆了口氣道:「此事的確是我那外甥做得不對,但是這兩敗俱傷的結果,也非你所願啊。」

  張斐笑道:「還請王司農見諒,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老夫能理解。」

  王文善笑著點點頭,道:「老夫有一個更好辦法,不知可行否?」

  張斐忙道:「王司農請說。」

  王文善道:「我外甥將其妻子和田地都退還給李四,所借之錢,也無須再還。另外……」

  他突然看向方才帶張斐來的那個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立刻將一個小木箱放到桌上,一打開,竟是兩錠大銀子。

  「這裡是一百兩,就當是老夫對你的答謝。」王文善道。

  張斐瞧了眼那銀子,笑道:「王司農可知小民為何學習律法嗎?」

  王文善問道:「為何?」

  張斐道:「就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做了違法之事,這銀子我是很想要的,但是我不能收,因為這不合規矩。」

  王文善皺眉道:「如此說來,你是一心要將我外甥置於死地。」

  張斐笑道:「那也不是。」

  王文善道:「那你想怎樣?」

  張斐道:「讓你外甥主動承認錯誤,向李四道歉,並且拿出五百貫作為和解金……」

  王文善微微一驚:「五百貫?你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心裡卻道,原來他是嫌少啊!

  百兩銀子,也就是一百貫左右。

  張斐笑吟吟道:「一千貫如何?」

  王文善瞇了下眼,道:「小子,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

  張斐微微聳肩道:「我就是一片破瓦,任何瓷器碰在我身上,我都不虧。我今日能夠讓你外甥與李四成為獄友,也許我也能夠讓我們兩個成為忘年獄友。」

  「砰!」

  王文善猛地一拍桌子。

  門口那兩員大漢立刻衝了進來。

  面對如此變故,張斐是毫不畏懼地看著王文善。

  王文善直視張斐片刻,很是不解地問道:「你就不害怕嗎?沒有人會關注一個珥筆之民的消失。」

  張斐呵呵笑道:「你嚇唬誰呢,你動我一下試試,我敢保證,現在一定有很多人在關注著我,翰林院?又或者大理寺?我想王司農更不想兩敗俱傷吧!」

  王文善心裡已經有些後悔,就不該叫這兩人進來,這不是在玩尬得麼,過得好一會兒,他笑著點點頭,「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又是一揮手,那兩個大漢立刻出得門去。

  他可沒有忘記,張斐現在就住在許遵家裡。

  別看許遵在此案上面,是置身事外,當一個旁觀者,但若沒有許遵,事情可能會變得不一樣。

  甚至張斐連開封府的臺階都上不去。

  「就算我外甥願意和解,只怕開封府也不會答應的。」王文善道。

  張斐笑道:「對於王司農而言,說服開封府可比說服我要更加容易啊。」

  ……

  張斐走後,內屋裡面走出一人來,正是刑部員外郎陳瑜。

  「這小子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貪婪,且更加狡猾。」陳瑜略帶沮喪道。

  「豈有此理,我定不會饒了這小子的。」王文善握拳狠狠捶著桌面上,又向陳瑜道:「憑他方才所言,可否告他敲詐?」

  陳瑜搖搖頭道:「沒有證據,只怕很難告得了。」

  原來他們本想讓張斐收取這銀子,然後再反告他們勾結敲詐自己。

  但是他們未免太小看張斐,訟師最擅長的就是將違法的事,給包裝成合法的事。

  什麼敲詐?

  這叫做和解金。

  王文善激動道:「難道就這麼放過他?」

  陳瑜沉吟少許,道:「恩師,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目前最關鍵的就是息事寧人,他們當官都知道,這種事一定要盡快平息,在裡面待得越久,這變數越多。

  「十年?」

  王文善冷笑道:「若是報復一個珥筆之人還需要十年,那我這官也就沒有當得必要了,等我外甥出來後,我絕不會饒了他。」

  ……

  離開茶肆的張斐,並沒有選擇再去相國寺,他哪裡還有那心情。

  回到許府,剛入得大門,他就直接往門柱上一靠,微微喘著氣。

  其實他哪能不害怕,但是他也沒得選,他就這平民身份,這要是還卑微一點,那這訟師是肯定幹不了。

  必須要硬。

  不!

  是必須要又粗又硬。

  圓滑不是不會,而是暫時不能。

  緩得片刻,張斐便打算回屋,可行到一半,忽見盆栽後面藏著一道倩影,不是許芷倩是誰,心道:都怪你這婆娘騙我。

  便是要上前去找許芷倩理論理論,可步子剛剛邁出去,忽聽得一個男人說話,定眼一瞧,但見許芷倩身邊還站著一個俊美公子。

  二人年紀相當,許芷倩的美貌自不用多說,那年輕公子更是面如冠玉,氣質非凡。

  站在一起可真是登對的很。

  「真是好一對狗男女,算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幽會了,待會再找你這婆娘算賬。」

  張斐非常知趣的放輕步子,悄摸摸往自己房屋那邊行去。

  「張三郎!」

  忽聽的一聲清脆地叫喊。

  我都不想打擾你們,你還主動叫我,還叫得這麼親切,你這是要炒高身價嗎?張斐翻了白眼,然後轉過身去,笑瞇瞇地打著招呼:「許娘子。」

  許芷倩面帶和善地微笑,溫柔地喊道:「你過來,我向你引薦一人。」

  這婆娘是在發騷嗎?張斐還就真沒有見過這麼溫柔的許芷倩,一時間都不能適應,轉念一想,男朋友在,當然得溫柔一些,不然的話,誰敢娶她啊!

