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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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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0章 還變勞什子法

  張斐沒有跟著王安石一塊回去,而是就地下車,不,應該說被王安石直接轟了下去,不過無所謂啦,他本來也是要來陳家的。

  而且,他也不會再坐王安石的馬車。

  有味!

  這個政策能否成功,主要是看陳家,因為買房得到這裡買,這裡達成初步合作之後,才能夠去馬家借錢。

  他可不敢走大門,太難擠了,他從後門繞道去到陳家。

  「諸位員外都在啊!」

  「……」

  「咦?諸位員外怎麼這般表情?」

  入得後堂,但見樊顒、馬天豪、陳懋遷等一干大富商全都坐在裡面,個個卻是一副司馬表情。

  這令張斐感到詫異,「我看外面生意挺不錯的呀!」

  陳懋遷嘆道:「三郎,這房價我真的是有心無力啊!」

  張斐問道:「為何?」

  陳懋遷道:「我手中積存的五百套房屋,從昨兒下午到如今,就全部賣掉了。」

  要平衡房價,得有房子在手,沒房子,難道光憑嘴嗎?

  「什麼?才五百套?」張斐驚訝道。

  陳懋遷神色激動道:「五百套還不夠多嗎?這五百套加在一起,差不多三百萬貫,萬貫呀!我現在手中連一間房屋都沒了,你叫我如何穩住房價。」

  「你這還是小事。」

  馬天豪神情激動地向張斐道:「這還只是陳兄手中的五百套,還有許多人是自己找得房屋,方才咱們算了一下,可能會達到八百套,如果他們都去借錢的話,我們至少得拿出一百五十萬貫來,相國寺、白礬樓可沒有答應拿這麼多錢出來,我現在根本就拿不出這麼多錢。」

  房貸的出現,就如同開閘一般,積蓄多年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喂喂喂!」

  張斐被他們辟頭蓋臉的一頓吆喝,很是不爽,「我當初就說過,這一筆買賣穩賺,你們自己準備不足,反倒怨起我來了。」

  馬天豪道:「可你也沒有說,會…會有這麼多人來買房,一天幾百套,這誰受到了啊!」

  張斐道:「怪我咯?」

  「二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樊顒趕緊出來打個圓場,道:「這錢的事,還是可以解決的,生意這麼好,還怕籌不到錢麼。關鍵還是這房價問題啊。」

  陳懋遷道:「如今我手中沒有房子,但是其它房牙手中可是有的,可想而知,那些賣房的人一定想漲價,方才就有人後悔了,希望能夠漲一點,不過被我給說服了,可是其它房牙要漲,我也控制不住啊。

  而且這麼一來的話,那些要賣房子的人,肯定去找別的房牙,我的地位也保不住呀,房價上漲,那些沒有買上房的官員不又得怪我,弄得我反倒是外不是人。」

  如今可不是開發商的時代,是中介的時代,房價漲不漲,房主話語權極大,他要壓著不漲,那房主肯定找其他房牙。

  很快他就會丟了行首的位子。

  這錢賺得可真是一點也不開心。

  行首?五百套?呵呵!我市裡那些炒房的大媽團也不止這麼一點啊!張斐面對這一群弱雞,只覺頭疼,擺擺手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這房價是肯定不能炒上去的,這會壞大事的。

  「漲!」

  張斐突然道:「讓他們去漲。」

  陳懋遷彷彿就盼著張斐這一句話,立刻道:「你確定?出了事,你擔責任。」

  張斐道:「我就賺個幾百貫,憑什麼我擔責任,你要給我個幾萬貫,我來擔就我來擔。」

  馬天豪哼道:「要是真出了事,你脫得了干係嗎?」

  樊顒又道:「三郎,你有何主意,說來聽聽。」

  張斐道:「這房價上漲,那是因為馬員外的房貸,沒有房貸,他們拿命買,那麼如果馬員外只接受陳家的單子,這房子賣給鬼去吧。」

  此話一出,陳懋遷眼中一亮,道:「妙哉!妙哉!這主意真是妙啊!我怎就沒有想到。」

  樊顒目光閃動了幾下,道:「但我們先可以不聲張,讓其他房牙先將房價給漲上來,這房價一漲,先買之人,定會覺得自己沒有買錯,也會感激咱們,而沒有買到的人,自會更加著急。

  時機成熟,馬員外再放出消息,那些房牙手中囤積的房子,就賣不出去了,只能轉交給陳兄,陳兄到時漲一點點賣,也不會落得怨言。」

  張斐瞥了眼樊顒,心道:真不愧是汴京第一大奸商,果真是有些手段啊。

  馬天豪不開心,「憑什麼好人你們做,惡名我來背,我與很多房牙的關係都不錯。」

  陳懋遷道:「我們這是為大家著想。」

  馬天豪哼了一聲,但也沒有做聲。

  張斐眼眸一轉,道:「契約方面,我可以幫你們擬定。」

  馬天豪擺擺手道:「先不擬。」

  陳懋遷立刻道:「為何不擬?你若嫌三郎貴,我們可以另找他人。」

  張斐一挑眉角:「什麼意思?用完我,就把給我甩了,這可能會甩出問題的哦。」

  陳懋遷瞅張斐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咬咬牙道:「這錢我出。」

  他今天賺了太多了,也就不在乎這點。

  「這還差不多。」張斐還是不滿地看了眼陳懋遷,老小子,注意你的態度,咱珥筆與你們牙人已經攻守易型啦。

  馬天豪道:「如今這筆買賣,有很多人入伙,我得先問問,不過你放心,暫時我會只認你們陳家的契約。」

  陳懋遷皺了皺眉頭,道:「那你可得趕緊一點。」

  張斐全都看在眼裡,心道:這群奸商,談到錢,可真是原形畢露啊!

  馬天豪為什麼不簽,很簡單,他不簽的話,就是他拿捏房牙,我今天可以認你陳家,我明天也以認張家,簽了的話,就會被陳家拿捏。他突然發現,這放貸玩得好,真的是可以名利雙收啊!

  陳懋遷也清楚這一點,但他也沒有辦法,因為朝廷只是跟馬家簽了協議,馬家是壟斷的,他們又不壟斷。

  張斐突然問道:「對了!王夫人可曾來過?」

  陳懋遷點點頭。

  「買了?」

  「原本王夫人還在猶豫中,可不曾想,她看中那宅子的主人也在這裡,故此王夫人怕被人買走,就下了訂金,而且,而且她娘家那邊也訂了一套。」

  「這……」

  張斐有些冒汗,心想:王老頭會不會把我宰了。

  在陳家待了一會兒,張斐便與馬天豪一同回到馬家典當鋪,下一波高潮又將回到馬家,那可就是來真格的,故此馬家一定要做好準備。

  怎麼簽訂契約,怎麼算賬,怎麼還錢等等……

  這就需要張斐幫忙了。

  一直忙到傍晚時分,二人才稍作歇息。

  「對了,范家那邊有什麼情況嗎?」張斐突然問道。

  馬天豪道:「昨日范理來過這裡一趟,他似乎已經預感到什麼,不過他可能沒有想到,今日就已經有了效果。」

  張斐哦了一聲:「這麼快嗎?」

  馬天豪點點頭道:「方才不是說過麼,不少人房主見行情好,想要反悔,抬高價格出售,故而出現許多糾紛,但是他們都沒有去范家。」

  張斐笑道:「員外的影響力不小啊!」

  馬天豪搖搖頭道:「也非我一人所為,我與白礬樓談妥之後,又與陳懋遷提及了此事,這消息傳出去之後,大家自然不會再上范家,畢竟我們都不與范家來往,到時糾紛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張斐笑著點了點頭。

  馬天豪突然問道:「你弄這麼大的動靜,就是為了范家?」

  張斐瞧他一眼,「員外覺得不值嗎?」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瞞了,因為瞞也瞞不住。

  馬天豪道:「我只覺得以你的能力,那爭訟權有無也不打緊。」

  張斐雲淡風輕地笑道:「這可是我的謀生之道,如果我沒有爭訟權,當契約出現糾紛時,我就會非常被動。另外,我堅信一點,當別人欺負你第一次的時候,你若不反抗,他就一定欺負你第二次。故此這對我很重要。」

  馬天豪微微一笑,目光中透著些許讚賞,「好小子!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

  那邊王安石回到市稅司,冷靜下來的他,突然意識到事情好像有一點點不對勁。

  表妹怎麼好似著了魔。

  這不應該呀!

  「吉甫不在嗎?」

  王安石突然抬頭向身旁的官員問道。

  那官員答道:「呂校勘今日沒來。」

  「沒來?」

  王安石眉頭一皺,「豈有此理,我好不容易幫他尋來一個機會,他竟這般不珍惜。」

  他最恨這種玩世不恭的人,畢竟他就是一個工作狂。

  給這種人打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那官員又道:「下官現在就去找呂校勘。」

  「不用!」

  王安石道:「我倒要看看他什麼時候來。」

  當然,他也不是乾等著,畢竟市稅司剛剛設立,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王安石閒不住,就幫著忙活起來。

  直到下午時分,呂惠卿才姍姍來遲,進門就看到王安石那陰沉的臉,趕忙解釋道:「恩師勿怪,學生並非偷懶,只不過學生在外忙不過來,故才來晚了。」

  王安石道:「你在忙什麼?」

  呂惠卿趕緊將一份公文呈上,「恩師請看,這是今日陳家那邊的交易記錄,如果全部達成的話,光契稅我們就有二十萬貫。」

  「多…多少?」

  「二十萬貫。」

  「嘶---」

  王安石吸得一口冷氣,道:「他們到底賣了多少間房?」

  呂惠卿道:「目前還能夠完全確定,今日只是訂下,等到他們從馬家借出錢來,才能夠確定,但初步估計,應該達到八百套。」

  「一天八百套?」

  王安石目瞪口呆,一天二十萬貫的稅,這還變勞什子法,賣房就行了呀!

  要知道市稅司剛剛接受的店宅務,一年的租錢,也就是十六萬貫,這一天就被超了,真是太誇張了。

  呂惠卿突然使退左右官員,然後低聲道:「恩師,師母好像……好像也訂了一間宅子。」

  王安石猛地一怔:「怎麼可能,說好等我問清楚的。」

  呂惠卿又道:「應該不會有錯,師母的娘家也訂了一間。」

  王安石徹底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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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1章 暗度陳倉

  王安石最終的目的是變法。

  這個政策,只不過是小試牛刀,他並沒有將市稅司的利潤看得很重,他更在乎的是這種低息能否影響到大環境,以及市稅司的權力整合。

  可如今……

  王安石發現事情不簡單,覺得有必要重視一下這市稅司。

  不單單是他,房貸一出,買房已經成為汴京最炙手可熱的話題,不日,便成為一個現象級的事件。

  直接爆炸!

  就連一個緩衝階段都沒有。

  一連數日,不管是陳家那邊,還是馬家那邊,都是處於爆滿的地步,就連市稅司都被迫提前營業,裡面啥都沒有,就只有辦理手續的公職人員,無人在乎寒冷刺骨的北風。

  畢竟賺錢!

  目前可還沒有什麼開發商,房屋不可能根據購買需求而急速增長。

  可見事先也沒有人想到,會這麼火爆。

  這可是動輒幾千貫的貨物啊!

  同時又有許多官員參與其中。

  這當然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視。

  於是就有官員向宋神宗提議,放出一些土地用來建房。

  朝廷不是缺錢嗎?

  賣房啊!

  絕對賺錢啊!

  就目前交易來看,明顯有房屋短缺的現象。

  原因很簡單,就是有很多人買得起房了,需大於供。

  其實北宋的官員,在理財方面確實都是屬於頂尖的,都具有大局觀,因為大環境就是如此,北宋的經濟結構非常複雜,商業稅已經要超過農業稅,你要不懂的話,根本就混不進官場。

  這北宋重要的會議,幾乎都在談論一個話題,那就是財政。

  從君主到大臣,都有一個共識,經濟才是重中之重。

  宋神宗對此也很心動,目前汴京地價已經開始上漲,朝廷手中又握有不少土地,契稅就有二十萬貫,這要自己賣房,不敢想像啊!

  於是他召開一個小型會議商議此事。

  參與會議的大臣,主要就是宰相和翰林學士。

  「臣反對。」

  司馬光第一個站出來,「陛下可有想過,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因為以前大多數人都買不起房,故在房貸出現後,房屋交易才會達到如此驚人的地步,這可是數十年積累下來的,不會一直這麼下去。

  而如今買房的人大多數都是朝廷官員,地主富紳,而不是普通市民,如果朝廷也建房賣房,那將會導致房價進一步上漲,汴京再無廉價房屋,到時將逼迫百姓都住在街上去,這難道是陛下以及諸位想看到的嗎?」

  他是最反感朝廷下場做買賣,他認為這就是與民爭利,比增稅還要可恥。

  王安石卻道:「這物以稀為貴,房價高,是在於房屋少,如果朝廷建房,可緩解房價,亦可為朝廷增添收入,兩全其美,有何不可?你難道沒有發現,相國寺邊上已經開始建造房屋了嗎?與民爭利,那也得兩分,富民還是窮民。」

  他的理念與司馬光是正好相反,他認為朝廷就應該帶頭發展,什麼與民爭利,狗屁,爭也是跟富商地主爭,能爭到百姓頭上去?

