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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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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風月】寂靜王冠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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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0: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七章 汝當俯首

    大地轟鳴。

    龐大的鋼鐵之城似乎在瞬間一窒。

    大地之上有水紋動蕩,一輪虛幻的白月拔地而起。

    中央聖殿中,警報聲此起彼伏地響動著,驟然之間迸發的龐大以太波動釋放出足夠危險的信號,令觀測著監控的樂師們忍不住毛骨悚然。

    他們錯愕地抬頭,凝望著頭頂那一片代表著聖城的星雲,在密集閃爍的星雲中,此刻卻出現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空白。

    那一片空白中明明一無所有,卻迸發出了熾烈的光芒。

    “那是什麼?”

    “為什麼會有鐘塔加持?!”

    “是靜默機關在一個小時之前的申請!等等……”調查記錄的操作員愣在當場,呆滯地抬頭:“加持者是……葉清玄?”

    葉清玄?

    哪個葉清玄?

    所有人都陷入錯愕:這種已經超越了大師領域,幾乎要半步跨入權杖領域中的以太波動……難道是哪個頂尖學派在聖城的代表人出手?

    但這個名字應該是東方人吧?

    “難道是城門殺人的那個?”

    寂靜裡,有人低聲嘟噥,還沒說完,就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

    可周圍的人卻沒有笑。

    在寂靜裡,只有他怪異的笑聲尷尬地響著,響著,到最後,停止了。

    所有人臉色蒼白,面面相覷。

    “他才剛剛干涉級,不可能吧?哪怕是鐘塔加持,也不應該有這種能力啊。”

    “更重要的是,他在這個關頭,究竟想幹什麼?”有人幽幽地說:“我記得……他已經在拘拿名單上了吧?”

    一片死寂。

    “該死的!”

    尖叫聲響起:“馬上通報教皇宮!”

    警報擴散。

    混亂蔓延。

    兩分鐘之前,審判之塔。

    廢墟之下,白月轟鳴著自地上而起,高懸在天空之上。

    物質是擁有引力的。

    月光之章在大師級力量之下完全展開,結合了葉清玄的小源之後,其本身便進化成了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

    它汲取著海量的以太,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

    恒河沙數級的樂理每時每刻在月輪之中誕生、毀滅、變化,直至最後,形成了恐怖的‘引力’,那引力歪曲著現實,令一切規則都向著自我而扭曲,面目全非。

    月光所照之處,一切都再非人域。

    在無聲的轟鳴中,受難曲與月光之章碰撞在一處。

    轉瞬間,仿佛有兩個大漩渦在以太之海中相遇、沖撞在了一起。

    雷火霹靂、天地碰撞。

    在碰撞的核心中,誰都不知道發生了多麼恐怖的沖擊和爆發。

    現實瞬間被撕裂了,無數詭異的幻影從其中交錯顯露,一片混沌中,仿佛那裡已經變成了絕對的真空,再無一物。

    可是卻彌漫著令人心悸的殺氣。

    那一片空白中,依舊有什麼東西存在著,死死地對抗著白月的沖擊,未曾被壓垮。

    恐怖的餘波瞬間擴散,摧垮了方圓數公里之內的一切以太波動。天空中飛舞的樂師們墜向大地,若非救援及時,險些骨肉成泥。

    可白月在升起。

    那恐怖的怪物在緩緩地爬升上天空。

    每升起一寸,它所帶來的狂亂引力就暴漲一分!

    此時此刻,它儼然就是要將整個紫眼獅鷲鎮壓在下面,白月的樂理干涉所帶來的力量,豈止是一座山那麼重?

    倘若不是受難曲的效果,紫眼獅鷲早就被碾壓到連渣都不剩!

    樂理變化,劇烈的性質干涉中,白月就這麼地‘踩著’紫眼獅鷲,一寸寸地向著天空中升起。

    龐大的引力貪婪地汲取著以太之海中的力量。虛無的以太之海在此刻凝結成實質,化作了月光的海洋,拱衛在它的周圍。

    白月如山。

    那麼紫眼獅鷲本身便像是千錘百煉之後的恐怖合金。

    不論是刀劈斧鑿、雷霆霹靂,承受著暴漲了千百倍的壓力,自我的防御和體內的樂理依舊嚴絲合縫,不見任何的動蕩。

    這是極限的龜縮防守,任由外界千變外化,可樂理在他一手的調度和梳理之下,依舊井井有條,自成章法和格式,絲毫不被外在所影響。

    ‘真空’之中,紫眼獅鷲迸發出刺耳的鋼鐵旋律,渾身升騰著火焰,獅鷲面具之下,紫色的眼瞳宛如燃燒一樣,迸射著瑰麗而陰冷的光。

    在無數宛如悲鳴的鋼鐵噪音中,嘶啞的頌唱聲響起。

    “安息吧!安息吧,你那疲憊的聖體!”

    紫眼獅鷲駕馭著那恐怖的鋼鐵之音,引導著那莊嚴肅穆的旋律飆升至最高潮,於是,在鋼鐵摩擦的刺耳聲音裡,無數人的怒吼:

    轟!轟!轟!

    葉清玄的臉色驟然慘白,口鼻中滲出一絲猩紅。

    “竟然……”

    在受難曲樂章完全展開的瞬間,無數依然凝結成實質、宛如鋼鐵的樂理從紫眼獅鷲的四肢百骸中涌出,驟然迸射向四面八方,沒入虛空中。

    可傳來回應的,卻是龐大的聖城結界!

    在無數監管部門的刺耳警報聲中,他的樂理強行接續進了聖城結界之中!

    就像是曾經的葉清玄試圖駕馭阿瓦隆大結界一樣,此時此刻,紫眼獅鷲竟然瘋狂到試圖篡奪聖城大結界的力量?

    別開玩笑了,瘋子!

    雖然本質相同,但兩者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一個已經多年未曾維護早已經衰敗到極點的廢結界,一個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恐怖武器,首屈一指的龐然大物!

    這麼多年來,聖城結界建立的第一天開始起,便抽取著無盡以太之海中的力量,源源不斷地調控著城池之內的一切規則和樂理。在全盛時期,有超過兩千名樂師為它服務……倘若未曾經過授權,就算是權杖在此,也別想奪走它哪怕一分一毫的力量!

    可就在瞬息間,葉清玄卻汗流浹背。

    因為一股龐大的力量從虛空中迸發,灌注進了受難曲之中……它竟然成功了?如此迅捷,如此快速,如此輕易的成功了?

    就在他的感應中,審判之塔所在的區域,這一片結界,已經從整個的聖城大結界之上脫離,變成了獨立的個體,

    紫眼獅鷲不知通過什麼權限和密鑰,篡奪了原本屬於中央聖堂的控制命令,在聖堂未曾反應過來之前,他以受難曲破解了外層防御,徹底解譯與解構了它的核心樂理,將它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葉清玄咬牙,罵了一句臟話。

    媽·的,鬧大了!

    “大膽!”

    在教皇宮之上,龐大的風洞中,數道聖徒氣息頓時暴怒。

    那些運行在虛空中的樂理瞬間展開,在風洞另一頭的操控之下,隔空轟擊而來。

    數十道宛如烈日的流光呼嘯而至,天地轟鳴,劇震之中,被卷入了白月和獅鷲之間的對拼中,劇烈的動蕩和轟鳴中,足以將眼球灼成焦炭的恐怖烈光向四面迸射而出。

    只是彈指,獅鷲所掠奪的結界被徹底擊潰了!

    緊接著,以太密度劇烈飆升。

    原本已經被兩人連續歪曲,已經不堪重負的定律此刻徹底分崩離析。

    這一片區域徹底的演變成遠超黑區數百倍的以太狂亂區,無數樂理隨生隨滅中,將這一片區域徹底變成了絕境。

    “拿下!”

    瓦格納先生的叱令在每一個鐘塔共鳴的樂師耳邊響起,話音未落,便已經有數十個擅長飛翔的樂師飛撲而至。

    似乎是用了專門的樂章,衝在最前面的樂師幾乎大半個身體都幻化成了雷霆,在虛空中轉折馳騁,游走不定,轉瞬間便撲了進來。

    “不要進來!”

    葉清玄錯愕回頭,向著他們大喊:“這是……”

    晚了。

    葉清玄的話被暴亂的環境所吞沒,緊接著,數十道身影接連而至,從天而降,分別撲向了葉清玄和紫眼獅鷲的所在。

    蠢貨。

    葉清玄別過,不忍再看。

    “這是陷阱啊……”

    話音未落,慘叫聲響起。

    在葉清玄周圍,那幾個呼嘯而來的大師驟然身體一震,發出慘叫。

    空氣變得像是硫酸一樣,嗤嗤作響,灌入了他們的肺腑,內外交攻,異常的畸形樂理從體內增值,瞬間破壞了平衡。

    彈指之間,他們半身邊腐蝕成了骷髏,從空中墜落。

    葉清玄咬牙,看向地面。

    獅鷲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占據這一片聖城結界,他完全沒心思和反應過來的聖城再反覆爭奪結界的控制權,打拉鋸戰。

    從一開始,他打的就是吸引聖徒注意力,徹底毀滅結界的主意!

    就在結界崩潰,天崩地亂的瞬間,受難曲的領域反而迅速膨脹,接管了那無數潰散的樂理,令它們在暴亂的混沌界域中再次組合成型。

    現在,這一片領域,已經是他的世界了!

    在這個就連引力都已經失效的世界裡,無數殘垣斷壁飄飛在空中,被颶風暗流席卷,點燃,石中生火,詭異異常。

    撲向獅鷲的大師在瞬間便折損了兩人。

    不知何時,一把反曲刀從獅鷲的袖口中滑出,落在他的手中。隨著手指抹過,上面便亮起了一行指令音符。

    驟然迸發的呼嘯中,反曲刃脫手而出,勢如破竹的撕碎了數層護盾,如中敗革。

    為首的樂師戛然而止,胸前破開了一個大洞。

    他錯愕地看著獅鷲那一雙冰冷的眼睛,張口欲言,可身體卻迅速地膨脹成球,體內被指令音符引爆的樂理過載運轉,徹底崩潰。

    爆炸!

    餘下的樂師還未曾反應,便看到那一道黑影逆襲而來!

    最先被截斷的,是那個半身已經元素化的大師。

    在交錯而過的瞬間,樂理侵蝕、性質干涉,雷霆被強行凝固成了石塊。由禁絕學派推演至變化學派的力量瞬間從內而外的爆發,將他的血肉置換成了鐵石。

    鐵石在空中分崩離析,落向地下。

    而獅鷲的速度暴漲,再次撲向了下一人。

    誰都沒有想到,獅鷲的空中戰竟然如此的險惡兇暴,不,或許就是因為擅長空中戰,才會頭戴獅鷲冠冕吧?

    “不要和他近戰!”

    很快便有樂師反應過來,眼中閃過一道厲色:“拉遠距離!”

    話音未落,獅鷲便已經撲面而來。

    蒼老的大師一聲冷哼,渾身血肉驟然潰散成霧氣,反撲向了獅鷲。可在那猛毒的血霧中,他殘存的半身卻毫不猶豫的倒飛而出。

    壁虎斷尾。

    在他臉上,慶幸的神情還來不及浮現,便僵硬住了。

    不顧血霧的可怕腐蝕性和猛毒,獅鷲從血色中撲出,一只手掌,已經按在了他的頭顱上,緊接著,猛然收緊。

    鋼鐵五指摩擦,血肉如泥一般從指縫中露出。

    而就在他的頭頂,混亂界域之外,三名來自泯滅之門的樂師面無表情,圍攏在一處,彼此同調,齊聲頌唱著毀滅之歌。

    在三人交錯合攏的手中,無聲地漏下了一顆漆黑的種子。

    ——湮滅之穴!

    變化學派中最著名的招牌樂章,將一切物質都徹底湮滅的恐怖黑洞!

    黑色的種子從天而降,每落下一寸,便膨脹一分,短短幾秒鐘過後,已經變成了一道寬達數米有餘的純黑漩渦。

    在這個變幻莫測的詭異世界之中,唯有那漩渦是純黑的,所過之處,一切物質盡數湮滅,自外而內地強行打通出了一條筆直的隧道,然後想著紫眼獅鷲的頭頂壓下!

    六名後繼趕來的大師與幸存者會合,無需思索,彼此同調,將紫眼獅鷲包圍,其中為首的大師引動了性質干涉,轉瞬間竟然隨之進入了‘真空’的領域,展露出爐火純青的禁絕學派造詣。

    彈指,無形的囚籠從空氣中縱橫交錯。

    來自禁絕學派中的戒律之道展開!

    無數樂理從四面八方封鎖了紫眼獅鷲的躲閃空隙,將他囚禁在了原地。

    緊接著,純黑的湮滅之穴,從天而降。

    紫眼獅鷲似是嘆息,抬起頭。

    在那一瞬間,刺耳的摩擦聲傳來。

    暴亂的颶風席卷向了四周。

    瞬息間以太波動的劇烈落差刺痛了每一個人的感知。

    在‘目盲’之中,葉清玄只看到那一輪宛如烈日的漆黑漩渦劇烈的震顫著,數米餘寬的龐大輪廓抖動,迅速地分崩離析,宛如溶解一般的在轟鳴中坍塌。

    以太亂潮迸發,將所有人都徹底掀翻。

    在包圍中,那囚禁著獅鷲的禁絕樂師面色驟變。

    下一瞬間,紫眼獅鷲的詭異面目便浮現在他的眼前。

    反曲刀橫過,只是一瞬。

    頭顱從肩上落下。

    鮮血染紅了焦黑的獅鷲面具,黑紅二色之下的紫色眼瞳,如此猙獰。

    獅鷲伸手,龐大的絕域之中便傳來深沉的回響,無意言喻的重壓碾碎了一切凝聚的以太,也剝奪了所有敵人的反抗能力。

    毫無猶豫,毫無憐憫,在染紅的反曲刀再次被舉起,斬落!

    凄厲的哀嚎聲響起。

    “啟動密鑰,口令:7984611。”

    就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已經厭惡了漫無止境的等待和不切實際的妄想。

    在這絕域的天空中,有沙啞的聲音響起。

    他說:

    “引言——汝當俯首,敬畏神明!”

    卡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

    紫眼獅鷲的動作戛然而止。

    被染成赤紅的反曲刃停頓在一名樂師的面前,那樂師的臉色慘白,呆滯地凝視著面前的鋒刃,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夠得生。

    在死寂之中,紫眼獅鷲的面具之下,傳來一聲宛如幻覺般的嘆息。

    似是失落。

    第一次的,他流露出人的感情。

    可在空中,葉清玄沉默地凝視著他的手臂,眼神就變得失望又難過。

    “——果然是你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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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 回頭無路

    滴答、滴答、滴答……

    死寂中,只有細碎的秒針聲音在前進。

    那聲音從紫眼獅鷲的手臂中傳來,清脆而響亮,仿佛時間在向前奔跑,一步,一步,將現在甩在了過去。

    將一切變得面目全非。

    “在校長走之前,我找他要了你的啟動碼。”

    葉清玄輕聲說:“安格魯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開口要,他就給了,哪怕知道我想要做什麼……我原本想要帶你去找一個不靠譜的家伙,幫你拆掉它。”

    他停頓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滿是自嘲:“可我沒想到,第一次念出來,會是在這種地方。”

    紫眼獅鷲沉默地持著刀,不發一語。

    在劇烈的以太衝擊中,他的手套已經被燒毀,露出了下面的鋼鐵手臂。

    隨著葉清玄的吟誦,沉寂的時針啟動,機樞啟動。

    隨著外殼的裂解,可以看到其中的複雜機械在緩緩展開,齒輪旋轉,彈簧推動著冷卻倉中的煉金物質注入反應倉中。

   一道刺目的電光從拇指粗細的矽化水晶管中亮起。

   只需要葉清玄動一下手指,便可以打通回路,引發反應倉中的赤色溶液。

   那是煉金術師們以萬物溶解劑為基礎,所制造的‘凈化之光’。

   啟動之後,溶液便會在瞬間產生反應,順著預先鋪設在血肉中的管道,注入心臟、大腦和腎臟之中。

   快得像光一樣。

   一秒鐘之後,人體便會被徹底消融、凈化,藥石無醫,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

   這是全世界最好的毒藥。甚至倘若過載激發的話,凈化之光的范圍可以覆蓋一整條街道,完美的湮滅一切罪證。

   從數十年前開始,它便被埋藏在紫眼獅鷲的身體中,連接著大動脈的管道,日夜相隨。工具必然存在其弱點,哪怕強到通天徹地,可始終要被人掌握在手中。

   否則,一旦失控的話,便再無遏制之法。

   早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這樣的結果。

   現在,勝負已定。

   “認輸吧,老師。”

   葉清玄踩落在血泊中,緩緩向前,眼神一點點的變冷了。

   下定決心。

   “太晚了,葉子。”

   被血色染紅的焦黑面具之下,傳來了蒼老的聲音。似是不滿於葉清玄的軟弱,紫眼的獅鷲輕聲嘆息:

   “——我教過你當機立斷,可你下決心永遠都這麼晚。”

   他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那一張木訥的面孔。

   如此熟悉的面目上,卻帶著一種陌生的冷酷。

   那種冷酷仿佛從骨髓中滲透出來的,宛如拼圖缺失的那一片,和他的面孔配合在一處,便相得益彰,宛如原本同出一爐。

   他不再是皇家音樂學院的樂史系教授了。

   而是紫眼的獅鷲,龍騎兵的指揮官。

   殺人無算的劊子手。

   亞伯拉罕!

   “你決斷的太晚了。”

   他的眼神惋惜而失望:“哪怕有一絲懷疑你也應該早點試試。可你一直瞻前顧後,哪怕動起手來也猶豫不決——你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學生了,葉子。”

   葉清玄從未想過,他摘下面具之後的面孔是如此坦然。

   坦然到葉清玄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還坐在書房裡,接受著老師的訓斥,可以虛心指教。

   可這不是學院。

   這裡也不是考場……

   “為何不為自己辯解呢,老師?”

   葉清玄疲憊地垂下眼睛,輕聲呢喃:“隨便說點身不由己的話都好啊,為何如此坦然?”

