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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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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鏡台 -【此刻有誰走向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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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環境 第十章 黑色

  我想他在戲弄我。不是「僅僅只是一次任務」。他當時很開心,我「看」到了。就算是任務,他可以讓她不那麼受罪。他把她折磨死了。一個變態。他假裝出來的所有溫柔和關切都是為了結合。噁心。

  後來一路上,我們沒有再說話。

  這裡的哨塔和我原先待的哨塔很不一樣。我那裡,塔更近似一個地標,裝不了多少人。圍繞著那個地標劃分出一個很大的城區,供這個塔的轄區內的哨兵嚮導居住生活。但是這裡,是真的有一個很大的黑色金字塔。我依稀記起,似乎在世界著名塔區的介紹裡掃到過這座塔的遠景。是十年前建造的,簡介裡說什麼,從設計到建材無不體現了人們心中遺留的對二十年前結束的那場戰爭的恐懼。我不明白黑色的金字塔為什麼能體現反戰。它在我眼裡只是看起來很突兀,擠開閃亮的摩天大樓,分外乍眼。

  汽車駛進漆黑的隧道。我發現它在往下走。地下。有一道又一道閘門,一次又一次身份檢驗。我的塔區也要在出入時掃描虹膜和臉,但是沒有這麼多關口。這看起來更像是進入一座監獄。

  車在一個完全漆黑的地方停下來。哨兵的五感很敏銳,沒有光的時候,他們也可以憑其他感覺「看」清四周環境。有些嚮導也可以。但我不行。完全不行。他關掉了白噪音,樹葉的沙沙聲消失了,他把車熄火,一切陷入寂靜。他打開車門。我也打開車門。我剛出來,就重新被他推進去。他壓到我身上。我完全來不及反應。他【】進來了,他的精神觸鬚——很痛,比當年更痛。我感到他是在蹂躪我,摧毀我。痛之後是很多迷亂的景象。我「看」到哭聲。我「看」到仇恨,憤怒,悲傷。我「看」到撕裂,失去,痛苦。鐵,鮮血。孤獨。

  孤獨。漆黑一片。孤獨。

  我「看」到他的精神空間,黑色。他抓著我的手,我們漂浮在黑暗中,就像在太空,這裡什麼都沒有,連土地也沒有。

  他放開了我。

  我睜開眼睛,渾身浸透冷汗,頭在跳痛。他已經抽出去了,仍舊一動不動地壓著我,在深呼吸。似乎剛剛不止是我在痛苦,他也感到很痛。

  突然間,四周亮了。有人打開了燈。

  「哦——抱歉啦——」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話的腔調很奇怪,每一個詞都是分開的,帶著古怪的尾音,好像她剛剛學會說話,組織語言對她來說很困難。

  「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可是,我聽見——尖叫聲咯——弗伊布斯,你,還好嗎?」

  他起身了。

  「我需要一次疏導。」他說。他向她走過去。

  那個女人咯咯咯笑起來。

  「我就是,料到咯——你肯定會,需要我啦——」

  門關上的聲音。

  我翻了個身,蜷縮起來,放出我的精神體,把它抱在懷裡。我什麼都做不好。並且在試圖做點什麼前,已經嚇得什麼都做不了了。我好想哭。我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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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環境 第十一章 伊芙

  我躺了好一會頭才不痛了。這是一間車庫,我走向門。沒有鎖。我聽見歌聲。很好聽的歌聲,好像是美聲,我不清楚。有歌詞,但我聽不懂。我走出去。

  一個很大的客廳,沙發,地毯,電視。玻璃的牆,外面是鋪著草地的庭院,灑滿燦爛的陽光。這裡是地下。是仿日光嗎?外面沒有樹,但是側耳細聽,到處都是樹葉的沙沙聲。白噪音。

  歌聲停了。我轉過頭去。

  「紅茶哦——」她端著茶壺,對我微笑。

  她有一張非常美麗的臉,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天真,微笑裡散發著一個優秀的嚮導都會有的那種善解人意的親切感。讓我覺得有些詭異的是,她的髮色和我一模一樣,極淺的金色,而且是直發。她向我走近時,我發現,不止是頭髮,她的眼睛也和我一樣,是淺藍色的。她的膚色也和我差不多,只不過她的面頰白得無瑕,而我有一些雀斑。如果不是我們的面容沒有一點相似之處,我幾乎要以為,我們是不是親戚。

  「你好。」我說,「我是——」

  「我!知道哦!」她打斷我,高興地說,「你,也是伊芙,好巧哦——」

  也是伊芙?

  她坐到沙發上,往茶几上的杯子裡倒紅茶。

  「弗伊布斯的,嚮導,都是,伊芙。你,恰好,還是叫——」她開始咯咯咯地笑。她突然抬起頭,奇怪地看著我。

  「坐咯?」她拍拍身邊的位置,說。

  我覺得她讓我很不舒服。但是我說不出理由。所以我坐下來了。

  「你是他的嚮導?」我問。

  她沒有回答,而是把手放在我的膝蓋上。一種很親切的姿態。但我不喜歡——

  啊,說話好累哦。

  ……發生了什麼?我呆呆地看著她。

  我還是喜歡這樣。你呢?哦——我忘了你是殘疾的D級,做不到這樣交流。

  我猛地向後退開。但是她抓住了我的手腕。

  白痴,你想去哪?

