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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鏡台 -【此刻有誰走向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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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有誰走向我 作者:鏡台

內容簡介】:

  我的養母海倫死了。我抱著她的屍體,覺醒成為嚮導——於是,我看到殺死她的人還留在這裡,看著我。

  他告訴我,他叫雷,是我的哨兵。

  *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誰在夜間某處笑,無緣無故在夜間笑,在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無緣無故在世上死,望著我。

  ——里爾克,《沉重的時刻》

  *

  平行世界故事,假如海倫沒能帶走伊芙的if世界線:《愛的失敗作》(含有對本文的劇透,雖然主角是這倆,但因為成長環境不同,性格差異較大,不建議看做相同的人)。

  一句話簡介:我們是成雙成對來到這個世界

  立意:嘲弄了愛情、親情、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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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第一章 雷

  大學畢業那天,海倫死了。海倫和我沒有血緣關係,但我把她看作我的母親。我不知道我真正的母親在哪,海倫沒有告訴過我,也許該說是,還沒來得及。當我作為一個孩子,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小孩都應該有一對和自己長得很像的父母時,我去問海倫 ,我的父母在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了,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痛苦。她說我太小,等我長大一點,一個合適的時候,她會把一切告訴我。

  我的父母是她的傷心回憶,我猜測。我還猜測我父母已經死了。所以我看著她,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再也不能知道我猜得對不對了。並不是我在意父母,而是海倫。再也不。海倫死了,所以很多很多的問題,再也得不到答案。再也不。我從來沒有過父母,始終保持沒有也沒什麼難以接受的。但是,我有過海倫——現在我失去了她。

  我一路上都在擔心,一路上都在祈禱。我的擔心成真,祈禱落空。前一週,海倫打電話告訴我,她一定會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她說我們要一起在校園合影,她說她為我驕傲。她聽起來那麼高興。她說一定會來,她就是一定會來。她沒來。我打電話,沒有人接。拍完集體照,我一個人在草地上逡巡,看著那些快樂的同學和他們的家長。我翹首盼望著她姍姍來遲的身影,告訴我,出了什麼樣的意外讓她來晚了。

  她沒有出現,更沒接我的電話。我打了很多個電話,在學校的電話亭,花光了身上的零錢。我沒有自己的電話,因為我覺得學校裡的電話亭就已經滿足我的需求了,但是當我往家裡趕的時候我希望我當初買了移動電話,這樣也許,要是海倫解決了她那裡的麻煩,她可以立刻聯繫上我。或者,她遇到麻煩時,她就能聯繫上我。海倫死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皮膚像白紙一樣蒼白,血浸透了地毯。我抱起她,我哭了。

  然後,我覺醒了。

  他們後來告訴我,我爆發的精神衝擊放倒了一整個街區的市民,包括一位休假回家的哨兵。我不知道。我的記憶裡沒有外面的事,只有那裡,地毯,血,海倫,死的海倫。那時候的事回憶起來很不清楚,像個噩夢。我感到自己變得不再是人類。我感到我像上帝一樣全知,我能看到一切——她的傷口,刀傷,很多刀傷,很多避開要害的刀傷,血就是從那些傷口流到地毯上,流了好久,她掙扎了好久,她痛苦了好久,令她痛苦的人看了好久。

  是的,他,殺死海倫的雜種,謀殺犯,我「他」到他的快樂,他的愉悅,他注視著她直到她斷氣。這股令人作嘔的愉悅像是一道顯眼的絲線,我順著它望過去,於是,我「看」到他,一團黑暗,盤踞在臥室的門後。

  海倫總是教育我,不要逞強,遇到危險先逃走,報警。我沒有,我忘了。我失去理智,我無法思考,我的腦海裡只有仇恨。「我」衝向他。那不是我自己,我坐在地毯上,抱著海倫的屍體,但我知道那也是自己,是「我」,「我」是一團發光的球,沒有實體,穿透了門。就像撞開了一層薄膜,他和「他」暴露在我眼前——他穿著漆黑的風衣,嘴角噙著微笑,「他」則是一片黑暗,填滿了整個臥室,散發出令「我」恐懼的壓力。

  在「我」後退前,「他」伸出了一知觸鬚纏住了「我」,吞沒了「我」。恐怖,窒息,到處都是「他」。無助。「我」刺出的狂怒和仇恨被「他」輕易抵擋,「他」對「我」的擠壓與入侵我卻無處可躲。我感到自己在尖叫,但是我覺得我那時候沒有出聲,但是我那時候確實感到自己在尖叫。我「看」到他推開門,走出來。他就是殺死海倫的凶手,滿身都是海倫的血與痛苦。

  我放下海倫,抓著自己的鑰匙。防身術的老師說,眼睛。我想戳爛他的眼睛。是淺綠色的。

  但我根本打不過他。就像「他」輕易制服了「我」,我被他輕易地壓在櫃子上。我聽見自己在尖叫,雖然我沒有出聲。接著我感到有什麼入侵了我,就像把鐵勺插進腦子,攪動。痛,不是我所經歷過的任何生理的痛。「我」和我在尖叫。

  放鬆。他在我的腦子裡對我說。

  「你殺了她!」我喊道。我感到巨大的悲痛,巨大的仇恨。這不是人可以承受的情緒,這種情緒在撕裂我,攪碎我。我在吐,或者不是吐,我在釋放一些東西。我不知道。我很痛苦。我感到他在伸出一些東西,並且讓那些東西靠近我。就像一根一根的釘子,把我的碎片釘回來。他要我放鬆,要我順服。他像一個鋼製的矯正器,逼我嵌進他。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我能明白的是:他在救我。

  他虐殺了海倫。他在救我。

  放鬆。他繼續告訴我。如果你不想殺死你的鄰居,你就放鬆……接納我。

  是誰會殺人?眼淚在我的眼眶裡打轉。怎麼會是我呢?