   他一直總覺得自己哪裡搞錯了。

   他幫亞伯拉罕找了一萬個理由,這一萬個理由都站得住腳。

   所以他不敢嘗試。

   因為一旦試過,他就再也沒辦法騙自己了。

   在以前的時候,很多人說他天真,他們說得對。

   如果不是的話,他就不會讓蘿拉找不到亞伯拉罕就不要聯繫自己,離開聖城,回安格魯去。

   這樣得不到答案的自己還可以繼續心甘情願的傻下去。

   “騙了你,抱歉,讓你對我這麼失望。”

   亞伯拉罕嘆息,低頭看著手中的面具:“我只是想要再來看看你,也讓你,看看我……看看真正的我自己。”

   在他的手中,是染血的獅鷲面具。

   焦黑的面具塗滿了猩紅的血液。

   和塞頓的馬頭面具不同,那獅鷲的面具有凌駕其百倍之上的兇戾和傲慢,宛如天生的食肉者,無人能敵的獵手。

   為了隱藏身份,在龍騎兵部隊,每一個龍騎兵都有自己的標記,那是自己的標志,自己為自己選擇的真正面目。

   他們未能以這樣的面孔出生,但可以選擇以什麼樣的面孔去面臨殺戮和死亡。

   葉清玄沉默許久,緩緩點頭:

   “很適合你。”

   “謝謝。”

   亞伯拉罕似乎沒有聽出其中的憤怨,像是羞與接收表揚,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困惑地再問:“雖然這麼說很老套,但我還是想要問一下。

   你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從有人告訴我康斯坦丁就是蓋烏斯的時候。可惜,就跟你說的一樣,發現得太晚……”

   葉清玄漠然回應:“早在我第一次在聖城見到你帶著面具的樣子時,我就應該懷疑。結果,到頭來,被蒙在鼓裡的,就只剩下了我。

   夏爾曾對我說,遇到一個紫眼的樂師之後,立刻逃走,絕對不要動手……我一直以為他害怕我打不過你,被殺掉。

   現在看來,他恐怕早就發現你是誰的吧?”

   葉清玄看著亞伯拉罕,聲音沙啞:“他不願意我和你為敵,所以才會那麼軟弱和害怕,哪怕求我,也要讓我不要面對你……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害怕面對你。”

   亞伯拉罕聽了,沉默許久,垂首嘆息:

   “抱歉。”

   “這句話你去對夏爾講!”

   葉清玄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為什麼不再想想白汐?她那麼希望你能夠牽著她的手,像個父親一樣,去參加她的婚禮!”

   亞伯拉罕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語氣卻依舊平靜,只是點頭:“我答應過她的,現在看來,恐怕要失約了。請你替我跟她道歉。”

   “你!”

   葉清玄憤怒地想要跨步上前。

   一柄反曲刃釘在了他的前面,刀刃嗡嗡震顫著,發出凄厲的尖嘯。無形的屏障隔斷了他前進的道路。

   在遠處,傳來了樂師們破空而來的轟鳴。

   不知何時,天空中已經被數十名樂師所包圍,森冷的以太波動擴散。

   在他們背後的虛空中,騎行的女武神的虛影緩緩浮現,眼神肅殺。

   “到那裡就行了,葉子,不要再接近了。”

   亞伯拉罕伸手,扼斷了身旁樂師的喉嚨,在他倒地的時候,嫻熟地抬起腳,補了一腳。

   顱骨粉碎的聲音分外清脆。

   “老師!”

   葉清玄怒吼。

   “對不起,葉子。”

   亞伯拉罕的面孔依舊木訥,聲音平鋪直敘,毫無波動:“我不是一個好老師,什麼東西都沒有教過白汐,沒有辦法幫助夏爾,也沒有機會將真正的所學傳授給你。

   我是個不成器的男人,如你所見,唯一擅長的,便是這種令人憎惡的東西……”

   血水落在他的臉上,從眼角流下來,他凝視著葉清玄,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謝你們救了我,讓我覺得我的人生還擁有意義。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要一輩子和你們在一起,在學院裡,大家一起……請告訴白汐,我很想去參加她的婚禮,真的很想。”

   巨響之中,光影瞬間交錯。

   有什麼東西在瞬間呼嘯而至,卻又戛然而止。

   緊接著,血液噴涌!

   那一具從中央被徹底劈斬開的屍體倒在地上,亞伯拉罕站在屍體前面,握著刀,半身被染成了赤紅。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中漸漸合圍的樂師們,還有已經凝聚成實體的女武神。

   “可惜……”

   他輕聲呢喃:“終究是醒悟的太晚。”

   “現在回頭還不晚,老師!”

   葉清玄怒吼,他奮盡所有力量衝擊著面前的界域:“求求你,老師!不要一錯再錯了!投降吧,只要抓住蓋烏斯那個混賬,我就可以將你引渡到安格魯去!

   有我在,沒有人能夠動你!”

   “那麼夏爾呢?”

   亞伯拉罕反問,令葉清玄愣住了。

   “你應該早就感受到了吧?那個孩子身上不正常的地方……聖城不可能放過他的,哪怕他願意像我一樣,一生被關在牢籠裡。

   或許神會憐憫我,可這個世界不會接受他。”

   亞伯拉罕悲涼地搖頭:“我原本想要忘記他來自哪裡,讓他安安靜靜地在阿瓦隆過完一輩子,可他已經被自己的命逼上了死路。

   來聖城之前,我以為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可我錯得太厲害。

   像我這樣的人,總是做著不切實際的夢。以為換一身衣服,就能夠改過自新,結果到現在才發現我一直都在騙自己。
葉子,對不起……以後,記得照顧好白汐。”

   “老師你在說什麼啊!”

   葉清玄怒吼,只覺得如墮冰窟,絕大的恐慌從心中蔓延起來:“老師……夏爾究竟……我們不是一直很好麼!你究竟怎麼了!”

   雷烈之光,從天而降。

   手握雷霆之矛的恐怖騎士已經駕臨在天空之中。

   無數魂靈莊嚴頌唱著來自死者之國的歌聲。

   在那騎行的女武神背後,一輪龐大的漩渦悄然浮現。在那裡,以太界與物質界重疊在一處,顯露出聖徒瓦格納的身影。

   那個垂死的老人俯瞰著人間,視線落在了亞伯拉罕的身上,就變得凌厲起來:

   “原來是當年龍騎兵的餘孽……蓋烏斯竟然將當年那個煉獄中的禁忌殘種藏在你這裡,你們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嗎?”

   “只不過是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而已。”

   沙啞的聲音響起。

   在審判之塔的大門轟然洞開,蓋烏斯從黑暗中走出,凝視著聖徒,一字一頓:“比在現在要更好。

   在篡改了人類的過去和未來之後,你們已經失去引領世界的資格,總有一天,你們會自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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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別離

    天空中,漩渦劇震。

    就像是有鐵錘敲打在脆弱的物質界上,數道龐大的裂隙從漩渦上擴散向四周。這是聖徒的怒火,只是心情的變換,便令現實難以負荷。

    在以太漩渦之中,瓦格納的面色鐵青:

    “蓋烏斯,你果然已經瘋了啊。”

    “這世界上難道有腦袋正常的人會去做革命軍麼?”蓋烏斯忍不住笑了:“從幾十年前你們就將我當成瘋子了。現在才跟我說,未免太晚了一些。”

    “是麼?那麼留給你臨終懺悔的時間就只能這麼結束了。”

    瓦格納冷然伸手:

    “——為你犯下的罪付出代價吧!”

    在他前方,恐怖女武神的虛影幾乎已經凝聚成實質,戰爭序曲奏響。

    她從傳說中走出,馳騁在戰場上收取魂靈的死神抬起手掌,雷電長矛膨脹。

    轉瞬間,天地間只剩下那一道熾熱的烈光。

    烈光從天而降,一線貫穿了天地之間,宛如在畫布之上斬下了幹脆利落的一刀,將左右拆分,降下破壞和毀滅。

    失控的混亂絕域被貫穿了,雷光縱橫,瞬間將大地蒸發,凄厲的風暴席卷向四面八方。

    可下一瞬間,狂風席捲而過之後,便出現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場景。

    在衝擊的正中央,巨大的窪陷之中,電光流動著,被束縛在空氣裡,被強行維持著原本的形狀,無法爆發。

    那長矛被人死死地握在手中,發出了宛如鋼鐵摩擦的尖銳聲響,散亂的電流照亮了他木訥的面孔,正是亞伯拉罕!

    隨著五指的收緊,雷霆之矛轟然破碎。

    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陷入窒息。

    誰都沒有想到,亞伯拉罕竟然能夠與聖徒正面抗衡!

    高溫和電光燒去了他半身的衣服,將皮革變成了焦炭,露出了斗篷和長袍之下的軀殼。

    那軀殼是古銅色的,宛如蛇一般的水銀在上面流淌著,形成了煉金矩陣的摸樣。

    此時此刻,矩陣綻放出熾熱的輝光,宛如點燃了亞伯拉罕的軀殼,令他沐浴在恐怖的火焰之中。

    殘存的電光縈繞在他的身上,他抬起不知何時變成純白的雙瞳,咆哮。

    宛如純銀被融化成了液體,席卷向四面八方,所過之處,一切都被碾壓成粉碎,只剩下平滑如鏡的大地。

    倒影天空。

    “白銀之潮?”

    天空中,瓦格納鐵青的面孔中浮現出無可抑制的怒意:“汝等膽敢觸犯禁忌麼!蓋烏斯,為了毀滅聖城,你已經不惜求諸於天災了嗎!”

    “天災之力乃吾之翼……”

    蓋烏斯淡然說道:“最早的時候,龍騎兵之所以能夠建立,不就是因為聖城想要從樂師七系之外,再開辟出天災樂師的存在麼?

    他們都是以神的名義所立的黑樂師。你所見的,不過是當年殘存的成果而已。”

    白銀之潮!

    ‘八大現象’中最為人所知的存在,無知無覺,無想無識,只是純粹的現象而已,但卻是天災中最純粹的破滅象征。

    那是在大地上奔行的白銀浪潮,所過之處,一切都被徹底摧毀殆盡,只留下千萬里如鏡的大地。

    作為龍騎兵的指揮官,當年的亞伯拉罕因為自身極少有感情波動的缺陷人格,還有難以想象的禁絕天賦,成為了唯一一個能夠駕馭‘白銀之潮’的存在,所有殘次中最接近成功的‘天災樂師’!

    時隔多年之後,他再一次喚醒了自身的力量,以律令之道駕馭著白銀之潮的力量,化身為人形的天災化身。

    此時此刻,他已經轉化為非人,身體異化成鋼鐵,意識被那來自天災的殘酷力量磨滅掉所有情感之後,只剩下了純粹的戰斗本能。

    束縛在手臂上的凈化之光,在瞬間被摧毀殆盡。

    簡直不值一提。

    失去了所有桎梏,再無任何阻攔。

    他已然恢復了最巔峰時期的力量,重新變回了那一架戰爭機器。

    可不知為何,他面孔上,卻仿佛有鐵的眼淚落下。

    他怒吼,咆哮。

    宛如鋼鐵碰撞的鏗鏘之音迸發。

    於是,城池震顫。

    整個混亂的絕域,便充滿了金屬燃燒的光!

    在他的軀殼中,那非人的力量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再度攀升!攀升!無止境的爆發……就連天空之中,聖徒所顯化的漩渦也震顫起來。

    很快,瓦格納的蒼老面容中浮現了決意。

    他揮手,龐大的聖城結界驟然運轉,蒼老的身體震顫著,迸發出毫不遜色於天災的刺目光輝,哪怕那光芒會將他殘存的幾年壽命徹底蒸發。

    轉瞬間,來自白銀之潮的力量再度被壓制下來。

    “傳我的命令,所有人,無需留手……”

    瓦格納凝視看著鐵光中的亞伯拉罕,眼神再無悲喜:

    “——就地格殺!”

    下一瞬間,集合了整個聖城的力量和白銀之潮的鐵光碰撞在了一處,熾熱的光芒吞沒了一切,天地之間只剩下了崩滅的巨響。

    “老師!”

    葉清玄的嘶啞咆哮,被淹沒在了巨響之中。

    再無聲息。

    早在亞伯拉罕抵御雷霆之矛的瞬間,他便已經陷入了絕域所營造的囚籠之中。

    他沒想到亞伯拉罕在這關鍵時刻驟然發作。

    沒有任何防備。

    先是無數念線從虛空中延伸而至,接入了他體內的樂理。

    緊接著,磅礡的力量順著念線席卷而來,以超出他數倍以上的解譯法造詣,輕而易舉地剝奪了他對體內樂理的控制權,緊接著,便是肺腑、呼吸、神經中樞、動脈、脊椎、肌肉,乃至四肢百骸。

    勢如破竹!

    這是《波萊羅》?

    在亞伯拉罕的控制之下,波萊羅用來讀取以太波動的念線,竟然變成了傀儡師操控人偶的鐵絲,將葉清玄徹底控制。

    緊接著,那外來的樂理驟然一變,牽引著葉清玄體內的樂理,略過了他的意志,開始自行地運轉。

    宛如傀儡。

    ——性質干涉!

    只是在瞬間,葉清玄體內的樂理激烈演化著,攀升至了他難以想象的領域,純粹的‘性質干涉’被應用在軀殼和之上。
彈指間,重疊了數萬次!

    視覺、聽覺、觸覺、嗅覺……

    所有的感知都被扭曲、剝離了。

    恍惚之中,葉清玄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塊鋼鐵,被殘忍地鍛打,燒灼,直至最後,融化成一爐鐵水。

    鐵水被凍結,化作砂土,砂土碾碎成塵埃,塵埃沸騰在空中,狂風吹來,便化作了水霧,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他再也感覺不到自己了。

    ‘棄絕自身’。

    這就是禁絕學派在樂師七問中所追尋的道路。

    此刻,他的意識中終於從人類的狹隘軀殼中超脫而出,可對樂理的感知卻變得敏銳了千萬倍。

    在恍惚中,他感覺自己仿佛化身為一臺天平。

    無數樂理化作砝碼落下,一頭是自己,另一頭卻是瞬息萬變的外界。

    內外已經達到了平衡。

    前所未有的完美平衡。

    於是,他再一次的感知到了自己的身體。

    可是葉清玄發現自己,已經進入到了……‘真空’之中?

    通過每秒上千次性質干涉之後,他親身體會到了自己和外界完美融合為一體的奇妙感受。

    此刻的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虛影,從物質界剝離而出,沒有任何外界的東西能夠再對他產生影響。

    他愣住了。

    老師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他呆滯地凝望向已經非人化的亞伯拉罕,錯愕又恐懼,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那無數接入他體內的念線卻未曾停止,源源不斷地將來自亞伯拉罕的樂理轉移到他的軀殼之中。

    同樣以解譯法構建,同處一源的力量此刻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葉清玄的力量開始隨之節節暴漲。

    海量的樂章和禁絕學派的應用技術順著念線灌入了他的腦中,將來自亞伯拉罕的經驗印刻進了本能,令他的頭顱發出不堪承受的劇痛,神智模糊。

    瞬息間,他體內的樂理因為過分的膨脹轟然崩潰,可在混沌之中,又再度凝聚……經歷了數十次的破滅和重生之後,那樂理已經蛻變到超越他理解的程度。

    萬丈高塔,拔地而起。

    天梯一夕而成。

    “老師!”

    葉清玄愣住了,呆滯地看著亞伯拉罕:“你究竟……想幹什麼啊?!”

    巨大的恐懼降臨了,令他措手不及,令他幾乎快要尖叫出來。

    “再見了,葉子。”

    沙啞的聲音從他耳邊響起,像是老人遠去的低語:

    “——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東西了。”

    葉清玄的心音樂章劇震。

    在心音樂章的核心中,代表著‘小源’的賢者之石與代表著‘天梯’的九霄環佩之間,竟然又開辟出了新的空位。

    緊接著,名為‘天災共鳴’的篇章嵌入了其中。

    小源、天梯、天災共鳴。

    彼此銜接,融為一體。

    三位一體!

    龐大的衝擊從心音樂章的核心中迸發。

    葉清玄只覺得眼前一黑,昏沉的意識搖搖欲墜,再難以維持。

    困乏和睡意襲來了,宛如潮水,淹沒了他,令他再難動作。

    最後的瞬間,他用盡所有的力氣,伸手,就像是要扯住那個燃燒的背影,可是短暫的距離,卻遙遠的像是天淵。

    “老師……”

    他沉入了黑暗裡。

    動蕩的絕域中。

    蓋烏斯遠望著天崩地裂的場景。

    在他身後,狼笛的身影從輝光中浮現。

    “你又來晚了。”蓋烏斯說。

    “你說的檔案庫有些難找,浪費了點時間。”狼笛回答:“不過,剛剛已經將夏爾送走了,你也不用再擔心。”

    “辛苦了。”

    狼笛無所謂的搖頭:“聖城結界快要修復完成了,如果你有什麼事,最好快些。我剩下的精力只夠再穿越一次了。”

    “我知道了。”

    蓋烏斯頷首,可眼神卻忍不住看向遠處,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年輕人。

    看著他的白髮,還有他的眼瞳。

    哪怕已經失去意識,那一雙空洞的眼瞳也依舊凝望著亞伯拉罕,在空空蕩蕩的眼瞳中,淚水已然幹涸,憤怒被燃燒殆盡,殘存在那裡的不知究竟是什麼。

    “怎麼了?”狼笛問。

    “那種眼神……和他的父親一摸一樣。”

    蓋烏斯輕聲呢喃:“曾經璀璨得宛如星辰,可在遭遇了這麼多之後,就變得說不清是悲傷還是憐憫,被他看著,就讓人覺得害怕。”

    狼笛沉默,收回了視線。

    “你也害怕?”他問。

    “狼笛,心臟變成鐵和石頭的家伙,便會畏懼那些鮮活地生存著的人啊。

    蓋烏斯垂下眼眸,忍不住輕聲呢喃:

    “我們作為人類,飽經痛苦、備嘗艱辛,變得冷酷涼薄,以證明我們肉身的石頭本性……曾經我以為自己會不同,可現在才發現,我也不會例外。

    我做了那麼多醜惡的事情,憑什麼不害怕他的眼睛呢?”