  她眨著那雙眼睛,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對,我是他的嚮導,我是他的嚮導們中和他匹配度最高的嚮導,百分之九十九,他最喜歡我給他做疏導。我應該和他結合,在好幾年前就應該結合了。但是他見到了你。他不接受和你之外的人結合。他甚至逼我去和別人結合。因為他想要百分之百,他覺得這會讓他更強——可你不過如此嘛,弱智的低能兒一個,真失望,他真的能和你結合嗎?你這樣的精神力,受得了他嗎?他可是——很——大——啊——

  「放開——」我說。

  快去死吧。我剛剛聽到了,他讓你很痛,你很難過,你想去死。你最好快點去死——趁你們還沒結合,快點去死——弱智,白痴,D級,你根本不能讓他變強,你只會拖累他。婊子,你快去死。你不是一直為了你的媽媽的死非常痛苦嗎?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因為你,你媽媽根本不會死,她整容了,他根本發現不了她是她——你能做的對她最好的事,就是快點去死,快點去陪她,向她謝罪——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伊芙,鬆手。」

  她鬆開我,我猝不及防,沒有收力,向後一倒,喘著氣,驚魂未定。

  「哇,弗伊布斯,你,恢復,好快哦!」她扭過頭去,高興地對沙發後面的方向說道,「為什麼,這麼,不高興咯?我只是,在教,你的,妻子,更方便地,說話啊。」

  「你可以走了。」他說。

  她很難過。我「看」到了。而且她絲毫不掩飾自己。她想讓他知道她很難過。但是她沒有任何遲疑地站起來。因為嚮導要服從她的哨兵。

  「你,需要,我。」她對他說。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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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環境 第十二章 攻擊

  樹葉的沙沙聲中,我聽見他問:「她都對你說了什麼?」

  說了很多。我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是,她說,海倫是因為我死的。可是,難道他就會告訴我真相嗎?不。他不值得信任。也許她也是。他們都不值得信任。那我該去哪裡尋找真相和答案?

  還是說……乾脆放棄,不管誰說了什麼,我都不要理會——

  「不管她說了什麼,你不要理會。」他說。

  我微微睜大眼睛。

  但好像是巧合。他也沒意識到他剛剛和我的思緒同步了,繼續說:「如果你不存在,她就會和我結合。她不喜歡你,她會戲弄你。」

  不,她不是不喜歡我,戲弄我,她是希望我去死。她欺負我。海倫在我上學的時候總是叮囑我,如果有人霸凌我,讓我不舒服,都可以告訴她,她會幫助我。

  我不想告訴他。我不想向他尋求幫助。

  「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一百,有很大區別嗎?」我問。

  「不是很大區別,」他說,「是完全不同。只有你是我的嚮導,她們都是我沒有辦法不得不忍受。」

  膽寒。

  我討厭剛才那位「伊芙」,她對我滿懷惡意,但是她對他的忠誠、服從、奉獻、愛、熱忱,我看得很清楚。而這一切對他來說卻是:不得不忍受。

  缺乏人性。一頭野獸。

  「你剛才太緊張了。是我的錯,沒有事先提醒,」他說,「你現在好了嗎?可以和我再試一次嗎?」

  再?試?我驚呆了。難道他剛才——那麼痛——是在嘗試結合嗎?

  「要是一週內,靠我們自己,沒有成功,」他說,「那就要用藥物輔助了。相信我,你不會喜歡那種感覺,很不自由,只會讓你想殺人,不會讓你想結合。」

  我瞪著他循循善誘的模樣。

  「雖然,我知道,」他繼續說,「你會很滿意這種促使你對我展開攻擊的藥效。但是,要是我在藥的作用下,沒有控制好自己,你會死——為什麼不先試試另一種辦法呢?和我結合,我們的結合會讓你變強,讓你能發揮出你的實力。你會成為S級,我沒有騙你。然後你的攻擊對我才能起效,不是嗎?」

  過去的幾年,我反反復復被告知,我是偏執狂,精神分裂,瘋子。現在,我看著他,我知道,我遠遠不如他瘋狂。

  為什麼。因為他相信和最高匹配度嚮導結合,可以讓他更強?

  不對,不是。

  他走過來了。他放出了他的水母。他注視我。露骨的渴望。渴望我。是生理吸引嗎?不是。

  他坐到我身邊。他扶住我的腦袋,吻我。結合不需要吻。結合需要放鬆,接受,暴露自己,容納對方。第一步是調整氣氛,第二步是放出精神觸鬚。盡可能多的肢體接觸,擁抱,【】。不需要吻。

  「這次你先來吧。」他低聲說。

  他向我展開了他自己。【】他比我遇到過的任何一個接受我疏導的哨兵都配合。但是他給我的感覺比任何一個哨兵都可怕,水母就在我們身邊漂浮,伸展著飄帶和絲線般的觸手。「他」渴望抓住「我」,吞掉「我」。「他」渴望再也不和我分開。

  我咽咽口水,深呼吸。放鬆自己。伸出觸鬚。我想知道為什麼。

  好黑,好冷。過於龐大的精神力,過於敏銳的感知,積蓄了過多的負面感情。明明剛剛被疏導過一次。怎麼還會這麼恐怖。我被一股冷冰冰的悲傷攥緊了心臟。失去。愛。失去愛。

  我想到了我的失去。我想到了海倫。

  我像被蟄了一般,痛苦地躲開了他,跌在地上。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我感到水母的觸手拂過我的面頰,纏住了我的脖子。

  在剛剛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個非常清晰的事實:他認識海倫,他憎恨海倫。

  「為什麼?」他也說。他抓住了我掙扎著伸向沙發的手。【】

  好痛。他肆無忌憚地把他的感情留在我的感情裡。我恨海倫——我不恨海倫!我愛海倫!——我恨海倫!