  不過他是真不知道為什麼要自己過去,但既然對方喊了,那他也只能過去。

  許芷倩伸手引向身邊那位俊俏公子,道:「這位是我爹的學生,王頁。」

  「王爺?」張斐驚呼道。

  那俊俏公子微微頷首道:「一頁紙的頁。」

  張斐長長哦了一聲:「王頁!呵呵,這真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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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6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常言道,三人行,要麼刺激,要麼尷尬。

  此時就很尷尬。

  張斐就不知道許芷倩叫他來幹麼,彼此都不太熟,這一番介紹後,他便言道:「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還有點事,先回屋去了。」

  「等會!」

  許芷倩急忙叫住張斐,神色頗為緊張道:「我…王師兄此番到來,是專門來拜會你的。」

  「拜會我?」

  張斐很是詫異地看著許芷倩和王頁。

  王頁拱手道:「在下今日前來,正是來向三郎請教的。」

  張斐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納悶道:「請教什麼?」

  王頁道:「不瞞你說,我自小跟隨恩師學習律法,對於訟學也頗感興趣,閣下的幾番訴訟,實在是精彩絕倫,在下是深感佩服,今日一見,餘生無憾矣。」

  哦!原來是我的小迷弟啊!張斐暗自一樂,嘴上卻很是謙虛道:「過獎!過獎!其實我那都不過是雕蟲小技,難等大雅之堂。」

  王頁手一抬,道:「三郎莫要妄自菲薄,光憑三郎不畏權貴,敢於為民爭利,足以令吾輩汗顏。」

  許芷倩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是,正如三郎自己所言,他苦讀律法十餘載,只為訴盡天下不平之事,故此他只幫窮人爭訟,且從不收取任何費用。」

  「是嗎?」

  王頁稍顯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這小妞是要捧殺我呀!我才不會上當。避重就輕道:「窮人也沒錢付我爭訟費啊!」

  許芷倩一聽,當即暗罵:此人可真是狡猾。但也未表現出來,道:「王師兄,張三,酒菜已經備上,我們不如進屋邊喝邊談。」

  王頁忙道:「師妹做主便行。」

  三人來到大廳內,但見桌上擺放著美酒佳餚,十分豐盛。

  張斐對天發誓,他從來沒有在許府見到這麼豐盛的菜餚,心想:我好歹也算個客人,可他們從未這麼招待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許芷倩見張斐站在桌邊不動,面色陰晴不定,心裡也犯滴咕,他又在生什麼氣,於是道:「張三,你坐啊。」

  張斐瞧她一眼,當即揶揄道:「許娘子可是要少喝一點,以免傷及無辜。」

  許芷倩想起那日之事,當即俏臉一紅,低聲道:「你瞎說甚麼。」

  哇…她竟然沒有跟我吵鬧,看來又是做給她男朋友看的,可真是虛偽。張斐哼了一聲,坐了下去。

  許芷倩只覺莫名其妙,自己什麼時候惹到他了,可又見王頁正好奇地瞧著他們兩個,忙道:「王師兄請坐。」

  王頁神色一斂,「師妹請坐。」

  三人坐下之後,王頁舉杯道:「我敬三郎一杯。」

  張斐舉杯就道:「乾了!」

  便是仰脖一飲而盡。

  王頁端著杯子,一臉錯愕,但也只能跟著一飲而盡。

  張斐又舉杯回敬一杯,「乾了!」

  二人又是一飲而盡。

  這酒杯放下之後,又見張斐在倒酒,王頁嚇壞了,這廝是要買醉嗎?

  許芷倩也道:「張三,你何時變得這麼愛喝酒?」

  張斐酸溜溜道:「平時你也沒請我喝過酒,又怎知我不愛喝酒?」

  許芷倩這才恍然大悟,心道:你這人可真是小氣。沒好氣道:「這酒菜都是王師兄帶來的,你在我家住這麼久,也沒見你買過什麼。」

  「啊?」

  張斐頓時一臉窘迫,臉都紅透了,真是尷尬地能滴出油來。

  「這酒誰買的都無妨。」王頁不清楚二人的狀況,況且他也不是來喝酒,於是轉移話題道:「三郎,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張斐也迫切地需要轉移話題,忙道:「閣下但說無妨。」

  王頁道:「我以為李四一案,倒是有些美中不足,眾人皆知李四才是受害者,可如今他也難逃牢獄之災啊。」

  張斐心虛地瞄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立刻道:「你勿要害怕,王師兄乃是自己人。」

  拜託!我是怕你揭穿我敲詐陳裕騰的計謀,再說他是你的人,跟我有毛關係。

  張斐雖不知許芷倩到底有沒有說,但他當然也不會不打自招,訕訕笑道:「閣下說得是,但我只是一個珥筆之人,只能在律法範圍內為訴訟人爭取最好的結果。玉石俱焚,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王頁聞言,不禁長嘆一聲:「我大宋百姓,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為自己伸冤,真是令人感到痛心,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嗎?」

  看來她是沒說。張斐暗自鬆了口氣,也輕鬆下來,搖搖頭道:「這恐怕不可能。」

  王頁一怔,道:「為何?」

  張斐道:「我認為這高利貸倒不是罪魁禍首。」

  都不等王頁開口,那許芷倩搶先問道:「此話怎講?」

  可說完,她又忐忑地瞧了眼王頁,見王頁微笑地看著張斐,稍稍鬆了口氣。

  張斐倒是沒有在意他們二人的小動作,又喝了酒,性質還不錯,侃侃而道:「就拿李四一案來說,表面上看,好像是高利貸逼得李四賣妻賣田,可問題是,就算給他更低的利息,其實他也還不上,只不過陳裕騰貪得無厭,才令人感到痛恨。

  另外,高利貸可不是搶劫,沒有拿著刀逼著你去借,你可以選擇不借。

  這歸根結底,還是如今百姓負擔太重,他們沒有能力抵禦任何一點點風險,隨便生個小病,就有可能得傾家蕩產。」

  許芷倩聞言,稍顯緊張地偷偷瞄了眼王頁,見他緊鎖眉頭,沉默不語。眼眸一轉,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朝廷花銷也大。」

  王頁一怔,連連點頭道:「師妹言之有理,不知三郎可有解決之法?」

  「有啊!」張斐笑道。

  許芷倩忙問道:「何法可解?」

  王頁也是猛地一怔,期許地望著張斐。

  張斐呵呵笑道:「讓你爹少賺一點就行了。」

  許芷倩神色大變,站起身來,激動道:「你別瞎說,我爹可沒什麼錢。」

  張斐被嚇到了,訕訕道:「我不過開個玩笑,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我……」

  許芷倩不禁轉頭,忐忑地看著王頁。

  「哈哈……三郎真是妙語連珠。」王頁哈哈一笑,又道:「可這天下人之苦,又豈是恩師一個人能夠承受得住的!」

  許芷倩直點頭,又緩緩坐下。

  「那倒也是的。」張斐點點頭,道:「其實關於這個問題,早在千年之前,孔聖人就已經給出答案。」

  王頁哦了一聲:「是什麼?」

  張斐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他一直認為,光憑這一句話,就足以奠定孔聖人的地位,無可撼動。

  從國家安定層面來說,就是這麼回事。

  但是孔聖人卻是在那個時代就說出來了,絕對的神吶!