    巨響中,絕域之上浮現了層層的慘烈縫隙,即將分崩離析。

    龐大的壓力從裂口中滲透下來,死死地壓在亞伯拉罕的身上,令他的骨骼發出了哀鳴,半跪於地。

    在空中,瓦格納身後的龐大漩渦已經覆蓋了大半個天穹。

    聖徒的權杖已經全力展開。

    在漆黑的漩渦之中,浮現出無數神明的幻影,他們揮舞著雷霆,向世間降下毀滅。倘若不是顧忌聖城,此刻的瓦格納早就將整個街區都徹底毀滅,令一切都化作了塵埃。

    可是在聖城之上,那個龐大的結界,卻依舊無法合攏。

    中央聖殿中,數百名被征召而來的樂師用盡全力,試圖被亞伯拉罕所破壞的結界,可是卻有無形的大手將裂縫死死地卡住,令它不得復原。

    是亞伯拉罕。

    他死死地鉗制著聖城結界的修復,保留著那一條致命的縫隙,為蓋烏斯留下了離開的路。

    哪怕自己注定被雷火吞沒,要毀滅在這絕域之中。

    “亞伯,是我欠了你。”

    在暴風和烈火之中,蓋烏斯伸手,擁抱著亞伯拉罕,哪怕火焰將他的身體點燃:“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我走了之後,就向他們投降吧,將一切都告訴他們,不需要再有任何的保留。

    盧多維克已經向我保證,不會殺了你。

    所以,請不要就此死去。

    請你忍受屈辱,只要能夠活著,哪怕不擇手段,出賣所有人……”

    他說:“我答應了夏爾,有一天,會創造你和他能夠幸福生活的世界。

    ——所以,請你等我回來。”

    “請照顧好夏爾。”

    在火焰中,亞伯拉罕嘶啞地低語:“他會原諒我麼?”

    “會的。”

    蓋烏斯頷首:“一定會的。”

    “那就太好了。”

    亞伯拉罕釋然地閉上眼睛:“你走吧。我累了,不送你了。”

    “好。”

    蓋烏斯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在瓦格納的怒吼中,蓋烏斯和狼笛消失在一閃而逝的銀色光輝裡,無聲地離去了。

    絕域轟然破碎。

    燃燒的銀焰消散了,像是金屬已然冷卻,黯淡地熄滅,再無輝光。

    亞伯拉罕仰天倒地。

    在恍惚之中,他似是看到了那個時常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兒。

    她好像已經長大了,手捧著鮮花,挽著自己的丈夫,微笑著,白髮如雪,與婚紗一起飛揚在風裡。

    對不起。

    沒有能夠參加妳的婚禮。

    對不起……

    好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很長的時間過去了,很多事情經歷了,卻記不清內容。

    葉清玄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廣場。

    在身旁的噴泉水池上,短髮的白汐踩著狹窄的邊緣,輕快地蹦跳著。

    看到葉清玄醒了,就伸手,來捏他的臉。

    “表哥,你怎麼啦?”

    她眨著眼睛,看著葉清玄呆滯的樣子:“你不是說要參加皇家音樂學院的入學考試麼?成績怎麼樣啊?

    為什麼考完之後就坐在這裡不說話?”

    “我……考試?”

    葉清玄茫然地回頭,看著四周,覺得這一切仿佛似曾相識,仿佛曾經在哪裡夢到過一樣。

    “請問,是葉青玄麼?”

    在他身後,有蒼老的聲音響起,如此熟悉。

    葉清玄愣住了。

    他回過頭,看到那一張蒼老而木訥的面孔。他看著自己,眼神希冀:“冒昧打擾一下,我的名字叫做亞伯拉罕,是學院的老師。

    你要不要來樂史研究系?”

    不知為何,葉清玄忍不住低下頭,淚流滿面。

    “我已經不想再做樂師了。”

    他搖頭,閉上眼睛:“對不起。”

    “是這樣啊。”

    蒼老的男人失落地笑了笑:“是我打擾了,抱歉。”

    腳步聲漸漸地遠去。

    消失在這個許久之前的故事裡。

    這樣真好啊,老師。

    葉清玄凝視著他的背影遠去,忍著眼淚,卻忍不住哭地像是個小孩子。

    假如我沒有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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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1: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章 好看

    深夜,嘈雜的酒館。

    煙霧繚繞。

    煙草、酒精和狐臭味混雜在一起,升騰在空中,詭異的粉紅色燈光下,曼陀林琴師有氣無力地啞著嗓子唱著最近爛大街的曲調。

    一如既往。

    這是聖城的平凡之夜。

    對這裡每個窮到口袋比臉還髒的家伙來說,今晚和往日沒什麼不同。

    在恢復秩序之後,連一個星期都還沒到,教皇流出的血就被遺忘在了角落裡。

    哪怕上層的大人物們勾心鬥角,局勢變得如此詭異又緊張,對這裡的人來說,卻只不過是遙遠的傳說而已。

    只有一些胎死腹中的陰謀、得以成功的詭計會在口耳相傳中變成傳說,流傳在自己。

    聖城戍衛軍團嘩變、聖赦部某位重要證人的全家被血洗、教皇遇刺是早有預謀,某位貴族的老婆和教皇生前私通等等,諸如此類的傳聞,在劣質酒精和煙草的味道中彌散開來。

    在這短短的一週之內,龐大的風波席捲了整個人類世界,所到之處,諸國動蕩,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但對這裡的平民來說,也不過是‘教皇死了’,這麼一句話而已。

    日子該過還是得過。

    哪怕風暴將臨。

    午夜到來時,酒館中的氣氛被推上了最高峰。

    在所有觀眾狂熱的呼喊和吼叫中,粉紅色的燈光變得曖昧又黯淡起來。

    在模糊地燈光裡,身披薄紗的舞娘走上了舞台,隨著曖昧騷動的音樂,依靠著鋼管扭動了起來。

    那個舞娘化了濃妝,掩飾臉上的黃斑和皺紋,扭動的時候撫摸著自己,發出誘惑地呻吟,鬆弛的大腿抖動著,將身上的薄紗蛻下了一件,顯露出若隱若現的春光。

    “再脫!再脫!”

    台下眼睛發直的觀眾們高喊,可舞娘卻恍若未聞,只是抱著鋼管扭動著,呻吟聲越發地誘惑,雙眼中流露著渴求。

    在熱烈的氣氛中,一把又一把的錢撒到了台上去。

    舞娘笑容越發燦爛,再度將肩上的紗巾解下,丟在空中,露出半掩的肉體,乳·浪波蕩中,在刺鼻濕熱的空氣中舞動。

    在吧台後面,老板默默地數著錢,眉開眼笑。

    戒嚴這麼多天,重新開張之後,那群憋壞了的窮鬼們終於讓他回了點本錢了。

    他悄悄地向舞娘打了個手勢:別脫太快,吊著他們。

    讓他們掏錢!

    掏錢!

    “再脫!”

    觀眾興奮大喊:“再脫!賤·貨,快把裙子脫掉!”

    皺皺巴巴的紙幣和銅板丟到了台上,薄薄地撲了一層。舞娘踩著被汗水浸濕的錢,扭動身體,吮吸手指的時候,便媚眼如絲。

    老板高興地合不攏嘴,瘋狂揮手:再加把力!把絕招拿出來!把這群窮逼的錢全都給我榨干淨!

    於是,最後一件礙事的裙子,也終於開出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觀眾的嘶吼聲越發的嘈雜,舞娘以尾指挑起那一件輕薄地裙子,從身上抹過,於是那薄紗便浸透了一層汗水,潮濕了。

    一眾飢渴的觀眾看得眼睛都直了。

    舞娘身體蠕動,曖昧地呻吟,將裙子挑起:

    “誰想要?”

    瞬息間,酒吧中寂靜了一瞬,下一瞬間,爆炸了。

    每一個人都爭先恐後地衝向了台前,伸手,想要抓取那一件帶著舞女體味和汗水的裙子,眼睛發紅了。

    “五百!”

    一個矮瘦的男人尖叫,“我出五百!誰都不准給我搶!”

    “七百!”

    袒露上身的壯漢起身,拍著桌子:“我出八百!”

    “我的!我的!”

    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禿頂的老頭兒跳上了台:“誰都不准給我搶!都是我的!”

    那禿頂的老頭兒明顯已經喝得爛醉,口齒不清,老胳膊老腿兒激動地抽抽著,活像一頭老猴子。

    其他觀眾見狀,便忍不住大笑。

    “這位客人,您想要買下這件衣服?”

    酒保走過去,忍著笑,打量。

    老頭兒的身上穿了一件教袍,但聖城遍地是教士,穿成這樣也不稀奇。更何況,那教袍破破爛爛,但能潦倒成這樣的,不知道是從哪個鄉下鬼地方跑來的呢。

    老頭兒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身上散發著一股喝醉了嘔吐過的惡臭,令人掩鼻。

    “想要是要花錢的。”

    酒保問:“你有錢麼?”

    “錢?”

    老頭兒反應半天,頓時眉開眼笑:“要錢?早說嘛!給你,都給你。”

    他從口袋裡隨便抓了一把皺皺巴巴的紙出來,塞進了酒保的手裡,然後劈手奪過了舞娘手裡的裙子,手舞足蹈。

    酒保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表情變得難看:這老家伙想要搗亂?

    可當他低頭看清手中的廢紙時,卻覺得忍不住眼前一黑,倒吸了一口冷氣,雙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匯票!

    這是聖城教團開出的匯票!而且每一張都是最大面額,後面多少個數字他一眼看過去都數不清……

    那一團被揉成廢紙的匯票中,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張,但哪怕只有一張,也足夠把這個酒吧買下來燒掉,然後找最好的殺手把酒吧裡的這群窮逼來回殺掉五六次了!

    趁著別人沒有注意,酒保地將東西塞進了懷中,轉身跑了出去。

    “怎麼了?”

    老板看著他慘白的臉色,皺眉:“兒子,那混賬老頭兒不會給了你一包禁藥吧?”

    “我倒希望他能給我一包禁藥。”酒保笑得比哭還難看,將懷裡東西給老板看了一眼,老板愣了半天,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媽!”

    他呆滯了許久,錯愕回頭,看到舞台上那老頭兒跟猴子一樣糾纏在舞女旁邊,不堪地扭動著,在觀眾的噓聲裡,喝醉的老頭兒竟然把裙子套在自己身上,有樣學樣地跳起舞來。

    那動作十足的滑稽,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有喜歡來事兒的人將錢丟到舞台上去,慫恿大喊:

    “好看好看!再跳再跳!”

    “真的是他給的?”老板低聲問。

    “千真萬確。”

    老板沉默片刻之後,眼瞳眯起:“他兜裡一定還有,讓後廚的人準備一下,把那老猴子給我綁了。手腳乾淨一點,不要留什麼手尾。”

    酒保愣住了:“你確定?萬一那老頭兒是什麼貴族……我們豈不是死定了?”

    “你傻啊。”

    老板給了他一個耳光,低聲說:“幹了這一票,我們天亮就出城,有了這麼多錢,我們哪裡不能去?”

    “你們哪裡都去不了。”

    有沙啞蒼老的聲音響起。

    老板愣住了,錯愕抬頭,看到櫃台之外的冷漠老人。

    那男人身著漆黑筆挺的禮服,面料上乘,帶著青金袖口,領結和口袋巾一絲不苟,哪怕已經如此蒼老,可看起來卻依舊令人敬畏。

    但不論如何,他都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種鬼地方。

    不等老板反應過來,老人揮手,便有兩個人不著痕跡地將老板和酒保拿下,帶走了。

    酒吧中依舊喧囂,嘈雜刺耳的聲音中,根本沒有人發現有兩個人已經消失。

    感受到濕熱惡臭的空氣,來者不悅地皺眉,嘶啞地咳嗽了幾聲,坐到了角落中去。

    很快,舞台上那個醉酒狂舞還穿著脫衣舞裙子的老頭兒便被帶了過來,丟在了對面的椅子上。

    在這個沒有人注意的角落裡,隔音屏障之內,一片靜寂。

    -

    “瓦格納?原來是你啊。”

    老頭兒端詳著對面的人,半天之後鬆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有人要搶我裙子呢!”

    瓦格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一條惡臭的裙子,神情頓時變得越發難看:

    “教皇陛下才死沒多久,堂堂教團大主教,掌管中央聖堂的樞機主教阿爾伯特,竟然就變得這麼墮落下流,真的好麼?”

    “放鬆一下,有什麼不好?”

    瓦格納皺眉:“是沒什麼不好,但大家想要放鬆,都會選擇在自己家的地下室裡,和自己蓄養的舞娘和女奴們一起。

    再不濟,也可以去一些私人會所,關上門之後,和那些專門為自己準備的女孩兒們玩一些游戲。

    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會選擇跑到這種下三濫的脫衣舞酒吧裡,還盜竊公款去買女人的裙子穿……”

    他停頓了一下,無奈嘆息:

    “難道你不覺得羞恥麼?”

    “我又沒有像我的前任一樣坐在輪椅上喘息,有什麼可羞恥的?”

    阿爾伯特滿不在意地說道:“況且,霍金大主教在退休的時候告訴過我啦!

    ——喜歡穿裙子的可都不是壞人!”

    “……”

    瓦格納表情抽搐,低聲罵了一句髒話。

    “不過,我自甘墮落就算了,可你堂堂聖徒,來這裡幹什麼?”

    阿爾伯特露出古怪地笑容,揶揄地問:“不會也是為了看脫衣舞吧?”

    瓦格納面沉似水,冷然說道:

    “今天西斯廷會議,你缺席了,影響很不好。”

    西斯廷會議。

    由全體樞機主教和教廷要害部門的負責人為成員,在西斯廷教堂所舉行的會議。自教皇創建至今,已經舉辦過十次。

    其舉行的時間並無預期,因為每一次舉行都代表著……有一位教皇死去了,而新的教皇,將會在會議上通過投票,選拔而出。

    從來沒有人膽敢缺席這樣的會議。

    往年甚至有彌留之際的大主教吊著吊針被送進去,哪怕死,也要投完票才能允許自己死在裡面。

    阿爾伯特做為中央聖殿的負責人,有著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如今卻悍然缺席。

    不得不說,開了一個非常糟糕的先例。

    可他卻毫不在乎。

    “難道我去參加了,結果就會不同?我對這種事先寫好的戲碼沒有興趣。”

    他撇了瓦格納一眼:“你倒是去參加了,可結果如何?”

    “還能如何?”

    瓦格納冷淡地說道:“傻子都能猜到。

    超過八成的人贊同盧多維克成為新的教皇。在神與聖靈的見證下,投票結果通過,現在緊急的公告已經送到諸國去了吧?”

    他沉默了一下,告訴阿爾伯特:

    “等明天天亮,所有人都會知道,兩日之後,盧多維克將入主薩羅滿聖殿,覲見神聖之釜,成為新的教皇。”

    “這麼說,盧多維克要發達了?”

    阿爾伯特醉眼惺忪地怪笑起來:“可惜,沒有早日拍到一心修士會的馬屁,哎呀,真是太遺憾了呀。”

    “這些年以來,你可沒少跟一心修士會作梗。現在你想改弦易轍?你連‘見風使舵’這個詞兒都不會寫吧。”

    瓦格納嘲弄道:“這次的事情裡,中央聖殿要擔負責任。他們正愁手頭的緊要位置不夠,沒有對你下手的理由呢。

    哪怕你現在去討好他們也晚了。

    準備好被貶到哪個荒山野嶺的修道院裡去安度晚年吧。”

    “無所謂,反正留在聖城也沒意思了。”

    阿爾伯特聳肩,看了他一眼:“你呢?”

    “……”

    瓦格納沉默了,許久,才回答:“大概會去黑暗世界吧。

    再有三年,我就要死了。臨死之前,起碼要發揮一點餘熱。這些年,巴赫先生一個人撐著,太辛苦。”

    “這不是很好麼?”

    阿爾伯特笑了:“我去了窮鄉僻壤的修道院,你被放逐到黑暗世界裡,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聖城萬歲!”

    “不要說這些了,喝酒吧。”

    瓦格納嘆息,“給我也來一杯。”

    阿爾伯特舉起酒杯:“那麼,敬我們偉大的教皇。”

    “敬哪一位?”

    “隨便哪一位吧。反正哪個他媽的都一樣。”

    “好吧,敬他媽的教皇陛下。”

    瓦格納苦笑著,“乾杯!”

    一飲而盡。

    酒杯放下之後,瓦格納被劣質酒精刺得忍不住大口吸氣,緊接著,便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嘔出了粘稠的痰,卻喘不過氣。

    這裡的空氣太糟糕了,刺激了他的哮喘和肺疾。

    阿爾伯特搖頭,起身,嫻熟從他胸前地口袋裡翻出了呼吸器,撬開他的牙齒,蠻橫地塞進他的嘴裡:

    “吸!”

    很快,瓦格納終於舒緩了下來,癱軟在椅子上,臉上還留著嗆咳的眼淚和鼻涕,儀態盡失。

    阿爾伯特搖頭,自顧自地喝著酒:“從小你就這鬼樣,弱不禁風的,想要帶你去墮落一下都要擔心你馬上風死掉,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心?”

    “反正就快死了,也不需要再擔心了。”

    瓦格納拭去的臉上的污漬,無所謂地笑了笑,起身:

    “我先走了。”

    “恩,快滾快滾。”

    阿爾伯特不耐煩地揮手:“我懶得等你走的時候再送你,剛剛那一杯就當給你的餞別了。”

    瓦格納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阿爾伯特的肩膀,轉身離去。可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聽見背後傳來的沙啞聲音。

    “喂,瓦格納!”

    “嗯?”

    瓦格納回頭,看到阿爾伯特。

    那個蒼老的男人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白髮稀疏,傻笑著,看著自己,眼神帶著醉意。不知為何,瓦格納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我的裙子,好看麼?”

    阿爾伯特忽然問,神情期待,仿佛想要獲得褒揚。

    “……”

    瓦格納的表情僵硬住了,他惱怒地轉身,甩手而去:“媽·的智障!”

    留著阿爾伯特一個人在酒吧裡,捧腹大笑。

    笑得像個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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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2: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一章 親爹級待遇

    監獄之中。

    咣當一聲,餐盤被摔在地上,食物撒出來,在墻壁上留下一灘好難看的污漬。

    “聖城就讓我吃這狗屁東西”

    牢房之內,白髮的年輕人的神情鄙夷:“把你們管事兒的叫來!你們是怎麼幹的?半點規矩都不懂!”

    說著,他不耐煩地將腳翹在桌上,不帶正眼瞧的瞥了那牢籠之外的看守一眼:

    “還愣著幹什麼去啊”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其他牢房裡的人也忍不住開始吹起口哨來。

    每日一次的熱鬧又要開始啦!