  「滾出去!」

  我恨你。

  我滿臉是眼淚。我看到他從茶几下拿出什麼東西。他在組裝它。他站起來,手裡拿著一把手槍,對著我。

  他扣動了扳機。砰——砰——砰——子彈打中了我散在地板上的長髮。接著他把手槍重新拆開,放回去。他也收回了他的精神體。

  「你喜歡吃什麼?」他低頭看向地板上的我,問,「我只吃營養劑。我可以給你訂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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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關於他 第十三章 六十六

  「是的,你,」他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過來,現在。」

  他不是在訂餐,因為我沒有告訴他我想吃什麼。我沒有對他說話。掃地機器人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在清理地板上我被子彈轟碎的頭髮。他掛斷電話後,去了烹飪區。客廳和烹飪區沒有牆壁,我看到他從冰箱裡拿出一管牙膏似的東西。

  哨兵因為五感敏銳,被建議吃味道清淡的食品,防止在精神裡積蓄沒必要的感官刺激,出任務時塔會派發專門的營養劑,吃起來像果醬狀的水。我沒有見過一個哨兵說他們愛吃這個,只要不執勤,他們都更願意吃普通食物,不顧忌清淡不清淡。反正冗餘的精神垃圾可以「梳」掉。我沒有見過嚴格遵循守則的建議,真的只吃營養劑的哨兵。

  他關上冰箱,轉出烹飪區,去了另一個房間。

  看不見他後,我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原來我一直緊繃著神經。我的精神體出來,好奇地在這個空曠的地方飛翔。「我」仔細地偵查完客廳和烹飪區後,回到了我身邊,我的腳邊。好奇地「看」茶几下。

  我把茶几下的東西拿出來——一個盒子,裡面放著很多槍械零件。似乎是很多把槍混在一起。我看了半天,根本不知道怎麼組裝,放了回去。幾個藥瓶,很特殊的藥瓶,有一些電子裝置,我不知道怎麼打開。還有一個電子相框。是,我。

  它沒有密碼鎖,我滑動一下手指,就能看到下一張。我的畢業照,我的證件照,我的生活照。海倫為我拍的照片,我和我的朋友們的合照。班級集體照。校刊的照片。只有我。有些我只是誤入鏡頭的背景,被截出來,放大,佔據整個相框。從小到大。二十多年來所有能找到的關於我的影像資料。

  我的心裡有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我對他有執念是因為,他殺了海倫。他對我,為什麼?

  他以前就認識我嗎?

  有人輕咳了一聲,我嚇了一跳,連忙把相框藏在背後。對方好笑地看著我。

  「沒事,那不是什麼機密的東西,」她說,「而且裡面的內容,應該說是你的隱私。」

  這是一個和之前那位「伊芙」完全不一樣的女人,黑皮膚,紅頭髮,戴著一副眼睛。「伊芙」穿裙子,而她穿皮褲和皮夾克。和「伊芙」一樣的是,她也很美麗。

  「所以,你需要我做點什麼?」她問我。

  「什麼?」

  「弗伊布斯叫我來,但他不在。他不需要我,是你需要我。」她說,「哦,對了,我叫伊芙,不過你也叫伊芙,要是你覺得不自在,你可以叫我六十六。」

  我有一個很荒誕的想法。太荒誕了,而且讓我有點噁心。

  但是她肯定了我的猜測:「因為我是和弗伊布斯匹配度六十六的嚮導。嗯,最早被踢出局,和別人結合去了。但我還是他可以調用的嚮導。所以,你需要我做點什麼?你需要疏導嗎?還是說——」她眨眨眼睛,看看手錶。

  「你吃過飯了嗎?我擅長烹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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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關於他 第十四章 精神病

  「我不明白,」我看著她在冰箱挑選食材,「我以為嚮導相比於哨兵,更珍貴,為什麼——有多少嚮導來服務他?」

  「也不是很多,」她說,「現在只剩不到十個。」

  現在,只剩,不到十個。

  她轉過頭:「番茄牛肉湯,怎麼樣?」

  我胡亂點點頭。我什麼都可以。

  「哦,寶貝,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罪惡啦。嚮導本來就被鼓勵去向哨兵提供志願服務式的疏導,你可以想像是,我們所有人被安排的志願服務對象,只有他,既然這麼多人來服務他一個,就算給他隨時隨地騷擾我們的權利,也不會很麻煩。」

  我覺得很麻煩,不可接受。這裡是聯盟境內嗎?

  「而且他『需要』這麼多人。你插過他了嗎?做好心理準備,給他疏導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別的哨兵吧,你只是站在垃圾山裡做垃圾分類,但是他——」她撇撇嘴,「他是個馬里亞納海溝。不是你梳理他,是他淹沒你。」

  她談論這件事的口吻讓我忍不住笑了。

  「不過我們中有一個受虐狂,特別熱衷給他疏導,『九十九』,一個和他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嚮導,要是你和他結合後不想做這活,不要猶豫,把他丟給九十九吧,你很快會見到她的,她特別喜歡主動來找他——」

  「我見過她了。」我輕輕說,「她剛剛來過,給他疏導……」

  番茄掉到地上。她驚呼一聲,去找掃地機器人。

  我看看流理台上的牛肉。我找出刀。

  「謝謝。」她回來時看了我一眼,說。她重新拿出番茄。我處理牛肉,她處理番茄。

  「九十九一定對你灌了難聽的話吧?」她突然開口說。

  我輕輕嗯了一聲。也許是她說話的風格,對我的態度。個性。我感到我喜歡她。

  「她說我的母親是我害死的,如果我不在,我的母親就不會死。」我對她說。我看著她,很認真地「看」。

  我「看」到驚訝,憐憫。

  「你的母親最近過世了?我很抱歉聽到這種事。」她用一種富於同情的語調對我說,她不知道海倫的事,「那個惡毒的婆娘,別理她,她就愛說這種傷人的話。有一次我和弗伊布斯訓練,我的反應慢了,讓他受了擦傷——只是擦傷!噴上藥半天就能好!她不依不饒地追著我精神污染,往我的腦子裡灌她的咒罵,說我是個遲鈍的瞎子應該以死謝罪。」她翻了個白眼,「九十九嫉妒你。她是九十九,從小到大她都固執地相信有朝一日她會和他結合。」

  「從小到大?」

  「呃,好吧,也不能說從小到大。他們認識很早就是了。從他們認識,做了匹配的時候起,她就相信她是他的嚮導……」

  我突然「看」到有一股傷感從她身上拂過。她同情她嗎?