  王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拱手道:「三郎真是一針見血,令我受益匪淺,既然三郎知道問題出在何處,心中應該有解決之法吧?」

  張斐稍顯詫異地審視了王頁一番,道:「想不到閣下如此年紀,就記掛著國家大事。」

  「啊?」

  王頁愣了愣,「我……」

  許芷倩突然道:「你們讀書人待在一起,不議論國家大事,又議論什麼。」

  「師妹說得是。」王頁連連點頭,又再說道:「三郎之才,我十分仰慕,還望三郎能夠不吝賜教。」

  「賜教倒是不敢當。」張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小迷弟真是有些可愛,稍一沉吟,道:「其實這問題人人都知道,辦法也是人人都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

  王頁稍稍點頭,道:「三郎言之有理。」

  語氣中透著一股無奈。

  張斐道:「故此我以為唯有推崇法制,或許能夠解決一些問題。」

  王頁精神一振,道:「法制?」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現在的問題是做不到,而之所以做不到,不是沒有這能力,而是因為大家都不想這麼做,法制就是逼著大家去做他們不想做得事,對症下藥,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王頁一揮拳,振奮道:「說得好!三郎之言,真是深得吾心啊!我敬三郎一杯。」

  許芷倩詫異地看向王頁,心裡有些納悶,這有什麼值得興奮的?

  她卻不知,這就是典型的珥筆話術,用最膚淺的詞句,給予充分的邏輯,去解釋一個複雜的問題,讓問題變得通俗易懂。

  這種話術是能夠極大的提高傾聽者的信心,彷彿問題很快很輕鬆就能夠解決。

  如果唉聲嘆氣,這也難,那也難,聽得人早就抑鬱了,哪還有信心。

  「啊?」張斐還被他嚇得一跳,心道:這兩人真是有夫妻相,都愛一驚一乍,一點也不沉穩,敷衍道:「是嗎?那就好!那就好!開心就好!呵呵。」

  又舉杯回敬。

  心裡卻想,你問我一個律師該怎麼辦,我不說法制,難道說去搞房地產啊!不過說真的,其實房地產也不錯,尤其是在汴京,真的是太像了,我若改行,就去搞房地產。

  放下酒杯之後,王頁瞅這廝樂呵呵的,很是隨意,頓時激情全無,興致闌珊地說道:「三郎似乎對這國家大事不感興趣?」

  張斐很是誠實地說道:「我覺得目前我能養活自己,然後給國家交稅,那就是對國家最大的貢獻。」

  王頁擺擺手道:「三郎之才,豈至於此,我很好奇,為何三郎不考取功名,入仕為官?」

  又是這個問題,為什麼他們都這麼看得起我?怪哉!張斐嘆了口氣,老生常談道:「若是能當官,誰又願意當這珥筆之人,只是我考不上功名。」

  「這怎麼可能?」王頁道。

  張斐沮喪道:「倒不是我蠢,只不過我的天賦與科考是完美錯過。若讓我寫狀紙,我能寫出花來,但若讓我寫文章,我是半天也寫不出一個字來。」

  他連提筆的勇氣的都沒有,在這個時代寫文章,就四個字---自取其辱。

  王頁稍一沉吟,笑道:「三郎也莫要灰心,說不一定以後會有機會。」

  許芷倩猛地一怔,側目看向王頁。

  張斐拱手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王頁突然抬頭看了眼,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說著,他又向張斐拱手道:「今日能夠與三郎相識,真是吾之大幸。」

  張斐忙道:「一樣!一樣!若是閣下有官司要打,記得找我,其實……呵呵,我也幫富人打官司,賺點糊口費。嘿嘿。」

  「啊?」

  王頁是目瞪口呆。

  這格局一下子降到冰點啊!

  「噗嗤!」

  許芷倩笑出聲來。

  張斐瞧這女人一眼,道:「你笑什麼,賺錢嘛,不寒磣。」

  王頁哈哈一笑:「好一句賺錢不寒磣,如三郎這般率直之人,如今可是不多了。一定!一定!」

  說到這裡,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說李四一案,朝廷會怎麼判?」

  張斐稍一沉吟,笑道:「我只知道朝廷不想怎麼判。」

  王頁思索片刻,撫掌哈哈笑道:「妙哉!妙哉!」

  說著,他又拱手一禮,「告辭!」

  「閣下好走!」

  張斐拱手一禮,突然道:「閣下,正門在那邊。」

  「啊?」

  王頁頓時停住腳步,尷尬地看著許芷倩。

  許芷倩跺腳道:「要你管。」

  說著,她便走向王頁,「師兄,我送你。」

  「有勞師妹了。」

  看著二人離去,張斐是恍然大悟,道:「哎幼!我也真是傻,這幽會當然是走後門,哪能走前門,經驗不足啊!這一點要記在小本本上,說不定以後用得著。」

  許芷倩送王頁來到後門,只見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後門,王頁拱手道:「許娘子,今日打擾了。」

  許芷倩誠惶誠恐矮身一禮,道:「不敢!不敢!」

  「告辭!」王頁微微頷首,便上得馬車,漸漸駛離許府。

  在車旁跟著僕人突然道:「陛下,方才我們的人去尋張三時,湊巧見到那王司農來找過張三。」

  王頁道:「是嗎?」

  那僕人點點頭。

  王頁不再言語,放下窗簾,笑吟吟道:「真是好一個朝廷不想怎麼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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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7章 平平無奇張三郎

  許芷倩、王頁離開之後,張斐倒是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獨自坐在廳堂內,偷偷地品嚐著那剩餘的美酒佳餚。

  其實他也不是那種對於物質方面有著極高要求的人,但是許家過得也實在是太恬淡,天天都是清茶淡飯,可真是把他給憋壞了,但他對此沒有一絲怨言,有得只是感激,因為許遵、許芷倩都是如此。

  還是那句話,不患寡而患不均。

  今日難得有點油水,不得多儲備一些。

  正享受著,忽聽一陣輕盈地腳步聲,張斐趕緊將筷子放下,又抹了抹嘴。

  片刻,就見許芷倩入得廳堂來,似在思索什麼,並沒有注意到張斐的小動作。

  「男朋友?」張斐笑吟吟地問道。

  「男朋友?」

  許芷倩一臉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趕忙解釋道:「哦!就是老相好的意思。」

  「你說甚麼?」許芷倩當即怒瞪張斐。

  「不不不,這個怎麼說來著,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張斐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得汗都出來了。

  許芷倩瞪他一眼:「休得胡說!你這登徒子想得儘是一些下流、骯髒之事。」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是下流、骯髒之事?是我才疏學淺,不懂古文,還是你在糊弄我呀。張斐也覺委屈,道:「就問問而已,你發什麼火?」