    侯爵大人又要搞事兒啦!

    在監獄裡,娛樂之貧乏,簡直常人難以想像。

    別說讀書看報,就連每天的娛樂都只有在澡堂搞一搞基,或者肥皂掉在地上被搞,眼見有人鬧事兒,一群閑極無聊的囚犯頓時來了精神。

    有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也跟著喊:

    “對,快滾快滾”

    “沒錯!快把典獄長給侯爵大人叫來”

    “葉大爺不吃這種東西”

    “說得好”

    其他看守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哪怕是拿著棍子敲打鐵柵欄也沒有壓得下那群窮兇極惡的混賬,反而激起了有一輪的叫罵。

    幾個看守互相看了一眼,最後視線落在同一個人身上,被看的那個人啐了口吐沫,罵了句髒話:

    “怎麼又是我”

    嘟噥了兩句之後,他轉身離去。

    很快,大批的看守就衝進了牢房,為首的是個帶著單片眼鏡的胖子,神情陰沉,隨意地指了幾個喊得最誇張的傢伙,便有兇悍的獄卒衝進牢裡,將犯人拖出來,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打到鼻青臉腫,骨頭都斷了幾根。

    嘈雜的監獄迅速地恢復了安靜。

    葉清玄的牢門被打開了。

    帶著單片眼鏡的胖子扯了一下自己的肩帶,走進牢裡,看著葉清玄,眼中就閃過一絲陰狠,很快,被強行擠出的和藹笑容所替代。

    “葉先生,您這是又鬧了哪一齣?”

    他端詳著葉清玄的樣子,又看了一眼被丟到角落裡的餐盤,頓時明白了什麼:“看來是不合您的口味麼”

    他笑著說道:“恐怕是下面的人不懂事,沒有說清楚。您的身份尊貴,這可是典獄長特意照顧,請了廚師來給您單獨安排的伙食。

    據說裡面的橄欖油都是從勃艮第進口的,我平時都沒這麼好的口福吶。”

    “可別拿我跟你這種狗東西相提並論。”

    葉清玄的神情鄙夷,語氣絲毫不客氣,“我可是堂堂侯爵!你看看你們弄得都是什麼鬼東西?放幾片牛肉就充牛扒啦?隨便弄兩條魚煮一煮就當海鮮濃湯,餐前酒呢?讓我喝這種一瓶十幾塊錢的兌水貨!

    烤排這麼油膩的東西你都端得上來,存心讓我消化不良,還有你看你們的甜椒龍利魚是什麼鬼東西,弄點辣椒灑在烤魚上面就是了?你打發叫花子呢!?”

    毫不留情的足足噴了十分鐘,將這一頓精心整治出來的飯菜噴到放在街上乞丐都會嫌棄的程度之後,那胖子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自從葉清玄被關到這裡來之後,就沒一刻安分過。

    原本井井有條的監獄環境被他一顆老鼠屎搞壞一鍋湯,這一根攪屎棍每天還攪風攪雨,不知道哪兒來的狗脾氣,從來不拿正眼看人,而且說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句句戳人痛處。

    如果他要是一般的囚犯就罷了,早就被拉到小屋裡重新教做人了。

    可偏偏這個家伙是犯了大事兒進來的啊。

    據說原本在審判之塔就不是安分的貨,出獄還沒幾天,就攪合進刺殺教皇的案子裡,犯下了彌天大罪。

    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件案子。

    如果只是如此就算了,監獄裡折騰的人的辦法多了去了,這些獄卒拍拍屁股都能想出幾十種來,但這王八蛋是個侯爵啊!

    而且還是東方的侯爵。

    預定的王公貴族。

    整個聖城就沒幾個人的身份比他大。

    天人之血的貴族、安格魯的未來的持劍者、涉嫌刺殺教皇的嫌疑人,裏通革命軍的奸細...這幾個身份一個比一個讓人頭疼。

    按理來說這種重犯根本不應該關到這裡來。

    偏偏審判之塔前些日子剛剛遭了殃,上面的大人物腦子進了水,就把他隨隨便便地丟到了這裡來,而且也語焉不詳,沒有任何吩咐,只是一紙公文,羈押在這裡,責令他們好生看管。

    好生看管個屁咧!

    怎麼管?

    這裡的典獄長的後臺也不過就是一個子爵,而且那個子爵的爵位都是花錢買的好麼!?

    打不敢打,罵不敢罵,只能趕快收拾出一間干凈牢房,每天好吃好喝伺候著,就當供養了一個小祖宗。

    這兩天光是典獄長的心臟病也差點犯了好幾次。

    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霉。

    這事兒典獄長絕對不會出面,而這兩天來做受氣包的,便只有這個胖子副手。

    造孽啊。

    原來葉清玄沒來的時候他多逍遙啊?那群囚犯哪裡敢當著他的面這麼放肆,自從有了葉清玄帶頭之後,便越來越不好管了。

    現在眼見葉清玄蹬鼻子上臉,他多日以來漸漸積攢的怒氣頓時爆發了。

    “葉先生,你畢竟還是戴罪之身,最好不要太過分”

    胖子停頓了一下,表情變得陰冷起來:“不然的話...”

    “不然能怎麼樣?”

    葉清玄笑了。

    他起身,走到那胖子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彎下腰來,俯瞰著他。

    “我可是要犯!要犯!你懂麼?”

    他指著自己的臉,神情寫滿了囂張:“我要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你們擔得起責任嗎?不然?不然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是戴罪之身?廢話!

    否則在平時,你這種給人做狗的東西,有資格站在我的面前麼?”

    一席話將那胖子氣的簡直快要中風了。

    他的臉色的像是鍋底一樣,表情抽搐著,雙眼崩出血絲。

    “打啊打”

    看熱鬧的囚犯再次興奮起來:“野豬,你倒是打啊慫什麼”

    “不要慫懟他不就是個侯爵嘛”

    “你還是不是男人”

    胖子氣得直哆嗦,伸手指著葉清玄:“你你”

    “大人,不要衝動,千萬不要衝動呀”

    幾個旁邊的看守趕忙抱住他:“不能動手啊我們、我們我們是文明監獄”

    “文明個屁!”

    胖子大怒,奮力掙扎:“你們放開我,我今天一定要弄死他!”

    一怒之下,他用力過猛,幾個看守竟然沒攔得住,讓他給掙脫了。

    他向前衝了兩步,頓時愣住了,無比幽怨地回頭看了一眼:攔著我啊!你們這群混賬!怎麼不攔著我!?

    幾個守衛頓時郁悶到吐血。

    你特麼倒是別掙扎啊!

    讓我們攔住豈不完事兒了麼!?

    在一片死寂的尷尬中,只有犯人們哄堂大笑的聲音。

    胖子的表情變來變去,僵持在原地。

    這簡直是他人生最尷尬的時刻。

    幸好,有人跑了進來,在胖子耳邊附耳低語了幾句,那胖子跟見了鬼一樣看了來者一眼,來者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確定”

    “真的”

    於是,胖子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揉了一下臉,當手放下之後,臉上便神奇地出現了一副諂媚地笑容。

    那笑容如此地詭異,令存心鬧事兒的葉清玄也忍不住皺起眉頭,有些發毛。

    “葉先生呀”

    胖子如同一般熱情地搓著手:“剛才是誤會啦誤會”

    “誤會”

    葉清玄皺眉:“恐怕不是吧我可是存心罵你這死胖子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要是男人跟我單挑啊”

    “誤會一定是誤會”

    胖子將臉湊上前來:“都是下面這群狗東西照顧不周。我這樣的人哪裡敢動您一根頭髮,您要是有氣,就打我兩下,千萬別憋壞了。”

    什麼鬼?

    這次輪到葉清玄覺得自己日了狗了。

    “你們幾個是怎麼做事兒的!給葉先生吃這種鬼東西!”

    那胖子回頭將看守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堆著笑轉過頭來:

    “您想吃點什麼呀?我讓他們再給您整治一桌。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跟我來講,我一定想方設法地滿足,決不讓您受半點委屈。”

    葉清玄一陣恍惚。

    難道自己是這貨的親爹?

    不對啊,哪怕是親爹這貨都不會這麼熱情吧?

    葉清玄仔細地打量了那胖子半天,不知道他肚子裡究竟的是什麼藥。

    既然對方這麼說了,葉清玄也沒跟他們客氣,直接揮手:“你們這兒的狗屁廚師就別拿出來丟人了。

    主菜我要白松餐廳的松露牛扒,牛扒三分熟,配胡椒醬。

    開胃菜的話,來一份翡冷翠燻鮭魚。

    然後,紅酒芝士焗蠔,給我來一打,還有魚籽,我要....”

    一口氣將聖城有名的餐廳的招牌菜全都報了一遍,葉清玄也不管他們能不能搞得到這種哪怕主教都要提前去預約才可能吃得到的美食,最後揮了揮手:

    “哦,對了,湯的話,我最近腸胃不好,來點南方的蔬菜濃湯,好消化。”

    說完,他斜眼看著胖子:

    “你,都記住了?”

    “都記住啦。”

    那胖子殷勤地笑著,絲毫沒有任何惱怒,好似看著親爹一般的熱情:“您放心,保證給您搞定”

    “慢著”

    葉清玄叫住了他:“我最近心情不太好,光吃吃不下,請幾個琴師過來給我彈點曲子,讓我放鬆放鬆。”

    “好嘞”

    胖子點頭:“沒問題”

    葉清玄一愣,感覺越發的有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揮手說道:“這裡採光不好,濕氣重,讓人沒什麼胃口,給我換個採光通風好點的地方來。”

    “行”

    胖子點頭,豪爽無比:“您看哪裡比較合適呀”

    葉清玄冷哼,“我看你們典獄長的辦公室就不錯,不如讓我坐一坐。”

    “沒問題您稍等幾分鐘,我們立刻給您收拾出來”

    胖子乾脆的簡直有問題。

    臨末了,他還生怕不夠周到:

    “您還有什麼吩咐?”

    葉清玄已經無話可說,只覺得越來越見鬼。

    這群孫子究竟怎麼了?

    怎麼就跟見了親爹似的?

    難道自己中了幻術?

    不對啊?

    葉清玄一陣無語,冷眼看著那胖子:“你不會糊弄我吧?”

    胖子笑了。

    幾分鐘之後,幾個守衛如同照顧親爹一樣,將葉清玄護送出了牢房,解開了所有鐐銬,甚至手腕和雙腿上的樂師桎梏也給拆了開,畢恭畢敬的將他送向了典獄長的辦公室。

    就在路過走廊的時候,葉清玄看到遠處監獄的大門打開了,十幾輛馬車奔跑了進來,十幾個人在熱火朝天地搬運著各種廚具。

    典獄長辦公室旁邊的房間已經被清空了,現在變成廚房,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十幾個平日裡不給任何權貴面子的頂級廚師在裏面忙碌著,緊張地著葉清玄點的菜式。還有一個人將在總店熱好的蔬菜濃湯給抱了進來,一路上都有下面的小火爐溫著,沒有絲毫的冷掉,倒出來裝盤的時候,便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葉清玄越發地懷疑自己中了什麼奇怪的幻術。

    等到他走進典獄長的辦公室的時候,徹底地愣住了。

    原本辦公桌已經連著一堵墻壁被一起清理了出去,地上鋪著寸尺寸金的高加索手工織毯,墻壁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被拆掉,然後裝上了一堵落地大窗。

    在角落裡,擺著一架鋼琴,身著禮服的琴師恭謹地向葉清玄頷首,坐了下來,開始嫻熟地彈奏出輕柔地旋律。

    溫和的午後陽光照了進來,落在鋪著白布的餐桌上。

    純銀的餐具折射出了柔和的光。

    放在冰桶中的絕品紅酒上帶著冰涼的水珠。醒酒器之中,醇厚溫潤的紅酒折射出瑰麗的光暈。

    餐桌前面的椅子是上好的檀木,保養精良,泛著一層油光。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只差葉清玄入座。

    而餐桌之後,卻坐著一個預料之外的人。

    “這樣的待遇,你還滿意麼?葉清玄。”

    那個老人好整以暇地品嘗著杯中的紅酒,姿態雍容而高雅,午後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便為他鍍上了一層光暈,如此神聖。

    “是你”

    葉清玄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來者,赫然是聖城貴族門閥中的魁首,一心修士會的主導者,目前聖城的實際掌控者,未來的教皇陛下

    盧多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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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2: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二章 盧多維克

    一個星期了。

    葉清玄坐在牢裡,一直等待著消息。

    或許某天深夜裡,聖城某個機關的人會提走自己,將自己塞進一輛黑色的馬車裡,從此人間蒸發。

    或許自己會被當著所有國家的面,推上審判台,然後按照既定的結果走向絞刑架。

    再或者,就這麼默默無聞地將一生耗盡在這裡。

    直到有一天白頭變白頭,再因為一些政治利益的交換被丟出去,度過被嫌棄的晚年,在無人問津的地方死去。

    雖然葉清玄設想過各種糟糕的情況,然後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再過幾天收集齊了各種消息之後就立刻越獄。

    但他依舊沒有設想到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可以說是最糟糕的情況。

    葉清玄可不覺得盧多維克現在來找自己,只是想要跟自己吃一頓午飯。

    “請坐吧,葉清玄。”

    盧多維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讓客人站著吃飯可不是待客之道。”

    葉清玄當然不會跟他客氣,徑直拉開椅子坐下,坦然地凝視著對面的老人:“都在監獄裡招待客人了,還要講禮貌。

    這難道就是貴族的底蘊?”

    “底蘊體現在方方面面,孩子。”

    盧多維克宛如一個慈祥的老人,語氣溫和,在他的面前,葉清玄確實是個孩子。他可能連盧多維克五分之一的年齡都沒有。

    葉清玄皺眉,沒有說話。

    盧多維克漫不經心地舉起手中的酒杯:“比方說,飲食,這是一門大學問。”

    “是麼?”

    葉清玄淡淡地問:“難道可以幫你吃飯吃得香?”

    盧多維克聽出了他嘲諷的意思,無奈搖頭:“畢竟還是年輕人,喜歡暴飲暴食,不懂得食物搭配的美好。”

    侍者走上前來,為兩人倒好了佐餐的紅酒,端上前菜。

    葉清玄的眉頭翹起。

    這可不是他點的丹楓白露。

    “你知道麼?”

    盧多維克淡淡地說道:“翡冷翠煙熏鮭魚最寶貴的,其實是肉質的清香,丹楓白露雖然不錯,但只是勝在稀少,會將它的味道毀掉。

    嘗嘗看吧,我為你配得是安格魯皇家酒莊的好酒,最適合佐餐。

    釀酒師稱呼它為騎士,因為它的香味像是騎士一樣,保駕護航,不會影響食物的口感。”

    說著,他自己切下了一塊鮭魚,放入口中,進餐的時候,他的儀態優雅,哪怕是品酒時也依舊充滿風度。

    “這樣真好,上一次嘗到這種味道,還是在十六年前。沒想到時隔這麼久之後,還能品嘗到如此美味。”

    “請幫我感謝普朗先生,他的手藝令我品嘗到了美食的精髓。”

    後半句是對侍者所說,侍者點頭離去,料想那位主廚得知自己得到了盧多維克的稱贊,定然也會欣喜若狂。

    可葉清玄卻不買賬。

    “你不是苦行僧侶麼?”

    他問,“這麼貪圖享受,傳出去恐怕不好。”

    盧多維克笑了,緩緩搖頭:“孩子,你的消息太落後了。就在昨天,我的苦行生涯已經結束啦。”

    “——從此之後,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去苦行了。”

    一份報紙放在了葉清玄的面前,今天清晨剛剛印刷出的報紙,頭版便是時目前全世界最大的新聞。

    盧多維克大主教將繼任教皇之位。

    明日之後,他便是新的赤之王,眾生靈魂的牧人,神在世間唯一的代行者。

    這真是最糟糕的消息了。

    葉清玄看了一眼,將報紙丟到了一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盧多維克低著頭,品嘗著端上的菜式,淡淡地說道:“亞伯拉罕被搶救回來了,但還不能脫離急救室。

    放心,我不會讓他死的。現在已經將他送進了秘銀之窖凍結。可以預料,他能活很長時間,說不定比你都久。”

    秘銀之窖,樂師們聞之色變的嚴酷監獄。

    或者說,樂師的保管所。

    犯下重罪但因種種原因不能殺死的樂師們會被送到那裡,經過數道工序之後封凍起來,從此在棺中沉睡,直到有一天,聖城為他們找到了贖罪的方式,將他們再度喚醒。

    而更多的人,則在漫長的沉睡中悄然死去了,消逝得無聲無息。

    “白汐她在赫爾墨斯那裡,你也不用擔心。”

    盧多維克說到白汐,便忍不住感嘆:“真是個機靈的小姑娘,稍微有風吹草動就跑掉了。本來我今天想要帶她一起來這裡,和你見見面。”

    葉清玄沉默著,眼神卻變冷了。

    變得危險起來。

    而盧多維克卻恍若未覺。

    他只是拿起了剛剛端上來的生蠔和牡蠣刀,熱情地說道:

    “不要辜負美食,先享受午餐吧,葉清玄。”

    卡啪。

    生蠔的殼被撬開了,露出潔白的軟肉,吸入口中,便散發出甘美香甜的汁水。

    生命的味道。

    真好。

    -

    這或許是葉清玄吃過最講究的一頓飯了。

    可是卻食不知味。

    盧多維克就像是真的過來享受午餐的一樣,吃飯的時候聊著這些日子以來聖城中發生的事情,言辭幽默,偶爾還會講兩個小段子。

    不見任何陰鷙和惡意,反而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葉清玄忍不住惡意地想:倘若他專門陪人吃飯的話,說不定也能賺個滿盆缽呢。

    很快,這頓午餐終於吃完了。

    桌子被收拾干淨。

    琴師演奏完畢,行禮離去。

    侍者端上了雪茄盒與刀,奉上了火柴。

    葉清玄沒有等盧多維克再熱情,伸手從裡面挑了一根,隨手剪開,也不管這樣糟蹋好東西是否讓老煙槍們覺得心疼,連火柴都懶得劃,手指頭在雪茄上按了一下,便留下了灼紅的火光。

    煙霧升騰而起。

    盧多維克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對他的粗魯行為作出品評,只是慢條斯理地劃開火柴,轉動著手中的雪茄,一點一點地加熱。

    兩根火柴之後,雪茄點燃。

    青煙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孔。

    “來談談正事吧,葉清玄。”他說,“我覺得你可能已經等不及。”

    “不,我可喜歡跟你侃大山了。”

    葉清玄呵呵一笑:“我不著急,真的,最好再讓我去洗個熱水澡,咱兄弟倆一起泡個桑拿,坦誠相見,互相交心,最後再喝點酒,去你家的私人俱樂部選幾個漂亮姑娘,一起共度你登基之前的最後一天,留下珍貴的美好回憶。”

    “是麼?”