  就那些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們懂國家建設嘛,當然得朝廷帶頭,這樣才能夠將蛋糕做大。

  司馬光立刻道:「我不是反對朝廷建房,但是要建租公房,供普通百姓居住,如果朝廷建庭院出售,那不用想也知道,朝廷再也不會建造租公房,那百姓如何生活?

  另外,這汴京土地有限,故要慎之又慎,有限度的放出土地,建租公房,即可為解決百姓住房問題,又可以緩解房價,也不會侵害到商人的收益。」

  宋神宗對這對冤家也很熟悉,於是向一旁的三司使唐介問道:「計相有何看法?」

  三司就是北宋財政部門。

  三司使又稱計相,這畢竟不是什麼正式會議,稱呼也比較隨意。

  唐介立刻道:「臣以為司馬學士更為有理,這衣食住行,乃是百姓日常所需,不可輕視,朝廷必須慎重對待,否則的話,將會釀成大禍。」

  立刻便有不少大臣站出來,支持唐介。

  但也有不少人是支持王安石的觀點,他們認為這些房屋遲早是要建的,因為有這需求,為什麼不現在建,為何要便宜那些富商,正好朝廷現在挺缺錢的。

  王安石瞧了眼司馬光,見這廝一臉堅決,彷彿要跟他拚命似的,心裡尋思著,上回成立市稅司,司馬光等人也沒有跟他們跳出來唱反調,這房價到底也不屬於他變法的核心內容,故此沒有繼續爭執。

  宋神宗也只能先作罷,看看再說。

  ……

  常言道,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馬家、陳家這些天真是風光無限,而范家書鋪卻在此次購房熱潮中折戟。

  八大茶食人其實是有分工的,雖然不是很明確,但大家都有默契,如李國忠就是專門處理大宗貨物的糾紛、契約等等。

  而范家則是涉及到房屋交易,以及部分典當行的。

  如今房市這麼火熱,不管契約,還是糾紛,也都隨之變多。

  原本范家該大賺一筆的,至少也是生意紅火。

  結果卻是門可羅雀。

  比平時還冷清。

  在馬家突然拋棄范家後,令許多富商認為其中定有原因,也紛紛轉向別家。

  范理覺得這不行,於是他立刻找到行首李國忠,表達自己的委屈。

  你們不講默契,將我的客人都搶走了。

  可這吃到嘴裡的肉,李國忠他們如何願意吐出來,委婉的表示,自己沒有搶他的生意,是他們自己上門,總不能拒之門外吧。

  范家。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平時有什麼事,我范理第一個支持他們李家,如今卻給我來一句,客人的選擇,與他們無關。他們真是欺人太甚。」

  回到家的范理,不禁大發雷霆,茶壺茶杯,摔得一地都是。

  他家中宅老道:「主人,他們如此欺人,咱們何不請陳員外郎來主持公道。」

  范理道:「陳員外郎豈會管這事。」

  那宅老道:「主人莫不是忘記,前不久,要陳員外郎要對付張三,咱們書鋪可也是出了不少力。」

  范理稍稍點頭,隨後又道:「可是當時出力最多的是李國忠。」

  正當這時,一個僕人入得堂來,「主人,方才有人塞了一張紙條。」

  說著,便將紙條遞上。

  范理接過一看,「是他。」

  ……

  翌日一早,范理乘坐轎子來到碼頭,只見那裡停著一艘舟船,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便上得舟船。

  他上得船後,舟船便駛離了碼頭。

  「你約我來此作甚?」

  范理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問道。

  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張斐。

  張斐笑道:「我知道員外最近遇到一點難事,也許我能夠為員外分憂。」

  范理咬牙切齒道:「只怕我范家有此一劫,皆出自你手。」

  張斐問道:「員外為何這麼說?」

  范理道:「我這裡剛出事,你就找上門來,而且你與馬天豪合作之後,他便立刻疏遠我范家,你敢說這與你無關?」

  他看到張斐的紙條,就立刻想明白一切。

  張斐卻笑道:「這重要嗎?」

  范理冷笑一聲:「你休當我不知你在盤算什麼,如今朝廷禁止你上堂辯護,你無非就是想借我的書鋪突破朝廷的約束。你休想得逞。」

  張斐笑道:「我們之間無仇無怨,員外寧可與我兩敗俱傷,也不願意合作共贏。」

  范理道:「你處心積慮對付我,我憑什麼要與你合作。」

  張斐樂了,「難道不是員外先對付我的?」

  當初沒有八大茶食人支持,王文善也難以成功啊!

  范理冷冷道:「既然我們之間恩怨頗深,還有什麼可談的。」

  張斐道:「如果員外與我合作,那我能夠讓員外成為行首。」

  范理稍稍皺眉,沒有做聲。

  張斐笑道:「你應該清楚,我現在與汴京各大富商都有買賣上的來往,如果我加入你們書鋪,那麼這些都是屬於書鋪的,這裡面有多少利益,員外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范理道:「你會這麼好心?」

  張斐呵呵道:「如果我得到你們書鋪,我也能夠賺得更多。」

  范理問道:「你想買下我的書鋪?」

  張斐道:「你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

  「這不就是了。」張斐道:「我希望加入你們的書鋪,與員外成為合作關係,但是有一點,名義上員外做主,但實際上我要取得書鋪的控制權。」

  「這不可能。」

  范理當即拒絕,「你想都別想。」

  張斐笑道:「員外開書鋪,求得應該不是出將入相吧。無非也就是地位和金錢。而我一旦加入你們書鋪,二者皆可得之。」

  范理道:「但你也會引來無數的麻煩。」

  張斐道:「如今麻煩纏身的我,賺得是盆滿缽滿,還有王大學士的支持,這麻煩給你,你要不要?」

  是呀!上回那麼整,都沒有整死他,反而還讓他翻了身,並且還令我損失慘重,真不知道那些官員在幹些什麼。范理掙扎少許,道:「我可以讓你加入我們書鋪,但是我得說了算。」

  張斐笑了笑。

  范理皺眉道:「你笑甚麼?」

  張斐道:「說了算,可不是靠嘴,而是要靠本事,你在樊員外他們面前能否說了算?如果你做不到的話,那又是誰說了算?

  與其將來被我給壓下去,就不如早點讓出來,主次分明,我們之間也不會產生隔閡,才能夠合作共贏。」

  說完,都不等范理點頭,便掏出一份契約放在桌上,「簽了這份契約,身為二當家的你,也能夠俯視李國忠等人,只是屈居於我之下,這可不是什麼丟人之事,將來在這一行中,誰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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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2章 格局

  范理可是老江湖,他來之前就已經猜到張斐的目的,那麼他前來赴約,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罵張斐幾句,亦或者戳穿張斐的假面目。

  如果他真的要報復張斐,可以直接將此事告知李國忠等人。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張斐身上潛在的利益。

  一張契約就能夠獲得幾百貫。

  這是什麼概念?

  如果能夠跟張斐合作,他的書鋪不得起飛呀。

  雖然張斐得罪了不少人,但目前看來,也有不少人支持張斐的,其中還包括當紅第一人王安石和許遵。

  而且,在不少大員的圍剿之下,張斐依舊能夠突破重圍,並且一鳴驚人。

  那麼孰強孰弱,范理自然得好好權衡一番。

  而他之前口氣那麼強硬,當然也就是為了就地還錢。

  然並卵!

  張斐根本就不吃他那套,非但如此,他還被張斐給鎮住了。

  說到底,還是實力說話。

  他鎮不住張斐的。

  最終他還是簽訂了那份合夥人協議。

  張斐將以合夥人的身份加入他們范家書鋪,並且將要修改書鋪管理制度,以合夥人為主,這種制度是比較鬆散的,就可以將名義掌舵者和實際掌舵者分開。

  也就是說,要真出了事,范理頂著。

  「得趕緊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那婆娘,讓她開心開心。」

  下得船來,張斐便是火急火燎地趕回許府。

  要知道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要爭回這口氣,他要證明,對方對他的圍剿都是徒勞無功,他要給對方一個大大的驚喜,以此來表示自己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而許芷倩也非常期待這一刻。

  「王…王師兄?」

  回到家中,正準備將這個好消息告知許芷倩時,突然發現王頁也在。

  王頁拱手道:「在下冒昧拜訪,打擾之處,還望三郎多多包涵啊!」

  張斐忙道:「首先,這不是我家,其次,我也希望閣下能夠常來轉轉。」

  王頁欣喜道:「是嗎?」

  張斐直點頭道:「當然,閣下來此,想必又帶來了美酒佳餚吧。」

  王頁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那句「一見如故」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知情的許芷倩抿了下唇,差點笑出聲來,又見王頁尷尬的臉都紅了,心念一動,向張斐道:「看來我們許家平時是虧待你了。」

  張斐趕忙解釋道:「當然不是,許娘子誤會了,只不過…只不過你王師兄帶來的酒,確實很好喝,你不覺得嗎?」

  許芷倩偷偷瞄了眼王頁,點點頭道:「那還用你說嘛。」

  張斐笑道:「所以說嘛,這是兩件事,可不能混為一談,你們許家對我可真是沒話說,我也非常感激。」

  許芷倩道:「算你還有些良心。」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緩解了王頁的尷尬,笑道:「三郎重情重義,實乃吾輩之楷模。」

  重情重義?他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張斐瞧臉色不對,趕緊解釋道:「王師兄莫要誤會,我與許娘子純屬是夥伴關係,私下除了吵架,沒有什麼其它可談的。」

  許芷倩本不覺這話有問題,可張斐怎麼一說,她倒也慌了,直點頭道:「是的,是的,王師兄千萬別誤會。」

  王頁瞧了二人一眼,笑道:「我不過隨便說說,你們為何這般緊張。」

  「誰緊張呢?」二人異口同聲道。

  說罷,二人又是非常有默契的互瞪一眼。

  王頁哈哈一笑,道:「師妹,快些將我帶來的酒菜備上,我要與三郎喝上幾杯。」

  心裡卻想,幸虧帶了,不然的話……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他倒不是說拿這酒菜來討好張斐,只不過他來許府,自己也覺得是打擾別人,挺不好意思的,故此他從宮裡自備酒菜。

  這酒菜上桌,張斐今兒興致又不錯,又先跟王頁連乾三杯。

  王頁笑道:「三郎今兒興致似乎不錯。」

  張斐呵呵笑道:「還好!還好!」

  王頁又道:「有道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三郎絕對當得了此譽。如今整個汴京都在談論房貸一事,三郎真是一鳴驚人。」

  張斐呵呵道:「我哪裡想這麼鬧騰,純屬被逼無奈。」

  王頁嘆了口氣,又道:「關於針對珥筆之民的公文,我早已聽說,我也為三郎你打抱不平,他們在公堂上辯不過三郎,便用這種手段打壓三郎,真是令人憤憤不平。」

  許芷倩略顯緊張地看向張斐。

  張斐拱手道:「多謝閣下為我打抱不平,不過也無須氣憤,畢竟他們又不是針對我。」

  許芷倩輕輕鬆得一口氣。

  王頁詫異道:「那是針對誰?」

  張斐笑道:「誰來他們都會針對啊!」

  「……」

  王頁愣了一下,拍著桌子,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好一句誰來他們都會針對。」

  許芷倩的額頭和手心已經開始在冒汗了。

  王頁又舉杯道:「三郎恁地豁達,我敬三郎一杯。」

  「不但豁達,而且好爽!乾了!」

  張斐正說得口乾,端杯就飲。

  放下酒杯之後,王頁笑道:「三郎此番妙策,也對我有所啟發,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張斐問道:「什麼啟發?」

  王頁道:「如今買房之人多不勝數,以至於坊間房價上漲,可是房價上漲也並非好事,三郎何不再向王大學士提議,讓他奏請朝廷,撥一些地建房,然後對民間出售,如此即可抑制房價上漲,又能夠為了朝廷增加收入,豈不是兩全其美。」

  「……」

  王頁說完之後,見張斐呆若木雞,問道:「三郎為何不語?」

  張斐猛地一怔,「這萬萬不行。」

  「為何不行?」王頁錯愕道。

  「你說得倒是好聽,抑制房價,可你也說了,朝廷現在很缺錢,若是朝廷建房真賺了錢,那還不往死裡抬高房價。」

  「你這說得無憑無據,朝廷建房意在平衡房價,怎麼會隨意漲價。」王頁直搖頭。

  「無憑無據?」

  張斐笑了,「目前朝廷主要收入是稅收,這稅都能漲,房價能不漲嗎?」

  王頁神情一滯,面露尷尬之色。

  砰的一聲輕響。

  張斐偏頭一看,原來是許芷倩的酒杯打翻了,又瞧了眼許芷倩,「許娘子,你怎麼出這麼多汗?」

  「我…我不勝酒力。」許芷倩訕笑道。

  張斐道:「這倒是的,你可得少喝一點,咱們已經扯平了,你可別又來一次。」

  許芷倩斜目瞥向他,「你酒量好?」

  眸光近乎瘋狂地閃爍。

  張斐嘀咕道:「至少比你好。」

  又見許芷倩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心裡也納悶,這女人是發春了麼,怎麼在給我拋媚眼?還是我憋了太久,出現幻覺了。