  「放開我——我不要——」

  【】

  我的意識融進了另一個意識,我的感覺融入了另一種感覺。我快樂,但是這不是我的快樂;我欣喜若狂——不是我!

  我——我想——放——開——我——

  然而一股更蠻橫,更強烈,更磅礴的感情蓋住了我的。他抱著我,親吻我,愛撫我。渴望,合二為一的渴望。憎恨分離。愛。

  惶惑。我的惶惑被他浪湧的感情淹沒。我感覺不到自己。我只能感覺到他。

  而他的感覺是,無比美妙。

  他放開我時【】,我重新感到了自己,就像又一次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我跪在地上,眼淚不斷滴落到手背上。空氣中還飄著海倫的血味。可我心中的悲痛和憤怒不再尖銳如先前,好像他剛才把它們涮洗了一遍,滌除了它們傷人的部分。我寧願沒有。我寧願被我的痛苦撕碎。新的仇恨和痛苦在我心中升騰起來。

  而他,在打電話。

  我聽見他在給哨塔打電話,光明正大地打電話,光明正大地要他們快點派救護車來,這裡有一個新覺醒的嚮導。那麼坦然,那麼自在,好像那具地毯上的屍體不存在。

  「你是誰?」我問。

  「雷,」他極為乾脆地回答了我,「你的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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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第二章 結果

  按他們的敘述,整個事情的經過是這樣:我的養母海倫遭遇了入室搶劫,直面案發現場對我產生了巨大的精神衝擊,使我罕見地在成年以後覺醒成為嚮導,並且爆發出驚人的精神力,不僅整個街區的人被我放倒,這個區域的精神力檢測裝置也被我的精神力毀損,沒有執行它應該執行的報警功能。按照當時那種情況,本地的塔區起碼要二十分鐘才能發現我的情況並做出響應,而我根本支撐不到那個時候,我會毫無節制地釋放精神衝擊,殺死附近所有生物,最終死於精神力的耗竭。

  幸運的是,當時,在幾條街之外,有一位執行秘密任務的S級哨兵感應到了我,他第一時間趕過來,與我進行臨時結合,安撫我,阻截我的精神衝擊。然後,平靜下來的我因為過度消耗精神,陷入昏睡。

  「不是這樣的,」我冷冷地說,「他是殺了海倫的凶手,他在那裡等著我回去【】。」

  我面前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女人聽到我說的話,上前一步,看著我的模樣溫柔而且同情。她對我解釋說,狂化是一種游離於客觀世界之外的狀態,自我的感覺會扭曲物質世界的客觀真實,就像精神分裂發作。我的養母死了,她為此感到遺憾,但是希望我能明白,當時,我感覺到的一切,都是狂化狀態的我產生的幻想。

  我太痛苦了,所以我把這個因為事態緊急,從我家臥室窗戶直接跳進來救我的哨兵認作凶手。當然,不自願的結合很痛苦,她雖然不是嚮導,但作為女人,理解我的感受,可是我需要認清的是,如果那位哨兵那時候沒有強迫我進行這種結合,會有很多人喪命——當時附近的所有人,以及我自己。

  我認清的是:他們不相信我的證詞,相信他的證詞。

  「讓我見他,」我說,「讓我和他當面對質——他說謊!」

  他們告訴我,不。

  依照聯盟的《哨兵嚮導結合法案》,未完成塔區義務教育的哨兵或嚮導,不得與他人進行深度結合。消除臨時結合最安全最沒有痛苦的方式是隔開兩人,讓不穩固的結合隨著時間流逝瓦解消除。我被禁止以任何形式與他接觸,他也如此,以免讓我們的結合繼續維持,遲遲消除不掉,甚至加深,穩固,影響我日後我和我真正匹配的哨兵的結合。

  男人還補充一句,這是為了我的利益考慮。

  「那麼,我想知道他的身份。」

  不行。既然他在這件事上沒有過錯,塔區就不能對我透露任何他的信息。他是一位在役的S級哨兵,和他相關的一切塔區都有義務向普通公民保密。沒有完成嚮導課程,成為一名正式嚮導的我,仍舊算是普通公民,我無權知道他的身份。

  他們走了。他們不是來詢問我,而是來向我宣布結果,讓我接受這種結果。

  我躺在病床上,攥緊了手。我想,我知道了他是一名S級哨兵。雖然我此前一直都過著普通人的生活,認識的人裡沒有哨兵或嚮導,對這個群體了解很少,可我也知道,S級哨兵很少。我可以一個一個去找。

  我閉上眼睛。

  而且我還有一種預感:他會再來找我。

  我一定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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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第三章 塔區

  海倫死後一週,我的主治醫師宣布我治療效果良好,精神情況穩定,准許出院。他給我所謂的治療就是注射鎮定劑,我每天要睡二十個以上小時。在我睡著時,會有嚮導過來做那個哨兵對我做過的事。有一次我醒了,「看」到了。嚮導身上發出一條發光的觸鬚似的東西,靠近我。她做的很柔和,沒有他那樣讓我痛苦,如果我沒有醒著,根本感覺不到她這樣做過。