    盧多維克笑了:“那我要謝謝你。”

    “不用謝。”

    葉清玄謙虛地搖頭:“這是我應該做的。美好的時光如此短暫,總要倍加珍惜。”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你天天這麼過。”

    盧多維克攤手,熱心腸地說道:“我幫你將這個監獄修建成度假勝地怎麼樣?

    只要你不離開這裡,要什麼就有什麼。美食?桑拿?美女?根本不是問題,哪怕你想看那些唱詩班的小女孩兒跳脫衣舞,我都可以滿足你。

    不得不說,現在有些女孩兒脫掉教袍之後,真是火辣又大膽,你一定會被嚇一大跳。”

    “……”

    葉清玄沉默了許久,咬牙說道:“好啊,求之不得。”

    “可你不願意啊,葉清玄。”

    盧多維克嘆息:“不要對一個老人撒謊,尤其是不要對我這種最擅長謊言的人撒謊。這樣沒有意義。

    為何不看清形勢呢?

    你以為我會對你煞有介事的用談判技巧?

    你想要扳回主動,無所謂,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跟你談判。

    你已經盡力了,現在主動權在你的手中,可你又能改變什麼?

    放鬆一點吧,葉清玄。我早就說過了,彼此坦誠一些,對你對我,都好。”

    葉清玄沉默了,神情變得陰沉。

    盧多維克說的很對。

    倘若他想對自己做什麼的話,自己根本無從反抗。

    一個是教皇,一個是階下囚。

    世界上從來沒有跨度如此之大的落差。

    到了明天,全世界都會被他掌握在手中,難道葉清玄占據了談話的主動,就可以改變他的主意和想法?

    “我有禮貌,看來你也學會了與此的謙虛,孩子,這樣很好。”

    盧多維克滿意地點了點頭,抽著雪茄,淡淡地說道:“麥克斯韋現在已經快要瘋了,你知道麼?”

    “因為我?”

    “不僅僅是因為你。”盧多維克攤手:“說實話,執劍者沒了,還可以再找。雖然難找,但未必沒有第二個。

    你的事情對於安格魯來說,是一個政治困局,但政治之所以叫政治,便是因為總有可以解決、可以妥協的方案。

    但現在安格魯所痛苦的卻是心腹大患。”

    “伊麗莎白的病情惡化了。”

    盧多維克搖頭感嘆:“那個小丫頭撐了這麼多年,龍血詛咒已經滲入骨髓了,藥石無醫……梅菲斯特大主教這麼多年以來,盡力救治,到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

    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恐怕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不到。

    而雪上加霜的,是利維坦。

    幾個月前,歸墟的異變在以太界形成了連鎖反應,結果之一就是利維坦的復活時間加快。預計半年後,它就會完全蘇醒。

    現在,受到了利維坦的氣息感染,目前各國的船隊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襲擊,海中的妖魔開始異變和進化,繁殖力也提升到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恐怕過不了多久,海洋中的妖魔就會以幾何倍數的暴漲。

    到時候,人類就再也談不上擁有海洋了。

    現在的安格魯已經啟動戰爭預案,全民動員,一旦開戰,首當其衝,安格魯將失去一半領地和三分之二的人口。

    最樂觀的結果是付出巨大的代價之後,繼任的新皇能夠將它再次殺死。而最慘烈的結果,安格魯啟動毀滅聖杯,與利維坦同歸於盡。”

    葉清玄沉默。

    “這已經是最好的打算啦,葉清玄。為了捕獲與利維坦齊名的百臂巨人,聖城付出了那麼慘烈的犧牲,現在面對全盛時期的四活物,安格魯怎麼可能不付出一點代價呢?”

    盧多維克淡然地說道:“縱使如此,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之下,麥克斯韋依舊沒有放棄你,他的決心值得敬佩。

    可惜,現在新皇尚未繼承皇位,安格魯亂成一團,他分身乏術,甚至不敢離開阿瓦隆一步。

    安格魯的外交官目前天天在聖輪法院前面抗議,但聖赦部新的負責人還沒有上任,你的案子還遙遙無期。

    不過,東方對這件事的態度倒是十足古怪。

    官方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不聞不問,大使稱病不見客人,已經一個星期了,根本沒有反應。

    但是在暗地裡,已經有不少來自東方的人見過幾個關鍵人物了,可惜,他們都想要讓你死……”

    盧多維克嘆息:“你已經是很多人的眼中釘了,葉清玄。白恆是絕對不會容許葉氏繼續存在的,更不會給你機會,讓你活著回到東方去。”

    “這可真是糟糕。”

    葉清玄一臉冷淡,卻裝模作樣地哭叫起來:“怎麼辦呀?盧多維克大人!您是一個慈悲善良的好人兒,救苦濟貧的熱心腸,您可一定要想想辦法,幫幫我呀。”

    “這是發自真心麼?葉清玄?”

    盧多維克笑著看他:“你不是正在籌劃著越獄麼?據我所知,你這兩天似乎對鍋爐房很感興趣呢。難道你想通過熱水管道逃出這裡?這真是個好辦法。

    但如果你想要離開這裡,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我可以讓你光明正大的從大門走出去,而且保證,不會有任何後顧之憂。”

    “可代價是什麼?”

    葉清玄漠然反問:“從一開始到現在,你繞了那麼多圈子,應該就是在等現在吧?終於進入主題了。”

    “你是個理智的人,葉清玄,比你的父親理智多了。”

    盧多維克搖頭感慨:“十幾年前,我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可惜,他連條件都沒有聽就拒絕了我。我原本以為今天會無功而返。”

    “我是我,他是他。”

    葉清玄冷淡地說道:“只是脫罪的話,好處可不夠。慷慨點,教皇大人,你還能給我什麼?”

    “葉清玄,這世上有什麼是你想要的東西是我給不了的麼?”

    盧多維克笑了,放下了手中的雪茄,凝視著葉清玄:“孩子,我能夠以神的名義為你的純潔背書,我甚至可以冊封你為無罪的聖人,讓你成為貨真價實的聖徒!

    你將成為純潔和正直的化身!

    我可以讓你未來的道路一片坦途,讓你的一切執願得到圓滿。

    你想要回到安格魯去?聖城會幫你解決掉利維坦,就像是曾經我們解決百臂巨人一樣。我甚至可以幫你架空安格魯的皇室,令你成為安格魯的無冕之王!

    你想要幫助你的母親平反?只要你點頭,你母親的事跡立刻會出現在教會的至善經中。

    我可以釋放你的老師,幫他抹掉一切的記錄,讓他光明正大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你想要回到東方去,我也會幫你重新建立葉家,必要的時候,聖城甚至可以令你成為第二個白恆!

    想一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停頓了一下,露出了慈愛的笑容:“當然,如果你願意留在聖城的話就更好了。

    我可以為你重新施洗,葉清玄。從此之後,你就是我的教子,斯福爾扎家族的一切都可以交給你來繼承。

    兩年之內,你會成為主教,外放五年之後歸來,你會被授予紅衣,主管一方教區。

    在你三十歲的時候,你將以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年紀進入樞機主教會,你可以坐在我的右側,成為聖城的副君。

    在我死後,你便是新的教皇!”

    死寂。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葉清玄掐滅了雪茄,淡淡地問道:“難道我是你的親兒子?”

    “我足夠當你爺爺了,葉清玄。”

    盧多維克攤手:“我年輕的時候情人無數,但其中沒有任何一個是東方人。男人、女人都沒有。

    所以,你大可不用擔心。”

    “那我憑什麼相信你?”

    葉清玄反問:“相信一個撒謊成性的政客?我還沒那麼瘋狂。”

    “我早說過了,葉清玄,我有什麼必要對你撒謊?”

    盧多維克凝視著他,那眼神憐憫又慈悲:“只要你向我俯首,孩子,只要你臣服於我,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我可以將你想要的一切都給你。”

    “再你奪走我的一切之後?”

    葉清玄抬起眼睛,看著他。

    那眼瞳是漆黑的,倒映著窗外的陽光,便像是黑鐵被燒紅了,觸目驚心。

    “盧多維克先生,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值得你付出這麼大代價的價值,我的心相樂章告訴我,你沒有撒謊,你說的一切都發自真心。

    可惜,你今天注定無功而返。”

    葉清玄緩緩搖頭,起身,低頭俯瞰著威嚴的老者,便忍不住露出嗤笑的神情。

    “——因為你不配。”

    他不再去看盧多維克,推開椅子,轉身離去。

    盧多維克靜靜地看著他,並未曾動怒,也沒有任何的羞惱,只是好整以暇地微笑著。

    可在門前,葉清玄愣住了。

    因為門已經消失了。

    在葉清玄的面前,是一度光滑平整的牆壁,牆壁上還精心描繪著原本門的圖案。那圖案栩栩如生,看上去如同真的一樣。

    只剩下一個鐵質的門把手鑲嵌在牆壁上,任憑葉清玄如何轉動,毫無反應。

    就像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一個整蠱游戲。

    可葉清玄的臉色卻變得慘白。

    因為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不知何時,在他的感知中,所有的人都已經消失不見。整個監獄空空蕩蕩……不,牆壁另一頭的世界,已經消失了。

    他只能夠感覺到一片空虛的混沌。

    “我不配?”

    盧多維克的聲音從餐桌之後傳來:“不,葉清玄,你錯了。”

    葉清玄僵硬地回頭,看到了他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發出聲音,宛如宣告真理:

    “——世界上值得你效忠的人,只有我。”

    於是,他看到盧多維克身後的落地大窗外,烈日飛快地從空中落下,墜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個散發著紅光的玻璃大球。

    他看到月亮從地平線上升起,潰散在空中,變成了無盡的冰霜。

    大地無聲的起伏,山川再造,奔流不息的河流淹沒了一切,將窗戶之外的世界變成海洋,在海洋的最深處,龐大的怪魚無聲地游曳,隔著玻璃,足足有數米大小的恐怖眼瞳好奇地窺視著室內的場景。

    緊接著,又被更加龐大的怪魚一口吞吃下去。

    血水噴湧,染紅了一切,化作火焰,將世界變成煉獄焦炭。

    直到最後,地水火風相繼破滅。

    混沌中,世界再造,萬物生發……

    一切都不真實地像是幻夢一樣。

    可葉清玄卻能感知到其中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微小的變化。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發自內心地感覺到……恐懼!

    他甚至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究竟發生了什麼!

    到最後,他的視線落在窗前的男人身上,眼神就變得銳利,似是想要撕裂他的偽裝,看明白他的血肉之下,究竟藏著什麼怪物!

    可哪怕他用盡所有的能力,卻依舊找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這一切仿佛都和盧多維克毫無關系。

    沒有任何的以太波動。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而已。

    葉清玄看著他,汗流浹背。

    明明什麼都感覺不到,可是無形之中,卻有莫大的壓力將他包圍,吞沒,令他心髒狂跳,雙手顫抖,幾乎在死寂中窒息。

    “你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再次自我介紹一下吧,葉清玄。”

    盧多維克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凝視著少年:“我是聖城一心修士會的會長、斯福爾扎家族的家主、我是聖城的掌管者……”

    他停頓了一下,詭異地笑容:

    “我所代表的乃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且真正的神明,一切惡念惡心惡行的主宰。

    我是百目者在人間真正的代理人,與萬惡之源、陰暗主君、毀滅與殺戮之王、狡詐蜘蛛齊名的九大化身之一。

    你可以稱呼我為盧多維克……

    ——原暗教皇·盧多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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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2: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三章 何為人類

  葉清玄只覺得自己在做夢。

  先是明天繼任教皇的盧多維克來找自己吃午飯,把自己當親爹一般的照顧到無微不至,然後又封官許願,要為他打下大好的江山和未來,陞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

  緊接著,未來的教皇竟然又當著他的面承認自己是百目者的化身……

  你特麼在開玩笑?

  「啊哈哈,真好笑。」

  葉清玄擠出了抽搐地笑容:「這段子講的不錯,我給十分。」

  剩下的九十分不給,是怕你驕傲。

  「嘴上說不相信的時候,腿肚子不要打哆嗦啊,葉清玄。」

  盧多維克搖頭,眼神憐憫:「或者說,只有請你往深淵一遊,你才會相信我?」

  在窗外的景象,適時地變成了陰暗深淵無盡黑暗的景象。

  「……」

  葉清玄沉默。

  百目者。

  萬惡之源,天災之中最頂層的三柱神之一,與神聖之釜和寂靜之月不同,也是唯一具有意志與實體的存在。

  麾下無數天災臣服,並稱為黑暗眾卿,佔據了以太界最上層的核心,以深淵掌控著整個黑暗世界。

  倘若不是因為他的本體太過龐大,難以穿越以太之海、降臨物質界的話,恐怕這個世界早就沒有什麼人類的戲份可講了。

  而現在,他的九大化身之一,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且還是以盧多維克的面貌。

  葉清玄只覺得自己的頭有點大。

  好像哪裡不對,但千頭萬緒的線索中,卻隱隱有一條線索終於連上了,指向了最後的真相。

  但他還是難以相信。

  他曾經遠遠眺望過百目者的化身之一『陰暗主君』降臨阿瓦隆的景象,堪稱驚天動地,哪怕是憑藉阿瓦隆之影的龐大結界,葉清玄也難以抗拒那恐怖的氣息。

  葉蘭舟可以說是全世界對妖魔和天災最有研究的人。

  經過月光改造的天人之血對一切來自深淵的氣息都敏感無比,倘若百目者的化身降臨,根本無法掩飾自身的存在,哪怕是遠在千百里之外,他體內的月光都可以感覺到如有實質的可怕氣息。

  可現在,盧多維克站在他的面前,他卻一無所覺。

  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要知道,對於百目者來說,化身便是自己存在的一部分,甚至比所謂的軀殼更加重要,乃是本源的投影。

  就像是從各個角度去觀測到的不同形象一樣。

  有的龐大、有的詭異、有的陰暗、有的恐怖,有的癲狂……它們都繼承了百目者身上的一部分特質。

  因此才會有陰暗主君、萬惡之源、狡詐蜘蛛的稱謂。它們都是百目者的一部分,但又可以脫離本體而行動。

  對於百目者來說,這九個化身,便是至關重要的肢體。

  哪怕損失了其中的一個都會禍及全身。

  先前祂在安格魯佈置了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從容降下陰暗主君這個化身,然後將安格魯徹底納入掌中麼?

  為此,祂不惜制定了如此周密而龐大的計劃,花了上百年的功夫,卻依舊在最後的關頭功虧一簣。

  因此,而遭受重創。

  根據估計,起碼七十年之內,祂都無力再對物質界進行影響。

  可現在,盧多維克卻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其中所代表的意義,不言自明!

  這樣的話,百目者豈不是隨時可以將自己的力量降臨到物質界之中,甚至親自穿過以太之海,帶著自己的深淵徹底入主物質界來?

  在往日,深淵對於人類來說,不過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但是,這個恐怖的傳說卻將要具現為現實……

  整個世界都將天翻地覆。

  「別害怕,葉清玄。」

  盧多維克嘲弄地笑著:「我本身這個化身,也不過是個區區凡人而已,如你所見,你不是還好好的麼?」

  百目者的化身所展露的乃是來自深淵的真髓,人類所無法理解的恐怖真相。哪怕凡人只是目睹,也會瘋癲致死。

  可現在,葉清玄依舊好好的。

  既沒有感覺到什麼不適和痛苦,也沒有從盧多維克身上發現來自深淵的真髓。

  「你看,我只不過是常人而已。」

  盧多維克攤手,愉悅地笑著:「是否感到驚奇呢?百目者竟然能夠化身為人類。」

  「人類?」

  葉清玄冷笑,「你也只不過是一個披著人皮的妖魔而已。」

  「哦?」

  盧多維克的笑容變得嘲弄起來:「那麼,我倒是想要向你請教一下,衡量人類的標準又是什麼呢?你覺得如何才能稱之為人?」

  「來談談吧,葉清玄,來與我這天災、這邪神談一談,究竟何為人類。」

  他的眼神變得好奇起來。

  「按照生物學者的分類,人類只不過是近似猿猴的生物而已,是的,你們沒有旺盛的毛髮,擁有十根靈巧的指頭,在地上行走,其中的佼佼者擁有著智慧,甚至現在還能溝通以太……但我找來一隻脫掉毛的猴子,賦予它智慧,令它口吐人言,甚至幫助它成為樂師,他就能算得上人類了麼?」

  「你覺得可能麼?」

  葉清玄反駁:「猴子就是猴子,再像人都一樣,如果你覺得猴子能行,幹嘛不把自己變成猴子的樣子。」

  「那麼,人類的本質又是什麼呢?」

  盧多維克的神情越發嘲弄:「據我所知,天災中有個蠢貨一輩子都想要成為人,真正地具有人類的靈魂,為此不惜放棄了自己的力量和寶座,捨棄了不死的生命,心甘情願地從雲端跌落……那麼,他現在便可以稱為人了麼?」

  葉清玄沉默。

  「果然不會吧?」

  盧多維克自問自答,「就像是猴子不可能成為人類一樣,他和人類是有區別的,那麼,這一份區別又在何處?

  在意識麼?還在認知?亦或者,在於那根本就從不曾存在過的二十一克重的靈魂?

  葉清玄,回答我的問題,如何才可以被稱之為人呢?」

  葉清玄依舊沉默。

  因為這個問題,從來沒有過任何可以被接受的答案。

  自古至今,無數人都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卻依舊未曾得到過任何完美的解答。

  哪怕有,也只不過是偏執狂的一廂情願而已。

  在貴族看來,只有擁有良好的教養、優雅的舉止、高貴的血統和美好的面貌才是人,陰溝裡的乞丐和蟑螂沒有其他的不同。

  而在下層人看來,上面的那群大老爺只不過是利益生物,追求金錢和名利的活屍,甚至就連自己因何高貴都說不出來的蠢貨。

  但究竟如何才能算是人?