  王頁突然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許芷倩一怔,見王頁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忙道:「沒什麼,沒什麼。」

  張斐見許芷倩神色慌張,也反應過來,對哦,這互撲一事可不能讓王頁知道,那樣的話,我倒成了老王,我特麼姓張,他才姓王啊。趕忙轉移道:「閣下,我們還是繼續談房價的事。」

  許芷倩差點沒咬著舌頭,你是眼瞎嘛,心裡也有些著急,畢竟她隱瞞了王頁的身份,如果張斐說錯話,她也是有責任的呀。

  王頁笑著點點頭,又道:「那依三郎之意,朝廷又該如何抑制房價?」

  張斐笑道:「其實房價上漲也並非是壞事。」

  王頁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朝廷會玩得話……」

  「會玩?」

  「呃…就是懂得管理的意思。」

  「哦,三郎請繼續說。」

  「如果朝廷懂得管理的話,就應該堅持租公房的政策,可以撥地,可以建房,但必須是廉價的租公房。」

  「這是為何?」

  「很簡單。」

  張斐解釋道:「這人是依屋而存,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有了家就不會輕易離開,但是每個人又都必須要奮鬥才能夠生存。

  在奮鬥的過程中,就會產生稅收,人越多,稅就越多,後勁將連綿不絕,國家財政將會變得富饒,而經濟一旦向好,房價勢必也會上漲,但這種上漲那是繁榮的體現,不是什麼壞事。

  關鍵有租公房在,那就不會影響到百姓,都是官員和富紳在交易,漲一些也無傷大雅,基於他們的身份和地位,除朝廷之外,我估計也沒有人敢惡意炒高房價。

  反之,將會陷入惡性循環。」

  他倒不認為房價上漲,會引發多大的問題,關鍵是地,朝廷手中的地也是有限的,不能隨便撥。

  王頁沉思半晌,突然抬頭看向張斐,笑道:「三郎之言,令我茅塞頓開,我敬三郎一杯。」

  「敬什麼敬,見外了不是,乾了乾了!」

  「乾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

  王頁又道:「三郎雖言之有理,但是朝廷不建,那些富商也是想盡辦法建的。」

  「格局!」

  張斐擺擺手,道:「我說王老弟,做人要把格局放大一點了,那都只是小錢,盯著作甚,我都只是拿來玩一玩。」

  王頁一聽這話,只覺無比羞愧。

  我格局這麼小嗎?

  「咳咳!」

  方才王師兄,現在就王老弟了。許芷倩頭疼得利害,輕咳兩聲。

  張斐偏頭看去,王頁先道:「師妹嗓子不舒服嗎?」

  「啊?沒有!不,就是有點癢。」

  許芷倩擠出一絲歉意地微笑。

  「喝點酒就不癢了。」張斐嘿嘿道。

  「……」

  許芷倩卻不覺好笑,反而白了他一眼,可又見王頁面色有些不太好,趕緊道:「你們繼續聊,我為你們斟酒。」

  便還真起身為他們斟酒。

  在男朋友面前,就這麼溫柔賢淑嗎?張斐驚訝地看著許芷倩。

  王頁又饒有興致地向張斐道:「敢問三郎,何謂大格局?」

  張斐笑道:「當然是發展工商業,城市發展就只能靠這兩樣,我方才不是說了嘛,租公房可留住人,人若要生活就必須奮鬥,奮鬥就會產生稅收。但是怎麼去奮鬥,機會在哪裡?這就是朝廷該幹的事,朝廷只要將百姓安頓好,讓他們人人有活幹,稅絕不會少,而且就如這酒一樣,後勁無窮。說到酒了,再乾一杯!」

  「好!今兒在下捨命陪君子。」

  王頁舉杯。

  許芷倩嘀咕道:「什麼君子?應該捨命賠珥筆。」

  「噗!咳咳咳!」

  張斐將口中美酒又給噴了出來,心想:她這屬不屬於罵人?

  王頁忙道:「三郎可還好?」

  「沒事!沒事!就是浪費了這美酒!」

  張斐瞪了許芷倩一眼,突然眼眸一轉,又指了指自己的酒杯,一臉拽樣。

  許芷倩端起酒壺來到張斐身前,彎下身來,不動聲色地小聲道:「你酒量不行,就少喝一點。」

  張斐低聲道:「這你都看不出嘛,我是讓你在你王師兄面前表現表現賢良淑德,先騙過去再說,成了婚你就可以放飛自我了,要不,你嫁得出去嗎?」

  許芷倩一雙冷艷的鳳目迸射出兩道殺人的目光,但她卻沒有做聲,而起身走向王頁。

  哇!這她都忍得住,看來她是真愛她的王師兄啊!

  看著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張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惆悵,看來得去那種地方走走了,也不知道貴不貴?

  王頁一直在凝眉思索,未注意二人的小動作,直到許芷倩來到他身前斟酒時,他才反應過來。

  「多謝!多謝!」

  王頁微微頷首,目光又馬上射向張斐,「三郎說得很有道理,但朝廷又該如何安頓百姓呢?」

  張斐納悶道:「哇…王老弟,不用問得這麼細吧,咱們就隨便聊聊,這事也輪不到咱們去做主啊!」

  吹牛不都是吹大菊關嘛,誰特麼談細節呀!

  「那是那是。」

  王頁點點頭,眼中稍稍透著一絲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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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3章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張斐在這裡,除許芷倩外,也沒個特別要好的朋友,他對王頁的印象也不錯,關鍵對方是妥妥的小迷弟,再加上他今日興致比較高,這番酒喝得倒也痛快。

  只可惜王頁沒坐多久,就因有事,先離開了。

  走得還是後門。

  許芷倩也是親自相送。

  「……你王師兄走了?」

  「嗯。」

  許芷倩點點頭,看著滿面通紅的張斐,只覺心累呀,不免提醒道:「你倒是少喝一點,以免誤事。」

  哪來那麼多誤事!張斐沒好氣道:「放心,我又不是你,不會酒後亂性的。」

  許芷倩怒爭鳳目:「我何時酒後亂性了,方才之事,我可還未找你算賬。」

  「開個玩笑。」

  張斐也意識到說錯話了,突然眼眸一轉,「你先別生氣,我今天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不然我也不敢開這個玩笑。」

  許芷倩哼道:「什麼好消息?」

  張斐掏出一紙契約,遞了過去。

  許芷倩正在氣頭上,甩手接來,看罷,不禁面色一喜,「我們成功了!」

  這對她而言,還真是一個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啊!

  張斐點點頭道:「不錯,我現在是范家書鋪的掌舵人,那道政令,對我而言,已經是廢紙一張。」

  許芷倩喜不勝收道:「他們若是知道,非得氣得睡不著覺,不過咱們先別聲張,待他日你為人伸冤之,敲響那登聞鼓時,再給他們一個驚喜。」

  「英雄所見略同,我還特地叮囑了一番范理,讓他先別出聲。」

  張斐嘿嘿一笑,突然又掏出一份契約來,遞給許芷倩。

  「這是甚麼?」

  許芷倩接過來一看,詫異道:「你要我與你一塊加入范家書鋪?」

  張斐點頭笑道:「我們合作如此成功,為何不繼續下去。」

  許芷倩傲嬌道:「你不是嫌我多管閒事嗎?」

  「現在也嫌啊!」張斐呵呵一笑,又見許芷倩瞪來,趕忙道:「但是我們珥筆之人,幹得不就是這多管閒事嘛,要事事都是自個的事,那不得將牢底坐穿呀。

  故此我才希望許娘子加入書鋪,這樣一來,許娘子就可以自己幫窮人寫狀紙,屆時我會在書鋪設一個職位,專門免費去為那些窮人寫狀紙,打官司。」

  許芷倩很是心動,瞧了眼張斐,「那你幹什麼?」

  張斐嘆了口氣:「我當然是賺錢讓你揮霍,沒有錢你憑什麼免費去幫那些窮人打官司。」

  許芷倩稍稍一翻白眼道:「你不就是希望我為書鋪博得一些好名聲嘛,說得這麼好聽。」

  「咳咳…你…你怎麼知道?」

  「之前李四一案,你不就是這麼做的嘛。」

  「呃…反正你也喜歡,咱們各取所需唄。」

  「我也沒有拒絕啊!」

  許芷倩看著那紙契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是呀,為什麼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去寫狀紙,去幫那些人伸冤。

  突然,她又看向張斐,「等會!你不會是想一直待在書鋪吧?」

  張斐愣了愣,「有何不可嗎?」

  許芷倩道:「你莫不是忘記,王叔父曾說要舉薦你當官?」

  張斐皺了下眉頭,問道:「你認為我應該入朝為官嗎?」

  許芷倩眨了眨眼,道:「那得看你追求的是什麼。」

  「我追求的是什麼?」

  張斐陷入沉思之中,他初到北宋時,一心想要救方雲,救了方雲,他又希望能夠在汴京立足,不用寄人籬下,隨後他又是追求獲取爭訟權力,如今他全都做到了,越想越覺心裡空空的。

  過得一會兒,他突然抬頭看向許芷倩,「給點建議。」

  許芷倩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多聽一個人建議,絕不是壞事,哪怕是仇人。」

  許芷倩白他一眼,又沉吟少許,「財富對你而言,並非是難事,即便不當官你也可以獲得,故此我認為你應該跟王叔父他們一樣,去追求更為遠大的目標。」

  說到這裡,她瞧了眼張斐,又道:「你可還記得那晚你說幫助富人規避官司,是可以避免他們欺壓百姓。」

  張斐稍稍點頭。

  許芷倩道:「這我並不認同,我想告訴你,如果你真的想幫助更多人,唯有入仕為官,別無他法。」

  自宋神宗第一回來這,有意讓張斐入朝為官,她就想告知張斐這個道理,但是她又不能說出宋神宗的身份,而如今王安石也說了,她才可以這麼說。

  張斐詫異道:「原來你這麼看得起我?」

  許芷倩微微一翻白眼,「若你沒有能力,我又怎會監督你,怕你走上邪路,枉費了這一身本事。」

  「這你倒是高看我了……唉…先天下人之憂而憂,後天下人之樂而樂。」張斐感慨道:「這條路很艱難啊!」

  他若不知道宋朝的情況,他可能還會有點鬥志,但正因他知道宋朝的狀況,這條路好像怎麼走都是死胡同。

  許芷倩道:「可若你志在於此,那你就會覺得快樂。」

  「你怎知道?」

  「我爹就是如此啊!」

  「我怎麼能與恩公比啊!」

  張斐面露苦笑。

  他不是沒有想過當官,來宋朝肯定是首選當官,第一,有錢;第二,安全;不會動不動就被宰了。但這與王安石他們的志向那是兩回事。

  他的觀念,還沒有徹底融入當代,他還是保持那種奮鬥、賺錢的思路,心中就沒有天下的概念。

  這兩個字太沉重了。

  一時他也沒有頭緒,突然向許芷倩道:「你怎麼不問我第二個好消息是什麼?」

  許芷倩愣了愣,揚起手中契約,「這不就是第二個好消息嗎?」

  張斐笑道:「拿著微薄的酬勞,免費去幫窮人打官司,這也是好消息?」

  許芷倩又問道:「第二個好消息是甚麼?」

  張斐嘿嘿道:「我已經讓陳懋遷幫我找到房子,有空的話,我就去看看,如果沒問題,那我馬上就要搬走了。」

  許芷倩愣了下,「你…你要搬走?」

  「對啊!」

  張斐點點頭,「你不是很希望我搬走嗎?」

  「我……」

  許芷倩見張斐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眨了眨眼,突然俏臉一偏:「我是很希望你搬走,但是看到你這麼開心,我…我就不開心了。」

  「我就知道!」張斐激動地一拍掌,哈哈大笑:「我正是因為知道你會因此不開心,故此我才這麼開心的。哈哈……」

  「你又成心氣我。」

  「也氣不了幾天啦。我先回房睡覺去了。」

  張斐拔腿就溜了。

  「這廝真是可惡,臨走了,還要氣我。」

  許芷倩狠狠一跺腳。

  忽聽不遠處傳來歌聲,「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什麼執著。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又是這首曲,唱得真是難聽……」許芷倩嘀咕了一番,又拿起手中的契約看了看,眼中滿是憧憬……

  ……

  三更時分。

  翰林院!