  許芷倩氣急不過道:「若非你住在我們家,他能來這裡嗎?」

  對呀!方才王頁與我談完之後,便立刻離開了,難道……張斐突然吸得一口冷氣:「你不會是在吃醋吧?不對呀!喂喂喂,我寧願你認為我是登徒子,我下流,也不願意你認為我會喜歡男人,或者說有男人喜歡我。」

  老子鋼鐵直男,誰也別想給我掰彎了。

  「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

  許芷倩臉都紅透了,一擺長袖,便是轉身欲走。

  「等會。」

  張斐突然叫住她,道:「你這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老是怪我住在你們家,但背地裡卻要留著我,你按著什麼心。」

  許芷倩回過身來,怒不可遏道:「我何時要留你在我們家了?」

  哇!這麼凶幹麼,是那事來了,還是更年期提前到達。張斐道:「你之前說讓青梅幫我找房子,可我問過青梅,你根本沒有吩咐過她。」

  我有說過這話嗎?許芷倩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還真說過這句話,但當時只是為了揶揄張斐,隨便說說,她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的丫鬟去幫張斐找房子,眸子一轉,道:「你不給錢,我怎麼幫你找?」

  但顯然底氣不足了。

  張斐沒好氣道:「我現在給你什麼錢,你得先找到合適的,我去看過以後再給錢啊!」

  許芷倩嘴角一揚,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

  張斐皺眉道:「你笑什麼?」

  許芷倩諷刺道:「回去再好好讀一讀宋刑統吧,珥筆之人。」

  言罷,她便徑直離開了。

  讀一讀宋刑統?

  你跟我一個珥筆之人說讀一讀宋刑統?

  這真是奇恥大辱啊!

  張斐怒了。

  顧不得桌上美酒佳餚,當即回屋,怒翻宋刑統。

  結果……

  有那麼一點點尷尬!

  「什麼鬼?」

  張斐不可思議道:「這買房必須得經房牙之手,否則將以盜賊論處。哇……這也太誇張了吧!可真是要錢不要臉啊!」

  不得不說,這北宋政府,撈錢可真是一把好手,各種雜稅多得你都記不過來,房屋買賣這個恆古不變的買賣,北宋政府怎麼可能放棄。

  肯定是要繳納契稅的。

  但是目前沒有什麼銀行系統,故此需要有人監管此事,這權力就下放到民間,朝廷規定但凡房屋交易,必須要經過房牙,所有手續,也都需要房牙來處理,說白了,這房牙其實就是官府的編外人員。

  不管多少人買賣房屋,官府就只找房牙要錢。

  你要不給這錢,都以盜賊論處,要知道古代對於盜賊打擊力度是非常大的,懲罰也是非常嚴重的。

  輕則坐牢,重則流放,針刺鞭菊,皆不在話下。

  人人都說欠高利貸比較可怕,但高利貸到底是屬於民間,你還是能躲的,大不了跑路唄,你要欠官府的錢,呵呵,趕緊買棺材吧!

  心有餘悸的張斐,趕緊複習起來。

  要是栽倒這房子上面,那可真是……嗯,好像也不是很冤,試問誰又能夠逃過這一道坎呀!

  ……

  張斐回屋不久,那許遵悄摸摸從外面回到家裡,張望一會兒,見許芷倩坐在大樹下的鞦韆上,於是走了過去,「倩兒,官家走了?」

  許芷倩也不起身行禮,鬱悶地瞧了眼許遵,怨道:「爹爹,你怎麼能讓我一個女子去招待官家,真是豈有此理!」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突然告知她,這皇帝要來,還得她去招待,可沒把她嚇死,方才說話也真是戰戰兢兢。

  許遵這回倒是沒有虎軀一震,而是低聲下氣地解釋道:「爹爹也不想,這都是官家吩咐的,若爹爹坐在這裡,他與張三又怎能暢所欲言,爹爹自己也得瞻前顧後,只怕會被那小子看出什麼來,你兄長又不在家,這家裡就你一個人,只能讓你去。」

  許芷倩納悶道:「可是官家為何特地跑到咱們家來見一個平平無奇的珥筆之人?這著實令女兒費解。」

  「平平無奇?」

  許遵瞧了眼許芷倩,沒好氣道:「他去一回開封府,這朝中就吵得是天翻地覆,比那些御史還能鬧騰,你見過這樣的珥筆之人嗎?官家他又能不好奇嗎?」

  「吵得天翻地覆?」許芷倩疑惑道:「那陳裕騰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與他無關。」

  許遵擺擺手,道:「關鍵是在於時機,如今王介甫一直在為變法做準備,此案對於他而言,如雪中送炭,他借此在朝中大肆抨擊民間舉債之禍,並且要求嚴懲陳裕騰,而對李四、曾氏則是寬大處理。

  但也遭到不少人反對,不少官員認為張三隻是在玩弄文字遊戲,官府應不予理會。」

  許芷倩激動站起身來,道:「要說這文字遊戲,也是陳裕騰先玩的,他們怎麼又不說。」

  「怎麼沒說。」

  許遵嘆了口氣:「此案難就難在這裡。如司馬大學士,呂知府他們皆知,張三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且不說王介甫力保李四、曾氏,其實他們自己也不想懲治李四和曾氏,但他們也不贊成王介甫之論,不尊法而行,可若不一同處置,又無他法可解,故才一直拖延至今。」

  許芷倩低眉思索片刻,道:「如果陳裕騰一方主動認錯,並且願意對李四做出賠償,以示和解,可否解之?」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民從私契,官為不理。」

  許芷倩問道:「那得賠多少錢?」

  許遵搖搖頭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許芷倩喃喃自語道:「反正不會低於一百貫。」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許遵也沒有在意,突然又向許芷倩問道:「對了!官家與張三聊得怎麼樣?」

  許芷倩撇了下嘴道:「官家好像挺喜歡張三的,甚至有讓他入朝為官的想法。」

  「是嗎?」許遵道:「張三說了什麼,讓官家如此開心。」

  許芷倩便將方才的交談,大概與許遵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許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許芷倩輕輕哼道:「其實張三之論,也不是什麼高論,真不明白為什麼官家如此開心。」

