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oner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海藍 】啟玉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0-2-8 07:53: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五年後。

“你好奸詐!我怎從來沒發現呢?”

涼風席席,深秋的聶府花園裡,依舊萬紫千紅,花潮似錦。

院角小亭的一隅,兩人隔桌而坐,一動一靜,甚是對比鮮明。

“我奸詐?”微微眯起杏眸,面容平靜的年輕女子挑挑眉,輕聲抱怨,“怎不想想你自己有多壞?我和箸文費了多大氣力,才將玉指環一事瞞了修煒九年。”就算小小一枚玉指環不甚起眼,可在聶府大龍頭九年來不遺餘力、隔三差五的搜捕下,想安全隱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呵呵,可這下好了!

眯起含怨的杏眸,狠睇一眼對坐的依舊一身書生打扮的人,“伍先生,你幹嗎也插上一腳,將玉指環藏身處洩露出去?”何況是洩露給了那個被瞞了九年,一直致力尋找玉指環的人?

嗚,害她被追殺!

這次,怕再也尋不出不成親的藉口了。

“我是看大公子太辛苦的份上。”被稱做伍先生的男子忍不住輕笑,“大公子那麼愛你,你痛痛快快嫁他好了,為什麼卻老將婚事一拖再拖?”

甚至在兩年前,跨出花轎、即將拜堂那一刻,又悔婚不嫁了。

除擺了上門慶祝的大票人馬一道外,為京城聶府也留下了一則小小傳奇。

不大不小,這則傳奇已在京城悄悄流傳了兩年,名揚天下,完美無儔的京城聶府大公子,被新娘子臨陣退婚了!成為大眾百姓的飯後笑談。

“我懶嘛!”第一百零一條理由。

“於是,拖我下水?”指指桌上的一疊帳本,身著白衣的伍先生也挑眉一笑。

“伍先生,您貴為聶氏布莊的總帳房先生,這些府中賬務對您來說,不過小菜一碟,我不找你找誰?”且她的理由再正當不過,“還有,別忘了,這京城聶府的二少夫人寶座,非你莫屬喲!”她豎起食指,一搖一搖的,笑得好不開心。

“我想我真的看走了眼。”無力地聳一聳肩,白衣先生苦笑,“我初見你阿濤姑娘時,以為你平實,少言卻又待人和藹可親,純真善良,所以放下了一切戒心,一心一意交你這個朋友。”

憶起初人聶府時,滿懷戒心,從不與他人親和,一直以冷淡的性子疏離著所有人,也防備著所有人。卻在頭一眼看到這位少言單純樸實的阿濤姑娘時,便放下了一切疏離戒備,真心喜歡上了這位姑娘。

可如今看來,嘖,他伍自行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枉費了他二十幾年的看人功力,全栽在了這姑娘的手裡,被她瞧穿了真面目!

“我們是朋友呀!”溫吞吞地一笑,阿濤吃准了這位白衣先生面硬心軟的性子,“不但是朋友,以後還是好姐妹呢!雖說你略長我一歲,可論輩份,你嫁了箸文,我便是你嫂嫂,你呢,就是我弟妹。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幫我挑起聶少夫人的擔子,很合情合理的。”

沒錯啦,這位看似平凡的白衣帳房先生,便是京城聶府二少的未來親親娘子嘛!

至於這伍先生為何女扮男裝,愛美成癖的聶二少又怎樣栽倒在她的腳下,則是另一個故事了。 故事的開端、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局。

她阿濤姑娘關注的重點便是結局。

“你好奸詐。”說來說去,伍自行只能歎笑。終於明白聶箸文為何將玉指環一事偷偷講給她聽。多一個墊背的難兄難弟嘛!

攤上這麼一位看似單純,實則奸詐的小狐狸做嫂子,確是有些無力翻身——被欺壓的。

“你同意好啦!”才不管她說什麼,重點是她終於能不再擔心聶府少夫人的重擔,能輕輕鬆松允婚了!

“我可以說不嗎?”已經被吃定了!

“當然不可以。”阿濤滿意地笑眯了燦燦晶瞳,“只要你嫁給了聶家老二,便一定要替我擔起聶家少夫人的挑子。”認命好了。

“若我學你一般,不嫁呢?”才不想甘心認輸。不是怕擔起聶府當家主母的重任,那對於從小便悠游於繁多商務的她而言,確是小菜一碟,而是不願意就此乖乖屈服在這位姑娘手下,從此無翻身之力。

哈,她又不是聶府兄弟!

“呵呵,別做夢了,你以為你家未來相公會同意嗎?”

“就算他不同意,又能奈我何?他還能用強?”只怕他沒那個膽量!

“他愛你愛得要死,自然不會用強逼你。”否則,她也早被修煒強拖拜堂成親了,掩唇賊賊一笑,“可你莫忘了,箸文可是鬼心眼多著呢!”一隻老妖狐,想抓心愛的女子人洞房的法子多著呢,太容易了。

“我才不怕他。”伍先生輕輕哼一哼。

“是,你當然不怕。”聳一聳柔肩,阿濤雲淡風清地下個定論,“可你還得替我扛起聶少夫人的擔子來。”呵呵,她只要這一點,其他,不需要她操心。

“反正,你大姑娘賴定了我。”莫之奈何。

“好說,好說。”她勝利地舉手一揖。

“恐怕不太好說吧?”自大公子終於抓住了玉指環後,阿濤姑娘便一直處於逃亡之中,至今已一個多時辰了,料想大公子也快追殺過來了。呵呵,現下該她伍自行偷笑了!

“什麼意思?”有些再逃的衝動。

“你瞞大公子玉指環一事,還一瞞九年!怕這一關不好過吧?”頭痛了吧?

“是啊,真有些頭痛呢!”乾笑著摸摸頭,年已二十有三的年輕女子圓臉上偏又含著孩子稚氣,“嚇死我了,我倒真怕他會火大地揍我一頓呢。”揍,當然不會,但黑沉著臉,二話不說地架她拜堂、一言不發地狠狠欺負她直到下不了床——倒有九成可能。

因此,一知東窗事發,她立刻開始安排後路。

“哦?大公子會捨得?”她假意同情地笑,卻終於明白箸文為什麼大呼痛快了。看著一腳踩在自己頭上的惡人終於遭了報應,真的很爽呢。

“不過,幸虧我早有準備!”她才不會傻傻地讓人偷笑呢。眯眯杏眸,嘻嘻笑著,彎腰從桌下提出兩個包袱來。

“你不會要偷溜吧?”但看那包袱形狀,便知裡頭不是裝有衣物。

“我有那麼笨嗎?”偷溜,然後被逮,罪加一等,她會那麼傻嗎?

“那這是——”好奇心大起。

“用來滅火的啦!”洗一洗未來相公的沖天心火。

“滅火?!只是大公子這次氣得甚重,怕沒那麼容易被撫平。”

“哪,你看。”

動手解開包袱,露出裡面的東西來。

兩尊白脂玉雕成的玉像。

一尊玉像中人物年紀尚輕,約十五六歲,面含嘲弄之笑,長髮束頂,手握書卷迎風而立。

一尊玉像中人物年紀則稍長,二十七八歲年紀,面含柔情,唇畔有笑,一樣的長髮高束,手握書卷迎風而立。

兩尊玉像人物均面貌俊美,有著八分的相似,猶如一人的少年青年兩相對應。

只是,細看之下,年少的玉像雕刻稍顯粗糙,只雕出其形,無多少神態,而年稍長的玉像則神形雕刻得栩栩如生,雕功精細,實為上乘之作。

“這尊我見過。”手指點一點稍顯粗糙的少年玉像,伍自行點頭,“它一直擺在箸文書房。”

“對呀,它是我十八歲那年雕的。”也是她平生第一次涉足人像雕刻。

“箸文說,就因為它,大公子醋意大發,而阿濤姑娘你則乘機再次延後成親之期。”

“啊,他都告訴過你。”

“說過一些。他說大公子一時看走了眼,以為像中少年是箸文,發了好大一頓火氣。”結果,卻後悔莫及。

其實,聶氏兄弟只相差一歲,容貌十分相似,府外之人誤認者不在少數。

“是啊,叫我順便又尋得了延期成親的藉口。”呵呵,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我一直想問問你大姑娘,除了懶挑少夫人的擔子,你一直拒婚的緣由到底還有哪些?”因為懶,哼,少用這個藉口搪塞她!

“啊,你眼很利哦。”果真不能小看。

“可否說給在下聽聽?”

“那便要從這尊玉像說起啦!”指一指少年玉像。

“那年,我十八啦,早已知修煒真心愛我,不須再用時間證明我倆是否一輩子不離不棄了。可是,我每次見到他在外人面前的成熟沉穩模樣,就為他心痛,他那時才不過二十出頭,偏要壓抑自己的真性情,何苦呢?於是我請箸文畫了他十五六歲時的年少模樣,那時他尚未接手府中事務,整個人年少快樂。我便照著圖像雕了這玉像,原本是想勸他不用整日那樣累人地帶著面具見人,偶爾發洩一下少年的輕狂,放鬆一下也好呀!”

她憐惜地一笑,“本想給他一個驚喜,可他見了玉像卻先發了好大一場火。”害她好意泡了湯。

“大公子不是當下就向你賠過不是了?”阿濤偏擺起臭架子,乘機悔婚,“我還是不明白。”

“那時,我便想,等他哪日懂得我的苦心了,我再嫁他。”結果便這麼過了五年。

“大公子其實並不累。”伍自行多年身在商場,對人看得甚透,“身處爾虞我詐的商場,並不適宜用真面目示人,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後來我漸漸懂啦!”才知她的想法有多天真。

“那為何還不嫁?”

“因為我在等我能配得上他的那一天。”

“配得上他?”

“他那麼完美無儔,是天下鮮有的奇男子,我若太過普通,豈能配得上他?”非她自卑,而是因為愛他,才要努力上進,為的,是不想讓外界的人說他,那麼一個人間風卻娶了一隻小灰雀!

“可他偏偏愛你,不是嗎?”愛情本就沒有道理,愛就愛了,才不關什麼配不配得上。

“是埃”她柔柔一笑,輕撫桌上年紀較長的那尊玉像,“這是我才雕好的。你看,他唇畔含笑,笑得多輕鬆;他眸中帶情,情又有幾重深,他是真正的男子漢啦!”再也不是那個行事衝動的澀少年。

“要親自送給他?”

她聽箸文說過,阿濤將一氣之下少年玉像送了箸文,這幾年阿濤雖雕過不少人像,偏死也不肯再雕一尊送給大公子,也從沒再次雕過大公子的人像。

“對啦,這次我能不能安全逃脫,全靠它哩!”只盼能阻一阻修煒的滔天巨火。

唉,說起來,修煒也二十八九了,可性子並沒多大長進,一樣如五六年前那般,惱她、氣她,吼她,時常因為她過於沉迷雕玉冷落了他,而發一發孩子脾氣。

可,他更愛她。

嘻,笑彎了燦燦杏瞳,一顆心,盡陷在柔情裡。

——***$***——

沉寂的清秋之夜,星點閃爍,新月如鉤。

擁著小女人靜靜立在漾波湖畔,觀那清波中銀輝點點,隨著輕拂的夜風,深藍的夜幕,全映在了那漾漾水中。

轉眼,五年。

五年哪!

近兩千個日日夜夜,卻似彈指一揮間,教人無從留意,便似漾水般從指間滑過。

更是無法攔阻。

歎,豈是一聲長歎可以慨之的?

五年,他已二十有九,即將三十而立,成熟、穩重,世間的一切皆握在掌中,再也不是什麼暴躁少年。

一切都變了,一切似乎又都沒有一絲的改變。

倚在懷間的女子,依舊是圓圓的臉寵,依舊笑得羞澀,依舊少言內向,依舊無措時摸摸頭,依舊固執得像個孩子。

一個孩子氣的女人。

可那芳柔的嬌柔軀體,卻又時時散發著成熟女子的丰韻,誘引他一再沉醉。

與她爭論,和她鬥氣,同她吵鬧,五年,如同以往,吵吵鬧鬧;寵著她,溺著她,陪著她,愛著她,五年,增了更多的柔情,添了對她數不盡的眷戀。

“終於想成親了?”俯首吮上那豐潤紅唇,他低聲歎笑。若不是伍自行幫他一把,助他尋出那玉指環,恐一時還不容易扛她入洞房。

兩年前,他曾好勝心起,硬架她上了花轎,費盡心思逼她成親,結果,在拜堂前一刻,她以玉指環尚未尋到為由,硬是耍賴哭鬧,無奈之下,被她又一次逃脫了。

“是啊,誰叫你尋到了玉指環。”她含恨地抱怨。

“還敢再提?”想起自己竟被一瞞九年,便覺好惱,想狠罵她一頓,偏又捨不得,再見到她所雕的玉像,就再也氣不起來。

因為,她親手為他雕琢的玉像中,含著她無盡的柔情。

“小狐狸!”只能報復性地加重他的炙吻,吻得她喘息連連,吻得她意亂情迷。

成親,其實不太在意了。

她想了,自然好,不想,便這樣過下去,也好。

五年的漫漫長途,早已淬煉得他風雨不驚。只要他的小女人開心就好,就算沒有舉行那一堆禮儀,沒有正式詔告天下,又怎樣?他的小女人依舊是他的,一生一世,永不會變。

可乍一聽聞小女人終於頷首,肯允婚了,心,還是悸跳得厲害,還是讓他欣喜若狂。

因為,這代表了小女人終於將心完全交付於他了!十年的你追我逐,終可暫告一段落,也只是暫告一個段落而已,因為,他從今往後的生命中裡,與小女人的拉鋸戰,依舊會隨時上演。

啊,他好期待。俯首沉浸在那醉人的柔情裡,他低低輕歎,將所有的感情全悉吮吻進他小女人的唇裡。

嘻——孩子似的輕笑從他心底漾起。

憐惜地輕歎複輕歎,擁緊開心而笑的小身軀。

一生一世,栽在了這小女人的手中。

清風碧湖,新月星辰,擁著心愛的人,幾乎就想這麼地久天長下去。

可,該問的還得問。

“箸文說,自行他還沒娶過門,你已經在欺壓人家了?”恃寵而嬌的小丫頭!

“沒啊,”阿濤眨眨杏眸,滿臉的得意,“我只是將聶府的賬務送她了而已,誰叫她戳破我的老底兒,將玉指環的藏身之處告你?”害她不得不答應成親。

“我可是感謝伍先生。”即使已知伍自行是女子,聶府中人也依著習慣如此喚她,“若不是她好心,我看我一輩子也尋不出玉指環,更別想架你入花堂了。”依小女人懶散又愛玩的性子,絕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嘻,入花堂又怎樣?反正你已抱得美人歸了。”她感歎地籲一口氣,“我多可憐,十四歲上就被人偷‘吃’了,還不能反抗!”說起,就氣。

“好啦,我那叫情不自禁是不是?這也說明你小丫頭太誘人了。”笑著安慰氣嘟嘟的小女人,“哪,我偷偷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除了你,我可從沒抱過其他任何一個女子。”他可很潔身自好、冰清玉潔的。

“那本就應該的呀!”聶氏兄弟皆是正人君子,從不入煙花柳巷,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有這樣癡情的男子愛你,你沒有感動嗎?”在這大明朝裡,三妻四妾太過平常,能如此鍾情珍惜一個女人一輩子的男子,實在太稀有,“不表示一下?”

他最愛逗這小女人。

“拿來。”推開小小手掌,他的小女人笑睨他。

他一笑,知她心意,伸手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她要的物什來。

那枚玉指環。

含有黑斑雜質的玉指玉,散著瑩潤的柔光,不甚渾圓的形狀,卻依舊是他的珍寶。

她執起那修長的大掌,兩指輕輕拈起玉指環,緩緩地套入他的中指,沖他抬頭一笑,十指交纏,與他緊緊相握。

緣由玉起,因玉結緣。小小的玉指環,系著他們的一生一世。

因著那句承諾。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全書完*——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0-2-8 07:54:33 |只看該作者
【書名】棲心曲
【作者】海藍

【書籍簡介】
她拋棄所有、嘔心瀝血的結局,

卻是被一把大火活活焚成了灰燼!

從此行屍走肉,仿佛孤行天涯的飄萍。

直到出現這個笑嘻嘻的眼盲之人,竟用兄弟、親人之情來絆住“他”,

讓她自此無法獨自飄零。

是不是上蒼的憐惜,給下的一分真情?

“他”期盼、又不敢相信。

可是這個傢伙未免太粗神經,

絲毫不體恤她自憐自艾的心。

他喜歡的不從來就都是絕色佳麗嗎?



楔子

霧,如夜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似鋼繩鐵索,像深深泥淖,纏得她動彈不得,陷得她寸步難行,逼得她漸漸滲入令人窒息的魔魅境地。

她想逃開,她想張唇呼救,她想用力掙扎——偏,她只能屏住呼吸,抖抖地躲在樹陰深黝的黑暗裡,閉目傾聽那熟悉而今卻刺耳的嘿笑,咬牙咽下陣陣沖喉的血腥氣息。

“哈哈,她算什麼東西!”幸災樂禍的嘿笑裡帶著隱藏不住的得意,“再怎樣才智過人,再怎樣出眾的經商頭腦,再怎樣算盤撥得精明——也不還是一個小小的低賤女子。”恨恨的切齒裡帶著絲絲復仇的快意。

她不禁抖了抖,忙用雙手摟緊身前的樹幹,以穩搖晃的身形。

“就算她把咱們金府的布行一手拱上了頂峰,在爹眼裡,還不是一個青樓妓女所生的低下雜種?哈,我呸!”輕輕地哼笑一聲,“自以為多受爹的寵愛,自以為也是金家大小姐,自以為可以和咱們平起平座,哈——聰明?我看她是笨到家啦!竟瞧不出爹只是在利用她的才智拓展金府的生意而已!”多年來備受壓抑,而今終得隨著輕鬆的哼笑散到了四處。

她十指不由自主地緊摳進樹皮裡,刺進指甲間隙的木屑使手如遭火炙一般,可並不覺痛,只感到猶如掉進千年的寒冰裡,刺骨的嚴寒,漸漸地冰凍了她的神志。

她好想張唇反駁,她才不是他們口中的“她”,她是爹爹最為寵愛的女兒,是爹爹捧在手心含在嘴中的寶貝,是他們異口同聲笑贊的好妹子,是在商場呼風喚雨的金十三!

誰敢在她背後如此大膽!

“嘿嘿,如今借她一雙金手,咱們金府已穩居中原布行第二把金交椅了,若再實施她擬的這份計畫,不出三年,這中原布行頭把金交椅遲早歸咱們金府所有!”一卷紙隨意地拍打著樹幹,說話人輕鬆地倚樹而立,“爹也真有心機?,幾年來時時刻刻將她捧在手心,開口寶貝閉口心肝,哄得她乖乖賣命,騙得她真以為是爹最愛的女兒哩!哈哈,如今虎養大了,爹還不是一樣要宰掉她?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金十三呀,去陰曹地府高高在上罷!”

得意的群笑隨之附和,刺耳的嘿笑,如毒霧般充斥了偌大的後園樹林。

不,不會是這樣的!

她咬牙拼命搖頭,拼命想甩開耳旁的奪命刺笑,怎會是這樣?爹爹一向最是寵她,金府布行全靠她一手支撐。令同行商賈心懷畏怯的是她,一手操控江南布市的是她,手握金府布行行事大權的是她,神秘的金府十三也是她!

怎會是這樣?誰會在背後如此算計她?

爹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碰他寶貝十三的一根毫毛!

爹爹——怎有可能要殺她?

她張口,努力想高聲嚷出反駁,幹啞的喉嚨,卻擠不出一丁點聲音。

“你們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那個小賤人院落監視著?”

又一個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熟悉的語調讓她一輩子都忘不掉,也讓她從此再也掙不開噩夢的圍剿。

“一群只會敗家的不孝子!我養你們有何用處?整日只會吃喝嫖賭玩女人!你們怎不學學十三?若是你們有十三的一半心思放在咱們布行中,咱們金府何愁不能永霸天下?”

“爹,那你幹嗎要殺十三?”刺耳的嘿笑又如蟻齧般撕扯她的心神,使她心絞得不能呼吸,“乾脆你一把火燒死我們這些不孝子,留你那寶貝十三給你養老送終,不就如意了?”

“閉嘴!”

“老八,十三不過是一個青樓賤女人的小賤種,說不定當初根本就不是咱爹下的種哩!你這醋吃得沒來由喲!”慢條斯理的慢語,猶如長長的蔓藤,慢慢繞住她的頸子,慢慢隔絕了她的血液、呼吸。“嘿,老大,你這話更是莫名其妙。十三要是長得有她娘的一半風情,模樣有她娘的三分漂亮,我還真說不定忘了她是咱妹子,真的動動心哩。可你沒長眼睛呀?十三那平庸的相貌,還不如府中燒火的灶下婢子,那喑啞的男子嗓音,更甭提多讓人噁心了!誰要礙那分眼?”嘖,又不是摸不到漂亮女人。

“老八,你少講一句會死嗎?”冷冷的語調讓她止不住顫抖,“十三是什麼貨色?你們值得為一個賠錢貨鬥嘴?若不趁早殺了她,等我老了,你們喝西北風去啊?”一群只長肥肉不長腦子的笨蛋!

“那蘇州王大富打從三年前便要討她做小妾,你幹嗎不答應?還能換十萬兩雪花銀玩兩天呢!”

“將搖錢樹拱手送人,你捨得?十三也二十了,若再過兩年等她羽翼豐滿了,誰能壓她住?”陰陰的低語裡含著絕然的不留情面,“狡兔死,走狗烹!連這也不懂嗎?”冷冷地一哼,“一會兒十三便回府,你們給我盯仔細了!等她一睡,便放火燒房!”