  有史以來,從沒有任何一個標準能夠評定人類的資格。

  看膚色?黑人?白人?黃種人?

  看血統?天人之血?榮光後裔?還是卑賤的平民?

  在天竺,人生來被分為六個階層,那麼哪個階層才可以被稱為人呢?那些不值一提的賤民?還是高貴的帝釋們?

  再或者,通過道德來分辨?

  善人是人,惡人就不是人?愛國者是人,那麼那些叛國者就不是人了麼?高尚的人是人,卑鄙的人也應該是人吧?

  通過觀念?

  通過喜歡吃甜的豆腐還是鹹的豆腐?通過喜不喜歡貓?再或者簡單粗暴一點,根據性別,男人是人,女人便不是人。

  同性戀不是人,雙性人也不是人……可這樣的答案真的對麼?

  葉清玄的思維不受控制的運轉著,在盧多維克的引導之下,彷彿脫軌的馬車,瘋狂地向前奔馳,無法控制。

  短短的瞬間,便汗流浹背,頭痛欲裂。

  可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的回答。

  「葉清玄,人是什麼?」

  盧多維克的食指敲打著桌子,漠然地說道:「人也不過是一種生物而已。

  人類和野獸、和魚鳥、和那些被你們稱為妖魔的東西沒什麼不同,都只不過是一種生物,甚至你們的缺點還更多。

  你們怕冷,怕熱,怕飢餓,怕黑夜、怕火光……你們甚至連自己都會害怕……

  那麼,成為人類哪裡有你所想像的那麼困難?

  你們又哪裡來的信心自命為『萬物的靈長』,覺得在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你們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

  葉清玄只覺得頭疼欲裂,說不出話來。

  「可惜,我原本以為你會說出一些有建設性的話來的,看來我還是太苛刻於你。」

  盧多維克輕聲嘆息,「倘若能夠與葉蘭舟如此長談便好了,我真想和他聊一聊啊,他一定會給出我想要的答案吧?

  畢竟,他幫了我這麼多,我應該感謝他。如果沒有他的研究資料,我甚至沒有這麼快將自己的思維人格化,降低到物質界中來。」

  說著,他伸手,拍了拍葉清玄的肩膀,宛如勉勵著晚輩,語氣慈祥又和藹:「你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

  葉清玄,你需要敬仰他。」

  葉清玄呆滯,只覺得毛骨悚然。

  哪怕在天災的最頂層中,擁有人格的存在也不過是寥寥可數。

  三賢人正是因為自身人格的完善才被併稱。

  而百目者本身為大源中一切陰暗的聚集體,世間眾惡之源頭,究其本質,乃是人類難以理解的恐怖之物。

  光是他的摸樣便足以令人發狂,與他交流時更是會被混沌智慧所侵染,被他凝視時,便如同墜入深淵。

  只是存在,便締造出深淵。

  與祂相比,人類本身的意志渺小如微塵。

  祂本身便存在著龐大的『引力』,可以將一切接近的東西歪曲、同化、侵蝕……因此,長期與它接觸的黑樂師一個比一個更非人,而從他那裡獲得了力量的人,也會被改造成噩夢一般的怪物。

  祂本身擁有著龐大而混沌的意志,但其中卻不存在所謂的渺小『人格』,甚至連在百人眼中便是百貌百言百行的存在。

  人類只能看到自己所接觸到的那微不足道的渺小部分,甚至至今都沒有人清楚它的全貌和極限。

  倘若如此龐大的混沌和黑暗被一個統一的人格去駕馭、去管理的話,那麼又會蛻變成多麼恐怖的東西?

  但瞬間,葉清玄便反應了過來。

  對於百目者來說,是否擁有人格根本沒有意義,而也沒有那種所謂的人格能夠駕馭、囊括如此龐大的黑暗和混沌。

  百目者所做的,不過是製造出了屬於自己的人格,將它變成這個化身的核心而已。

  也就是說……

  他的心中閃過一道靈光。

  ——盧多維克這個化身是百目者人格化之後的產物?

  如此的話,便解釋得通了。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天災人格化』是葉蘭舟在聖城的隱秘機構中所研究出的技術,這一項技術又是如何流入百目者的手中的?

  恍惚中,他忽然僵硬住了。

  抬起頭,他凝視著百目者,一字一頓:「所謂的『天災試驗』,該不會……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主意吧?」

  於是,盧多維克笑了。

  「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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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3: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四章 所謂人類

  從來沒有人能夠想到過,為了抵抗天災所進行的『天災計劃』,竟然就出自於天災的授意和推動。

  簡直是絕佳的諷刺。

  天災將通往力量的道路交給了人類,人類便踏上了這一條道路,哪怕結果是自取滅亡。

  「怎麼說呢,這真是偶然啊。」

  盧多維克感嘆:「我只不過是點播了幾個垂死的蠢貨,讓他們去追尋屬於天災的永生之道而已,他們便給了我如此大的驚喜。

  先是沒有費我任何力氣就死了那麼多聖徒,緊接著又將所有天災中最難纏的百臂巨人也變成了試驗品……最後,竟然研究出了那麼多連我都為之驚奇的成果。

  真是一場好戲啊,葉清玄。

  聖城的研究成果,我知道的竟然比教皇還要早。你們的保密措施對我來說完全是透明,甚至不需要我開口,一心修士會的那些人便會迫不及待地奉獻給我,懇請我指點通向長生和未來的道路。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忍不住想要參與到這一場大戲之中了……」

  「但是,你發現,想要登台的話,自己就必須先搞到一具人類的身體。」

  葉清玄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錯。」

  盧多維克頷首,讚歎:「不愧是名震阿瓦隆的福爾摩斯先生,推論精彩,請繼續。」

  於是,葉清玄的視線就落在他的身上,「盧多維克在二十年前就應該死了,但又通過什麼技術,神秘復活……是託了你的福吧?」

  「不,這是『盧多維克』自己努力的成果,姑且稱呼幾十年前的『我』為盧多維克吧。」

  老人伸出了手掌,給他展示著自己的身體:「你看,使用天災的血肉延續壽命的辦法是可行的,他也確實重返了青春。

  你看,這具身體大概還可以存活五百年以上,雖然看似衰老,但其中生機卻旺盛地不可思議。

  現在的我隨時能夠感覺到自己擁有著澎湃的精力、無窮的野心,還有想要將整個世界攥在手中的貪婪渴求。

  在突破了細胞複製的極限之後,人類竟然會變成如此可怕的生物啊。」

  葉清玄面無表情。

  「那麼,盧多維克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你』呢?」

  於是,盧多維克的笑容便越發的神秘。

  「葉清玄,我喜歡人類的哲學家。我欣賞你們的邏輯與思考。因為所有的思考和邏輯,都難以避免,會進入我所掌管的領域。

  我曾經還特地將幾名求知的學者和哲學家請進深淵裡,請他們參觀我的本體,可惜,他們都瘋了,現在……他們都成了深淵賢者?唔,這個名字不錯,我很喜歡,你看,這就是人類的創造力,最起碼,你們擅長起名。」

  葉清玄不為所動,只是冷淡地提醒:

  「你跑題了。」

  「不好意思,因為他們所設想的問題都太好玩啦。」

  盧多維克饒有興致地談論到:「比如缸中之腦、白馬非馬、箱子裡的貓,還有人說一尺之長,日取其半則永世不竭……當然,這些都是細枝末節。」

  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道:「在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個理論,是一個叫做忒休斯之船的故事。」

  葉清玄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終於聽懂了盧多維克想要表達的意思。

  「如果一艘船,從出航開始不斷地維修,任何壞掉的部件都替換掉。那麼,當所有的零件全都被替換掉一遍後,它還是不是原本的那一艘船呢?

  同樣的道理,如果將我所制作的人格,一部分一部分地取代了盧多維克的人格,將我的觀念一點點地覆蓋了他的觀念……

  那麼,從什麼時候開始起,盧多維克不再是盧多維克了呢?」

  葉清玄沉默。

  在他面前,那老人愉悅地笑了,攤開雙手:

  「答案是盧多維克還是盧多維克。但是卻從苦修僧侶盧多維克,變成了百目化身盧多維克而已。

  我依舊是盧多維克,不是麼?葉清玄。

  從葉蘭舟的技術中,我獲得了人類所承認的人格,從盧多維克的奉獻中,我獲得了一具能夠行走在大地上的肉身。

  我還是我,可我又是百目者。

  我是人類,但同時我又是天災的化身。

  哪怕是再好的樂師都無法從我身上找到任何漏洞,再敏感的審查者在我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天災和妖魔的氣息。

  十幾年來,我漸漸地替換自己,又一點一點地自內而外地替換了聖城的核心,直到現在……我和這座城市都已經徹底完整。

  我踏上了人類的王座,成為了你們的精神領袖、你們靈魂的放牧者。而你們,則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靈魂交付在我的手中,讓我庇佑你們穿過黑暗的峽谷。

  我是教皇,葉清玄,我是原暗教皇·盧多維克!」

  「不,你不是。」

  葉清玄冷聲反駁:「就算是你成為教皇,你學得會命運麼?」

  「學不會又如何?」

  盧多維克反問,令葉清玄愣住了。

  「別傻了,葉清玄,教皇只是身份而已,命運只不過是一件教皇的衣服,一個標誌而已!

  教皇可以選擇衣服,但衣服不可能選擇教皇。一個****的教皇,和一個穿著衣服的小丑,你覺得信徒們會跪拜哪一個?

  況且……我也是一位神明的代理人啊,不是麼?」

  盧多維克帶著惡意地笑容:「讓神的代理人成為教皇,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難道你覺得我比不上你們那個虛無縹緲的信仰,無法為你們呈現奇蹟?

  不,我能給你們的只有更多!

  以前教皇辦得到的事情,對我來說不值一提,他們辦不到的事情,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比方說……」

  他吐露出那個足夠令所有人都發瘋的詞彙:

  「——『復活』!」

  在那一瞬間,突如其來的恐慌將葉清玄吞沒了。

  他想像到一件被自己所疏忽的事情,因為那個可怕的可能而顫慄。可他不願意再繼續想像,強迫自己掐斷了那個恐怖的想法。

  只是怒視著面前的盧多維克。

  就像是能夠窺視到其中那邪惡神明的恐怖本質。

  「你費勁心機……究竟想要做什麼?」

  「不要讓我小看你,葉清玄。」

  盧多維克搖頭嘆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動一動你的腦子,思考,我最看重你的,便是你思考的能力。

  去思考吧,葉清玄,想想看:對我來說宛如螻蟻的人類,究竟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如此煞費心機?

  是什麼東西,去不惜成為混入聖城的核心,犧牲了如此多的代價,只為了成為螻蟻中的皇帝?」

  「神聖之血……」

  葉清玄不禁脫口而出,旋即,心中的困惑和迷茫像是被刀斧所劈開,終於窺視到層層線索之後被掩埋的真相:

  「不,不是神聖之血……是神聖之釜?!」

  寂靜。

  只有盧多維克感慨地低語:「可惜,還差了一點。但無所謂了,反正對人類的淺薄思維來說,終究無法理解我的目的。」

  葉清玄咬牙:「你不怕我把你的真實身份說出去?」

  「誰信?」

  盧多維克冷笑。

  他走到葉清玄身邊,抬起手臂,勾著他的肩膀,指了指身後的門:「我們現在玩個遊戲怎麼樣?

  等一下,我會叫衛兵進來,我們互相指正對方是天災的化身,你覺得他們會相信誰?」

  「……」

  葉清玄不再說話了。

  就像是最後的力氣被抽空了,他再無任何辦法。

  「放棄吧,葉清玄。」

  盧多維克說:「我知道你一直試圖使用天梯,將這裡的情況傳遞出去。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想像著如何暴起殺人,將我這個化身斬殺在這裡,哪怕不惜犧牲自己。我知道你心中依舊有鬥志未曾熄滅,甚至你自己都沒有察覺。

  這都無所謂,真的,這會讓這個遊戲更加的具有趣味性。甚至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假意投靠我。

  犧牲一點自己的尊嚴,如何?往後的漫漫歲月,我們可以有無數的時間來將這個遊戲繼續下去……」

  他走到葉清玄身後,按著他的肩膀,令他坐在椅子上,伸手,指著窗外。

  在窗外,荒涼的場景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條暗紅色的河流。

  那河流宛如霧氣,氤氳流淌著,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往何處去。難以窺見它的本質,也無法洞曉它存在的原因。

  那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看到了麼,葉清玄,這就是我從大源中抽出的『黃泉』。」

  盧多維克在他耳邊低語:「你也已經在心裡悄悄考慮了很久了吧?以復活你的母親為代價,像我效忠的事情。」

  葉清玄呆滯地凝視著那暗紅的河流。

  在他的眼中,那河流倒映著無數破碎的光芒。在他的凝視裡,無數閃爍的倒映中,有模糊的影子緩緩浮現,到最後,形成了那個塵封在記憶中的側影。

  她背對著葉清玄,彷彿佇立在水中央,凝視著遠方。

  如此熟悉。

  葉清玄嘴唇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

  「果然,想像和實際是有差別的,對吧?」

  盧多維克感嘆:「未曾面對過誘惑的決心,也只不過是小孩子堆砌的沙堡而已。

  當真正地面對渴望的時候,誰又有勇氣去選擇拒絕呢?葉清玄,這不怪你,任何人都是如此,任何人。

  現在,你所渴求的東西,便擺在你的面前。

  她等了你很多年,不要讓她再等下去了……」

  「不。」

  葉清玄咬牙,閉上眼睛:「那不是她。」

  「那就是她,葉清玄,不要騙自己。」

  盧多維克的聲音變冷了,殘酷又冰冷:「難道你的母親,比不上虛妄的尊嚴和那些微不足道的堅持?

  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麼,葉清玄?

  我的慷慨已經用盡了,孩子,失去這一次機會,你將抱憾終身!」

  「那就讓我抱憾終身好了。」

  葉清玄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了:「哪怕是大源也無法逆轉時光,盧多維克,她已經死了,你騙不了我。

  這個世界上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你剛剛不正在嘲笑『靈魂』的存在虛無縹緲麼?那所謂的『黃泉』,又有什麼意義?」

  在年輕人的肩膀上,那一雙蒼老的手掌收緊了。

  就像是想要捏碎他的骨頭。

  因為葉清玄的冒犯,因為葉清玄的不識好歹,因為區區凡人的忤逆和狂妄……

  如此的,憤怒!

  可葉清玄卻忍不住笑出聲,大笑,笑得眼淚幾乎都快要流出來了。

  「盧多維克,從一開始到剛才,你不斷地打擊我、動搖我、迷惑我,就是為了這一刻,對吧?」

  他睜開眼睛,凝視著面前的落地大窗,看著盧多維克投影在玻璃上的陰沉面孔:「你想要讓我因為我的母親,向你屈服。

  可你所謂的『復活』,和所謂的『黃泉』,不過是個假貨!一個一旦戳穿之後,根本不值一提的騙局!」

  盧多維克沉默。

  第一次的,沉默了。

  「所謂的『黃泉』,只是你從大願中提取出的『記錄』吧?」

  葉清玄嘶啞地問:「那一條河流,恐怕只是死者殘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記憶而已!

  你擁有的,充其量只是一個圖書館,又何德何能去掌管人類的魂靈,冠以神聖的名義?通過『抄書』獲得你口中的螻蟻的膜拜,你真不覺得羞愧麼?」

  盧多維克沒有說話,低垂著眼睛,卻掩飾不了眼瞳中的陰沉與猙獰。

  可葉清玄卻依舊再笑著,笑得愉悅無比。

  「怎麼了?這是惱羞成怒了?你的那一副寬厚表情呢?諄諄教導的語氣呢?盧多維克,你不是自詡為貴族麼?你的貴族優雅又在哪裡?」

  葉清玄低聲問:「你不想說話?不過我卻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呢。你剛剛不是還問我『何為人類』麼?

  我不知道什麼是人類,但我可以告訴你——所謂的人類,絕對不是這種東西!

  我的母親已經死了,哪怕你用她的記憶,將她重新製作出來,我所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傀儡,一個被你驅動的幻象而已!

  我不承認我的母親是這種虛有其表的假貨。就像是我不會承認你是人類一樣!

  你只不過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而已!哪怕當上教皇也改變不了什麼!」

  死寂中,有鼓掌的聲音響起。

  在葉清玄的身後,那個已經扭曲成模糊黑暗的陰影中,有清脆的掌聲響起。

  盧多維克的蒼老面容再次從其中顯露,依舊風度優雅,依舊儀態翩翩,將狂怒和暴虐藏進陰暗之中後,他再度恢復了教皇的雍容和高貴。

  「很好,葉清玄,很好。」

  他拍了拍葉清玄的肩膀,由衷地感嘆:「你出乎了我的預料,真的,你也成功地抵禦了誘惑。你做的比我想像的更好,甚至比你的父親都還要好。

  但你有沒有想到過一件事情……」

  他彎下腰來,端詳著葉清玄的面孔,一字一頓地說道:「就算如你所說的那樣,復活之後的她只是一個傀儡。

  就算如此,我也會將她復活,作為對你的褒賞。

  那個頂著你母親的面目,帶著你母親的記憶,懷著你母親的性格,甚至自以為是你母親的傀儡,會出現在全世界的妓·院和娼·館中。

  她被那些惡臭的男人免費玩弄,被那些曾經仰慕她的人肆意凌·辱,懷上孩子也要繼續接·客,變成一個純粹的賤·貨和*****她還記得你,葉清玄,她還深愛著你,就這麼一天天地墮落下去,到最後,變成乞丐都不屑一顧的爛肉時,你又會如何呢?」

  葉清玄漠然地看著他,沒有憤怒,也沒有發狂。

  只是用漆黑的眼瞳凝視著他。

  「你不敢。」

  葉清玄向前,湊近了他的面孔,告訴他:「盧多維克,你的話成功地激怒了我,但是你不敢,你甚至不敢讓這樣的事情出現。

  你的人格讓你明白了如何掌握凡人的弱點,可惜,他沒有讓你擁有勇氣。

  ——你,不,敢。」

  寂靜中,盧多維克笑了:

  「我為什麼不敢?」

  「那你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代價來招攬我?」

  葉清玄反問:「我又不是你親爹,盧多維克。沒錯,我是天才,我是天人之血,我是安格魯的持劍者,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年輕的半步大師。

  但這又如何?