  微微燭光下,一個老者正坐在小火爐旁,心無旁騖,廢寢忘食的工作著。

  忽然,一陣帶著寒意的夜風竄進屋來,微弱的燭光劇烈搖曳,又見一道長影照入屋來。

  老者一手護住燭火,回首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入得屋來,老者立刻站起身來。

  「先生無須多禮。」

  這年輕男子正是宋神宗。

  而這位老者也不是別人,正是王安石。

  宋神宗突然看向王安石對面的座位,空空如也,頗感意外,「今夜司馬學士沒有在此與先生作伴?」

  王安石笑道:「方才與他爭執了幾句,他回家去了。」

  很是得意。

  宋神宗笑了笑,又問道:「先生在看什麼?」

  王安石忙道:「臣在審查店宅務的賬本。」

  宋神宗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王安石嘆了口氣:「問題不少,但是人人皆知,店宅務與私牙勾結,將朝廷的租公房以私屋租售,從中獲取利益。」

  宋神宗稍稍點頭,問道:「不知先生打算如何處理?」

  王安石重重嘆了口氣,「改是要改,至於是否追究他們的責任,臣對此倒是有所保留。」

  宋神宗好奇道:「先生向來嫉惡如仇,今兒怎麼對他們網開一面?」

  王安石道:「因為這是朝廷默許的。」

  宋神宗稍稍點頭,又問道:「不知先生以為該如何改之?」

  王安石道:「暫時還未有頭緒。」

  宋神宗沉吟少許,道:「朕倒是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王安石忙問道:「陛下有何良策?」

  宋神宗道:「以資格來論,將租公房租給那些勤勞、善良的百姓,而不是租給那些懶漢閒民,亦或者誰人的親戚,以百姓交稅服役的情況來獲取申請資格。」

  王安石眼中一亮,道:「陛下此策甚妙啊!」

  宋神宗笑道:「我也是受到高人指點。」

  王安石問道:「高人?臣可認識?」

  宋神宗卻是笑而不答,轉而道:「不知先生對於司馬大學士的建議是否認同?」

  王安石愣了下,問道:「陛下問得可是有關建房一事?」

  宋神宗點點頭。

  王安石沉吟少許,嘆道:「雖然臣有自己的看法,但臣也不否認,司馬君實所論,亦是為百姓著想,也未嘗不可。」

  這事他已經打算不與司馬光爭,畢竟這不涉及到他的核心訴求。

  宋神宗欣慰道:「朕也有打算再撥一些地出來,建造租公房,一來可以幫助百姓,二來,也可警示那些富紳,朝廷並不希望房價上漲。」

  「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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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4章 樂極生悲

  帝王的首要任務,始終是維護自己的統治。

  而目前神宗面臨最為棘手的任務,就是這財政問題。

  說是三冗之禍,但冗兵、冗官造成的後果,就是冗費,可見三冗是全部反應在財政上。

  說白了,就是錢。

  宋神宗最初是更偏向於王安石的建議,既然賣房這麼賺錢,那朝廷為什麼不自己幹,比起那些為富不仁的奸商,朝廷是更有分寸的,還能夠抑制房價上漲。

  這個邏輯是沒有一點問題。

  可最終宋神宗還是採納了張斐的酒後之言,就因張斐的一句話,稅都能漲,要真能賺錢,你能保證房價不漲嗎?

  其實建租公房也能賺錢,只是沒那麼快而已,而且還有一筆看不見的利潤。

  宋神宗再三思考後,認為朝廷即便自己幹,這房價來帶的利潤,也難以彌補財政上的缺失。

  如今房產玩得再溜,也就那樣,不像……

  這最終還是得依靠變法,那何不在這建房上面選擇細水長流。

  王安石在得令之後,立刻對外放出消息,表示朝廷將撥地建造租公房。

  其實這租公房跟買房的人沒有多大關係。

  住租公房的人是不可能買得起房子的。

  但這是一個訊號。

  表示朝廷不願見到房價上漲。

  中低層官員對此非常擁護。

  他們可是踏踏實實要買房的人。

  而那邊馬家也表示只認陳家的契約,而陳家作為中介商,又對賣房方施壓,不能坐地起價,你要坐地起價,挨罵得又是我,來賣房的人,我也惹不起,你去找別家。

  可別家又得不到貸款。

  這頓時陷入一個死循環。

  原本有上漲趨勢的房價,又開始放緩。

  不過降價是不可能的。

  畢竟需求擺在這裡。

  之前那房價可是實打實的,不含水分,只不過如今出現房貸,有一定漲價的空間,不過暫時是給抑制住了,就只是漲了一點點。

  而始作俑者張斐如今也正在為房子奔波,不過是租房,不是買房,便宜一點,他不想住,貴的他買不起,就連首付都付不起。

  今日陳懋遷的侄兒陳德財就帶著張斐、李四來到外城蔡河以西的宜男橋。

  「這裡環境不錯啊!」

  張斐站在院中張望著,這真是前有小庭院,後有小水榭,左右兩邊還各有一間客房,目測比許府還要大上一些,他不禁又向陳德財問道:「你確定這裡每月只要十二貫錢?」

  這裡等於是在外城的西南角,雖然離汴河大街有段距離,但不管怎麼說,這裡好歹也是在城內,整個汴京都是寸土寸金啊!

  陳德財點點頭道:「是的。這裡每月租金只要十二貫錢。」

  李四怯怯道:「這裡是不是死過人?」

  他這些天跟著張斐混跡於各大富豪之間,動不動就是幾百貫,如今已經不會被這十幾貫給嚇到,而古人又比較迷信,一般凶宅都非常便宜。

  「沒有!沒有!」

  陳德財趕忙道:「我怎敢將凶宅租給你們,二位初到汴京,可能有所不知,這蔡河以西,租金都比較便宜,若是在河東,那租金可就得漲上三四倍之多。」

  如今他可不敢在張斐面前賣弄,真是畢恭畢敬啊!

  張斐納悶道:「這是為什麼?」

  陳德財道:「這都是因為武學是放在河西,而國子監、太學都是在河東,故此那邊租金非常昂貴,可不比汴河大街便宜多少。」

  這北宋雖然重文輕武,但還是保留唐傳下來的武學。

  「原來如此。」

  張斐點了點頭。

  這北宋重文輕武,那是眾所周知的事,也直接反應在房價上面,雖然同在外城,且僅一河之隔,但兩邊卻是天壤之別。

  文人富人都住在河東,那邊就非常繁榮,高檔的勾欄瓦舍,酒樓全都建在那邊,河西其實也很熱鬧,人也不少,但多半都是一些販夫走卒。

  當然,這些販夫走卒,恰恰又能夠為對面的富人服務,獲得生計。

  「就這裡了。」

  張斐呵呵笑道。

  他反倒是不喜與那些文人在一塊。

  當日,雙方就回到牙行,正式簽訂租賃契約,雖然租金是十二貫,但由於牙行的高昂的佣金,以及需向朝廷繳納的稅,最終的數額達到了十五貫錢。

  光租一間宅子,都得多出這些錢……

  就這,北宋政府還窮得是叮噹作響,在封建王朝,這北宋中央財政的赤字,那真是達到前無古人,後無……

  可話說回來,北宋有很多方面是比較人性化的,不儘是負面的,比如說,朝廷規定立契五日之後,才開始算租金,換而言之,就是給你五天搬家的時間。

  從這些細節可見,北宋其實一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服務方面比較完善。

  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張斐便讓李四先去打掃新家,自己則是去到許府正式拜別許遵。

  「你這麼急著搬出去,是因為小女嗎?」許遵還真有些捨不得張斐,有張斐在,他在家還經常能夠跟張斐討論一些律法問題,關鍵每次與這廝談,都能夠受益匪淺。

  「當然不是。」

  張斐搖搖頭,道:「其實許娘子對我是非常不錯,我也將與她繼續維持合作關係。只不過我想自己去闖一番事業。如今李四又跟著我,住在這裡就更加不方便。同時我的事業,也有可能會給恩公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這瓜田李下,難免也會引來流言蜚語。」

  許遵稍稍點頭。

  自房貸出現後,張斐涉及得就不是那種小官司,如果張斐繼續住在許府,那他幹得每一件事,都會引人猜想,這是不是他許遵在背後操縱的。

  這會令他們兩人都很難受。

  凡事都得顧及到彼此。

  可他們又各有各的志向。

  也確實該分開了。

  許遵笑道:「你自己決定就行,改日我再上門道賀。」

  張斐拱手道:「張三在家恭候恩公大駕光臨。」

  正巧這時,許芷倩來到廳堂,許遵立刻道:「倩兒,你來的正好,代我送送張斐。」

  張斐半開玩笑道:「這活許娘子一定樂意效勞。」

  許芷倩抿唇一笑:「我就是為此而來。請吧!張珥筆。」

  張斐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不行。」

  「為何?」

  「因為你很討厭這個稱呼。」

  「……你還真記仇。」

  「哼!」

  許遵瞧著二人一邊鬥嘴,一邊出得廳堂,不禁是苦笑地搖搖頭,都已經要走了,還得吵上兩句。

  出得廳堂,許芷倩突然道:「你得罪了這麼多人,出門在外,可得小心一點。」

  張斐瞧她一眼:「為什麼好好一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就好似詛咒來的。」

  「我可沒有功夫詛咒你。」許芷倩一臉鬱悶,只覺好心當了驢肝肺。

  張斐忙呵呵笑道:「今日乃你我的大喜之日,咱們就別吵了好麼。」

  許芷倩呸了一聲:「誰跟你大喜。」

  「怎麼不是,你終於將我掃地出門,而我也終於脫離了你的魔爪。」

  許芷倩竟無言反駁。

  張斐突然一本正經道:「不管怎麼樣,這些天還是非常感謝許娘子對我的遷就,至於我給許娘子帶來的麻煩,我對此表示的非常抱歉。」

  許芷倩輕輕哼道:「這還像句人話。」

  張斐哈哈一笑,又拱手道:「許娘子請留步。我就先走啦!」

  「趕緊走吧!」

  張斐上得租來的馬匹,突然偏頭看向門內的許芷倩,道:「許娘子應該知道我住在哪裡吧?若有事情,可讓青梅去通知我一聲。」

  許芷倩轉身就回去了。

  要不要這麼酷啊!

  張斐一翻白眼,騎馬離開了。

  今天他很開心,許芷倩說什麼,他都不會生氣的。

  此時此刻的他,就感覺自己是一隻無拘無束的小鳥,在空中蕩漾,蕩呀蕩……

  心裡尋思著,這搬家也算是大喜之事,咱又不辦進火宴,何不今晚叫幾個歌妓來家裡單獨樂一樂。這會不會太急了一點,顯得我有些飢渴,但這好像又是事實,這些天待在許府,成天清茶淡飯,都快要淡出鳥來了,嗯,待會讓李四去打聽打聽。

  越想越急,越急越催促著馬兒。

  行得半個時辰,來到了自己的住宅。

  「李四!李四!咦?這人不在家嗎?」

  下得馬來的張斐,在門前喊得三聲,見屋內沒有人應答,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唔唔唔!」

  這一進門,就見李四被綁在院中的大樹上,嘴裡還塞著一塊白布,鼓著雙眼,衝著他瘋狂地擺動著腦袋。

  「李四,你怎麼……」話一出口,張斐忽覺不對勁,轉身欲跑,哪知剛剛轉身,一個大麻布袋從天而降。

  頓覺眼前一黑,還未反應過來,屁股上便挨了重重一腳,只聽得他「哎喲」一聲,直直摔倒在地,而且是頭先著地,頓時是眼冒金星。

  這都還沒有緩過來,馬上又是一腳踩在他肚子上,不由得的頭腳並起,宛如河蝦下鍋,差點連早飯都給吐出來了。

  這一套連招下來,張斐完全失去抵抗力。

  砰砰砰!

  「救命啊!救命啊!」

  困在麻布袋裡面的張斐,被打得雙手捂頭,只能大聲喊道。

  忽聽得門外有人道:「好像是有人在喊救命…呀!好像是張三哥的聲音。」

  「張三哥莫怕,小馬來也!」

  又聽眼前有人低聲道:「不好!來人了!」

  「快走!」

  ……

  又聽得一個囂張的聲音:「賊人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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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5章 教頭與衙內

  「張三哥!你沒事吧?」

  未緩過神來的張斐只覺眼前陡然一亮,他還下意識抬手遮了遮,又凝目看去,只見馬小義正歪著頭,睜著大眼睛地看著他,正欲開口相詢時,忽聽得「唔唔唔」的聲音,仰頭往後看去,艱難地抬起手來,道:「快…快去幫幫李四。」

  說完,他直接往地上一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馬小義立刻跑過去,將李四鬆綁。

  李四掙脫繩索,見張斐還在地上回不過神來,立刻跑過來,將張斐扶起,緊張地問道:「三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張斐搖搖頭,又瞧李四自己也是鼻青臉腫的,問道:「你自己還好吧?」

  李四輕輕摸了下臉,頓時疼得齜牙咧嘴,可卻道:「俺皮糙肉厚,這不算啥。」

  張斐一手摁住疼痛的腹部,緊鎖眉頭,慍道:「他們是什麼人?」

  李四一臉茫然地搖搖頭道:「俺也不清楚,一個多時辰前,突然有四個人蒙面大漢闖了進來,將俺給抓住,問三哥你的下落,俺說不知道,他們就打俺。」

  馬小義突然跳上前來,「三哥,你說會不會那是陳裕騰找的人?」

  張斐皺了下眉頭,突然看向馬小義:「你怎麼在這?」

  馬小義道:「俺是專門來找三哥你的。」

  張斐好奇道:「找我作甚?」

  「哦,是俺哥哥……」

  「小馬!」

  忽聽得門外有人喊道。

  張斐抬頭看去,但見一個年紀比馬小義稍長,身著紅袍的公子哥騎著高頭駿馬,疾馳至門前,一拉韁繩,只見駿馬前蹄凌空踢打,怎一個英武了得。

  其身後跟著三五閒漢,卻個個累得條狗似的。

  「哥哥,可有追到那幾個賊人?」馬小義急急問道。

  那公子哥下得馬來,將馬鞭往後一扔,搖頭嘆道:「那些個賊人跑得忒也快了,一溜煙就沒影了。」

  馬小義不可思議道:「哥哥,你騎著馬也沒有追上嗎?」

  那公子哥略顯尷尬,「俺就是跑得太快,濤子他們沒跟上,差點還那幾人給圍住,幸虧哥哥騎術精湛,又跑了回去,等到濤子他們跟上,人都跑沒影了。」

  馬小義鄙夷道:「哥哥平時說一個能夠打三個的。」

  那公子哥鬱悶道:「他們剛好四個,我又沒帶兵器。」

  「……」

  張斐一直注視著二人,心想:不像似他們搞的鬼,難道真是那陳裕騰?還是他舅舅王司農?

