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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1
宋青書從小就怕這位師叔,但見他屏息運氣,嚴陣臨敵,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再是武當
山上授藝拆招,而是生死相搏,雖說他另行學得了奇門武功,終究不免膽怯。俞蓮舟抱拳
道:「宋少俠請!」這一行禮,口中又如此稱呼,那是明明白白的顯示,他對宋青書不敢有
絲毫輕視,卻也已無半分香火之情。宋青書一言不發,躬身行了一禮。俞蓮舟呼的一掌,迎
面劈去。
俞蓮舟成名三十餘年,但武林中親眼見過他一顯身手的卻寥寥無幾,直至今日,才見他
以雙掌柔勁化去霹靂雷火彈無堅不摧的狠勢,功力之純,人人均自愧不如。江湖上素知武當
派武功的要旨是以柔克剛,招式緩慢而變化精微,豈知俞蓮舟雙掌如風,招式奇快,頃刻間
宋青書腰腿間已分別中了一腿一掌。
宋青書大駭:「太師父和爹爹均是要我做武當派第三代掌門,決不致有甚麼武功秘而不
授。俞二叔這套快拳快腿,招式我都是學過的,但出招怎能如此之快,豈不是犯了本門功夫
的大忌?可偏生又這等厲害!」待要施展周芷若所授的指上功夫,卻被俞蓮舟遇得氣也喘不
過來,當下只得連連倒退,竭力守住門戶。群雄全神貫注的瞧著二人相鬥,眼下雖是俞蓮舟
佔著上風,然而適才宋青書抓殺丐幫二老,均是反敗為勝,從劣勢中突出殺著,此事未必不
能重演。卻見俞蓮舟越打越快,可是一招一式卻無不清清楚楚,便如擅於唱曲的名家,雖唱
到了極快之處,但板眼吐字,仍是交代得乾淨利落,無半點模糊拖沓。群雄紛紛站起,有些
站在後面的,索性登上桌椅,心下盡皆讚歎:「武當俞二俠名不虛傳,這一口氣不停的急
攻,招式竟全無重複。」虧得宋青書是武當嫡傳弟子,對俞蓮舟拳腳中精微的變化都曾學
過,只是如此快鬥,卻是生平第一遭。廣場上黃塵飛揚,化成一團濃霧,將俞青二人裹住。
猛聽得啪的一聲響,雙掌相交,俞蓮舟與宋青書一齊向後躍開,兩團黃霧分了開來。俞
蓮舟尚未站定,復又猱身而前。殷梨亭掛懷師兄安危,不自禁的走到場邊,手按劍柄,目不
轉睛的望著場中。這時宋青書生死繫於一線,全力相拚,早已顧不得門派之別,所使全是自
幼練起的武當派功夫。二人的拳腳招式,殷梨亭盡皆瞭然於胸,知道每一招均是致命的殺
著,心中的焦慮比之旁人又遠有過之。好在見俞蓮舟越打越佔上風,若非提防宋青書突出五
指穿洞的陰毒殺手,處處預留地步,早已將他斃於掌底。
張無忌也頗擔心,手中暗持兩枚聖火令,倘若俞蓮舟真有性命之憂,那也顧不得大會規
矩,非出手相救不可。但見塵沙越揚越高,宋青書突然左手五指箕張,向俞蓮舟右肩抓了過
來。俞蓮舟在百招之前便在等他施展這一手。宋青書抓斃丐幫二老,出手的情景俞蓮舟瞧得
明明白白,倘若事先並無二老遭殃,突然間首次遇到這般陰狠之極的殺手,就算不死,也得
重傷,既是見識在先,心中早已算好應付之方。宋青書練此抓法未久,變化不多,此時再
抓,與起先兩下仍是大同小異。俞蓮舟右肩斜閃,左手憑空劃了幾個圈子。趙敏與范遙忍不
住齊聲「噫」的一下驚呼,俞蓮舟所轉這兩個圈子,正是張無忌指點范遙的太極拳「亂環
訣」。趙敏與范遙一見之下,便知宋青書要糟,果然「噫」聲未畢,宋青書右手五指抓向俞
蓮舟咽喉。張無忌大怒,低罵:「該死,該死!」丐幫執法長老便是命喪於這一抓之下,宋
青書對師叔居然也下此毒手。但見俞蓮舟雙臂一圈一轉,使出「六合勁」中的「鑽翻」「螺
