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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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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風月】寂靜王冠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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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26: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七十七章 麻煩的差事

  「不是我。」

  狼笛搖頭,讓開了身體︰「有人要見你。」

  于是,在眾多教團的高層和貴族之間,葉清玄看到了角落中那個垂首沉思的老人。

  葉清玄認得他。

  康斯坦丁?

  今天教皇布道完畢,就會當著全世界的人面為他頒發主教的紅衣,屆時他就是聖城風頭無二的實權樞機主教。

  可就在他就任之前,卻為什麼要來專門見自己?

  「葉先生,現在狀況出了點問題。」

  康斯坦丁開門見山地說道︰「狼笛向我推薦了你,認為你能幫的上忙,希望你能不吝援手。」

  「幫忙?」

  葉清玄困惑起來︰「說實話,以我的才能,能夠幫的上忙的地方不少,但這些地方裡,沒有一個地方是一位樞機主教有興趣去攙和的……」

  像葉清玄這種家伙,哪怕聲名赫赫,可在與樂師無關的樞機主教的眼中,能夠幫的上忙的地方,也不過是殺人放火而已。

  難道康斯坦丁還沒上任,就惦記著拉攏打手,準備在聖城搞個大新聞了?

  「放心,這個忙你一定幫得上。」

  在這種鄭重場合裡,狼笛不敢抽煙,只能咀嚼口香糖︰「只要在廣場找個人出來就行了。」

  廣場上?找個人?

  葉清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看著那麼多黑壓壓的人群,忍不住笑了︰「狼笛,你知道現在這裡有多少人麼?恐怕不下數萬!你讓我從裡面找出一個人來,除非是個侏儒或者是巨人,否則絕無可能。」

  「真可惜,那個人不是個侏儒矮子,也不是魁梧巨人。」

  狼笛假裝看風景一般,站在葉清玄身邊,嘴唇無聲開合,聲音一線灌入了他的耳中,宛如雷鳴︰

  「那個人叫做蓋烏斯。」

  「等等!」

  葉清玄差點叫出聲來,他瞪大眼睛,低聲問︰「他不是已經走了麼?」

  狼笛聳肩︰「走了沒說不能回來啊。」

  「蓋烏斯絕不會走的。」

  康斯坦丁輕聲嘆息︰「他不會讓我活到成為樞機主教,也絕對不會讓曾經身為副統領的我當著全世界所有人的面,從教皇陛下的手中受賜。」

  「……只不過是跳槽而已,沒必要這麼小氣吧!」葉清玄的表情抽搐︰「好聚好散不就是了?幹嘛趕盡殺絕?」

  康斯坦丁忍不住搖頭,

  「你知道我的背叛對革命軍意味著什麼嗎?」

  葉清玄想了想,好奇地問︰「多了一個叛徒?」

  康斯坦丁並沒有發怒,也沒有理會葉清玄話語中的那一絲嘲諷,只是答道︰

  「姑且不論我的背叛對革命軍來說有多嚴重的後果,革命軍的聲勢是否會因此而大受打擊。你要明白,任何組織的內部,都不是鐵板一塊的,哪怕是以理想主義著稱的革命軍也一樣。」

  「東方有千金購買馬骨的傳說,對不對?」

  他淡淡地說,「對陛下而言,我只不過是那一副馬骨而已。

  確實,我的背叛對革命軍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革命軍未必不能承受。可是,我背叛之後他們要面臨的後果,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康斯坦丁的眼瞳中似是有鬼火燃燒,聲音低沉︰「不論因為是政治意義還是緊接其後的計劃,只要運作得當,甚至可以自此將蓋烏斯一生的心血分裂,將他打落深淵!」

  葉清玄聽完,忽然有些頭疼。

  為什麼,自己老是被卷入這種事情裡……

  「蓋烏斯不一定會來吧?」他問,「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這些日子以來,針對我的刺殺至少有十次以上了。甚至就在剛剛前來的路上,也還有一次。」

  康斯坦丁凝視著人群,似是要從其中尋找到那一張熟悉的面孔︰

  「我了解蓋烏斯,就像是他了解我一樣。

  他一定會來這裡。

  如果他想要殺我,這就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幾分鐘之後,康斯坦丁被引入了內側去做準備了,葉清玄看向狼笛︰「看起來,你又給我找了麻煩事兒?」

  「有活兒我第一個惦記著你,難道不好?」

  狼笛反問︰「這種事情,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臨時征闢你也是為了給你刷點履歷。

  況且,又不是你一個人。

  你知道靜默機關為了挖這個坑準備了多長時間了麼?廣場裡至少藏了有四百個人,全都是靜默機關的人手。如果蓋烏斯被找到了,肯定輪不到你沖在最前面。」

  「聽起來已經十拿九穩了?」葉清玄問。

  「誰知道。」

  狼笛聳肩︰「畢竟是蓋烏斯,誰能有把握?」

  葉清玄回頭,看著身後黑壓壓的那一片人山人海,那一些虔誠的面孔,便忍不住問︰「蓋烏斯如果真的要來,十有八九動靜不會小,到時候……廣場上這麼多來接受布道的信徒怎麼辦?」

  狼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葉清玄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

  葉清玄不快地皺起眉頭,自言自語︰

  「誰知道呢?」——

  很快,葉清玄再度回到人群中,找到了白汐。

  「我去找夏爾。」

  葉清玄低聲對白汐說︰「你立刻回使館去,不要留在這裡。」

  「怎麼啦?」白汐困惑地看著他。

  葉清玄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聽話,回頭跟你說。」

  白汐氣鼓鼓地瞪了他兩眼,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乖乖地跟在葉清玄身後,好不容易將白汐送出場外,塞進使館的馬車。

  馬車遠去。

  「讓我也跟她一起回去?那你呢?」蘿拉問︰「真打算插手革命軍的事情?」

  「至少先把夏爾找出來,否則萬一被革命軍順手一刀剁了,就死得太冤枉了。」

  葉清玄揮手︰「放心去吧,我只是幫忙而已,又不是送死。如果有什麼事情,我第一個跑路,誰都追不到我。」

  「為什麼唯獨你在說逃跑的時候才會信心百倍呢?」

  蘿拉嘆息了一聲,那一道若隱若現的身影再度不見,遠去了。

  「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啊。」

  葉清玄無奈地自言自語,回身走向人群。

  緊接著,他聽見身後的遠方傳來一聲巨響,大地震蕩!

  轟鳴中,遠方的高塔斷裂為兩截,火焰和濃煙升上了天空。

  淒厲的慘叫聲傳來。整個廣場在瞬間一片寂靜,所有人錯愕地抬頭,望向那一片漆黑火柱升起的地方。

  「保持警戒!不要亂!」

  通訊中傳來狼笛的聲音︰「那裡會有別人去負責,我們必須看好廣場!注意好身邊的每個人!」

  巨響中,混亂已經蔓延到了面前的廣場上,信徒們人頭攢動,無法壓制驚愕的喧囂。

  哪怕是高台之上,宣講布道的教皇也停下了口中的話語。

  然後,他伸出手。

  于是,神跡降臨。

  瞬息間,葉清玄只感覺到了以太之海的深處,遠超自己感應範圍的更深層中,一道龐大的潛流翻涌起來,像是傳遞著來自以太界最深處的遙遠回音。

  專注地感受,便能夠傾聽到輝煌的聖歌從耳邊響起。

  靈性驟然從虛無中涌現。

  無中生有。

  葉清玄無從觀測那詳細的過程,甚至無法想像,只能夠透過以太之海中的紊亂波動去猜想這奇跡一般的手段。

  宛如在瞬間創造了靈魂。

  那充滿慈悲和溫柔的靈性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間,潤物無聲,瞬息間撫平了所有人的騷動。緊接著,隨著赤之王所指,時光倒流。

  沖上天空的漆黑煙霧消散無蹤,火焰憑空熄滅。巨大斷裂的塔身被無形的力量再度扶起,無數飛迸的石磚從四面八方重新歸來。轉瞬間,就變得嚴絲合縫。

  光芒從虛無中照耀而萊,落在那些受傷的人身上,于是血液倒流而歸,傷口轉瞬愈合。破碎的骨骼重新長成,撕裂的肢體恢復了原狀。

  除了幾個當場死去的人之外,幾乎一切都恢復了原狀。

  沒錯,恢復原狀。

  沒有比原本更好,也沒有變得比原本更糟。

  精準到了每一個細節的復原,不差分毫!

  正是著一種和原本分毫不差的精妙控制才令葉清玄覺得可怕。

  他自忖九霄環佩在手,小範圍的精密操作從來難不倒自己,但教皇所做的卻遠超出他能力極限的數百倍。

  這不是力量的強弱,而是對以太的駕馭和對樂理的領悟。

  直到現在,他才領會到,普通樂師和授名聖徒甚至與三王之間的可怕差別。

  哪怕到了權杖級,樂師所使用的力量也無不依賴于神聖之釜在大源中構建的樂理體系而已。可被授予聖名的聖徒們,卻能夠直接調用這個龐大體系的力量。

  而三王……卻已經徹底的融入了其中,變成了其本身!

  他們本身便是樂師之道和以太奧秘的體現,大源在人間的投影,因此一舉一動,莫不有如神跡。

  轉瞬間,一場籌謀已久的混亂便被徹底撲滅在襁褓中。

  「因此,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敬畏呢?」

  教皇的宣講依舊在繼續,那平和而神聖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震人心魄︰「抬頭所凝視的烈日,低頭所觸及的大地,這便是所有奇跡的一部分。我們在黑暗的世界裡不受侵襲,在動蕩之中不受侵襲……又如何能夠對這唯一的真理傲慢呢?」

  在那莊嚴宣講之下,信徒們仿佛沸騰了一半,無數人狂熱地呼喊著聖名,聲浪化作了狂潮,席卷向四面八方。

  葉清玄站在人群之外,依舊感覺到自己的肺腑隨著那麼多人的聲音而震顫著。

  現在整個廣場的戒備外松內緊,雖然聖城的結界沒有對樂師進行壓制,但毫無疑問,此處必然在中央聖殿的監控中。

  今天在場的不僅僅有教團的高層,還有來自諸國的達官貴人,哪怕權杖也不止一個,蓋烏斯就算敢來這裡,又打算賣什麼藥?

  就在沉思之中,葉清玄的腦中忽然閃過了什麼,頓時忍不住心神一震。

  「狼笛。」

  他遠遠地看向貼身護衛在康斯坦丁身旁的年輕樂師︰「你還記得前些日子我們懷疑靜默機關有內奸的事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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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神的福報

    “嗯?”

    狼笛不解。

    “我在清理了一遍之後沒有發現線索,當時我以為內奸或許是我們的錯覺。”

    葉清玄低聲說:“可現在,我覺得……有可能內奸是存在的,只是我們沒有發現而已。”

    “可能性不大。”狼笛搖頭,“在你提出這個看法之後,亨德爾先生親自對每一個聖城的關鍵成員進行過審問和調查。”

    “結果呢?”葉清玄問:“每個人都是清白如水?”

    “雖然吃裏扒外損公肥私的傢伙抓出來不少,被教團其他部門收買和安插的人也不是沒有。但真正稱得上革命軍奸細的人卻不存在。

    況且,靜默機關本身對加入者的要求就很高,通不過審查的人是絕不可能進入核心。”

    葉清玄反問:“如果是進入核心之後才成為奸細的呢?”

    狼笛沉默。

    “如果內奸真的存在的話……”

    葉清玄凝視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恐怕靜默機關的所有方案和計劃,早就在蓋烏斯的眼皮子底下了。”

    狼笛苦笑:“可內奸的存在與否,到現在還無法確定。”

    “如果有的話,這就是那個人最厲害的地方了。”

    葉清玄回答:“因為一直到你們一敗塗地之前,你們都無法確定你們究竟會死在何處,甚至在疑神疑鬼中連誰是自己人都沒有辦法確定。

    這就是你找我來的原因了吧?因為你根本無法判斷究竟有誰還可以信任。”

    “你這麼自信真的好麼?”狼笛嘆息:“反正意思都差不多了。你最好賣力一些,幫我盯緊點。”

    “你真當我是神仙,無所不能?”

    葉清玄伸手,在場外指著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我這裡有個好辦法:你把他們全部都拘捕起來,一個月之後我告訴你裡面有沒有蓋烏斯。”

    “你在做夢麼朋友?”

    狼笛沒好氣地回答:“你知道這裡究竟有多少人麼?如果我真的下令逮捕的話,會涉及到多大的範圍?要承擔多大的壓力?你還沒把蓋烏斯找到,我就要被關進秘銀之窖裡了!”

    “那我就真愛莫能助了。”

    葉清玄退了一步:“至少要給我鐘塔加持的權限,否則你真要我這個小小的干涉級樂師去找蓋烏斯?”

    “結果你在這兒等著我麼?”

    狼笛的語氣無奈起來:“算了,哥哥為你去當一回孫子……”

    葉清玄遠遠地看著他,他似乎在跟某處聯絡著,面色忽青忽白,明顯被罵得狗血淋頭,而直到最後,葉清玄的耳邊卻驟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鐘鳴。

    那鐘鳴自以太界中的神聖之城中降臨,穿過了以太之海,落入物質界,卻加持在葉清玄的身上,轉瞬間融入了他體內心音樂章中,形成了龐大的結構。

    只是彈指,剛剛鑄就不久的心音樂章竟然蛻變到了宿命之章的恐怖規模,至少膨脹了五倍以上。

    如果不是大部分都在沉睡的話,恐怕葉清玄此刻就真的壓制不住自己龐大的力量了。

    但只要葉清玄心念一動,就可以隨時調用這一股龐大的力量。

    鐘塔加持!

    竟然真的是鐘塔加持!

    聖城的無數高塔,每一座都對應著以太界的中神聖投影,能夠給予一名樂師以龐大的加持,令其暫時達到晉升為大師。

    其核心力量來自於以太界中神聖之城的支柱,唯有歷代赤之王所掌握的力量——《第五協奏曲》。

    ——‘皇帝’!

    唯有這一首被稱為皇帝的樂章,才能夠憑空令人拔升位階,擁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

    倘若教皇親自演奏完整篇章的話,甚至可以直接在以太界中開辟出一片足以凝聚上位要素的空白疆域,將其賦予給樂師,令其未來的權杖之路暢通無阻,可見其恐怖。

    因為能夠隨時造就大師,所以每一座高塔都是無比寶貴的戰略資源,一直以來牢牢地被聖城各個部門把持著。

    甚至塔與塔之間也分三六九等,而現在為葉清玄提供加持的毫無疑問是其中的佼佼者。

    很快,狼笛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這次我算是把老臉豁出去不要了,你起碼要起點作用,不要磨洋工啊。”

    “謝啦!”

    葉清玄擺手,沿著馬路漫步在廣場周圍。

    哪怕是在廣場之外,人群也無比的稠密,穿行在其中令人覺得緩慢異常。葉清玄走在其中,只覺得無數面孔擦肩而過,仔細看去,沒過幾分鐘便覺得恍惚起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無奈之下,葉清玄嘆息了一聲,拿出鑰匙扣,以尖銳的切角頂住了食指,咬牙狠心劃開。

    這也算是為了聖城流過血了吧?