  「如果我沒出現,他們早就結合了,是嗎?」

  「不。」六十六對我說。我手下的刀停頓了,而她還在繼續,咔,咔——

  「不太好解釋,」六十六說,「弗伊布斯不一樣,你可以把他看做……黑暗哨兵,是的,我知道黑暗哨兵是偽科學都市傳說,但你可以這樣想像,他的存在就是這樣。他十二歲的時候,精神力就到S級了。要是塔重新訂製精神力的標準,設一個SSS級,他現在就是SSS級。現有的機器全測不出他的數值,他高出閾值太多,他把它們都撐爆了。所以,你可以想見,他還是個孩子時,地位就很超然。而這樣的他,從小就認定——」

  她的刀也停下了。

  「他有一個匹配度百分之百的嚮導。」

  傷感。不只是為「九十九」,也是為她自己。被毫無疑問地拒絕。難過。

  「他不會和任何你之外的嚮導結合,不管他有沒有找到你。他堅信你『存在』,已經達到了偏執狂的地步,哨塔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先天的精神病,不然根本無法解釋他這種堅持的理由。起初,他甚至不接受任何嚮導的疏導,他打暈我們……哨塔用藥物阻止他陷入瘋癲。後來藥也沒法控制他的神遊症和狂化傾向了,他才終於被說服開始接受疏導……因為活著才能找到他所謂的百分之百的嚮導……」

  她低下頭。

  「你喜歡這裡的裝潢嗎?」她說,「這是他四年前見到你後重新布置的。原來這裡沒有這麼多的……家具。冰箱裡有這些,也是因為你。他一直只吃營養劑,根本不會做飯。嘿,姐們,也不是想讓你感動。我知道他的德性,他是個粗魯的神經病,任何人都對他感動不起來。吃太多藥就會吃壞腦子,他的腦子已經壞了,沒救了。我猜他之所以叫我過來,就是因為他犯病嚇到你了,惹你傷心惹你生氣了,是吧?你就這樣想吧:他是一份工作,有噁心人的部分,但是總體,特別是對你來說,待遇優厚。而且你是D級,哨塔應該不會要求你服役,而他全年大部分時候都在出任務,結合後,你會很清閒,很自由。」

  我把切好的牛肉挪進盤子裡。

  「嗯。」我說,「謝謝你對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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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關於他 第十五章 對不起

  我們坐到餐桌邊時,「他」出現了。「他」似乎屏蔽了自己,我並沒有偵查到「他」,我身邊的嚮導也沒有。是那種讓我在機場發現他的直覺又出現了,我感到那裡有什麼,我抬起頭,於是我看見了落地玻璃牆上,「他」的觸手的鏡像。

  六十六注意到我的視線,順著看過去。「他」發現我們發現了「他」,便不再隱藏,舞動著觸手,漂浮過來。整個餐廳都被這片黑色籠罩了。六十六看上去有點畏懼,又有點煩擾。一隻足有一米高的白色蝙蝠在她背後出現,張開雙翼,撲向黑色的水母,掛在它的一根觸鬚上。她眉頭緊鎖地盯著她和他的精神體看,然後把她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我的腦海中出現了她的思緒,就像另一位「伊芙」做的那樣。

  我得走了。他不高興。

  為什麼?我看著面前的牛肉湯。難道可以這樣嗎?叫她過來給我做飯,做完了就趕走。不尊重她,太野蠻了。

  我們沒有連接精神,我也不知道怎麼像她那樣做,她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但她應該能「看」到我的反感。她對我輕輕一笑,安撫地拍拍我的手背。

  親愛的,別介意,這就是我們這些「伊芙」的「工作」,「維護」他的「正常運轉」。惹他不高興,就是增加日後那個給他疏導的可憐嚮導的工作量。雖然大部分時候這個「可憐」的嚮導都是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可憐的九十九,但我們畢竟都是善良溫柔的嚮導,不是嗎?親愛的「一百」,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喜歡我做的飯。

  她移開了手。站起來。

  「那麼,我是時候該走了,再見。」她說。

  我也站起來。我主動擁抱了她。

  「很高興認識你,『伊芙』。再見。」

  白蝙蝠突然大叫了一聲。我發現六十六皺起眉。

  「親愛的,沒事,不是因為你。」她對我說。她的白蝙蝠掙脫了那團漆黑的陰雲,飛回來,用雙翼包裹住她的肩膀,彷佛是一件斗篷。那顆像白鼬鼠一樣的腦袋放在她的頭頂上,小小的黑色眼睛注視著我。就在這一瞬間,我「看」到……她討厭我。

  我感到錯愕。而她微微睜大眼睛。她的屏障加強了,我什麼也「看」不到了。她擦了擦額頭的汗,伸出手來碰我的手。

  不是討厭你,親愛的。他剛剛好生氣,搞得我一陣頭疼。他嫉妒我,因為你沒有擁抱他,對他這樣微笑。對不起,親愛的,有一瞬間,我在遷怒你。不過我明白,這不是你的錯,是這個神經病的錯。噓,寶貝,別說話,會刺激到他。回頭見。