  可我還是很反感。因為她在奪走我的憤怒,我的痛苦,我的悲傷。

  我站在地毯上。我沒有允許過任何人清理這裡,可是這裡被清理過了,空氣裡飄著漂白劑的味道,到處都很乾淨,就像我的思維和情緒。這是海倫橫臥的地毯,那是他強迫我的櫃子,那是他躲藏起來看著我的臥室的門。我坐在沙發上。哀傷像一條淺淺的小溪輕輕地流過我。不應該是這樣的。

  塔區派來的陪同我的人坐在我身邊,溫柔地看著我,並不說話。我想她肯定已經處理過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很懂怎麼處理我。我覺得這很噁心。但我還是在她張開手臂時,忍不住靠在她懷裡,哭。她也是一個嚮導,等我開始我的課程後她還會是我的一位老師,還是我的舍監。現在她像我的姐姐,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沒有伸出精神觸鬚,沒有疏導。她只是耐心地等待著。

  我哭夠了,她開始幫我一起整理我的個人物品。就這樣,海倫死了一週後,我搬進了塔區。

  聯盟法律規定,新生的哨兵或嚮導立即到塔區報到,接受他們的哨兵或嚮導培訓課程,是他們的義務,不得有任何推辭或延誤。我坐在嚮導基礎培訓的課堂上,和我同一間教室裡的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他們很驚訝教室裡會出現一個成年人,我也很不自在我在這樣一個地方上課。

  我的老師看到我的尷尬,以此鼓勵我,告訴我如果我好好努力,提前結束培訓,早日去上那些有更多成年同學的課程。遺憾的是,我學的很慢,我比他們所有人都慢,最年幼的孩子也比我更輕易地掌握放出精神體或精神觸鬚,或是進入自己精神空間的訣竅。

  後來我知道,我的表現讓我所在的塔區的整個高層都很愕然。一般來說成年後覺醒的哨兵或嚮導,要麼是精神力非常平庸的D級,要麼是精神力非常傑出的S級。從我覺醒時製造出的那種動靜看,他們預測我會是一個強大的天才,會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為成熟的S級嚮導。我讓所有人非常失望。

  嚮導需要對精神情緒的敏感和控制力,我沒有這種敏感,感覺不到,就更談不上控制力。整整一年之後,我才到了能勉強進行精神力測試的程度,測試結果是意料之中的D,而和我同一個時間開始課程的孩子們,有的已經成長為C級嚮導,能為哨兵進行精神疏導了。

  因為哨兵沒有嚮導一定會死,嚮導沒有哨兵卻能好好地活著,比起哨兵,嚮導總是更珍貴,就算是很弱的嚮導,也很有價值。塔區培養出一個S級嚮導的幻想破滅後,也沒有給我什麼壓力,相反,總會有人來勸我不要給自己壓力,順其自然。是的,我很有壓力,我很失望,因為海倫,因為那個S級哨兵。如果我很弱,一直在最底層的區域掙扎,我怎能為海倫復仇呢?我想要變強,渴望變強。我報了體能訓練,參加格鬥培訓。

  我的舍監委婉地告訴我,我的精神力是注定不能通過徵兵測試的,我參加這些課程徒勞無功,為什麼不去學一學音樂或美術呢?我告訴她,我對音樂或者美術一向沒有興趣。但是我的格鬥老師很快私下裡找我,搖著頭對我說,以她這麼多年的經驗,她很清楚,我是那種沒有任何天賦的人,我的動作很笨拙,很僵硬,非要往這方面努力,結果很可能只是讓自己落很多傷——隔三差五,我不是扭到腳就是戳到手。

  兩年後,我終於通過了考核,從基礎班畢業了。根據法律規定,作為D級嚮導,我不必進行更高一級的嚮導培訓,我可以在登記後離開塔區,回到普通人中生活,每月到塔區完成額定時長的非緊急情況下的對哨兵的疏導工作即可。這種疏導工作與其說是義務,不如說是福利,和哨兵嚮導相關的一切工作薪水都很高。對於嚮導來說,給理智正常,配合的哨兵做疏導,應該是很簡單的事。但是對我來說,不是。

  我是本地塔區收到投訴最多的D級嚮導,甚至和那些會給狂化哨兵進行強制疏導的高級嚮導比起來,我的投訴數量都是他們望塵莫及的。那些哨兵一見到我,就找出各種理由退掉這次疏導。他們說我做的很痛。有一次,我和他們打了起來,因為我聽到他們背著我說——

  因為我覺醒時被一個哨兵「【】」了,所以現在我也來「【】」他們這些可憐的哨兵。

  我打不過他們。由於法律的約束,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但是他們抓著我和我的精神體不放手,嘲笑我。他們嘲笑我是個殘疾的嚮導,根本不夠格被稱為嚮導,嘲笑我的精神體都是殘疾的,什麼玩意,一個大白球。他們說,當初那個S級哨兵也就是我這種嚮導能享用過的最好的哨兵了。

  我希望我能回到我覺醒時的那種狀態,那種情緒尖銳龐大到令我痛苦的感覺,這樣我就可以把我的痛苦傳遞給他們。

  但是我沒有,好像那場噩夢永遠只能留在我的噩夢裡,我曾經爆發過的力量不是能被我自己自由控制的。很快有別的嚮導和哨兵過來了,分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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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第四章 斷裂

