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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太極初傳柔克剛-2
趙敏微微搖頭,道:「今日我們是來討教武當絕學,武當派不論哪一位下場,我們都樂
於奉陪。武當派到底確有真才實學,還是浪得虛名,今日一戰便可天下盡知。至於明教和我
們的過節,日後再慢慢算帳不遲。張無忌那小鬼奸詐狡猾,我不抽他的筋、剝他的皮,難消
心頭之恨,可也不忙在一時。」張三豐聽到「張無忌那小鬼」六個字時,心中大奇:「明教
的教主難道真的也叫做張無忌?怎地又是『小鬼』了?」說不得笑嘻嘻的道:「本教張教主
少年英雄,你趙姑娘只怕比我們張教主還小著幾歲,不如嫁了我們教主,我和尚看來倒也相
配……」他話未說完,趙敏身後眾人已轟雷般怒喝起來:「胡說八道!」「住嘴!」「野和
尚放狗屁!」趙敏紅暈雙頰,容貌嬌艷無倫,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靦腆,一個
呼叱群豪的大首領,霎時之間變成了忸怩作態的小姑娘。但這神氣也只是瞬息間的事,她微
一凝神,臉上便如罩了一層寒霜,向張三豐道:「張真人,你若不肯露一手,那便留一句話
下來,只說武當派乃欺世盜名之輩,我們大夥兒拍手便走。便是將宋遠橋、俞蓮舟這批小子
們放還給你,又有何妨?」便在此時,鐵冠道人張中和殷野王先後趕到,不久周顛和彭瑩玉
也到了山上,明教這邊又增了四個好手。趙敏估量形勢,雙方決戰,未必能操勝算,最擔心
的還是張無忌在暗中作甚麼手腳。她眼光在明教諸人臉上掃了轉,心想:「張三豐所以成為
朝廷心腹之患,乃因他威名太盛,給武林中人奉為泰山北斗,他既與朝廷為敵,中原武人便
也都不肯歸附。若憑他這等風燭殘年,還能活得多少時候?今日也不須取他性命,只要折辱
他一番,令武當派聲名墮地,此行便算大功告成。」於是冷冷的道:「我們造訪武當,只是
想領教張真人的武功到底是真是假,若要去剿滅明教,難道我們不認得光明頂的道路麼?又
何必在武當山上比武,莫非天下只有你張真人一人,方能品評高下勝負?這樣罷,我這裡有
三個家人,一個練過幾天殺豬屠狗的劍法,一個會得一點粗淺內功,還有一個學過幾招三腳
貓的拳腳。阿大、阿二、阿三,你們站出來,張真人只須將我這三個不中用的家人打發了,
我們佩服武當派的武功確是名下無虛。要不然嘛,江湖上自有公論,也不用我多說。」說著
雙手一拍。她身後緩步走出三個人來。
只見那阿大是個精幹枯瘦的老者,雙手捧著一柄長劍,赫然便是那柄倚天寶劍。這人身
材瘦長,滿臉皺紋,愁眉苦臉,似乎剛才給人痛毆了一頓,要不然便是新死了妻子兒女,旁
人只要瞧他臉上神情,幾乎便要代他傷心落淚。那阿二同樣的枯瘦,身材略矮,頭頂心滑油
油地,禿得不剩半根頭髮,兩邊太陽穴凹了進去,深陷半寸。那阿三卻是精壯結實,虎虎有
威,臉上、手上、項頸之中,凡是可見到肌肉處,盡皆盤根虯結,似乎週身都是精力,脹得
要爆炸出來,他左頰上有顆黑痣,黑痣上生著一叢長毛。張三豐、殷天正、楊逍等人看了這
三人情狀,心下都是一驚。
周顛說道:「趙姑娘,這三位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手,我周顛便一個也鬥不過,怎
地不識羞的喬裝了家人,來跟張真人開玩笑麼?」趙敏道:「他們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
手?我倒也不知道。他們叫甚麼名字啊?」周顛登時語塞,隨即打個哈哈,說道:「這位是
『一劍露天下』皺眉神君,這位是『丹氣霸八方』禿頭天王。至於這一位嘛,天下無人不