  她鬆開我的手,她向我揮手告別。

  我剛剛從普通人變成嚮導的那段時間,很不適應作為嚮導的新生活,太多強制性的規定和條款。約束,不自由。但是那些不自由都是有道理依據的,為了保護普通人,或者是為了保護嚮導們和哨兵們。但是這裡,這整個地方以及關於他的一切,我感到的是純粹的病態。

  我想我的舍監當初的判斷真的很對,接近這樣一個缺乏人性的人是一種折磨,這是最讓我自己痛苦的選擇。這麼多人都在以一種仰望的姿態服務這個人,可他並不尊重感激她們的付出。而我是打算來做什麼的呢?埋沒他們的付出,摧毀他們的努力……我想要對他們一直奉獻,一直維護的對象復仇……

  六十六做的湯真的很好喝。但是我沒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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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關於他 第十六章 砰

  大概是因為兩次失敗的嘗試嚴重消耗了我的精神,下午,我在沙發上睡著了,一口氣睡到了晚上。在醒過來時四周已經變黑了,白噪音也變成了海浪。我身上蓋了一件毯子,而他就在我近旁,坐在我的腿邊。我想繼續裝睡。可是哨兵很敏銳。他說話了:

  「海倫對你很好嗎?」

  我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請你不要提她。」我說。

  「我會對你更好。」他說。

  這是不能比對的。海倫是我愛的人,你不是。你是我的仇人。

  「我不需要。」我說。我轉過身,把臉埋進沙發靠墊裡。他站起來。

  他突然把我橫抱起來。懸空感讓我下意識去抓他的衣領。

  「放下我!」我厲聲說。「我」從我身上跳出來,撞向他,還沒碰到他就被「他」纏住了。他抱著我在黑暗中行走。沒有一絲光,我不知道要去哪。他踢開一扇門。然後他把我放下來。床。

  「你介意我睡你旁邊嗎?」他說。

  「介意!」我說。

  他沒再說什麼,真的就和他的水母走了。

  我呆愣片刻,突然意識到:「他」還沒放開「我」!

  「把我的精神體還給我!」我喊道。

  給我的回答是:愈來越遠的腳步聲。

  我站起來。好黑。我去摸燈,摸不到。這裡不會沒有燈吧?

  「還給我!」

  海浪聲。

  我回到床上,縮進被子裡。我感到「我」被他抱在懷裡,緊緊地,不肯鬆手,不肯放開。

  晚安。「我」聽見他說。

  *

  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在哭。海倫在安慰我。可是海倫好像也不能安慰到我,我難以抑制地哭到嗓子發痛。海倫很溫柔,很好。但她仍舊不能還給我讓我不哭的那個東西。

  我睜開眼睛,陽光透過窗紗照亮這間臥室。我看到我的精神體就在半空中漂浮著。我抹抹臉,發現臉上的淚水還沒有乾。我坐起來。

  我不知道我在夢裡為了什麼哭。但是我現在,在夢醒之後,我想到夢裡那麼溫柔的海倫,我又想哭了。我好傷心。

  *

  我走出臥室時,聞到了很濃的焦糊味。我衝到廚房去,看到他,一個哨兵,面不改色地摸著下巴,看著鍋裡燃燒的火焰,彷彿在做化學實驗似的。

  「你在幹什麼!」

  我上前推開他,把火蓋滅。他一動不動地站著。他不會神遊了吧……我此前作為D級嚮導,只在課本上看過神遊的介紹,不會讓我遇到真的,除了症狀表現什麼都忘了……

  他不是神遊。他看了我一眼,轉身。我看到他打開冰箱,拿出一個雞蛋,遞給我。我一頭霧水地接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轉身,走出烹飪區。過了一會,我聽見一扇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我把凝滿水霧的鍋蓋掀開——是焦透了的煎雞蛋。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不會做飯嗎?那為什麼還要做呢?

  *

  我覺得應該是這扇門。我敲門。

  「你好,」我說,「請問這裡有空氣淨化系統嗎?開關在哪裡?」

  我站在焦糊味裡等待著。我旁邊的牆上冒出一隻觸手。我後退一步。漆黑的大水母漂出來。「他」用一根觸手纏住我的手腕,示意我往旁邊那扇門走。接著「他」回到牆那頭。

  我推開那扇門。

  這是一個全息訓練室,他在用模擬槍射擊。現在的場景是一片黑暗裡四處飛濺的白色光點,隨著他沒有任何停頓的連續射擊的砰砰聲,那些白點變成紅點。好快。快得像掃描。我知道S級很強。六十六更是把他說得神乎其神。可親眼所見,仍然超乎想像……而我連初級格鬥課都被勸退了。

  「淨化器一直開著。」他在射擊的同時還能對我說話,「過一會就好了。你可以在這裡等著。」

  他好強。我打不過他的。

  「你想玩玩嗎?」他問我。

  他甚至只把這個叫玩……

  「我沒有上過射擊課。」我搖搖頭。

  「做一個聯結就好了。」他說。

  「什麼?」他說了一個我很陌生的詞。

  「布雷丹的嚮導教育真完蛋。」他地域攻擊了我長大的國家。我覺得很不舒服。

  「蘭卡的哨兵教育更完蛋,教出了你這樣的哨兵。」我說。

  他看起來覺得我很好笑,而我自己也懊惱自己的反駁不夠擲地有聲,很幼稚。

  「過來。」他說,向我伸手。

  我想知道聯結是什麼,所以走過去了。他抓住我的手——痛!他又不打招呼地插入!