她機靈靈打個冷顫,努力壓住胸口不斷上翻的腥腥血氣,不想就這樣倒下去。不會!剛才的一群人絕不會是她手足情深的兄長們!不會!更不會有對她寵愛萬分的——

不會!

不會是這樣!

不會!

不——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0-2-8 07:5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不

……不會!

……

不會——

他猛地彈坐起來,喘著粗氣,努力平息即將蹦出胸腔的狂亂心跳。冷汗,涔涔淌下他的背。

“伍先生?”

他怎又做起噩夢來?

“伍先生?”小小聲的輕喚,深恐驚擾了他的好眠,試探性地透過緊閉的門板輕輕漾進屋來。

他不是“她”,怎總也逃不出“她”的夢魘?

“伍先生?”

“她”早已葬身在那場大火,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她”,他怎還逃不出“她”的噩夢?

“伍先生?醒了嗎?”門外的輕喚,沒有一絲的不耐,“伍先生?”

他一怔,慌忙用手一抹額上的冷汗,急急高聲回應:“啊,是射月護衛嗎?請稍等片刻,我馬上去給您開門。”

“不急,不急,伍先生儘管請慢慢來。”溫和有禮的男子話語裡透出溫溫的暖意。

他忙從床上跳下來,穿好外袍,急急束好發,穿上單靴,就著銅盆的水浸浸臉,快步行到外室,飛快地打開了那扇阻隔外界的門。

門外靜靜佇立的,是高壯的威武男子。

“對不住,是自行睡過了頭,怠慢了護衛,讓您久候了。”客客氣氣地揖手為禮,平靜的面龐上是不著痕跡的疏離與防備。

即便住進這府裡已半載,即便眼前的人幾乎每日都會見到,即便心裡明白這府中的人是以真心待他——心防,始終不敢輕易撤銷,“她”的教訓,至死難忘埃

“伍先生又在客氣,是射月來早了,打擾了先生的休息。”

淡淡的朝陽穿透稀薄的早霧,慢慢灑進這秀雅怡人的寂靜院落。“二少讓射月過來瞧瞧,看伍先生是否用過早膳了,若沒呢,二少想請先生移駕美人塢,一同用膳。”真摯的笑容佈滿了射月一臉。

“呀!哪里敢勞動護衛親自來一趟?讓府中僕人傳個話,自行自會立刻趕過去。”平凡的面容上也堆起滿滿的笑,白衣男子拱手又一揖,“多謝二少厚愛,也多謝護衛費心。”

“伍先生說笑了。”射月也拱身一禮,側身請男子先行,“這半年來若不是有伍先生費心勞力操執,咱聶家布莊早亂成一鍋焦粥了。二少常說,等他傷好了,一定要好好謝謝伍先生呢。”豈止二少,京城聶府上下哪一個不感激伍先生?

“哪里敢當,太抬舉自行了,自行愧不敢當?!”稍顯瘦小的男子聞言忙止住前行的步子,轉回身朝射月急急搖晃雙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伍先生總是這麼謙虛。”搖頭一笑,“若不是先生一肩扛起聶府十八家布莊事務,這半年來二少豈能安心養傷?射月心裡最是清楚的。”誠摯的謝意是發自內心的。

“玉坊遍中原,布莊滿天下”。

這句話在大明朝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只要是有人煙所在之地,便會有京城聶府的布莊;只要有城鎮所聚之處,也必定會有京城聶府的玉坊——這話或許有些誇大,但京城聶府在大明朝的經濟圈裡,絕對是數得著的一方霸主——這可是真真的實情。

京城聶府,顧名思義,自是指位於天子腳下繁華京都的一聶姓人家了。其祖先因輔助朱氏元璋皇帝立國有功,在明建後歸院不宦,以所得大量賞賜為基,以玉器起家,歷經幾代聶氏子孫辛勤耕耘,漸以優質玉器名揚天下,而今傳至這一代的聶氏子孫頭上,已是天下第一的玉器坊了。

本代玉器坊掌舵者乃聶府長子聶修煒,其經商手腕、頭腦俱一流,當家十數年來,已將全國玉坊拓展為二十八處,每年僅玉器的買賣獲利便甚是驚人,且他不滿足於僅買賣玉器,在自家雕玉坊基礎上新加采玉坊、鑒玉坊,采、雕、鑒、買、賣自成一體,更是鞏固了聶府玉器坊天下獨尊的地位。

聶府次子聶箸文則不願插手聶府本業,獨樹一幟,順應時期,瞅准了當今國泰民安的實情,接手了聶府的布莊,以經營布匹起家,以聶府第一間布莊為起點,十年來已在中原設十八家總布莊,每布莊又下設九分佈行,至於各分佈行下轄的小布行,早已數不勝數,遍佈中原各市鎮集貿之地。由此,聶府布莊當之無愧地穩坐中原布行第一把金交大椅,不論規模、實力,皆遠遠超過其他布莊。

聶府兩子算給聶家增了光添了彩。不提聶府驚人的財勢、兩子高明的經商手腕,單從兩人的品貌講,天下已鮮有匹敵者。

聶府大公子沉穩儒雅,行事穩重;二公子斯文雅秀,爽朗豪邁;兩人偏又是容貌出眾,俊朗英挺,乃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在中原各色女子眼中,全都是夢中的良婿人眩自兩人弱冠之後,前來提親說媒的若說將聶府門檻踏平了倒也誇張,但是踩壞了大門臺階卻絕非笑談。

煩不勝煩之下,聶府兩老索性將當家位子丟給兩個兒子,自己出府遍游天下大好河山去了。

兩年前,聶府長子在眾所矚目之下,迎娶了新嬌娘,成了有家室的男子,令天下未婚女子傷透了心,在連連唉歎少了一位良婿人選時,不免將目光全瞄向了聶府次子身上——老大雖已名草有主,老二也是人才一個埃牽不著一匹稀世玉馬,提一匹絕世金馬也不錯?。

可歎的是,平日儒雅斯文的聶家二少從無意于此,根本沒想過早日成親。

他曾侃侃而談,天下美人何其多哉!在他沒見識夠、大飽眼福之前,絕不會乖乖扣上人夫的帽子。

天下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若娶妻,則一定會選一位麗絕天下的佳人,而哪一位麗絕天下,自然要等他看完天下美女再說嘍!

說他風流有些冤他,他很少流連於煙花之地,從不縱情于聲色,嚴遵正人君子之道;但若講他苛守禮教卻又不屬實,他有時很是性情放縱、不拘於禮。其有一特殊癖好——貪看美色。若女子,非美貌出眾者,他是從不掃上一眼的。即便男子,貌太過平常,也是不在他交往之列的,才不管那人是否身懷奇才。

一句話,不論男女,容貌不出眾者,請勿來見他,免得他噁心。

一個眼界極挑剔的怪人,最大樂趣便是尋美,收集各色美人圖。

甚至,喏,連他居所,也名為“美人塢”哩!

“伍先生,您請先坐片刻,我去請二少。”躬身一揖,射月將伍自行引入花廳落座,轉身入側門,去請聶家二少。

伍自行點頭一笑,靜坐一旁,仔細打量起這花廳內的景致。

精雕紅果桌椅,細鏤脂玉屏風,小巧別致的玉制盆景——若以物喻人,這花廳內隨意的擺設,不經意間透露出的灑脫確是像極了居在此處主子的品性,再加上四周牆上小心懸掛的《金陵十八女子圖》——他不禁抬頭失笑,傳聞聶二少喜愛美色,以收集天下所有美人之像為平生志向,真是不假呀!

別說貌凡的女子,在六七個月之前,如他這般相貌普通的平常男子,絕入不了他的眼、邁不進他這美人塢花廳的門檻。偏造化弄人,而今他聶二少所不得不倚重的,卻正是他平日最入不了眼的平凡人物?!

七月之前,聶箸文出府洽公,回途中遭十幾個黑衣人圍襲,既使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又有貼身護衛射月的拼死保護,但兩人力敵幾倍于己的敵手,吃虧在所難免,雖最終擊退了敵手,兩人受傷也是意料中事了;射月被砍了四刀,右腳幾被砍斷,而今走路還帶略拐;聶二少箸文兄則只中了一記飛鏢,雖沒傷到什麼要害,但不幸的是鏢上有毒,運功逼毒後性命無有大礙,一雙眼卻就此瞎了!在尋不著解藥之下,已做了六七個月的眼盲之人,行動全依他人指引,而毒性時而復發,毒發時頭疼如影隨形,時時纏著他,令他無力費神于布莊事務。

仿有預謀般,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他遇襲同一日,聶府所屬各大小布莊不約而同受到某種力量排擠,布匹大量屯積,貨款不能及時收回,以前的老主顧也紛紛單方毀約,轉身改與其他布莊交易……一個“亂”字,尚不能形容聶氏布莊當時情景的十之一二。

當時,聶府當家聶修煒一邊打理玉坊生意,一邊又要替中毒的小弟尋醫找藥,根本分身乏術;府中各管事又各有事務在身,分不出手來代管,無人有力顧及亂成一團的聶府布莊。

聶府布莊生意由此一落千丈,幾要停擺,陷入了停業邊緣。

一團又一團的混亂之下,惟一還能正常經營的聶府十八總布莊之一,南京聶府布莊,其掌櫃王幼統大力舉薦,將在暗中替他主持布莊生意兩年有餘的帳房先生——伍自行頂上了水面,由伍自行入主京城聶府,總理聶府所有布莊一切事宜。

由此,毫無名氣、資歷的小小帳房先生——以前聶二少從不交往的平凡男子——沉默少語的伍自行,在一團混亂中,悄悄走進了京城聶府,成為聶府布莊總帳房先生。

在眾人不太信任的目光中,他抿著唇,平息了布莊滯貨風潮;背負雙手,挽回了原先的大批顧主;一聲不吭地,迅速收回了拖欠的大筆貨款。布莊生意漸回正軌,一路平穩地走到了六七個月後的今天!

而今,創造了聶氏布莊新傳奇的耀眼人物——伍自行,正靜靜坐在聶二少掛滿美人圖的花廳裡,靜候聶府二當家聶箸文聶二少的到來。

“自行?”

溫雅爽朗的笑聲,一路由內室撒進花廳,“對不住,讓你久候了。”清亮的男中音一如以往,不帶絲毫病殘之人的苦悶,高挺瘦勁的身軀,俊逸出眾的臉龐,炯炯有神的深邃大眼——誰知而今瀟灑依舊、溫雅開朗如初的出色男子,竟是目不能視物之人?

“二少太過折煞自行了,二少近日可安好?”伍自行起身輕施一禮,不著痕跡地後移幾步,避開了行過來的身形及氣息——他從不與人相距過近。

“咦,自行,半月未見,你怎還是這般客氣?”男子微微一笑,露出整齊的潔白牙齒來,“沒怪我吧?明知你昨夜三更天才回府來,一大早卻還是吵了你。”高興的笑語裡帶著絲絲的懊惱,一為自己一大早的擾人清夢,一為早已熟識的自行還是躲他,疏離以待。

“怎會怪二少呢?自行原本就打算今早過來,好向二少稟告此次出行結果的。”又慢慢地側移了兩步,再次避開又尋聲上前的身形及氣息,內斂的烏眸中不禁微含一絲慍惱,不是不能視物嗎?何必還要如此費力靠近他!

“不用告我這出行結果的,一切你做主便可。我請你來只是半月不見,有些掛念,特請你吃頓早飯,一來算是給你接風洗塵,二來呢,咱們兄弟這麼些天未見,為兄著實有些想你,順便閒聊一刻而已。”

複又一笑,不再循著自行沉靜的氣息向前,自行對任何人從來都是防心甚重,疏離以待,如今能近他三尺已算極限,再不識好歹地硬要靠近他,恐會惱著他。不由憶起六月前初次約“見”自行時的情景,自行一板一眼,猶如木偶,一問一答,據射月後來講,自行距他足足有一丈遠哩。

“自行愧對二少厚愛。”揖一揖,隨聶箸文在桌前落座,雙手拘謹地在桌下交握,偷偷深吸一口氣,恭敬說道:“自行這次出京——”

“不要講不要講,”聶箸文擺擺手,對著他搖首歎笑,“自行哪自行,說了不必拘禮、不必拘禮,你怎總聽不進去?我講啦,布莊事務你全權處理,不必詢問我意見的。”

“可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布莊交於你,我放一百個心哩!你儘管放手去做,若用著什麼人手財力,儘管放心從咱府調配就是,不用詢問我及大哥意見。”照準了伍自行方位,再點頭肯定。

“二少太抬舉自行了!只恐自行能力淺薄,對不起二少這般信任。”伍自行心中一悸,垂低雙眸,不想將心中激動現於人前。

為什麼,他們可以如此信任於他?

“你瞧,又拘禮了不是?”聶箸文有些挫敗地搖頭歎息,不想兩個人再這麼客套個沒完沒了,伸手接過一旁護衛射月遞來的粥碗,卻不自用,而是朝前一送,“自行,嘗嘗這清粥,味道不錯的。”

“呃,謝、謝二少!”呆愣了一下,忙忙站起身雙手接過粥碗,顫顫地小心放到桌上,有些手足無措。

“吃呀,愣什麼?”聶箸文拾筷準確地夾起一樣小菜,放進嘴中細嚼一刻,點頭笑道:“這廚子是新聘來的,清粥小菜是他拿手絕技,嘗嘗看,嗯,真的很爽口。”

“呃,是——”應了一聲,伍自行終於複又坐下,捧起粥來淺嘗了幾口,又夾一些菜肴品嘗一番。

“如何?合不合口味?你是南方人,菜食以清淡為主,乍到北方,恐有不適,若是吃不慣呢,儘管告訴府中人,好與你改善一下。”聶箸文笑得真誠。

“不用、不用,這菜很好,真的,吃起來很合自行口味。”忙忙地謝過好意。

“那就好。”夾起小菜,聶箸文又笑道:“這菜呢,便好似美人兒,不但要容貌超凡脫俗,這味兒,也要清爽怡人才好。”興致大起地侃侃而談。

“二少真會比喻。”伍自行也不禁笑起來,緊繃的心神慢慢放鬆下來,望對面的男子一眼,關心問道:“二少,不知您的視力——”

“哦,沒事,”滿不在乎地一笑,“習慣了就好。”看不見光亮,卻可以用心去感覺,讓他學到了許多。

“那解藥——”

“大哥派他的貼身護衛朝陽去尋了,大概再有一月左右便有消息傳回來。”他並不擔心,聶氏兄弟有諸多生死好友,其中江湖中人也大有人在,尋一種解藥並非難事。若非他想乘機多休養幾月,早在受傷之初便會派朝陽去尋解藥。而今才行動,不過是因近日頭痛愈來愈烈,頗有加重之勢,大哥擔心會傷了他腦子,才命朝陽早日去尋解藥。否則依他愛玩的性子,一年後再尋什麼解藥也不遲。

“那就好。”長籲一口氣,伍自行放下心來,“聶府布莊沒有二少掌舵,大夥全不安哪!”

“哎,有自行你在,我可放心著呢!其實眼盲了也並非壞事,至少可以不去管那些煩人的事務,何樂而不為?”聳肩一笑,毫無想早日恢復視力的念頭,“只有一點不太好。”

“哦?可否請二少一講?”從沒見過這種人,竟絲毫也不擔心自身。

“就是沒法子去賞美人了嘛!”頗有遺憾之感。

“二少真會自娛。”不由笑起來,這二公子,真是處處時時不離美人哪!抬首掃視花廳一番,伍自行不加思索沖口而出,“久聞二少偏愛美色,可為何這美人塢中卻沒有美人呢?”

他來此不下數十回,除了護衛射月,打掃庭院的家丁,這二少所居的美人塢中從不曾見過一名女侍,更別說什麼絕色佳人了。

但,話一出口,便又後悔莫名:他問得太過造次了!

“啊,你注意到啦?我還以為自行除了商務,從不關注身外俗務哩!”聶箸文展眉一笑,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美人兒也如芙蓉清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若瞧得細了,怕也無多大興趣了。”他只愛看佳人美女,如自家大哥喜愛美玉一般,趣在賞,而非隨意玩弄!“再來,天下美女是多如池中錦鯉,能入我眼的也不在少數,可偏偏呢,能過我這美人塢門檻的可就少有嘍!”他的門檻可是很高、極挑剔的。

“哦?難道入這美人塢還有關限?”見聶箸文並不氣惱,反與他侃侃而談,興甚高昂,伍自行才又放下心,輕鬆下來,不想擾了他的興致,便隨口又問了一句。

“當然有,如德、才、品……多著呢。不過說穿了,也就是難以尋覓那種順眼又順心的美人罷了。”仰頭長歎,“懶得去費心勞力,去辛苦地眾裡尋她千百度,只想輕輕鬆松、不費氣力地無意間一回首哪,哈!她正在燈火闌珊處!”

就如他大哥一般,不用出門,便在自家地盤上逮到了今生的摯愛。

多——省心省力!

“哈哈……”再也忍耐不住,伍自行笑得幾要噴飯,“二少、二少真會修篡詩詞!”他從不知,一首好詞能改到這分兒上!

“啊,我會不會修篡詩詞倒在其次,不過,自行笑了呢,倒說明我吟詩念詞還不算糟得厲害。”聶箸文眯眸一笑。

相識半載,這還是首次親耳聽到自行笑得如此暢意開懷且輕鬆。心裡,總覺有一陣騷動——他為何這般在意自行的反應?甚至挖空心思、拋棄斯文,只為引他開心?他為何又這般性急地要見自行?他們不過才半月未曾碰面而已!

“啊,對、對不住,自行太失禮了!”猛頓住笑,伍自行手足無措,注意,這裡是聶府,不是你可以放肆之地!悄悄整一整身形,又拘謹起來。

“自行——你就不能偶爾忘掉一下你的禮儀嗎?”歎息地一笑,笑得無力,沒什麼再戰的氣力,“咱們風雨同舟、甘苦與共了這麼長時日,早已是朋友、是兄弟,你就不能真真正正地暢開心懷,與我肝膽相照?”

“二少,豈、豈敢,太折煞自行了!”惶恐地站起身,本就不善言詞的少言沉默之人,自然不知該對這種言語回些什麼才好,即便心中一陣激蕩,為聶箸文真誠的窩心之言,卻也只是點點頭,倉促告退,“自行突然想起還有一些賬務需馬上處理,二少,自行、自行先告辭了!”不等聶箸文出言挽留,忙忙地邁步奔出花廳,倉促出院而去。

歎息,淹沒了花開似錦的美人塢。

……

他,這是怎麼了?

呆呆站于聶府花園一隅,伍自行腦中亂成一團,猶如塞進了許多找不著頭緒的亂線,纏纏繞繞,繞繞纏纏,緊緊糾結成一團,令人無從解起。

多奇怪的聶家人!

幾月來親身經歷、親眼目睹了聶府中諸人的諸多舉動,莫談聶氏兄弟的手足情深、兄友弟恭,也不講聶府下人們對主子的真心愛戴、尊敬,單從他自身來講,他已是深受震憾了。

他是什麼人物?他只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帳房先生而已,來歷不明,無顯赫家世背景,無出眾的才智,平日沉默寡言,從不與旁人主動搭話,陰沉的性子該讓人敬而遠之才對。

可為什麼?為什麼聶府中由主到僕,卻人人對他禮遇有加,微笑以待?無論誰見著了他,總會主動上前噓寒問暖,伍先生長伍先生短,伍先生小心風涼,伍先生莫要熬神,伍先生多保重身體……

見了他都是笑著同他打招呼、嘮嘮家常,對他陰沉的性子毫不在意,對他的冷淡疏離從不怪罪,總是細心地照料著他的飲食起居——衣髒了總有人悄悄幫他洗淨熨平,天涼了會有人細心地幫他添加衣物,看賬太晚了會有人給他送上熱騰騰的宵夜……時時刻刻關心著他的生活,好似、好似待他猶如一家人!

為什麼?

因為聶氏布莊尚用得著他?

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

起初,他確是這樣以為的。

因為,“她”的下場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人與人之間,不過是一場互相利用的交易而已!狡兔死,走狗烹!古今皆然。

可如今,他遲疑了、迷惑了,心裡雖極力抗拒不予接受,可還是漸漸地、一點一點地、不太情願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們,是以真心待他。

不是因為他尚有利用價值,不是因為聶府布莊暫時還離不開他。

因為,他們是這樣地對待著每一個人。

府中老僕中風生病不能再做活,他們沒將老僕一腳踢出門外,而是為他請醫買藥,侍奉得一如長親;府中侍女適齡離府外嫁,他們不會因侍女的離府而棄之不聞,而是不忘為她附上一份嫁妝,叫她有事儘管回府來……

冷眼旁觀的他,不再一心認為這只不過是聶府利用人的幌子而已,而開始相信,聶府上下正是一直以誠以心待人,也正是在如此待他。

非關利益。

可,為什麼,人可以毫無條件地對他人誠心以待?

真是無條件的嗎?

無條件地以真心對待一個不知底細、並無深交的陌生人。

有這種人的存在嗎?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冷血世界!

有沒有?

若有,為什麼“她”卻從沒遇到過?

“她”咬牙吞血地努力了多少年?日夜不歇地賣命了多少年?“她”嘔心嚦血地拼命幹啊幹,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讓別人認同“她”的存在、認同“她”的存在並不是一個可笑的錯誤,而是“她”的存在是有價值的!他們可以接納“她”、真心待“她”!

可,“她”得到了什麼呀?

狡兔死,走狗烹!