旋」二勁,已將宋青書雙臂圈住,格格兩響,宋青書雙臂骨節寸斷。俞蓮舟喝道:「今日替
七弟報仇!」兩臂一合,一招「雙風貫耳」,雙拳擊在他的左右兩耳。這一招綿勁中蓄,宋
青書立時頭骨碎裂。他身子尚未跌倒,俞蓮舟正待補上一腳,當場送了他的性命,驀地裡青
影閃動,一條長鞭迎面擊來。俞蓮舟急忙後躍避過,那長鞭快速無倫的連連進招,正是峨嵋
派掌門周芷若為夫復仇來了。俞蓮舟急退三步。周芷若鞭法奇幻,三招間便已將他圈住,忽
地軟鞭一抖,收了回來,左手抓住鞭梢,冷冷的道:「此時取你性命,諒你不服。取兵刃來
殷梨亭刷的一聲拔出長劍,上前說道:「我來接周姑娘的高招。」周芷若冷冷的瞪了他
一眼,轉身去看宋青書傷勢,只見他雙目突出,七孔流血,軟癱在地,眼見性命不保。峨嵋
派搶上三名男弟子,將他抬了下去。
周芷若回過頭來,指著俞蓮舟道:「先殺了你,再殺姓殷的不遲。」俞蓮舟適才竭盡全
力,竟然無法從她的鞭圈中脫出,心下好生駭異。他愛護師弟,心想:「我跟她鬥上一場,
就算死在她的鞭下,六弟至少可瞧出她鞭法的端倪。他死裡逃生,便多了幾分指望。」回手
去接殷梨亭手中的長劍。殷梨亭也瞧出局勢凶險無比,憑著師兄弟二人的武功,想逃出她長
鞭的一擊,看來極是渺茫,他和師兄是同樣的心思,寧可自身先攖其鋒,好讓師兄察看她鞭
法的要旨,當下不肯遞劍,說道:「師哥,我先上場。」俞蓮舟向他望了一眼,數十載同門
學藝、親如手足的情誼,猛地裡湧上心頭,心念猶似電閃,想起俞岱巖殘廢、張翠山自殺、
莫聲谷慘死,武當七俠只剩其四,今日看來又有二俠畢命於此,殷六弟武功雖強,性子卻極
軟弱,倘若自己先死,他心神大亂,未必能再拚鬥,尋思:「若我先死,六弟萬難為我報
仇,他也決計不肯偷生逃命,勢必是師兄弟二人同時畢命於斯,於事無補。若他先死,我瞧
出這女子鞭法中的精義,或能跟她拚個同歸於盡。」當下點頭道:「六弟,多支持一刻好一
刻。」殷梨亭想起妻子楊不悔已有身孕,不由自主向楊逍與張無忌這邊望去,轉念又想:
「我死之後,不悔與孩兒自會有人照料,何必婆婆媽媽的去囑咐求人。」於是長劍一舉,目
視劍尖,心無旁鶩,跟著含胸拔背、沉肩墜肘,說道:「掌門人請賜招!」他年紀雖比周芷
若大得多,但周芷若此刻是峨嵋派掌門,他絲毫沒缺了禮數。俞蓮舟見他以「太極劍」起手
式應敵,知道六弟這次是以師門絕學與強敵周旋,便緩緩向後退開。周芷若道:「你進招
吧!」殷梨亭心想對方出手如電,若被她一佔先機,極難平反,當下左足踏上,劍交左手,
一招「三環套月」,第一劍便虛虛實實,以左手劍攻敵,劍尖上光芒閃爍,嗤嗤嗤的發出輕
微響聲。旁觀群雄忍不住震天價喝了聲采。周芷若斜身閃開,殷梨亭跟著便是「大魁星」、
「燕子抄水」,長劍在空中劃成大圈,右手劍訣戳出,竟似也發出嗤嗤微聲。周芷若纖腰輕
擺,一一避過,說道:「殷六俠,我讓你三招,以報昔日武當山上故人之情。」這「情」字
一出口,軟鞭便如靈蛇顫動,直奔殷梨亭胸口。殷梨亭奔身向左,那軟鞭竟從半路彎將過
來。殷梨亭一招「風擺荷葉」,長劍削出,鞭劍相交,輕輕擦的一響,殷梨亭只覺虎口發
熱,長劍險些兒脫手,心中大吃一驚:「我只道她招式怪異,內力非我之敵,不料她內勁也
這般奇詭莫測。」當下凝神專志,將一套太極劍法使得圓轉如意,嚴密異常的守住門戶。周
芷若手中的軟鞭猶似一條柔絲,竟如沒半分重量,身子忽東忽西,忽進忽退,在殷梨亭身周
飄蕩不定。張無忌越看越奇,心想:「她如此使鞭,比之渡厄、渡難、渡劫三位高僧,又是
截然不同。」他初時只道峨嵋派中另有邪門武功,但此時看了她猶如鬼魅的身手,與滅絕師