  「何謂高論?」

  許遵笑著搖搖頭,又道:「張三此論,既道出問題根源所在,又道出解決之法,再論亦不過如此啊!」

  許芷倩道:「可是與此像似的議論,朝中不少大員也都提及過。」

  許遵嘆道:「但都不及張三說得透徹,朝中大員多半也是談到那高利之禍,然,高利之禍只是欲蓋彌彰,危在民之負擔啊。」

  許芷倩一怔,猛然反應過來,心想:看來那人還真是有些本事。嘴上卻道:「他們不是不知,而是裝作不知。」

  許遵笑呵呵道:「故,當以法制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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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8章 他又贏了

  在這風口浪尖上,一個小石子或許也能夠激起驚濤駭浪。

  王安石一直都認為這些為富不仁的大地主,乃是國之蛀蟲,如今讓他撞上此案,又有張斐在下面鬧,他如何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也可以借此去積累政治資本,因為李四一案恰好涉及到他變法的核心內容,他可以借此去宣傳自己的主張,以此來得到朝中更多人的支持。

  故此他在朝中大肆批評高利貸,同時要求寬恕李四、曾氏之罪,嚴懲陳裕騰。

  他這一鬧,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

  如果說沒有王安石,這官員之間,還是能夠相互『諒解』的,以陳裕騰的家世,不至於會這麼棘手,道理很簡單,大多數人屁股都不乾淨,當然希望能夠息事寧人。

  這是一種政治默契。

  但是王安石在上面鬧,下面的官員可就不敢輕舉妄動,怕引火燒身,目前王安石在朝中是炙手可熱重臣,深得神宗器重。

  都說死道友不死貧道。

  但目前還是開封府承受著所有的壓力。

  上至皇帝重臣,下至地主百姓,全都盯著開封府。

  知府呂公著深知其中利害關係,自也不敢怠慢,他們先是派人將陳裕騰、曾氏等人收押,又讓開封府二把手通判李開親自前去詢問口供,調查此案。

  按理來說,這種契約糾紛案,怎麼也不可能讓開封府二把手去詢問口供。

  「呂知府。」

  「查到了什麼?」

  呂公著見李開來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文案,向李開詢問道。

  李開道:「有一點很奇怪。」

  呂公著忙問道:「此話怎講?」

  李開道:「宣讀契約的證人,表示自己只是宣讀契約,對他們之間的商議,並不知情,關鍵是在於曾氏的口供,根據李四最初的供詞,曾氏應該一直都參與其中,但是當我詢問她,最初他們之間的協議是用她抵償本金,還是抵償全部債務時,曾氏卻說自己毫不知情,都是李四跟陳裕騰商定的。」

  呂公著喜道:「你的意思是,曾氏與陳裕騰早有私情?」

  李開點點頭道:「有這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曾氏嫁給陳裕騰之後,才移情別戀的,目前還難以判斷,而且根據親親相隱法,即便曾氏是作偽供,我們也拿她無可奈何。」

  親親相隱,簡單來說,就是包庇親人,一般不能論罪,除非涉及到兩種罪,第一,謀逆之罪。第二,類似於家暴這種相互傷害罪。

  那麼曾氏作為陳裕騰的妻子,她當然可以拒絕提供一切不利於陳裕騰的供詞,你還不能對她刑訊逼供。

  呂公著眉頭一皺,立刻在桌上翻了起來。

  李開道:「不用找了,祥符縣根本就沒有詢問過曾氏,因為通常情況,衙門只會認同契約的。」

  呂公著思索一會兒,「如果曾氏與陳裕騰有私情,為什麼曾氏不反咬李四一口,她可是一個重要的證人,而且受親親相隱的庇護。」

  李開道:「這一點我也考慮過,可正如張三在堂上的論辯,那份抵償契約,雖合乎規矩,但不合乎情理,根據李四當時的情況,他就不可能只用妻子抵償本金。

  如果曾氏反咬一口,張三必然不會罷休,肯定會要求與之對簿公堂,這經不起推敲,曾氏也不一定能夠招架得住,反而會對曾氏不利,因為目前大家可還非常同情曾氏,甚至可能被我們順籐摸瓜,將他們的姦情給查出來,故此目前她以不知情來拒絕我們的盤問,是最為明智的。」

  呂公著道:「但這到底是一條線索,如果能夠查出他們的姦情,那此案就好辦多了。」

  如果能夠查出來,那就可能將罪惡繩之於法,同時又避免傷害無辜的李四。

  李開嘆道:「我已經派人去詢問過了,時隔兩年,我們已經很難找出證據,能夠證明曾氏事先就與陳裕騰有姦情,而不是嫁給陳裕騰之後,才移情別戀的。

  而他們村裡大多數人都認為曾氏與李四感情不錯,李四在生病之時,曾氏一直在旁服侍,不離不棄,深得左鄰右舍的尊敬和讚揚,就連李四都這麼認為,李四的口供對於曾氏非常有利。」

  呂公著不禁眉頭緊鎖:「哎幼!這就難辦了呀。如果要告曾氏與陳裕騰通姦之罪,那我們就必須先想辦法將曾氏視作是李四的妻子,然後再由李四先提出控告,我們才能夠受理。」

  根據宋刑統,妻子與他人通姦,必須是要丈夫提出控訴,如果丈夫不告,官府一律不准受理,也不能強行介入。

  這條律例,一方面是維護夫權,另一方面,也是維護家庭隱私。

  李開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且不說我們能否找到辦法,廢除曾氏與陳裕騰夫妻關係,如果我們找不到確鑿證據,證明曾氏與陳裕騰事先有私情,李四也肯定不會答應的,如今他還覺得愧對曾氏,一心想保曾氏。」

  呂公著嘆道:「而目前朝中的情況,只怕也不會給我們太多時日去調查這無憑無據之事。」

  李開道:「如果我們遲遲拖著,不肯結案,肯定會有人認為我們是在包庇陳裕騰,畢竟陳裕騰乃是王司農的外甥。」

  呂公著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判?」

  李開道:「我在審問陳裕騰時,他提出一個和解的辦法。」

  呂公著道:「和解?」

  李開道:「陳裕騰表示確實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太心急娶曾氏過門,算錯了日期,以至於出現這麼大的問題,他願意為此認錯,並且拿出五百貫作為賠償,希望能夠得到李四的諒解。而根據此案的供詞來看,如果李四不告,他們三人皆無罪。」