  那公子哥見馬小義眼神還是帶著三分鄙夷,稍顯尷尬,突然轉頭看向張斐,打量一番後,又向馬小義道:「他就是你說得張三嗎?」

  馬小義點點頭。

  那公子哥小聲道:「你瞧他弱不禁風的樣子,能行嗎?」

  馬小義道:「哥哥,這打官司靠得是嘴,又不是打架,要是打架能夠幫你,那咱還需要找幫手嘛。」

  那公子哥點點頭道:「那倒也是。」

  馬小義又向張斐道:「三哥,這是俺哥哥,曹棟棟。」

  張斐強忍著疼痛,拱拱手道:「在下張三見過曹公子。」

  曹棟棟擺擺手,大咧咧道:「你叫我衙內便是。」

  「是,衙內。」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不知衙內找我有何貴幹?」

  馬小義道:「哥哥此番來找你……」

  「咳咳!」

  曹棟棟突然咳得幾聲,打斷了馬小義,又向張斐道:「進屋說,進屋說。」

  張斐也醒悟過來,忙道:「李四,快請衙內和小馬屋裡坐。」

  「是…是的。」

  李四也是頭回跟衙內這級別的人物打交道,心裡有些慌,道:「衙內,小馬,屋裡請。」

  曹棟棟瞧了眼那前廳,撓撓鼻子道:「後屋說,後屋說。」

  張斐瞅這廝神神秘秘的,心中很是好奇,點頭道:「行,那就去後屋說吧。」

  「走!」

  這曹棟棟、馬小義也真不見外,領著那幾個狗腿子便是大搖大擺地往後院走去,權當在自己家似的。

  「三哥,我去燒水給你敷一敷。」

  李四見張斐一直摀住肚子,於是說道。

  張斐點點頭,道:「你自己也敷敷。」

  「哎!」

  正當李四準備去燒水時,張斐突然喊道:「等會。」

  李四又走過來,道:「三哥還有啥吩咐?」

  張斐思索一會兒,道:「先別急著敷,這事我還得再想想。先弄清楚他們來此有何目的。」

  李四聽得好奇,這二者並不衝突啊!但他也沒有多問。

  來到後屋坐下之後,張斐忍著渾身疼痛坐了下來,又問道:「不知衙內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曹棟棟面露猶豫之色,又側過頭去向馬小義小聲問道:「小馬,這人真信得過?」

  「哥哥放心便是,張三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十分講義氣,絕對信得過。」馬小義是拍著胸脯道。

  張斐聽得感動萬分,這小子有前途啊!

  曹棟棟卻是一臉狐疑地看著馬小義。

  張斐主動開口道:「衙內是來找我打官司的吧?」

  曹棟棟詫異道:「你咋知道?」

  張斐道:「因為除了此事,我什麼也幫不了衙內。」

  曹棟棟點點頭道:「那倒也是。」

  張斐又道:「如果是打官司的話,衙內還請放心,我們可以先簽一份保密協議,就是確保我不會透露任何訊息。」

  曹棟棟一揮手道:「那倒不必,量你也不敢多說。就是……」

  他斜目瞧著張斐,「你有何手段?」

  張斐笑道:「我手段多得是,只不過我現在還不知道衙內到底犯了何事,倒也不敢妄下判斷。」

  馬小義哎喲一聲:「哥哥,你咋跟個女人似的,怕啥,我張三哥打官司可是厲害得緊,連契約官司都能夠打贏,你那事算甚麼。」

  曹棟棟沒好氣道:「你懂什麼?這事要是辦不好,那我可就完了。」

  馬小義老大不爽了,激動道:「哥哥,我會害你嘛,這回你信我的,張三哥你一定能夠幫你。」

  「行行行!我信你!」曹棟棟被馬小義吵得也有些頭疼,又道:「你說。」

  馬小義一愣,道:「哥哥咋不說。」

  曹棟棟撓著腮幫子:「你說就是了。」

  說著,他又偷偷打量了下張斐,怎麼越看越不靠譜。

  「那行,我來說。」馬小義很是激動地說道:「張三哥,事情是這樣的,幾天前我家哥哥睡了一個禁軍教頭的渾家,結果……」

  曹棟棟當即打斷他,「你別瞎說,只是睡了一半,要真睡了,那我也不冤了。」

  張斐也不知嗅到哪味靈藥,只覺精神抖擻,哪也不疼了,急急問道:「何謂睡了一半?」

  曹棟棟一臉懊惱道:「就是剛剛準備脫衣物。」

  這是叫睡一半嗎?這分明就是啥也沒幹啊!張斐頓時又疼了起來,「了解。小馬,你繼續。」

  「哎!」馬小義又道:「剛睡到一半,就被那教頭給發現了,如今那教頭威脅哥哥,讓哥哥給那他陞官,如果不給他升,他就要去開封府告我家哥哥。」

  曹棟棟憤憤不平道:「要是睡了,那也就罷了,關鍵俺都還沒睡,他憑啥威脅俺。」

  衙內都是一個德行嗎?張斐八卦道:「那教頭不會叫林沖吧?」

  不過他生平也就認識一個衙內,名叫高衙內。

  曹棟棟搖搖頭道:「倒不是,不過也姓林,喚作林飛,你識得嗎?」

  張斐搖搖頭道:「不識的。」

  馬小義插嘴道:「張三哥,俺覺得這是一個圈套。」

  如果對方不是衙內,張斐也有這種仙人跳的感覺,問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馬小義立刻將其中緣由告知張斐。

  原來這曹棟棟與馬小義自小好舞棍棒,與軍中好些個教頭關係不錯,前日曹棟棟與林飛和一個姓吳的虞候約好一塊去狩獵,三人打得一些獵物,又去到林飛家裡吃夜飯。

  這酒過三巡,幾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就是那麼剛剛好,在旁伺候的林娘子生得美貌如花,據曹棟棟自己所言,席間那林娘子就給他拋媚眼,惹得他色心大起,趁著林飛與那虞候醉酒之際,便是摟摟抱抱,滾到床上出去了。

  正要辦事之際,林飛和那虞候便闖入門來,那林娘子頓時哭訴,說是曹棟棟要強姦她。林飛揪著曹棟棟要去告官,幸得那虞候攔住,在虞候的調解下,三人達成協議,曹棟棟幫林飛昇官,便放他走。

  怎麼跟水滸傳倒著來?張斐有些不太相信,問道:「冒昧問一句,衙內,你都能幫他陞官,你還怕他威脅?」

  曹棟棟道:「本衙內豈會怕他一個小小教頭,但此事若是讓我姑奶奶和我表姨知曉,她們非得將我宰了。」

  不怕爹,怕姑奶?怕姨母?倒是稀罕!張斐問道:「不是衙內的姑奶奶是?」

  馬小義道:「哥哥的姑奶奶就是當今的太皇太后。」

  張斐頓時停止了呼吸,「那…那衙內的表姨……」

  「當今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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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6章 我要復仇

  這…這是什麼家世啊!

  相比起來,那高衙內算個屁啊!

  雖然張斐不是歷史專業的,但是他可是認識這曹太后和高太后的,歷史書上可都有提到過。

  這曹太后乃是宋仁宗之妻,出身於真定曹氏,武惠王曹彬的孫女。

  這曹家乃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將門世家,地位極為顯赫,且貫穿整個北宋,且在英宗時期,可就是這位曹太后在掌權。

  而那高太后名為高滔滔,乃是宋英宗的皇后,又是曹太后的外甥女,也是當今聖上宋神宗的母親,同時也是歷史上非常有名的賢后,還被冠以『女中堯舜』 的美譽。

  不但如此,這位高太后也是出身將門世家。

  也就是北宋高家軍,這高家軍可是能夠與楊家將、折家軍、種家軍、曹家軍齊名的。

  身世極為顯赫。

  後人只知那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卻忽略了一點,就是這趙家其實也從不跟外族聯姻,但是趙家卻跟幾乎所有的將門世家都有聯姻關係。

  楊家軍、高家軍,種家軍,曹家軍,其實也都是軍閥來的,世代相傳,由此可見,雖然趙家選擇以文馭武,但同時與他們這些將門世家積極聯姻,這些將門世家幾乎都出過皇后、妃子。

  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是非常密切的。

  趙家並沒有將他們軍閥當做夜壺,用完就扔,其實還是文武兩手抓,只不過用的套路不同罷了。

  面對他們這些將門世家,文官也不敢太囂張。

  而且他們這些將門世家,都屬文武雙全。

  最後出來保大宋的,還是這些將門世家,可見他們對於大宋是非常忠誠的,這在一個王朝末期,其實也是非常罕見的,可見老趙家的策略還是由可取之處的。

  只不過他們這些人再能打,也架不住那徽欽二宗人菜癮大,一個好微操,一個好乩童起乩,更要命的是他們基因異常強大,還造了個完顏構出來,最終未能力挽狂瀾。

  而這曹棟棟正是當今步軍副都指揮使曹評之子。

  如今衙內可不是貶義詞,一般就是他們這些京師禁軍統帥的子弟叫衙內。

  正如那長孫皇后一樣,身為賢后,首先一點就是要做到避免任人唯親,曹、高二位太后皆是如此。

  可以想像的到,一旦林飛告到官府去,且證據確鑿,那麼這二位太后估計真的會大義滅親。

  這才是最可怕的。

  張斐雖知此理,但對此還是有所保留,畢竟這只是曹棟棟一面之詞,一般來說,只有衙內欺負教頭,哪有教頭欺負衙內的道理。於是道:「既然如此,衙內何不答應林飛的要求?」

  「那怎行!」

  曹棟棟神情激動道:「今日本衙內若是幫他陞官,明兒他又要升,本衙內又答應他嗎?那可就是沒完沒了了,我也沒有這麼大的能耐。」

  咦喂!這個衙內倒也不傻啊!張斐詫異道:「衙內倒是看得挺透徹的。」

  曹棟棟哼道:「這事小馬家可都沒少幹,咱能不清楚嘛。」

  「哥哥,你又來,做了啥壞事,就往俺家推。」馬小義惱怒。

  曹棟棟低聲道:「咱兄弟不是都說好了麼,你保住我,我保住你全家。」

  馬小義鬱悶不語。

  這個計策倒是不錯,將來我也可以來摻一腳。張斐動了念頭,又問道:「那不知衙內希望我怎麼幫你?」

  曹棟棟突然看向馬小義。

  馬小義忙道:「哥哥是希望能夠借用張三哥你的手段,反告那林教頭勒索,還哥哥一個公道。」

  曹棟棟直點頭,但又搖頭道:「能不能告那林飛倒是不打緊,只要讓我渡過這一關,我有得是手段收拾他,可是不能讓我姑奶奶和表姨懲罰我,這才是最重要的。」

  你找我一個珥筆之人,去處理你們的家事,你還真是個機靈鬼。張斐沉吟少許,道:「這可不容易,打不打得贏這場官司,先放在一旁不說,就算打贏了,太皇太后也有可能會懲罰你,畢竟這無關律法啊!」

  曹棟棟哼道:「要是簡單的話,我來找你作甚。」

  張斐點點頭道:「那倒也是。」

  馬小義突然道:「張三哥,怎麼說,俺們兄弟今兒可也救了你,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曹棟棟連連點頭道:「是極!是極!我們現在可是你的恩人啊!你得知恩圖報。」

  這兩小子嘴巴還挺能說的。張斐想起方才被襲擊一事,至今是心有餘悸,如果對方是要他的命,估計他已經命喪黃泉,不禁心想:恩公只能保我在公堂之上,能夠據理抗辯,可保不了我平時的人身安全,若與他們交好,對我的人身安全,或許有些幫助。

  念及至此,他不禁認真思索起來。

  曹棟棟與馬小義面面相覷,倒也不敢打擾張斐。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突然道:「我可以答應幫你……」