太實是大異其趣,心下隱隱竟起恐懼之感。范遙忽道:「她是鬼,不是人!」這句話正說中
張無忌的心事,不禁身子一顫,若不是廣場上陽光耀眼,四周站滿了人,真要疑心周芷若已
死,鬼魂持鞭與殷梨亭相鬥。他生平見識過無數怪異武功,但周芷若這般身法鞭法,如風吹
柳絮,水送浮萍,實非人間氣象,霎時間宛如身在夢中,心中一寒:「難道她當真有妖法不
成?還是有甚麼怪物附體?」周芷若身法詭奇,然太極劍法乃張三豐晚年繼太極拳所創,實
是近世登峰造極的劍術,殷梨亭功勁一加運開,綿綿不絕,雖然傷不了對手,但只求只保,
卻也是絕無破綻。忽聽得一人怪聲怪氣的叫道:「啊喲,宋青書快斷氣啦,周大掌門,你不
給老公送終,做寡婦也不光彩哪!」眾人往聲音來處望去,卻是周顛。他知武當派弟子生平
最注重養氣調息,臨敵交鋒之際,均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修
為,是以有意相助殷梨亭,想擾亂周芷若的心神。他又叫:「喂喂,峨嵋派的周芷若姑娘,
你老公要噎氣啦,有幾句話吩咐你,他說他在外頭有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個私生子。他
死了之後,要你好好給他撫養,免得他死不瞑目。你到底答允還是不答允啊?」
群雄聽他這麼胡說八道,有的忍不住便笑出聲來。周芷若仍如沒有聽見。周顛又叫:
「啊喲,乖乖不得了!滅絕老師太,近來你老人家身子好啊。多日不見,你老人家越來越硬
朗啦。你陰魂附在周姑娘身上,這軟鞭兒可耍得當真好看哪!」突然之間,周芷若身形一閃
一晃,疾退數丈,長鞭從右肩急甩向後,陡地鞭頭擊向周顛面門。她本來與明教茅棚相隔十
丈有餘,但軟鞭說到便到,正如天外游龍,矢矯而至。周顛正自口沫橫飛的說得高興,哪料
得到周芷若在惡鬥之中竟會突然出鞭襲擊。他一呆之下,長鞭已到面門。周芷若並不回身,
然而背後竟似生了眼睛一般,鞭梢直指他的鼻尖。周芷若長鞭向後甩出,左手食中二指向殷
梨亭接連戳去,一連七指,全是對向他頭臉與前胸重穴。殷梨亭不及攻敵,也無法圈轉長劍
削她手臂。只得使招「鳳點頭」矮身避開。其時明教茅棚中啪的一聲,跟著嗆啷啷一陣亂
響。原來楊逍正站在周顛近旁,眼明手快,揮掌拍起身前木桌,擋了周芷若一鞭。長鞭擊中
木桌,登時木屑橫飛,桌上的茶壺、茶碗四下亂擲,各人身上濺了不少瓷片熱茶。
周芷若一擊不中,不再理會周顛,軟鞭回將過來,疾風暴雨般向殷梨亭攻擊。俞蓮舟持
劍在旁看了半晌,始終無法捉摸到她鞭法的精要所在,暗想:「我再出手,這套太極劍法也
無法使得比六弟更好。但若鬥得久了,她女子內力不足,我們或能以韌力長勁取勝。」他見
殷梨亭劍法吞吐開合、陰陽動靜,實已到了恩師張三豐平時所指點的絕詣,心想師弟一生中
從未施展過如此高明的劍術,今日面臨生死關頭,竟將劍法中最精要之處都發揮了出來,武
當派武功講究愈戰愈強,時刻拖得越久,越有不敗之望。周芷若突然間長鞭抖動,繞成一個
個大大小小的圈子,登時將殷梨亭裹在其間。太極拳和太極劍都講究運勁成圈,周芷若長鞭
竟也抖動成圈,鞭圈方向與殷梨亭的劍圈相同,只是快了數倍。殷梨亭劍上勁力被她這麼一
帶,登時身不由主,連轉了幾個身,青光一閃,長劍脫手上揚。周芷若長鞭倒捲,鞭頭對準
殷梨亭天靈蓋砸了下去。
俞蓮舟縱身而起,右手抓住了軟鞭的鞭梢。周芷若裙底飛出一腿,正中俞蓮舟腰脅。俞
蓮舟一直捉摸不定周芷若詭異的鞭法精要所在,待得見她抖鞭成圈,奪落殷梨亭手中長劍,