“她”辛辛苦苦、扔掉一切人性、拋棄良心所努力換來的,卻是一把無情的熊熊大火!火,那把可怕的火,活生生將“她”燃成了灰燼,無情地將“她”吞噬在親情的放縱大笑裡!

無人傾聽“她”悲泣的哀號,沒有一個人肯為了“她”講一句話,哪怕歎息過一聲。

而那把消逝了“她”來世間一遭的無情火,是平日總笑說愛“她”寵“她”憐“她”的父兄血親們親手點燃的——

哈,多諷刺,多——好笑。

“她”——好恨!

好恨!

那把火一直燃在他的心肺之間,日日夜夜,無從熄滅過。

它總在時時刻刻用熾痛提醒著他,狡兔死,走狗烹!

或許,昨夜的噩夢是“她”在好心點醒他,不要再迷惑於這看似真誠的親情中,該是他離開這日夜困擾他思緒的聶府的時候了。

“伍……伍先生?”

因為他無法接受這府中人毫無心機的笑容,接納不了府中人對他的誠摯。若這些都是真的存在,“她”為何從沒得到過一絲一毫,“她”——死得不甘埃

“伍先生?”輕聲的問語依舊柔柔響起。

“她”恨哪,恨不得——

“伍先生?”

柔柔的女子暖語慢慢滲入了他紛亂的思緒,如清泉、似甘霖,悄悄浸潤了他那緊繃如弦的荒漠心田。

他深吐氣息,調整情緒,猙獰的臉龐上重新覆上溫和的笑意,慢慢轉身,迎上身後的年輕女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0-2-8 07:55: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揚起溫和的笑,他舉手一揖,“啊,對不住,自行一時失神,怠慢了阿濤姑娘,還請姑娘勿怪。”

“怎會呢?”年輕女子搖搖頭。

“姑娘有事?”細瞄一眼一臉困惑的女子,他心裡已知是什麼困擾了她。

“沒、沒什麼事。”端莊清秀的圓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只是瞧見先生在此站立了許久,恐……恐先生同我一樣,也,也迷了路,才過來問一聲的。”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輕頓一下,又輕聲問:“沒打擾到先生吧?”

“哪里有打擾到自行?”就知這阿濤姑娘又迷了路。伍自行微微一笑,輕易地撤下防人千里的心防,因為同聶府眾人一樣,打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便毫無緣由、卻由衷地喜歡上了這位平實沉靜的女子,也是——聶府實際上的大少奶奶。

二年前,二十有七的聶府大公子聶修煒舉行盛大婚宴,廣邀好友,遍請各方人士共同見證他一生一世的婚禮,熱鬧隆重地迎娶了一位不知出身何門的妻子,此事在京城成了一則小小傳奇——因為新娘子在拜堂前一刻,竟以死相挾——不嫁!

這罷婚傳奇在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京城聶府的大少奶奶耶,別人搶破頭的寶座,竟也會有人不稀罕的!

莫談京城聶府的赫赫威名,單講聶大公子絕世無雙的完美品性,已讓眾女子們眼紅了。

可,真有人不屑耶!

引起這罷婚傳奇的准新娘子,便是站在他身前、看似容貌普通、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子,阿濤姑娘。

她雖少言內向,卻固執非常。不成親便是不成親,不嫁就是不嫁,既使早已入主聶府主樓,早與聶修煒圓房,成了有實無名的夫妻,幾年來,卻從不准府中人稱她為少夫人,也從不干涉府中事務,只是如嫁前一般,以“阿濤姑娘”身份留居聶府,照樣當她的差。

其中緣由,除了兩位當事人,知者甚少。

但即便如此,阿濤待人親切、真心,從不因身份不同而以勢壓人,府中人俱是由衷地喜歡她、愛戴她,從心底尊她為少夫人。

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便毫無理由地喜歡上了阿濤,因為她是那麼受盡千般寵愛,與“她”的命運是那麼天差地別,若“她”能有阿濤的一丁點幸運——“她”又豈會死得那麼不甘心!

他,替“她”羡慕哪!

瞅著眼前笑得幸福的女子,伍自行暗暗歎息。

“藹—”阿濤又是羞澀一笑,“伍先生在賞花?這玉蘭開得多好!我一直想請雕玉師父將這花樹整個雕下,可修煒一直不允,說什麼雕玉師父們正事尚且忙不過來,怎會有閒暇替我雕刻?哼,我就想,那我自己雕,總成了吧?可他還是死活不准,騙我說沒有可用的玉石!真讓人氣惱!”

重重哼一聲,卻又猛地瞪大了杏眸,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在抱怨,不由又摸摸頭,不好意思地歉意一笑,“啊,我說什麼呢?讓伍先生見笑了。”圓圓的臉龐上抹上了一層赤霞。

“哪里,伍某今日應十分榮幸才對,阿濤姑娘今日話不少呢!”伍自行輕輕一笑,始終無法如對他人一般,對這位姑娘冷淡疏離以待。

探頭在偌大的花園中尋視一番,又笑問:“今日怎不見大公子?”

不論阿濤姑娘身在何方,身後一定會有大公子在埃

“不提他!”阿濤頭一扭,又重重哼一哼,很是氣憤的樣子,“今日我才不要見他!我說啦,我在學會雕花之前請他不要煩我,可他上午答應,下午偏故意跑去逗我,害我一直不能專心。哼,不理他!”埋頭抱怨了一刻,側首瞅一眼望著自己怔怔發呆的年輕男子,阿濤抿唇低語:“伍先生,你有心事對不對?”總會常常無故呆立許久,總似有無邊無際的愁苦圍著他。

“啊?沒……沒有。”驚詫于阿濤不同旁人的敏銳觀察力,伍自行不自然地一笑,匆匆帶過這個話題,故做輕鬆地笑問:“阿濤姑娘進府不少年了吧?”

“嗯,”低頭細算了一刻,眯眸微惱,“十年了嗎?大概沒那麼久吧?”也不太肯定,一直醉心於雕玉,從沒想過自己已入府多久了。

“十年?”伍自行一歎,“阿濤姑娘為何進府呢?”

“玉,雕玉。”簡單明瞭。

“為學雕玉之技?!”好驚訝。在這嚴格禁錮女子才智的年代裡,一名女子,也可以如此嗎?

“是啊,我家窮,弟妹多。進府當丫環,一來可減輕爹娘負擔,二來,也為自己興趣。”這些話,今日是第一次對外人提起。

嘻,不怕,伍先生不是壞人。

“你喜歡雕玉?”身為女子,可以為自己的喜好努力爭取嗎?

“我愛雕玉。”肯定地點頭更正,“爹爹講,愛便要去爭取,所以我進府來。”因為聶府有全中原最好的玉雕精品及最出色的雕玉師父。

伍自行一時啞口無言,她,真可以為了自己的愛好而活!

可“她”呢?“她”的存在,只為了謀利,利到了手,也是“她”任務完成之時,是“她”被毀之時!

同樣身為女兒身,竟如此一天一地雲泥之別!

恨哪——

“伍先生?”試探地輕喚一聲,阿濤心中是深深的同情,伍先生一定吃過不少的苦,“伍先生?”

“啊,真對不住!自行又閃神啦!阿濤姑娘請勿見怪。”歉疚地躬身勉強一笑,伍自行強振精神,“這府中人都對阿濤姑娘很好,大公子對姑娘的寵愛就更不用提了。”幾乎將這小女子憐惜上天去,“自行十分羡慕呢!”為“她”,因為“她”從沒真正享受過他人的寵愛哪!

“他們也對你好。”靜靜望著那似含有無限悲苦的幽瞳,阿濤柔聲道,“大家也真心對你,因為咱們是一家人。”點點頭,“一家人。”

“一家人?”如遭雷殛,他猛地一悸,無意識地重複,“一家人嗎?”

“是啊,因為——”話卻被打斷了。

“阿濤!”

如一陣急旋風般,從兩人身後猛刮過來,氣勢洶洶,急沖過來的高挺男子身上不復見以往的沉穩,斯文俊朗的臉上掛滿焦急,“你怎又獨自跑出來?若迷了路怎麼辦?”他這個小妻子,若說缺點,最出眾的一項便是:迷路!天生便是一個小路癡。就算已入府十餘年,對這府中方位格局依舊摸不清,常常圍著一個地方繞啊繞,總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

“大公子。”同阿濤回身迎向已快急瘋的男子,伍自行躬身行禮。

“啊,伍先生也在呀!”長籲一口氣,擔了半天的心總算回歸了原位,這才看到妻子身旁尚有一平常男子,沖伍自行點頭為禮,聶修煒展眉一笑,“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幫我攔住了阿濤,不然她不知又要繞到哪里去啦!”

快步奔到妻子身前,伸手要擁她入懷,卻被阿濤向後一閃,躲到了伍自行身後。

“阿濤!”

“不理你!”伸手輕輕拽住伍自行衣袖,躲在略高於自己身形的男子後,阿濤繃起了圓臉。

沖也已沉下臉的聶修煒尷尬一笑,伍自行手足無措,他並不想摻和別人的家務事埃

“阿濤——”輕歎一聲,聶修煒笑得無力,“不要使性子好不好?你看伍先生多為難?”

對於一個慣於與人保持距離的人來講,被別人一下子靠近,絕不會樂意的。

歉然地瞅一眼不自在的年輕男子,聶修煒抱歉地一笑:“伍先生,讓你見笑了。”心中也微訝,阿濤從沒對自己及箸文以外的男子如此——親近過!

“伍先生才不會笑我。”話雖如此,依舊繃著圓臉的阿濤還是慢慢移出了伍自行身後,與他齊肩而立。手,卻依舊握著他衣袖不放。

“阿濤……”

不知該哭該笑,愛上這麼一個隻用心在雕玉上,從不關注外界事務的小女人!聶修煒覺臉上微燒,“男女授受不親,是不是?過來我這裡,好嗎?”雙臂揚開,靜等妻子投進懷中來。

對妻子躲在其他男子身後的行徑,是感到有些吃醋,卻並不氣惱,一來因為他對自己的小女人有信心,二來,他也相信這位沉默寡言伍先生的為人。

“你不再擾我雕玉?”身子不動,阿濤先等聶修煒回應,只因這個男子太過奸詐,常失信於她——先談好條件才不會太吃虧。

“好,不擾你。”溫柔一笑,點頭應允。

“不會再阻我去雕玉坊?”

“好,不會。不過要我陪著才能去。”這已是最大限度,他相信妻子,可也不想讓許多男人圍在自己妻子身邊指手劃腳,“可以過來了嗎?”他耐心等待。

阿濤又側首瞧一眼伍自行,見他因被自己握住衣袖而一臉尷尬的樣子,終於點點頭,鬆開手,慢吞吞移進所愛之人為她而敞開的懷裡。

兩名男子不由都松了一口氣。

“伍先生,是阿濤不好,讓您見笑了。”阿濤回首朝伍自行歉意地一笑。

“哪里會,哪里會。”勉強地回兩人一笑,伍自行再拱手揖一揖,“自行不打擾兩位了,告辭。”轉身便要離開。

柔情蜜意、兩兩親愛的時刻,從不屬於他。

他,是孤身行天涯的無根漂萍。

“伍先生。”聶修煒卻喊住了他。

他愕然停下步子,回首,不由一呆,無法靜心面對朝他笑得真摯的兩人,猛又回過頭去,背對兩人,啞聲問道:“大公子還有什麼要吩咐自行嗎?”

從沒人如此對他笑過,他——承受不起。

“自行——”聶修煒首次這樣喚他,“在府中儘管安下心來過日子,這府便是你的家,咱們便是你的兄弟姐妹,是親人,關心對方沒什麼不對,而是理所應當的。”

溫和的暖語既包含著濃濃的情意,又是那樣的語重心長,“我和箸文略長你幾歲,便托大是你兄長——兄長本應關心愛護幼弟,兄弟、親人自然會真心以待,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值得懷疑的,是不是?”

不用總是懷著戒心謹慎面對親情。

“多、多謝大公子如此高待自行!”腳步不穩地前移兩步,伍自行語帶輕顫,“自行會一輩子記得大公子今日這番話!不、不打擾兩位了。”

狼狽地快步離去,不敢回頭,不想在人前曝出從無人知曉的脆弱——他本是天涯獨行人哪!也恐一回頭,卻發現身後並無人影,而剛才的一切,不過只是自己癡人一夢罷了。

……

望著倉皇的背影,阿濤低語,“伍先生好可憐。”

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卻似已經歷了一世的滄桑,背負著永無止境的悲苦。

“不,他不再可憐。”俯首在妻子額上印下一吻,聶修煒低語,“因為他以後有我們。我們,箸文,都是他的親人。”不會再是天涯獨行的一抹孤影。

暖暖的初春朝陽,緩緩籠住了美麗的聶府。

……

他疾步而行,對與他錯身而過的聶府眾人們視而不見,置之不理,聽不到他們的親切問候,看不到那張張漾滿笑容的臉龐,心裡,翻滾的是聶氏兄弟的話語。

是朋友,是兄弟。

肝膽相照,真心以對。

兄弟,親人。

親人——關心你……

他猛止住疾行的步子,順手扯下身旁一朵開得正豔的花來,“真心?”恨恨地揪下幾片豔麗的嬌嫩花瓣,“若是親人,若是真心,‘她’怎會葬身火海?‘她’又如何會喪命於那些所謂的兄弟親人之手?!”二十歲,正如這嬌豔的花朵,是正在盛開怒放的美麗年華啊!

卻淒慘地凋零了。

哼,他才不信呢,他才不相信什麼狗屁親人!

可,呆呆瞪著手掌中零殘的花瓣,不由歎息——

兄弟,親人!

心,似乎再也堅強不下去,冷硬不再,一道微不可察的熱流悄悄由心底漾發,緩緩浸沒了他的四肢百海

親人,關心你。

世上,還真有親情的存在嗎?

“她”死在了“親人”冷冷的笑聲裡。

他,可有那麼幸運,能僥倖獲得上天的垂賜?

上天——

可真會賜他一絲親情?一絲不同於“她”的親情,一絲真正的人間親情?

能嗎?

在“她”被可笑的親情燃成灰燼之後。

能嗎?

春風輕輕地吹啊吹,吹落了他手中殘零的花瓣,悄悄送他幾縷清香。暖暖的清香,繞了他一身。他,是該走了,還是繼續留在這裡?

春天的花園中,繁花似錦。

一抹浪跡天涯的獨行人影,漸漸融在了如畫的景中……

春,來了。

伍自行,沅水人氏。十二喪母,二十失父。因所居之地遭水害,流于南京,以代寫書信為生。後入聶府南京布莊,先為賣布小廝,再因精于賬項被啟用為帳房先生,至六月前入聶府時止。

生性沉默,不善言辭,不善交際。

現年二十四歲。

簡簡單單的字句,簡簡單單的過往身世。

清清楚楚地由射月口中吐出來。

聶箸文斜倚榻上,雙手環胸,俊朗的臉上平平淡淡的,聞後毫無表情,只一徑地沉吟不語。

“爺,就這些。”合上書信,射月靜候主子回神。自小便跟在二少身邊,對二少神態表情早已摸了個清楚,他知主子此時正在思考。

“喔。”輕應了一聲,挑挑濃眉,幽深的黑眸裡流光泛動。

“爺,還有什麼要再查一下的嗎?”聶府消息網遍佈中原,查一個人身世來歷易如反掌。只是,這次卻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們竟無法查出伍自行二十歲之前的任何蹤跡!

喪母失父,也只是入聶府南京布莊時伍自行自己的說辭。

其他,均被一場洪水淹沒了痕跡。

“自行在南京布莊時從無與僕人交往過?”

“是。伍先生自言無親無友,加上生性淡漠,他除了埋頭打理布莊賬務外,從不外出。與上門主顧所談也僅限於布匹與些許寒暄之語,從不言及其他。”再瞧一眼書信,又道:“啊,王幼統掌櫃還講,伍先生在布莊三年,從沒寫過什麼書信,會過什麼朋友鄉人。對人俱是客氣而疏離。”淡然的性子跟現在一模一樣,整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王掌櫃怎樣評價他的?”

“哦,王掌櫃對伍先生的評價和上次他推薦伍先生時的說辭一樣。”

十分精熟於布匹事項,眼力極好,對各地布棉瞭若指掌。甚至,對其他各家布商的為人處事也知之甚詳,極易掌握他人心理。

只是,身懷大才,卻從不顯露,只隱身暗處,一點一點地、不招人注意地謹慎施展經商才華。

“依你看,自行是什麼樣子的人?”聶箸文側首笑問從小到大的貼心兄弟。

“好人埃”射月不加思索地回答,“他對誰都是笑臉相迎、有禮有儀,從不擺架子。”只是相處的時間久了,總覺他是一個蠟人,因為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好似帶著面具一般。

“他很有大量,心胸寬廣,布莊中當初很有人對他不服氣,當面講的話很難聽,說他年紀輕輕,空有紙上談兵的嘴上功夫,不一定能撐起布莊的大局。可伍先生聽後卻只笑笑不語,根本沒惱。後來事實證明,伍先生確有管理布莊之能。那些人前去道歉,伍先生反過來還勸他們不必記掛在心,要多幫他哩!”難得的雅量,為他搏得一片贊許及仰慕。

“哦。”聶箸文一笑,輕輕帶過這個話題,“朝陽可曾有信傳來過?”自他遇襲後,大哥便將他的貼身護衛暗中調派出府,探訪自己遇襲背後及聶府布莊滯貨風潮一事。

“昨夜大哥曾飛鴿傳書,”朝陽與射月也是親生兄弟,自幼便在聶府長大,“說是順那些黑衣人所留蹤跡追到了蘇州一帶,只是黑衣人甚是行蹤詭秘,到了蘇州便失了蹤影,後來大哥再三察訪,竟在杭州一荒山中找到了黑衣人們的屍首!”

顯然是被人滅口。

“可曾找出什麼?”

“一無所獲。”搖搖頭,射月有些挫敗,“就連咱們暗處的消息網也找不出什麼線索來。”

“解藥呢?”

“大哥順路去了黑山,拜訪了黑山二當家,據黑二當家推算,爺所中之毒乃苗嶺紅花,毒性甚烈,虧得中毒當時便已逼出大半,不然怕是性命不保。黑二當家已配製瞭解藥,大概不用幾天便能送過來。”黑山能人奇士眾之又眾,黑大當家更是人中之龍,與聶氏兄弟乃摯交好友。

此次聶箸文遇襲,黑山便曾派人前來探訪,只是黑山這一兩年因有大事變故,眾位當家俱留守山內,無法分身相助。

“哦。”淡淡應一聲,聶箸文不再言語。

射月便也肅站一旁,靜候主子吩咐。

很是顯然,他遇襲一事同布莊滯貨風潮兩者互有牽連。

打從聶氏布莊開始茁壯之時,因為利害關係,其他各布莊便已是對聶氏布莊仇視甚多。

原因無他,聶氏布莊蠶吞了不少市場份額,自身逐漸強大的同時,連帶削減了他人的贏利。眼紅之人自然大有人在。

他遇襲,布莊滯貨,自是因此而起,倒也無須太過關注。

他現在惟一想關注的,是伍自行。

若他在受襲之前,除了忙於布莊及聶府事務,閒暇大都醉心於到處尋芳探美、收集美人之像。除了可賞心悅色的美人,鮮少能有入得了眼的人或物,至於能勾起他興致的,更是罕有。

在那時,沉悶的男子,如伍自行之類,普通的相貌,普通的性子,在鬧市中隨手可抓出幾個——此種人是萬萬入不了他眼的。

而在他遇襲後,聶府、布莊亂成一團,無奈之下才抱著一步一走的心態,啟用了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帳房先生伍自行——那還是經由王幼統老掌櫃的大力舉薦。講句真話,確是對自行沒抱什麼希望。

記得當初聽射月提起自行普通至極,他甚至不加思索地搖頭否決,不想啟用自行,還惹得大哥狠狠斥?了他一頓哩。

出乎眾人意料,貌凡、沉悶的小小帳房先生竟在入主聶府短短一月之內,便力挽狂瀾,將幾要關門停業的聶府十八大布莊一一救起,重振雄風,繼續號令中原布業,睥睨天下布市——此舉驚呆了多少人,無法數計。

但受撼最大的,是他。

這事給一向眼高於頂的他上了一課,他回首前二十幾年所走之路,所習之好,才驀然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幼稚荒唐——以貌取人,豈是一聲慚愧可說的?

大受震憾之下,他開始端正心態,重新以心來視人。自行,便是他以心視人的第一個被視者。

在幾個月的暗中觀察下來,普通、寡言、沉悶的伍自行,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遠超了他以前所狂愛的美人及美人圖,已在他心裡占了最顯要的位置。自行的經商頭腦、自行的沉默、自行的寡言、自行的獨特性格……

他承認,對於伍自行,他早已不滿於表層的認識,他已愈來愈想瞭解自行的一切:自行閒暇時有何愛好,自行可有親人,自行到底來自何方,自行可有同于常人的喜怒哀樂——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

天曉得,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渴切地想要用心去看一個人。

是否擁有賞心悅目的美麗容貌,早已不再是他取人的標準;用心仔細去體會另一個人的心靈是否美麗,這才是應有的取人之道啊!

他想擁有一個重新認識自行的機會。

機會,給自己,也給自行——自行是那麼孤寂,那麼不信任旁人哪!

“射月,如今咱們布莊情景如何了?”身為掌舵者,偶爾也得意思意思。

“好端端的,營利甚至已勝從前。”前日伍先生才來報讀了布莊本月收支結果。

“若,一時再無人掌舵呢?”