  曹棟棟忙道:「你想到辦法啦?」

  張斐道:「只要是官司,那就有得打,但是你必須保證,你方才說得都是實話,而且你得將整個過程詳細地說一遍,如此我才能夠幫到你。」

  曹棟棟大喜,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只要你能讓我姑奶奶不懲罰我,我全都聽你的。」

  接著,張斐又讓李四拿來文房四寶,讓曹棟棟將過程再仔細說一遍。

  曹棟棟鬱悶道:「方才小馬不是說了嗎?」

  「他只是說了個大概,我要細節。」

  「哦。」

  曹棟棟哪知什麼是細節,就如同背課文一般,重複著方才馬小義的那番論述。

  說得張斐是又疼又困,心想:不行,這麼下去,我得睡著了。

  「先說重點。」

  「啥是重點?」

  「就是當晚你與林夫人開始接觸的時候。」

  「哦,當時那林教頭和吳虞侯都喝趴下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林夫人就叫那丫鬟來扶我去休息,我之前就說了,席間那林夫人老是挑逗咱,咱也知道,這事可得男人主動,於是我就不要那丫鬟,將林夫人拉過來,扶著我。嘿嘿。」

  「那你摸了沒?」

  「摸啥?」

  「林夫人啊!」

  「摸了!」

  「摸哪裡?」

  「啥?這…這也要說嗎?」

  「打官司打得就是細節,摸手和摸屁股能是一回事嗎?」

  「摸了。」

  「哪裡?」

  「屁股。」

  「胸呢?」

  「好像…也摸了。」

  「大不大?」

  「這也要問嗎?」

  「當然,你都說不出大小,又怎麼能證明你確實摸了。」

  「哥哥,你還害什麼臊,問你就說唄!」

  「好像不小,她用手擋著的,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摸到。」

  「但是你去摸了。」

  「嗯。」

  「親了沒?」

  「親了。」

  「哪裡?」

  「臉。」

  「伸了沒?」

  「伸啥?」

  「啊?哦,你沒親嘴是吧?」

  「還沒來得及。」

  「跳過。」

  ……

  「你還寫了認罪書?」張斐突然放下筆來,詫異地看著曹棟棟。

  曹棟棟點點頭,鬱悶道:「當時他說要抓我去告官,我都嚇壞了,稀裡糊塗就寫了那認罪書。」

  這下可就糟糕了!鐵證啊!張斐緊鎖眉頭,道:「認罪書中可有提到你保證為他陞官?」

  曹棟棟搖頭道:「倒是沒有寫。」

  看來這還真像似一個仙人跳啊!張斐點點頭,又道:「你繼續說。」

  曹棟棟搖搖頭道:「沒啦!我寫完這認罪書,他們便放我走了。」

  張斐又仔細看了一邊方才所寫,然後想曹棟棟道:「具體怎麼打這官司,我還得想一想,暫時你就先應著那林教頭,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省得!省得!這我省得。」曹棟棟道:「前兩日小馬就讓我來找你,可當時你都還住在許府,我都不敢去,可就怕被林飛或者許老頭知曉。」

  「謹慎是好事,你看我……」

  張斐突然呻吟一聲,一手又摀住腹部,旋即又向曹棟棟道:「這官司我暫時接下,但我先得去處理一點私事。」

  曹棟棟嘖了一聲:「你先幫我解決此事,我再幫你,豈不更好。」

  張斐皺了下眉頭,「這事你幫不了我,不過你也放心,我會盡快想辦法幫你解決的,到時我會聯繫小馬,你不要主動與我見面。」

  曹棟棟雖有不願,但還是點頭道:「行,你可得記住了。」

  張斐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今日之事,也許會讓你們去上堂作證,你們願意嗎?」

  馬小義激動道:「三哥,俺也能上堂爭辯嗎?」

  張斐翻了白眼,「你是做供,講述今日你看到我被打的事實,可不是爭辯。」

  馬小義哦了一聲,又嘀咕道:「那多沒勁。」

  曹棟棟嘿嘿道:「我這也算是做了好事,這我當然要去。」

  看來還真不是他們兩個所為,那十有八九就是王司農所為。張斐眼中閃過一抹怒氣,又道:「目前還不一定,有需要再找你們,衙內你先別聲張,要去也是讓小馬去。」

  曹棟棟激動道:「憑啥?好事就不讓我露臉了。」

  張斐道:「那你的事就另找人吧。」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

  ……

  送走他們之後,張斐立刻躺了下去,前不久他可還挨了一頓毒打,都快要撐不住了。

  「哎呦!啊---娘的,那些傢伙下手這麼狠。」

  李四瞅著張斐肚子那巨大的腳印,忙道:「三哥,我去弄點熱水來給你敷敷?」

  「不用!」

  張斐低目瞧著那巨大腳印,道:「這可是證據。」

  「證據?」李四問道:「三哥是要去告官嗎?」

  「不。」

  張斐咬著後牙槽道:「我是要去復仇。走,我們去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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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7章 流氓不是這麼當的

  汴河大街。

  「三哥!你堅持住啊!開封府就在前面了,三哥,三哥……」

  李四攙扶著看似奄奄一息的張斐,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一邊喊著,眼淚是嘩啦嘩啦地往下掉。

  「這兩人是怎麼了?」

  「瞧他們鼻青臉腫,莫不是遭遇打劫的呢。」

  「咦?那…那不是珥筆張三嗎?」

  「呀!還真是張三李四。」

  「好像他們是要去開封府。」

  「走走走,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

  開封府。

  如今已是下午時分,眼看放衙在即,門口的衙差漸漸有些心不在焉,開始閒聊起來,像極了盼著放學的小學生。

  其中一個衙差長長鬆得一口氣:「唉…終於輪到咱們休假了。」

  另一個衙差道:「本來早就該放了,都是托那張三的福。」

  「別提那張三了,我可再也不願見到他了。」

  「你如今想見也見不著了,他現在連堂都上不了,還來此作甚,坐牢麼。」

  「張…張三?」

  「你嚇唬誰呢,我可不會被你騙到。」

  「不。你快看,真…真的是張三。」

  衙差指著前面,哆嗦著嘴唇。

  另一個衙差這才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豬頭小伙攙著一人走了過來,不是別人,正是張斐。

  其身後還跟著二三十餘人,好奇地翹首以盼。

  「快…快去通知知府,張三來了。」

  門口衙差真是如臨大敵。

  一會兒,李四攙著張斐來到府衙大門前。

  留守那個衙差指著張斐道:「張三,你還來此作甚?」

  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張斐,緩緩抬起頭來,用迷離的眼神望著那衙差,吊在李四肩膀上的手臂,左右蕩了蕩,「差哥好!」

  那衙差怒噴道:「看到你老子就不好了。」

  「差哥見諒,其實我也不想來這裡的,但是你也看見了,我們現在是身負重傷……」

  那衙差見李四鼻青臉腫,而張斐雖只是臉頰上有塊淤青,但其一手摀住腹部,連站都站不穩,似乎傷得更重,只覺無比的痛快啊!

  活該啊!

  你小子也有今日。

  蒼天啊!大地啊!這是哪位神仙姐姐顯靈了。

  又聽張斐繼續言道:「……為什麼我們會身負重傷,就是因為方才我們被人毒打了一頓,在咱大宋京都,發生這種事,相信也不是呂知府所願意看到的,所以……」

  他在講述之時,李四偷偷挪著腳步,此時已經來到登聞鼓前。

  當他拿起鼓槌時,那衙差才反應過來,頓時嚇得是面色蒼白,手腳並抬,「住手……」

  為時已晚,張斐掄起鼓槌就猛擊鼓。

  砰砰砰!

  鼓聲響起。

  身後的群眾們頓時精神一振。

  張三重臨開封府。

  這回可有好戲看咯。

  府內。

  此時,呂公著正忙著處理一些公務,馬上就要休假了,忽聞府外鼓聲響起,不禁一驚,「何人擊鼓?」

  也知為什麼,他腦子裡面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張斐,不過隨即想到張斐現在根本不可能來敲鼓。

  話剛出口,就見一個衙差跑至門前,抱拳道:「啟稟知府,那張三又來了。」

  「真是張三?」

  呂公著倏然起身,饒是他這種公正嚴明的官員,也有些受不了這廝了。

  動不動就來敲鼓……

  真將開封府當成茅廁了。

  關鍵張三已經沒有爭訟的權力。

  可是當他見到張三李四相互攙扶著進來時,不免一愣,「你們這是幹什麼?」

  張斐一拉腰帶,露出腹部那巨大鞋印,道:「回稟知府,我們被人打了。」

  打得好!

  這裡堂內所有人的想法。

  包括呂公著。

  那主簿黃貴皺眉道:「是誰告訴你,被人打,就能上這開封府來擊鼓?」

  開封府的鼓真不能亂敲。

  當初李四一案,張斐也沒有擊鼓。

  這開封府對應的應該是市政府,呂公著更多的責任是市長,只不過他同時還兼顧開封府最高法院院長。

  然而,在開封府管轄內,有五個法院之多,且好些個法官,不管是民事糾紛,還是刑事案,一般都是去那五個法院。

  等到他們審完,給出判決之後,呂公著再審查一遍,若無錯漏,就對外宣判。

  流程大體如此。

  呂公著的主要職責,是農田水利,是經濟民生,不是破案,除非涉及到官員,或者重大刑事案,呂公著才會親自審理。

  李四一案,本就不該來這開封府,只不過這呂公著當時也想碰一碰張斐,再加上張斐花樣繁多,激起民怨,故他才親自審。

  張斐有氣無力道:「這小民知道,但是小民這回被打,開封府是脫不了干係,而且知府也是當事人之一,故此小民只能來此找知府伸冤。」

  與我有關?呂公著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昨日小民剛剛從許府搬走,前腳剛剛踏入新家,就被幾個蒙面人用麻袋罩住,狠狠毒打了小民一頓。」

  呂公著問道:「此與開封府有何關係?」

  張斐道:「小民初到汴京不久,所識之人不多,得罪的人那更是屈指可數,也就是為李四打了個官司。而這官司是在開封府打的,最終也是開封府從中調解的,但結果就是沒過多久小民就被人襲擊報復,這若傳出去,誰還敢來開封府告狀。」

  呂公著面色漸漸變動凝重,「你是說陳裕騰派人打得你?」

  張斐搖搖頭。

  呂公著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張斐道:「我認為是王司農找人打得我。」

  「王司農?」呂公著詫異道。

  「是的。」

  「你有何證據?」呂公著問道。

  張斐道:「當初小民在為李四辯護期間,那王司農曾來找過小民,並且對小民進行威逼利誘,但是小民當時沒有答應他,並且還怒斥他知法犯法。」

  呂公著皺眉道:「為何你當時沒說?」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張斐當然有權來此擊鼓鳴冤,這不但涉及到報復,而且還是涉及到朝廷大臣。

  張斐嘆道:「對於小民而言,自然也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是嗎?呂公著哪裡肯信,又問道:「你可有證據?」

  張斐道:「那是大白天,肯定有人見到。」

  呂公著稍一沉吟,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夠證明王司農就威脅過你。」

  張斐道:「是呀!王司農特地來找我一個素未蒙面的珥筆之人喝茶聊天。」

  呂公著哼道:「你休在這裡油嘴滑舌,這本官自會查明。」

  張斐道:「這正是小民所期待的。」

  說到王司農,呂公著就不能不管。

  這宋朝的司法,其實是默許民告官的,因為沒有法律條文禁止,地方上可能有所差別,但是開封府是有過很多先例的,而且開封府對於這種案子,也是非常看重的。

  道理很簡單,這汴京遍地士大夫,如果開封府不能為百姓做主,試問誰還將開封府放在眼裡,這還涉及到一個權力問題。

  正如張斐所言,他被打可能是李四一案的延續,當初從中調解的呂公著自然是有責任。

  於是呂公著先讓黃貴帶著張斐下去錄供。

  張斐剛剛被帶下去,通判李開便急急來到這裡,「聽聞那張三又來了?」

  呂公著道:「正在錄供。」

  李開納悶道:「他如今可沒有資格上堂爭訟?」

  呂公著道:「他是來告狀的,不是爭訟的。」

  「告狀?告誰?」

  「王司農。」

  呂公著又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知李開。

  李開道:「我看他真是活膩了,就他說得那些,憑什麼告王司農買兇傷人,要是惹火了王司農,又查不到確鑿證據,人家反告他誣陷,這罪名可就更大了。」

  呂公著嘆道:「正因為涉及到王司農,又與李四一案有關,本官才決定受理此案,至於結果如何,那就看能否查到證據,咱們只需要秉公處理。」

  李開苦笑道:「這怎麼查,那小子連打他的人都沒看清楚。」

  呂公著沉吟少許,道:「你先去王司農家裡問問,在李四一案的審理期間,他到底有沒有去找過張三。」

  ……

  「許娘子!」

  張斐與李四錄完口供,剛出府門,就見許芷倩急匆匆趕來。

  「你們…你們怎變成這般模樣?」

  許芷倩看到豬頭一般的李四,不禁大驚失色。

  這才一轉眼的功夫啊。

  張斐瞧見這女人,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烏鴉嘴。」

  烏鴉嘴?