登時心中雪亮:「原來她功力不過爾爾,這幾下抖鞭成圈,比之我們的太極拳功夫可差得遠
了。」一抓住鞭梢,拚著腰間受她一腿,左手探出,正是一招「虎爪絕戶手」,直插周芷若
小腹。周芷若無可抵擋,心中如電光般閃過一個念頭:「我今日死在俞二叔手裡。」右手放
脫鞭柄,五指向俞蓮舟頭頂插落,只盼和他鬥個同歸於盡。俞蓮舟側頭欲避,不料腰間中腿
後穴道被封,頭頸僵硬,竟爾不能轉動,左手卻仍是運勁疾落。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人
從旁搶至,右手擋開了俞蓮舟的「虎爪絕戶手」,左手架開周芷若插向俞蓮舟頭頂的五指,
正是張無忌出手救人。周芷若雙掌並力,疾向張無忌胸前擊到。張無忌若是閃避,這雙掌之
力剛好擊正殷梨亭臉盤,只得左掌拍出擋格。
二人三掌相接,張無忌猛覺周芷若雙掌中竟無半分勁力,心下大駭:「啊喲,不好!她
和六叔苦鬥二百餘招,竟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我這股勁力往前一送,豈非當場要了她的
性命?」危急中忙收手勁。
他初時左掌拍出,知道周芷若武功與自己已相差不遠,大是強敵,絲毫不敢怠忽,加之
單掌迎雙掌,這一掌乃是出了十成力,勁力剛向外吐,便即察覺對方力盡,急忙硬生生的收
回,他明知這是犯了武學的大忌,等於以十成掌力回擊自身,何況在這間不容髮之際突然回
收,用力更是奇猛,但他於自己內勁收發由心,這股強力回撞,最多一時氣窒,決無大礙。
不料他掌力剛回,突覺對方掌力猶似洪水決堤、勢不可當的猛衝過來。張無忌大吃一驚,知
道已中暗算,胸口砰的一聲,已被周芷若雙掌擊中。那是他自己的掌力再加上周芷若的掌
力,並世兩大高手合擊之下,他護體的九陽神功雖然渾厚,卻也抵擋不住。何況周芷若的掌
力乃乘隙而進,正當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時。這門功夫卻是峨嵋派嫡傳,當年滅絕師太
便曾以此法擊得他噴血倒地。只不過當年他是全然不知抵禦,這次卻是一念之仁、受欺中
計。當下不由自主的身向後仰,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出。周芷若偷襲成功,左手跟著前
探,五指便抓向他胸口,張無忌身受重傷,心神未亂,眼見這一抓到來,立時便是開膛破胸
之禍,勉強向後移了數寸。嗤的一響,周芷若五指已抓破了他胸口衣衫,露出前胸肌膚。
周芷若右手五指跟著便要進襲,其時俞蓮舟被她一腿踢倒,正中穴道,動彈不得,殷梨
亭撲上要救援,也已不及,眼見張無忌難逃此劫。周芷若一瞥之下,忽然見到他胸口露出一
個傷疤,正是昔日光明頂上自己用倚天劍刺傷的,五指距他胸膛不到半尺,心中柔情忽動,
眼眶兒一紅,竟然抓不下去。她稍一遲疑,韋一笑、殷梨亭、楊逍、范遙四人已同時撲到。
韋一笑飛身擋在張無忌身前,楊范二人分襲周芷若左右,殷梨亭已抱著張無忌逃開。
這一來,場中登時大亂,峨嵋派群弟子和少林僧眾紛紛呼喝,手執兵刃,搶上場中。楊
逍、范遙和周芷若拆得數招,便不再戀戰,韋一笑扶起俞蓮舟,一齊回入茅棚。峨嵋、少林
兩派人眾見場中罷鬥,也便退開。
趙敏本也搶上救援,只是身法不及韋楊諸人迅速,中途遇上,見張無忌嘴邊都是鮮血,
只嚇得臉如白紙。張無忌強笑道:「不礙事,運一會兒氣便好。」眾人扶著他在茅棚中地下
坐定。張無忌緩引九陽神功,調理內傷。
周芷若叫道:「哪一位英雄前來賜教?」范遙束了束腰帶,大踏步走出。張無忌道:
「范右使,我下令,你不可出戰,咱們……咱們認輸……」一口氣岔了道,又是兩口鮮血噴
出。范遙對教主之令不敢不從,倘若堅持出戰,勢必引得張無忌傷勢加劇,何況出戰只是盡
心竭力,枉自送了性命,卻於本教無補。周芷若站有廣場中心,又說了兩遍。
適才張無忌迴力自傷,只有他與周芷若二人方才明白,旁人都以為周芷若掌力怪異,張
無忌力所不敵,而周芷若凝指不發,饒了他性命,卻是人所共見。她以一個年輕女子,連敗
殷梨亭、俞蓮舟、張無忌三位當世一等一高手,武功之奇,實是匪夷所思。群雄中雖有不少
身負絕學之士,但自忖決計比不上俞、殷、張三人,那也不必上去送命了。周芷若站在場
中,山風吹動衫裙,似乎連她嬌柔的身子也吹得搖搖晃晃,但周圍來自三山五嶽、四面八方
的數千英雄好漢,竟無一人敢再上前挑戰。
周芷若又待片刻,仍是無人上前。那達摩堂的老僧走了出來,合十說道:「峨嵋派掌門
人宋夫人技冠群雄,武功為天下第一。有哪一位英雄不服?」周顛叫道:「我周顛不服。」
那老僧道:「那麼請周英雄下場比試。」周顛道:「我打她不過,又比個甚麼?」那老僧
道:「周英雄既然自知不敵,那便是服了?」周顛道:「我自知不敵,卻仍是不服,不可以
嗎?」那老僧不再跟他糾纏不清,又問:「除了這位周英雄外,還有哪一位不服?」連問三
聲,周顛噓了三次,卻無人出聲不服。那老僧道:「既然無人下場比試,咱們便依英雄大會
事先的議定,金毛獅王謝遜交由峨嵋派宋夫人處置。屠龍寶刀在何人手中,也請一併交出,
由宋夫人收管。這是群雄公決,任誰不得異言。」張無忌正在調勻內息,鼓動九陽真氣,治
療重傷,漸漸入於返虛空明的境界,猛聽得那老僧說到「金毛獅王謝遜交由峨嵋派掌門人宋
夫人處置」這句話,心頭一震,險些又是一口血噴將出來。趙敏坐在一旁,全神貫注的照
料,見他突然身子發抖,臉色大變,明白他的心意,柔聲道:「無忌哥哥,你義父由周姊姊
處置,那是最好不過。她適才不忍下手害你,可見對你仍是情意深重,決不能害了你義父,
你儘管放心療傷便是。」張無忌一想不錯,心頭大寬。
其時太陽正從山後下去,廣場上漸漸黑了下來。那老僧又道:「金毛獅王謝遜囚於山後
某地。今日天時已暗,各位必然餓了。明日下午,咱們仍然聚集此地,由老僧引導宋夫人前
去開關釋囚。那時咱們再見識宋夫人並世無雙的武功。」楊逍、范遙等都向趙敏望了一眼,
心中都道:「果然你所料不錯。少林派另有陰謀。周芷若武功再強,卻也不能打敗渡厄等三
位老僧,只怕她非送命在小山峰上不可,結果仍由少林派稱雄逞強。」這時周芷若已回入茅
棚,峨嵋派今日威懾群雄,眾弟子見掌門人回來,無不肅然起敬。
群雄雖見周芷若已奪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大事卻未了結,心中各有各的計算,
誰也不下山去。那老僧道:「各位英雄來到本寺,均是少林派的嘉賓,各位相互間若有恩怨
糾葛,務請瞧在敝派薄面,暫忍一時,請勿在少室山上了結,否則便是瞧不起少林派。各位
用過晚飯以後,前山各處,盡可隨意遊覽。後山是敝派藏經授藝之所,請各位自重留步。」
當下范遙抱起張無忌,回到明教自搭的茅棚之中。張無忌所受掌傷雖重,但服了九粒他平時
煉製的靈丹,再以九陽真氣輸導藥力,到得深夜二更時分,吐出三口瘀血,內傷盡去。楊
逍、范遙、俞蓮舟、殷梨亭等均是又驚又喜,均讚他內功修為實是深厚無比,常人受了這等
重傷,縱有高手調治,少說也得將養一兩個月,方能去瘀順氣,他卻能在幾個時辰內便即痊
可,若非親見,當真難信。