知,哪個不曉,嘿嘿,乃是…那個…『神拳蓋世』大力尊者。」趙敏聽他瞎說八道的胡
謅,不禁噗哧一笑,說道:「我家裡三個煮飯烹茶、抹桌掃地的家人,甚麼神君、天王、尊
者的?張真人,你先跟我家的阿三比比拳腳罷。」那阿三踏上一步,抱拳道:「張真人
請!」左足一蹬,喀喇一聲響,蹬碎了地下三塊方磚。著腳處的青磚被他蹬碎並不希奇,難
在鄰近的兩塊方磚竟也被這一腳之力蹬得粉碎。楊逍和韋一笑對望一眼,心中都道:「好家
伙!」那阿大、阿二兩人緩緩退開,低下了頭,向眾人一眼也不瞧。這三人自進殿後,一直
跟在趙敏身後,只是始終垂目低頭,神情猥瑣,誰也沒加留神,不料就這麼向前一站,登時
如淵停嶽峙,儼然大宗匠的氣派,但退了回去時,卻又是一副畏畏縮縮、傭僕廝養的模樣。
武當派的知客道人靈虛一直在為太師父的傷勢憂心,這時忍不住喝道:「我太師父剛才
受傷嘔血,你們沒瞧見麼?你們怎麼…怎麼…」說到這裡,語聲中已帶哭音。殷天正心
想:「原來張真人曾受傷嘔血,卻不知是為何人所傷。他就算不傷,這麼大的年紀,怎麼跟
這等人比拚拳腳?瞧此人武功,純是剛猛一路,讓我來接他的。」當下朗聲說道:「張真人
何等身份,豈能和低三下四之輩動手過招?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別說是張真人,就算我姓
殷的,哼哼,諒這些奴才也不配受我一拳一腳。」他明知阿大、阿二、阿三決非庸流,但偏
要將他們說得十分不堪,好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趙敏道:「阿三,你最近做過甚麼事?說
給他們聽聽,且看配不配和武當高人動手過招。」她言語之中,始終緊緊的扣住了「武當」
二字。那阿三道:「小人最近也沒做過甚麼事,只是在西北道上曾跟少林派一個名叫空性的
和尚過招,指力對指力,破了他的龍爪手,隨即割下了他的首級。」
此言一出,大廳上盡皆聳動。空性神僧在光明頂上以龍爪手與張無忌拆招,一度曾大占
上風,明教眾高手人人親睹,想不到竟命喪此人之手。以他擊斃少林神僧的身份,自己足可
和張三豐一較高下。殷天正大聲道:「好!你連少林派的空性神僧也打死了,讓姓殷的來斗
上一鬥,倒是一件快事。」說著搶上兩步,拉開了架子,白眉上豎,神威凜凜。
阿三道:「白眉鷹王,你是邪魔外道,我阿三是外道邪魔。咱倆一鼻孔出氣,自己人不
打自己人。你要打,咱們另揀日子來比過。今日主人有命,只令小人試試武當派武功的虛
實。」轉頭向張三豐道:「張真人,你要是不想下場,只須說一句話便可交代,我們也不會
動蠻硬逼。武當派只須服輸,難道還真要了你的老命不成?」張三豐微微一笑,心想自己雖
然身受重傷,但若施出新創太極拳中「以虛御實」的上乘武學法門,未必便輸於他,所難對
付者,倒是擊敗阿三之後,那阿二便要上前比拚內力,這卻絲毫取巧不得,這一關決計無法
過去,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只有打發了這阿三再說。當下緩步走到殿心,向殷天正道:
「殷兄美意,貧道心領。貧道近年來創了一套拳術,叫作『太極拳』,自覺和一般武學頗有
不同處。這位施主定要印證武當派功夫,殷兄若是將他打敗,諒他心有不甘。貧道就以太極
拳中的招數和他拆幾手,正好乘機將貧道的多年心血就正於各位方家。」殷天正聽了又是歡
喜,又是擔憂,聽他言語中對這套「太極拳」頗具自信,張三豐是何等樣人,既出此言,自
有把握,否則豈能輕墮一世的威名?但他適才曾重傷嘔血,只怕拳技雖精,終究內力難支,
當下不便多言,只得抱拳道:「晚輩恭睹張真人神技。」阿三見張三豐居然飄然下場,心下
倒生了三分怯意,但轉念又道:「今日我便和這老道拚個兩敗俱傷,那也是聳動武林的盛舉