  許芷倩一愣,旋即想到早上說過的話,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還笑,哎喲!」

  氣得張斐一時沒留意,又拉著了傷口。

  許芷倩輕輕哼道:「我若有這本事,你都不知死了多少遍。」

  「哇…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行了!都傷成這樣還貧嘴。先去我家待著吧。」

  ……

  許府。

  這早上走得時候有多麼開心,此時回來就有多麼尷尬。

  許遵倒是不在意這些,只道:「你這回真是太衝動了,你去開封府告狀,這倒是沒有錯,但你不能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狀告朝廷大臣,你可知後果?」

  張斐皺眉道:「這我知道,但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案子,每天都有人被打,如果我不告王司農,開封府不會重視,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隔三差五就能夠派人來打我一頓,我必須要反抗。」

  許遵眉頭緊鎖,「話雖如此,但你到底沒有證據,你應該先與我商量,我自會督促朝廷調查此案,倘若那王司農反告你一狀,這後果可大可小啊!」

  張斐卻問道:「恩公以為他會反咬我一口嗎?」

  許遵皺了皺眉道:「我看很有可能。」

  張斐聽得卻是一喜,「那就好!就怕他不告。」

  許芷倩驚訝道:「你是被打糊塗了嗎?」

  張斐沒好氣瞧她一眼:「我清醒得很,如今只是調查,這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不認為開封府能夠找到打我的人。但如果王司農反咬我一口,那此案就變成了官司,只要變成官司,那我就能夠發揮我所能。」

  許芷倩納悶道:「你都沒有證據,你拿什麼跟他打。」

  張斐道:「嘴!我會咬住他不放的,我要讓這個官司搞得他一家人都心神不寧,等著吧,我要讓他們明白,這流氓到底該怎麼當。」

  流氓?

  不對勁呀!

  你想幹什麼?

  許遵不禁看著他。

  張斐也注意到了,忙道:「恩公,我也是被逼無奈,而且我比他們好多了,至少我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許遵沉吟少許,問道:「我能給你什麼幫助嗎?」

  張斐道:「我只求恩公能夠幫助我得到公正的審判。」

  如果沒有許遵的支持,他這流氓還真耍不起來。

  許遵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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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8章 法內狂徒

  「啊…啊…輕點…大叔,求你了,輕點…疼啊!啊……」

  「哎呦!哎呦!哎喲!疼死俺了!疼死俺了!」

  兩個末班小鮮肉躺在屋內,被兩個老男人狠狠地揉搓著。

  發出殺豬一般慘叫聲。

  此起彼伏。

  異常血腥!

  惹得屋外的許芷倩是笑個不停。

  半晌過後,屋內只剩下了粗重喘氣聲。

  吱呀一聲,門打開來,兩個老男人一邊搓著手,一邊從屋內走了出來,一副事後的樣子。

  許芷倩立刻上前問道:「他們的傷勢怎麼樣?」

  其中一個年長的老男人拱手道:「許娘子勿要擔心,他們都只是受到一點皮外傷,我已經給他們敷上藥,平時稍稍注意一下就行了。」

  許芷倩松的一口氣,點點頭道:「多謝二位。」

  又立刻吩咐青梅帶這二位郎中下去休息。

  等郎中走後,許芷倩輕輕敲了下門。

  門直接開了,只見李四頂著一個豬頭臉站在門內。

  「你怎麼樣?」

  「多謝許娘子關心,俺好多了。」

  「那就好!」

  許芷倩點點頭,又偏頭看向半躺在臥榻上的張斐,「你怎麼樣?」

  「放心,死不了。啊…」

  張斐艱難地坐了起來,又瞟了眼許芷倩,「倒是你,要悠著一點,可別把嗓子給笑啞了。」

  許芷倩抿了抿朱唇:「你一個大男人這般怕疼,還好意思說。」

  「且讓你囂張片刻。」

  張斐道:「等我傷好了,再跟你吵,我現在要留著力氣對付那王司農。」

  許芷倩柳眉一皺,「你這不會是意氣用事吧?雖然我朝是允許民告官,但你若拿不出證據來,那將會對你非常不利!」

  她並不反對張斐採取報復手段,這都已經打到臉上來了,嫉惡如仇的她,當然認為該給予反擊,但是她擔心張斐是太衝動了,以至於落入對方的圈套中。

  張斐瞇了瞇眼,「放心,我想得很清楚,你等著好了,這回我要讓王司農感到珥筆之人的恐懼,以求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許芷倩震驚地看著張斐。

  殺雞儆猴?

  你一個珥筆,拿官員殺雞儆猴?

  會不會是用錯成語了?

  ……

  王府。

  「反了!反了!豈有此理!那張三小兒,竟敢誣蔑本官。」

  王文善來廳中來回踱步,憤憤不平地罵道。

  前來詢問的李開解釋道:「王司農先勿動怒,我…我也不過是照例詢問。」

  王文善停下腳步,回身向李開道:「李通判照例詢問,那就證明開封府還是懷疑本官,你可知道,這會對本官的名譽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李開報以歉意地微笑,「主要是那張三說王司農你曾在李四一案調查期間,去見過他,並且還威脅過他,我們也不能置若罔聞啊!還請王司農見諒。」

  沒有證據,他說話也非常客氣。

  王文善道:「不錯,我當初是與他見過一面,但我並非是威脅他,而是希望通過他向李四道歉,當我知道我那外甥幹出這種事時,我都恨不得大義滅親。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借此勒索本官,提出高昂賠償的要求。唉…也怪我心軟,我認為此事皆因我家教不嚴,我也是責無旁貸,故才讓我那外甥盡量答應他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但是沒有想到,他卻變本加厲,又故技重施,想要借再此勒索本官,真是豈有此理。」

  李開皺眉道:「王司農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王文善抖著五指,「五百貫的賠償,李通判認為這真的合理嗎?」

  李開沉眉不語。

  當初那個賠償,確實創下記錄,而就當時,李開他們也想到這是張斐所想要的。

  基於這個結果,王文善的話顯然更加可信啊!

  王文善又道:「我那外甥本不願答應他的要求,是老夫硬逼著他答應的,心想著也好借此事給他一個教訓,可不曾想換來的卻是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越說越氣,他是直搖頭,「不行,這事斷不可就這麼算了,我一定要去告他誣蔑本官,以證老夫清白。」

  李開道:「王司農當然可以這麼做,如果證明張斐的確是誣告,那我們開封府也會秉公處理的。」

  他態度非常明確,反正我們開封府是秉公處理,你要告就告,但是程序還是要走的。

  王文善也錄了一份口供給他,將他打發走。

  李開前腳剛走,刑部員外郎陳瑜便從後堂裡面走了出來。

  「真是沒有想到,那張三竟然直接去開封府狀告恩師。」

  陳瑜是直搖頭。

  這確實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原本以為張斐肯定會找許遵、王安石出面主持公道,因為沒有證據,一旦王安石、許遵介入進來,那就是權力的博弈。

  他們便可集中朝中反對王安石、許遵的力量借此案來反對市稅司,這是一箭雙鵰之策。

  可沒有想到那二愣子直接跑去開封府告狀了。

  「他這是自尋死路!」

  王文善冷冷一笑:「你說為師反告他誣陷和敲詐勒索,能成否?」

  陳瑜道:「一定能成,因為他不可能拿出證據來,同時從李四一案的結果來看,大多數人都會相信這是張三故技重施,又來敲詐恩師,不過恩師應該馬上行動,以此來表達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憤怒和委屈。」

  王文善點點頭道:「你馬上給我寫一張狀紙,今兒就送過去。」

  ……

  開封府。

  「怎麼樣?」

  呂公著向剛剛回來的李開問道。

  李開苦笑道:「王司農表示他確實見過張三,但他只是希望通過張三,向李四道歉,並無威脅過他。

  不但如此,王司農還說當時是張三勒索過他,提出非常不合理的要求,但他仍舊答應了,故此他認為張三又打算故技重施,敲詐勒索他,王司農還表示要告張斐誣蔑他。」

  呂公著皺眉道:「此事真相如何,就只有他們二人知道,孰真孰假,很難判斷。」

  李開點點頭,道:「除非張斐找出證據,證明確實是王司農買兇傷人,否則的話,他難以勝訴。」

  這邊還聊著,那邊王文善的狀紙就送到了開封府。

  「想不到來的這麼快,看來這回王司農是絕不會輕易罷手了。」李開面露憂慮之色。

  呂公著道:「我們秉公處理就行。」

  既然要秉公處理,那肯定要馬上召張斐過來詢問,他現在已經成了被告人。

  很快,張斐就被叫來開封府。

  「小民誣告王司農?知府信嗎?」

  張斐聽到這話,不禁都樂了。

  呂公著不覺好笑,沉眉道:「這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本官是要看證據的,你說王司農曾威脅過你,且買兇傷人,你能否拿出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張斐理直氣壯道:「我當然有證據啊!」

  李開都急眼了,「那你就拿出來啊!」

  「我不拿。」張斐搖頭道。

  「……」

  愣得半晌的呂公著,差點沒氣暈過去,不禁勃然大怒,「混賬!你當本官真拿你沒有辦法嗎?來人啊!給我將此人拿下,重打二十大板。」

  張斐絲毫不懼,反而怒噴道:「你們果然是官官相護。」

  呂公著大怒,老子一生清廉,怎容此廝誣蔑,「你這刁民真是無法無天,本官讓你拿出證據,你又不拿,你這不是成心戲弄本官嗎?」

  說到後面,他都委屈了。

  欺負人了不是。

  張斐反問道:「敢問知府,王司農說沒有威脅小民,你們可有讓他拿出證據來?」

  呂公著氣急不過道:「但現在是你告他買兇傷人,他告你誣陷,你得證明自己沒有誣陷他。」

  張斐又道:「但他也說了小民敲詐勒索他,他拿出證據了嗎?那小民是不是也可以告他誣告?」

  「……」

  屬實閉環了。

  呂公著道:「你這簡直就是胡攪蠻纏。」

  張斐道:「小民絕無胡攪蠻纏,小民不拿出證據來,就是怕你們官官相護,記得當時審理阿雲一案時,司馬大學士為求公平,也容許我暫不透露證據。

  除非讓我與王司農對簿公堂,否則的話,我就是被你打死,我也不會拿出證據來的,天知道這證據拿出來,會不會莫名消失。」

  又是這一招?

  呂公著真是恨得牙癢癢,他依稀記得,當初張斐也是用同樣的招數對付司馬光,只不過當時他是拿皇帝出來說,如今改用司馬光。

  這真的是一環套一環,下回是不是就用他呂公著了。

  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啊!李開抬了下手,制止上前來的衙差,又向張斐道:「你是要與王司農對簿公堂嗎?」

  張斐道:「而且還要開堂審理,他敢嗎?」

  李開問道:「你怎知王司農不敢。」

  張斐道:「他若敢,那最好不過了,我要在天下人面前,拿出證據,來戳穿他那虛偽的面孔。」

  呂公著點點頭,有氣無力道:「好!本官答應你,到時你若拿不出證據來,本官絕不會輕饒你。」

  他也明白李開的意思,他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又都拿不出證據來,索性讓他們兩個自個去爭。

  張斐自信滿滿道:「如果小民拿出證據來,也望知府能夠秉公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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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8 小時前
第0069章 舌戰開封府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那就是針尖對麥芒。

  呂公著派人告知王文善,如果他要告張斐,就必須與之對簿公堂。

  畢竟你們兩個都拿不出具體證據來。

  如果不這麼幹的話,開封府可能就背了這鍋。

  呂公著自然不願意自己的名聲毀在這二人手中。

  雖然他不爽張斐,但是他也認為事情鬧到這一步,王文善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若是換成王安石、司馬光,等正直的大臣,遇到這種事,唯恐避嫌不及,又怎會主動去找張斐。

  王文善直接就答應下來,還表示自己一定要與張斐對簿公堂。

  這氛圍都已經營造出來了,哪怕退半步,那可都是心虛的表現。

  關鍵他不認為張斐手握證據,他一點也不害怕。

  雙方都表現的非常強硬。

  直奔高潮!

  馬上就鬧得是滿城皆知。

  百姓們是趕緊買好瓜子,坐等這大戲上演。

  這事斷斷續續也持續了這麼久,總得給一個大結局啊!