  在塔區,我是失敗的,殘次的,不受歡迎的。在塔外,我也很難找回原來的生活。為了防止意外事故,沒有通過考核前,我被限制在塔區內活動,沒有特殊理由不得出塔。兩年來我只出過塔區一次,是海倫死後的第三個月,我在舍監的陪同下為她舉行葬禮。

  我失去了兩年,我失去了自己普通公民的身份,我失去了海倫。世界變了。當我拿到我的理學學士學位時,我計劃要繼續讀書,那件事中斷了我。中斷了一切。我看到學校,我就想起畢業,想起海倫的死,想起他,想起我的無力。我沒有心情單純為了知識踏進課堂了。

  而我原來的朋友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因為我們兩年來沒有見過面,我也不是擅長寫信的人,僅有的聯絡只是明信片和聖誕禮物。當我能夠自由地離開塔區拜訪朋友時,他們最感興趣的問題是:

  「你有沒有再見過那個救你的哨兵?」

  救。這個字眼讓我胸口發堵。不是救。在我解釋清楚,讓他們明白當時發生了什麼前,他們先讓我明白了他們,原來這件事在他們眼中是這樣的:海倫死了,我覺醒,陷入瘋狂,一個英俊的S級哨兵英雄救美,與我結合……

  好噁心。

  「啊!」坐在我最近的人驚叫一聲,捂住自己的額頭。我意識到自己沒有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連忙道歉。我的精神力很微弱,就算是不知道樹立屏障的普通人也不會受到什麼傷害。但是安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畏懼。後來她疏遠了我,因為她發現,我是嚮導,意味著我哪怕坐著不動,閃過一個念頭就能折磨她。

  自然,也有一些人還是和我要好。所以我告訴了他們真相。然而——他們和當初那群人一樣,不相信我。

  「伊芙,」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第三次講述事情的經過後,鄭重地對我說,「你需要心理醫生。」

  不,他們不清楚,嚮導就是最好的心理醫生,我已經經過了很多次疏導,我很冷靜,很理智,沒有任何妄想控制我的思維,我「看」到了那些——

  「這是陰謀論。」她說,「你想說什麼呢?他們包庇他殺人行凶,因為他是S級?」

  不不不,根本不需要包庇,根本不需要那麼大力氣……只要跟你們現在一樣……相信他的話,不相信我的話……

  「再說,」她繼續對我說,「退一萬步講,一個在役的,每天都忙著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保護公民,打擊國際犯罪和恐怖主義的S級哨兵,為什麼要來殺海倫呢?」

  她搖著頭。不只是她。他們都是這樣,暗自地,悄悄地,然而堅定地,對我搖頭。

  「海倫阿姨只是個普通人,你在變成嚮導前,也是。那個哨兵是恰好路過,救了你的命。」

  這樣的對話多了,有短暫的幾個時刻,我也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在堅持我瘋狂的想像呢?

  可是每一次,每一次我忍耐著痛苦去回憶那個噩夢,我看著每一個栩栩如生的細節,我確定,我不是在想像,我真的「看」到了——

  他殺了海倫,等在門後,注視我。

  這個叫雷的男人,S級哨兵,我唯一的線索只有這些。全世界哨兵的名冊當然不是我有資格瀏覽的。我只能去搜索所有公開的記錄。我沒有找到叫雷的S級哨兵。他是不是說了一個假名?如果是假名,線索就斷了,因為哨兵和嚮導,出於保護他們的考慮,除了年老退休的,按照聯盟的《緘默法案》,禁止對他們圖像信息的公開報導。我記得他的臉也無濟於事。

  每天晚上,我抱著「我」蜷縮在被子裡。我想念海倫。我想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海倫會死,為什麼我沒有能力給她報仇。半年過去,我的投訴高到讓塔區再也不能忽視,我接到命令,要求我重修嚮導基礎課程。這不是唯一一件雪上加霜的事。還有別的。我的舍監以另一種身份找上我——媒人。

  依照規定,精神正常,沒有惡性犯罪傾向的嚮導(在針對哨兵嚮導的法律裡,嚮導的惡性犯罪只有一種:利用哨兵對嚮導的信任和依賴,在疏解時惡意攻擊哨兵,逼瘋哨兵),有義務與另一位條件相當的哨兵結合。如果嚮導在二十五歲之前沒法自主找到一位哨兵結合,那麼政府會把他們的DNA與未結合哨兵數據庫中的DNA比對,找到一位與該嚮導最匹配的哨兵,強制他們結合。

  強制,我討厭這個詞。我的舍監理解地點點頭,告訴我,而且會被錄入庫裡的哨兵,之所以被剩下了,肯定都是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她覺得我,雖然凶名在外,其實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而且很美麗。我若是去和一個「庫裡的」強制匹配,太委屈我了。

  所以我應該參加她的聯誼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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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第五章 媒

  我也確實不想被強制匹配一個哨兵結合。除了反感強制,還有別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庫裡的」「被剩下的」「委屈我」。對哨兵的要求總是比對嚮導高,就算是和我同級的哨兵,無論精神力的使用還是體格素質都比我強。但是那個庫,是全聯盟的總庫。

  我可能被配給別的城市,甚至別的國家的人。嚮導要服從哨兵,因為是哨兵來保護嚮導。如果我被配給這個城市以外的哨兵(這是很有可能的),是我必須搬到他那裡去,而不是相反。