“沒什麼重要事務的話,可以。”還是伍先生高明得多,入主聶府布莊,不但一手力挽狂瀾,還順手改變了布莊經營手法,布莊既使無人費心統籌,也已可自行運轉,不由取笑二少,“爺,伍先生似乎比你高明許多喲!”

“這倒是。”並不氣惱,只淡淡一笑,略一沉思,便道:“射月,你去儘量空下伍先生這幾日的行程,我想趁現下無事,邀他賞花,領他在府中逛逛。”

“現在?”不由張大嘴巴,瞄一眼二少,“爺,你現在還無法視物,恐不太方便,不如等過幾日,解藥送來了,再邀伍先生一游聶府。”沒說出的是,二少近頭痛時有發作,而且發作起來幾要頭痛欲裂,為策安全,還是安心靜養為好。

“過幾日?”嗤地一笑,聶箸文苦笑著搖頭,“等過幾日,我眼好了,怕就再也見不到自行嘍!”

“為什麼?”不由一呆,不解主子何以如此。

“傻射月!”歎歎一笑,“你想想看,明明身懷奇才,無論才智、經商手腕與為人處世皆高人一籌,卻只想屈身為一個小小的帳房先生,不想出人頭地,揚名天下,為的什麼?”

若不是他遇襲受傷無法主事,布莊又亂成一團,恐伍自行絕不會被拱出幕後,施展驚人才華。

“爺說的是伍先生?”人人有向學之心,射月立即反問:“為什麼?”

“傻射月,果然傻得厲害!”不屑地輕哼一聲,對貼身護衛的白癡樣子深感無力,“一是他心懷叵測,圖謀不軌,”抬手制止射月的反駁,繼續道:“二是他身有難言之隱,隱身小市,不欲人知。”

“啊,伍先生一定是第二種!”直覺地替心中敬仰之人尋找理由。

“是啊,既然他不欲人知,又怎肯長期顯示才華,在他人面前顯山露水?”況伍自行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絕不出面斡旋於人前,一直隱於人後,指點別人出馬計事。

如此,他即便瞧不見自行,也可猜出自行幾分心思來。

“那也不一定要走啊?”

“射月呀射月,”挫敗地低歎,“你剛不是說了,咱們布莊已渡過險關,無需再費心管理。那伍先生還肯再閒居咱府?”那麼一個不喜應酬交際的死悶男子,豈會無聊地虛擲時光?況,在外人面前露臉展現才華?

他可以肯定,若沒有原因,自行絕不可能入主聶氏布莊。

那麼,原因何在呢?

他若是一個陌生人,為何會不遺餘力地為他人費盡心思、力挽狂瀾呢?他又是如何對中原布市動態了若指掌呢?

他當然想弄明白,但當務之急,是先能留下這位神秘的伍自行。

“藹—”射月傻傻地點頭,他怎沒想到?

“所以,這幾日你沒見他欲言又止,一副隨時想開溜的樣子?”甚至陸續將布莊帳冊交回來,將布莊主事權漸漸強行塞還自己。

於是,一有機會,他便請這位伍先生過來一聚,與之閒聊,請之用膳,好讓自行沒機會、也不好意思開口請辭,更是想順便一探這位神秘人物的來歷底子——只是成效不彰而已。自行雖已對他不再疏遠客氣,可心防卻一直沒撤下一刻。

“於是,爺想盡力絆住伍先生?”最好的法子便是整日邀他一聚嘍!

“你終於明白了呀?”

“爺!”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0-2-8 07:5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娶妻?”聶箸文盤膝坐於榻上,十分有趣地笑著反問。

自刻意減少伍自行布莊事務後,他幾乎將除睡覺以外的所有時間,全投在了自行身上,全心全意地想用親情留住這孤獨的天涯獨行客。

而在聶箸文及聶府眾人全心付出之下,伍自行或許真的稍撤了心防,真的信任了聶氏兄弟的真心以待,疏離已漸不在,雖話依舊不多,字句同樣簡短,但終能撤下淡漠的面具,敢與聶氏兄弟閒談幾句公務之外的話題了。

這日午後,他便與聶箸文閑坐書房,鼓足勇氣問起聶二少的家務事。

“是啊,二少也有二十七八了,為什麼還不娶妻呢?”伍自行十分困難地重複,甚是不自在。心中,忐忑不安.為自己第一次的好奇。

“我也想娶妻埃”聶箸文扁扁嘴,儒雅俊朗的臉上竟有了哀屈之色,讓伍自行不覺瞠大了雙眸,好奇心更甚。

“誰不想夜夜暖玉溫香在懷啊,我可也是血氣方剛的大男兒哩!可問題是,我尋不到可娶之人哪!”他聶二少可是很挑剔的。

“那麼多名門閨秀想嫁給二少,怎會沒有人?”伍自行輕輕一哼,才不信聶箸文的抱屈之辭。他入居聶府半年多了,親眼見到上門求親的人可不少。

“是啊,是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姑娘想嫁我,”聶箸文皮皮一笑,好似少年兒郎,“可我一個都瞅不順眼哪,怎麼娶?”

“那是因為二少眼界太高。”光看美人塢隨處可見的美人圖,恐怕已桃花了眼。

“錯,娶妻是一輩子的事,豈能不找一個真正喜歡的順眼的來娶?”他可是仁者大丈夫,是謙謙君子,才不會拈三搞四娶一大堆老婆在家,一生,一個愛侶相伴已足夠了,“我可不想如大哥一般,整日哀歎。”因為大哥找了一個妻子,他眼倒是順了,可惜人家阿濤不順他。

“大公子很幸福。”雖然面對阿濤姑娘時,脾氣總有些暴躁,常常不顧儒雅形象地大吼大叫,但眼中的幸福開心卻瞞不了人。

“那你呢,自行?你也二十四五了,不也該找一個妻子了?”聶箸文笑著反問。

“找、找個妻子?!”險些被口水嗆死,伍自行不自然地乾笑兩聲,竟無法直視那雙緊盯他的熠熠烏瞳,不是瞧不見東西嗎,何苦這樣費力地盯他?

“對埃是男人,總要娶妻生子的嘛!”側耳細聞身旁動靜,聶箸文興致更高。

“我、我身無長物,一無所有,誰肯嫁我吃苦?”硬起頭皮作答。

“錯!嫁你是三世修下的福氣才對。”聶箸文頭一次痛恨自己不能視,不能瞧見自行此時的神態——一定很有趣!

“怎、怎會呢?要什麼沒什麼,瘋了才會嫁我。”

“那自行可想過要找個妻子共伴一生?”

“嗯,沒有。”垂首一笑,笑得澀然,“我一個人慣了,無牽無掛的,也挺好。”

“不好、不好。”鄭重地搖搖頭,聶箸文沉聲道.“若真是這樣,休說他人,我便頭一個不准。”

悄悄地,聲色不動地將雙手在背後互握,衣下的肌肉緊賁而起,努力維持身子不動,臉上,漸漸蒼白了起來,卻依舊強顏歡笑。

“自行不講,我也知、知自行一定受過不少苦,可那都過去啦!如今咱們兄弟既然有緣,聚到了一起來,那以後便要有苦共擔、有甜共用才是。若、若我要娶妻,那一定要、要同自行一起迎娶新娘子。”雖也不知心中為伺會有這種奇怪念頭,但他喜歡自行,喜歡得緊,如同喜歡自己一般。

“二少、二少又說笑了。”將頭扭到一側,努力平息眼中的熱氣。他與他無親無故,何必這般對他!只顧自己內心激動難抑,忽略了榻上另一側異常的人影。

“不、不、不是說笑!我、是認、認——”控制不住上下牙齒抖抖相撞,額上豆大汗珠頓時滴落如雨。

“二少,您——你怎麼了?!”猛抬首,望見偉岸身體竟顫抖不已地緊縮成一團,大驚,一下子撲坐過來,不加思索地扶聶箸文躺下,手足無措,“你、你到底怎麼了?我去找大公子!”轉身要走。

“別走!別、別走!”聶箸文快速地反手一拉,緊拽住伍自行衣袖,強笑,“沒、沒事,只是頭痛又犯了而已,沒、沒什麼大不了的。”

“疼成這樣,還逞強做什麼?”心亂成一團,根本無法冷靜下來,終於有人肯真心對他,他豈能放任這人獨自受苦?“我該做些什麼,二少!我怎樣才能幫你止痛?”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陪、陪我說會兒話便行。”聶箸文一臉懊惱,恨頭疾來得不是時候,“別擔心,片刻便過。”

“好、好,你要說些什麼?”再也想不起什麼疏離淡漠,伍自行坐回榻邊,雙手揉向聶箸文額側太陽穴,均力擠壓,“真的不妨事嗎?”

“不妨,不妨。”重重籲了一口氣,聶箸文雙拳緊握攏於身側,咬牙忍住一波波的烈痛陣陣襲向腦誨,全身赫然緊繃,“就聊、就聊自行身世如何?”小心翼翼地屏息,細察自行動靜。

按壓穴位的動作聞言不由僵了一下,片刻又醒悟過來,將臉轉向角落,伍自行邊繼續動作邊澀然地一笑,“有什麼好說的?我十二上娘便沒啦,二十歲又少了一個爹爹,僅此而已。”

“沒有別的親人了?”感受那涼涼的指腹在頭側輕輕揉壓,頭疼真覺輕了許多。

他一頓,親人?在“她”喪身火海後,所有的親人也隨之消失無蹤了。“沒啦,一場大火,全死了個乾乾淨淨。”手指,繼續揉著。

奇怪,以往只要憶起那場火,總會心如刀絞,壓得喘不過氣來,何時,他竟能如無事一般地將它輕輕帶過?

聶箸文沒再問些什麼,也沉默了下來。自行到底受了多少苦?熱血上湧,頓覺喉間一緊,雙手自有意識地一抬一圈,便將那瘦弱的身軀擁進懷裡,輕聲道:“別動,我只想抱一抱你。”

伍自行便止了掙扎,放任自己靜靜倚在那寬闊的胸懷裡,鼻端也酸澀起來,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麼擁過自己,好似,好似親人一般。

“沒有爹娘沒關係,我爹娘便也是你爹娘;沒有親人沒關係,我和大哥都是你的親兄弟;沒有家也沒關係,這聶府便是你的家;沒有什麼也沒關係,因為以後你有——我。”

伍自行再也忍不住,雙手不由圈上那瘦勁的軀體,抖抖地,手指拳了又松,松了又握,不知該哭該笑,內心,空成一片無物的白。

上天,真的垂幸於他了嗎?

他,可真的比“她”幸運?

這,可是在夢中?

唇動了又動,仰首瞅那真摯的面龐一刻,猛地俯下首貼近那溫暖的懷抱,張口狠狠咬了下去——就算是夢,讓他在夢中放縱地留下一點痕跡吧!證明、證明他曾醉在了美夢之中。

聶箸文悶哼一聲,刻骨的痛楚,重重融燒了他的情愫,他不語,任由懷中的一抹孤影在他身上刻上印記。

自行,從此由他守護。

非關男女,情根由此深種……

***************

由此之後,伍自行再也不提出府之事。

儘管心緒雜亂,儘管聶府中人對他依舊親切地關懷備至,儘管聶氏兄弟待他一如親弟,儘管——聶箸文如他所言,付出源源不絕的親情……

但這一切,恍若夢中。

他還是不敢相信,一切是真。

“她”的教訓時時告誡他,不要再相信什麼親情友愛,狡兔死,走狗烹,該是他功成身退之時了。他想離開。

可,一幕幕在聶府的生活情景,使他心中總有那麼一絲絲的渴盼:世上,可真會有人用心待他?

他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管那答案是否如他心中渴盼,也顧不得是否會再被傷害一次,哪怕最後結局是傷得如同體無完膚的“她”一般。

他想留下來。

心,縱然是七上八下,人,儘管是坐臥不安,他依舊在耐心等待,等待一個最終的回答,不論好壞。

老天,就讓他放縱一次吧!

讓他以命作注,賭一賭,他,可會比“她”幸運?

他可有福分,遇上真心待他之人?

長歎,日日夜夜如影隨形。

心,真的再也無力去提防什麼,就讓他沉於這無邊的美夢之中吧!

在這聶家人築起的夢裡,或許真有溫情與真心的存在。

他已累了……

日子,便這麼一天一天過下去。

聶箸文待伍自行,就如他所言的那般,是兄弟。

每日除了處理布莊事務,便開始拉著伍自行在聶府中到處“探險”。聶府地處京城東郊,占地甚是廣寬,府中樓臺亭閣、假山湖水、樹林草地,無一不全,若單靠人走,沒有一天也逛不上一圈。於是,由藏書樓,到千石堂,由竹松居,到雕玉坊,從清玉樓,到石閣……聶府所有大大小孝左左右右的景致,聶箸文都領著伍自行悠閒優遊。

其實,說是他領著伍自行,倒不如說是伍自行領著他、做他拐杖才對。解藥,未到,眼,依舊什麼也看不見。在這偌大的府中,自是分不清南北東西。但自小長於斯,大小路徑早已爛熟於心,便由他講解,伍自行則按他所指,拉著他東西亂走。偶爾路走錯了,便似淘氣的少年,哈哈大笑一氣。

這在伍自行看來,是十分新奇的。

他的過去,不是讀書識字,便是與賬務打交道,從沒有閑下的一刻,除了精於賬務及經營之道,其他可說是一竅不通。

京城聶府在北方來講,算是景致所集之地。雖不能與皇宮大內的建築相媲美,但府內樓閣亭立,湖水漾波,山石雄偉,小橋輕盈,郁林茂盛,青草依依,除了北方特有的宏偉堂閣外,南方的秀致園林也盡融府中。不出府門一步,便能將南北精景建築瞧個過癮,對伍自行來講,可真是大開了眼界,飽了眼福。

至此,再也無出府的念頭,每日除了處理布莊賬務,便興致勃勃地拉聶箸文到處參觀,什麼疏離、防備.早丟了個千乾淨淨。雖說有時深夜不免再做一兩個噩夢,但與每日豐富多彩的新生活比起來.也算不得什麼了。

他決定,不管這是否只是他的一場美夢,他都會縱情享受。

如果,這一切是上天垂賜給他的,他一心接受便是;如果,這一切是虛幻的,他也要在這美麗的虛幻裡好好生活每一天,至少,就算這虛幻終有破滅的一天,他也會有一些美麗可以回想。

無論怎樣,他要忘了過去,重新開始,開始他從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相信“她”,也會替他高興。

他,好似換了一個人,換了一顆心。

臉龐上開始掛著真正輕鬆的微笑,偶爾會主動與錯身而過的人們點點頭,打個招呼,雖依舊少言沉默,依舊冷淡,但這些小小的改變,已足夠讓聶府眾人們欣喜不已。伍先生變了!變得不再客氣疏離,不再防備所有,變得——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已夠了。

而對聶箸文來講,他更是滿足於眼前雖看不見、卻可用心感受得到的一切。

自行對他不再疏離客氣,不再有什麼心防,肯讓他接近,肯與他輕鬆地閒談,肯主動牽著他的手,甚至會關心地提醒他用飯用藥——

他已別無所求了。

至於阿濤不止一次地偷偷取笑他,說他像寵孩子一般地寵伍先生,兩個大男人手牽手算什麼樣子——對這一類的打趣他只一笑置之。兩個男人怎麼啦?只要自行肯對他敞開心胸,他是一切無所謂的。

雖然,他也不知自己怎會有如此驚世駭俗的瘋狂想法,他似乎對自行的在乎已遠遠超越了世俗所限,他對自行的兄弟情誼也似乎在悄悄變質,但——管他的!

一切,隨它自然好了。

***************

溫文儒雅的俊朗面龐上,儘是柔柔的笑意,厚實的大掌握緊那冰涼的細手,並肩漫步于聶府美麗的景致裡。

“這便是石頭閣。”

齊肩停在一處寂靜的院落,院內沒有其他地方那樣精心佈置,一棟高大的石屋前只植了幾株遮陽的大樹。碎玉在院中鋪下一條尺寬小徑,由院門前曲曲折折通到石屋廊下。

“聶府所有精品玉雕盡藏於此?”伍自行深吸一口氣,沉澱劇跳的心。早知京城聶府有座石頭閣,閣內玉雕精品美絕天下,為天下第一的藏玉寶閣。藏品數目雖不多,卻每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

“大部分藏於此。”聶箸文挑眉一笑,“這裡是大哥的地盤,裡面有哪些珍品他最是清楚。不過——”他俯首湊到伍自行耳旁,小小聲賣個關子,“這裡尚藏有一件玉品卻是他不知的。而這玉品呢,偏又是他想盡辦法、花費十餘年時間費力尋找、卻又尋不到的。”換言之,大哥日思夜想、輾轉反側、卻求之不得的東西,就大大方方擺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

“什麼絕世玉品?”微微側首,偏開一段距離。雖不再與人存心隔絕,但如此貼身俯耳交談,還是不太自在。聶箸文與他低語時熱息緩緩噴在他耳旁,不由耳上有些發燙。

“進去就知道了。”緊一下兩人交握的手,聶箸文示意伍自行領他進院。對於自行避開他的小動作絲毫不見怪,也自知如此親密已是自行的底限了,若他再壞心跟地靠近一點點,兩人搭肩而行,自行非成了石雕不可。

呵呵,適可而止,他很識時務的。

其他,循序漸進嘛!

幾步順玉徑行到閣前,看門的小廝見了兩人,忙迎上來行禮,“二少,伍先生,來啦!”對於兩個大男人手牽手的情景視而不見。

二少目不能視,如此,很合情理埃

“小福,最近閣裡可又添了好玉?”聶箸文笑問。

“新玉倒沒有,不過阿濤姑娘送了一座玉雕放到東閣了。”石頭閣共三進,分東閣、西閣、中閣。

“哦?這次雕的是何物?”阿濤每每同大哥生氣,便會將新雕好的玉放置到東閣來,說是以後出府走人時整理起來方便。

“好像是一尊——啊,大公子又取出來啦!”眼尖地瞧到閣內人影晃動,忙回身打開閣門,迎裡面的聶大公子出閣來。

“大公子。”伍自行躬身施禮。

“大哥,阿濤又同你鬧氣了?”聶箸文循聲笑問。阿濤讓大哥惹得生氣,便將玉雕放到石頭閣來,而大哥轉身又會抱走。

這麼大兩個人,偏偏愛玩小孩子把戲!

“沒有。”聶修煒小心地捧著一尊尺高的玉雕人像,沖伍自行點頭一笑,利眸不自覺地掃過兩人交握的手掌,沒說什麼,只挑挑劍眉。

“這是阿濤姑娘雕的人像?”只能望見玉像的背影.由衣衫看來,應是女子玉像。

“大哥,阿濤這次又雕的誰?”聽到伍自行的好奇之語,聶箸文笑問。

這也是大哥時常發火暴吼的主因。阿濤近幾年來常雕些人物玉像,或以丫環為型,或以院丁為像——偏死也不肯照大哥模樣雕上一尊。

“伍先生,瞧瞧識不識得這像中女子?”不理親弟的惡意調侃,聶修煒將玉像轉向伍自行,“我總覺得面熟,偏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此人。”

玉像中的女子,容貌普通,低首斂眉,神情落寞,似有無限悲苦。

伍自行細瞅了一刻,不由心中一愕,呆呆地發起愣來。

見他如此,聶修煒挑眉又問:“伍先生識得?”

“呃——不,不,自行沒見過這像中女子。”目光,卻有些遊移不定。

“哦,那便算了。”將他不自然的神情暗記于心,聶修煒轉頭朝聽得有趣的親弟搖搖頭,“有時候,你多休息才是,解藥已不用兩日,便可送到。”

“我知道。”聶箸文賊賊一笑,“大哥,不遺餘力地尋了這麼多年,還沒找到呀?”滿是幸災樂禍的語氣。

“你管我!”聶修煒猛一瞪眼,外人眼中沉穩儒雅的貴公子形象一掃而光,“我早知玉指環並沒丟掉.可阿濤固執,不肯告訴我也就算了,你湊什麼熱鬧?若你知道趕快趁早告訴我,不然要是知情不報——哼哼!”咬牙猙獰一笑。

“喲,大哥,你找不到沖我撒氣幹什麼?”輕鬆地聳一聳,嘻嘻一笑,“要我呀,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兒,一找九年,將聶府翻了個底兒朝天,偏還一無所獲——還不如搬進這石頭閣陪著這些玉雕過一輩子算了!”

誰怕誰呀?暗示了那麼多回,用不著再白費口舌。一個癡老大!

“誰理你!”冷冷地再一哼,將懷中玉像用軟布仔細包好,沖伍自行點點頭,走了。

兩人也不語,只等聶修煒走得不見人影,伍自行才仔細問:“什麼樣的東西呀,要一找九年!是剛才所提的玉指環嗎?”

“是呀,一枚普普通通的玉指環。”由著記憶,踏入石頭閣門廊,拉著伍自行向右一拐,走至一扇門前,伸手推開。

“玉指環?”隨他跨進門,伍自行本想再次追問,可在目光投到房中時,一下子瞪大了雙眸,再也記不起要問什麼。

石屋面積並不算大,也不過兩丈見方,屋內中空,地上鋪有厚厚的地毯,想是防止玉器不慎跌落地面被摔壞。四面壁上設有多寶閣,架上或山或樹,或鳥或獸,端是一座座玉制珍品,玉質雖成色不同,但俱是柔光瑩潤,雕得栩栩如生,讓人目不暇接。

“如何?”

雖目不能視,但閣內玉品早已爛熟於心。

“這東閣所放玉品以山水景致為主,景分春夏秋冬,山分東西南北,每件玉品可都大有來頭呢!”手依方位指左前方,“那些均以新疆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你瞧見那中層正閣的開元寶塔沒有?”