    鑰匙扣在實質切開了一道縫隙,緊接著,猩紅的鮮血從指尖流出,可那血色的質感卻如此詭異,宛如霧氣和幻影,給人一種飄忽感。

    在融入了賢者之石之後,心音樂章便開始自發的調整著自己的體質起來,甚至天人之血的性質都有了微小的變化。

    如今倘若仔細去看的話,葉清玄的血液材質已經不遜色與一些珍貴的煉金材料了,其中所包含的獨有屬性更是足以令無數煉金術師垂涎三尺。

    據說東方以前有一位苦行僧,樂理造詣出神入化,宿命之章成就之後,就連肉體的性質都隨之改變,對妖魔們具有了巨大吸引力。

    其血液更是能夠煉成為人延壽數十年的珍貴靈藥,因此被瘋傳為吃他一口肉就能夠長生不老了。

    想到這裡,葉清玄忍不住苦笑,但願自己將來不會淪落到變成料理的程度吧?

    很快,隨著他的心念運轉,指尖的鮮血無聲蒸發,取而代之的是一縷若有若無的月光念線。

    波萊羅!

    這一次,葉清玄肆無忌憚的將所有的壓力全都丟給了鐘塔,徑直將《波萊羅》推進到了第九小節,轉瞬間在耳邊幻覺一般的轟鳴中,成千上萬的月光念線從指尖擴散而出,無形無質,無色無形,比蛛絲還要纖細的念線隨風飄蕩,轉瞬間便覆蓋了大半個聖城。

    葉清玄只覺得數不清的資訊向自己呼嘯而來,幾乎撐爆了他的腦袋。

    慌不迭的,他趕忙將大部分的感知收回,只具現在廣場上,千絲萬縷的念線從天空中,大地上,牆壁的夾縫中延伸出來,交織成鋪天蓋地的巨大羅網。

    不少教團中的人都察覺到葉清玄身上的隱秘波動,紛紛看了過來,但察覺到他領口的紋章時,便收回了視線,不再理會,只當他是現場的護衛人員了。

    只不過,在千頭萬緒的訊息和一片混亂的感知中,葉清玄沒有發現蓋烏斯,卻……終於找到了失蹤許久的夏爾。

    在人群的最中心,最密集的地方,無數虔誠的信徒裡,神聖肅穆的氛圍中,卻有一顆老鼠屎壞了這鍋好湯。

    夏爾在踉踉蹌蹌地向前擠著,不顧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野豬突進,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過一下欸!大爺過一下啊,這位朋友你把腿收起來,大哥,麻煩抱一下孩子,誒,朋友,讓一讓,讓一讓……這誰家小孩兒啊,怎麼這麼不懂禮貌,大人麻煩管管啊。”

    就像是有軌馬車上推著小車賣劣質午餐的推銷員一樣,他跋山涉水,艱難無比地走向了廣場正中央的命運石碑。

    任何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千萬不要在小長假的時候去什麼熱門旅遊景點,否則就是給自己找罪受。

    可夏爾卻偏偏樂於作死,葉清玄只能感嘆他充滿勇氣,順帶祈禱他不會被憤怒的信徒們打死。

    可就在前進之中,夏爾卻忽然之間摔了一個狗吃屎,連帶著撲倒了身旁的消瘦人影。

    那個看起來有些蒼老的身影將渾身包裹在長袍裡,帶著兜帽,看不清面目。可他被夏爾壓在地上,眼神就變得冰冷起來。

    “啊,大爺,不好意思,我沒注意。”

    夏爾趕忙爬起來,一把抓住想要抽身的大爺,將他從地上扶起:“大爺您別走啊,等等,我帶您去看醫生吧,您都這麼大年紀了,萬一出了什麼茬子可怎麼辦?可別看現在什麼事兒都沒有,去年我聽說一老頭兒下台階的時候摔了一跤,當天晚上你猜怎麼找?腦溢血啦!”

    老人被他糾纏著不放,憤怒地擺手:“鬆手!”

    “好好好!”

    夏爾尷尬地鬆開手,殷勤地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不知道觸動了什麼帶扣,只聽到咣當一聲細微的聲音。

    啪!

    一個手臂粗細的鋼制古怪造物從老人長袍的袖子裡掉下來,滾落在地。

    “哎呀,不好意思。”

    夏爾趕忙將它從地上撿起來,好奇地擺弄了一下:“您這是什麼?新款的折疊拐杖?看上去質量不錯誒,就是容易讓人誤會,長得跟煉金大師制作的暗殺弩一樣,要不是沒有扳機,我都被嚇到啦哈哈哈哈!”

    說著,他笑著拍了拍那個圓筒,然後在老人難看無比的臉色裡,卡啪一下,一個疑似扳機的東西彈了出來。

    “呃……”

    夏爾愣住了,笑容變得僵硬起來:“這……”

    “抓住他!”

    狼笛在通訊頻道裡大喊:“別讓他跑了!”

    話音未落,那個老人掉頭就跑,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在密集的人群中來回穿梭,轉瞬間就跑出了數十米。

    人群中幾個埋伏的樂師趕忙追了過去,可是在人潮的阻擋之中,卻追之不及。一路上不斷地有人為他掩護,甚至擋在了追蹤者的前面,眼看那個老人混入人群,轉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媽·的!你們行不行啊!”狼笛憤怒咆哮。

    那個老人身上穿的長袍是教廷制式的服裝,一旦混進人群裡,根本就找不到了。

    可就在一片混亂中,葉清玄忽然撲出,在人群的最邊緣將一個貌不起揚的人按住——那是一個看起來和老人絲毫不同的年輕人,就連衣服都完全不同。

    “別動!”

    緊接著,葉清玄狠下辣手,瞬間就打碎了他的四肢關節,緊接著禁絕學派將他封印起來。就在掙扎之中,一張面具從他的臉上掉了下來,露出的赫然是那一張陰鷙蒼老的面孔。

    正是剛才那個老人。

    可葉清玄在仔細打量、再三檢查過之後,卻皺起眉頭。

    “狼笛,這不是蓋烏斯。”

    “什麼?!”

    狼笛一愣。

    很快,老人被靜默機關帶走了,騷亂迅速平息。

    當然,夏爾手裡的暗殺弩也被沒收,不幸中的萬幸是,幸虧沒被再帶走調查。

    然後,狼笛便忍不住開始罵人了。

    “媽·的,不是蓋烏斯,我們逮了一個想要行刺阿斯加德大使的混蛋!理由竟然是血親復仇!”狼笛怒吼:“他們氏族的爭鬥跑到聖城來解決個蛋啊!”

    葉清玄聽了,卻忍不住嘆息。

    不論如何,尋找蓋烏斯的黃金時間已經錯過了。

    教皇的布道即將結束,康斯坦丁即將在萬眾矚目之下接受冊封,到時候恐怕又要麻煩啦。

    “喲!年輕人,發什麼呆呢。”

    不遠處,馬車頂上傳來一個調侃的聲音:“難道是錢不夠,只買得起站票麼?我這兒還有個空位呢!特等席,來不來?”

    葉清玄抬頭看去,不由得面色一窘。

    赫然是赫爾墨斯閣下。

    那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了廣場的外圍,可馬車的頂上卻鋪著羊絨地毯,放了兩個看起來舒適無比的大沙發,中間還擺了一個小桌子,上面放著幾個酒杯和一桶冰好的酒。儼然就一副歌劇院包廂裡的樣子,惹來周圍無數錯愕的目光。

    “來來來,我一個人看了半天忒無聊,陪我一起。”

    赫爾墨斯拍了拍身旁的沙發,熱情邀請。

    “呃……”

    -

    -

    “哇!命運石碑果然不同凡響!”

    在人群之中,夏爾也終於擠到了石碑的前面,宛如牛皮糖一般貼在石碑上,驚聲贊嘆:“這個手感,這個材質,真是絕啦。嘿,哥們,你看這個作用,果然是教團,大手筆!”

    周圍的人群裡,朝聖者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又是一個土包子。”

    不管其他人的鄙夷眼神,夏爾興致勃勃地蹲在石碑前面,搓著手,觀摩起了上面的碑文,可是很快,神情就疑惑起來,忍不住拽過身旁的人:

    “哥們,不會是我搞錯了吧?‘他問,“這個真的是命運石碑?”

    “對啊。”

    信徒不耐煩的皺眉:“怎麼了?”

    “真的?”夏爾困惑地撓著頭:“怎麼我感覺……上面的樂章……很簡單的樣子?”

    “呵呵,朋友你真有意思。”

    那信徒翻了個白眼,不再說話了,只是心中腹誹:吹吧!你就吹吧!反正吹破天也不用上稅。

    可夏爾卻沒有在乎他的嘲弄神情,反而躍躍欲試的雙手虛按,嘗試著演奏起石碑上的樂章。

    “這就是《命運》?”

    他輕聲呢喃,那一瞬間,心中卻莫名的覺得有些恐慌,好像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自己卻沒有做好準備。

    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甩掉那種奇怪的感覺,全神貫注地按落。

    於是,肅冷的琴聲從他指尖響起。

    首先,是三道宛如大地動蕩的高亢聲音,從他的胸腔之中響起,宛如心跳聲都被這看似簡單的旋律。

    他只覺得頭顱仿佛被金屬的鐵錘敲打,帶來了深刻的劇痛,痛入骨髓。

    是命運!

    真的是命運……

    ——命運在敲門!

    而就在他身後的高台之上,教皇似有察覺,困惑地望向廣場的中心,發現了夏爾嘗試演奏命運的樣子,忍不住輕聲笑了笑,像是看著以往那些不自量力的年輕人一樣。

    命運的微弱琴聲被無數信徒狂熱的歡呼聲所淹沒了。

    在無數信徒的呼喊聲中,教皇抬起手,在萬眾歡呼之中結束了自己的布道。

    但是,他卻沒有像是往年一樣轉身離去,而是停留在那高台之上,微微抬起頭,向朝聖者們示意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在高台之下,那些或是了然或是疑惑的眼神中,教皇抬起手,肅然宣告:

    “在今天的這個神聖日子之中,此處的,除了我和你們之外,還有一位沐浴了神之恩德,堅守神之美榮的義人!

    為了表彰他聖城做出的絕大貢獻,我將為他頒發樞機主教的冠冕,以告慰他的虔誠!

    也告訴天下虔誠的人,那些遵從義理、奉行神之旨意的人,倘若你們榮耀了神明,神明也必將會有福報賜予你們!”

    於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起,

    在宛如雷鳴的喧囂中,身披赤紅色教袍的康斯坦丁邁上了台階,一步步的走向了最巔峰。而在人群中,靜默機關也緊張到了極限,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監看著周圍的一切。

    狼笛擦了把額頭的汗水,似乎是緊張,環顧著四周,忍不住喘息。

    時間變得如此漫長,卻又如此的迅捷。

    很快,康斯坦丁便踏上了高台,恭謹地向教皇行禮,拜倒那威嚴的教袍前方。

    直到現在,他才終於見到了這位聖城的核心,神在世間唯一的代行者,赤之王,掌管著人類靈魂和歸宿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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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命運

    “康斯坦丁,今日我將神的恩典賜予你。”

    教皇將手中藏青色的聖帶捧起。

    那是宛如長巾一般的配飾,上面精巧而細密地以青金絲線刺繡著經文,帶著難言的莊嚴意味,乃是一切聖秩的像征。

    他將聖帶放在康斯坦丁抬起的雙手中,“心懷敬畏吧,你的奉獻和犧牲,已然被銘記在神明的寶座之上。”

    於是,他康斯坦丁敬畏地低下頭,恭謹地將聖帶掛在自己的雙肩之上,肅聲回應:

    “——得蒙恩典,不勝感激。”

    至此,在高台之下,前來觀禮的使官和貴族們忍不住長嘆一聲:聖城再度多出了一位實權的樞機主教,而革命軍恐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吧……

    以後,恐怕要多事了。

    -

    而就在人群之外,跟著瞎緊張了半天的葉清玄也鬆了口氣,心神安定下來。

    看來,蓋烏斯確實是沒來了。

    “怎麼啦?一副見鬼的樣子。”

    赫爾墨斯喝著酒,撇了他一眼,然後指向了高台:“話說,我好些日子沒出門了,這是什麼情況?

    從剛才開始起,我就有點看不懂啊。革命軍和聖城什麼時候變成好兄弟,準備狼狽為奸了?”

    “老板你還不知道麼?”葉清玄一愣,“革命軍的副統領康斯坦丁投靠聖城了,我以為你會認識他呢。”

    “康斯坦丁?”

    老板愣住了:“副統領?投靠?聖城?”

    他的神情透露出一種古怪的困惑。

    旋即,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忍不住笑了,大笑,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話,目睹了有史以來最滑稽的幽默劇。

    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笑得令葉清玄分外不安。

    “葉清玄,我認識他,可他不是康斯坦丁啊。”

    赫爾墨斯拍著桌子,幾乎快要笑出眼淚來:“革命軍從一開始就是獨裁,從來都沒有過什麼副統領!那些代替革命軍拋頭露面的,只不過是由替身死士所扮演的假貨罷了……你們,你們……噗哈哈哈……你們該不會真的相信了吧?果然,人類真是有趣啊,哈哈哈哈……”

    葉清玄呆滯地看著他,看著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卻有些反應不過來。

    終於,他聽懂了赫爾墨斯的話,可是卻忍不住遍體生寒。

    “不是康斯坦丁?”

    他僵硬地抬頭,看向高台上那個沐浴在所有信眾歡呼中的人:“那他究竟是誰?”

    “還能是誰?”

    赫爾墨斯拍著手,為這一場絕佳的諷刺劇情獻上掌聲,語氣就變得戲虐又嘲弄:“被你們冊封為樞機主教的,當然是那位卑鄙的叛逃者,聖城的心腹大患,不知道多少人做夢都想要殺掉他的野心家啊。

    只不過,很多人都稱他為……”

    “——偉大的蓋烏斯殿下!”

    那一瞬間,葉清玄如遭雷殛。

    他已經來不及猶豫,從椅子上跳起,望向了高台之下:

    “狼笛!!!”

    -

    -

    也是在那一瞬間,蓋烏斯展開雙臂,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裡。

    在那種神聖的光芒之下,仿佛真的有神明的福報降臨在他的身上了,令他看上去如此威嚴、如此聖潔,如此的令人敬畏。

    他低下頭,凝視著人群,可視線卻落在了廣場的中心。

    那醉心在樂章之中的年輕人。

    於是他聽到了,那沉重而悲涼的鋼琴聲。

    那並非是樂師對以太的役使,而僅僅是純粹的演奏而已。就像是無數酒館和慶典之中,在萬眾歡呼時,所獻上的交響。

    只不過,這交響太過的肅冷而高遠,不似是人類所能欣賞的節拍,而是神明為這世上唯一的真理所譜寫出的樂章。

    命運。

    這是命運……

    “夏爾,你果然領悟到了啊。”

    康斯坦丁,不,蓋烏斯垂下眼瞳,輕聲嘆息:“只是,拋去了表象之後,所謂的《命運》又如何變成這樣一副空殼呢?”

    而夏爾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

    他聽不見一切的聲音,他已然沉醉在那瘋狂的旋律之中。

    就像是靈魂的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他,在推動著他,令他沉醉在著演奏之中,令他以令人吃驚的速度自生澀至嫻熟,到最後,將那旋律變做了本能。

    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劇痛從頭顱的最深處泛起,宛如刀鋒在切裂著意志和靈魂一樣,要撕裂他以區區十幾年所制造出來的軀殼,向著世界展露出他靈魂的本質。

    在黑暗裡,它躍躍欲試,它即將蘇醒。

    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再這個世界上重生。

    夏爾只覺得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從那個渺小的軀殼中超脫而出,明明身在此處,卻仿佛邁入見到了另一個次元之中。

    他從狹隘的五官感受中得到了寄托。

    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色彩,聽到了物質與意志碰撞所產生的回聲,嗅到了悲苦和欣喜的味道。伸手觸摸,便仿佛撫摸在了萬裡之外的大地上。心靈運轉,便可以升上天空,與群星為伴。

    在那裡,有一座虛幻而神聖的城池高懸,無數聖靈沉眠。

    而只要低下頭,便可以看到無盡的深淵,陰暗中無數暗影蠕動著,睜開千百只眼睛,威嚴可怖。

    肅冷而漠然的月光絲絲縷縷的縈繞在兩者之間,似有卻無形,似無卻有質。

    他看到上無數破碎的世界徘徊在三者之間,被那澎湃的引力所吸引,化作了耀眼的群星。

    而就在群星之後,某個無形物質難以形容的虛影隱隱浮現。

    那是一個龐大的漩渦。

    流出了一切,又毀滅了一切。

    仿佛包含著無盡的奧秘,又像是一片空虛,容不得任何東西存在。

    那是萬物的本質,一切的源泉與歸宿。

    大源!