  陳裕騰也不傻,他不能說契約有問題,只能說自己有問題。

  呂公著驚訝道:「五百貫?」

  這對於平民而言,那絕對是天價賠償。

  以前從未發生過的。

  李開點點頭。

  呂公著思索半晌,道:「你以為如何?」

  李開道:「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解決之法,之前有許多官司,也是因為數目或者日期計算錯誤,從而產生糾紛,雖然其中有些是故意的,但大多數我們遵從民從私契,官為不理,不追究其刑事責任。我相信陳裕騰的態度,以及他提出的這個賠償,是足以服眾,就算判他坐牢,也不過是兩年而已,然而,李四還得陪著他坐兩年牢,這也不公啊!」

  呂公著稍稍點頭,他心裡也很認同這個方案,他心裡也不想判李四有罪,並且希望能夠為李四討回公道,道:「但首先還是得說服王介甫,他在朝中鬧個不停,也不是個辦法。」

  李開道:「還得與張三商量一下。」

  呂公著突然問道:「你說這會不會就是張三要得這結果?」

  李開是毫不猶豫道:「一定是的。」

  傻子都知道,真將李四送進去坐牢,對張斐是百害而無一利。

  呂公著閉目一嘆:「他又贏了。」

  ……

  呂公著當然沒有自己去找王安石,因為他才是主審官,憑什麼去請求王安石的同意,畢竟皇帝這回又沒有讓王安石參與此案。

  但此案顯然已經政治化,他必須得考慮到政治因素,他是選擇先跟司馬光通氣,司馬光也非常支持這個解決方案,於是司馬光又跑去跟王安石商量。

  如今司馬光看到王安石也頭疼,這說完之後,見王安石沉默不語,是苦口婆心道:「介甫啊,這可是最好的解決之法,一來,李四不但免罪,同時還獲得巨額賠償,下半輩子生活無憂。

  二來,這也足以威懾那些為富不仁的大地主,甚至勝過於讓陳裕騰坐兩年牢,畢竟有些人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

  這不就是你想要得嗎?」

  王安石瞅著司馬光,過得半晌,他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司馬光不爽道:「我與你談正事,你笑甚麼。」

  王安石哈哈笑道:「我也沒說不答應,你這般搖尾乞憐,旁人不知,還當我在欺負你,我王介甫又不是那張三,哪有這本事。」

  「我呸!」

  司馬光直接一口唾沫噴王安石一臉:「好你個王介甫,可真是忘恩負義,可惡至極,你在朝中鬧個不停,弄得大家是人心惶惶,都無心處理政務,虧你還有臉笑。」

  王安石大袖摸臉,是得意洋洋道:「我若不鬧的話,那李四能獲得這賠償嗎?至於你說朝中人心惶惶,那是因為他們心裡有鬼。」

  他越說越發激動,手往外一指,「那陳裕騰是什麼人,難道我不清楚嗎?他明明可以憑借恩蔭為官,他卻選擇回家做買賣,不到幾年光景,就成為祥符縣第一富商,難道他憑得是自己的本事?哼,如這種人朝中比比皆是。」

  司馬光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道:「你說得都對,我也贊成,但你有沒有想過,此非我朝獨有的現象,你若不想明白此理,那你就解決不了此事。」

  王安石語氣堅決道:「我想得很明白,在我看來,缺得不是手段,而是決心。」

  ……

  開封府。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李開似笑非笑地看著張斐。

  張斐先是拱手一禮,然後才道:「小民希望能夠減一百貫,為李四換回曾氏。」

  這話無疑證實李開的猜想,笑道:「就怕曾氏不願意再跟李四回去。」

  張斐眉頭一皺,疑惑地看著李開。

  ……

  由於目前還在審理之中,為方便審問,故此陳裕騰、李四、曾氏都還未下獄,只是收監在開封府。

  到底大家都是圈內人,這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是?」

  「我叫張斐,是李四委託我幫其訴訟的。」

  「你就是張斐?」曾氏眼中閃過一抹怒火,但馬上她就掩面哭泣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我是無辜的。」

  張斐道:「你先別哭,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也不是要害你,我只是在幫你回到李四身邊。」

  「你說什麼?」

  曾氏聞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身來。

  張斐正色道:「如今只要你點頭,你便可以回到李四身邊。」

  曾氏聽罷,更是顯得慌張,雙手無處安放地緊緊捏著一起。

  等得片刻,張斐問道:「你……你不願意嗎?」

  曾氏一怔,又是哽咽道:「我都已經委嫁他人,又有何面目回到他身邊。」

  張斐道:「但是李四並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曾氏眼中含淚地搖搖頭道:「我實在是沒臉再回到他身邊,我…我甚至都沒臉再活下去。」

  言罷,她突然起身便往牆上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牆了,曾氏突然停住腳步,回頭驚詫地望著張斐,只見張斐正笑吟吟地看著她,猛然驚醒過來,面露駭然之色。

  張斐笑意一斂,道:「放心,我可不是來釣魚執法的,我也沒這權力。我只是有一點好奇,你都已經如願以償,嫁到陳家去了,為什麼還要對李四趕盡殺絕,據我所知,他對你並不壞,這一夜夫妻百日恩吶。」

  曾氏坐了下來,喃喃自語道:「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

  「打擾了。」

  張斐微微頷首,然後出得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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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9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門外站著的李四,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心裡那位美麗、賢惠,且忠於自己的妻子,此時內心竟然是向著陳裕騰的。

  這對於他的打擊,是遠遠勝過陳裕騰對他造成的傷害。

  「喂!」

  張斐輕輕拍了下李四的胳膊。

  李四緩緩轉過頭去,呆呆地望向張斐。

  張斐勸解道:「離開一個處心積慮算計你的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李四猛地驚醒過來,萬般痛苦湧上心頭,蹲了下去,雙手摀住頭,無聲地哭泣起來。

  張斐本想安慰他幾句,但又覺得,好像不管他說什麼,都是屬於站著說話不腰疼,搖頭一嘆,轉身往外面走去。

  在旁的許芷倩先是擔憂地瞧了眼李四,然後追了上去,待走過這條廊道後,她低聲道:「張三,我回想了一下,李四走到今天這一步,其中曾氏是功不可沒,她有可能早就與陳裕騰有私情,這一切都是他們兩個謀劃的,其目的就是為了逼迫李四將她賣給陳家。」

  張斐點點頭道:「你分析的很對,的確有這個可能。」

  許芷倩激動道:「那此案就不應該如此了結,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這都已經達到目的,卻還要將李四往死路上逼。」

  她雖是女子,但卻有著嫉惡如仇的性格。

  張斐問道:「告他們通姦?」

  「應該告他們通姦謀財害命,因為最終他們不但謀取了李四的祖田,還差點將其逼死。」許芷倩道。

  張斐沉默少許,道:「首先,這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而查案是官府的職責,與我們無關,尤其是我,我是一個珥筆之人,我的任務就是打贏這場官司,而不是替天行道。