  我怒視他。

  「好了,你也一樣。不用太多,一點就夠了。」

  我閉上眼睛。因為精神共鳴,在他身邊,我的感官改善了好多,對精神力的控制沒有以前那麼艱難滯澀。我輕而易舉找到他埋入我的部分,依樣探進他。

  「這麼少的一點接觸,鏈接很微弱,距離遠一點就會消失,所以不叫結合,而是聯結。」我聽見他說,「雖然弱,但足夠嚮導指揮哨兵。好了,現在,你來指揮我。」

  我睜開眼睛。我看到一顆白點,幾乎是同時,他扣動扳機。變紅了。

  很陌生,很新鮮,很刺激。不是我在射擊,又好像是我在射擊。我能感覺到他的手怎麼動。我鎖定一個目標,他為我打下來。他是我的武器,我是操控武器的手。

  但是我的操控比武器自己一個要慢多了。

  「這種聯結的作用是什麼?」我忍不住問。

  「讓我更專注攻擊,不用分心尋找。」他說,「伊芙可以幫我打出比我自己更好的成績。」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伊芙不是我。

  「……九十九?」

  「她們所有都可以。」

  我垂下眼睛。盯了一會,我就覺得眼花了。

  「是不是太難了?」他在操縱台上點了幾下。投影換了,這次是藍天和成排飛翔的鴿子。它們在天幕上自由地盤旋,翅膀的映著耀眼的陽光,飛得那麼流暢,那麼鮮活,彷彿是一段真實的影像,一度存在過的生命,不是電腦生成的數據。

  槍聲響起,我目光聚焦的那隻鴿子跌下去了。我覺得心裡緊了一下。

  我突然轉過頭去,盯著他。

  他向我微笑,抬起手,模擬槍抵住自己的下巴,砰。

  四周再次變成漆黑。我們前面的虛空裡浮現出一個鮮紅的「失敗」,接著出現一行長長的數字。我終結了他的連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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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關於他 第十七章 再試

  他站在我旁邊,看我煎雞蛋。我的廚藝很一般。海倫可以把鍋裡的菜拋起來翻面,但我不行,我接不到,我必須依靠鍋鏟。可是因為他是在這方面比我水平還不行的人,我居然感到了一絲絲對自己廚藝的驕傲。他在向我學習。他,向我。

  「你在覺醒前,都沒有進過廚房嗎?」我問。

  「我很小就覺醒了。」他說。

  很小有多小?一般哨兵是在青春期開始覺醒,那些天才往往在10到14歲間覺醒。六十六說過,他12歲就到S級了……難道他七八歲就覺醒了嗎?

  「而且我沒有父母,我長大的地方沒有廚房,只有發營養劑的窗口。」他又說,「我第一次進廚房是一次任務,解救一名人質。」

  任何別人說起這番話,我都會說,「很抱歉聽到這種事」。但是對他,我只感到一種滑稽。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我說「哦」。

  「這裡會有烹飪區是因為這是宿舍的標配,只有伊芙——」他頓了一下,改口說,「伊芙們,會用一用。」

  伊芙們。好像「伊芙」是個批量生產的電器型號。

  「為什麼你的嚮導都叫伊芙?」我問。我想的其實是,好變態,這是什麼強迫症似的的審美取向嗎?

  他抱起手臂,抬起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似乎這個問題值得他好好思索一番才能回答。

  「你叫『伊芙』,是個巧合。」他說。

  我跟不上他的思路。我不懂他為什麼這樣說。

  他又說:「我不會把你和她們弄混。對我來說,『伊芙』和『伊芙』沒有太多不同,她們都是『伊芙』;而你不是『伊芙』。」

  我意識到他想對我表達什麼,感到渾身不自在。我覺得他談論這件事的口吻,他對她們和對我的態度,真的很病態。他把她們看成不是「一百」,所以「沒有太多不同」,都是「伊芙」;他把我看做「一百」,所以我必須成為他的專屬嚮導,雖然他殺了我的養母。物化。不尊重。缺乏人對人該有的溫度。

  「……我是『伊芙』。」我突然覺得很生氣,對這個塔區,他們給這種哨兵配這麼多嚮導。他不配。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做飯,」我繼續說,「就算你做成了,做得很完美,我也不會感激你。」

  「哦。」他說。他放下手。

  「我會感激世界上的任何人,但不會感激你。因為他們都不是殺死海倫的人。」我的視野模糊了。

  我擦乾眼淚,關掉火。我突然覺得洩氣。他沒有豎屏障,我能感覺到他,我感覺到他像一塊冰一樣,冷靜而冷漠,是真真正正地無動於衷。我覺得我在對一塊鐵發脾氣,憤怒它為什麼沒有人的感情。

  我聽見他對我說:「一會,等你覺得可以了,我們再試一次吧。我在沙發等你。」

  *

  我在他身邊坐下來。

  「你準備好了嗎?」他問我。

  「我要先插入你。」我說。

  「可以。」他說。他甚至還微笑了一下。

  我原來給那些哨兵做疏導時,都是小心翼翼地進入他們,那些哨兵還是抱怨我把他們弄得很痛。而這次,我是故意非常粗魯地猛地刺進去,毫不收斂自己的對他的一腔怒火和憎恨。令我失望的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感覺自己像探進了一潭死水,一切都是沉寂的。之前,我也覺得他的精神觸碰起來很冷,但那種冷是一種倍感壓力的冷,是鋪天蓋地淹沒我的窒息感。可是現在,一切只是凝固在原地。不過這也並沒有讓我感覺多好。那些冗餘的感官和情緒放在那裡任我挑揀,我隨意梳理了幾下後,就對他的龐大感到絕望。垃圾山的垃圾雖然多,還是有分揀完的一天。海水卻是舀不完的。我「看」不到他的盡頭。