    劇烈的痛苦不能阻擋他,他沉醉在這驚世駭俗的演奏之中。

    ——他化身為以太,終於得以窺見了這世界的本質!

    痛苦在燃燒著,擊潰了意志的封鎖,宛如鐵錘在敲打著靈魂,重新締造他的一切。

    它撕裂了筋肉間的隔膜、骨骼上的紋路、血液中的軟弱,然後將它們推入了虛無的火爐中,重新鑄造出了新的一切。

    他在這演奏之中漸漸的死去。

    可新的他卻從這灰燼之中重生。

    它是鑰匙,等待了漫長的歲月,終於開啟了這塵封在他身體中的鎖,釋放出了被束縛的本質,令他得以重獲新生。

    於是,他將痛苦和喜悅融入了指尖,在這演奏之中,將旋律推向了最高潮。

    所有人都聽見了,那年輕人手中所迸發的威嚴旋律。

    第一次的,在這純粹的演奏之中,夏爾將其本質演奏而出,哪怕未曾呼應任何以太,不存在任何的樂理。

    可是卻有前所未有的靈性從那旋律中醞釀而出。

    在場的所有樂師,不,聖城,甚至整個世界上的樂師都感覺到了一陣本能的顫栗。他們如臨大敵的凝望向人群的最深處,看到了石碑之下那痴狂演奏的年輕人。

    就像是看到了世界崩塌在了眼前。

    自聖城建立以來,首次有人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將這可怕的旋律演奏而出。

    哪怕是亨德爾也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那一份錯愕和……殺意。

    那可是《命運》!

    縱使沒有任何以太波動,感覺不到任何樂理構建,甚至連一個音符的力量都沒有湧現,但誰又敢斷言那樂章究竟會帶來什麼可怕的變化。

    這裡可是聖城!

    只要命運的餘波稍微泄露一絲一毫,便足以將這整個廣場上的所有人都碾成粉碎!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猶豫著,是否要在出手,將這旋律給打斷!

    然後,他們便無需再掙扎或者猶豫了。

    因為那旋律已經行進至了巔峰,迸發出令靈魂和意志為止震顫的旋律。

    在這一瞬間,命運降臨了!

    -

    起初,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世界為之凝固了。

    緊接著,絕大的恐懼降臨了。

    無數人,於此時此刻,發出了宛如凝結成實質的悲鳴。

    那悲鳴聲彙聚在同一處,化作了同一個音符,尖銳地刺痛了每一張耳膜,擊潰著每個人的理智,令他們沉入到了最深沉的黑暗中。

    絕望的尖叫和咆哮聲擴散開來,每一個人的心神都被眼前所見的景象所擊潰,意志支離破碎,只剩下這木然的肉體在這冰冷的世界上沉淪。

    那一瞬間,未曾有人意識到:

    ——或許,是命運令這個世界發生了改變。

    而當夏爾從沉醉中驚醒,茫然環顧周圍的一切時,只看到一張張慘白的面孔。

    他錯愕回首,順著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高台之上。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從高台上墜落下來的身影。

    那是一抹已經黯淡了的紅。

    就像是乾涸的血色。

    墜落的時間是如此的短暫,可落在地上發出的低沉回響卻如此的令人恐懼。人群不由自主的後退,驚慌地哭喊著。

    夏爾愣住了,仿佛明白了什麼,發瘋一樣地衝上了前去。

    於是,他看到了血色。

    在血色中,一襲被染紅的莊嚴紅衣。

    威嚴的冠冕落在地上,破碎扭曲,彈動翻滾著,停在了他的腳邊,發出了清脆又低沉的回聲。宛如悲劇誕生之後所迸發的裊裊餘音。

    在血泊中,那個曾經還是人形的東西已經徹底扭曲成了一團,血肉模糊。

    無需多餘的語言描述,任何人變成這樣一幅摸樣,都斷然再無生存的可能性。

    那是一具屍體。

    而就在屍體的後背上,插著一柄漆黑的匕首。

    神跡沒有發生,復活也沒有降臨,任何一切的防備都沒有排場了用場。只是如此簡單的從背後一刺,便簡單的死去了。

    簡單到令人無法反駁,留存不了任何令人喘息的僥倖。

    他死了。

    夏爾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顫顫巍巍地,走上了前去,伸手,想要探死者的鼻息,可得到的卻是一片冰冷。

    可直到現在,他依舊不敢相信……

    偉大的教皇陛下,眾生靈魂的掌管者,神在世間的唯一代理人。

    赤之王,就這麼簡單的,死了?

    他如遭雷殛,踉蹌後退,艱難地抬起頭,仰望……仰望著那個高台之上,俯瞰著這一切的老人。

    他依舊沐浴在神聖的光輝中,宛如從聖典中走出的義人。

    “為什麼?”

    他輕聲呢喃,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尖叫,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康斯坦丁先生,這是為什麼啊!!!”

    你為什麼……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蓋烏斯收回了視線。

    他只是凝視著天空,伸手在胸前劃下神聖的徽章。

    “我將充盈這靈魂的河水,使其奔流不息。”

    他閉上眼睛,輕聲呢喃:

    “為了你,我的主,為了你。”

    -

    -

    “抓住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一名樞機主教。他怒視著狼笛:“你們還愣在這裡幹什麼!快抓住那個該死的傢伙!”

    瞬息間,數十道黑影從廣場上的混亂人群中衝了出來,撲向台上。

    驚心動魄的宏偉樂章從半空中浮現,各色不同的旋律在瞬息間迸發。亨德爾面現震怒,雙眼赤紅,在他的手中,支撐著身體的拐杖寸寸崩裂,從其中浮現出一道熾熱的光芒。

    這才是那一支拐杖的正體。

    被賦予聖徒之名,以《彌賽亞》之樂章所造就的神器。

    從來未曾有人能夠透過那光芒窺見它的本質,也無法描述它的形狀和摸樣,就在他出現在亨德爾手中的瞬間,敲落在大地上。

    恐怖的震動向四周席卷。

    被澆築成一塊的鋼鐵城市也在這難以言喻的撼動之下震顫起來,迸發出馴服的錚鳴之音。那肅冷而威嚴的巨響橫掃,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擊潰了所有人的心志,令混亂的朝聖者們拜倒在地上,不由自主地顫栗著。

    除非允許,一切樂章效果都在此刻被徹底的擊潰。

    因為神所許諾的救世主在這恐怖的巨響中,仿佛就此降臨在大地之上。

    ——他來的日子,誰能當得起呢?他顯現的時候,誰能立得住呢?

    因為他如煉金之人的火。

    如漂布之人的堿。

    在聖城之中,千百座高塔同時迸發出應和的回聲,彙聚在同一處,在以太之海中炸開,瞬間演化出一個恐怖的漩渦。

    那漩渦貫穿了以太界和物質界,打通了一條龐大的出口,令以太界深處的宏偉城池大放光明,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聖物陳列室中,那一把暗金色的重劍震顫著,長吟不休。

    天國之門,與此地顯現!

    無盡光輝。

    此時此刻,天上天下,盡數被聖潔的光芒所覆蓋,層層的束縛鎖向了高台之上,封閉了四面八方,以震怒之勢降下足以毀滅人間的雷霆懲戒。

    而比他更快的,則是狼笛。

    在葉清玄咆哮的瞬間,他便動了。

    瞬息間,無數獸性從他的意識中分裂而出,幻化成如有實質的狼群。那結合了要素之後的銀輝狼群數量不可思議。

    成百,上前,上萬……

    狼笛的身體在瞬間崩潰,消散,一步便跨域了千百步的距離,再度閃現,緊接著,毫不猶豫,狠下辣手!

    在他身後,狼首神人的虛影浮現,手中的金杖砸落,瞬息間,便擊潰了層層防御,在敵人的身上掏出一個大洞。

    血色噴湧,灑在了那些主教和貴族們的臉上。

    他們呆滯地凝視著眼神肅冷的狼笛,還有胸前被掏出了一個大洞的……亨德爾!

    誰都沒有預料到,靜默機關中的核心成員,狼笛,竟然在這一瞬間,對聖徒亨德爾狠下辣手。緊接著,成百上千的狼群從虛空中湧現,將飛向高台的攻擊盡數攔截,然後在下一瞬,便撕碎了那十幾道身影。

    血雨從空中潑灑而下,將銀狼們染成了赤紅。

    天國之門消散了。

    神器·彌賽亞之杖的光芒黯淡,從亨德爾的手中落下,當啷墜地。

    亨德爾呆滯地低下頭,看著從胸前穿出的手掌。

    那手掌的五指緩緩合攏,捏碎了其中的心臟,血水滴落。

    於是,他終於接受了現實,回過頭,凝視著狼笛。

    “為什麼?”他大口地嘔出鮮血,艱難發問。

    “這不是一目了然麼?大人。”

    狼笛輕聲嘆息:“我就是那個奸細啊。”

    亨德爾艱難地笑了起來,滿是自嘲和苦澀。

    他看著狼笛的面孔,又看向了他身後那狼頭人身的神像幻影。

    “原來你瞞了我這麼久啊……”

    此時此刻,狼笛所展現的,是遠超出尋常權杖不知道多少倍的可怕力量。

    誰都沒有想到,那個傳說中最弱的權杖,竟然隱藏的這麼深。

    所有人都以為,他不堪造就,融合的只不過是最下位的野獸要素。

    可這根本不是什麼野獸的要素,而是遠超出其他上位要素的東西,幾乎可以稱之為神性要素的存在。

    他以胡狼、死亡和冥府所凝聚而成的嶄新權杖……

    ——阿努比斯!

    “沒想到,竟然是死在自己的接班人手裡。”

    亨德爾最後勉強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倒地。

    他死了。

    而在混亂的廣場上,狂奔的葉清玄疲憊的停下腳步。

    晚了。

    終究是晚了。

    在赫爾墨斯揭露出蓋烏斯的真面目瞬間,他最先想明白的不是蓋烏斯究竟想要幹什麼,而是狼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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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27: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章 世界照常運轉

    他早該想到的。

    除了狼笛只對自己展現過的詭異穿界能力之外,還有誰擁有將囚徒悄無聲息從審判之塔憑空轉移走?

    除了他借口為群狼棲身的倉庫之外,聖城又還有哪個地方能容得下十幾個囚徒存身,躲避風頭的地方?

    除了他之外,又還有誰能夠源源不斷地為革命軍提供靜默機關的線索?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發現自己在會場之後如此緊張,不惜多此一舉,以康斯坦丁的請求將他的視線調離,令他分心他顧,無從仔細思索、分辨哪些他們一直以來的蛛絲馬跡?

    只有狼笛。

    只有狼笛而已。

    “為什麼?”

    他凝視著踩在亨德爾的屍體,抬頭,便看到血泊中面無表情的狼笛:“你不是巴赫先生的學生麼!狼笛!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狼笛聽到了他的聲音,抬頭,像是對他笑了笑,那笑容疲憊又複雜。

    但是他卻什麼都沒有解釋,只是淡淡地說道:

    “有機會的話,替我向老師道歉吧。”

    通訊切斷了。

    狼笛回首,凝視著被群狼挾持的眾多樞機主教和王公貴族們,凝視著那一張張慘白的面孔,露出笑容。

    “做個交易吧。”

    他說:“我向大源起誓,你們放蓋烏斯先生離開,我不殺你們。”

    在群狼的包圍之中,所有人的面色都難看了起來。

    樞機主教們互相凝視著,眼神陰沉。

    毫無疑問,現在的情況絕對屬於最惡劣的那種。

    形勢比人強。

    現在教皇陛下已經死了。

    倘若狼笛再狠下辣手的話,那麼聖城毫無疑問將會徹底被摧毀。在這裡的都是老練的政治家與商人,該低頭的時候就要低頭,暫時的認輸沒什麼可恥的。

    但,誰來低頭?

    在沉默中,終於有人走了出來來,蒼老的樞機主教嘆息:“我老了,已經沒什麼用了,這個保證就讓我來吧。”

    狼笛笑了笑:“放心,我會遵守約定。”

    “不,你們不需要向他妥協。”

    在混亂中,葉清玄的聲音響起。

    群狼回首,眼眸碧綠,仿佛鬼火燃燒,那是不折不扣的殺意。倘若葉清玄再踏前一步的話,就會將他殺死再此處。

    “葉子,不要逼我。”

    狼笛嘆息:“聖城中,我唯獨不想跟你動手。”

    “可惜,你沒得選。”

    葉清玄佇立在群狼之外,並沒有踏前,而是……閉上了眼睛。

    ——夢寐之境!

    那一瞬間,寂靜突如其來的降臨。

    整個中央廣場,瞬間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中,群狼迅速震顫起來,連續的消散,到最後只剩下狼笛身後阿努比斯的虛影怒吼,硬扛著寂靜之夢的侵蝕,固執地不肯消散。

    哪怕是權杖級的力量,在這可怕的靜默之中,也難以保持自身的完整!

    “保護殿下!”

    很快,便有人反應過來,護衛們拔刀,撲向了狼笛:“保護大人!”

    在場的公卿貴人和主教們身邊,常年都有寸步不離的武士和樂師保護,哪怕現在樂師們排不上用場,可卻有了武士們的發揮餘地!

    更況且,這些武士們或多或少都經過了聖詠手術的改造,將自己的肢體或者骨骼、內臟替換成了某種仿照妖魔或者機械所開發出的人工內臟,瞬息間爆發出的力量足以令人瞠目結舌。

    就在狼笛被寂靜之夢壓制的瞬間,人群中就有數道黑影呼嘯而出,撲向了狼笛,轉瞬間便來到了他的面前。

    可狼笛,卻依舊在看著葉清玄。

    “這是你最新掌握的龍眠結界吧?”

    他輕聲呢喃,露出苦澀的笑容:“不愧是號稱歸墟雛形的棘手東西。”

    轟!

    下一瞬間,巨響飆升而起。

    瞬息間的交錯,誰都看不清發生了什麼。

    可當那一瞬間過去的時候,所有人只看到衝在最前面的武者胸前炸開了一個大洞。合金化的骨骼已經扭曲,內臟如泥一般從傷口中流出。

    狼笛的袖子已經炸裂了,在瞬間膨脹的肌肉之下。

    他的手臂已經變成了青黑色,帶著一種令人顫栗的金屬色澤,仿佛瞬間化作了妖魔。在那手掌上,不知何時已經套上了一只青金打造的指虎。

    隔著那一具到死都不可置信的屍體,狼笛凝視著葉清玄,露出一絲微笑:

    “——只不過,你以為我會對你這招沒有防備麼?”

    轟!