  這又能怎麼樣?

  我哪裡有這麼大的價值,值得你許諾如此龐大的代價,不惜一切,哪怕出盡這種下作手段,也必須讓我屈服?

  盧多維克,你回答我啊,你花費這麼大的代價來招攬我,究竟為了什麼?」

  「以你區區凡人的思維,難道就能理解我的意圖麼?」

  盧多維克輕蔑地看著他:「終究是被侷限在肉體凡胎中的螻蟻而已,你甚至連我的原型究竟是何等存在都想像不到。」

  「不要再拿那一套你無法理解神的邏輯出來啦。」

  葉清玄不屑搖頭,嗤之以鼻:「既然凡人無法理解神,人類對神沒有意義,那麼神又何必出現在凡人的世界裡?

  你不惜代價的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又為何以這種可笑的邏輯來遮掩自己的目的?你還不如直接了當的說你今天心情不錯,想要滿足一個可憐凡人的願望呢!」

  他停頓了一下,露出狹促的笑容:「不過,既然你如此藏頭露尾,不妨就讓我來猜猜看吧,用你『最看重』我的『思維能力』來猜一猜:你之所以不惜代價想要招攬我的目的……」

  葉清玄說:

  「——因為葉蘭舟還活著,對不對?」

  「就這個?」

  盧多維克冷笑:「有趣的想法,十足滑稽。」

  明明未曾得到任何回答,可葉清玄卻忍不住笑出了聲,愉快地像是老狼在屠夫的面前偷吃了一隻老母雞,愉快到笑出眼淚。

  於是,盧多維克愣住了,笑容僵硬在臉上,很快的,分崩離析,變得猙獰無比。

  他咬牙,從牙縫裡擠出了聲音:

  「你詐我?」

  「多虧你是人格化身呢,盧多維克。」

  葉清玄抹著笑出來的眼淚,幾乎愉快地快要說不出話來:「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一個優秀的心相樂師,會本能地對身邊的任何人進行『側寫』,哪怕這個人是神聖的教皇陛下?

  恭喜你,你做『人』做得很成功,雖然你最大的失敗之處,就是話太多!

  恐怕你這麼長時間以來裝神弄鬼,依仗著自己能夠讀取思維的能力,根本從來沒有在乎過吧?

  你將葉蘭舟視作感謝對象,可你又何曾真正地瞭解過他?通過微表情和側寫分析人格,這可是他的看家本領!

  好了,現在你可以自我欺騙了,其實你是敗在了葉蘭舟的手裡,與你面前的這個螻蟻無關。你也絕不是因為害怕他,才招攬他的兒子,想要一面擋箭牌……」

  他放肆地端詳著盧多維克扭曲的面孔,搖頭感嘆:「真好奇啊,他究竟掌握著你什麼弱點和秘密,令你如此的投鼠忌器?」

  「害怕?我?害怕?」

  盧多維克的表情蠕動著,像是一灘憤怒的淤泥,又像是同時努力地想要擠出憤怒、嘲笑、猙獰等等表情,可這些表情卻被燉爛在他臉上的這口大鍋裡,變得如此令人作嘔。

  這是那凡人無法理解的神明在透過人格化的分身,向葉清玄傾斜著自己的狂怒。

  「我會害怕葉蘭舟?!」

  「別開玩笑了,蠢貨!你根本不懂我和你們這種渺小東西的差距!就算是他掌握了我的弱點,那又如何?哪怕他付出所有代價,我也不會掉一根寒毛!大不了沉睡百年而已!」

  「大不了沉睡百年?」

  葉清玄冷笑:「不要開玩笑的是你才對吧?你知道,承受不了沉睡百年的代價,否則又何必如此謹慎小心?」

  盧多維克不再回答了。

  他甚至懶得再去看葉清玄。

  那爛泥一般蠕動的面目迅速地恢復了往日地摸樣,依舊風輕雲淡,看起來睿智而和藹。

  「我低估你的傲慢和狂妄,葉清玄,看來這一場談話注定無法繼續下去了。」

  他故作遺憾地嘆息,「我要恭喜你,你贏了這一局。

  你擁有凡人中罕見的智慧。可惜,你的智慧救不了你,你依舊是一個階下囚。

  葉清玄,掌控一個人有很多方法,既然你拒絕了最好的那個,那麼接下來就不會再有這麼溫和的手段等待你。」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敲了敲桌子,於是,一切異象消散。

  即將落下地平線的殘陽重新出現在了窗外,灑下了昏黃又不祥的光。

  門被推開了,兩個散發著漆黑霧氣的人影走了進來。

  「將他送給塞繆爾。」

  盧多維克揮手。

  塞繆爾。

  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葉清玄皺起眉頭。

  很快,他便回憶起來了,那一位進階權杖失敗,異化成怪物的大師……

  盧多維克冰冷地笑著,吩咐道:「告訴塞繆爾,這是我送給他的血族後裔,我倒是非常期待,當這位前途無量的葉先生,被轉化成離不開血的怪物之後,究竟還是否會像是如今這樣有骨氣……」

  枷鎖重新扣緊,不容葉清玄有一絲反抗。

  他被暴力地從椅子上扯起來,拉向門外,可就在門前的時候,他卻頓住了腳步,不顧黑影的拉扯,只是回頭,看向桌子後面。

  「喂,盧多維克,或者說,那邊的那個鬼東西。」

  「嗯?」

  盧多維克抬起眼睛,卻看到葉清玄發自肺腑地笑容。

  他說,「謝謝你。」

  可是卻沒有說謝什麼。

  因為彼此心知肚明。

  謝謝你給予我的磨難,謝謝你所說的真相,謝謝你告訴我設計這一切的是你……那話中分不清究竟是誠心誠意地感謝,還是快要凝聚成實質的仇恨和殺意。

  「不謝。」

  盧多維克冷笑一聲。可葉清玄卻依舊沒有動,不顧黑影的拉扯和手腕上被勒出的血痕,只是看著他,好奇地問: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謝禮?」

  盧多維克最後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揮手:「如果你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的話……」

  「——不論你準備了什麼,我等著。」

  葉清玄被拉扯了出去,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盧多維克站在窗前,漠然地凝視著他被推上了囚車,緊接著,有披著黑衣的帶劍教士走進了監獄的大門,拔劍,清理掉了所有還活著的東西。

  也湮滅了最後的痕跡。

  「終究是不堪造就啊……」

  盧多維克眯起眼睛,轉身離去。

  留下一片靜寂。

  而在殘存的夕陽照耀下,落地窗之後的辦公室裡再無任何的聲息。

  只有餐桌旁邊,那三張椅子,折射出最後的餘光。

  -

  -

  -

  傍晚,古董店,有人推門而入。

  白汐被門上的鈴鐺聲驚醒了。

  「有人麼?」

  一個陌生的聲音問。

  這些日子裡,白汐難得睡一個好覺,總是被噩夢驚醒,現在她正趴在店裡的櫃檯上,難得地睡得正香。聽到聲音,便爆發了起床氣,不耐煩地隨手抄起了身旁的東西,滿意地掂量了一下,然後……砸了過去!

  「閉嘴!」

  沉重的純銀燭台破空而至,發出淒厲的呼嘯,被來者驚險無比地接住,鋒銳的尖釘險些戳破了眼睛。

  「呃……不好意思,看來我走錯了。」

  那來者訕訕地將燭台放下,尷尬地笑了笑,走了出去,可重新看了一遍招牌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將腦袋湊了進來:

  「那位姑娘,我好像沒走錯啊,請問,赫爾墨斯在麼?」

  被吵醒的白汐已經睡不著了,她從櫃檯上爬起來,擦了擦口水,呆呆地坐了半天之後才反應過來,揉了揉眼睛,看向來者。

  那是一個風塵僕僕的男人,穿著一套好像很多年都沒有洗過的髒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他的面目被寬氈帽擋著,明明藏在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卻令人本能地感覺他應該長得柔和俊朗。

  「你是哪位?」白汐困惑地皺眉。

  「一個老客戶而已。」

  客人乾笑了兩聲,將背在肩膀上的破爛背包丟在了地上,搓著手,湊到壁爐旁邊烤火:「這麼長時間沒有來,沒想到聖城已經變成這一副鬼樣,迷路了好長時間,真是凍死我了……啊,對了,你就是白汐吧?」

  白汐歪頭看著他:

  「你認識我?」

  客人笑了,伸出髒兮兮的手,揉了一下她的頭髮,就像是長輩看到了可愛的小孩兒一樣,溫柔又慈愛。

  「我聽說過你,是個好姑娘啊。」

  不知為何,白汐卻不覺得厭惡,反而有些開心起來,就連幾天以來持續的消沉和抑鬱都消失不見了。

  「赫爾墨斯在樓上麼?」

  客人問:「麻煩你告訴他,有個老朋友來拿寄存的東西。」

  「什麼東西?」

  白汐瞄了一眼樓上,撇嘴:「叫那個傢伙下來,他也只會跟你扯淡,然後騙你一大堆錢而已,說不定最後都不會把東西給你。

  你跟我說吧,如果我知道的話,直接拿給你。」

  「那就太謝謝了。」

  客人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拿手比劃著:「大概有這麼大,裝在一個罐子裡。那東西也不是特別珍貴罕見,其實滿大街都是,但對我來說就特別要緊。

  簡而言之,唔……」

  他停頓了一下,認真地說道:

  「——只不過是一個腦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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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4: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五章 最後的晚餐

  被熱情地推上車之後,葉清玄終於享受到了久違的重犯級待遇。

  首先是照著脖子一針鎮定劑,緊接著眼罩、頭套,然後是手銬、腳銬,最後鎖骨手臂和脖頸上都卡上了以太桎梏鎖,徹底切斷樂師感應。

  強磁力場的束縛下,所有桎梏裝置都卡死在了鐵板上,最後鐵箱轟然合攏,再無任何光亮。

  黑暗中一片寂靜,任何聲音都聽不見。

  葉清玄躺在這個好像是專門為自己打造的『棺材』裡,只能夠憑藉身下傳來的依稀震盪推斷馬車還奔行在聖城之中。

  有時候左拐,有時候右拐,有時候上升,有時候下降。

  在黑暗中,他扳著手指頭算著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六十秒之後,他都快要睡著了,馬車行駛的震盪才停了下來。

  「找個人……送到……」

  「……才死了……不去……」

  「輪到……」

  模糊的爭執聲音傳來,有人拖曳著自己所在的鐵棺材前進,中間還有升降機的隱約聲音。葉清玄只覺得從通風孔中吹來的風越來越冷,不知道到了什麼冷庫還是地下裡。

  直到最後,漫長的運送終於停止。

  許久沒有聲息。

  「交給塞繆爾大人……這是盧多維克大人的吩咐。」

  「何必麻煩老師?」有個聲音低聲說:「交給我來就可以了。」

  「你想貪掉這個血奴?不怕老師知道之後把你丟到太陽下面曬成灰麼?」

  「得了吧,昆圖斯,你也餓得厲害了吧?」那個聲音哼笑著:「這個味道,應該是樂師沒有錯了。一個樂師的血,品級絕對不低,據說是個大人物呢,我只要他做我的血奴,血可以分你一半,但老師那裡你幫我掩護一下。」

  隱約的啃噬聲中,另一個聲息吸溜著什麼,許久之後回答:「……就這麼辦。」

  鐵箱被抬起來了,然後又被丟在了桌子上。

  在鑰匙的擰動中,鐵箱開啟,頭套和眼罩被扯下來了,雖然在強磁力場中依舊動彈不得,可葉清玄卻終於看到了久違的光。

  有些耀眼。

  手術室中的無影燈的光芒冰冷又刺目。

  熟悉的消毒藥水和濃鬱的血味傳來。

  兩個穿著貴族服裝的男人低頭看著他,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看到他之後,便忍不住吞嚥著口水,尖銳的犬齒突出。

  葉清玄眯起眼睛,露出笑容:

  「喲,兩位,這是要開飯吶?」

  兩人悚然一驚,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在確認了葉清玄身上的桎梏完整之後,頓時鬆了口氣,為首的消瘦男人眯起了眼睛:

  「竟然還醒著?」

  「嗯。」葉清玄點頭,「您這兒的安眠藥質量不太好,眯了一會,實在睡不著,正好趕上你們的飯點兒了。」

  他好奇地轉動眼珠,看著四周:「你們這是打算吃什麼呢?這麼香?」

  在旁邊的手術台上,他看到了一具乾癟的屍體,僵硬的屍體上到處是啃噬的痕跡,手臂已經斷了一隻。

  頓時,他的眉頭便忍不住微微地挑起。

  「速凍食品?你們這兒的經濟條件不是太好啊,連新鮮的都吃不起?」

  「閉嘴!」

  為首的人給了他一個耳光,葉清玄的表情不變,依舊笑眯眯地看著他:「我猜接下來你們兩位是要開飯啦?能不能吃點熟的?生吃多不好呀,烤一烤炸一炸,撒點椒鹽,味道多好啊。」

  兩個被改造成血族的樂師對視了一眼,表情陰沉下來:「死到臨頭還囉嗦,乖乖地安分點,一會我會賜予你榮耀之血,這可是你幾輩子都求不來的機會。」

  「能不能輕點?」

  葉清玄看著他那兩隻尖牙:「我怕疼……要不,就算了吧。」

  頓時,那兩張面孔陰沉起來。

  「先給他注射麻醉劑吧,尼諾。」昆圖斯低聲建議:「別讓他打什麼鬼主意,這個傢伙的眼神很奇怪……」

  「也好。」

  尼諾猶豫了一下之後應允,走向操作台,抽取了五倍份量的強效麻醉劑之後,對準了葉清玄的脖子,冷笑:「看你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先睡一覺吧。」

  「好啊。」

  葉清玄點頭,眨巴著大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們。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

  葉清玄依舊在看著他們,眨巴著眼睛。漸漸地,尼諾冷笑的表情掛不住了,變得越發陰沉起來。

  葉清玄忍不住偷笑。

  在他完成了小源改造之後,體內的激素和器官運行已經徹底和常人完全不同,有賢者之石在手,體質異變完成,別說麻醉劑這種小玩意,就算他拿著毒藥當飯吃,也不過是拉肚子而已。

  這種足夠常人腦死亡的鎮定劑,對他來說,毛毛雨而已。

  「眼看飯點兒就要過了啊,你們還磨蹭什麼啊。」葉清玄開口建議道:「要不兩位先吃著?餓著肚子就不好了,我保證不說話怎麼樣?我看你們每天被關在這地下,連太陽都曬不到,也怪可憐的,就當奉獻自己做好事了……」

  啪!

  尼諾的表情抽搐著,反手給了葉清玄一個耳光:「不知好歹的東西!」

  因為塞繆爾進階權杖失敗,連累同修一門樂理的學生都被徹底轉化成了離不開血的怪物。雖然沒有被淨化掉,但像是狗一樣被圈養在這個地下設施裡,每日爭搶著幾句流浪漢的屍體,稍有抱怨便被心性大變的老師丟出去曬太陽,燒成灰。

  他們不敢對塞繆爾有怨言,但葉清玄一個區區血包也敢嘲諷自己,便忍不住怒火中燒,掏出了手術刀:

  「炫耀嘴巴上的本事,對不對?我給你開大一點,讓你說話更響亮些!」

  話音未落,手術刀便殘忍地劃開了葉清玄的嘴角,扯開了好大一條裂縫,淒厲異常的傷口一直延續到腮邊。

  鮮血泉湧而出。

  葉清玄並沒有慘叫,只是帶著那放大版的『微笑』看著兩人。那兩人的眼珠子已經變成血紅了。

  被轉化成血族之後,鮮血,尤其是樂師的鮮血對他們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尋常的人鮮血是食物的話,那麼樂師的血對他們而言,便是靈丹妙藥,助漲能力的不二妙法。更何況,這是正牌月靈長老蘿拉都垂涎三尺的天人之血。

  昆圖斯的眼珠子發紅,不顧先前的許諾,直接撲了上去,一口咬在葉清玄的脖子上,大口吮吸起來。

  「別著急,慢點喝。」葉清玄溫柔地勸慰:「別嗆到。」

  尼諾大怒,正待上去抓起昆圖斯,就聽見一聲慘叫。

  就像是飲下的不是鮮血,而是灼熱的鐵汁,昆圖斯猛然從葉清玄身上彈起來,踉蹌後退,發出刺耳的尖叫。

  在他的臉上,葉清玄的血跡煥發出柔和的月光,卻灼燒地那皮膚嗤嗤作響,迅速地腐爛、脫水,變成一團焦炭。

  吞入腹中的血液擴散向四周,帶來了熔爐焚燒的痛苦。劇痛之中,昆圖斯不顧自己的身體,利爪撕碎了胸腔,想要撈出入腹的鮮血,可是卻看到五臟六腑在那『劇毒』鮮血的腐蝕之下,枯萎成了灰燼。

  「尼諾,救我!救我啊!」

  他尖叫,發狂地在地上打滾,抓撓著自己的身體。尼諾像是見了鬼一樣,迅速後退,沒過多久,昆圖斯就變成一具焦爛的乾屍,再也不動了。

  「飯量這麼小啊?」

  葉清玄冷眼旁觀著昆圖斯的慘狀,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那就少吃點唄,撐死就不好了。」

  吸自己的血?

  開玩笑。

  天人之血本身自孕樂理,而且融入了月光之章和賢者之石之後,更是對妖魔擁有了絕大殺傷力。

  除非像是供應蘿拉一樣,自己願意,主動收攝了血中的月光,飲用者懂得化解同出一脈的樂理,否則想喝自己的血?

  還不如喝老鼠藥去自殺來著爽快。

  在血污之下,他嘴角的傷勢迅速合攏,飛快地癒合,很快,只剩下了一條細細的傷口,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慘狀。

  轟!