伍自行顧指望過去,果見一塊山狀黑玉上,一座九層玉塔隱於其間。塔通體晶透,隱閃青光,雖僅約兩寸高矮,卻分為九層,層間宙格閃現,細看,塔脊上竟還懸有佛鈴!塔身小巧玲瓏,甚是可愛。

“那塊黑玉乃天生,塔呢,也是自生黑玉一側的一塊上好羊脂玉。當年我祖父去回紇,偶爾發現了它,便花費鉅資將玉購回府來,召集了府中所有雕玉能匠,費盡萬般心思,集眾人之力兩年才雕成這樣子。”拉伍自行上前,仔細欣賞。

“這塔乃一玉雕成,塔上小小佛鈴乃採用鏤雕之技,與塔身通體相連。你仔細看,這大佛鈴上還刻有六字經文呢!這塔九層便有三十六個佛鈴,共刻有二百一十六字經文,這還不是精妙之處,這塔中有塔才是雕玉能手的看家絕技呢!一塊拳大玉石,分刻為內外兩層,不易著哩!”

“真的呢。”仔細觀看,確是塔中有塔,具是各顯異型,偏兩者基脈又合而為一,不能分割。除了讚歎地吸一口氣,不知有何言語可表。

“這可是咱們聶府雕玉坊的鎮山之寶喲!”驕傲地仰一仰頭,與榮俱焉,“它是不藏之秘,除了聶家人,從不准外人看的。”

“那、那——”

“你是兄弟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伸手拍一拍伍自行後肩,一副哥倆好的親密樣子,“再帶你去看另一樣東西。”複又握住自行手掌,信步拉他行到西側。

“很奇怪是不是?這些玉品一望便知玉質粗糙,雕刻技藝也不怎樣,偏也擺在了大雅之堂。”

西側的寶閣中擺放的皆為一些劣制玉器,花鳥瓜果無一不全,形狀倒有幾分相像,只可惜毫無神韻可言,且玉品上刀刻之痕清晰可見。

不必想,也知是一些失敗之作。

“是阿濤姑娘雕的?”微一思索,便道出答案。

“喝!你怎知道?”忍不住崇拜地將手環到了伍自行肩上,與他貼肩而立。

“猜、猜的。”有些不太自在,卻也不再特意避開。

“猜得准喲!”點頭一笑,倒出一些內幕消息來,“阿濤十三歲時便進府當差,因她略懂雕玉之技,人又少言寡語,卻很是負責、勤快,府中管事便調派她來石頭閣當值,獨自負責這一閣玉石的整理。阿濤又極喜雕玉之技,閒暇時常撿些府中丟棄的廢玉自己雕琢,這些東西便是她前幾年的成果了。”無師自通,還算過得去,“後來大哥與阿濤情意互生,為討阿濤歡喜,大哥便將她所雕的這些東西放在此處,小心地保 管著。”準備讓後輩兒孫瞻仰一番。

“嘖——大公子很重情義。”

“哈,大哥對阿濤情深意重也是後來的事。阿濤剛進府的那大半年,大哥對她可凶呢。常常動不動便亂吼阿濤一氣,那時我們誰也不信,因為大哥人很沉穩儒雅,對待府中侍婢僕役很是和藹可親呀,怎一遇到阿濤就脾氣大壞呢!”憶起當初,聶箸文忍不住哈哈朗聲而笑,“後來我們才看出來,大哥是對阿濤越吼越有意思!”

“吼阿濤姑娘?”他也不信,不過他曾數次看到大公子脾氣暴躁地在府中轉來轉去,聽僕人們偷偷笑,說是大公子生阿濤姑娘的氣呢!

“一對歡喜冤家,是不是?”聶箸文嘻嘻一笑,無焦距的眸中竟泛起狡詐之色,低聲道:“你去把那塊黃玉甜瓜搬到一邊。”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0-2-8 07:56:00 |只看該作者
伍自行疑惑地瞅那個不懷好意的人一眼,雖不解他為何笑得那般神秘狡詐,但依言照辦,上前兩步,移開了閣上那塊黃玉雕成的甜瓜。

便見原先放置黃玉甜瓜的支架凹陷處,靜靜躺著一枚玉制圓環,環面有些粗糙,刻痕仍在,白玉面上夾雜著黑斑雜質,形狀也不甚圓,不過,還能瞧得出——“玉指環?”想起在閣外的低語。

“對。你知阿濤幾年來為什麼不肯與大哥拜堂成親,結為正式夫妻?”賊賊一笑,“就是因為這枚小小的玉指環。”

“這、這也是阿濤雕的?”似是初學雕玉時的見習大作。

“對。這是阿濤所雕的平生第一件作品。”

“哦。”應是意義重大。

“阿濤那時進府也不過一年左右,那時大哥已偷偷喜歡上她啦,便想方設法將她從石頭閣調到了他居住的清玉樓去,常投她所好,借教她雕玉之技,行親近阿濤之實。那回正逢大哥二十弱冠,阿濤便將這平生第一件成功的作品送大哥。哪知大哥當時眼光太挑剔,又喝多了酒,只看了這玉指環一眼便隨手從窗戶丟了出去。還說了一些什麼雕成這樣,一輩子也別走雕玉的路啦,免得丟玉匠的臉!”

“阿濤姑娘當時一定很傷心。”

“不傷心才怪呢!那次阿濤整整一個多月不理大哥,也不准大哥去見她。還偷偷在樓下草地花壇中找了半宿,玉指環沒找到,卻因此吹了一夜冷風,大病了一常”

“那玉指環又怎會在此?”物小,平凡,不入眼,卻是一分情意,握在手中,只覺沉甸甸的。

“哈,偷偷告訴你,可千萬別讓大哥知道,不然我不被扒層皮才怪!”側耳仔細傾聽閣外有無動靜,小心地低語,“我最倒楣啦!那晚我因有急事出府,便去清玉樓向大哥告別,那知剛走進清玉樓院子,它便砸到了我頭上!”禍,絕對是從天而降,“我便隨手丟進了衣袖裡,也沒去向大哥說一聲,就連夜出府了。等一月多後我回府,才知曉了此事。 便偷偷將玉指環還給了阿濤。”原想從大哥身上挖了一點甜頭,哪知卻被阿濤那頭小狐狸拉下了水,害他成了幫兇,九年多來一直幫阿濤將玉指環物歸原主之事隱瞞大哥,常常提心吊膽。

不過,這種丟臉之事,還是不說的好。

“那,這又跟阿濤姑娘拒嫁有何關係?”

“這也是秘密了!”更壓低了聲音,“大哥在阿濤十五歲時便已向阿濤爹娘求了婚,允了兩人的婚事,可阿濤卻死也不肯允婚,大哥急啦,便說:‘你人都已是我的了,遲早還不是嫁我?’阿濤一下子生起氣來,便回他:‘你沒我同意便強吃了我,還這麼大聲?哼,嫁你也行,可我要那枚玉指環做嫁妝,否則死也不嫁/”

伍自行聞言驚呆,“那玉指環你不是已還阿濤了?”

“問題是大哥不知啊!偏阿濤又固執非常,說出的話從無收回的。這可苦了大哥,這些年來他幾將聶府挖地三尺、尋了個底兒朝天。”當然還是一無所獲。笑一笑,有些幸災樂禍。

“你怎不告訴大公子?”親兄弟耶!

“告訴他?阿濤會不理我的!”可憐兮兮地扁扁唇,“她若知我做了叛徒,氣惱之下一定會在大哥面前告我一狀,令大哥揍我一頓,我何苦?退一步講,就算我告訴了大哥,大哥也氣,因為我瞞了他這麼久,還是揍我一頓。”論拳頭,他可敵不過長他十二個月的自家老大。

反正,他小生難為。

“阿濤姑娘怎這般固執?”明明兩個人相親相愛,偏不成親。

“一口惡氣咽不下去,惱大哥嘍!”所以說,千萬千萬不可得罪女人。

“埃”敬畏地盯著躺在掌心的玉指環,竟不知小小的它竟能掀起如此之大的風浪。

“好了,現在你也是知情人啦!咱們可是掛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有福 共用,有難同當哦。”這才是重點。

將大頭倚在伍自行肩上,露出賊笑。

“你、你好奸詐!”伍自行瞠大了雙眸,不敢置信地斜睨那個無賴頭,一時間忘了兩人幾已相依相偎,貼近程度早已超出了他平日所習慣的底限。

“這不叫奸詐,而叫做聰明。”呵呵,他才不管什麼奸詐聰明,能有一個難兄難弟就好。漫不經心地,大手過分地溜到自行腰間,啊!雖不比美人兒們的纖細,但正合他的尺度。

“哼,少扯我下水。”眸子一轉,將玉指環偷偷塞到旁側的一個角落,準備“栽贓”一下。

“我不扯你扯誰?”天哪,他難道真的不是正常之人嗎?竟喜歡上了擁著自行,有一句沒一句鬥嘴的感覺!緊貼在伍自行肩頸間的大頭,盡沉溺于那清爽的淡然氣息裡,心中不由一漾。

“懶得理你!”轉身要走,身上的牽絆令他一頓,才驚覺自己幾乎已被聶箸文擁在懷中。大驚,用力一推一脫,三兩步跳到遠遠的一側,防備心又起,“二少,抱歉,自行逾矩了。”客客氣氣,淡談漠漠,一如以前的每一天。

“自行——”身體頓無所倚,那種空蕩蕩的感覺竟讓他心中沒來由地陣陣揪痛。歎息地仰起頭,有氣無力地隨手一拍額,聶箸文不知該怎樣才好,“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親近你而已!”

“二少,這、這恐不合適。”兩名男子,再怎樣親近也應遵循禮教所限。忽地憶起近日兩人手拉手的樣子,不由面上一紅,他太失儀了!

“為什麼不合適?我喜歡一個人,想親近他有什麼不對?”心一震,猛然明白這些時日來的心緒為何總是不同平常——他,竟然喜歡上了自行!以一個男子的身份,喜歡上了同樣的一名男子!

“喜歡?!”臉一下子燙若火燎,他怎能、怎能——

“是,我喜歡自行,就如同大哥喜歡阿濤的那種喜歡。”聶箸文靜靜陳述,一旦明白心之所系,才不屑什麼倫理道德,既然男人能喜歡女子,那為何不能喜歡男子?

嗤,他才不管!

“二少、二少又在玩、玩笑了!”乾笑兩聲,伍自行步步後移,胸腔中怦怦亂跳一氣,靜若止水的心境被驟然打破。

“自行——”雙手無助地朝前一伸,沒有焦距的黑眸中充滿濃濃的挫敗,自行不肯信他?“我知你一時不能接受,我絕不會強迫你也同樣地喜歡我,但你千萬不要自欺,我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絕對不是!”老天曉得,他聶箸文活了二十八載,這是平生第一次真的動了情!

也會是,一生中惟一的一次。

“二少!別、別說了。自行、自行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豈、豈能得二少如此、如此抬愛!”手足無措啊,生平第一次有人向他展露情感,卻、卻——

“我也不過凡夫俗子而已,”低吼一聲,腦中那股熟悉的劇痛又在悄悄撕扯他的神志,不行,在頭痛未發作之前,他要講清楚!

“自行,我不求你付出同等情感於我,我只求你能平心接納它!哪怕、哪怕你將它看成、看成兄弟間的友愛也罷!”再也支撐不住,雙手抱緊劇痛似裂的頭,猛倒在地上,高挺的身子忍不住緊蜷成一團,咬牙忍那扯心之痛。

“二少——”顧不得剛才的衝擊,急沖過來,爬跪在那顫抖不停的身旁,想也不想地將那縮成一團的偉岸身軀摟進懷間,“二少,你還好嗎?二少!”已好些時日未曾復發過,怎突然間又來了?

“二少!”一顆心,盡陷在慌恐中,急得要蹦出胸腔。

“二少!”閣外的小福也聞聲奔進來,一下於也急得手足無措,“怎麼辦?伍先生,怎麼辦?”

“快去請大夫!快去找大公子呀!”想也不想地大吼。

小福立刻又沖出閣去。

“二少!二少,忍一忍!”雙手揉上那火炙般的雙頰,再也無心顧及其他。

“不妨,別、別急。”聶箸文虛弱一笑,任冷汗浸過全身,“我、我要認真告、告訴你,你、要聽好了——”

“好,好,你說,你說,我在聽!”此時此刻別說是聽他說話,哪怕是讓他伍自行講一千句“我也喜歡你”,他也會不假思索,從善如流!

“自行,這、這輩子,我,我要定你了!”咬牙講完,頭一歪,再也抵不住腦中那刀割的劇痛,昏了過去。

伍自行雙唇顫顫微張.聽不到聶箸文的霸氣告白,也再也看不到其他。一顆心,依舊沉於剛才瘋狂的一閃而過——

他也喜歡上了聶箸文!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0-2-8 07:56: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大夫,箸文可有危險?”

緊張地圍站榻前,聶修煒心急如焚,不是才說已十日多沒犯痛了嗎,怎又會突然發作起來?且,情況遠比以前糟,更痛昏了過去!

利眸掃向將箸文送回房後,便倚窗呆立愣愣不語的伍自行。

“還算幸運。”老大夫長籲一口氣,“只要醒來便沒事了。不過——”瞧一眼一臉焦灼的男子,“大公子,這解藥最好快些拿到,以免毒素反攻。”若真如此,大羅金仙怕也救不回二公子了。

“這個好辦。射月已出城接應,估計明天晚上便能帶回。”扭開視線,不忍心再看臥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一眼。小弟從小身子健壯,整日躥上躥下,弄得府中雞飛狗跳的,何時這般脆弱過?“怎麼搞的?”

“是自行的錯。”窗前的年輕男子忽地開口,“蒙大公子、二少不棄,將自行待如兄弟,可自行不但沒回報兩位看重之恩,反而——”

“不,跟自行沒關係。”虛弱的話語,由榻上輕輕傳來。

“箸文,你醒來了?感覺怎樣?”聶修煒一下子撲過去,大喜、焦灼之色溢於言表。

伍自行也震了一下,腳一抬,停在半空,又輕輕落下,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聶箸文。

“大哥,不必擔心,我沒事。”勉強擠出笑容,聶箸文搖搖頭,隨即抬起手輕喚:“自行——”

伍自行立刻轉向他,愣愣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自行,”費力地招手示意,“你過來。”

伍自行還是愣愣地瞅著他,再掃一眼榻前的大公子,沒有動作。

“自行,我有話對你講。”柔聲低語,無焦距的雙眸企盼地盯住他的方位。

“自行,過來呀,箸文叫你呢。”聶修煒暗歎一聲,心中已隱約猜出了幾分,搖搖頭,起身走幾步,請老大夫去大廳歇息,將一室的靜譴留給相對無言的兩個人。

只要箸文幸福開心就好,其他的,並不重要。

一時之間,屋內的人走了個乾乾淨淨,只剩床榻上的人靜靜等待著倚窗而立的男子走過來。

“過來呀!難不成你要我過去?”聶箸文雙手用力一撐臥榻,想起身下床。

“你別動!”再也不想其他,伍自行快步沖過來,“我過來了!”雙手,急急按到他肩上,複又壓他躺下。

“自行,不要躲我。”虛弱一笑,大掌輕輕覆住肩上的涼手,頓覺空虛的心又充滿了起來,他溫柔低語,“我知這太過驚世駭俗,不容於禮教。可我再也管不了那麼多,只要能日日見到你,只要能時時牽你的手,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哪怕是兩個不言不語地只靜靜坐著——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換!”

“二少,二少……”頭扭到一側,眼中不由泛起熱流,用力咬緊顫抖的膳,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什麼也別說。”搖搖頭,將那雙涼手握到胸口,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它們,“你若不願意,我絕對不會勉強你。但我會一直一直站在你的身前,為你擋去一切風風雨雨,直到我白髮蒼蒼、躺進棺木的那一刻。”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地講出自己內心,聶箸文長籲,“我絕不會給你添任何一點麻煩。你若怕世俗偏見,我向你起誓:在人前我只會以兄弟之情、朋友之義待你,絕不逾越半分。但我求你不要躲我——好嗎?”

輕柔的低語,含了萬千情意。

伍自行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心中那再也阻不住的熱流,低聲道:“二少也該知‘伍自行’是男兒身。”

“你若是女兒身,我哪會有這些顧慮?”抱怨地輕輕一笑,“我喜歡的人是自行啊,我才不管自行是否也是男兒身!喜歡便是喜歡了,何必多想其他?不過,”揚起壞壞的笑,“自行若在意,那將我看做女子可好?”

“二少、二少又在說笑。”也不禁輕笑起來,頓覺心中一曠,霍然開朗,那壓了自己二十四年的重擔似乎被丟得遠遠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好,”他重重點頭,“二少,我允你喜歡我,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喜歡我。”

“真的?!”猛地坐起身,雙臂一張,將身前的人緊緊摟進懷裡,不敢置信地一遍又一遍重複,“自行真的答應了?自行真的允了!”

“真的,真的。”雙手悄悄環住那個興奮得左晃右搖的男子的瘦腰,頭一次放縱自己全心浸入快樂中,“或許我不會太快適應——你的舉動,但,但我會儘量努力的。”有些困難地吐完內心,便被那個欣喜若狂的男子一下摟得喘不過氣來。

“自行放心,我不會馬上便迫你接受‘我’的。”含有深意的笑語燒紅了伍自行的臉,“我會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讓你適應。若沒你同意,我絕不會強行逼你,除非,”呵呵,好開心0除非你自己主動。”臉頰輕輕蹭著所擁之人的黑髮,笑得心滿意足,快樂得想飛,“那——我可不可以親你一下?”滿是渴望。

伍自行一下瞠大雙眸,這人!才說不會強迫他,說得那般讓人窩心,可轉過身來便要——親、吻?!

他不禁有些後悔,剛才……他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

思索間,沒注意到那張俊朗的男子面龐已賊笑著悄悄逼過來,等他回神,早已淪入敵手——

滿屋的春色,映盈著院外的一池芙蓉,暖暖的清香,浸沒了美人塢……

***************

“他們、他們在擁吻耶!”大大方方地站在敞開的窗前,阿濤幾要瞪爆眼珠子,就這麼不掩人目地在敞窗的屋內,吻得火花四濺,太過、太過刺激了!

“你不贊成?”將小女人攏進懷間,聶修煒暗暗歎息,箸文,怕真的……陷進去了!

“你反對嗎?”轉首奇怪地瞅大男人一眼,“箸文和伍先生很合適啊,我喜歡伍先生!”石破驚天地點點頭,生平第一次明白說出對他人的感觀。

“你喜歡?”聶修煒有些愕然,阿濤很是內向,平日從不輕易坦白內心的。

“嗯,我和伍先生一定可以成為好姐妹的!”不理會丈夫的愕愣,自顧自悄悄盤算起來,以後,她終於不用再擔憂聶府少夫人的擔子了,嘻嘻——

燦燦杏眸再次笑著眯起。

“阿濤,”

“幹嗎?”仰頭瞅丈夫一眼,不解他為何一副快死的摸樣?

“好、好姐妹?!”他覺得有必要糾正小妻子的奇特念頭,順順差點被嗆死的氣道,他好心地將大敞的窗戶仔細關好,不再觀賞屋內依舊摟在一起竊竊私語情話綿綿的兩個……男人,轉身拎小妻子跨出院落。

“你不要以為伍先生接受了箸文便萬事大吉,你該知這世道容不下這不倫之戀!”

可以想見,聶府將在京城掀起多大的風浪——爽朗雅秀的京城聶二少竟有斷袖之癖?!

哈,休說外人如何風言風語,單只在外遊山玩水的爹娘——恐有一場硬仗等著箸文哪!

“不倫之戀?”阿濤用看“癡呆人”的表情睨他一眼,“箸文和伍先生若是不倫之戀,那我們也是埃”

“天哪——”有一個要麼專心致志、要麼行事懶得用腦思考的小妻子,孰福孰禍?“你該知道,箸文和伍先生一樣,全是男、兒、身!兩個男子,能光明正大地結成夫——妻嗎?”

“你真的很癡很呆很笨耶!”受不了地哼一聲,抓起大掌拉他往兩人所居的清玉樓方向,“回清玉樓啦,我讓你瞧一件東西!”

“慢一些,別急,小心跌跤!”大掌繞上小妻子的小蠻腰,不明白阿濤今日怎如此——不同於往日般安靜。

“哪,你看,這玉像是誰?”急急奔回清玉樓,從書房的暗櫃裡摸出聶修煒今日剛從石頭閣偷偷抱回的那尊女子玉像。

“你怎知我抱了回來?”不理阿濤的話語,自己先問個明白。老天,竟連他藏在何處也摸了個清楚!阿濤很是粗心的啊,怎發現的?

“我看到你藏了埃”白那個愈來愈白癡的男子一眼,她重提舊話,“看嘛,我雕得像誰?”

“我總覺眼熟。”仔細瞧那玉像的女子面容,忽地一笑,“阿濤,你雕的愈來愈好,可以出師了。”十年來,阿濤的心思幾乎全放在這雕玉之技上,害他備受冷落,有時她一雕雕至深夜,對他的……求歡……置之不理。

“我沒讓你贊我。”眯眯杏眸,對他的不專心甚是不樂,“我是讓你瞧這玉像,看我雕的是誰!”忍不住用手硬壓低那顆大頭,逼他與玉像面面相覷。

玉像中女子容貌一如常人,只是低首斂眉,神情落寞,似沉浸在無邊愁苦之中——“伍先生?!”

“啊,你好聰明。”誇獎地拍拍那顆大頭,阿濤笑眯了燦燦杏瞳。

“你將伍先生雕成女子做什麼?”

玉像雖身著女衫,一副女子妝扮,但容貌卻如伍自行一般模樣!