    巨響再一次迸發。

    這一次,他們終於看清了。

    那是狼笛在揮拳。

    揮拳之時,擊破了空氣,便迸發出如雷一般的巨響。

    又是一個人的頭顱被暴戾的砸成了粉碎。

    面對著眾多武士的圍攻,狼笛不進反退,一步跨前,擠入了那渾身覆蓋著鐵甲的武士懷中,緊接著,骨骼破裂的聲音響起,鐵甲帶著手臂一同被這段了,重劍脫手,落入了狼笛的掌中。

    狼笛如飛鳥一般踩著屍體躍起,重劍破風,向下劈斬而出。

    在凄厲的尖嘯中,鋼鐵摩擦的火花飛迸。面前的敵人已經被從頭到尾的切成了兩段,向著兩側倒下。

    而在飛揚的血色中,狼笛被染紅的面孔已經向著葉清玄衝來。

    只是瞬間,葉清玄便感覺到自己的視角猛然下沉了。

    緊接著,腹部的劇痛才遲來的傳入腦中。

    那戴著指虎的拳頭毫不留情地錘在了他的小腹上,不,已經是留手過了,否則葉清玄現在便不會倒飛而出,已經被徹底的打斷。

    而狼笛的身影卻如影隨形的追來,右腿抬起,向著葉清玄抽下。

    葉清玄只來得及抬起雙臂,擋在面目之前。

    嘭!

    他感覺一輛疾馳的馬車撞在了自己的身體上,向後倒飛的身體被砸落在地,巨大的震蕩中,葉清玄忍不住有一種嘔吐的衝動,可喉嚨裡翻湧的,卻是血的猩甜味。

    緊接著,他的頭髮被狼笛拽了起來,舉至面前。

    “來,我教你個乖。”

    狼笛露出了帶血的笑容,“底牌被叫做底牌,便是說明:它有弱點存在,任何底牌都是。

    能夠翻盤的同時,必然也存在著被敵人翻盤的可能。

    尤其是這一招,在遇到肉搏能力比你強出十倍以上的敵人時,千萬不要自暴弱點……”

    緊接著,一拳!

    嘭!

    葉清玄眼前一黑,落在地上,毫無反抗能力。

    狼笛的動作卻沒有停止,反而越發的暴戾,這已經不是純粹的對決,而是暴戾的毆打和蹂躪。葉清玄只覺得自己仿佛被丟進了煉鋼廠的熔爐之中,渾身不斷地傳來火燒一般的劇痛。

    耳邊,狼笛的沙啞聲音還在繼續。

    “你知道麼?我原來啊,是被狼養大的孩子。”

    卡啪!

    他嫻熟地拆掉了葉清玄的手臂,激起一聲慘叫:“在十年前,我十四歲,是整個迦南地最強的角鬥士。”

    嘭!

    他頭也不會地向後打出一拳,悶響中,身後敵人的心臟爆裂,五官滲血,倒地。

    “自從七年前,我注射了狼血之後,便再沒有跟人動過手了,因為……我很難掌握好分寸。如果弄痛你的話,抱歉。”

    他說,“只要你認輸,我就停下來。”

    嘭!

    葉清玄低下頭,吐出了破碎的牙齒,罵了一句髒話。

    狼笛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抬起沒有戴指虎的左手,握拳,砸在葉清玄的後腦勺上。巨大的震蕩令他的神智徹底恍惚,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隔著顱骨施加的震蕩會令樂師的意識徹底陷入空白,搞不好的話,甚至會徹底破壞腦組織。

    終於,夢寐之境徹底崩潰。

    龍眠結界消失無蹤,在阿努比斯的召喚之下,群狼從虛空中再度走出,當場將幾個在護衛的掩護下逃亡的貴族分屍。

    丟下手中勉強維持清醒的葉清玄,狼笛回頭,向著面色鐵青的主教們露出笑容:“現在,不妨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如何?”

    蒼老的樞機主教沉默片刻,嘆息:

    “放他們走,我會為此負責。”

    什麼事情,一旦有人背鍋,就會變得無比輕鬆簡單。

    從古到今,從東方到西方,不論是人類還是妖魔,都是這樣。

    很快,人群迅速地讓開一條路。

    蓋烏斯踏著血水,從容地從高台上走下,迎著那些充滿殺意和憎恨的眼神,從容微笑。

    “時間比預想的早,事態比預想的糟。”

    狼笛看了一眼遠處倒地的葉清玄,“本來不想讓他打岔,結果還是沒想到……”

    “不怪你。”

    蓋烏斯搖頭,“可能是某些喜歡看熱鬧的老朋友想要給我添一些亂子吧。”

    在廣場盡頭的馬車上,赫爾墨斯不知何時已經離去,消失無蹤。

    狼笛不顧遠處集結而來的軍團,只是看著蓋烏斯:“聖城肯定要張開結界,我得去預定的地方先做準備。等你們到了,就立刻走。”

    “這樣很好。”

    蓋烏斯頷首,“先帶我離開這裡吧,之後另外會有人保護我的。”

    狼笛點頭,拉住了蓋烏斯的手,向前跨出一步。

    銀光瞬間跨界遠遁,消失無蹤。

    廣場之上,一片狼藉。

    在鐵靴和石板摩擦的轟鳴中,遲來的軍團終於衝上了廣場,將秩序迅速的穩定下來。可在聖城中,卻此起彼伏地傳來了巨響和轟鳴,濃厚的黑色煙霧不斷地衝天而起,將天空塗抹成了漆黑。

    明明在烈日之下,可聖城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戍衛軍團中央總部遭到了襲擊,傷亡不明。”

    “指揮官威爾遜公爵遭遇刺殺,目前身受重創,正在搶救之中……”

    “中央水務系統遭遇了入侵,我們在飲用水的管道中發現了大量的毒素,目前正在組織人手進行淨化。”

    “教皇宮內部發生了數次大爆炸,具體情況不明。”

    “聖輪法院遭遇襲擊,情況不明。”

    ……

    一連串的噩耗不斷傳來,六神無主的貴族們嚇的臉色慘白,剛剛脫離險境的主教們頓時也在這突如其來的衝擊中陷入混亂。

    “廢物!你們這群廢物!”

    聖赦部遭受的破壞最為嚴重,已經有六名重要官員確定死亡,主事的大主教氣得七竅生煙:“怎麼就這麼輕易地被革命軍滲透進來了?!靜默機關的保密工作為什麼沒有發揮效果?!難道我們每年投入了這麼多的物資和人力都是在給革命軍運輸補給麼!”

    靜默機關的副手臉色鐵青,沉默不語。

    現在聖徒亨德爾已經死在叛徒狼笛的手中,不用說這麼多年靜默機關已經被人家滲透了個底兒掉,說不定人家連自己每天穿什麼顏色的褲衩兒都一清二楚!

    目前聖城支部已經徹底陷入癱瘓了,想要重建還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

    這麼多年來,革命軍看似節節敗退,潛伏在暗中還不知道究竟積蓄了多大的力量,如今一朝爆發出來,取得了如此可怕的成果。

    如今看來,遠在新世界的殖民地恐怕已經徹底陷落了,革命軍已經從原本心腹大患的程度上升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在混亂之中,忽然有鎮定的聲音響起。

    “請諸位迅速回歸自己的崗位,以確保各個機構能夠再度重新工作。”

    蒼老的盧多維克排眾而出,睜開了渾濁地眼瞳:“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追擊叛徒康斯坦丁……不,追擊蓋烏斯,一定不能讓他逃走!”

    “盧多維克大主教所言是極!”

    雲樓慶舒也頷首稱贊:“雲樓城願意提供麾下所有人手和物資,幫助聖城重建秩序。”

    在樞機主教之中,接連有幾名原先沉默的主教都占了出來,旗幟鮮明地站在了盧多維克的這邊。

    直到此時,那些貴族和諸國的使館們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聖城一心修士會已經把持了聖城大部分的權利。而就在教皇身死之後,他們更是順勢接管了絕大部分機構。

    短短半分鐘之內,聖城可以說已經落入了這群蒼老修士們的手中。

    往日貌不起揚的苦修士集會,此時竟然出乎預料的在教皇隕落而出現的權力空白中崛起,而且似乎……早有準備?

    這是巧合?

    還是說……

    “如今聖城之內一片混亂,為了避免損失進一步加劇,在下一任教皇陛下從樞機主教中遴選而出之前,聖座一心修士會暫時統攝教團一應事物。”

    盧多維克淡淡地說道:“希望諸國也能夠進行必要的配合,早日平息這一場動亂。”

    在人群中,反應快的人已經開始見風使舵:“如今看來,能夠有一心修士會承擔起這個巨大的風險,真是諸國之幸。在下一定鼎力支持,不會讓盧多維克先生失望的。”

    媽·的,諂媚貨色!

    反應慢了一拍的人心裡開始腹誹,可身體卻很老實,嘴上都不落人後,紛紛表示接下來會全力配合。

    當然,也有不識時務,想要站出來表示反對的人。

    只不過膽敢這樣做的傻帽已經被大部分人在心裡判處死刑。同時在心中祈禱,但願今晚或者明天的‘革命軍襲擊’中不會牽連到自己。

    大勢所趨。

    面對著眾人的支持,盧多維克的蒼老面容上露出一絲微笑。

    “很好,如果有了各位的支持,這個世界定然能夠早日恢復運轉。”

    沒有了赤之王,世界也依舊可以照常運轉。

    這一次,是在聖座一心修士會的控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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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3 00:28: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一章 過去的秘密

    “似乎每次在最關鍵的時候,你的朋友總會狠狠地捅你一刀。”

    在隱蔽的安全屋之內,蘿拉俯瞰著狼狽的葉清玄,幸災樂禍:“蓋文那次是這樣,現在這次還是這樣。

    我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考慮一下自己的擇友觀念是不是出了問題。”

    “……”

    “是誰跟我說一旦有事兒跑的比誰都快的?這一次如果不是我留心回去看的話,你可就……呵呵呵……”

    在床上,葉清玄渾身塗抹著厚厚地一層油膏,散發著濃郁刺鼻的藥味,雙手上還注射著藥劑。

    明明是瀕死的程度,苟延殘喘,呼吸卻平穩而正常,烏青的雙眼之下卻毫無黯淡和混亂,只有一片冷靜。

    “風涼話說夠了,就趕快辦正事吧。”

    他艱難地伸出手,聲音嘶啞:

    “東西拿來。”

    眼看他不思悔改的樣子,蘿拉冷哼了一聲,從懷中丟出了一個聖徽:“虧你想像力足夠豐富,讓一個妖魔幫你保管這個東西。”

    那個純銀鑄就的聖徽光是在她的手中便發出嗤嗤作響的聲音,明顯每時每刻都在對她造成著傷害。

    可握在葉清玄手中,卻有隱隱的光芒亮起,淤青卻迅速消散開來。

    “等等,我出去你再用,不要波及到我。”

    丟掉那個東西之後,蘿拉就像是躲避害蟲一樣走向門外。

    在葉清玄的手中,純銀的聖徽上所銘刻的是聖詠學派的治愈樂章,而且還是最高級的那種,號稱只要不死,還有一個口氣就絕對能夠搶救回來的強效樂章。

    光是這一枚一次性的聖徽,在黑市上就能夠販賣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可怕價格。

    畢竟,可是代表著一條性命的珍貴煉金裝備。

    哪怕是關上門,蘿拉也依舊能夠感覺到如芒在背的針刺感。她又向外走出幾步。饒是如此,她依舊能夠感應到,令她不爽至極的氣息降臨在密室之中。

    然後,掀起了令她都始料未及的龐大以太波瀾。

    轉瞬之間,她便感覺到以太之海中迸發出了轟鳴的旋律,恐怖的浪潮席卷向了四面八法,拉扯著海量的以太彙聚進了其中。

    那絕對不是葉清玄能夠達到的程度,而是遠超他能力數倍之外的可怕範疇。

    神聖之光從以太之中醞釀而出,那熾烈的光芒已經超出了蘿拉所預料的範圍,隔著兩層牆壁,十幾米的距離,依舊令蘿拉感覺到了一陣灼燒感。

    就連呼吸都像是在咀嚼著刀片和針頭。

    如果不是那個鬼玩意是蘿拉親自收購的話,她都會懷疑是哪個聖詠派系出身的大師在這裡親自為葉清玄進行治療。

    所幸,那力量來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推門的聲音響起。

    在她錯愕的眼神中,完好無損的葉清玄從門後走出。

    盡管身上還殘留著濃厚的藥味,可身體卻已經完全復原,甚至找不到絲毫的細微傷口。

    剛剛那個骨骼斷裂了十幾根、渾身烏青、半個肺都失去功能的傢伙,現在卻完好無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吃什麼藥了?”蘿拉目瞪口呆:“恢復的這麼快!”

    哪怕是經過了治療,一般人也只不過是平穩地度過了危險期而已,哪裡有像是葉清玄這樣,直接滿血復活,像是換了一具身體一樣!

    “狼笛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忘記取消掉靜默機關給我的鐘塔加持。”

    葉清玄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雙手,彈指,便迸發出宛如實質的以太光芒:“別忘了,我現在姑且還算是個大師呢。”

    蘿拉皺眉:“你打算搞什麼麼蛾子?葉清玄,你已經在這件事裡牽涉太深了。”

    “所以才必須將蓋烏斯抓回來。”

    葉清玄的回答斬釘截鐵:“如果蓋烏斯沒有被抓回來的話,那麼聖城必然需要一個人來背鍋……你覺得到時候我和夏爾會好到哪裡去麼?”

    蘿拉沉默。

    “真是狼狽啊,竟然被狠狠地擺了一道。”葉清玄扭了一下脖子:“怎麼也要連本帶利地把賬要回來才行。”

    “我要事先說明,雖然我很樂意幹掉巴赫的學生,但我殘廢了這麼多年,不是那個傢伙的對手。”

    蘿拉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還是說,你覺得你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狼笛確實給了我一個慘痛的教訓。”

    葉清玄反問:“我什麼時候和敵人正面對決過?我不是一直靠著卑鄙下流混飯吃的麼?幹嘛要跟他一個權杖樂師正面對打?”

    “……”

    蘿拉無語,只能搖頭:“現在已經大半個小時了,你確定還追的上?”