  我不想離開這裡,不想離開我和海倫住過的家。這是我此前的人生中斷的地方,是一切的節點。我不能離開。我不允許自己離開。我已經意識到我完成不了我的復仇,所以我不能允許自己放下我的仇恨。我是嚮導,一個嚮導日常總會面臨很多其他嚮導出於同伴式的關心的探查和疏導,一遍遍洗掉精神裡的負面感覺,如果不常常看到,常常喚起,那麼,那些血的氣息就會被我遺忘。那麼就是他的勝利,他和他的謊言的勝利。不行。我看到了:是他,是他殺了海倫,他是凶手。我不能忘記,我不能放下。

  所以,找一個本地的哨兵,結合。

  於是我交上了生命中第一個男朋友,一個D級哨兵,在這個塔區服役,日常工作是協助本地的刑偵警察。我對他沒什麼意見,只是他非常無聊,第一次見面時自以為幽默地和我打招呼說:「嗨,你就是殺手伊芙?」

  因為我還在重修我的基礎課,不能給他當場做個疏導,非常遺憾。其實,拋開總是話不投機這一點,他是個不錯的人。而且我一想到我只是在利用他,我的心中除了自己的仇恨完全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真心,就覺得他更無辜受過了。所以他有一天晚上邀請我進行一次不正式的臨時結合時,我沒有拒絕。我給別人疏導時,他們總說疼,可有些人是笑著說的,我覺得他們只是在開我的玩笑。所以他起初也笑著說疼的時候,我沒有在意。接著他的笑容就掛不住了。接著他和他的精神體(一隻狗)開始尖叫。

  「你的精神空間裡——是什麼——」

  我並不是很擅長進入我的精神空間,別的嚮導可能動一動念頭就可以了,但我很困難,有時候還會失敗,有時候還會出不來。所以我不常看自己的精神空間。

  這次,我嘗試了。

  我的精神空間,應該是什麼都沒有。有時候,在我長時間沒遇到嚮導給我疏導的時候,會有那張沾滿血的地毯。但是這次,我看到了,「他」。

  是「他」的一部分,一小截黑色的觸手,在純白的平面上翻湧,彷彿是被刺激了,現在刺激消退,它慢慢下沉,消失在白色裡。

  當我設法出來時,我看到我的男朋友氣憤地在和誰打電話,叫嚷著:「她結合了!她和別人有一個臨時結合!我怎麼知道是誰?我還想問你——你說她沒有人追求,很好拿下的!」

  他突然發現我「回來」了,嚇了一跳,然而大約覺得我背著他和別人結合,又答應了他,這樣過來,是玩弄他的感情,他對我很憤怒,如果不是因為哨兵守則三令五申禁止哨兵傷害嚮導,他肯定就要來打我了。

  從此,我們變回陌生人。但是結合的事情沒有弄清楚。我的媒人,舍監,連夜過來找我,拉我去醫院檢查。在一位A級嚮導的探查下,他們發現了,兩年前那個S級哨兵與我形成臨時結合時留下的精神鏈接,居然還沒有消失。

  「什麼意思?」我急切地問,「難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接觸過他嗎?」

  「不。」那位A級嚮導回答我,「我想應該是那個哨兵的精神力太強大了,所以才讓他的鏈接在你的精神裡留到現在。別擔心,親愛的,我看到那個鏈接已經很虛弱了,再過一段時間也就徹底消失了。不會影響你的結合的。」

  我失望。我回到我在塔區的宿舍,感到好痛苦。他插進我腦子裡的東西還輕輕鬆鬆地留著,因為他是強大的S級哨兵。我卻始終沒法找到他進行復仇,因為我是弱小的D級嚮導。我想到了海倫。我小時候,學校裡有一個老師說我的智力有問題,建議海倫帶我去特殊學校。海倫沒有。海倫告訴我,我沒有問題,我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毅力,堅持,我可以追上別人,甚至做得更好。

  我好痛苦。海倫不在了。沒有人會相信我。沒有人會再對我說:我為你自豪,你是我的驕傲。

  我不想去上課了。我請了好幾天的假,支出了全年的假期份額。第一次,我想到自殺。我想去找海倫。

  但是那天,房間裡的電話鈴響了。我以為是舍監,拿起來,隨便說了幾句我很好之類的話。

  沒有人回答我,只有輕輕的呼吸聲。不是我以為的人。不是我認識的人。

  「對不起,」我說,「請問您是?」

  沉默。

  漸漸的,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或者直覺,或者是因為他還把他精神的一部分留在我的精神空間裡。

  「雷?」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加重了,如同在興奮,同時在壓抑。

  我抓緊了電話,「我」在我身邊焦躁地亂飛。痛苦,恨,不甘,憤怒。我問:「你是誰,你叫什麼,你在哪,我知道是你殺了海倫,我要找到你,如果我不能把你送上法庭,我就親手宰了你——」

  「結合之所以沒有消失,」他突然開口說,「是因為我們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

  電話斷了。

  我回撥過去,毫無感情的女聲告訴我,這是一個空號,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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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第六章 偏執

  我站在我的精神空間裡,現在,這裡已經不是純白,有一張浸透了血的地毯。我的精神體開始在這個空間四處漫遊。我在「感受」,更專業的叫法是「探查」。我沒有那個A級嚮導高超的技巧,我有的只是耐心。我找了很久很久,最後,與其說是我找到「他」,不如說是「他」來找我。