“阿濤,你即使知曉箸文喜歡伍先生,也不用將伍先生雕成這般模樣,來討好箸文呀?”聶修煒有些啼笑皆非,對妻子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深感無力。

“我幹嗎要討好箸文?”這些年來是聶箸文想著法兒來巴結討好她耶!她要討好的是伍先生啦!

“那你——”指指玉像。

“伍先生本是女子埃”細聲細氣講完,對這個張大嘴巴、一臉呆呆模樣的男子不感興趣,伸手抱起玉像便往外走,“我去送給伍先生。”

“等一下、等一下。”伸掌將妻子拉住,取走她懷中玉像小心放到一旁,再將妻子擁人懷,共擠進一張躺椅中,抬高妻子下頜,與她四目相對.“你是說伍自行本就同你一樣,是女兒身,他只不過是女扮男裝?!”

太、太不可思議了!

“你不笨埃”安心地窩在丈夫懷裡,尋個舒適的位置,有些困,想睡了。昨夜為了這尊雕像忙了半宿,今日一大早又被這個無聊男子大吼大叫地吵得不得安眠,等到中午箸文頭痛又犯,她緊張了半天,終於得閒,忍不住呵欠連連。

“乖,等一下陪你休息好不好?”聶修煒柔聲驅逐妻子睡意,“快告訴我,你是如何發現伍先生是女子的?在什麼時候發現的?”伍自行入府半載,誰都是伍先生伍先生地喊,難不成大夥兒全栽了?可阿濤這個小遲鈍又是怎麼發現的!

“因為伍先生沒有你們男人的喉結,卻有我們女人家的胸部埃”儘管伍先生纏得很平,那次她不小心碰到,還是軟軟的很好玩兒,“還有,伍先生沒有你和箸文的陽剛氣息。”反而如她一般,有一股女子特有的淡淡清香。她因雕玉像的關係,對人觀察極細,在有雕一尊伍先生的玉像的念頭時,自然悄悄將伍自行從頭揣摩到腳,對他的不同於男子的異樣自然也看進了眼裡。但說穿了,猜……的成分居多。

“就這樣?”十餘年的朝夕相處,聶修煒自然明白所愛之人的心思。愕然地瞪著阿濤將頭埋進他懷裡,眯起杏眸沉沉睡去,不知該哭該笑。忽又憶起今日在石頭閣,伍自行望著玉像呆愣的奇異神色——

哈哈——他忍不住將頭倚到妻子肩窩,低低沉笑起來。

伍自行哪,你好聰明!

不由低歎,照情形看來,伍自行還不想顯出本尊,那麼,可憐的箸文何時才會發現呢?發現他下定決心要死戀到底的“自行”竟是女兒身!

可憐的小弟,註定情路坎坷哪。

憐惜地望著懷中至今有實無名的小女人,無奈地歎息複歎息,聶家兄弟,命都苦哦——

***************

青草依依,飛鶯嬌啼,正是踏春的好時機沒錯,可誰都能在這春陽燦爛的和風天氣裡出門踏青,就是他伍先生不能!

“伍先生,你今日真要去香山遊春呀?箸文今日就要服食解藥、重見光明哎!你幹嗎不陪著他?也好讓他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伍先生啊!”

坐在馬車上,阿濤猶不死心,力勸一旁一臉遊興的男子回頭是岸。

算她倒楣,興沖沖想跑到美人塢看那個聶二少解毒,重回光明世界,可是……又迷路了,繞來繞去,卻繞到了聶府側門,正好逮住這個想偷溜出府的伍自行先生。

本想勸回他,同去美人塢,卻不想反過來被他說動了心,也跨上了這輛出城踏青的馬車。

心虛地想一想,覺得有些抱歉,畢竟箸文這些年來對她很是友好,這樣的大日子,她卻不陪在他身側,反而會同他的心上人跑到郊外去散心……臉有些燒。

“那樣有什麼意義?”伍自行挑挑眉,淡淡反問。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他又怎樣?聶箸文會從此大改心性,不再到處尋美訪絕色之女?

只怕他見了自己平凡的面容,便再無愛意。

就算聶箸文誓言旦旦,這一輩子要定了他伍自行,就算他也敞開心胸願意接納這份愛,就算兩人已互許了終身——

那是在聶箸文失明之時。

一個人在無法用眼去觀察世界時,感覺對他來講是惟一接觸世界的管道,聶箸文用心來觸摸他,認定他是今生的摯愛。

可,若用的是眼,憑藉的是一雙眼睛之時呢?

他可還會對他伍自行動心?

莫忘了,在聶箸文過去的二十七年裡,在他熠熠烏眸裡,所看到的是什麼。

非俊美之物,絕不入眼;凡貌平之人,從不與之往來。

若在那時,他伍自行,絕對絕對沒有機會接觸到意氣風發的聶二少,更不用說是獲得他的愛了。

如今,他重返了光明世界,會怎樣來看他?

只有心的保證,遠遠不夠。

他要知道,聶箸文是否真的不在意他的平凡。

所以,他出府來,在聶箸文重返光明的時刻。

他要的,是一個完整的聶箸文,一份完整的愛。

“好像是沒有什麼意義。”阿濤困惑地摸摸頭,甚為佩服這位伍先生獨特的行事風格。

天下,怕再也找不出如伍先生一般的奇女子了。

燦燦杏瞳悄悄一眯,暗暗決定以後有機會,也扮男裝試試。

“那我們去香山哪一處玩?”既然出來了,玩個痛快好了。

“哪里人多,咱們去哪里。”輕輕一笑。久經商場的利眸中閃過算計,哪里美女多,哪里好了。

“哦。”阿濤也點點頭,不再問些什麼,偏頭望向車外的風景,開始一心欣賞。

馬車飛馳,似一陣輕煙,消失在如畫的風景裡。

***************

“出門踏青了?!”

重見光明的利眸狠狠瞪住前來報信的侍從,聶箸文青筋暴起。

好,好一個伍自行!

“是,阿濤姑娘也跟了去,去之前偷偷讓我前來跟兩位爺說一聲。”有些心驚膽顫,怎麼複明後的二少脾氣也改了?模樣,有些像發火時的大公子,好似、好似一頭被踩住尾巴的雄壯獅王。

“大哥!”氣惱地轉向一旁怡然品茶的老大,“你怎麼管教你的小女人的?”非但不幫他攔住自行,反而也去湊熱鬧!

“注意禮貌,我的小女人是你未來的大嫂。”淡然地挑挑眉,“你的涵養跑哪里去了?你的理智又飛到哪里去了?眼又見光了,所以不再去用心想事情了?”難道男人—旦有愛,便無多少理智了?

“大哥,你什麼意思?”狂爆的心,微微一驚。

“伍自行為何不想見你?今日他難道不知你會重複光明?可他偏出府踏青!”冷冷一哼,“用一用你的腦子吧!不要除了欣賞美人圖,眼睛還是瞎的!”

“大哥,你是說——”

“我什麼也沒說。”放下茶杯,淡然起身,“朝陽,去備車。”他要去與阿濤會合,順便玩一天。

“我也去。”忙伸手報名,心思開朗之後,立刻敏銳地推演出自行出府的真正原因,也明白了阿濤為何也去湊熱鬧。

大家都在幫他。

“你明白了?”揚起笑,聶修煒拍拍小弟。

“明白了。”深深吸一口蘊含著春風的清香.聶箸文懶懶地伸個腰,雙眼貪婪地盯著窗外的花紅柳綠,“多半年沒瞧過這美景了,出去走走也不錯。”

失明過,才懂得珍惜。

“那咱們今日去放縱一回,如何?”將手搭上小弟的肩,聶修煒展眉一笑,似乎回到了那個年少輕狂的無憂歲月。

“好啊,找到那兩個偷溜的,一起去喝個痛快!”

相視一笑,親情,盡在不言中。

***************

春光明媚,山徑綠草殷殷,往上則是人來人往,步履悠閒,但是面含笑意,出門踏青之人。

“啊,你看那邊,有放紙鳶的!”阿濤興奮地大叫,二十三歲的女人,偏又有著孩子似的純真。

“阿濤姑娘喜歡?”身旁的人歡樂開懷,伍自行不禁也興致高上來。

“喜歡埃”咕碌碌的杏眸到處飄過來飄過去,“修煒一向事務繁忙,根本沒時間帶我出府遊山玩水,我自己出門,他又不放心。”其實她也一直醉心於雕玉,壓根想不起出來玩玩,悶了,在府中逛逛也就算了。如今日般出府踏青,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伍先生,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請講。”

“你別阿濤姑娘阿濤姑娘地叫啦!那顯得多生疏啊,你喚我阿濤好不好?”反正以後是一對妯娌。

“那——”略一沉吟,“你也喊我自行吧!”

“好啊,自行。”立即順口地改了稱呼,“那邊有許多姑娘在玩秋千耶,怎樣,咱們過去瞧瞧?”

三月踏青,是悶在深閨高樓中的女孩兒們惟一能出來透氣的時機。

望著那燦笑的杏眸,伍自行心中一暖,搖頭輕輕拒絕,“你去吧,我恐不太方便。”一個男子若貿然闖進女子之間,怕招人側目。

“哦。”失望立刻掛滿了面龐。

“我去那棵大樹下等你,好不好?”他柔聲笑勸,不忍讓她失望。

“那——好吧!”指一指不遠處一棵巨樹,“那裡沒有人,你在那兒等我,等一下我玩夠了,能容易尋到你。”

“好,我就在那棵樹下等你。”點頭應允。

“不准偷偷跑掉喲!”

“我不會的。”為證實所言,他慢慢踱到那棵阿濤指定的樹下,含笑向阿濤揮揮手。

阿濤也揮手示意,興奮地跑向另一側圍滿女孩兒的秋千架。

“無憂無愁,真好。”他輕鬆地斜倚在樹幹上,望著那群興高采烈的女兒家,不由出神。

有多久沒再夢到“她”、想到“她”了?

好似在他終於尋得人間真情時,“她”的身影便漸漸在他心裡愈走愈遠,只能偶爾瞧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遠遠地朝他綻出笑容。

“她”,也為自己高興吧?

因為,“她”夢中渴望的所有幸福,正一點一淌地在他身上湧現。

“她”一定會笑的。

“呀——”興奮的尖叫驀地傳來,震回了他逐漸迷離的思緒,他抬頭詢聲望去,只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蕩在高高的半空,放聲大笑。

他止不住地也笑起來。那個看似文靜的阿濤,原來也有瘋狂的一面呀!

順著視線在圍觀的人群中梭來梭去.環肥燕瘦,絕色佳麗也甚是不少,只是比起在半空中蕩來蕩去興奮地大喊大叫的生動人兒,稍嫌呆板了一些。

“真想不明白,”他喃喃自浯,“她們是長得甚美,可只會在底下瑟瑟發抖、矯揉造作的,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蠟人,擺在家中好看便行,真正顯出美麗的,是鮮靈生動的、會笑會鬧的、真的人兒才對。”

將蕩在空中興高采烈的小女人與底下圍觀的嬌弱美人作個對比,哪一個更能吸引人的目光,更能博得無盡的憐惜,不言自明。

“大公子真有眼光,能找到這麼一位美麗的妻子。”他羡慕地輕笑,“不像另一個人,看人只看容貌,以人的皮相來判斷美麗與否。他難道不明白,再美的紅顏也有老去的一天,再絕色的佳麗最終還不是一杯黃土掩枯骨而已?”

他噗哧一笑,“唉,唉,真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也只有沒腦子的孩童才會這般膚淺了。”垂首而樂。

“原來,你真是這樣看我的。”懊惱的低語從他身後傳來,帶著數不盡的悶悶不樂。

他一僵.再也想不起什麼來,只剩一片空空的白。

“自行.我承認過去是如你說的那般……膚淺,總是自以為是地以貌取人,可我自從遇亡了你,已經改變了埃”

輕輕的腳步聲從他身靠的樹後一步一步近過來,只到停在了他的身前。

他依舊低頭不語.只靜靜望著身前的那雙長靴,維持原姿。

“我說了,這一輩子纏定你了,才不管什麼其他。你也是男子之身,我都不在乎了,豈又會在乎你是否貌若潘安宋玉?所以,你根本就不用躲我!”

他靜靜聽著這些抱怨,竟有了想笑的衝動。

“你還是不肯抬頭看我一眼嗎?”悶悶的懊惱從他頭頂傳出,“那時我身不由己地喜歡上你,即便我眼不能視,不能親眼看到你的模樣,可你莫忘了,我身邊的人不都是眼盲之人啊!自打你入主聶氏布莊,射月就將你的相貌一五一十、詳詳細細描述給我聽啦,那時我在腦中勾勒出的你,確是認為不怎麼出眾,甚至還想拒絕你入府,因為我那時是如你所言——膚淺,還是大哥狠狠斥?了我一回,我才點頭允你入府的。”

憶起當初入居聶府的情景,確是有些印象,前幾次同聶箸文會面,他是有些不甘不願,那時他就知是因他貌不出眾的緣故。

只是,誰也料想不到,一向眼高於頂的聶府二少最終會喜歡上他原先最不入眼的平凡人物。

“哧——”他不由笑起來。頭,卻依舊未抬起。

“再告訴你一句,今日打從你和阿濤爬上香山之頂時起,我便偷偷跟在你身後啦!所以,就算以前我看不到你的模樣,只能憑著想像,今日我也看了你千眼萬眼,你躲不掉啦!”

有力的雙臂一下子將他扯入懷,緊緊擁住,“可以抬頭了嗎?”

伍自行將頭埋在那溫暖的懷抱裡,還是不語,只輕輕搖了搖頭。

“我還要再做些什麼,你才肯抬頭看我?”惱惱的低吼充滿挫敗,“難道讓我再瞎一回,你才肯?”

“若是呢?”他偏不如聶二少的意。

“那好吧!看不見就看不見!”聶箸文委屈地撇撇唇,“大不了一輩子讓你牽我手,做我的手杖好了!”想一想,也很不錯。至少,那時,他能正大光明地牽自行的手,而不用操心那些煩人的禮教。

他是不在乎外界怎麼說啦,可自行呢?愛他,自然要小心地呵護他、保護他不為流言所傷。

見懷中的人還是不為所動,聶箸文只好長歎一聲,“借我簪子一用。”

“幹什麼?”用手壓住頭頂束發的銀簪,不讓那人抽走。

“刺瞎我的眼啦!只是這回可就無藥可救嘍!你一定要牽我一輩子哦!”熠熠奪目的黑眸裡,含著深深的笑意及眷戀。

“行啦,只會耍嘴皮子!”拍開在頭頂作怪的大掌,伍自行笑著,慢慢抬起了垂了很久的臉。

四目靜靜互視,無語的愛戀,在倒映了對方身影的烏眸裡盈盈泛動、流轉。

久久,一動不動。

“天哪!”聶箸文啞啞歎出聲來,“你的模樣和我心中所想一模一樣!剛才偷偷跟在你身後,只敢遠遠地看你,總覺不太真切!”無論遠觀、近看,他的自行,都是他一輩子要定的所愛之人的身形。

愛由心生,一切,全都依心的指引。

“這眉,這眼,這唇,這笑,天哪,都是我夢中的心愛之人的所有啊!”大掌虔誠地撫上那早已烙刻心底的容顏,他癡癡地撫過一遍又一遍。

“我發現我的眼再也離不開你了,怎麼辦?我的心全被你霸佔了,怎麼辦?”

“閉上眼、不去想啦!”

天外乍然沖來一句笑語。

聶箸文一抬頭,恨恨瞪向那個不識相的人,“你沒事做呀?”轉頭一吼,“大哥,將你的女人拎到一邊去!少在這裡打擾我們!”沒長眼呀,看不到他和自行正在柔情蜜意、情話綿綿呀?

“我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不識相的男子無奈地聳一聳肩,“可是,我們要是太識相的話,聶府明天就怕有麻煩了。”輕輕地指一指不遠處不斷投射過來的異樣眼神。

“管他們?”不悅地大吼一聲,惡狠狠地將利眸反瞪過去。

“大公子,阿濤,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府吧!”伍自行反手推開那個火爆的大男人,一臉平靜。

“嘻,還是自行成熟。”阿濤眯起杏眸,眨一眨,嘲笑那個毫無風度可言的男子。

“阿濤,你皮癢是不是?”敢笑他!

“沒有呀,我今天高興極了,能出來玩上一天.又有好戲可看,我很滿意哦,不像某人,好像欲求不滿喲!”哈哈,她身邊有大山可靠,才不在意一臉猙獰的惡人口出威脅。

“好了,阿濤,別再招惹箸文了。”聶修煒無奈地出面充當和事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讓伍先生多為難。”

“藹—”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阿濤沖伍自行歉意地一笑。

“走吧!”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伍自行轉身領頭朝山腳下走去。

狠瞪賊笑的小女人一眼,聶箸文如追逐蝴蝶的花貓一般,搖著尾巴追了上去。

“哇,箸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了?”讚歎地睜圓杏眸,阿濤更加祟拜那位穩重的伍先生。

“好啦,別再傻笑了,咱們也走吧!”含笑擁起心愛的小女人,一同踏上返家之路。

春意融融,確實是一個適合的好天氣。

一個適合情愛萌動的好天氣。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0-2-8 07:5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悠閒的午後,暖風熏人醉,漸紅的楓葉,卻已道天涼好個秋。

天涼好個秋哪!

忍不住一聲感歎,算來人居聶府也已一年了,由入府時的黃菊燦漫,到紅梅迎春,由美麗的迎春花開,到六月的芙蓉接天碧,一轉眼,又是金菊送秋時哪!

天涼好個秋哪!

唉——

“歎什麼氣呢?”數月來幾乎與他寸步不離的牛皮糖又粘到他身後,健臂一伸,將他圈進懷中,下巴抵在他的頸肩交接處,熱息,陣陣拂到他耳中。

“識得愁滋味,天涼好個秋。”早已不再費力去掙脫身後窒人的緊擁,習慣,一點一滴被這個人悄悄侵襲,從不與人相距過近的生活早被這人擾得一團糟。

“哪,你應該這麼想才對,”背後的人將熱唇貼到他耳上,低低輕吟,“莫笑花開早,只願春來曉。亂紅清香隨風至,袖底暗藏盈盈淺笑,只道——逍遙。”

“亂扯!”將頭側開,避開那讓人眼暈心跳的炙熱吮吻,他也笑,“現在是涼秋,哪來的‘春來曉’?”

“不管是否‘春來曉’。反正我只要有你便‘只道逍遙’!”

不依不饒,唇又貼上前,甚至還偷偷探出舌尖,吮上那柔軟耳垂——

“喂!做什麼?”一嚇,忙忙用力一頂,跳到一旁,防備的眼眸慍惱地盯那失望的人一眼,這人0這裡不是美人塢!當初你怎講的?怎老是忘記?”他也是為他好耶!堂堂的京城聶府二少,在人來人往——呃,就算地廣人稀的後園中,公然摟攢抱抱一名男子,成何體統?他不要做人,他伍自行還要做人哪!

“我——”雙手徒勞地一伸,那個防備的身影卻躲得越遠,聶箸文失望地歎息,“我只是情難自禁而已,自行,這裡鮮少有人過往,你擔心什麼?”

與自行兩情互許的幾月來,他們其實根本沒多少時間聚在一起。自行擬了一份計畫,要將聶氏布莊全面革新,由最基礎的棉花來源到最終的布匹買賣,一一重新來過。為了這些,他與自行整日不停不歇地到處奔走,簽下產棉之田,建起織布之坊……

種種事宜,忙得他們人仰馬翻,惟一能靜靜聚坐一刻之時,便是深夜審賬的間隙。

可是,就算有那麼一刻閒暇,自行卻依舊不准他有什麼“親密”舉動,除了偶爾牽一牽手,別說想放縱地盡情擁吻他一次,就連想抱一抱他,都得在自行沒有防備的那一刻!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兩個誓言“相守一生”的戀人——有這麼生疏的嗎?

原先是忙於布莊事務,無暇親密,如今終於一切忙完了,還不准他抒解一番相思之苦呀?

他不禁扭過頭,十分不爽地哼一哼。

“我擔心什麼?”我擔心你聶二少的名聲!伍自行也扭頭哼一哼,準備走人。卻忽地眼一亮,笑著朝一側招招手,“阿濤,這裡!”

一側遠遠的石徑上匆匆走來一個女子,正是阿濤姑娘。

“自行,我找你找得好苦!”喘幾口氣,阿濤輕聲抱怨,“天快黑啦,怎不在書房等我?”約好的,卻又臨時變卦,害她繞了好多的圈子,“我認路的本事不太靈光啦。”

“啊,我貪看秋菊忘了時間,真抱歉!”笑著彎腰以示歉意,伍自行輕問:“你都準備好了嗎?”雖然他與聶箸文還是不冷不熱的老樣子,與阿濤卻已是越來越好的知心朋友。早在初夏的某一天,阿濤抱了一尊玉像來送他時,兩人相視一笑,即明瞭了一切。

由此,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好啦!你不知道,那——咦,箸文,你也在?”後知後覺地打個招呼。

“呵呵,”乾笑幾聲,對於兩人的親密有些吃醋,“難為你阿濤姑娘還看得見區區小生在下我。”他一個大活人站在眼前是石雕的呀?!

“你又不是這假山上的山石,我自然看得見你。”不明白他為何笑得如此假意,卻也沒時間多問,只轉頭繼續對伍自行說自己的話,“哎呀,你不知道,我一拿到它,就差點——喂,箸文,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走開啦,沒見我在同自行說悄悄話嗎?”非禮勿聽、非禮勿視,不懂啊?