    “追的上。”

    葉清玄抬手,在指尖,唯一不曾愈合的傷口中,有黯淡而纖細的月光念線,不知延伸向了何方。

    “說實話,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打的這麼狼狽這麼慘……”

    他凝視著指尖的念線,笑容冰冷:“幸好,流了那麼多血,沒有被浪費掉。說什麼才好呢?不愧是革命軍的統領,膽子比我想像得還要大……”

    “——蓋烏斯沒有走,他還在聖城之中。”

    -

    -

    混亂的巨響接連不斷的從遠方傳來,街道上傳來了尖叫的聲音,人群混亂的奔跑。

    寂靜的審判之塔,一片殘垣斷壁中,只有一個孤獨的身影佇立。

    在被革命軍襲擊之後,所有罪犯便被轉移到了其他監獄裡,這裡已經被臨時廢棄。根據計劃,一個月後會有新的施工隊來到這裡。

    可現在,這裡只有一片廢墟。

    原本這裡還有守衛看守,可當混亂擴大開來的時候,守衛們都已經被緊急的調離。

    到最後,一片蕭索中,斷塔的台階上,竟然之剩下孤獨的老人。他披著鬥篷,坐在台階上,沉默地抽著煙斗,眼瞳凝視著遠方升起的黑色陰雲。

    直到一把鋒銳的匕首頂在了自己的後心上。

    “沒想到最先找到我的是你啊,夏爾。”

    蓋烏斯放下手中的煙斗,嘆息著舉起雙手。

    “其實你早就想到了吧?康斯坦丁先生。”夏爾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幹嘛做出這一副驚愕的樣子來呢。”

    在他握著匕首的手背上,一根虛無縹緲的水汽念線消散在了風中。

    《波萊羅》。

    不止是有葉清玄一個人將自己的念線寄托在了蓋烏斯身上,夏爾甚至要更早,而且,對於這篇樂章,他遠比葉清玄所想的要更擅長。

    “你來問我為什麼會做那種事情麼?”蓋烏斯緩緩地轉過身,凝視著身後的年輕人。

    夏爾沉默著,便露出自嘲地笑容。

    “本來想問的,但現在問,似乎也沒有意義了。”

    他緩緩搖頭:“我原本覺得你有苦衷。哪怕是做臥底,也會為你覺得可惜。但現在看來,我應該把可惜留給自己。”

    “最好笑的地方,其實就在這裡呀,夏爾。”

    蓋烏斯看著他:“活著的時候,總有很多時候需要演戲。你演戲,我演戲,大家都在演戲……久而久之,就會沉醉在自我編製的戲劇裡。

    抱歉,騙了你。”

    他道歉了。

    可夏爾卻毫無任何釋然和愉快,反而想笑:“道歉?你留在這裡,只想跟你的替罪羊說這種東西麼?好歹再說一點什麼啊,先生。”

    他的語氣轉冷了:“說一些我心甘情願為你背黑鍋的話,讓我像過去那樣相信你。”

    “你料錯了一件事,夏爾。”

    蓋烏斯搖頭,輕聲說:“我留在這裡等你來找我,不是為了讓你去做我的替罪羊,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你誰的替罪羊都不需要做。

    你本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需要向任何人低……”

    他的聲音被夏爾打斷了。

    “隔夜的雞湯味兒已經壞掉啦,先生,我都要吐了。能不能換點別的?”

    他的笑容消散了,神情中浮現了前所未有的冷漠:

    “三分鐘之後,葉子大概就會來到這裡。有可能的話,我不想讓他看到你的屍體。所以,說點讓我心甘情願放下刀的話吧。”

    蓋烏斯低頭,凝視著頸間的匕首,匕首切裂了脖頸的皮膚,一絲絲黯淡的血色從傷口中侵了出來。

    “夏爾,你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身世疑惑過麼?”

    他嘆息著,忽地輕聲問:“你應該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體會到了,自己和別人的不同。你和凡人是不一樣的。

    你生來擁有才能,擁有天賦,擁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奇跡,可你難道沒有想過自己究竟來自於哪裡?

    你本不應該沉淪在這種臭水溝裡的,夏爾。”

    蓋烏斯肅然地凝視著面前的年輕人,一字一頓:“那些廢物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可怕的力量,靜默機關甚至拿你當炮灰臥底……那群蠢貨,根本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樣的東西!甚至……如果你的母親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也會為你可惜!”

    夏爾愣住了。

    “你說什麼?”

    他的神情陰沉起來:“康斯坦丁先生,不要浪費我最後的耐心!”

    蓋烏斯抬起手,給他看手中那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那似是許久之前的合照。

    在照片中,有年輕時的蓋烏斯,有頭髮純白的東方人,有妖魔的混血,還有其餘種種,可夏爾的視線卻定在了角落裡。

    在那裡,有一個面目模糊的年輕女人。

    她的頭髮是火紅色的,像是在古老的時光中燃燒。

    美得驚心動魄。

    “你可曾夢見過她?”

    蓋烏斯輕聲問:“她至死都想要保護你,哪怕被人玷污,被妖魔吞噬……夏爾,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他緩緩地踏前,取下了夏爾手中的匕首。

    “跟我來吧,夏爾。”

    他拉著夏爾,走向那斷裂的高塔:

    “我會告訴你,關於你的……全部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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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煉獄中的殘影

    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世界卻像是決然不同了。

    烈日的光芒和投影,似乎都消失無蹤。

    一切都變得暗淡而曖昧起來,像是模糊的夢境。

    在那高塔之下,封閉的黑鐵之門前方,夏爾看到蓋烏斯從懷中取出了一柄鑰匙,珍而重之地插入鎖孔中,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扭轉。

    於是,在無數齒輪摩擦、機樞扭轉的細碎聲音之中,大門轟然洞開。

    夏爾愣在了原地。

    門後原本應該是龐大的大廳,通向上方的螺旋台階。

    可如今大廳依舊,可螺旋台階已經蕩然無存。

    原本莊嚴肅穆的大廳此刻卻已經決然不同,一片陰森,仿佛已經廢棄了數十年。

    在大廳中央的地板上,破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

    夏爾佇立在縫隙的邊緣,低頭,感覺下方的深淵中吹來了陰冷的風。鋼鐵台階斷斷續續地延伸,通向和地底的更深處,隱約還有黯淡的燈光亮著,可早已經被塵埃和蛛絲所覆蓋,變得昏暗又隱約。

    “這……是哪裡?”

    夏爾不知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但卻明白,這絕不是所知的審判之塔。

    “這裡?只不過是一個被廢棄了很久的地方而已。”

    蓋烏斯站在大廳的盡頭,伸手,推開了升降梯的門,在門後,鋼鐵摩擦的刺耳聲中,無數鐵鏽抖落在深邃的升降梯井中,宛如死去的蟲兒在飛舞。

    一座古舊斑駁的升降梯從黑暗的最深處緩緩升起。

    他回頭,伸手示意夏爾隨自己過來。

    在升降梯的角落中,一具早已經腐爛成白骨的屍體斜斜地躺著,半身懸掛在升降梯之外,雙腿已經消失無蹤。

    破破爛爛的白色制服上,似乎還掛著有他姓名的標牌,可經過了漫長歲月,那名字已經被腐蝕地看不清。

    蓋烏斯蹲下身,凝視著那骷髏的破碎面目,許久之後輕聲嘆息,“那麼長時間的不見,我以為你已經隱姓埋名了。沒想到,竟然死在了這裡。”

    他拉開了骸骨身上的腐朽的制服,從內袋中抽出了一柄鑰匙:

    “謝啦,老朋友。當年看你不順眼,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你還能再幫我一次。”

    他起身,將礙事兒的骸骨從升降台上踢下去,走向升降台的面板,將鑰匙插入,擰轉,拉到了最底。

    “運氣真好。”

    他對夏爾說,“有了它,我們可以省略不少事兒。”

    升降機在刺耳的聲音中緩緩下降,夏爾茫然地環顧著四周,許久,終於恍然:“這裡已經不是純粹的物質界了麼?”

    “這裡是當年在以太界修建神聖之城時所殘留的碎片。可以說,是下腳料……物質界和以太界的重疊,形成了穩定的空間。”

    蓋烏斯深吸著那帶著腐臭味道的幽深之風,輕聲呢喃:“擅長領域之道的禁絕樂師們將碎片打造成了這裡。

    它與現實中的審判之塔重疊,或者說……它才是真正的審判之塔。

    夏爾,你所看到的是聖城想要掩埋在審判之塔下的秘密,如果在外面,被人知曉,恐怕你會被送上火刑架,哪怕你只是曾有耳聞。”

    “聖城?”

    夏爾錯愕:“他們在這裡做了什麼?”

    “很多,人體試驗,改造手術,禁忌研究……為了長遠的未來,活在現在的人類總要做出一些違背倫理的犧牲。

    這是當時一位聖詠樂師對我講過的話。或許是瘋子和瘋子比較有共同語言,我一度覺得他說得很對。直到有人將我從美夢中喚醒。”

    蓋烏斯凝視著升降梯外面變換的樓層,淡淡地說道:“這裡關押過全世界最危險的犯人,黑樂師,甚至……天災。

    它是曾經的我一手構建,諸國和聖城授命於我。

    為了未來的天堂,我親手建造了這個地獄。

    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叛逃了,葉蘭舟發瘋了,白恆離開了,就連這裡都已經被廢棄,無人問津。

    否則的話,我可能要在當年自己主持的機關裡服刑了呢……”

    夏爾沉默,呆滯地凝視著升降梯外閃過的樓層標牌,其中夾雜著他看不懂的標牌和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結構。

    臨床實驗區。

    第六實踐所。

    滅絕之種。

    第四期培育室。

    教條機關

    犧牲所

    ……

    一直到最後,降落進最深的黑暗裡。

    升降機最後在最底層戛然而止,無數塵埃飛舞中,蓋烏斯從鬥篷中摘下了風燈,點燃,昏暗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臉。

    “跟我來吧。”

    他對夏爾說,“你想要知道的秘密,都在這裡。”

    六道龐大的鋼鐵閘門。

    佇立在門前,夏爾茫然地抬頭看向上方,鐵門一直延伸到了黑暗的最深處。人類和它相比,渺小的像是塵埃。

    這就像是被廢棄的神明居所,一度輝煌如天國,可現在卻破敗如斯。

    它們由教團的合金技術所打造,足夠正面硬抗攻城錘的轟擊而分毫無損。

    可當夏爾穿過他們的時候,每一道上面都早已被扯開了龐大的裂隙。有的地方是被燒化了,冷卻的流銅滿地。有的地方像是被撕碎,殘留的龐大指印宛然。還有的地方是被徑直地撞開,暴戾而野蠻的留下了一個裂口。

    直到最後一扇,被整個從牆壁上拔出來,揉成了一團,堆在了角落中,宛如一座布滿鐵鏽的山丘。

    “這裡究竟是哪裡?”

    在幽深的前進中,他目睹了種種不可思議的場景,甚至還有一具魔化鯨魚的骸骨被陳列在廢墟的大廳之中。

    可是他卻不明白,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初代的‘煉獄’,教團所打造的監牢,神的懲罰在人間的具現。”蓋烏斯淡淡地說道:“盡管他們後來建造了更好的來代替它,但它本身的意義對人類來說無可取代。”

    “聖城自己制造了煉獄?”

    “為什麼不能?”

    蓋烏斯反問:“他們不是連天堂都制造出來了麼?

    夏爾,這沒什麼可吃驚的,尤其和他們所犯下的最大錯誤相比,這個地方原本的意義簡直不值一提。

    在這裡,曾經彙聚了全世界最頂尖的樂師和學者,來自岩鐵學院的預言師,來自幻像群島的詛咒者,師從泯滅之門的煉金術師……甚至是天竺的僧侶,東方的天人……

    這裡曾經是整個人類世界最前端的地方。神聖三一學院的研究室連和它提鞋子都不配。”

    他的腳步停頓在空曠黑暗的大廳中央。

    “我們到了。”

    他驟然停止,令身後的夏爾一個踉蹌,向前傾倒,但是卻被他拽住領口,拉到身後。迎著夏爾困惑的眼神,他放低了風燈,照亮了腳下的斑駁黃線:

    “記得踩在黃線外的地方,黃線之內……已經不是人類能理解的世界了。”

    夏爾沉默中,像是明白了什麼,抬起頭,凝視著面前的黑暗,視線便像是穿透了這一片如有實質的黑暗,窺探到那陰影的真正面目。

    因此,才臉色蒼白。

    汗流浹背。

    蓋烏斯彎腰,將風燈放在了腳下,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根燃燒棒,折斷之後拋入了黑暗之中。於是,黑暗中驟然有熾熱的光芒迸發,照亮了一切。

    黃線之外,是深淵!

    燃燒棒綻放出熾熱的光亮,盤旋著墜向了黑暗的最深處,也照亮了面前堪稱恐怖的龐大囚籠。

    就像是為巨人打造出的枷鎖,足足有百餘米高的地下空間中垂落了數十根有數米粗細的枷鎖,枷鎖早已經斷裂,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燃燒棒從夏爾所在的看台上墜落到地步,落進殘留的污水中,光明黯淡。

    可在黯淡的光芒中,卻照亮了一個並不存在於此處的恐怖身影。

    明明那個囚籠中空無一物,可光芒落在牆壁上,卻留下了猙獰而龐大的影子,充滿了整個囚籠。

    只是影子,便驚心動魄。

    無從形容那究竟是什麼生物,它仿佛蜷縮在這囚籠之中,沉睡,可只是存在便令人覺得理智受到了殘忍的拷問,世界觀被衝擊崩潰。

    三個模糊詭異的畸形頭顱,仿佛無時不刻地凝望著四方,千百條手臂投下了詭異的陰影,如蛇在鋼鐵牆壁上蜿蜒。

    所過之處,鋼鐵便發出嗤嗤聲響,宛如這純粹的影子也變成猛獸,無孔不入地帶來腐蝕的氣息。

    這只是殘影。

    可這經年累月所殘留下的暗影,便令這一片空間徹底地失控,變成了非人的領域。

    “嚇到了麼,夏爾?”

    蓋烏斯緬懷地凝視著那殘留在牆壁上的模糊影子,伸出雙手,像是要擁抱它一樣:“在這裡,我們曾經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偉績,我們戰勝了、抓捕了、囚禁了……甚至解剖了天災!”

    夏爾呆滯地凝望著牆壁上的黑影,只覺得頭疼欲裂,踉蹌後退。

    許久之後,他輕聲呢喃:

    “——百臂巨人?”

    “夏爾,這就是曾經的天災,百臂巨人在隕落之前的囚籠。”

    蓋烏斯抬頭,凝望著那龐大的陰影,仿佛與早已經離去的天災對視:

    “人類在它長達百年的睡夢中捕獲了它,將它安置在此處。

    我們絞盡心機,工於心計,費盡心思,嘔心瀝血……付出了一切能夠付出的努力,付出了一切能夠付出的代價,以期能夠洞曉天災本質的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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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陳列室

    寂靜裡,夏爾終於從驚愕中回復,不可置信地環視著周遭的一切。

    “這……是你做的?”

    蓋烏斯自嘲地笑了起來:“我?在這個計劃中,我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後勤主管,一個供應者而已。

    他們要血我便給血,他們要刀我就遞刀,他們要一切,我就給他們一切。

    我的工作是滿足他們的一切需求,不惜任何代價。諸國為我開辟通行路線,聖城為我的靈魂做出擔保。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為了人類。所有人都跟我這麼說。”

    蓋烏斯抽著煙斗,輕聲說:“真正控制調度並且為這個項目負責的人,被稱為心相學派千年以來的巔峰之人,曾經東方的九御之一,天人之血的完成之子。他的名字或許你沒有聽說過,叫做葉蘭舟,是我所見過的最可怕的怪物。”

    “葉……蘭舟?”

    夏爾低聲呢喃,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可腦中卻不知為何回憶起葉清玄的面容。

    “從明面上來說,他的工作是鑒定天災有無溝通可能,授予百臂巨人以人類的語言。”蓋烏斯說:“他完成的不錯,明面和暗地裡的任務都完成的一樣好。”

    “他真正是負責做什麼?”

    “通過溝通,人類得以學會語言,通過語言,我們得以創造靈魂……”

    蓋烏斯笑了:“葉蘭舟的目標,是百臂巨人的靈魂。他的任務是為百臂巨人植入人性,也為人帶來天災的力量。

    他做的很好,完成了數年之中沒有人能夠做到的事情,打開了最大的突破口。

    因此,我們得以竊取了非人的力量。”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夏爾:“這麼說的話,對你來說可能不夠直觀,跟我來吧。”

    他提起風燈,走向了黑暗的更深處,夏爾跟在他身後,不知走了多久,進入了一條漫長的走廊中。

    “這是哪兒?”