  其次,如今時過境遷,已經很難找到他們當時通姦的證據,就算曾氏如今處處維護陳裕騰,也說明不了什麼,因為她現在就是陳裕騰的妻妾,維護自己的丈夫難道有錯嗎?就連律法中都有親親相隱法。」

  說到這裡,他豎起一個手指,「最主要的是,我們能夠贏得這場官司,在於我們只是瓦片,對方是瓷器,他們不願意就此小事與我們死磕,但如果要告他們謀財害命,這場官司鬥得可能就不是律法,而是權力,這可不是我的強項。」

  這一番話,如同一潑冷水,徹底澆滅了許芷倩心中的熱情,也漸漸清醒過來,這確實挺困難的,但她仍舊鄙夷地瞧向張斐:「還有一點,就是你怕會失去那筆已經到手的和解金。」

  張斐點點頭道:「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

  許芷倩又道:「可是你要了整整五百貫,卻只給人家李四一百貫,你一個人拿四百貫,這可不公平,他才是受害者。」

  張斐當即拿出錢袋來,遞給許芷倩。

  許芷倩愣了下,道:「你這是作甚?」

  張斐道:「你先拿著。」

  許芷倩猶豫片刻,接了過來,又是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一本正經道:「這裡面有足足二十文錢,是給你的獎金,我相信這非常符合你在此案裡面所做出的貢獻。」

  這話怎麼聽得有些怪?這是獎勵嗎?許芷倩還稍稍愣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羞辱她呀,暗示她沒啥本事,卻又愛多管閒事,嗔怒道:「你這廝膽敢……」

  直接揚起手來,正欲將手中的錢袋砸過去時,忽聽地吱呀一聲。

  二人偏頭看去,只見一個三十來歲,器宇軒昂的男子從旁邊的一間屋裡行出,他偏頭看向張斐和許芷倩,許芷倩下意識地放下手來。

  不過那人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打量張斐,過得片刻,他走了過來,指著張斐,沉眉問道:「你就是那個喚作張三的珥筆之人吧?」

  張斐抱拳笑道:「是的。陳員外。」

  這男人正是陳裕騰。

  這可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陳裕騰那張俊朗的臉龐漸漸變得扭曲,咬著牙道:「你這小兒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你給我記住了,這事絕不算完。」

  其實五百貫對他而言,也算不得什麼,還沒有讓他傷筋動骨,但這口氣他是忍不下去,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叫他今後怎麼在地主界混啊!

  如今他已經無罪釋放,也沒啥後顧之憂,那他當然要找張斐清算,到底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之人,屬下九流的人物。

  張斐趕忙解釋道:「陳員外誤會了,是李四請了我,我只不過是……」

  「你只不過是在自尋死路。」陳裕騰粗暴打斷了張斐的話,「你現在要是給我跪下,求我饒恕你,或許老子還會饒你一條賤命。」

  許芷倩聽到這話,頓時心中怒火翻湧,不等張斐張口,她便出聲訓斥道:「我真是從未見過如你這般無恥之人。你貪得無厭,用卑劣的手段,奪人妻田,如今官府不追究你責任,你不但不知悔改,還妄圖變本加厲,你以為你真能夠凌駕於律法之上嗎?」

  張斐和陳裕騰同時看向許芷倩。

  二人都覺非常詫異。

  陳裕騰倒是不認識許芷倩,可見她氣質不凡,又如此強勢,不免也有些擔憂,問道:「你是何人?」

  該死,我可沒有讓女人為我出頭的習慣。回過神來的張斐沒等許芷倩開口,便突然從她手中奪過那個錢袋來,狠狠砸在自己腳下,衝著陳裕騰道:「你給我撿起來。」

  陳裕騰只覺出現幻聽了,充滿震驚地看著張斐,彷彿在問,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許芷倩也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這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啊!

  張斐直接指著陳裕騰鼻子道:「你以為你今日能夠出來,是因為你那司農舅舅嗎?你在想桃子,我告訴你,是這一筆錢救了你,如果不是這一筆錢,我能告得你將牢底都給坐穿了。」

  說著,他又指著自己腳下的錢袋,「你今日要是不把這錢撿起來,放在我手裡,跟我說一聲抱歉,那你今日就別離開開封,因為明天你肯定還會再來這裡的,你自己做了多少虧心事,你心裡應該非常清楚,就算我不能讓你死,我也能讓你這一輩子跟官司睡在一起。」

  這一番長槍短炮,讓許芷倩都嚇得是一臉驚愕,她還是第一回見到張斐發飆,真是不愧是珥筆之人,戰鬥力驚人,不禁又側目看向陳裕騰。

只見陳裕騰面色氣得發紫,臉皮也已經徹底扭曲,怒睜雙目,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來,氣得嘴皮子都哆嗦起來,「你……你說甚麼?你……」

  張斐沉眉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今日不撿起這個錢袋,那明日就是你死我活,不,也許都不要等到明日,待會我就讓李四去跟李通判狀告你與曾氏通姦謀財害命,既然大家都享受其中,那麼這個遊戲當然也可以繼續玩下去。」

  陳裕騰眼中突然閃過一抹心虛,當他仍舊鼓著眼,瞪著張斐,彷彿要將張斐生吞活剝。

  二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終於,陳裕騰還是先眨了眼,彎身將錢袋撿起來,遞向張斐,道:「抱歉!」

  這真的是愣得怕不要命的。

  陳裕騰可不想再進來一回。

  見到這一幕,許芷倩心裡那叫一個痛快,又瞥了眼張斐,心想: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張斐接過來,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不過我也希望陳員外能夠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再遇到官司,一定要趕在對手前面先請到我。」

  陳裕騰拱手道:「多謝閣下賜教。告辭!」

  言罷,他便轉身往院外走去。

  張斐突然喊道:「員外。」

  陳裕騰微微側臉,「閣下還有何吩咐?」

  張斐往後一指,「你忘記了你的妻子。」

  陳裕騰眼中閃過一抹怒火,大步離去。

  許芷倩見陳裕騰如此生氣,不禁凝眉道:「看來曾氏才是罪魁禍首。」

  「她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張斐嘆了口氣,突然轉過身去,一手拉起許芷倩那柔弱無骨,光滑細膩的小手。