“呵呵——”頭頂幾要氣得冒煙,卻只得咬牙忍耐,只因這少根筋的路癡女不小心是他家大哥的“女人”!

“我自然看到了,”她小姐沒忘他的眼已重見光明了吧?“可我要等自行,自行不走,我自己走幹嗎?”兩個人喊得那麼親熱,絲毫沒有該有的“男女之別”,讓他心裡甚不是滋味,“自行,你過來一下。”

“做什麼?”不疑有他,聞言走了過來,“有事?”

“沒什麼大事,”雙手一圈,將自行擁入懷中,揚首沖目瞪口呆的阿濤示威地一笑,“只不過重申一下主權而已。”

“主權?”其他兩人互望一眼,不解其義。

“對!你,自行,是我聶箸文的;你,阿濤,大哥才是你的囊中物,請勿搞混。謝謝,改日再見!”摟著伍自行一轉身,老大不爽地要走人。

“你有病呀?”才不如他意,伍自行死釘在原地不動一步,“我有事要同阿濤商量,你先走開啦!”耍什麼小孩子脾氣。

“對嘛,我和自行有事,你摻和做什麼?”阿濤移步上前,伸手從他懷裡硬扯出他的“所有物”,“你先一邊玩去啦,我們的事不要你聽見。”

“我——”懷中空空如也,他不由一陣心慌,阿濤少根筋嗎?自行是男的哎,她那麼親熱做什麼?瞪眼瞧那一男一女愈走愈遠,他扁扁嘴,很不情願地接受一個現實——他被自行甩了,為了一個女人,他的自行丟下他了——

“氣死我也——”忍不住仰頭長嘯,驀然發現,喜歡上一個人,佔有欲是很強的,強到無法忍受任何人奪走心上人的一點視線!

自行,是他的耶……

“自行丟掉你了?”涼涼的笑聲緩緩插進他的自艾自憐。

他抬首,“大哥?”何時來的?

“是我。”練武之人的機敏到哪里去了?嘖,搖搖頭,聶修煒從假山後面轉過來,慢慢踱到他的身旁,憐惜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一起走。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的阿濤竟把我的自行搶走了!”他要告狀,“自行是男人哎,阿濤把你也甩掉了嗎?”

“我的阿濤?”聶修煒聞言一笑,“她怎麼捨得甩我呢?不過,她肯樂意去找朋友一起說說話,聊聊天,我求還求不來呢,又怎麼會不高興?”這總比整日悶在房間裡雕啊雕的要好得多。

“問題是她找的朋友是‘男人’!”不信大哥心裡就沒有不是味兒。

“嗨,箸文,阿濤以前也常纏著你埃”聶修煒一挑濃眉,頭次發現小弟這麼沒“心機”,“那時我也沒有說什麼啊,現在她舍你而就伍先生,我才真的放心呢。”

啊,小弟還被自行蒙在鼓裡,在這裡大吃飛醋哩!怎麼回事啊,一向甚是眼神犀利的箸文,失了一次明怎麼看人的功力也退步了?他與伍自行已經共待了一整年,難道從沒發現什麼?

“大哥?!”太過震驚,“太放心了吧?難道你就不怕你的女人移情別戀?”

“再戀也比不上你呀,兄弟。”拍拍那顆呆瓜頭,“你知不知道,全府的人都對你和伍先生十分關注呢!”在親弟還沒有弄清楚伍自行的性別之前,他要審一審箸文到底陷到了第幾層,就當自娛一番吧。

“我管他們!”輕輕撇一撇唇,笑得雲淡風輕,“只要我和自行活得自在開心,理那麼多世俗偏見幹什麼?大哥,你也不贊成我和自行在一起嗎?”其他人不在他的考量之內,但自小一塊長大的兄長的意見,有必要聽一聽,不過,前提是——大哥不會反對才行。否則,也只得隨他去!

“哦,你還記得問一問我的意見?”他們兩個卿卿我我已快半載了,問得是否遲了些?聶修煒利眸一閃笑著反問,“若我不贊成呢?”

聶箸文聞言止住腳步,一臉凝重,“大哥,我以為你思想開明,否則也不會拋掉那些門第之見,一心一意要娶平民出身的阿濤做你一生一世的妻子。”

“可你莫忘了,‘伍自行’是男兒身。”淡淡一句,將他踢入無邊黑暗。

“男兒身,嗤!我管他!”輕輕一笑,“大哥,你愛過,該知道愛是什麼。若真心愛一個人,決不會去在意這人是否符合你的身份、你的尺度、你的一切身外世俗之事,愛便是愛,無關容貌,無關才識……總之,愛了就是愛了,有必要分男女性別嗎?”

“所以——”揚揚眉,聽親弟繼續道這叫人聽來絕對驚世駭俗的言論。

“所以,我才不管你贊不贊成,同不同意,我愛自行,便會一愛到底,直至生命終了。自行同我一樣身為男子又怎樣?我這一輩子就是要定他了!”輕輕哼一哼.“就算爹娘在府中,就算你們大家全都反對,我也不會妥協一分。”

靜靜望著這個一臉嚴肅的親弟,聶修煒緩緩笑開了。

何時,箸文真的成熟了?那個愛笑愛鬧、又奸又滑的毛頭小子終於蛻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你愛自行,所以不會去管什麼風言風語?”

“對!”很是斬釘截鐵。

“那麼,自行呢?”再淡淡一笑,漫不經心地扔下一枚火炮,“他可曾說過喜歡你?”

“沒有。”很乾脆地聳聳肩,“愛是付出,我從沒有想強求他如我愛他般愛我,只要有他在我身邊,能讓我靜靜守護他一輩子、愛他一輩子、憐他一輩子、寵他一輩子,就好。”他決不會讓自行再成為流浪天涯的獨行客,“再講,自行說允我喜歡他,以一個男人的身份——這承諾還不夠嗎?”再多,就太貪心了。

“那自行的來歷呢?他的過去呢?你不好奇?”愛並不等於盲目去愛吧!

“哈哈……”聶箸文一笑,笑得爽朗,“大哥,你也愛阿濤,可你也從不在意她的來歷、她的身世啊!同樣,自行的來歷、過去我是一無所知,可我愛的是現在的自行,會笑會哭的自行!他的過去我沒有參與過,他的現在、未來我卻可以陪他一起走過——我好奇那些做什麼?”

“哦。”讚歎地拍一拍親弟的肩膀,佩服之色掛在竊笑不已的俊臉上,顯得甚是滑稽。

“大哥,你們是不是瞞了我什麼?”瞧那奇怪的神色,他心生警覺。

“瞞你?呵呵,你的眼那麼利,我們能瞞得了什麼?”他們才沒有瞞,只是不想說而已。

“真的?”看那神色,便知大哥在說謊。

“真的。啊,箸文,忘了問你,你跟你的自行現在怎麼樣了?忙了半年,也該休閒幾日了吧?”他真想把自行搶到自己的玉器坊中,有這麼一位身懷經營之才的幫手,任誰也會輕鬆許多。

“還不是老樣子!頂多只能牽牽他的手。”無奈地抱怨幾句,“他總是防這防那,害我想抱抱他也只能趁他不注意。”挫敗地長歎一聲,複又振作精神,“不過,總算熬出頭啦!布莊一切已經安置好,從明天,不,從等一下開始,我要全心全力粘著他了!”嘿嘿,想一想便覺開心得想飛,“至少我要抱他個過癮!”

“就這樣?”

“當然!能抱到他我就心滿意足了!”他的小小要求僅此而已。

“不想吃他?”何時,小弟也懂得優柔寡斷了?不由憶起當初箸文死命鼓吹他快刀斬亂麻,吃掉阿濤再談其他的情景。

“吃——”差一點被急劇分泌的口水給嗆死,“怎麼不想?”他自嘲地一笑,多少個夜晚他想擁著自行入眠,想得心都痛了,可他不敢呀0可自行怕是一時半刻不能接受。”畢竟,自行是……男兒身。

“所以——”聶修煒再挑眉。

“等啦!”等自行願意交給他的那一天。

“小弟,套一句九年前你對我的說詞:枝節橫著生得多哩!若不想情路坎坷,那就吃掉——他!”悶聲一笑,“或許,你會有意外驚喜也說不定。”身為大哥,聶修煒相信自己十分關心親弟。

“哦?”懷疑地從頭到腳一掃不同于往日沉穩儒雅形象的老大,聶箸文不太相信他的……熱心。

“相信我,沒錯的。”再拍一拍小弟,聶修煒擺著方步踱走了。

什麼意思?

不過,賊賊一笑,吃嘍!

***************

……深夜……

“……自行……”

“幹什麼呀?”

“想你了……啊?”

“……礙…藹—”自行怎、怎……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0-2-8 07:56: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呵呵。

呵呵……

“拜託!求你不要再傻笑下去了!”聶修煒受不了地隨手丟過一冊帳本去,努力想堵住親弟那恐怖至極的賤笑。

有必要這麼發傻嗎?

不就是終於好夢成真吃了伍自行?

不就是終於揭穿了伍自行的真面目?

不要再笑了!

“呵呵,大哥,我好開心!”將蓋在頭上的帳冊扯到一邊,聶箸文好脾氣地漾著大大的笑容,“老天爺一定太眷顧我了!不然,他怎麼會突然將自行變成女兒身?呵呵,我太幸運了!”

女兒身耶!

他的自行竟是一位女紅妝!

天藹—

他幾要跪地不起,長拜老天了。

“你被自行騙了這麼久,還這麼高興?”簡直太佩服親弟的涵養了!

“我不應該高興嗎?”笑眯眯地聳一聳肩,“我愛自行,所以不在乎‘他’的男兒身,同樣,自然會包容‘他’的一切。可‘他’竟是女兒身耶!她是瞞了我許久,瞞得我好苦,死不肯明白告知我她的身份,我當然會有一點點不悅,因為她不肯告訴我實情,不想讓我幫她一起承擔一切——可這一定有她的苦衷不得已呀!我幹嗎要生氣?”

老天,聶修煒無力地支頜一歎。

“再說了,自行是女兒身,我可以正大光明地擁她、抱她、親她了,多好!”他求之不來哩:呵呵。

傻子,不過如此嗎?聶修煒搖一搖頭。

“不過,大哥——”面容一整,有些氣憤,“關於自行是女兒身——你和阿濤知道很久了吧?”哼哼,敢瞞他!這筆帳有得算了!

“也不算太久,不過在你尚未複明之時,我們才知曉罷了。”一邊翻看過往賬目,聶修煒歎息著露出笑容,沒注意到親弟的猙獰面目,“這還是感謝阿濤哩!若不是她,我才看不出來呢。”

想起便覺有些慚愧,久曆商嘗閱人無數的隼眸,這回竟一時不察地栽倒在一名女子手上!

“感謝阿濤?”哼哼,他一定會“好好謝謝”她0大哥,阿濤迷糊也就罷了!可你——你是我親大哥吧?你躲在一旁偷瞧你兄弟辛苦忍耐,很開心嗎?”他為了不讓自行受到傷害,每日每夜忍受欲火煎熬,忍得有多苦、多難!

“當然——沒有!”偶一抬頭,才驚覺風雲變色,忙忙丟開帳冊,躲到一旁,不想同蠻勁上來的親弟惡戰一常箸文雖小他一歲,武藝卻與他在伯仲之間,生氣發瘋的人力氣很大的,他還是少惹為妙!

“沒有?”猛躍過去,恨恨一記鐵拳擊向大哥的肚腹,“還騙我?若沒有開心,笑得這麼賤幹什麼?”

“喂——”急速向後一撤,抬手阻住來勢兇猛的拳頭,聶修煒有些頭皮發麻,箸文這次好像真的發火了!

“喂什麼喂?喂你一拳!”左掌被擋,右拳隨即跟上,右拳被攔,索性一記連環腿過去:

“停——”邊喊邊慌亂地出招擋住來勢,“我可是你親大哥哎,你幹什麼呀!”兄弟鬩牆嗎?

“現在記起你是我親大哥來啦?哼哼,就是因為你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大哥,我才想揍你?”似吃了狂藥一般,一拳一拳連綿不斷地痛擊過去,頗有不揍大哥兩拳絕不收回的架勢。

“停……”他快攔不了了。

“停——”慌張氣憤的女音驀地插進激烈的纏鬥中,“都什麼時候啦,你們兩個大男人還有興致過家家?有人上門指名道姓來找自行啦!”

“什麼?!”

四隻拳頭一下子僵在半空。

“有一個男人凶巴巴地死賴在聶府門前不走,指名道姓非要見自行一面!管事攔不住,自行已經趕到大廳見他去了!”阿濤沖兩隻暴龍大吼一聲,“那個男人自稱是自行以前的摯交好友!”

話沒說完,便見一道影子閃過身前,如狂風般呼嘯而去。

急了……吧?

“那人可是聶府的往來客人?”

“才不是吧?”她又不知道。

“咱們也去看看。”伸手抱起小妻子,聶修煒飛也似的奔向大廳。

自行許久以來,從沒講起過自己以前過往,更從不談起親朋好友之類。這突然冒出的男人,是誰?

況且,自從伍自行人主聶氏布莊以來,行事一向低調,甚少親自出門商討商務,就連布莊的許多大商家對她也是只聞其名,親眼見到的並不多。

那這個上門指名道姓見自行的人,是敵是友?

他真是伍自行的摯交好友嗎?

一切,只有看了才知。

***************

他飛也似的急奔,一顆心,亂成一團。那上門的男人是誰?自行可真認識他?

他與自行是何關係?

遙望聶府大廳,耳尖地聽見裡面傳出低低的笑語,他一呆。

“自行——”急?住前奔的勢子,他在廳門外輕喚一聲,才慢慢步了進去。

偌大的內廳裡,右首的大椅上,一個男子正傾身而坐,與正位椅上的自行微笑著交談。

一副很是熟識的樣子,斯文的臉龐上卻隱含壓抑不住的狂喜。

乍逢好友的狂喜。

“哦,齊彥兄,讓自行為你引見。”面容平淡的伍自行站起身來,右手輕輕一揚,“這位是名滿天下的京城聶府二少聶箸文公子。”

“啊,久仰久仰,”座上的年輕男子忙也立起身,笑著向聶箸文躬身一禮,“在下韓齊彥,大理人士,冒昧登門,還望聶二少見諒。”甚是舉止從容。

“原來是雲南大理韓氏藥堂的少主,箸文也久仰大名。”踱到心愛女子的身旁站定,聶箸文也抱拳一笑,“請坐,不必拘禮。”

他與自行是何等關係?

俯首細看自行一眼,平平淡淡的,疏而有禮,好似,好似初進聶府之時。

心,微微安下,笑著坐于自行身側的椅上。

“韓少主這次來京,必是生意上的事吧?”他笑著問。大理韓氏藥堂威震一方,所產藥材幾占中原四成,也是威名赫赫的一方霸主。他為何認得自行?

“呃,非也。”微一愣,眼望伍自行,韓齊彥搖搖頭,“齊彥這次入京,乃專為十……呃,專為自行賢弟而來。”

“哦?”聶箸文一挑眉,靜聞其下。

“齊彥已五年不曾見過——自行賢弟,心裡甚是掛念,故特來此一見,打擾了。”

“自行愧對齊彥兄如此牽 掛,真是不敢當。”伍自行微微一笑。

“十——自行賢弟,齊彥能否與你私下一談?”

熱切的眼中含著期翼。

“齊彥兄,此處均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便好。”淡淡地將視線移往廳外繁花,伍自行還是微笑。

“這——”為難地望一眼一旁的聶氏二少,韓齊彥愣了一刻,但再看一眼一臉平淡的伍自行,不由心中一陣黯然。

“我,我找得你好苦!”滿腔的渴念一下子爆了出來,韓齊彥再也顧不得是否有他人在場,緊緊盯住一直記掛在心的面龐,“那年我去蘇州尋你,可你、可他們說你已因惡疾過世了!那時我好傷心,不顧一切地想再見你遺容一面,可他們卻連你的埋骨之處也不告我,我發瘋似的在蘇州城裡外到處尋,到處找,只盼能尋找到你葬身之處,可我找了七天,也沒有找到,便大醉一場,昏睡中被我的侍從們運回了大理。”

微微一啞,憶起那時的傷心欲絕,韓齊彥苦苦一笑,“於是我便在大理量美的地方為你修了一座衣冠塚,將你贈我的那件蘇繡埋在了那裡,時常去看看、陪陪你,只盼能……能再夢你一回。可我即便睡在那衣冠塚墳房,卻從沒夢到過你。於是,我就想,是不是他們騙了我,其實你並沒死,只是不想再見我了?”

眨一眨泛熱的眼眸,韓齊彥直直注視著垂頭不語的伍自行,“我不死心,便又去了江南,暗訪你的蛛絲馬跡.雖依舊失望而歸,卻意外地在南京聶氏布莊買衣時,聽賣衣小廝偶爾閒談,說起了一位伍先生,說伍先生身懷大才卻不顯不露,整日埋首帳冊,沉默寡言。我一驚,總懷疑那是你,我費盡心思套他們講了你的相貌,我才真的確定你沒死,你沒死!”

雙手激動地一揮,顯是難抑激動,“我當時便想見你,可他們卻說你已不在南京布莊了!我想你若不在那裡當差,一定會去其他布莊當值,我便在中原各聶氏布莊一一探訪,上個月終於尋到了京城!”

憶起一年來的辛苦,韓齊彥一笑,“我怕你不想再見到以前的故人,便一直強忍想念,不敢來見你,只每日偷偷隱在聶府門外,盼著見你一回。可我等了一個來月,卻從沒見你跨出府門一步過,我沒有耐心也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便決定冒昧地闖進府來,與你見上一面,我也就安心暫回大理去了。”

長籲一口氣,“十三弟!齊彥這五年來無時無刻不想你,今日終於見著你了,我,我……”結結巴巴了半響,韓齊彥偏偏無法長言暢懷。

“齊彥兄,多謝你這些年這般記掛自行。”伍自行仰首淡淡一笑,“只是自行不再是你過去那個十三弟啦,那個十三也早已,早已——你便當做十三已死吧!自行如今是聶府布莊的帳房先生,怕是今後沒機會再與兄台見面了。”過去的事,他不想再提;過去的人,他更是不想再見。

“不、不,自行,咱們相交相知了那麼多年,如今終得再度團聚,豈能就此不見?我是因有急事需立即趕回大理,可我以後定會再來京城探你!我不求,不求你是否會記掛愚兄,只求你不要再躲開,能讓我時常見你一面就好。”他千辛萬苦,不只為了一次相見,絕不止如此。

“韓少主,”久久不發一語的聶箸文插進話來,“自行並非不想再見故人,只是有些事隨著時間的流逝,已漸漸改變了。自行現在生活得很好,韓少主該放心才是,不要再記掛於他。”他豈會傻呆呆地任由“情敵”在府中恣意來去?

“可我——”

“齊彥兄,若你當真認自行還是你的朋友,便放了自行一回,不要再如此辛苦地遠赴萬里了。”

“可是十三——”

“自行說啦,那個十三已死了,齊彥兄就不要再提了。”

“可你難道忘了咱們兄弟在蘇州的種種了?你忘了你失意時愚兄如何為你鼓勁了?那些美好的回憶你都忘了嗎?”他——怎能忘了!

“記得那時日子的是十三,可自行說了,十三已經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了什麼十三!屬於十三的所有一切早已灰飛煙滅!”伍自行恨恨低語,“齊彥兄還要自行再重複多少遍?十三死了,死了!”

“十三——”

“韓少主,今日天色已晚,聶府恐不太方便招待少主,還請韓少主早些回去休息。來呀,還不送韓少主出府?”冷冷一哼,聶箸文下了逐客令。

“聶二少——”再想講些什麼,卻不能開口,已被一左一右地架出大廳,失了身影。

伍自行對此卻如恍若未聞,只低頭沉默不語。

聶箸文無聲地歎了一聲,靜靜退了出去,留一方私人的空間給他的自行。

自行不想說的,他便不問。

***************

吱呀一聲輕響,從敞開的門外輕輕跨進一道高挺的身影,反手再關上門,緩緩進了內室.緩緩走到床榻前站定,靜靜凝視著床內面牆而臥的人,一聲不吭。

她也不語,任身後那深情的凝視籠了她一身,只輕輕向裡挪了一個身子。

似是一個無言的允諾。

他揚眉無聲地一笑,上了床榻,將她緊擁在溫暖的懷裡,陪她一起抵禦秋的冰涼。

啊,無限感慨地一歎,震動寬厚的胸腔,將他的情意借由緊貼的身軀,一點一滴地全數傳遞過去,告訴他的自行,他是多麼愛她。

愛她哪,一生一世。

忍不住將熱唇貼上那柔軟的耳垂,呵出炙炙的歎息,“不怪我了吧?”真不捨得打破這無言的親昵。

“怪你什麼?”伸出手來推開那顆大頭,將發燙的耳朵緊緊捂祝

“怪我昨夜偷偷吃……了你。”不依不饒,將唇再接再厲地重又貼回去,吮上那涼涼的手背。

“若我怪你,你會停下?”輕笑一聲,再伸手拍開那作怪的大頭,“不要!好癢。”

“嗯——”識相地將唇移開,將懷中的柔軟身子擁得更緊,“說實話,箭在弦上,怕停不下來。”尤其是在愕然發現自行是女兒身的情況下,他真的……停不祝

“那還問我做甚?”馬後炮!