了。」當下屏息凝神,雙目盯住在張三豐臉上,內息暗暗轉動,週身骨骼劈劈拍拍,不絕發
出輕微的爆響之聲。眾人又均相顧一愕,知道這是佛門正宗的最上乘武功,自外而內,不帶
半分邪氣,乃是金剛伏魔神通。
張三豐見到他這等神情,也是悚然一驚:「此人來歷不小啊!不知我這太極拳是否對付
得了?」當下雙手緩緩舉起,要讓那阿三進招。忽然俞岱巖身後走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小道童
來,說道:「太師父,這位施主要見識我武當派的拳技,又何必勞動太師父大駕?待弟子演
幾招給他瞧瞧,也就夠了。」這個滿臉塵垢的小道童正是張無忌。殷天正、楊逍等人和他分
手不久,雖然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都改變,但一聽聲音,立即認了出來。明教群豪見教主早已
在此,盡皆大喜。張三豐和俞岱巖卻怎能想得到?張三豐一時瞧不清他的面目,見到他身上
衣著,只道便是清風,說道:「這位施主身具少林派金剛伏魔的外門神通,想是西域少林一
支的高手。你小孩兒一招之間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豈同兒戲?」張無忌左手牽住張三豐衣
角,右手拉著他左手輕輕搖晃,說道:「太師父,你教我的太極拳法從未用過,也不知成是
不成。難得這位施主是外家高手,讓弟子來試試以柔克剛、運虛御實的法門,那不是很好
麼?」說話之間,將一股極渾厚、極柔和的九陽神功,從手掌上向張三豐體內傳了過去。張
三豐於剎那之間,只覺掌心中傳來這股力道雄強無比,雖然遠不及自己內力的精純醇正,但
泊泊然、綿綿然,直是無止無歇、無窮無盡,一驚之下,定睛往張無忌臉上瞧去,只見他目
光中不露光華,卻隱隱然有一層溫潤晶瑩之意,顯得內功已到絕頂之境,生平所遇人物,只
有本師覺遠大師、大俠郭靖等寥寥數人,才有這等修為,至於當世高人,除了自己之外,實
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霎時之間,他心中轉過了無數疑端,然而這少年的內力沛然
而至,顯是在助自己療傷,決無歹意,乃可斷定,於是微笑道:「我衰邁昏庸,能有甚麼好
功夫教你?你要領教這位施主的絕頂外家功夫,那也是好的,務須小心在意。」他總道這小
道童是哪一派的高手少年趕來赴援,因此言語中極是謙沖客氣。
張無忌道:「太師父,你待孩兒恩重如山,孩兒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太師父和眾位
師伯叔的大恩。我武當派功夫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但也不致輸於西域少林的手下。太師父盡
管放心。」他這幾句話說得懇摯無比,幾句「太師父」純出自然,決計做作不來,連張三豐
也是大為奇怪:「難道他竟是本門弟子,暗中潛心修為,就如昔年本師覺遠大師一般?」緩
緩放下張無忌的手,退了回去,坐在椅中,斜目瞧俞岱巖時,只見他也是一臉迷惘之色。
那阿三見張三豐居然遣這小道童出戰,對自己之輕蔑藐視可說已到了極處,但想我一拳
先將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氣粗,再和他動手,當更有制勝把握,當下也不多言,只
說:「小孩兒,發招罷!」
張無忌道:「我新學的這套拳術,乃我太師父張真人多年心血所創,叫作『太極拳』。
晚輩初學乍練,未必即能領悟拳法中的精要,三十招之內,恐怕不能將你擊倒。但那是我學
藝未精,並非這套拳術不行,這一節你須得明白。」阿三不怒反笑,轉頭向阿大、阿二道:
「大哥、二哥,天下竟有這等狂妄的小子。」阿二縱聲大笑。阿大卻已瞧出這小道童不是易
與之輩,說道:「三弟,不可輕敵。」阿三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往張無忌胸口打到,這
一招神速如電,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搶上,後發先至,撞擊張無忌面門,招術之詭
異,實是罕見。
張無忌自聽張三豐演說「太極拳」之後,一個多時辰中,始終在默想這套拳術的拳理,
眼見阿三左拳擊到,當即使出太極拳中一招「攬雀尾」,右腳實,左腳虛,運起「擠」字
訣,粘連粘隨,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橫勁發出。阿三身不由主的向前一衝,跨出兩步,方始
站定。旁觀眾人見此情景,齊聲驚噫。這一招「攬雀尾」,乃天地間自有太極拳以來首次和
人過招動手。張無忌身具九陽神功,精擅乾坤大挪移之術,突然使出太極拳中的「粘」法,
雖然所學還不到兩個時辰,卻已如畢生研習一般。阿三給他這麼一擠,自己這一拳中千百斤
的力氣猶似打入了汪洋大海,無影無蹤,無聲無息,身子卻被自己的拳力帶得斜移兩步。他
一驚之下,怒氣填膺,快拳連攻,臂影晃動,便似有數十條手臂、數十個拳頭同時擊出一
般。眾人見了他這等狂風驟雨般的攻勢,盡皆心驚:「無怪以空性大師這等高強的武功,也
喪身於他手下。」除了趙敏攜來的眾人之外,無不為張無忌擔心。
張無忌有意要顯揚武當派的威名,自己本身武功一概不用,招招都使張三豐所創太極拳
的拳招,單鞭、提手上勢、白鶴亮翅、摟膝拗步,待使到一招,「手揮琵琶」時,右捺左
收,剎時間悟到了太極拳旨中的精微奧妙之處,這一招使得猶如行雲流水,瀟灑無比。阿三
只覺上盤各路已全處在他雙掌的籠罩之下,無可閃避,無可抵禦,只得運勁於背,硬接他這
一掌,同時右拳猛揮,只盼兩人各受一招,成個兩敗俱傷之局。不料張無忌雙手一圈,如抱
太極,一股雄渾無比的力道組成了一個漩渦,只帶得他在原地急轉七八下,如轉陀螺,如旋
紡錘,好容易使出「千斤墜」之力定住身形,卻已滿臉脹得通紅,狼狽萬狀。明教群豪大聲
喝彩。楊逍叫道:「武當派太極拳功夫如此神妙,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周顛笑道:「阿三
老兄,我勸你改個名兒,叫做阿轉!」殷野王道:「多轉幾個圈兒也不算丟臉,古人不是說
三十六著,轉為上著麼?」說不得道:「當年梁山泊好漢中有個黑旋風,那旋風嘛,原是要
轉的!」阿三隻氣得臉色自紅轉青,怒吼一聲,縱身撲上,左手或拳或掌,變幻莫測,右手
卻純是手指的功夫,拿抓點戳、勾挖拂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筆,如點穴橛,如刀如劍,如槍
如戟,攻勢凌厲之極。張無忌太極拳拳招未熟,登時手忙腳亂,應付不來,突然間嗤的一聲
,衣袖被撕下了一截,只得展開輕功,急奔閃避,暫且避讓這從所未見的五指功夫。阿三吆
喝追趕,卻哪裡及得上對手輕功的飄逸,接連十餘抓,盡數落空。張無忌一面躲閃,心下轉
念:「我只逃不鬥,豈不是輸了?這太極拳我還不大會使,且以挪移乾坤的功夫,跟他鬥上
一鬥。」一個回身,雙手擺一招太極拳中野馬分鬃的架式,左手卻已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手法
。阿三右手一指戳向對方肩頭,卻不知如何被他一帶,噗的一響,竟戳到了自己左手上臂,