  「他」從白色的平面下浮現,就像破土的新芽,向我伸展開。我想踩「他」。「我」比我反應更快,在我走過去抬起腳前先動了,衝過去砸「他」。我以為這只是「他」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我能夠應付。我還是低估了S級和D級的差距。「他」一瞬間就纏住了「我」。我去掰「他」,試圖救出我的精神體,然而手指一碰上「他」,我就感到一種不可理喻的空虛。因為失去他而空虛。一種強烈的渴望,希望他本人也在這裡。

  我立刻鬆手,那種感覺就不見了。

  「他」繼續糾纏「我」,「我」卻沒有驚慌失措的感覺了。我看著它們一個球和一根觸鬚,它們在一起蹭來蹭去,就像在玩。「我」毫無掩飾地顯示出我對他的渴求。

  我蜷縮在被子裡,不想見我的精神體。為什麼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

  百分之百的匹配度,聽起來很荒謬。匹配度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百分之九十以上就能被稱為「完全」契合。人與人並不能像兩塊拼圖一樣完美貼合,再匹配,也總歸有一兩分不能契合的地方。

  他在騙我嗎?為什麼要騙我呢?

  我去找了我的舍監。

  「親愛的,這是不可能的,」她說,「你們之間不能接觸,他沒有途徑知道你的電話,給你打電話。」

  「可他就是給我打了!」我說,「他說的是真的嗎?我們的結合沒有消失,是因為匹配度百分之百?」

  「這個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匹配的哨兵和嚮導。」她說。

  「匹配度很高,會導致臨時結合消失延遲嗎?」我問。在我拿到的手冊上,我翻來翻去,「匹配度」和「結合」相關只能找到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匹配度越高的哨兵和嚮導結合起來越順利。怎麼順利?沒有解釋。

  她遲疑著。我不知道她在遲疑什麼。她說:「會,但是……」

  但是S不可能和D匹配。而且就算我與他的匹配度真的很高,哨塔不會讓S與D匹配。作為S級,塔會給他提供很多A級以上的與他匹配度超過百分之七十的嚮導,算算年紀,他現在應該已經正式結合,有自己的專屬嚮導了。

  她憐憫地看著我:「伊芙,放下他吧,他留下的痕跡會消失,看看身邊那些你能碰得上的人。」

  好噁心。

  「他是殺了海倫的凶手!」我叫道,「他是謀殺犯【】!我不會——」

  他們說,當初那個S級哨兵,就是我能享用過的最好的哨兵了。

  她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攻擊了她。

  嚮導攻擊嚮導,沒有哨兵攻擊嚮導那樣,是極為嚴重的大罪。而且我是D級,她是C級,除了一開始那下,她立刻豎起屏障,「我」根本打不到她,她的夜鶯很快控制住「我」。後來,她還給塔區寫了陳情書,說我一直沒有走出養母去世的陰霾,深受自身偏執妄想的困擾。我更需要的是療養,不是監禁。

  我一天就被放出來了,送到醫院。他們覺得我有精神病,雖然我明明是嚮導,我的精神空間有秩序,我的精神力也可以自控,我不可能是精神病,可他們就是從「典型的症狀表現」認為我「符合偏執型精神分裂的診斷標準」。

  之後,我被限制活動,監視居住,不能出塔區。他們說我接到的電話是我的幻覺,他們給了我通訊系統裡的通話記錄,那天,我莫名其妙撥打了一個亂碼空號。

  我沒有瘋。我接到了那個電話。

  我以前認為,那個哨兵是凶手,對調查員說謊,他們相信了他。我以前沒有覺得他們在包庇他。而現在,我開始懷疑了。也許不能出塔是一件好事,這樣我不會面對我的普通人朋友們遺憾的眼神,「陰謀論」的評價。是哨塔在阻止我找他,是哨塔希望我不要影響到他。那個給我探查的A級嚮導在給我解釋時故意不說匹配度的可能,她和他們一伙的。舍監也許也是和他們一伙的。就算不是,他們都相信塔,不相信我。

  舍監後來又給我介紹哨兵。或者應該說是,把我介紹給哨兵,一些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覺得我很可憐,想要「拯救」我,「照亮」我,給我「幸福」的哨兵。我不會攻擊他們。因為他們不難打發,只需要讓他們意識到,我不需要一個人來「拯救」我,他們自然而然就會離開。

  有一個人沒有離開。他真的是非常好的人。他非常耐心地靠近我,傾聽我,相信我。然而他說:也許你的養母藏著什麼秘密你不知道;也許她是一個隱姓埋名的逃犯;也許他的秘密任務就是來為聯盟處決她——最後,不管怎麼說,伊芙,你該放下了,為了你自己今後的人生考慮,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的生命不值得浪費在仇恨一個你根本見不到的人上面。放過自己,看看你此刻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有一位老師問我,願不願意和她繼續學習。我說願意。我現在根本不能去想她和那份本來我可以參與進的研究。海倫當時告訴我說,我怎樣選擇她都支持。是的,讀那個很難,如果我學不下去,也沒關係。她攢了很多錢,她可以買一家機械化農場,兩個女人也可以運轉起來。我們去鄉下,去牧歌裡,遠離塵囂。當然,要是我想留在大城市工作,她也願意陪我。

  反正我還很年輕,我什麼都可以試試。而且留在大城市能夠遇到更多可愛的男孩子,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多遺憾啊,愛的感覺是很好的。我說我愛你就夠了。她說戀人間的愛是不一樣的。但是一如既往,她說,我怎樣選擇都可以,因為愛也可能帶來傷害。她希望的是,我能夠一直自由自在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是誰毀了我的生活?