  爛尾沒屁眼。

  與此同時,那王文善也在朝中哭訴,表示上回自己被張斐勒索敲詐,是自己認為外甥有錯在先,故而選擇讓步,沒有想到卻是換來這種結果。

  以結果論的話,王文善的話,當然是更加可信。

  畢竟李四一案,所賠償金額,確確實實創下地主界的記錄。

  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是很不合理的。

  也不理解為什麼王文善要答應。

  要知道朝中本就大多數官員都是支持王文善的,哪怕就是王文善叫人揍得張斐,那在他們看來,也是應該的。

  這小子著實可惡,上回給了他一個教訓,他卻不知悔改,又弄了個房貸出來,令許多官員忍痛割肉,倒是便宜了那王介甫。

  而如今一些中立的官員,也開始偏向王文善,認為張斐敲詐勒索的可能性要更高。

  此事當然也驚動了宋神宗。

  在房價一事上面,宋神宗最終是採納張斐的建議,可見他是非常欣賞張斐的。

  他趕緊找來許遵,問明緣由。

  「原來如此!」

  宋神宗點點頭,又道:「可是他到底有沒有證據能夠證明?」

  許遵沉默少許,如實道:「據臣所知,他…他應該是沒有確鑿證據。」

  宋神宗立刻道:「既然如此,卿為何不阻止他?他這分明就是衝動之舉,卿真應該先告知朕,朕自會替他做主啊!」

  許遵道:「臣有告誡過他,但是他似乎很有把握,而且根據他之前的表現來看,他常常出其不意,故此臣以為他肯定還是有辦法的。」

  宋神宗皺眉道:「但如今這事越鬧越大,萬一他輸了,朕想保他,可也非易事啊!」

  一個登州女子,讓他的聖裁都成了笑話,可見在司法上,皇帝要保一個人不是那麼容易啊!

  許遵聽著就放心了,也非易事,那就是說,還是能夠保的,忙道:「陛下還請放心,以臣對他的了解,其為人還是非常謹慎的,不會衝動行事。」

  宋神宗點點頭道:「但願如此吧!」

  ……

  呂公著可不想借此事來增添開封府的關注度,還去故意拖上幾日,增加一點曝光度,他是選擇馬上就開堂審理。

  他期待速戰速決。

  此案也非常簡單,就是看他們誰能夠拿出鐵證來證明自己說得是實話,對方是在說謊。

  反正總有一個人是在說謊。

  然而,此番前來開封府觀望的人,也已經創下記錄。

  雖然宋朝一直都允許民告官,但從未有過官與民對簿公堂,一般來說,都是狀紙交鋒,最多也就是閉門調查審理。

  自張斐到來後,對簿公堂,彷彿變得是越來越常見了。

  一輛馬車緩緩來到開封府門前,只見王文善與陳瑜從車中下來。

  「王司農!」

  「王兄!」

  頓時就有不少官員迎了上去。

  「王司農,此番可不能再心慈手軟了,一定要好好懲治一下那刁民。」

  「不錯!這刁民都勒索到咱們官員頭上,可不能助長此風啊!」

  「王兄,我們都是支持你的,倘若今日那刁民拿不出證據來,開封府要不立刻嚴懲他,我們就去陛下那裡彈劾開封府。那刁民能走到今日,我看開封府就得負很大的責任。」

  ……

  一大群官員圍著王文善,紛紛為其打氣。

  別看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之民,但是他在朝中仇恨,那真是不比王安石少,這些老爺們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小子。

  太囂張了!

  完全不將他們這些老爺們當回事。

  關鍵這其中涉及到一個階級問題。

  這一次對簿公堂,如果王文善贏了,一定要將這小子徹底整死,決不能再給他翻身的機會。

  「多謝諸位百忙之中來支持王某人,王某人真是……」

  說到後面,王文善哽咽不語。

  那些官員見罷,更是憤怒不已,看看,這都把人欺負成什麼樣了。

  豈有此理。

  而此時,只見三個老者步行來此,正是王安石、司馬光、陳升之。

  陳升之望去不遠處被簇擁的王文善,又偏頭看向王安石和司馬光,「二位以為誰會贏得這場官司?」

  司馬光搖搖頭道:「不好說啊!從目前所得知的消息來看,那小子手中應該沒有鐵證,故此他才會要求對簿公堂,這是他慣用的伎倆。」

  王安石聽他話裡有話,呵呵笑道:「君實似乎對於上回阿雲一案,還耿耿於懷啊!」

  司馬光瞧了眼王安石,「上回他怎麼贏的,你王介甫心裡就沒點數嘛。」

  王安石哈哈一笑,旋即又道:「輸了就承認,不能把責任推倒別人頭上,此非君子所為。」

  司馬光惱怒不已,但也不得不認。

  那場堂審,他確實輸了。

  忽聽一人喊道:「張三來了。」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張三裹著一件爛斗篷在李四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往這邊走來。

  大家依稀還記得那個身著光鮮亮麗的珥筆之人。

  一轉眼,就變成這模樣。

  真是我見猶憐啊!

  真是感同身受啊!

  王安石好奇道:「他今兒怎麼不是珥筆之人的裝扮?」

  司馬光道:「他又不是來打官司的,他可是受害者和被告者。可是我聽說,他的腿沒事,怎麼這一會兒功夫就瘸了。」

  說完,他就反應過來,這廝在博同情。

  忽聽人群中一人喊道:「張三,我們支持你。」

  「張三,你一定要討回公道。」

  ……

  不少百姓紛紛為張斐助威大氣。

  李四一案,大快人心。

  而此案乃是李四一案的延續,他們當然是支持張斐的。

  看看!

  這都將人打成什麼樣了。

  欺人太甚。

  試問誰又沒被欺負過,只不過他們不敢站出來,如今張斐站出來挑戰老爺們的權威,不管對錯,他們肯定是站在張斐這一邊的。

  張斐眼中含淚,朝著鄉親父老們拱手致謝。

  開封府門前,登時變得陣營明確。

  堂上是官與民,堂下亦是官與民。

  ……

  過得好一會兒,府院大門緩緩打開,那通判李開親自出來,將王文善和張斐帶了進去,又親自將司馬光、王安石等官員請入院內。

  此案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案子,但鬧到如今,陣勢之大,開封府都不得不給予足夠的重視。

  他們進去之後,大家立刻圍了過來。

  市民都已經站不到位置,站在府衙門前的全都是馬天豪、陳懋遷等一干腰纏萬貫的富紳。

  習慣於溜後門的許芷倩,悄悄來到前院時,發現已經沒了位置,而且前面站著的人,都是朝廷大員。

  陳升之、王安石、司馬光、齊恢、王師元、唐介……

  如呂惠卿、陳瑜這等小官,都已經站到角落裡面去了。

  給人的感覺,真的就是決戰開封府啊!

  好在那呂公著資歷不淺,如此場面,他是絲毫不怯。

  「威……武……」依舊。

  當然,王文善還是有特殊待遇,他是坐在左下方的,而張斐則是站在中間。

  呂公著一拍驚堂木,道:「張斐,你狀告王司農買兇傷人,可有證據?」

  單刀直入。

  王文善非常淡定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小民當然有證據,首先,在李四一案審理之時,王司農身為朝廷命官,又是陳裕騰的舅舅,卻偷偷來找小民,無論他當時說了什麼,都有干擾司法的嫌疑。」

  呂公著眉頭一皺,略顯不爽。

  你這又東拉西扯,你不是有證據嗎?

  拿出來啊!

  他都急了。

  當今對於妨礙司法公正沒有那麼嚴,王文善身為陳裕騰的舅舅,前去找張斐了解情況,是不足以構成干擾司法罪的。

  王文善倒是不在意,似乎早有預計,嘆了口氣,回應道:「你說得很對,我此舉確有不妥,但你又是否明白,身為舅舅,在得知自己的外甥做出此等事來,是有多麼的心寒,我真是愧對我那去世的姐姐,故此我才去找你,希望能夠代我那外甥向李四表達歉意,並且表示不管官府怎麼判,我都會給予李四補償的。

  記得當時,你表示必須拿出五百貫,此事才能夠作罷,才能得到李四的諒解,原本我那外甥還不願意,畢竟是五百貫呀,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還是我逼著他答應的。」

  他用非常溫和的語氣闡述著這一切,但卻是綿裡藏針,暗示張斐曾敲詐勒索他。

  「王司農貴人多忘事啊!」

  張斐笑道:「我記得當時,王司農可是把話說得非常明確,如果我還要繼續告下去,那就令我今後永遠無法上堂辯訴。」

  此話一出,王文善頓時目瞪口呆。

  你小子怎麼不按套路出牌,上回你告狀,可沒說這事啊!

  呂公著也傻了。

  怎麼又扯到這事上面來了。

  堂外頓時一片嘩然。

  百姓們紛紛心想:就知道是如此,當時我就猜到是報復了。

  站在角落裡的許芷倩面色一喜,真是好一招移花接木。又偷偷瞄向前面那些官員。

  果不其然,他們中一些人臉上哪還有半分淡定,個個都是一臉心虛。

  他們完全把這茬給忘了。

  許芷倩暗道:看你們今後還敢不敢用這種無恥手段。

  司馬光喃喃自語道:「這是個圈套啊。」

  王安石呵呵道:「幸虧不是你,不然的話,你又輸了。」

  司馬光瞪他一眼,心裡卻想,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啊!

  他們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雖然本質上,那是因,這是果,可以說是一回事。

  但是約束爭訟,那是朝廷討論出來的結果,不是說開封府判的,從這一點來說,這又是兩回事。

  但是張斐巧妙的將這個結果放到他與王文善的對話中,這性質又不一樣了。

  「胡說八道!」

  反應過來的王文善直接站起來,道:「你這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我根本就沒有說過此話。」

  這他是真的冤枉啊!

  他當時確實沒說過這話,是後面還這麼幹的。

  呂公著也向張斐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張斐嘆道:「小民沒有查證的權力,而且我若調查的話,只怕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毀滅證據。但是小民聽聞當時開封府一個上午就收到數十道狀紙,難道呂知府不感到奇怪嗎?這分明就是有人在後面操縱,呂知府可派人前去調查,他找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事,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這小子不講武德啊!

  呂公著問道:「但是現在需要證明的是,王司農是否有買兇傷人。」

  張斐道:「知府莫不是忘記,除此之外,還有王司農狀告小民誣告他。那麼如果能夠找到當初那事乃是王司農暗中所為,就足以證明小民並沒有誣告他,證明是他在說謊,他確實有威脅過小民。那麼他為何要說謊?很簡單,因為就是他買兇打得小民,一個謊言是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的,但在朗朗乾坤之下,真相終究會水落石出的!」

  呂公著沉吟不語。

  當初張斐狀告王文善時,理由就是王文善曾威脅過他,王文善又堅決否認,如果能夠證明王文善確實威脅過張斐,是可以間接證明王文善極有可能買兇傷人。

  只不過張斐沒當場拿出證據,而是讓開封府去查。

  「一派胡言。」

  王文善激動地向呂公著道:「呂知府,他這純屬是在血口噴人,不可信也,誰也沒有剝奪他爭訟的權力。」

  張斐笑道:「那是因為當今聖上聖明,可不代表你沒有幹過,我記得當時王司農曾上奏,指責我挑起爭訟之風。」

  小子說話注意一點啊!

  院內的不少大臣,莫名的緊張起來。

  王文善怒道:「我那不過就事論事。」

  張斐馬上道:「可王司農方才又說,代外甥道歉,並願意補償,這是多麼的仁慈,結果轉臉就指責我,難道王司農不覺得這自我矛盾嗎?」

  王文善腦子開始有些跟不上張斐的節奏,語塞片刻,才道:「李四是李四,你是你,我是對李四抱有歉意和同情,但是你這小人藉機勒索和敲詐,也令我感到不恥。」

  張斐立刻道:「所以你就派人打我。」

  王文善道:「你…你血口噴人,我堂堂朝廷大臣,豈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張斐馬上就道:「那你為何阻擾開封府調查?」

  「本官何時阻擾開封府調查了?」

  「那就調查啊!」

  張斐雙手一攤,「如果你沒有做過你怕什麼?」

  「本官豈會害怕。」

  王文善滿頭是汗,又道:「是你說你有證據,如今你又沒拿出證據來。」

  張斐道:「幾乎人人都知,上回約束爭訟一事,就是針對我的,而當時卻無人調查此事,我相信不止我一個人對此事好奇。」

  門口市民紛紛點頭。

  市民們可不傻,他們心裡都清楚,就是針對張斐的。

  張斐道:「只要開封府去查,就一定能夠查到證據,這不是鐵證又是什麼。倒是王司農,你說你為清白而來,何不讓開封府調查的徹徹底底,如此便可還王司農清白。」

  王文善立刻向呂公著拱手道:「還請呂知府立刻派人調查,好還本官一個清白。」

  話已至此,他只能這麼說。

  呂公著還有些猶豫。

  這不是證據啊!

  張斐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開封府前去調查,就絕對能夠查得到證據,我甚至願意為此賭上我的項上人頭。」

  王文善激動道:「當真?」

  張斐問道:「王司農要與我賭人頭嗎?」

  「……」

  王文善傻呀,跟你賭人頭,刑不上士大夫,我這人頭穩得一逼,憑什麼跟你賭,一時支吾不語。

  答應吧,太吃虧了。

  不答應吧,好像又顯得心虛。

  悔不當初,多那句作甚。

  呂公著原本以為張斐要跟上回一樣,一錘定音,哪知這小子這回又反其道而行,這要調查的話,一時半會可就結不了案了,但又沒有辦法,雙方都要求調查,而且張斐還撂下狠話,不查也不行,於是開口為王文善解圍,「到底是誰在說謊,本官自會查明,今日到此為止,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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