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一條左臂幾乎提不起來。楊逍瞧出這不是太極拳功夫,卻搶先叫道:
「太極拳當真了得!」阿三又痛又怒,喝道:「這是妖法邪術,甚麼太極拳了?」刷刷刷連
攻三指。張無忌縱身避開,眼見阿三又是長臂疾伸,雙指戳到,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一牽
一引,托的一響,阿三的兩根手指直插進了殿上一根大木柱之中,深至指根。眾人又是吃驚
,又是好笑。眾人轟笑聲中,俞岱巖厲聲喝道:「且住!你這是少林派金剛指力?」張無忌
縱身躍開,一聽到少林派金剛指力七個字,立時想起,俞岱巖為少林派金剛指力所傷,二十
年來,武當派上下都為此深怨少林,看來真兇卻是眼前此人。只聽阿三冷冷的道:「是金剛
指力便怎樣?誰教你硬充好漢,不肯說出屠龍刀的所在?這二十年殘廢的滋味可好受麼?」
俞岱巖厲聲道:「多謝你今日言明真相,原來我一身殘廢,是你西域少林派下的毒手。只可
惜…只可惜了我的好五弟。」說到最後一句,不禁哽咽。要知當年張翠山自刎而死,乃是為
了俞岱巖傷於殷素素的銀針之下、無顏以對師兄之故。其實俞岱巖中了銀針之後,殷素素托
龍門鏢局運回武當,醫治月餘,自會痊癒,他四肢被人折斷,實出於大力金剛指的毒手,倘
若當日找到了這罪魁禍首,張翠山夫婦也不致慘死了。俞岱巖既悲師弟無辜喪命,又恨自己
成為廢人,滿腔怨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張無忌聽了兩人之言,立即明白了一切前因後果
。他幼時曾聽父親說過,少林寺火工頭陀偷學武藝,擊死少林寺達摩堂首座苦智禪師,少林
派中各高手大起爭執,以致苦慧禪師遠走西域,開創了西域少林一派,看來這人是當年苦慧
的傳人。果然聽得張三豐道:「施主心腸忒也歹毒,我們可沒想到當年苦慧禪師的傳人之中
,竟有施主這等人物。」阿三獰笑道:「苦慧是甚麼東西?」
張三豐一聽,恍然大悟。當年俞岱巖為大力金剛指所傷後,武當派遣人前往質問少林,
少林派掌門方丈堅決不認,便疑心到西域少林一派,但多年打聽,得知西域少林已然式微之
極,所傳弟子只精研佛學,不通武功,此刻聽了阿三這句苦慧是甚麼東西,心知他若是西域
少林傳人,決無辱罵開派師祖之理,便朗聲說道:「怪不得,怪不得!施主是火工頭陀的傳
人,不但學了他的武功,也盡數傳了他狠戾陰毒的性兒!那個空相甚麼的,是施主的師兄弟
罷?」
阿三道:「不錯!他是我師弟,他可不叫空相,法名剛相。張真人,我金剛門的般若金
剛掌,跟你武當派的掌法比起來怎樣?」俞岱巖厲聲道:「遠遠不如!他頭頂挨了我師一掌
,早已腦漿迸裂。班門弄斧,死有餘辜!」
阿三大吼一聲,撲將上來。張無忌一招太極拳「如封似閉」,將他擋住,說道:「阿
三,拿『黑玉斷續膏』來!」說著伸出了右掌。阿三大吃一驚:「本門的續骨妙藥秘密之
極,連本門尋常弟子也不知其名,這小道童卻從何處聽來?」
他哪知蝶谷醫仙胡青牛的「醫經」之中,有言說道,西域有一路外家武功,疑是少林旁
支,手法極其怪異,斷人肢骨,無藥可治,僅其本門秘藥「黑玉斷續膏」可救,然此膏如何
配製,卻其方不傳。張無忌想到此節,順口說了出來,本來也只試他一試,待見他臉色陡
變,即知所料無誤,朗聲說道:「拿來!」他想起了父母之死,以及俞殷兩位師伯叔的慘遭
荼毒,恨不得立時置之於死地,實不願跟他多說一句。阿三適才和他交手,雖然吃了一點小
虧,但見自己的大力金剛指使將出來之時,他只有躲閃逃避,並無還手之力,只須留神他古
裡古怪的牽引手法,鬥下去可操必勝,當下踏上一步,喝道:「小傢伙,你跪下來磕三個響
頭,那就饒你,否則這姓俞的便是榜樣。」張無忌決意要取他的「黑玉斷續膏」,然而如何