張無忌吃了兩碗飯,將養片刻,站起身來,說道:「我出去一會兒。」他是教主之尊,
既不說是甚麼事,旁人自也不便相詢。殷梨亭道:「你重傷剛愈,一切小心。」張無忌應
道:「是!」見趙敏臉上神色極是關懷,向她微微一笑,意思說:「你放心罷!」他走出茅
棚,抬起頭來,只見明月在天,疏星數點,深深吸了口氣,體內真氣流轉,精神為之一振,
徑到少林寺外,向知客僧人道:「在下有事要見峨嵋派掌門,相煩引路。」那知客僧見是明
教教主,心下甚是害怕,忙恭恭敬敬道:「是,是!小僧引路,張教主請這邊來。」引著他
向西走去,約莫行了里許,指著幾間小屋。
那知客僧道:「峨嵋派都住在那邊,僧尼有別,小僧不便深夜近前。」他深恐張無忌又
去和周芷若動手,這當世兩大高手廝拚起來,自己一個不巧,便受了池魚之殃。張無忌笑
道:「你若回去說起此事,不免驚動旁人,我不如點了你的穴道,在此等我如何?」那知客
僧忙道:「小僧決不敢說,教主放心。」急急忙忙的轉身便去。張無忌緩步走到小屋之前,
相距十餘丈,便見兩名女尼飛身過來,挺劍攔在身前,叱道:「是誰?」張無忌抱拳道:
「明教張無忌,求見貴派掌門宋夫人。」那兩名女尼大驚失色,一名年長的女尼道:
「張……張教主……請暫候,我……我去稟報。」她雖強自鎮定,但聲音發顫,轉身沒走了
幾步,便摸出竹哨吹了起來。
峨嵋派今日吐氣揚眉,在天下群雄之前,掌門人力敗當世三位高手,嚇得數千鬚眉男子
無一敢上前挑戰,真是開派以來從所未有的盛事。但峨嵋派今日殺丐幫二老、敗武當二俠、
傷明教教主,得罪的人著實不少,何況周芷若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不知有多少英雄惱
恨妒忌,這一晚身處險地,強敵環伺之下,戒備得十分嚴密。那女尼哨子一響,四周立時撲
出二十餘人,劍光閃動,分佈各處。張無忌也不理會,雙手負在背後,靜立當地。
那女尼進小屋稟報,過了片刻,便即回身出來,說道:「敝派掌門人言道:男女有別,
晚間不便相見。請張教主回步。」張無忌道:「在下頗通醫術,願為宋青書少俠療傷,別無
他意。」那女尼一怔,又進去稟報,隔了良久,這才出來,說道:「掌門人有請。」張無忌
拍了拍腰間,顯示並未攜帶兵刃,隨著那女尼走進小屋。只見周芷若坐在一旁,以手支頤,
怔怔出神,聽得他進來,竟不回頭,那女尼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輕輕帶上
了門,堂上更無旁人。一枝白燭忽明忽暗,照著周芷若一身素淡的青衣,情景淒涼。
張無忌心中一酸,低聲道:「宋師哥傷勢如何,待我瞧瞧他去。」周芷若仍不回頭,冷
冷地道:「他頭骨震碎,傷勢極重,多半不能活了。不知能不能挨過今晚。」張無忌道:
「你知我醫術不壞,願盡力施救。」周芷若問道:「你為甚麼要救他?」張無忌一怔,說
道:「我對你不起,心下萬分抱愧,何況今日你手下留情,饒了我性命。宋師哥受傷,我自
當盡力。」周芷若道:「你手下留情在先,我豈有不知?你若能救活宋大哥,要我如何報
答?」張無忌道:「一命換一命,請你對我義父手下留情。」周芷若向內堂指了指,淡淡地
道:「他在裡面。」張無忌走向房門,只見房內黑漆一團,並無燈光,於是拿起燭台,走了
進去。周芷若一手支頤,坐在桌旁,始終不動。張無忌揭開青紗帳子,燭光下只見宋青書雙
目突出,五官歪曲,容顏甚是可怕,呼吸微弱,早已人事不知,按他手腕,但覺脈息混亂,
忽快忽慢,肌膚冰冷,若不立即施救,果然是難以挨過當晚,再輕摸他的頭骨,察覺前額與