  那個叫雷的哨兵給我打過電話。不是我精神分裂發作,偏執妄想,幻覺。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渴望我。因為高匹配度帶來的生理吸引嗎?因為我感覺到的那種空虛和渴求他也是一樣嗎?反正他渴望我。而且哨塔也在阻止他,因為我是D級,因為我恨他,或者因為別的什麼「陰謀論」。所以他打來了那通該死的電話,說出那句該死的話,完全不在乎他對我做過什麼。但是,很好,他在等我,希望我也去等他。

  我會等他的。我要去毀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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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劇變 第七章 匹配

  二十五歲前,我的舍監來找我。我很久不和她這樣面對面坐下來談話了。她說,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和同情都是真心的,她勸我不要讓自己入庫,是為了我好。

  「我不是為了等那個S級,」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精神體,「如果你還是只說老一套的東西——我都清楚了,沒必要再談了。」

  「伊芙,如果一切真的按照你的期望發展,你匹配到了那個哨兵,你打算怎麼做。」她說。

  我不說話。我沒必要告訴她我打算怎麼做。

  「伊芙,你沒有任何可能性謀殺一個S級哨兵,而嚮導謀殺自己的專屬哨兵,就算未遂,也是重罪,會被叛死刑,從輕也是終身監禁,沒有假釋。」

  「你知道什麼的,是嗎?」我說,「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但是你和他們一起,要我相信我瘋了,我出現了幻覺——

  「伊芙,我很抱歉……」

  「騙子。」

  她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她的夜鶯哀傷地鳴叫。

  「他不是謀殺犯,伊芙,」她說,「有些時候,有些殺戮是合法的。他有一些違規操作,但他不是謀殺犯。」

  我不能理解她在說什麼。海倫躺在地毯上流血,我在我的畢業典禮上等她。合法的殺戮。為什麼。我和海倫都是普通人。我的朋友們說我在陰謀論。他為什麼要來殺海倫?

  「為什麼?」

  機密。要保密。不能說。不能對我說。因為我只是一個甚至不能服役的D級嚮導,無權知道這些。

  「我只能告訴你,他不是謀殺犯,」她說,「你的養母並不無辜。」

  「她是個普通人!」

  「她撫養你後,成了普通人。伊芙,很抱歉,但事情就是這樣殘忍,她對你很好,不能抹除她曾經犯過的罪。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被判了死刑,她逃走了,消失了。」

  她在騙我。又一個謊言。又一個故事。他們已經對我編過很多故事。

  「塔區覺得讓你和他結合,很殘忍,不管有多正當的理由,他是斷送你深愛的養母的性命的人。可他那邊滿不在乎,一直胡攪蠻纏地和哨塔申請要求安排你們見面,恬不知恥地想要和你結合。」

  她說,「哨兵天生渴望他們命定的嚮導,但是有些哨兵,不配。明天,去見見我叫過來的那些哨兵吧,挑一個,在強制匹配前正式結合。他們再怎麼說都比一頭缺乏人性的野獸強。放過你自己,不要走向最痛苦的那個。海倫若是知道這一切,也會希望你幸福,而不是為了她備受折磨。」

  不,海倫不會。

  海倫死了。海倫再也不可能對我說出她的希望了。

  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我接到採血的通知。一週後,我拿到了結果。我被要求前往聯盟下屬的另一個國家,去和我的哨兵結合,他的名字裡沒有「雷」,他叫弗伊布斯,他的公開履歷裡沒有來過我所在的國家。

  他是S級男性哨兵,我和他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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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環境 第八章 你好

  我下飛機,走進航站樓的時候,我看到他了。航站樓人來人往,可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就像我知道那裡有什麼。就是他,雷,完全就是我記憶中的模樣,黑色的風衣,深棕色的頭髮,噙著笑,看著我。

  沒人告訴我他會來接我,我以為我要自己打車到我被告知的那個地址。他向我走來。我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我覺得心跳在加速,渾身發熱,皮膚沁出好多汗。但我不是在恐懼。我也不是被接到了什麼干擾,精神污染,攻擊。我唯一能肯定的是,這種感覺和他有關,他走得越近,我的這種感覺就越強烈。「我」不受控制地冒出來,在我四周躁動地飛舞。

  在來的路上,我想過我見到他時應該怎麼表現。向他宣洩我的憤怒和仇恨是沒有意義的,從我對他的接觸和風聞的消息看,他對他一手造成的我的不幸很漠然,只對於和我結合這一件事感興趣。所以,首先,冷靜地對他說,「你好」。

  他沒有給我機會說「你好」,也沒有對我說「你好」。他來到我面前,張開手臂,擁抱了我。

  那種奇異的感覺在他手臂的壓力傳遞到我身上時達到頂峰。我感到自己很混亂,或者說,一種感官過載的感覺,很多感覺向我襲來。我「聽」見了我的心跳聲,我「聽」見了他的心跳聲,我「聽」見我們的心跳聲是完全重疊在一起的。我「看」到一團黑影從他背後冒出來,「他」,他的精神體,那麼龐大。