對付他的金剛指,一時卻無善策,乾坤犬挪移之法雖可傷他,卻不能逼得他取出藥來,正自
沉吟,張三豐道:「孩子,你過來!」張無忌道:「是!太師父。」走到他身前。
張三豐道:「用意不用力,太極圓轉,無使斷絕。當得機得勢,令對手其根自斷。一招
一式,務須節節貫串,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他適才見張無忌臨敵使招,已頗得太極三
昧,只是他原來武功太強,拳招中稜角分明,未能體會太極拳那「圓轉不斷」之意。張無忌
武功已高,關鍵處一點便透,聽了張三豐這幾句話,登時便有領悟,心中虛想著那太極圖圓
轉不斷、陰陽變化之意。阿三冷笑道:「臨陣學武,未免遲了罷?」張無忌雙眉上揚,說
道:「剛來得及,正好叫閣下試招。」說著轉過身來,右手圓轉向前,朝阿三面門揮去,正
是太極拳中一招「高探馬」。阿三右手五指併攏,成刀形斬落,張無忌「雙風貫耳」,連消
帶打,雙手成圓形擊出,這一下變招,果然體會了太師父所教圓轉不斷四字的精義,隨
即左圈右圈,一個圓圈跟著一個圓圈,大圈、小圈、平圈、立圈、正圈、斜圈,一個個太極
圓圈發出,登時便套得阿三跌跌撞撞,身不由主的立足不穩,猶如中酒昏迷。
突然之間,阿三五指猛力戳出,張無忌使出一招「雲手」,左手高,右手低,一個圓圈
已將他手臂套住,九陽神功的剛勁使出,喀喇一聲,阿三的右臂上下臂骨齊斷。這九陽神功
的剛勁好不厲害,阿三一條手臂的臂骨立時斷成了六七截,骨骼碎裂,不成模樣。以這份勁
力而論,卻遠非以柔勁為主的太極拳所及。張無忌恨他歹毒,「雲手」使出時連綿不斷,有
如自去行空,一個圓圈未完,第二個圓圈已生,又是喀喇一響,阿三的左臂亦斷,跟著喀喀
喀幾聲,他左腿右腿也被一一絞斷。張無忌生平和人動手,從未下過如此辣手,但此人是害
死父母、害苦三師伯、六師叔的大兇手,若非要著落在他身上取到「黑玉斷續膏」,早已取
了他性命。
阿三一聲悶哼,已然摔倒。趙敏手下早有一人搶出,將他抱起退開。旁觀眾人見到張無
忌如此神功,盡皆駭然,連明教眾高手也忘了喝彩。那禿頭阿二閃身而出,右掌疾向張無忌
胸口劈來,掌尖未至,張無忌已覺氣息微窒,當下一招「斜飛勢」,將他掌力引偏。這禿頭
老者一聲不出,下盤凝穩,如牢釘在地,專心致志,一掌一掌的劈出,內力雄渾無比。
張無忌見他掌路和阿三乃是一派,看年紀當是阿三的師兄,武功輕捷不及,卻是遠為沉
穩,當下運起太極拳中粘、引、擠、按等招式,想將他身子帶歪,不料這人內力太強,反而
粘得自己跌出了一步。張無忌雄心陡起,心想:「我倒跟你比拚比拚,瞧是你的西域少林內
功厲害,還是我的九陽神功厲害。」見他一掌劈到,便也一掌劈出,那是硬碰硬的蠻打,絲
毫沒取巧的餘地,雙掌相交,砰的一聲巨響,兩人身子都晃了一晃。張三豐「噫」的一聲,
心中叫道:「不好!這等蠻打,力強者勝,正和太極拳的拳理全然相反。這禿頭老者內力渾
厚,武林中甚是罕見,只怕這一掌之下,小孩兒便受重傷。」便在此時,兩人第二掌再度相
交,砰的一聲,那阿二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張無忌卻是神定氣閒的站在當地。
九陽神功和少林派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說難分高下。但西域金剛門的創派祖師火工頭
陀是從少林寺中偷學的武藝。拳腳兵刃固可偷學,內功一道卻講究體內氣息運行,便是眼睜
睜的瞧著旁人打坐靜修,瞧上十年八年,又怎知他內息如何調勻、周天如何搬運?因此外功
可偷學,內功卻是偷學不來的。金剛門外功極強,不輸於少林正宗,內功卻遠遠不及了。這
阿二是金剛門中的異人,天生神力,由外而內,居然另闢蹊徑,練成了一身深厚內功,造詣