    “失敗品的陳列室吧。”蓋烏斯抽著煙斗,面無表情地推開了第一扇門:“所有的失敗品都陳列在這裡,為後來者提供警戒。”

    在第一扇門背後,透明的白化鋼中所封存的,乃是與巨人相比也絲毫不差的龐大骸骨。那畸形的骸骨宛如走獸飛禽的結合,卻偏偏看上去具有人形。

    骸骨上殘留著灰燼的痕跡,像是剛剛被從熔爐和火焰中取出,便被拋入鋼水中,等待凝固之後,便被封印在了白化的透明鋼鐵裡。

    “這是人工天災計劃的第一計劃所制造出的試驗品。”

    蓋烏斯悶聲說:“以葉蘭舟的天才構想,我們得以通過百臂巨人的血肉創作出人工的天災,可惜,以妖魔血脈催化出的東西太過難以控制。

    它在暴亂中殺死了數百人,最後被聖殿騎士團不計代價的推入了熔爐之中,焚燒至血肉蒸發,只剩下這一副鋼化的骸骨。”

    他放下煙斗,回頭看了一眼夏爾:

    “它這可以說……是你的前輩。”

    夏爾愣住了。

    可蓋烏斯繼續往前走,推開了二號門。

    門後的龐大空間中,是成百上千的無數胚胎。

    那些浸泡在防腐液體中的胚胎栩栩如生,仿佛還活著一樣,每一個細節都無比鮮活。可是這卻改變不了……它們妖魔的本質。

    那些都是妖魔。

    數不清的妖魔胚胎。

    哪怕是夏爾,也只認識其中的三分之一,剩下的甚至聞所未聞。

    “第二計劃是在第一計劃的失敗上吸取了教訓,我們放棄了和天災相性較高的妖魔作為培養皿,而采用了聖詠樂師的細菌鍛造爐。無需外部介質,我們直接培養百臂巨人的血肉,意圖從其中找出它的原型。”

    蓋烏斯冷淡地凝視著無數玻璃器皿中浸泡的胚胎:“結果,如你所見。

    作為四活物之一的百臂巨人,它本身就是地上一切活物的代表,血中便有地上一切活物的源頭在。

    通過他的血,我們得以洞悉了妖魔的本質。

    哪怕只是副產品,也令人類所掌握的改造技術突飛猛進。

    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人意識到:人類和妖魔的血脈可以通過後天進行融合,制造出非人的超級士兵。

    這個實驗所有的資料都被諸國拆分,其中安格魯所得到的東西,或許你曾經聽說過。”

    夏爾沉默許久,低聲問:

    “……龍騎兵?”

    “沒錯。”

    蓋烏斯頷首:“在我的授意之下,從全世界的軍隊中選出了最適合的士兵,共計六百人。在進行試驗之後,得生的人有二百零一,四中取一。

    通過犧牲,我們獲得了第一支能夠在黑暗世界中縱橫來去的軍團。無需補給,無需輜重,甚至無需指揮,可惜……”

    蓋烏斯究竟在可惜什麼,他沒有說完。

    但聯想到因為他的原因,龍騎兵被廢除,全員下獄接受看管,至今都未曾得到自由,便能夠明白。

    老師一生悲劇的源頭,自此而起。

    “走吧。”

    蓋烏斯推開門,踏上走廊:“下一個。”

    第三計劃室內卻空空蕩蕩。

    一片寂靜中,什麼都沒有,空氣中氤氳著一股溫熱的酸臭味,像是某種野獸活動的巢穴,但是卻未曾看到任何東西。

    蓋烏斯佇立在牆角,凝視著牆壁上的破洞,抽著煙,許久之後,隱約的粘稠水聲響起。

    有什麼深色的膠質液體從牆壁的裂口中湧了出來,不定型的粘稠液體散發著於空氣中如出一轍的酸臭味道,宛如活物一樣在地上蠕動著。

    接著風燈黯淡的光芒,夏爾看清了它的面貌,卻忍不住嘔吐的衝動。

    那是一灘……肉泥。

    那一堆宛如泥巴一般的血肉在地上翻滾著,宛如寵物一樣環繞在蓋烏斯周圍,發出唧唧的奇怪聲音,蠕動的時候,暗紅色的身體便泛起微微的波紋,不定性的在地上流淌,爬行著。

    蓋烏斯端詳著它的樣子,許久之後輕聲嘆息,伸手,摸了摸它:“你還活著啊,小傢伙,這麼多年來你還好麼?”

    蠕動的血肉發出唧唧的聲音。

    “這就是第三計劃。”

    蓋烏斯對夏爾說:“也是所有計劃中唯一成功的一個計劃。”

    夏爾凝視著那一團血肉,只覺得遍體生寒:

    “它……是什麼?”

    “人工天災計劃的第一步,至關重要的環節。”

    蓋烏斯說:“我們將人轉化成了妖魔,賦予了它百臂巨人一樣的強大生命力。

    這些年它衰弱了,你未曾見過它原本時期的樣子。刀劍、冰火、強酸,甚至是湮滅分解,對它都沒有任何的效果。

    在超低溫的環境中,它會進化出令人吃驚的保溫脂肪層,在鋼水中,它就會產生隔熱甲殼。真空裡,它能生存四年以上……它是不死的,只要它活著,世上沒有人能夠殺死它。”

    “可是……它原本是人啊……”

    夏爾的牙齒顫栗著,因為恐懼和惡心,幾乎快要吐出來。

    蓋烏斯自嘲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麼多年以來,它都還活著?”夏爾低聲問。

    “我說過了,它是不死的。”

    蓋烏斯指了指空空蕩蕩的室內:“原本這裡還有很多東西的,牆壁上的大洞也是,都是被它吃掉了吧?

    它很聽話,說不讓吃什麼,就不吃什麼。”

    也就是說,其他的,都吃。

    夏爾沉默地凝視著那一團唧唧叫著的血肉,實在無法想像,它原本可能是一個人……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有一種嘔吐的衝動。

    渾身發毛。

    “走吧。”

    蓋烏斯起身來,不再去看地上的血肉,走向門外。

    “就將它……丟在這裡麼?”

    “讓它在這裡生活吧。”

    蓋烏斯最後看了它一眼,輕聲呢喃:“除了這種廢墟之外,外面的世界已經沒有能夠包容它的地方了。”

    第四計劃,是一個乾癟的大腦,據說它其中曾經包藏著無盡的智慧和靈感的火花,曾經一度以思想踏入了人類未知的境界。

    在誕生的第七天之後,它便死了。

    第五計劃,是一個古怪的盒子……

    第六計劃……

    夏爾麻木地跟在蓋烏斯身後,直到他推開第七扇門。

    “這就是第七計劃,夏爾。”

    蓋烏斯對他說:“也是你母親所親自參與的,第一個計劃。”

    在黑暗中,他抬起手,照亮了面前的一切。

    龐大的玻璃牆壁之後,是已經腐爛發臭了的某種溶液,長滿了苔蘚和寄生蟲,變成了模糊的墨綠色。

    他們好像站在了一個巨大的瓶子之外,透過瓶子,就看到其中浸泡的那已經變質的巨人。

    不,那不是巨人……

    透過苔蘚和雜質,在腐臭的溶液中浸泡著一個龐然大物,短小肥胖的四肢已經發黑,部分肢體甚至已經結晶化。

    臃腫而短粗的身體,隨著溶液的揮發,已經露出水面一半的頭顱。

    水面之外,那頭顱已經腐爛,可水面之下,它浮腫發白的臉卻依舊完整。

    夏爾終於看清楚了它的原貌,卻忍不住踉蹌後退,扶著牆壁,開始劇烈地嘔吐出來。

    眼淚和鼻涕不爭氣地湧出來。

    嘔吐到他想要把自己的內臟給吐出去。

    那哪裡是什麼巨人?

    那是一個足足有數米高的……巨型嬰兒!

    “每一次看到它夭折的樣子,便令人覺得難過。”

    蓋烏斯抽著煙斗,自言自語:“未來的孩子啊,漫長的嬰兒,永遠的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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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長壽

    倘若一直以來那些該死的陳列品給夏爾的感覺是猙獰恐怖的話,那麼這一個試驗品給夏爾的感覺便是極度的惡心,令人作嘔。

    超出尋常嬰兒數百倍大小的怪胎浸泡在腐臭的溶液中,半邊已經是骸骨,可殘存下來的半邊卻給人如此鮮活的生命感。

    他終於恢復了理智和清醒,鼓起莫大的勇氣去端詳那個怪胎:“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如你所見,一個嬰兒而已。”

    蓋烏斯收回視線:“將天災的血注入試管的胚胎中,經過了一系列浩大的手術,最後孕育出了長壽的嬰兒。”

    “長壽?”

    夏爾只覺得荒謬:“你們指望這個東西能夠長壽?”

    “普通人的平均壽命,是五十年。”

    蓋烏斯忽然說道:“有錢有勢的貴族們,包養良好,飲食平衡,二十四小時隨時有優秀的醫師為他解決任何疾病,他們平均壽命是八十年,部分地區甚至能夠達到九十年。

    樂師的基礎壽命於此等同,共鳴樂師的壽命能夠達到一百二十年。

    權杖之後,被以太所改造的肉體,能夠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二百年。二百年到了之後,用盡一切辦法,苟延殘喘,能再活五年。如果升華為聖靈,以沉睡抵抗自身的消散,還可以存留三百年。

    三百年之後,油盡燈枯,灰飛煙滅,宛如前些日子的埃涅阿斯陛下一般。”

    他說:“夏爾,人類在這個世界上,以自我意志存留的極限時間,是五百年,僅僅五百年而已。

    聽起來漫長的五百年,和這個世界相比,卻渺小的像是塵埃。

    我們腳下的石頭,我們身上的塵埃,我們身旁的水流,甚至我們鑄造的鋼鐵,更不用說那些可怕可怖的不死天災,他們的壽命遠遠比我們長久,甚至至今不知極限……你還年輕,不曾體會到衰老的恐懼和死亡的可怕。

    像我這樣已經六七十歲的老人,日復一日的感受著自己精力越來越衰減,皺紋像是蟲子一樣在身上蔓延。甚至走路都要小心,生怕跌一跤,便摔斷骨頭,一蹶不振,從此纏綿病榻。

    你體會不到長壽的可貴,也不曾有機會去面對這個選擇。”

    他凝視著夏爾:“生命只有一次,對誰來說都一樣,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什麼天國和地獄,等待你的只有一片永恆的空虛。

    在那種冰冷的永恆裡,甚至死亡都會失去意義。

    我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所掙扎所渴求的,無非是多活一點時間而已。”

    夏爾的眼神冷淡,抬起手指著那個怪胎:

    “它又能讓人多活多久?”

    “幾十年前,不知道多少樂師為了制造它而嘔心瀝血,根據我們的計算,它的壽命,長達兩千年甚至更久……其中有三百年,它都是這一副嬰兒的樣子。它稱為漫長的嬰兒,未來的巨人。”

    “可惜,它死了。”

    夏爾冷聲說:“看來它並不長壽。”

    “嬰兒總是無法避免夭折,你需要理解。”

    蓋烏斯淡淡地說道:“但是,在它身上,聖城已經獲得了足夠的成果和數據。

    據我所知,在我離開聖城這麼之後,他們已經找到了讓人的壽命突破極限,甚至以尋常人類的身體常存於世的方法。

    雖然這個消息一直被封鎖著。但對於一些上層的大人物來說,卻算不上什麼秘密。

    只要付出一些代價,聖詠樂師們通過手術,可以令一個油盡燈枯的老人重新再次恢復壯年的體魄……你在廣場上不是已經看過了麼?那位佇立在教皇身旁的盧多維克大主教,便是最好的明證。

    他是第一個受術者。

    在二十年前,他垂死的時候接收了手術,從此銷聲匿跡。

    五年之後,他以一個苦行僧侶的面目重新出現,行走在聖城中,手捧聖杯,聖杯中承裝著骨灰,宛如從死的國度中復返而來。

    所有明白這一意義的人都跪在他的面前,祈求他的恩賜和憐憫,欲求長生。

    因此,聖城一心修士會才能夠如此快速的崛起。

    比起虛無縹緲的復活,那些貴族們更期望今生的長久,盧多維克展露出自己的能力,那些垂死的人便會奉他為神明……

    短短數年的時間,盧多維克便掌握了聖城一半以上的權利。如今,更是徹底統治了聖城。”

    “在你的幫助之下……”

    夏爾漠然地幫他補充了一句:“你可是他的大恩人。”

    “事情未必像你看的那麼簡單,夏爾。”

    蓋烏斯搖頭,似是自嘲:“我只是一個引子而已,哪怕是我沒有刺殺教皇,今天站出來的也會是另一個人。

    每個人都要適應自己的角色,革命軍這個角色,不應該就做這種事情麼?”

    夏爾沉默。

    轟!

    巨大的震蕩從他們頭頂上傳來,像是審判之塔再度分崩離析。

    蓋烏斯若有所思地抬頭,凝望著頂穹,眼瞳眯起。

    應該說不愧是葉蘭舟的兒子麼?

    來的比他想像中的,要快很多。

    幸好,早有預備。

    -

    -

    五分鐘之前,混亂的聖城之中。

    無數爆炸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將這一座城市在最繁華的節日中推向混亂。

    從高空中俯瞰,鐵甲的寒光宛如流水順著河道奔湧,沿著大街小巷,迅速地覆蓋向了四面八方。

    一座座高塔中轟鳴的鐘聲響起,待命的樂師們不斷升空,所有人的身上都散發著同樣的以太波動。依照過往訓練的那樣,轉瞬之間,他們彼此便結著鐘塔的力量同調在了一處。

    隨著樂師們的升空,融入這龐大同調的人也越來越多,到最後,竟然達到了數百人!

    數百名大師!

    任何一個國家,令他們放手破壞的話,都足以在一日之內,將對方的國土上的所有重要城市,盡數推平!

    此刻在聖城深處的隱秘之地,也有數道權杖的氣息騰空而起。

    尤其是在教皇宮之內,一道堂皇威嚴的氣息升上天空,幻化鐵光。

    那是身披甲胄,騎乘八足巨馬,雙手持雷電之槍,渾身包裹在雷烈之光中的影子。才一出現,便驅散了聖城上空的層層陰霾,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聖徒·瓦格納!

    一直以來因為年老在教皇宮深處靜修的聖徒被喚醒了,引領著無數樂師同調,隱約形成了一道龐大的網絡,將聖城徹底囊括在內,分隔成了數片區域,來回掃蕩。

    緊接著,龐大的風洞從教皇宮深處開啟。

    那暴風拱衛的光芒隧道中,數個不遜色於瓦格納的氣息流露而出。

    明顯是在外的聖徒收到了消息,遠隔千裡打開了風洞。雖然風洞無法傳遞活物,但卻足以將隔空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過來。

    那數道氣息嚴陣以待,以防不測,倘若有人膽敢輕動,那麼等待著他的必然是幾位聖徒合力的雷霆一擊。

    混亂的塵埃在羅網的收束之下迅速地被分隔開來,局勢再度向穩定的方向緩慢發展。

    可以預見,雖然接下來問題還不少,但所需要的,無非是時間而已。

    而就在天空中,無數波紋和漣漪狀的探測震動中,卻有一道黯淡隱約的月光從其中閃過,迅捷而快速,沒有驚起任何察覺。

    哪怕和那些大師們擦肩而過,也仿佛只是一道微風吹過,沒有觸發到任何警報。

    在月光的覆蓋之中,葉清玄生澀地飛行在天空之中。

    他所采用的方法和前些日子那個紫眼獅鷲一樣。

    同樣是以自身的樂理體系在體內構建出領域,將自己與外界分隔開來,以性質干涉的方式產生斥力,令自己得以飛翔在天空之中。

    只不過和對方那種宛如微塵落地,不見任何征兆風聲的恐怖造詣相比,葉清玄就不免稚嫩了一些。

    飛在天空中,簡直就像是被投石機彈射一樣,不僅風聲呼嘯,而且轉彎時也是無比突兀的直角,絲毫不見圓融。

    雖然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葉清玄的進步已經飛快,但若論實際水平,也只不過是從菜雞變成了新手而已。

    如果不是蘿拉的‘幻想具現化’將他偽裝起來的話,以他那不成樣子的飛行技術,早就被聖城拿下了。

    就連死亡都能夠否定,化作幻像的技術,此刻用來偽裝,堪稱大材小用。

    原本蘿拉要跟葉清玄一起,但卻被葉清玄拒絕。

    當時她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你確定連個收屍的人都不需要麼?”