後腦骨共有四塊碎裂,心想俞二伯雙拳之力何等厲害,這一招「雙風貫耳」自是運上了十成
內勁,若不是宋青書內功也有相當根柢,當場便已斃命。他放下帳子,將燭台放在桌上,坐
在竹椅上,凝思治療之法。宋青書受的實是致命重傷,要救他性命,最多只有三成把握。他
細細思量了一頓飯時分,走到外室,說道:「宋夫人,能否救得宋師哥之命,我殊難斷言,
是否能容我一試?」周芷若道:「若你救他不得,世間也無第二人能夠。」張無忌道:「縱
然救得他性命,但容貌武功,難復舊觀,他腦子也已震壞,只怕……只怕說話也不容易
了。」周芷若道:「你究竟不是神仙。我知你必會盡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問心無愧
的去做朝廷郡馬。」張無忌心頭一震,此事也不便置辯,當下回入房中,揭開宋青書身上所
蓋薄被,點了他八處穴道,十指輕柔,以一股若有若無之力,將他碎裂的頭骨一一扶正。然
後從懷中取出一隻金盒,以小指挑了一團黑色藥膏,雙手搓得勻淨,輕輕塗在宋青書頭骨碎
處。這黑色藥膏便是「黑玉斷續膏」,乃西域少林派療傷接骨的無上聖藥。當年他向趙敏乞
得,用以接續俞岱巖與殷梨亭二人的四肢斷骨,尚有剩餘。他掌內九陽真氣源源送出,將藥
力透入宋青書各處斷骨。約莫一炷香時分,張無忌送完藥力,見宋青書臉上無甚變化,心下
甚喜,知道救活他性命的把握又多了幾成。他自己重傷初癒,這麼一運內勁,不由得又感心
跳氣喘,站在床前調勻內息半晌,這才回到外房,將燭台放在桌上。淡淡的燭光照映下,見
周芷若臉色蒼白異常,隱隱聽得屋外輕輕的腳步之聲,知是峨嵋派群弟子正在巡邏守衛,便
道:「宋師哥的性命或能救轉,你可放心。」
周芷若道:「你沒救他的把握,我也沒救謝大俠的把握。」張無忌心想:「明日她要去
攻打金剛伏魔圈,峨嵋派中縱有一二高手相助,十九也難成事,說不定反而送了她的性
命。」說道:「你可知義父囚禁之處的情形麼?」周芷若道:「不知。少林派設下甚麼厲害
的埋伏?」張無忌於是將謝遜如何囚在山頂地牢之中、少林三老僧如何堅守、自己如何兩度
攻打均告失敗、而殷天正更由此送命等情由簡略說了。周芷若默默聽完,道:「如此說來,
你既破不了,我是更加無濟於事。」張無忌突然心中一動,喜道:「芷若,倘若我二人聯
手,大功可成。我以純陽至剛的力道,牽纏住三位高僧的長鞭。你以陰柔之力乘隙而入,一
進入伏魔圈中,內外夾攻,便能取勝。」周芷若冷笑道:「咱們從前曾有婚姻之約,我丈夫
此刻卻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沒傷你性命,旁人定然說我對你舊情猶存。若再邀你相助,
天下英雄人人要罵我不知廉恥、水性楊花。」張無忌急道:「咱們只須問心無愧,旁人言
語,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張無忌一呆,接不上口,只道:
「你…你…」
周芷若道:「張教主,咱二人孤男寡女,深宵共處,難免要惹物議。你快請罷!」張無
忌站起身子,深深一揖,道:「宋夫人,你自幼待我很好,盼你再賜一次恩德。張無忌有生
之年,不敢忘了高義。」周芷若默不作聲,既不答應,亦不拒絕。她自始至終沒回過頭來,
張無忌無法見到她臉色,待要再低聲下氣的相求,周芷若高聲道:「靜慧師姊,送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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