  手術室的被扯開了。

  「怎麼回事!」

  一個蒼老枯朽的身影走了進來,帶著幾個神情慌亂的年輕人,先是看到了地上慘死的昆圖斯,那鬚髮全無的老者頓時散發出陰冷刺骨的殺機。

  很快,他們看到了手術台上的葉清玄。

  那幾個年輕人嗅到血味,眼珠子頓時通紅,飢渴地想要上前,可畏懼老師的威嚴,不敢輕動。

  看到昆圖斯的慘狀,在對比尼諾驚慌的神情,容貌大變的塞繆爾便明白了怎麼回事,眼神變得冰冷無比。

  「老師,不關我的事!」尼諾驚叫:「都是昆圖斯!他想要昧下盧多維克大人送給老師的血奴!」

  「尼諾,你真是長大了啊……」

  塞繆爾冷眼看著尼諾,怪笑了一聲:「連盧多維克大人送給我的東西都敢私吞。」

  尼諾面色大變,猛然衝向了房門之外,想要逃走。可塞繆爾冷哼一聲,他便倒地,慘叫,痛苦翻滾著,抓撓著自己的身體,幾乎露出了慘烈的骨骼。

  他渾身的血管凸起,釋放出刺目的光芒,很快,一道猩紅的色彩從他的心口飛出,抽走了他所有的血液淨化,歸入了塞繆爾的手中。

  尼諾此時,已經一動不動,有出氣沒進氣,眼看就已經垂死了。

  在塞繆爾身後,剩下的幾個弟子噤若寒蟬,不敢動彈。

  「你就是葉清玄?」

  塞繆爾站在手術台前,凝視著他的面孔,蒼老詭異的面孔看上去像是在笑,可笑得令人心裡發毛:「可真是耳聞已久了,看來確實名副其實,剛剛來就弄死了我兩個學生……」

  「喂,其中一個分明是你自己殺的好麼。」葉清玄冷淡地糾正道:「而且是他們自己撲上來想吸我的血,怎麼也不能怪我吧?」

  「好一張利嘴,做了行屍走肉一樣的血奴怪可惜的。」

  塞繆爾怪笑:「放心吧,我會將你培養成我最傑出的後裔,有了你體內的樂理還有天人之血,我的權杖也會更加完善的……」

  「你們,都出去。」

  塞繆爾轉身命令那幾個弟子:「沒有我的命令,不准進來。」

  很快,手術室了回覆了寂靜。

  塞繆爾捧起了從尼諾身體中抽出來的血光,血光瑩瑩,照亮了葉清玄的面孔。他怪笑:「廢物就是廢物,死了正好,抽出來的要素之血還可以用來培養你。」

  葉清玄問道:「你不會指望我做了你這樣的鬼東西之後,會乖乖地當孝子賢孫吧?」

  「放心,你會的。」

  塞繆爾怪笑著:「我會讓你會的。」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血光宛如活蛇一般沸騰而起,鑽進了他脖子上的傷口中。塞繆爾親自提煉出的要素之血在動脈中穿行,瞬間就遍佈全身。

  其中蘊藏的樂理展開,欲圖修改葉清玄的體質和身體,將他轉化……可還沒來得及起效,塞繆爾的臉色就驟然一變。

  他感覺不到注入葉清玄體內的要素之血了,就像是已經徹底消失。

  寂靜裡,葉清玄不知為何,放了一個屁。

  惡臭。

  「不好意思。」

  他尷尬地笑了笑:「消化不良。」

  「……原來如此。」

  塞繆爾陰冷地看著他:「天人之血的傳承樂理,這就是你的依仗?是我失算了啊。」

  葉清玄笑而不語。

  塞繆爾卻擎起一柄尖刀,猛然捅進葉清玄的心口,鮮血飈射,落在塞繆爾的身上,嗤嗤作響,卻被他體內的樂理排斥開來了。

  對血族宛如劇毒的天人之血被放出,跟個小噴泉似的。

  映著葉清玄失血慘白的面孔,塞繆爾尖笑:「放心,等你的血被放空之後,我會賜予你重生的。」

  可下一瞬間,那噴湧的鮮血卻像是活了一樣,倒流了回去,回到了葉清玄的胸膛之中,令他的臉色恢復了紅潤和健康。

  塞繆爾愣住了,拔刀,再捅了一次。

  血液流出,血液收回,血液凝固。

  再捅,沒用,再捅,沒用……一直要將葉清玄的心口捅成篩子一樣,直到最後,只剩下尷尬的死寂。

  塞繆爾的面色鐵青。

  「……」

  葉清玄同情地看著他:「我的血可能比較宅,不願意挪地方。不如您老換個辦法?」

  「放肆!」

  恐怖的以太波動驟然迸發,幾乎將葉清玄壓迫窒息。

  詭異權杖懸浮在塞繆爾的頭頂,散發出濃鬱的血光,光芒所照之處,葉清玄的皮膚都刺痛了起來。

  雖然進階權杖沒有成功,被權杖變成了這種嗜血的怪物,可塞繆爾畢竟轉化完畢,完全適應了那權杖的可怕能力,力量絕非普通的大師可比。

  葉清玄並沒有反抗,只是抬起下巴,露出脖子:「要不,您老親自吸吸看?」

  在脖頸的傷口中,那鮮血泛著宛如水銀一般的金屬光芒。

  塞繆爾忌憚地看著他的血液,很快,便忍不住冷笑一聲:「看來你覺得我真得拿你沒辦法了……那麼,我們就換個簡單粗暴點的轉化方式吧!」

  話音未落,那權杖的虛影驟然迸發刺目的血光,灌入了塞繆爾的頭頂,而粘稠的血液卻從他的口鼻中湧出,在空中奔流,湧向了葉清玄的五官,如蚯蚓一樣鑽進了其中。

  塞繆爾的要素之血和天人之血相同,都是將樂理融入血中傳承。只不過要素之血會將宿主變成如同他一般的怪物而已。

  如果不能吸血或者通過血液侵蝕的話,那麼便不如直接以樂理強行侵蝕轉化吧!

  葉清玄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已經展露出了令他心悸的可怕潛質。

  真是良才美玉!

  其血液中的淨化樂理確實可怕,但那蘊藏的澎湃生命力和其他的力量,絕對能夠令塞繆爾的力量再度暴漲,甚至修復異化的權杖,有了擺脫吸血衝動、不懼日光的希望。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哪怕不惜消耗本源,也要將葉清玄徹底轉化完畢。一旦轉化完成之後,這一具軀殼便可以用來做他新的身體。

  在以太枷鎖中,葉清玄毫無防備,沒有任何抵抗,只能任憑塞繆爾的權杖樂理灌入了自己的身體中。

  然後,輕聲嘆息。

  「真可惜,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做這麼蠢的事情……」

  話音未落,塞繆爾的面色驟變。

  他感覺到了,從葉清玄身體中節節攀升的力量,轉瞬間便從虛無暴漲,突破共鳴,上升,越過干涉,繼續上升,超越了傳聞中的描述,一舉突破了干涉級的極限,踏入歪曲級的領域。

  那磅礡的心音樂章運轉,五臟六腑的旋律迸發出可同一個節拍的震盪,天梯從其中浮現,橫跨七系,運轉著那宏偉的旋律,再度膨脹。

  彈指間,以太之海中的小源響應著那旋律,投下了磅礡的力量。如有實質的以太之海的光影從他周身浮現。

  以此為支點,葉清玄的力量撐爆了歪曲級的極限,悍然跨入了大師的領域!

  而塞繆爾的眼珠子已經快要瞪出來了。

  不可能!!!

  這、怎、麼、他、媽、的、可、能!

  他、他、他……他一個月之前不是才剛剛踏入了共鳴級麼?

  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便突破了共鳴、干涉、歪曲,踏入了大師的領域?

  短短的一個月!

  一個月!

  驚恐之中,他甚至忽略了葉清玄在以太之鎖的桎梏中,沒有感應竟然便調動了以太。

  只聽到葉清玄周身一陣清脆的破碎聲響,他竟然翻身而起。

  周身的層層鐐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撬開了!

  他的手腕一翻,那一把午餐時偷藏在袖子裡的銀質餐刀便被握在了手中,猛然刺落。

  噗通一聲脆響,沒入光禿禿的頭頂,深深地貫入腦中。

  塞繆爾慘叫。

  在樂理的對拼和侵蝕之中,葉清玄那被血光籠罩的面容勾起了冷酷地笑容:

  「先來……洗個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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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34: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六章 看看

  拂曉之時

  玉京山上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

  在解劍石前方,那白髮碧眼的年輕人行禮,「在下長孫氏三子,長孫景明,求見袁氏家主,還望通稟。」

  守山的弟子驗明正身之後不敢耽擱,向山上行去。

  一路踏著石階,穿過了青石牌坊和煉銅殿前,通稟了袁氏長房大兄袁鶴之後,袁鶴頷首:「我去求見老祖,你先下去吧。」

  他揮手,示意殿前的弟子繼續對練,換了一件衣服,便匆匆奔向後山,很快,便出現在山下。

  「在下袁鶴。」

  他拱手示意:「長孫家的朋友,請跟我來。」

  長孫景明抱拳,跟在袁鶴的身後,一路上山去。

  此時正是拂曉,微微的天光之下,煉銅殿之前,袁氏的子弟已然開始了早課。在廣場上,手持無鋒鐵劍的武士們正在對練,隔著久遠,便能聽見劍刃呼嘯之音。

  那數十柄造型奇異的長劍斬破空氣,便發出宛如琴絃震顫一般的清脆聲響,彼此重疊在一處,分不出遠近,聽久了,只覺得心神迷亂,被那聲音所懾。

  尤其是隱藏在其中的樂理,宛如雷雲深處所閃現的只鱗片抓,雖難以窺測全型,但只是耳聞,便已然能夠察覺到深深威脅。

  反倒是劍術,長孫景明只是覺得厲害,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他在殿前駐足片刻,遠遠觀望,不由得長嘆:

  「此等劍術,不愧是登峰造極。得見如此,不虛此行。」

  袁鶴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在前面虛引。

  兩人穿過煉銅殿,徑直向後山行去。

  在山前,青松翠柏古徑通幽,充滿了深山潛修的幽靜氣息,可是越向後走,便越是荒涼,不見草木和溪流,怪石嶙峋中,處處帶著令人皮膚刺痛的寒意。

  長孫景明走在道路上,察覺到腳下傳來的地熱,不由得愣了一下。

  玉京山……是座火山?

  很快,他便察覺到了空氣種游離的濃鬱以太,似是隱隱有寒光潛伏,引導著它們運轉,在某個意志的駕馭之下,演練著無形之劍。

  恐怕只要性差踏錯一步,便會被虛無的劍刃徹底剮成粉碎。

  察覺到長孫景明眉宇間的謹慎,袁鶴笑了笑,解釋道:「本族的長輩都是在後山練劍。三叔祖這兩日在閉關演練混洞劍章,正是突破的關口,影響大了一些。畢竟劍術凶險,劍招演練起來還好,但晉入共鳴階的劍章就不適合對練了,稍有疏忽便會有意外不測。」

  長孫景明恍然:「這地熱也是……?」

  袁鶴搖頭,「這是三代先祖兵解時,失控的劍光不慎鑿穿地肺,引動了地火。並不是劍章的效果。讓客人見笑了。」

  長孫景明表情抽搐了一下。

  見笑?

  哪裡敢見笑啊。

  龍脈九姓裡,葉家全族都是出了名的浪貨,柳氏歷代量產沒人氣兒的活屍,白家教出來的也全都是循規蹈矩死守規矩的老古板……雖然偶有怪胎出現,但基本上都是這個套路。

  而袁氏枯坐深山,不問世事,從不攙和龍脈九姓的爭端,因此名聲相較不顯。但成員卻是出了名的偏執狂,所修的也是盡得樂理殺伐之道的劍術。

  你笑一個試試看?

  這些練劍的樂師看起來一個個似乎正常,只要接觸久了就會發現骨子裡的偏執和古怪。在沒有搞清楚對方性格之前,長孫景明才不敢亂笑。

  笑一笑,腦袋掉。

  一路向後山深處走去,漸漸的,長孫景明感覺到了四周冰冷的以太波動。

  閉上眼之後,便能夠感覺一道道冷漠的目光投注在自己這個闖入者的身上。

  可觸目所及,看到的,便是一柄一柄嵌入石中的古劍。

  他不由得頂著那寒光,多看了幾眼,好奇地問道:

  「這些難道都是……」

  他話說了一半,但袁鶴心裡卻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搖頭。

  「世間流言多有不實之處,還望長孫先生明辨——骨灰鑄劍,實乃無稽之談。」

  長孫景明恍然地頷首,可卻聽到前面帶路的袁鶴繼續說道:

  「袁氏之血與其他龍脈九姓不同,必須依仗外物才能得以發揮。故而袁氏歷代先輩臨終之前,都會以畢生精魂鑄劍一柄,留帶有緣……」

  長孫景明乾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精魂鑄劍?

  說得好聽,直白一點,就是『活人祭劍』吧?這可比骨灰鑄劍慘多了,人還在活著的時候就要跳進爐子裡去,化骨為劍,血魂賦予……最後連灰都不剩。

  他的視線不由得落在了袁鶴的腰間:「莫非袁兄這一柄,也……」

  袁鶴低頭,看向腰間那一柄『聞鈴』,笑了笑,卻沒有再解釋。

  「到了。」

  他的腳步忽然停頓下來。

  可眼前卻只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長孫景明錯愕地看了一眼袁鶴,卻聽見袁鶴說道:「筆直向下便是。

  這會家主已經做完了早課,不必擔心。」

  說完,就走了。

  留下長孫景明一個人站在原地,愣了許久之後才苦笑一聲,硬著頭皮走進了面前的洞穴中。

  在宛如刀割一般的寒風中,不知行進向下行進了多久,空氣中的寒意也越發的凌厲,所過之處都結上了兩尺厚的寒冰。

  長孫景明雖然穿著冬衣,但依舊被凍得有些發抖,身在袁氏的後山,他也不敢動用樂章取暖,生怕一個不小心引動了此處的煉金矩陣,被千刀萬剮。

  直到最後,他終於在沸騰的熔岩中,看到了那個模糊的身影。

  在沸騰翻滾的熔岩湖泊中,熾熱的火光和刺鼻的硫磺毒氣瀰漫著。可就在湖泊的當中央,卻有一個身影端坐著,膝前放著一柄古劍,古劍自鳴,迸射出無窮寒意,將熔岩凍結,殘留的寒風擴散向四周。

  人劍具在,氣魄自生。

  長孫景明只覺得心神搖曳,胸口煩悶。

  當他說話的時候,那火焰和寒霜衝擊所產生的灰色霧氣便震顫起來,開闢向兩側,露出了那個消瘦的身影。

  「長孫氏的胡兒,來得真慢啊。」

  在龍脈九姓中,長孫氏發源與邊疆,本是胡人,眼眸碧綠,天人之血中,有人稱呼之為『碧眼兒』,還有的不給面子,便直接稱作『胡兒』。

  若是一般聽見別人這麼講,長孫景明定然去給他拚個你死我活,再不濟也要玉石俱焚。但跟自己講話的乃是袁氏百代中首屈一指的怪物家主袁長卿,當著自己老爹的面都敢這麼講,長孫景明也不敢有什麼屁放,只得乖乖俯首,從懷中捧出一封書信。

  「家父命我將此信親手交於前輩手中,其他的話,沒有多言。」

  袁長卿伸手虛召,信落入了他的手中。

  迷霧裡,沉寂了許久之後,袁長卿輕嘆了一聲,將信丟進岩漿裡。

  信箋在火中化作灰燼,青煙裡,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向袁長卿拱了拱手,長揖至地。

  「太著急了。」

  袁長卿低聲道:「亂世將至,千年未逢的變局就在眼前。爭勇鬥狠的劍術都講究明鑑敵我虛實,更何況是這種大事?

  風暴將至,西方已經顯露亂象,震旦也未必是遺世樂土。越是這種時候,越應該沉得住氣才是。

  回去去告訴你的父親,再等等。」

  「等?」

  長孫景明沒想到自己數日舟車勞頓,從邊疆趕到玉京山,卻只得到了這麼一個回覆,不由得錯愕。

  「看看。」

  袁長卿撫摸著膝前的長劍:「不論是東邊西邊,哪裡都一樣。」

  「……先看看再說。」

  長孫景明張口欲言,可是視線卻不由得落在袁長卿膝前的長劍上,劍光攝魂,劍光奪魄,劍光明滅裡,他只覺得心神一冷,不敢再多說,行禮之後便轉身離去。

  很快,袁鶴前來,恭謹回報:「祖父,山下的消息,白恆確實離京了……」

  「確實不能怪長孫家的那幫人啊。連攝政王都坐不住了。」

  袁長卿低聲笑了笑:「罷了,罷了,坐也坐了三十年了,靜極思動。剛才說別人急躁,可現在我也坐不住了。

  既然是教宗登基……我也去看看吧。」

  他說,「去去就回。」

  「恭送祖父。」

  袁鶴低頭,只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彈劍之音。

  在袁長卿膝間,純鈞古劍振鳴。

  那鳴叫聲宛如飛鳥,低沉且幽遠,彈指三變,宛如一道寒泉灌入頭顱,令人魂魄彷彿都要從軀殼中掙脫。

  ——離魂劍章!

  在袁長卿消瘦蒼老的軀殼之中,驟然沸騰起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攝劍入手,化作一道流光,飛騰而去。

  玉京山下,長孫景明剛剛下山,便有所感應,抬頭,看到一線寒光向著西方飛馳而去。

  那光芒快得不可思議,可是所過之處,卻無任何的異狀,甚至暴風和氣浪都沒有,宛如幻覺。

  目睹此景,長孫晴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袁長卿早在三十年之前就已經達到六御之境,地位等同西方聖徒。

  由於天人之血的傳承,體內樂理和物質界的不斷摩擦,天劫隨身。從那之後,他就回到玉京山,再不與人動手,只是在後山秘境中潛修。

  如今看來,這三十年之內他並非無所寸進,甚至超過了袁氏歷代祖先,達到了新的高度。

  目送著那一道流光離去,長孫景明回想起剛剛出門時那一顆自詡辯才無二的信心,頓時忍不住苦笑。

  「世事如棋,恐怕抵達了那般境界,才能一窺棋手的位置吧?」

  -

  短短的數十分鐘之後,純鈞所化的流光便跨越了千萬里,筆直地從玉京山向西,一路穿過了北方平原,迷霧丘陵、十萬大山、浩瀚沙海,跨過了萬里人煙罕至的荒野之後,從寒霜中掠過了高加索聯邦,最後穿越了阿斯加德的國土。

  最後遠方,那鋼鐵之城已然在望。

  察覺到聖城上空升騰的那數十道氣息,袁長卿忍不住想要感嘆:「嘿,來的老傢伙……真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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