    “不要說收屍這麼晦氣的話啦。”

    葉清玄忍不住嘆息:“我有另外的事情想要拜托你,這關係到我能不能全力發揮,所以,就拜托你啦。”

    “做什麼?幫你叫救兵?”

    “聖城這鬼地方,要找敵人容易的很,要找救兵,就比找一個不養情人的紅衣主教還難。”葉清玄忍不住嘆息:“你需要幫我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如果他不在的話,你就迅速從聖城離開,不要回頭。”

    “是誰這麼重要?”

    葉清玄說了一個名字。

    蘿拉愣住許久,嘆息了一聲之後,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去了。

    不知道蘿拉現在究竟有沒有找到,但葉清玄已經循著月光念線的指引,來到了審判之塔的上空。

    一片寂靜慘烈的斷塔廢墟之上,葉清玄俯瞰著大地,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久違的單片眼鏡‘緘默之眼’,然後,全力催發。

    在這一件安格魯皇家珍藏的秘寶輔助之下,冷淡的月光從葉清玄眼中亮起,隱隱照出了一片動蕩的光影。

    那光影隱藏在斷塔之下,隨著外界的樂理變化而波動,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底深處去。葉清玄見過這樣的情形。

    在阿瓦隆,皇家珍藏重寶的斯坦因密室便像是這裡一樣,由獨立的以太界碎片打造而成,與物質界重疊,但又絕非物質界。

    一個隱藏的領域?

    不過,更加吸引葉清玄視線的,是一個隱藏在廢墟中的身影。

    哪怕是在葉清玄的眼中,那個影子的身上也宛如籠罩著一層隱約的水汽,不論如何專注凝視,也分外模糊,難以辨別究竟是光線的錯覺還是真實。

    那是複雜而慎密的領域,遮蔽了他的存在,不論是從肉眼還是偵測中都無從發現他的蹤跡,

    幸好,葉清玄還認得出他頭上的獅鷲面具。

    還有那一雙毫無感情波動的紫色眼眸。

    “呦,又見面啦。”

    葉清玄自言自語,抬起手掌,手中亮起了冰冷的月光,那月光凝結成實質,鋒銳而冰冷,映襯的他的眼瞳也越發的冷厲。

    “……那就重新再來打個招呼吧。”

    下一瞬,向著尚未發現自己的紫眼獅鷲,葉清玄悍然投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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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再造之月

    在往日,葉清玄以投劍之章所凝結出的月光之劍不過是一道虛無縹緲的劍影。

    可現在,在大師級的鐘塔加持之下,天梯瞬息間跨越了遙遠的距離,直接從以太之海的最深處抽取到了龐大的力量,沒有驚起任何的漣漪和波瀾。

    而就在葉清玄手中,卻多了一柄足足有數米之長的沉重長劍。

    一旦與完整的天梯結合之後,葉蘭舟所創造的樂章便迸發出了不可思議的力量。

    那長劍由月光凝結而成,宛如水晶一般清澈透明,可其中卻閃過了無數令人心旌搖曳的幻像。

    在結合了葉清玄本身的樂理之後,《月光》以禁絕學派的樂理為骨架,其中融合了幻術和心相兩個學派的精髓,最後以啟示學派鎖定敵人的所在。

    不說這目所能及的短暫距離,便是在千裡之外,只要葉清玄能以天梯鎖定心音,也照樣能夠進行精確打擊。

    這是葉清玄第一次試驗鐘塔加持所賦予自己的力量,無止境的貪婪抽取著外在的力量。

    反正有賢者之石在,他根本不懼任何樂章帶給自己的壓力。

    如果現在的他有必勝黃金之劍在手,釋放‘天國降臨’都沒有任何問題。

    隨著葉清玄的鼓催,月光之劍的力量再度拔升,在水晶增殖的清脆聲響中,那劍刃之上的月光越發的凝聚,直到最後,宛如流動的水銀,透出一股鐵光和肅殺。

    那一瞬間,斷塔廢墟。

    紫眼獅鷲似有所覺,抬頭凝望向天空之中。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一抹詭異無比的月光,哪怕無法窺探到月光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禁絕學派所感應到的樂理變化也令他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而就是在那一瞬間,葉清玄微笑著,鬆手。

    無聲無息。

    月光之劍,從天而降!

    明明月光並非實質,只是靈性所凝聚,可是在所有擁有理智的生物耳邊,都傳來一聲遠近莫辨、凄厲異常的高亢鳴叫!

    僅僅是破空的尖嘯,便足以撼動心神。

    宛如水晶凝聚的長劍中,水銀一般的月光奔湧著,投影出了白虹貫日的慘烈幻像。

    轉瞬間,彙聚了月光之章中所有殺機的劍刃,便撲面而來!

    紫眼獅鷲渾身劇震。

    他並沒有逃避,只是出了覆蓋在手套之下的左手,點向了那一柄從天而降的月光劍刃!

    以太之海中卷起了驚天動地的浪潮!

    虛空中,驟然迸發出了無數鋼鐵摩擦的尖銳聲音,那詭異的噪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完全無法以常理揣測的詭異噪音竟然憑空構建樂理,卷動著以太,組成了某種葉清玄所不了解的樂章。

    又是這種古怪的噪音!

    對於上次的失敗,葉清玄可謂刻骨銘心,經過這些日子的思索,他早已經明白這種噪音究竟是什麼東西。

    自然也有了應對的辦法。

    下意識地,葉清玄以解譯法解構著自己所傾聽到的噪音,噪音中所包含的那些嘈雜音符在他的腦中迅速地變換著順序,轉瞬間,便還原了本來面貌!

    格裡高利聖詠!

    竟然是格裡高利聖詠!

    紫眼獅鷲以某種詭異的樂理解讀方式抽取出了樂章中的精髓和骨架,剔出掉原本的神聖詠唱,並以如此古怪的噪音取而代之。

    這是以樂師對樂章的理解而進行的再度演繹。

    就好像是高明的樂師甚至無需演奏,只需要幾聲口哨便可以達到尋常樂師難以企及的程度一般。

    只不過紫眼獅鷲所使用的,是這種對所有樂理都具有強烈侵蝕和攻擊性的噪音而已。

    倘若不明就裡的話,甚至就連他使用的是什麼樂章都猜不到,只能被動挨打,徹底被他拉入自身的節奏之中。

    彈指間,葉清玄便解譯出了噪音中所隱藏的樂章。

    這種樂章的格式……是《受難曲》!

    他縮緊瞳孔。

    受難曲在禁絕學派中絕對是高深樂章中最高深的那一部分,只有歪曲級之上的樂師才能夠嘗試的領域。

    那些以聖者受難為主題所創造的樂章裡,沒有一部是簡單貨色!

    受難,其原本的含義便是以自身代替他人,經受磨難。

    在禁絕學派中,其更深層的含義便是以自身樂理代替外界規則,抹平一切常識,打亂所有的定律,將某種樂理置換為物質界的主軸,從而在物質界中創造出宛如以太界一般的瑰奇空間。

    簡而言之,便是達成奇跡!

    只是瞬間,磅礡的樂理從紫眼獅鷲的軀殼中噴薄而出,席卷向四面八方。

    緊接著,月光之劍悄無聲息的落下,穿透了他擋在前面的手掌,緊接著又貫穿了他的面孔,向下墜落,從他的腳下貫穿而出。

    可他的身體卻像是幻影一樣,毫無任何的損傷。

    月光之劍穿過了他的身體,沒入了大地之中,最後撞在緘默之眼所窺探到的那一片巨大的光影上,轟然碎裂,激起了那光影一片震蕩,但是那隱藏在審判之塔中的秘境卻分毫無損。

    在天空中,葉清玄的臉色變得極度難看。

    性質干涉!

    又是性質干涉!

    和影葵那種固步自封的固執防守不同,紫眼獅鷲通過性質干涉,改變了自身的性質,令月光真的像是月光一樣,穿過了自己的身體,卻沒有引發其中的任何力量。

    在受難曲所展開的那短短的瞬間,他變成了虛無本身。

    明明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

    在禁絕學派中,這種‘真空’是所有樂師夢寐以求的境界,一旦達到這種程度,只有他相同水平的禁絕樂師才能夠觸碰到他的存在,其他跟不上的人,只能被動挨打。因此,它才能夠與‘元素化身’、‘幻想具現化’種種不可思議的技巧相提並論。

    但這並不意味著‘真空’就徹底無敵。

    它也有著自身的弱點和解決的辦法。

    可惜,這些辦法,葉清玄一個都做不到。

    最常見的,就是找來一個泯滅之門的樂師,丟一個‘湮滅’下去,到時候別說‘真空’了,‘萬事皆空’都不是問題……

    面對這種直接以自身的造詣水平耍流氓,以力壓人的手段,就算是葉清玄恨得牙癢癢,也一時半會兒拿不出解決的辦法。

    其實最簡單的,只要他一咬牙,一跺腳,把眼睛閉上就好。

    夢寐之境。

    龍眠結界號稱歸墟雛形,是一切樂章和以太的克星。只可惜,龍眠結界不分敵我,到時候紫眼獅鷲是沒有任何力量了,但別忘了……他還在天上呢!

    到時候靠著自己把紫眼獅鷲砸死麼?

    眼看到葉清玄對自己無計可施,紫眼獅鷲的冷漠雙瞳中依舊毫無情緒,只是伸手,猛然砸在面前的虛空之中。

    緊接著,金屬摩擦的尖銳噪音再度飆升,彙聚成了令人理智為止崩潰的轟鳴。

    反擊,就要開始了!

    可就在那一瞬間,他卻看到葉清玄微微搖頭。

    在葉清玄的眼瞳中,仿佛有無數月光洪流席卷。

    不,那不是幻覺……

    那是倒影!

    就在紫眼獅鷲的腳下,大地最深處,那以太碎片構造的秘境之上,刺入其中的水銀之劍驟然寸寸崩潰,瓦解。

    就像是從大地的最深處鑿出了一眼泉。

    從那崩潰的劍刃上所迸發出的,是無盡的月光,月光如水,凝聚為洪流,席卷向了四面八方,自大地深處呼嘯而起,衝向天空。

    只是瞬間,仿佛四海決堤。

    無以計數的月光洪流從大地之中滲出,彙聚成了漩渦,向著四面八方衝湧著。

    月光之劍竟然一舉貫穿了物質界,打通了通往以太之海的裂隙。

    無數以太被月光同化,化作了浪潮,奔湧而出。

    彈指間,那月光吞沒了一切,幻化成了海洋。

    一片月光之海。

    自天空上向下俯瞰,斷塔廢墟中,那磅礡的月光之海彙聚在一處,轉瞬間便從波濤洶湧變得平滑如鏡。

    就在海上,紫眼獅鷲錯愕地低頭,看著腳下那平靜而深邃的月光,卻仿佛傾聽到海洋最深處傳來的澎湃潮汐。

    “這是……”

    只是眨眼,廢墟變得如此綺麗。

    在那純淨的光影之中,月光之海波瀾不興,如同龐大的鏡面。它倒影著世間的萬物,纖毫畢見。

    置身其中,竟然不知自己置身之處究竟是大地還是天上。

    和它相比,一切都渺小如塵埃。

    哪怕是自己。

    一切醜惡和動亂都不見了,一切都沉醉在這靜謐和美好之中。

    那是一種詭異而冷漠的美。

    不存在任何的情感,也沒有任何的傾向,從不為誰而改變,只是自顧自的存在著。

    不論觀眾有無,稱贊與否。

    正因如此,美得令人心生顫栗。

    “這才是《月光》啊。”

    葉清玄輕聲呢喃,伸手,令九霄環佩彈奏出了激變的曲調。

    於是,寂靜被打破了。

    有什麼東西從海洋的最深處緩緩升起。

    那令人瞠目結舌的龐然大物一點一點的從以太之海中浮現,向上升,飛速地逼近‘水面’,掀起了磅礡的暗流。

    混亂的波瀾和恐怖的巨響震碎了如鏡的月光之海,令它們狂亂地沸騰著,折射出了絢麗的光影。

    月光在蒸發。

    在無數一閃而逝的幻像升騰著,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而就在最後的瞬間,近在咫尺的距離之中,自海底升起之物,終於揭露了自己的真容。

    那是一輪龐大的月!

    就仿佛古老傳說的再演,龐大的白月會在拂曉之時墜入海中,然後與黃昏之時從海中再度升起。

    循環往復。

    於是,在這一片靜謐的月光之海中,一顆蒼涼而靜謐的龐大星辰破開了海面,升上了天空!

    在狂亂碰撞的以太波動中,無數樂理迅速地變換,有的淬煉升華,有的分崩離析。受難曲所營造的龐大界域被擊潰了。

    宛如摧枯拉朽。

    天與地,上和下,遠和近,一切都模糊了。

    那一道蒼涼的月輪究竟是從腳下的海面中升起的?還是從自己的頭頂墜落的呢?

    無從細想。

    因為在發現的瞬間,它便已經近在咫尺。

    無處可逃,也無處可避。

    那是葉清玄所制造出的純白之月,以融合了賢者之石的小源作為核心,他在以太之海的最深處構建出了如此龐大的怪物。

    於是,葉蘭舟的宿命之章再度復活。

    ——海上生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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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神聖之子

    轟鳴聲,再次從頭頂傳來。

    黑暗中,鋼鐵‘煉獄’顫動著,抖落簌簌塵埃。

    “時間不多了,跟我來吧。”

    蓋烏斯走向前方:“後面還有很多東西要給你看呢。”

    可夏爾卻佇立在了原地,不動。

    “先生,我已經看夠了。”

    蓋烏斯一愣,錯愕回頭。

    “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麼多秘密,讓我知道這麼多東西。但我不是為了它們來這裡。”夏爾握緊拳頭,低聲說:

    “我跟你來這裡,只是為了我的母親。”

    蓋烏斯沉默了。

    “我只想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她來自哪裡……如果你要我求你的話,我會求你,如果你讓我跪下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跪在這裡。

    我只想請你,將有關我母親的事情告訴我。”

    他低下頭,懇求著面前的男人,不見笑容,也不見任何的輕佻,只是用盡自己一生的卑微,懇請他大發慈悲:

    “先生,我想要的,僅此而已。”

    蓋烏斯抽著煙斗,靜靜地吞吐著無形的煙霧,許久之後,輕聲嘆息:“夏爾,你不是早就看到了麼?

    你所看到的這個地獄,不都是你母親所創造的麼?”

    夏爾僵硬住了。

    他凝視著蓋烏斯,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因為他話中的語句而恐懼。

    寂靜裡,蓋烏斯走上前來,伸手,扶著他的肩膀,眼神憐憫:“夏爾,你早應該猜到了吧?難道你又開始欺騙自己?”

    夏爾搖頭,艱難地發出聲音:

    “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夏爾?”

    蓋烏斯凝視著他,眼神憐憫:“難道你覺得你的母親生活在童話裡?別開玩笑了,她從最早的時候開始,便是‘煉獄’的發起人。

    這一切的計劃,都由她親手通過,其中超過一半,都有她親手參與。

    是你的母親,締造了這一切,包括你……”

    “住口!”