早已遠遠超過了當年的師祖火工頭陀,可說乃是天授。在他雙掌之下,極少有人接得住三招
,此時蠻打硬拚,卻被張無忌的掌力震得退出了一步,不由得又驚又怒,深深吸一口氣,雙
掌齊出,同時向張無忌劈去。張無忌叫道:「殷六叔,你瞧我給你出這口惡氣。」原來這時
殷梨亭已在楊不悔、小昭等人陪同之下,由兩名明教教眾用軟兜抬著,到了武當山上。
張無忌一聲喝處,右拳揮出,砰的一聲大響,那禿頭阿二連退三步,雙目鼓起,胸口氣
血翻湧,張無忌叫道:「殷六叔,圍攻你的眾人之中,可有這禿頭在內麼?」殷梨亭道:
「不錯!此人正是首惡。」只聽那禿頭阿二週身骨節劈劈拍拍的發出響聲,正自運勁。俞岱
巖知道這阿二內力強猛,這一運功勁,掌力非同小可,實是難擋,叫道:「渡河未濟,擊其
中流!」意思是叫張無忌不等阿二運功完成,便上前攻他個措手不及。張無忌應道:
「是!」踏上一步,卻不出擊。阿二雙臂一振,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過來。張無忌吸一
口氣,體內真氣流轉,右掌揮出,一拒一迎,將對方掌力盡行碰了回去。這兩股巨力加在一
起,那阿二大叫一聲,身子猶似發石機射出的一塊大石,喀喇喇一聲響,撞破牆壁,衝了出
去。眾人駭然失色之際,忽見牆壁破洞中閃進一個人來,提著阿二的身子放在地下。此人矮
矮胖胖,圓如石鼓,模樣甚是可笑,身法卻極靈活,正是明教厚土旗掌旗使顏垣。那禿頭阿
二雙臂臂骨、胸前肋骨、肩頭鎖骨,已盡數被他自己剛猛雄渾的掌力震斷。顏垣放下阿二,
向張無忌一躬身,又從牆洞中鑽了出去,倏來倏去,便如是一頭肥肥胖胖的土鼠。趙敏見這
小道童連敗自己手下兩個一流高手,早已起疑,見顏垣向他行禮,妙目流盼,立時認出,暗
罵自己:「該死,該死!我先入為主,一心以為小鬼在外佈置,沒想到他竟假裝道童,在此
搗鬼,壞我大事。」當下細聲細氣的道:「張教主,怎地如此沒出息,假扮起小道童來?滿
口太師父長、太師父短,也不害羞。」張無忌見她認出了自己,便朗聲道:「先父翠山公正
是太師父座下的第五弟子,我不叫太師父卻叫甚麼?有甚麼害羞不害羞?」說著轉身向
張三豐跪下磕頭,說道:「孩兒張無忌,叩見太師父和三師伯。事出倉卒,未及稟明,還請
恕孩兒欺瞞之罪。」張三豐和俞岱巖驚喜交集,說甚麼也想不到這個力敗西域少林二大高手
的少年,竟是當年那個病得死去活來的孩童。張三豐呵呵大笑,伸手扶起,說道:「好孩
子,你沒有死,翠山可有後了。」張無忌武功卓絕,猶在其次,張三豐最歡喜的是,只道他
早已身亡,卻原來尚在人世,一時當真是喜從天降,心花怒放,轉頭向殷天正道:「殷兄,
恭喜你生了這麼個好外孫。」殷天正笑道:「張真人,恭喜你教出來這麼一位好徒孫。」趙
敏罵道:「甚麼好外孫、好徒孫!兩個老不死,養了一個奸詐狡獪的小鬼出來。阿大,你去
試試他的劍法。」那滿臉愁苦之色的阿大應道:「是!」刷的一聲,拔出倚天劍來,各人眼
前青光閃閃,隱隱只覺寒氣侵人,端的是口好劍。張無忌道:「此劍是峨嵋派所有,何以到
了你的手中?」趙敏啐道:「小鬼,你懂得甚麼?滅絕老尼從我家中盜得此劍,此刻物歸原
主,倚天劍跟峨嵋派有甚麼干係?」張無忌原不知倚天劍的來歷,給她反口一問,竟是答不
上來,當下岔開話題,說道:「趙姑娘,請你取黑玉斷續膏給我,治好了我三師伯、六
師叔的斷肢,大家便既往不咎。」趙敏道:「哼!既往不咎?說來倒容易。你可知少林派空
聞、空智,武當派的宋遠橋、俞蓮舟他們,此刻都在何處?」張無忌搖頭道:「我不知道。
還請姑娘見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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