  【】我想起之前在他這裡感到的疼痛,很難放鬆下來。但我就算不放鬆,我的屏障他也能輕而易舉地刺穿。

  他這次沒有那麼快。但還是很難受,我感到我在被緩緩擠碎。難以說這樣和他之前那樣,哪種更痛苦。我的頭開始跳痛。

  為什麼還是不能讓你覺得放鬆?他在我的腦子裡對我說。

  因為你是S級,我是D級;【】因為你稍微有一些激烈的反應,我就會非常痛——

  不會。我吃了很多鈍化劑。

  我知道鈍化劑。哨兵都要學習如何服用的一種藥劑,如果他們面臨沒有嚮導疏導,又瀕臨發狂的情況,就要靠吃鈍化劑來削弱自己的感官和情感,減輕精神負載。他們有一個課程,必須服用一個周期的鈍化劑,詳細了解服用過程中自身狀態的改變,讓他們積累足夠的經驗,這樣以後他們真的遇到需要吃鈍化劑的情況,他們就能心裡有數,不會對他們執行任務的能力有太大的折損。但是,我聽到過哨兵們的閒聊,他們說,服用鈍化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感覺就像是行屍走肉,沒有活著。

  「沒有那麼誇張……」我聽見他喃喃地說。他的絮語和他的心聲混在一起。「我正抱著你啊?」怎麼會是行屍走肉呢?「你覺得舒服一點了嗎?」你想抱我了嗎?「我可以吻你嗎?」【】

  但是沒有情緒。他的精神——無論是我的觸鬚感受到的,還是他的觸鬚傳遞給我的,都是麻木的死寂。他的思維在我的思維裡就像一個龐大的空洞,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嗡鳴。不像人。一個機械。或者一個怪物。我根本沒法讓自己產生一絲一毫和這樣一個東西結合的念頭。

  哦。

  我害怕我的心聲激怒他,不禁緊張了一下。但是他仍舊非常寂靜,甚至更加親暱【】。

  我們試試。他告訴我。【】

  我感覺非常怪異。我正和這個人精神交融,我們的思緒是相通的,【】可是我只能感覺到我自己,【】這片龐大的,雖然死寂但不能忽略的精神就在我身邊。有點難為情。他能感覺到我的感覺,正如我能感覺到他的感覺。而我的感覺並不是和他一樣的死寂。【】這裡是我和一片傳來迴響的虛空。

  不,這裡是我們。他告訴我。

  【】只有我在顫抖。

  不是只有你。我們。

  不!我「看」到了!你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注視他的綠眼睛。指南說,當嚮導進入哨兵的精神時,要保持心情平靜,特別是不要產生一些激烈的情緒,那會讓你疏導或結合的哨兵很痛苦。

  他沒有痛苦。他是一片充滿我的寂靜。

  藥抑制了我自己的感覺。他在我的腦海裡說。所以現在,你的感覺就是我的感覺。

  他勾住我的下巴。他讓我和他接吻。

  你好舒服。

  【】我感覺到他抱緊了我。

  我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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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關於他 第十八章 海倫

  結合沒有成功,因為他發現他藥吃得太多了。當我們兩個都放鬆下來,完全向對方展開自己後,他就是沒法留下一個足夠強力穩固的鏈接。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緊接著發現,茶几下面居然沒有紙巾。我抱著手臂站在客廳裡【】。

  他不知道紙巾在哪,拉開了幾個櫃子全然沒有收獲後,他建議我直接去洗澡,臥室裡就有一個浴室,衣櫃裡有我合身的衣服。

  「那請問,」我說,「有避孕藥嗎?」我已經做好他說沒有的心理準備了。

  「我絕育了,不需要那個。」他說。

  我很吃驚。哨兵的絕育手術很普及,但那是已結合的哨兵【】。沒結合的哨兵就會按照正常公民的倫理標準,沒有生育過的一律回絕,不給絕育。

  「你有孩子?」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可能。

  「我不知道,」他說,「有也不會告訴我。」

  「什麼意思?」就算是捐精,如果生下孩子,為了防止亂倫,也會告知精子提供者孩子的信息。

  「就是字面意思。」他說,然後轉移了話題,「明天,藥效就會衰減很多。明天結合一定會成功。」

  好吧,我也沒有那麼好奇。

  *

  我吹乾頭髮出來時,看到他站在衣櫃前。他發現我不滿的視線,說:「哦,抱歉,我的衣服也在這裡。」

  他開始脫衣服。

  我回到浴室裡。過了一會,他敲門,把門打開一條縫,告訴我,既然今天的結合計劃取消了,那麼,他想帶我出去,中午還可以讓我在餐廳吃飯。

  我想,我還沒熟悉過這個塔區的結構。我說好。

  結果,他直接帶我出了塔區,駛入鬧市。一會,交通變得擁堵起來。汽車鳴笛的滴滴聲此起彼伏,對我來說都很吵鬧,對一個哨兵就更是了。

  「你不戴耳機嗎?」我忍不住問。

  「鈍化劑起效的時候,不戴也沒關係。」他說,「你覺得很吵嗎?」他打開白噪音。

  我想到我碰到的靜水一樣的思緒,一陣無言。

  「你吃了多少?」

  「平常使用劑量的三倍,不連續這樣服用就是安全的。」

  「……為什麼要超量。」

  「因為『海倫』。」

  我不說話了。

  但是他繼續說:「你看,現在我就算感覺到你因為愛她,對我很反感,我也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了。」