  許芷倩大驚失色,道:「你作甚?」

  便是要將手縮回來。

  張斐卻是緊緊握住,然後穩穩將錢袋放到她手裡,語重心長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收四百貫了吧,我這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說完,他便放開許芷倩的手,揚長而去。

  等到他消失在轉角處,許芷倩才醒悟過來,揚起手來,欲將錢袋扔出去,「你這登徒子……」

  可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了下,望著手中的錢袋,是若有所思。

  突然,她快步追了過去,「張三,你等等。」

  一路就追到府門外。

  面對不依不饒的許芷倩,張斐也真是醉了,「我說許娘子,你丫有點契約精神好不,我們之前就已經簽訂契約,而且是你情我願,你可還是見證人,你怎麼說話跟放屁一樣。」

  「呸!」

  許芷倩差點沒有吐血,嗔怒道:「你才放……你這人說話真是粗俗不堪。」

  張斐道:「你明知我是這種粗俗之人,你還追著我來說,你說你是不是……」

  這「犯賤」到底是沒說出口,怎麼也得給許遵三分薄面。

  許芷倩道:「我追過來,那是因為我的酬勞有問題,當初可是我幫你找來的李四,也是我在幫你跑上跑下,你卻只給我二十文錢,究竟是你過分,還是我過分。」

  「原來你是為這事。呵呵!」張斐訕訕笑道:「那是獎金,不是酬勞,酬勞我會另算的,你急什麼。」

  許芷倩道:「那你打算給我多少?」

  張斐道:「一百貫,不能再多了。」

  「一…一百貫?」許芷倩一驚,似乎也沒有想到張斐會給她這麼多,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殊不知這一筆錢,是張斐早就計算好的,主要是報答許遵當初收留他的恩情,雖然他欠許遵太多,是很難還清的,但總歸是要還的。

  當然,他也希望繼續維持與許芷倩的合作,畢竟他目前在這裡認識的人不多。

  「這錢我不要,你直接給李四就行了。」許芷倩輕輕搖頭道。

  張斐捏了捏額頭:「我勸你不要這樣做。」

  許芷倩好奇道:「為什麼?」

  「因為李四他把握不住。」

  張斐道:「其實一百貫對於李四而言,就已經是一筆巨款,他根本就把握不住這一筆錢,你要再給他一百貫,那只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

  許芷倩沉吟片刻,道:「所以你只給李四一百貫,也是擔心這一點。」

  張斐道:「當然不是,剩下的都是我的,契約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許芷倩鄙視了張斐一眼:「我的那一百貫就算作李四的,不過暫且先放在你那裡。」

  張斐就怕這女人糾纏不清,忙道:「你放在我這裡幹麼,你自己拿著不香嘛。」

  許芷倩白他一眼:「我怎麼能收這錢,這會有損我爹爹的名譽。」

  張斐也知許芷倩的性子,非常維護許遵的名譽,確實,許遵的名譽是花費數十年建立起來的,的確要好好維護,點點頭道:「好吧!」

  ……

  那邊陳裕騰回到王府,立刻就向舅舅哭訴,將方才發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告知王文善。

  雖然他當時慫了,但不代表他嚥得下這口惡氣,向來只有他欺負人,何曾被人這般欺負過。

  「你也真是沒出息,他讓你撿,你就撿,我們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我……」王文善氣得直接揚起手來。

  陳裕騰趕緊抱著舅舅的大腿,哭訴道:「是那張三恐嚇我,說我不撿的話,就要狀告我與曾氏通姦謀財害命,我害怕連累舅舅,才……才撿起來的。」

  王文善不由得又想起上回他被張斐恐嚇,當時他也慫了,這要扇外甥的手,最終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牙都快咬碎了:「張三呀張三,你真是欺人太甚,咱們走著瞧。」

  這真是甥可忍舅不可忍啊!

  ……

  陳裕騰被釋放,就證明這錢已經到位。

  這種事肯定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只不過李四哭得是稀裡嘩啦,這分贓的事宜,只能等到第二日。

  「你好點沒有?」

  張斐望著雙眼紅腫,佈滿血絲的李四,問了一句廢話。

  李四點點頭,道:「昨晚俺已經想通了。」

  「是嗎?」

  張斐饒有興致地問道:「這麼快,快說說你的心得,讓我等也學習一下。」

  一旁的許芷倩低聲道:「你瞎說甚麼。」

  這廝老喜歡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沒事!沒事!」

  李四忙道:「張三哥,許娘子,你們都是好人,要不是你們幫俺,俺…俺恐怕早就餓死在路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下,垂頭低聲言道:「其實俺一直都很後悔,當初不應該為了祖田,將她抵償給那陳員外,所以現在……現在俺心裡反而好受多了。」

  雖然張斐有過暗示,但李四只接受曾氏現在向著陳裕騰的事實,而不願意接受他們可能事先就有姦情,不過這也難怪,到底在他大病之時,是曾氏不離不棄的服侍他,故此他認為如果自己不為了祖田賣掉妻子,那也就不會變成這樣。

  而張斐、許芷倩無憑無據,自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勸他今後多留個心眼。

  「很好!」

  張斐讚許地點點頭,道:「有些東西,一旦賣出去,那就不再屬於你,做人就應該向錢看齊,爭取找一個更好的。」

  說著,他手往旁邊的一個大木箱子一指,「那是屬於你的一百貫,有了這錢,還怕找不到渾家麼。」

  許芷倩聽得是直搖頭,張斐的很多觀點,她都不認同。

  李四瞧了眼那大木箱子,又瞧向張斐。

  張斐臉頓時黑了下來,道:「你不滿意嗎?」

  李四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張斐看得都糊塗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李四道:「俺想跟在張三哥身邊。」

  「啊?」

  張斐雙目一睜,趕忙解釋道:「那個,你要明白,這渾家的意思是指女人,而不是男人。」

  許芷倩聽得是直翻白眼,這傢伙腦子裡面到底裝得是什麼東西啊!

  李四點頭道:「這俺知道。」

  張斐納悶道:「那你跟著我幹麼。」

  李四道:「俺現在不敢再回祥符縣,俺害怕那陳員外會報復俺,所以俺想跟在張三哥身邊,俺可以幫張三哥跑跑腿,幹點雜活。張三哥,你看行嗎?」

  言罷,他忐忑不安地看著張斐。

  張斐想了想,呵呵道:「說真的,我還真缺一個跑腿的。」

  李四激動道:「張三哥,你這是答應了嗎?」

  張斐點了下頭,笑道:「張三李四,咱們這個組合注定名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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