  「他」朝「我」伸出觸鬚,把「我」捲進「他」的體腔裡,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做的那樣,不一樣的是,這次我感覺不到「我」的恐懼。我反而感覺很好。「我」的躁動平息下來,我身上那股發熱的感覺也減退了。我甚至也想抬起手臂來抱他,我感覺那樣會更舒服。

  而且不只是感覺很好。我重新接近了覺醒時那種什麼都能知道的感覺。我的臉埋在他的大衣上,但我「看」到一切——路過的人的會心一笑,以為我們是久別重逢的情侶;他半闔著的綠眼睛,終於得償所願,心滿意足;還有「他」——漂浮在半空中,完全舒展開來,籠罩在我們頭頂,觸鬚下垂,在我們四周漫舞。原來那是一隻巨大的黑色水母,傘部含著一團光,把「他」的整個形體照亮,每個結構都蒙上一層微光,看上去神秘而華美。那團光和「他」是那麼契合,好像本身就是「他」自身的結構,「他」的一部分。

  那團光是「我」。

  我還「看」到他伸出了他發光的精神觸鬚。他想插進,他想深入,他想結合。但是好吵,人來人往,不安全,違反哨兵守則。遺憾。必須克制,忍耐。不急於一時。他嘆了口氣。

  他鬆開了我,「他」也放出了「我」。

  「我們去拿你的行李。」他說。

  所以,沒有「你好」。他覺得我屬於他。早就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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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環境 第九章 看

  感覺很怪。

  我們站在自動扶梯上。我「看」到我前面的女人,她在憂愁;我「看」到我後面的男人,他在焦慮;旁邊與我方向相反的扶梯上一個個和我擦肩而過的人——快樂的,無聊的,煩惱的,放空自己的——

  我捂住自己的額頭。

  然後,我身邊這個,我「看」到他注意到我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接著那些感覺不見了,我重新回到了原來的感官裡,但是又不一樣,他太近了,我「看」他更清楚了——他很雀躍——

  「屏障。」他輕輕提醒我。

  我的確會建立精神屏障,但是除了抵禦攻擊的訓練,我不覺得它有什麼用。我的感知力一直遲鈍得不像一個嚮導。所以我根本沒有把剛才那種感覺和感知聯繫起來。

  但是,我豎起屏障,世界恢復正常了。

  為什麼?

  「匹配度很高的哨兵和嚮導接近時,會產生精神共鳴,共鳴會讓感覺變敏感。」他又說。

  我驚嚇地看著他,我沒聽說過哨兵還能讀心。他對我微笑了一下。那股歡欣幾乎在一瞬間透過了我豎起的那層屏障,浸透了我的「視野」。

  「對我來說,你很好懂。」他說。停頓了一下,又說:「對你來說,我也應該如此。如果你認真地『看』我。」

  他確實是在很認真地看我,淺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我別過頭去,然而他低下頭來。他親了我的頭頂。

  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因為反感,因為抗拒。因為在我的反感和抗拒這麼明顯的情況下,他的親暱和期待還這麼明顯。對我的人格的漠然。不要說殺掉,毀掉。我能傷害到這樣一個人嗎?

  「小心腳下。」他說。扶梯已經到終點了,我沒有注意到。他的手臂收緊,幾乎是把我提起來——

  我掙脫開他,向前跑出幾步。

  慌亂中,我的屏障坍塌了,彷彿整個世界的人的心中正在湧動的感情都向我壓來。在所有低語的,喧囂的,迷亂的雜音中,有一股怒火和仇恨非常清晰。就在我背後,推著我的行李箱,離我越來越近。

  然後他屏蔽了他自己。我「聽」不到他了。

  「你還好嗎?」他對我說。

  我不好。我覺得你很噁心。我後悔了。我不想見到你。你很糟糕。你很壞。你是世界上最爛的哨兵。為什麼我不能簡簡單單地了結這件事?

  「再堅持一下,」他說,「到車上,你可以好好休息。」

  *

  他把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時,對正要拉開後座車門的我說:「坐副駕駛。」

  我停頓了一下。

  「不。」我說。我拉開車門。

  他沒有說話。沒有把我拖出來。沒有用手段強迫我。他坐到駕駛座上,打開了白噪音,是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我這才注意到,剛才一路上他都沒有戴降噪耳機。這對於一個並非執勤狀態的哨兵來說很罕見。

  他沒有開車。過了一會,我才發覺,他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盯著我看。

  「為什麼是數學?」他突然說。

  我的心悸了一下。

  我的舍監作為媒人給我介紹的那些哨兵,從來沒有一個主動問過我,我大學學的是什麼。我抓著自己的手,感覺手心在冒汗。

  他又說:「因為喜歡?」

  我低下頭去。我點點頭。

  他說:「很困難吧。」

  很困難。甚至多花了一年畢業。但是很喜歡。因為公式很美,很乾淨,很安全,和數字打交道很舒服,比和別的那些有太多不確定,太多需要「體會」的科目更讓我舒服。本來,如果——

  「你還想讀碩士嗎?」他說。

  「你為什麼要殺海倫?」我說。我沒有忍住,又哭了。我明明來的時候發誓,我不要在他面前為這件事哭。

  「僅僅只是一次任務。」他說,「你想看卷宗嗎?等你成為S級嚮導,你就有權限了。」

  S級嚮導。開什麼玩笑。

  他繫上安全帶。

  「至於怎麼成為S級嚮導,很簡單,」他一邊點火,一邊說,「和我結合。」

  汽車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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