    夏爾打斷了他的話,憤怒地凝視著他:“我的母親她……她……”

    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反駁。

    他很想說我的母親不是這樣的人,她笑起來那麼溫柔好看,哪怕臨死前都能夠那麼幸福。

    她是很好的,請不要把她和你們這種人渣相提並論。

    可是,他說不出口。

    他知道,或許蓋烏斯說的……是真的。

    “抱歉,夏爾,我很想跟你說你的母親善良又慈祥,溫柔的像是月亮。但她不是。她是諸國和聖城為這一座煉獄所選擇的瘋子。”

    蓋烏斯緩緩踏前,不顧夏爾後退的腳步,將他逼到牆角。

    這個老人的聲音低沉,卻又如此殘酷:“她的所作所為,你才看到了不到三分之一啊,夏爾。

    後面還有第八計劃,第九計劃,第十計劃,還有最滅絕人性的第十一計劃……

    你知道麼?為了研究細菌論的最終命題,你的母親制造的病毒在邊遠城市裡掀起了多麼恐怖的瘟疫?

    她親手締造了狂犬病毒異變的試驗場,令大量的平民變成了食人妖魔一樣的鬼東西……不僅僅是如此,還有更多被掩埋在地下的記錄,更多的,沒有被發掘出的東西。

    從她加入這個機關開始起,她以前的所有記錄都被抹除了。

    聖城為她的純潔和靈魂背書,哪怕她所行的是骯臟的事。只要她為聖城貢獻自己的才華,那麼聖城就會滿足她的一切欲望。”

    “夠了……”

    夏爾咬著牙,讓他閉嘴。

    可蓋烏斯的聲音卻依舊在繼續。

    “你期望她會愛你?不可能的,夏爾,你的母親,莉莉絲,是權利中所催生的魔鬼,她付出了一切代價向上爬。

    家庭對她來說是一個貶義詞匯,對她來說只有無知者才會以血緣為憑借,抱團取暖。

    所謂的愛情對她來說不值一提,只要她招一招手,無數人會爭先恐後的爬上她的床。甚至樞機主教會中都有人癡迷她那一頭火焰般的長發和美艷容貌。

    哪怕她生來殘疾,不會說話,只是眼神便足以令人沉醉。

    甚至到最後,她為了更進一步,甚至利用聖城對她的信任,創造了你……”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某種無形的力量隨著夏爾的嘶吼從虛空中迸發,像是千百隻大手悲鳴著抓撓著所觸及的一切,在刺耳的噪音中,龐大的力量驟然迸發,猛然將蓋烏斯掀起,將他死死地壓在上了牆壁上,幾乎要摧毀他的每一寸骨骼,令粘稠的血絲從他的口鼻中滲出。

    在他的手中,那經年的煙斗脫落,旋即便被重壓碾碎成石渣,殘存的火星紛紛揚揚地飄起,落在破碎的風燈之中,點燃了潑灑滿地的煤油。

    於是,這煉獄之中,再度迎來了自己的火光。

    “我不信……我不相信!”

    刺耳的噪音中,夏爾粗重地喘息著,他抬起發紅的雙眼,怒視著蓋烏斯,用盡所有力氣咆哮:“從一開始到現在,你已經騙我夠多了!”

    龐大的力量碾碎了鋼鐵的大地和牆壁,擴散向四周,宛如在地底的最深處制造了一場恐怖的地震。那隱約的波紋所過之處,一切都崩裂出凄厲的裂痕。

    夏爾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只覺得……不知為何,自己也變成了怪物,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的鬼東西……

    在狂怒之中,他憤怒地咆哮,龐大的力量只要瞬間就可以將蓋烏斯徹底撕碎。可在牆壁之上,蓋烏斯卻嘲弄地笑了起來。

    “不相信?”

    蓋烏斯笑了,用下巴點了點他身後,聲音嘶啞:“那你回頭看啊,夏爾,去看看她制造的東西。”

    寂靜中,夏爾僵硬在原地。

    許久之後,他一點一點地回過頭,像是恐懼著那個可怕的夢魘。

    在他身後,那裂開層層慘白縫隙的玻璃中,沉睡在腐臭粘液中的巨嬰已經在震蕩中破碎,骨骼碎裂,腐爛的血肉如淤泥一般脫落,融入惡臭的池水中。

    半已腐爛的頭顱從脖頸上折斷,宛如瓜熟蒂落,沉入池底。

    僅存的慘白眼瞳無聲地凝視著夏爾。

    在黯淡的火光之中,夏爾從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慘白面容,它和那怪物的面目仿佛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這不是我……”

    夏爾艱難地搖頭,發出哽咽的哀鳴:“這不是我!”

    他尖叫著,憤怒地揮手,像是要像誰證明一樣,怒吼:

    “這不是我!”

    那恐怖的力量仿佛消失無蹤了,連帶著支撐著他身體的力量一起,令他倒地,蜷縮在角落裡,發出無聲的悲鳴。

    “夏爾,我本來想要在走到盡頭的時候,將真相揭示給你。”

    蓋烏斯低頭看著他,輕聲嘆息:“我以為這些東西會讓你有心理準備,可如今看來,是我太過心急。”

    寂靜裡,夏爾蜷縮在角落裡,捂著臉,像是恐懼他身後的火光。

    “康斯坦丁先生……我究竟……”

    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斷裂的頭髮從他的身上落下來,宛如火焰一般燃燒——他能夠感覺到,有某種可怕的東西在自己的身體中盤踞。

    那個東西流淌在他的血管中,隱藏在他的呼吸裡,隨著他的眼淚而歡喜,狂躁地、躍躍欲試地想要與他融為一體。

    那是絕非人類能夠擁有的力量,仿佛來自死寂深淵中的贈禮,令他因自己的本質而恐懼,幾欲發狂,發出崩潰的低吼:

    “我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蓋烏斯看著他,眼神變得憐憫。

    煙霧裊裊地從煙斗中升起,仿佛一切被淹沒在往事中的東西被重新發掘而出,那些隱藏在陰暗中的秘密曝曬在陽光之下,便顯露出自己猙獰丑惡的面目。

    “二十年前,因為第九計劃的試驗失敗,造成了始料未及的巨大損害。”

    他說,“鼠疫蔓延了大半個西方世界,所過之處,有的村莊徹底死絕,屍體無聲地腐爛成白骨。那些白骨至今還存留在村莊的廢墟裡。

    你未曾見過那慘烈的景象,人在河邊飲水,病發了,就栽進了水中。河水載著腐屍流淌,變得發臭了。黑衣的樂師帶著烏鴉的面具,手持火壺,將疫病的重災區焚燒成一片灰燼,死者和沒有死的人都被焚盡在火裡。

    短短的半個月,在疫苗推出之前,已經有三百萬人因此而死。

    在諸國的強烈要求和反對之下,煉獄被迫關停,聖城撤銷了大部分研究,將所有的資料封鎖。直到那個時候,一直被蒙在鼓裡的葉蘭舟才發現:自己以為單純的研究,究竟在用來做什麼東西。因此,引發了後來他與聖城的決裂……”

    說著說著,他停頓了一下,嘆息著搖頭:“又跑題了……在那個時候,被逼入絕境的,還有你的母親。聖城剝奪了她的權利和實驗,接管了所有她手中的研究。隨後,她便失蹤了。

    等聖城發現,她臨走之前盜走了神聖之釜中的新血時,已經來不及。他們給我簽訂了抹除文書,令我追回聖血,並將她存在過的所有痕跡徹底抹除,包括她自己。”

    蓋烏斯輕聲笑起來:“我們都低估她了。

    直到我發現她的隱秘實驗室的時候,我才明白:她根本沒有想過用聖血當做籌碼,去待價而沽、向聖城討價還價。

    在煉獄中執行的所有計劃,都是為了她的最終的目的鋪路。是我們幫她鋪好了野心的路,令她得以……將神聖之血植入自己的身體!

    ——她要達成前所未有的奇跡,她親手將人類變成天災,從自己的孕育之中!”

    “我花了十個月找到了她,在邊境一個被妖魔襲擊的村莊裡。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我原本以為他失敗了,可是我錯了。”

    他蹲下身,捧著夏爾的面孔,眼神變得狂熱起來:“夏爾,她成功了,她創造了你!和那些‘容器’不同,你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神聖之血的化身!

    你難道沒有感覺到麼?你的與眾不同,你生來就應該高踞與眾生之上,你的本質決定了你和凡人之間的差別。

    在重新遇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她真的誕下了神的孩子!《聖典》中說的是真的,夏爾,你將代替神明行走在大地上,為萬物重新評定價值。

    你來到地上,是要讓地上動刀兵,要再一次震動天地滄海和旱地,你必然會震動萬國!萬國的珍寶都會因你而來,成就你那殿堂的榮耀!”

    夏爾呆滯地看著他,看著他狂熱的眼神,眼神一片茫然。

    就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

    一個拙劣的,不知所謂的笑話。

    不知所謂到,就連笑,都笑不出來。

    “騙子……”

    夏爾哽咽著,奮進所有力氣掙脫了蓋烏斯的手:

    “——你們都是騙子!”

    他抱著劇痛地頭顱,痛苦呢喃:“母親她……我還記得,她笑起來很好看。她最後死的時候,是笑著的啊!”

    沒錯,那個女人,是微笑著的。

    “看到了我,就笑得那麼溫柔……她是個好人,我記得,她寧願死,也不願意殺掉我……”

    她不是那樣的怪物,絕對不是!

    “這些我都記得……我一直都記得……”

    夏爾痛苦地流著淚,用盡所有力氣向著蓋烏斯咆哮:“明明她最後的時候說過的……她說她很幸福啊!!!”

    蓋烏斯沉默,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嘶吼抓狂,奮力踢打著自己,不閃不必,任由他像是發瘋一樣的搖晃著自己。

    直到許久之後,夏爾再也沒有了力氣。

    他跪在地上,像是沒有骨頭的可憐蟲,涕淚河流,向著蓋烏斯磕頭求饒。

    “饒了我吧,先生。”

    他跪下來,拽著蓋烏斯的褲腿,一遍遍地呢喃:“請你放過我和老師吧,就算是讓我給你舔鞋子都可以。我只是想要賺點錢讓老師過的好一點而已。

    明明我寧願我連樂師都做不好啊,先生,你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不是什麼神的孩子,我只一條廢柴和鹹魚而已。饒了我吧,先生。”

    “夏爾,你為何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

    蓋烏斯伸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溫柔又憐憫:“《命運》就是那一把鑰匙啊,它已經喚醒你的本質,你已和過去截然不同。

    凡人無從抉擇自己的命運,但你可以創造一個不同的未來。

    那是超凡的偉力,通向大源的基石。

    它選擇了你,你便是它的主人。

    新的時代會到來,我們都是車輪前面的塵土,一切都會因你而改變,這是注定的變革,我無從阻擋,誰都不行。”

    於是,夏爾不再說話了。

    只是一點一點的冰冷下去,像是被奪走了所有的熱度。

    許久,他抬起了蒼白的面孔,眼瞳宛如死灰,只是哀求地看著面前的老人,像是祈求著救贖:

    “康斯坦丁先生,剛才你說的話……是在騙我的,對不對?”

    蓋烏斯移開了視線,不敢看他的眼睛。

    許久之後,他緩緩點頭:“對,你的母親只是一個無辜的被拿來當做試驗品的啞女,剛才我說的一切都是謊言。”

    他背對著夏爾,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一絲希冀的光從夏爾的眼中亮起了,他爬起來,忐忑地問:“她生前,過的還好麼?”

    蓋烏斯沉默許久,搖頭:“並不好。”

    他悶聲說:“她是一個漁民的女兒,家裡窮困潦倒。她犧牲了自己,換了一筆錢,治好了哥哥的病。

    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一直都是。為了你,她犧牲了最後的所有。”

    “一定是這樣!”

    夏爾拽著他的袖子:“老師也是被迫的麼?”

    “沒錯,是我拿過去的事情威脅他,逼他協助我的。”

    “原來如此。”

    夏爾笑了,明明流著淚,卻滿心歡悅,像是終於得到了解脫。他感激地抱著蓋烏斯,激動地問:

    “那……我還能夠回到我的家裡去麼?”

    他滿懷期待:“就像是過去那樣,大家都幸福地在一起。我還可以和葉子插科打諢,給老師添麻煩,帶著白汐去搗亂,晚上跟著老費去嚇唬小孩兒……先生,一定是可以這樣的吧?你一定還有辦法,對不對?”

    蓋烏斯難過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先生?”

    夏爾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流著淚,抓著他的肩膀:“先生,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會騙我的,對吧?”

    “抱歉,夏爾,我辦不到。”

    蓋烏斯搖頭:“你應該擁有一切,但唯獨這個,再無可能。”

    這是最後的判決。

    夏爾便不再流淚了,也不再笑。

    就像是終於恍然大悟,就像是終於明白了等待著自己的未來。

    他絕望地低下頭,就像是失去靈魂一樣。

    蓋烏斯伸手,用自己的手帕為夏爾拭去眼淚和鼻涕,將他的面孔重新擦干凈。

    在黯淡火光的映照之下,他仿佛已經重獲新生了。

    那呆滯的面目優美地像是神創造的一樣,完美無缺,哪怕宛如行屍走肉。

    又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仿佛整個秘境都在震蕩,即將崩潰,裂隙從上牆壁上蔓延開來。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跟我走吧,夏爾,和我一起。”

    蓋烏斯伸出手,眼神肅穆,就像是在面對著偉大的神聖,因此才謙卑而鄭重地祈請:

    “你是神聖之血中所孕育的孩子,和那些冒牌教皇不同,你是命中應該真正繼承神聖之釜的人。

    你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他凝視著夏爾的面孔,聲音沙啞:“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回到這裡,拿回你所應得的一切!總有一天,你能夠奪回你失去的生活!”

    夏爾沉默地凝視著他。

    許久,許久,直到那一雙空洞的眼瞳中重新亮起了火焰。宛如雷霆和地火的碰撞,迸發出了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

    他看著蓋烏斯那一隻手掌,伸出手,握緊。

    就像是握緊了最後的救贖。

    充滿希冀。

    震蕩越發的劇烈了,宛如地動天搖。

    秘境的最深處,煉獄的最底層。

    狼笛提起手中的風燈。

    風燈照亮了極密的檔案庫,落滿塵埃的檔案庫中一片死寂,寥落地仿佛鬼魅都無從棲身。

    狼笛行走在黑暗裡,遵照指示,打開了暗門,凝視著封存在其中的檔案。

    經歷了漫長的時光之後,就連檔案都老化了。分門別類擺放在一處的檔案散發著一股經年的紙張味道,早已經泛黃。

    曾經試驗品的記錄都擺放在這裡,無人問津,沉睡在無人問津的地方。

    狼笛口中默念著數字,抽出了其中最裡層的那一份。

    在確認上面的數字無誤之後,他了然地點頭,將風燈的火焰湊近。

    火苗點著檔案,將它吞沒了。

    狼笛鬆開手,任由它落在地上,火焰向著四周蔓延,就像是不知飽足的怪物,慢慢地將整個檔案庫都卷入自己的腹中。

    於是,過去的一切所殘存下的最後痕跡,也都隨著火焰一起,徹底的消失了。

    狼笛轉身離去。

    在蔓延的大火中,在灰燼裡,那些殘存的墨跡仿佛活過來了一樣,在火中狂舞。在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中,夾在紙頁裡的照片飄飛了出來。

    那個已然死去的女人飛舞在火中,像是最後的蝴蝶。

    過去的一切,就這樣的悄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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