  「……難道我不該如此嗎?」

  「我知道。但我不能控制住我自己。除非像現在這樣。現在,你往我的腦子裡灌多少你愛海倫,我也不會有感覺了。」

  「你為什麼這麼恨海倫?」

  我「看」到,一種很容易辨識的感情從他心中閃過,是這麼強烈的藥效也沒法壓制的憎恨。

  「她撕裂了我和我的……親人。」他像夢囈般斷斷續續地說,「她摧毀了我心愛的……珍寶。她奪走了我的……生命。」

  我想起我曾在他的思緒裡看到的,失去愛。

  「……那真的是海倫嗎?」

  「那真的是她嗎?」他說,「她真的對你很好嗎?」

  「是的。」我說。

  「好吧……好吧……」

  他看起來似乎感到痛苦,但是藥壓抑了他的痛苦。他很麻木。

  「我們快到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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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關於他 第十九章 約會

  我看著面前雲集的遊客,喧鬧的歡笑聲,感覺非常荒謬。遊樂園。說不清這裡比街上哪邊更吵。這不是哨兵喜歡在休閒時來的地方。至於嚮導,倒是沒什麼關係,雖然這裡人很多,情緒充沛,但都是快樂的、正面的、積極的情緒,就算不豎屏障,也沒什麼不適。但是,問題在於,為什麼是遊樂園?

  「你喜歡遊樂園?」我問。他仍舊處在那種不像一個人的麻木中,一片寂靜。我不能判斷是不是因為藥物才沒有讓他顯出他的喜歡。

  「我沒來過,」他說,「但我聽說,這是個不錯的選擇。」

  聽誰說的?那人知道你是一個哨兵嗎?

  「而且,」他繼續說,「你以前每年都會去幾次遊樂園。你肯定不討厭遊樂園。」

  「……你知道多少我的事。」我問。我想問,為什麼會知道這麼細節的事。我想起茶几下的電子相框。我還想問:為什麼他們要把我的隱私給你閱覽?

  「很少。」他說,「你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想聽你講給我。」

  我覺得我的心顫了一下。我想起剛見面時,他問我:為什麼是數學。

  「為什麼?」我問。

  「因為你是我的嚮導,我是你的哨兵。」他拉起我的手,「我們走吧。」

  *

  以前,我還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我每年都會去幾次遊樂園。和海倫一起,或者和朋友一起。後來……四年過去了。

  遊樂園還是遊樂園,充滿幸福,笑聲,結伴的人。永遠是這樣的模樣,不會改變。

  他看到什麼項目就問我想不想玩,看到什麼流動攤販就問我想不想要。可是我能感覺到他,他也不豎屏障任我觀察,我知道他還在那種狀態裡,鈍化劑,他對這裡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他模仿著他看到的那些快樂的遊客,表演出一副正常的模樣。他還會對賣氣球的人微笑。他買下一個氫氣球,綁在我的手腕上。

  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們在長椅上坐下。

  「你現在不喜歡遊樂園了嗎?」他問我。

  不。我是不喜歡和我一起遊園的人。

  「你想吃棉花糖嗎?」他看到一輛棉花糖車後,問我。

  我想。但我並不想和你一起去買,在你旁邊吃。

  我不說話。他終於也不再說話了。

  我試圖忽略他,忽略這片空虛的空洞,去聽那些真正的人的「聲音」,那些真正的歡樂的情緒。可是聽著聽著,就感到了一種難過。都不是我的歡樂。我的歡樂不會再有了。

  就在這片歡樂的海波裡,有一片浪花突然向我拍過來——向我們。一個男孩,身後跟著他的媽媽。

  「啊,真的是您!弗伊布斯哥哥——」他對坐在我身邊的空洞說,「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去年,您救了我——」

  男孩的媽媽追上來了,對我們連連道歉,為她的兒子過來打擾我們。她解釋說,她知道緘默法案,他們其實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丹尼爾一直記著他,記著當時他的嚮導怎麼稱呼他。現在在這裡看到他,丹尼爾直接跑過來了,她攔也攔不住。

  他——沒有波濤的死水——對他們露出和藹的笑容。我想,如果我是個普通人,我也不會懷疑他的笑容並非出自真心。他說,沒關係。他向前傾身,做出一副耐心的樣子,聆聽男孩對他的感激和崇拜。這個孩子對他說,自從那次事件後,他就立志以後要進塔區——覺醒成為哨兵或許希望渺茫,但作為普通人,也可以成為哨塔的工作人員——

  「服務像您這樣的英雄,幫助你們拯救更多人!」

  他鼓勵他。他說他記得他,那時候他沒有哭,作為一個孩子,非常難得。他相信不管他將來投身什麼樣的事業,都能實現自己的心願。

  我「看」著男孩純淨的喜悅,覺得心情復雜。

  「我也祝福您——」男孩非常激動地說,「祝您和這位姐姐,約會開心,生活幸福!」

  我尷尬地別過臉去。

  但是他,還是很平靜。

  「謝謝你,丹尼爾,」他說,「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祝福。」

  他們走後,他恢復了之前的坐姿。他沒有對我講點什麼,比如他解救一個孩子的故事。我在沉默裡遲疑了一會,開口問他:「你救過很多人嗎?」

  「我不數,也許吧。」他說,「哨塔會統計,我可以回頭查一查,告訴你。」

  不,我並不是好奇一個數字。

  「你殺過的人多,還是你救過的人多?」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是一個哨兵,在役,我執行我的任務,我不數。」

  我明白了:他不在乎。

  我感到自己很幼稚。我在期待什麼呢——他雖然會把人虐殺,對那些向他奉獻的人毫無尊重,對不了解他的普通人表演出一副親切的樣子,但其實是個好人?

  可能是因為我主動開口,他重新變得活躍起來。

  「你想坐摩天輪嗎?」他又開始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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