“因為,我今晚還想——”輕柔地將她翻轉過來,與他面對面,額貼額,唇唇相依,“吃你。”將最後的話語吮進那芳香的唇裡。

他的自行啊,男兒身時他愛得癡狂,女兒身時他愛得憐惜。那一顰一笑,一言一語,全是他的視線所聚,是他的依戀。

她不再抗拒,雙手環上那溫熱的頸子,將自己完全地交給他,任他熱烈而溫暖地纏上她的唇舌,採擷她專屬的芬芳。

屬於有情人的夜,很長。

***************

“想不想知道我的過去?”慵懶地依在那溫暖的懷抱裡,伍自行將臉頰緊貼在那光裸的胸口,專注地傾聽那沉穩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不想。”十指緩緩地梳理著那長長的發絲,聶箸文搖頭,“我只要你的現在以及將來就好,過去,我不想追問——在你不想憶起之前。”今日自行在大廳的神態他一絲不落地全看入眼裡,在提及“十三”的那一刻,痛苦、背叛、絕望……那傷心欲絕的自行,是他最為心痛的。他不要為了一己所想,再傷自行一回,再迫她憶起那滲血的過往一回。

“你不好奇?”啞啞的低語,傾出無盡的感激。他不迫她埃

“好奇當然有,不過,卻比不過我對你的愛。我愛你,所以不會讓你受一點點的傷。”笑著搖一搖頭,按她緊貼在胸口,“感覺到了嗎?”

愛你,愛你。

那沉穩的心跳告訴她。

一朵美麗的笑花,緩緩漾上了那含羞的面龐。

原來,將心交付與所愛之人的感覺,是這般美好。

***************

“繼續以男裝示人?”阿濤困惑地摸摸頭,不解地眯起杏眸,“為什麼?”那她為自行早已備好的羅衣繡裙不就沒用武之處了?

“習慣啦?”伍自行輕輕一笑,“我從小便以男孩兒的身份長大,二十幾年從沒穿過一次女兒的羅裙,猛地換上,怕是連路都不會走了哩!”一直習慣了男子的昂首挺胸大跨步而行,讓她一下子如女子一般輕移蓮步、碎步前走,她恐真的連路也不會走。況,隨手拈起一件羅裙往身上一披,“看著如何?”

“不、不太好。”真是礙眼之極,白衣帳房先生一下子變成美嬌娥,太、太不習慣了。

“再說,我這男子嗓音一輩子也難改了,一個姑娘家卻操著一口粗沉語音,太過突兀。”自她少年之時,便已服了藥草,藥啞了細嫩女音。

“哦,也是。”點點頭,阿濤知伍自行所言甚是,可,她還是微微有一點失望。 本以為會多了一位好姐妹,在聶府中好平衡一下男女不均,可現下看來,她還是身單勢孤——處在三個男子的包圍下,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這也沒什麼不好,是不是?”伍自行笑著勸慰有些垂頭喪氣的阿濤。

“可等你和箸文拜堂成親,怎麼辦?”總不能是兩個身掛彩衣的新——郎吧?

“急什麼?到時再說吧!”以後的事,現在煩惱似乎早了些。

“你不急,我急呀!”喃喃抱怨。

“什麼?”

“沒、沒什麼。”她能明白告訴自行,她一直不肯嫁于聶修煒的原因是——她懶得挑起聶少夫人的擔子嗎?若自行不嫁,那這副擔子丟給誰?

瞞著等箸文與自行拜堂之後再講吧。

“阿濤,我一直很好奇,”伍自行斜睨她一副心慌的模樣,“大公子那麼愛你,你們在一起也十來年了,為什麼你始終不肯嫁他?”

“不、不急呀!”阿濤呵呵乾笑幾聲,“反正、反正我還年紀小,急什麼。”

“二十三歲的女人了,還年紀小?”伍自行攜一挑眉,“別的女人若到了這年紀,早兒女成群、生了一堆蘿蔔頭了,你還說年紀小?”完全是被聶修煒寵得無法無天,才敢這麼賴皮下去。

“嘿嘿,嘿嘿。”總不能說是為了躲那座聶府大少夫人的金交大椅,才死也不嫁的吧?

“不過,阿濤——”伍自行忽然壞壞一笑,湊近阿濤小聲問她:“你和大公子做‘真夫妻’也快十來年了,就不怕未拜堂卻有了喜?”她從沒見阿濤服過什麼湯藥以避孕,更沒聽府裡眾人私下說過大公子不能。

“還、還敢說這個?”阿濤一下子氣憤起來,“你知我兩年前臨拜堂為什麼又反悔了?就是因為這個!”

“哦?”雙耳尖尖豎起,急於探得一點點內幕。

“那年,我本來禁不住他一直求一直求,心動了一點要嫁了,可他以為我還是不嫁,便趁我偶爾吃壞肚子,誑騙說我有了身孕!說不能讓孩子有私生子的嫌疑,還是早早嫁他好。”

憶起那時修煒聯合大夫騙她的情景,杏眸忿忿地一眯,“我便順水推舟,允了婚。可在我要拜堂的那一刻,卻、卻又來了月事!一個女人若有了喜,還會來月事嗎?”敢騙她阿濤0我這一輩子最為痛恨的事便是被騙!算起來他已騙了我兩次。”一次騙著偷吃了她,害她成了女人,那時她才十四歲耶!少女的快樂尚未享受過,已成了沒有身價的黃臉婆,悔著呢!這次又騙她允婚,哈,別的小愛好她沒有,記記小仇倒是挺喜歡的!

“所以——”

“不嫁!死也不嫁!他等好了。”嘻嘻,反正她一點也不急。

“難道你就這麼幸運,十年來一直沒有喜訊傳出來?”不像呀,看阿濤與大公子恩恩愛愛的樣子,一定是琴瑟合諧才是。

“呵呵,僥倖吧!”因為吃定了修煒愛她,不肯讓她背負未婚先孕的惡名,自然,恩愛之時,他會做一些……防護,外加,她天生不易受孕的體質,讓她平平安安過了這麼些年。

呵呵,感謝天恩。

服了她!

伍自行忍不住一笑。

有的人,天生便是這般幸運,任何事不需費心勞力,便手到擒來。

反觀她,走了一路,苦了一路,悲悲淒淒。

“自行,現在你有箸文啦,一切,都過去了,你要多看看現下將來才是。”忍不住握起那涼涼的手掌,阿濤摯誠地輕輕低吟,“你不再是獨行的一個人了。”

一呆,抬首望著那雙純純的杏眸,伍自行心中莫名感動,是啊,她現在是自行,是一個有愛有家有親人圍繞的幸福女子!

“謝謝!”心潮翻滾,只輕輕道出兩字,短短的兩個字,卻包含了數之不盡的感激、悸動。

“不用說什麼謝啦,”阿濤笑眯眯地,“不如——”

“休想!”橫空插進兩字。

兩個各懷心思的女人,這才看到一旁站了許久的兩名男子,她們的——另一半。

“想什麼?”阿濤慍惱地狠盯一眼關鍵時刻出聲阻擋的聶箸文,“聶二少,我想什麼呀?”敢攔她,死定了!

哼,她費了多少心思,才終於到了向自行要求一事的時刻?

“行了,阿濤,箸文只不過是不高興你總霸佔自行而已,別氣別氣。”聶修煒忙趕上來,將心愛的女子攏進懷間,與她消氣,“你這些時日來成天與自行形影不離,他難免會吃一點點醋,是不是?”阿濤一旦氣起一個人,是很難消火的。十年來她與箸文少不了吵吵小架,受累的總是他這個居中調停的人。因此,每遇兩個人稍有不合苗頭之時,他自然而然地出面充當一下和事老,早已習慣了。

伍自行眼望聶修煒穩重儒稚的面容,心中忽地一動.她從沒有這般關愛自己同胞手足的哥哥哪!一笑,沖聶修煒點點頭,“大公子,石頭閣的珍品極玉我全看過啦!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只是,東閣的多寶閣設計不太好,寶玉極易隱起一角,讓人無法看出原來面貌。大公子對此應極有心得才是,若有閒暇,不妨親自動手去調整一番,手指動處,說不定會重有一番驚喜等著呢!”

“哦——”聶修煒心中一動。

“還有,就是阿濤的雕玉之技真是高超,當今恐鮮有女子能有如此能耐了!不知阿濤可否為自行雕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樣子的?”被人誇獎,自然高興。

“嗯,不用什麼費心勞神的,就打一枚玉——手環吧!我從小雖以男兒面貌長大,卻一直渴望擁有一枚屬於女子的玉手環。”偷偷朝沉思的聶修煒眨一眨雙眼。

“好埃”阿濤高興地答應了。

“自行,改日我請你飲酒。”聶修煒一笑,許多感謝之意不講自明,回頭,再狠狠睇親弟一眼。

幹我什麼事呀?聶箸文聳聳肩,摟起心愛的自行,“好啦,我們不打擾大哥的寶貴時間了,大哥還是快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吧!”走人嘍!免得等一下那個路癡女反應過來,記……仇。

“你現在最想做什麼事?”奇怪地瞅一眼開始板起俊臉的男子,阿濤摸摸頭。總覺剛才自行所說的話似有玄機,可她卻又猜不出。

“抱你回房,狠揍你小屁股一頓!”用力地緊摟一下小女人,聶修煒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然後再讓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果真小丫頭瞞了他!玉指環怕是她早已偷偷尋回來,只是一直瞞著他罷了!

哼哼,這筆賬有得算了!

“喂,我沒做錯事吧?”幹嗎要罰她?

“等你累得不能動了再好好想一想吧!”沒做錯事?哈,怎樣才算做錯事?偷偷在一旁瞧他將府內翻個底兒朝天,還一瞧九年,算什麼事?好事?

哼,寵得太過分,害的是自己!

拎起一臉困惑的阿濤,聶修煒回清玉樓行家法去了。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0-2-8 07:5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阿濤是一尾小狐狸?”好奇怪的比喻!

“你這麼久了還沒瞧出來?”聶箸文一邊摟著他的自行漫步踱回美人塢,一邊挑挑眉。

“她性子溫柔,又甚是內向少語,對人和藹而親切,明明是一個平實討喜的女兒家呀!”以至她初入聶府,便由衷地喜歡上了性子單純的阿濤。

“哈,你被她的外面性子騙啦!”輕輕拍一拍一臉迷惑的自行,聶箸文哈哈朗聲而笑。

“你可知當初大哥喜歡上阿濤時,阿濤有什麼反應?”

伍自行搖搖頭,專心聽他講起十年前的故事。

“你是說阿濤一直給大家一個遲鈍的印象?”好訝異,“其實她根本就知道大公子喜歡她、愛她,卻因為……懶得思考,便一直毫無所覺下去?”天哪,阿濤那時才十三四耶!

“是啊,她早熟且精明著呢!”才會一直騙得大家團團轉。

“也是因為懶得挑起聶少夫人的擔子,才一直不肯嫁給大公子?玉指環只不過是她的推脫之詞?”好一個滑溜的阿濤!

聶箸文點一點頭。

“怪不得,”伍自行喃喃自語,“近日她一直熱心腸地為我準備女兒家的物品.慫恿我改回女子面貌。”原來,也有別的原因埃

“真的?”耳尖地聽到伍自行的低語,聶箸文眼一亮,“那你答應沒有?”他——想看自行的女兒妝扮!

“才沒有!”沒好氣地睨那個一臉垂涎的男子,她哼笑,“我不會換回去啦!那樣多不方便!”做一個男兒真的很不錯的,至少少了那些煩人的禮教。

“喔。”摸一摸鼻子,有一點點失望,“那你意思是現在不會考慮與我拜堂成親嘍?”總不能讓別人看到兩個身著新郎裝的男人——拜花堂吧?

“再說吧!”略帶歉意地主動獻上紅唇,她巧笑倩兮,“等你哪一天不再尋訪國色天香了,我會考慮嫁你的。”儘管他誓言旦旦,今生只愛她一個,可二十七八年的習性哪里那麼容易改?見了美貌的女子,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喔。”再委屈地扁扁嘴,知道自己一時無法洗心革面去掉舊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只是多看幾眼,又不會對美女想入非非,自行還吃醋呀?”

說得可憐,心裡卻甜滋滋的。

自行果然在乎他!

呵呵。

俯首吮上心愛的紅唇,聶箸文再也不覺得抱屈。

有愛人在懷,就行啦!

***************

果然!

偷偷躲在一旁的女子氣呼呼地轉頭走掉!

在聶修煒拎她回房狠狠修理她的那一刻,她便知問題出在了何方!

虧她阿濤待自行親如姐妹,自行竟如此回報她!

哼,將聶府少夫人的擔子丟給自行,她阿濤可再也不會有歉疚之意了!

她被自行害苦了啦!

一邊探頭探腦,一邊躲躲閃閃地遊走各處,深怕那個被她害得快氣瘋了的男人追殺上來。

嗚,她一定要找自行報仇啦!

***************

“啊啾!”

柔情蜜意、幾要纏綿的兩個,忽地被一個大噴嚏硬生生拆散。

“怎麼了,冷了嗎?咱們回房好了。”關切地擁緊他的自行,聶箸文不再想他的火熱,一切,皆不如心愛的自行重要。

“大概是吧!”揉揉依舊發癢的鼻頭,伍自行也甚是困惑,“好像有人在偷偷罵我。”

“啊,那一定是阿濤。”看吧,他就知他們不能惹那尾小妖狐的。

“阿濤?”

“你將玉指環藏身之地告之了大哥,大哥一定會氣瘋的!他非狠狠收拾阿濤一回不可!”沒有哪個男人真的宰相肚裡能撐船——在被心愛的女子欺得好慘、騙得好慘之時。

“那與我——”有何干係?

“阿濤被修理了,不找害她被修理的罪魁禍首找——啊!”呼地一聲驚叫,不由打了個寒顫,“她一定也會遷怒於我的!”因為是他將玉指環藏身之地轉告自行的哎!

“自找的!”當初壞心眼地拉她做難兄難弟,如今被遷怒也是活該,事不關己地哼一哼,伍自行推開緊抱她發抖的軟腳蝦米,自顧自地走了。

就算阿濤惱她泄了密,最大的報復也不過是將聶府少夫人的責任丟給她而已,她不在乎啦!那對於她來講,小菜一碟罷了。

但被遷怒的可憐人,嘿嘿,怕是會很難過很難過的。因為不光是當事人會找他算賬,那個被瞞了九年的受害者也會找閑“關懷”他一番的。

呵呵……

突然間發現,她似乎與阿濤也蠻像的。

有著狐狸的一面。

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難過的,不過是聶氏兄弟而已。

呵呵。

***************

幸福的日子便這麼一天又一天地過下去。

偶爾,伍自行會與阿濤聯手,修理一下可憐的聶二少,自娛自樂一番;偶爾會因為聶箸文再一次貪看美女,伍自行吃一點點醋兒,再哭笑不得地被那個反過身來的人好言哄上一刻;偶爾……

許許多多的快樂,由此一發而不可收。

聶府眾人們全程不落地目睹了他們“伍先生”一點一滴地改變,會笑了,愛笑了,會……捉弄人了,會跟著二少調皮搗蛋氣得大公子暴吼了……

一個活生生的俏人兒,慢慢出現。

聶府,也因此而更加祥和、熱鬧。

新年將屆之時,拖遝了許久許久的婚禮,也開始準備了。

單等吉時來臨,兩對新人共拜花堂。

***************

“找我?”

趁著閒暇,兩對準新人在漾波湖畔設下小宴,飲酒賞梅。談興正濃之際,朝陽遞了消息來。

“是。”朝陽朝伍自行點點頭.著實稟告.“一個是上次那位韓齊彥公子,另外兩人自稱來自蘇州金府,一男一女。硬賴在府門不走,非要見伍先生。”

既便聶府眾人早已知曉了伍自行為女兒身,大夥還是順口地尊她為“伍先生。”

“不見好不好?”聶箸文一見原本喜笑顏開的自行聞言一下子沉默起來,便想代為直接送客。

“不。”緩緩搖一搖頭,咬唇艱澀一笑,伍自行輕輕放下酒杯,“該來的總會來,就算逃——又能再逃避幾年?去見他們一面也好。”背負了十幾年的重擔,也該試著卸下來了。

“可是——”他總覺心中不安。

“箸文,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過去?雖你從不問我,可我知你甚是好奇。今日,今日你便要知曉啦!”只怕知曉後再也不會想見她,再也不會想要她這個女子。心中不由一黯,頓如刀絞。

“我才不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好奇過?”慍惱地大吼一聲,聶箸文緊緊擁住他的自行,氣她眼裡抹不去的痛,更惱自己竟無力去分擔。

“別耍孩子脾氣了,好不好?”伍自行柔柔一笑,伸指撫上他緊鎖的濃眉,“我也該面對從前了,總逃避也不是什麼法子,是不是?”

聶箸文冷冷一哼,知自行說的是實情。

自行雖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小心防備一切的疏離自行,會笑會鬧了,開開心心地與他在一起。可他卻知,過去的自行依舊潛伏在她的體內,根本不曾離去、消失。

很多的深夜裡,他總要費盡心思將自行從噩夢中喚醒,用他所有的耐心、所有的柔情安撫驚惶失措的她,用一次又一次激烈的纏綿,將她重帶回現實中。

總有一天,自行會因糾纏不休的噩夢而神衰智亂,那,是他絕不想見到的,惟一能將自行永遠帶離噩夢侵襲的法子,不是一味地硬生生強迫她去遺忘,而是疏而導之,消除她心底所有的痛。

所以,他不能阻她。即使自行會再一次被撕開血淋淋的傷痕,再一次承受巨創焚心的殘酷,他都不能阻她。

但,這一次,有他陪。

他輕輕放開緊擁的雙手。

“大哥,阿濤,你們一起來吧!”淡淡頷首,伍自行宰先往大廳行去。

路上,處處的喜字,處處的彩燈,在她眼裡,卻似一柄柄刀刃,割痛了她的心。

或許,這即將降臨的幸福,根本就不屬於她。

臨進大廳,她猛地回身,用力抱住一直默默陪在她身後的聶箸文,踮起腳尖,漾起無盡的笑花,輕輕吻給他,想將一生一世的癡愛,盡悉付於這輕輕的一吻。

而後,她轉身,昂首跨進那隔絕了快樂的廳門,再也不曾回首過。

那是帶著訣別的笑。

他一惱,自行怎能這樣對他!難道數百十日的日夜相隨,難道訴之不盡的癡狂、摯戀,竟抵不過她的從前?

他的愛,自行看到了幾分?!

雙掌不由緊攏於身側,他沉著臉,緊貼在自行身後,伴她一前一後跨進那貼滿紅字、卻又甚是陰沉的廳門。

“十三弟!你終於來見我們啦?”

廳內坐立難安的韓齊彥一見到伍自行,便立刻沖了過來,一臉的狂喜,“我十分記掛你,能又見到你,我好開心!”一雙狂炙的眸,一眨不眨地緊鎖在自行臉上、身上,含著濃濃的眷戀,“十三弟,你看來氣色好了許多!”

只一徑地訴他的想念,絲毫沒注意到伍自行身後的人,沒注意到伍自行一臉的冷淡漠離。

“十三弟,你怎麼不說話?”氣也不喘地講完他的思念,才驚覺他十三弟的疏離,不由伸出手,想握伍自行的手,卻被一閃,躲過。

韓齊彥一下愣祝

“韓少主,在下伍自行。”淡淡地拱一拱手,伍自行笑得毫無暖意,“韓少主沒那麼快忘了吧?”

“自、自行——”韓齊彥結巴一喚,甚是尷尬。

“對,伍自行。”一字一頓地告訴眾人,“在下伍、自、行,不是什麼十三十四的。望韓少主勿再將在下與已死的人搞混。”

“喲,誰死了?難道說的是十三嗎?若十三死了,那站在這裡的白衣先生是誰呀?”

嬌嬌柔柔的天簌之聲,如起伏的樂音,飄飄渺渺移過來,“一身男子的白衣,一頭束起的黑髮,一張相同相貌的臉蛋兒,再加上一模一樣的傲慢性子——天底下有兩個這樣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嗎?”

娉婷妍麗,女子一身火紅的羅衣,滿頭的珠翠,膚白勝雪,烏髮高聳。鵝形臉龐上,眉不染而黛,目若含煙,鼻似懸膽,一張嬌滴滴的紅櫻豐唇。鳳眸,熠熠奪人心神,微微一眨即蕩出勾神攝魄的光彩;嬌唇,微一上勾,即漾出絕代風華。

佳人兮,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奴家蘇州金嬌娥,冒昧登門,還望兩位聶公子不要怪罪。”

輕輕移動蓮步,女子走上前來,風眸一眨,櫻唇一彎,“早在江南時,便久仰兩位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兩位俱是品貌絕頂、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令奴家大開了眼界。”柳腰一搖,嬌若牡丹,風姿綽約。

哪知,她口中所言的兩位聶府公子,一位瞅也不瞅她一眼,只俯首凝望著身前的人,一位則只沖她淡淡一頷首,便將視線也移了開。

她不由一愕,不信天下竟有不迷于她絕代風華的男子存在!

“嘿嘿。”隱在一角的另一名不速之客咧唇嘿笑著,走到她身旁,一張算得上俊秀的男子臉龐上,卻有著猥褻之色,“嘿嘿,十一妹,別發騷啦,天下誰人不知京城聶府的兩位公子正直、不沉溺酒色?你長得再賽西施,人家也不會看你入眼的!”

躬身一揖,“在下金書衛,在府行八,有禮了。”

所得結局,和自家妹子一模一樣。

不由沉下臉來,直直盯住聶二少身前的人,“十三弟!你的眼睛瞧哪里去了?見了你八哥、十一姐,還不快來行禮問安?”

他眼前的十三弟卻只淡淡睇了他們一眼,聲音冷冷地,“十三早死了,在下伍自行。”

“嗤——”金八嘖聲一笑,“伍自行?獨行天涯你一人?”一句點破十三名姓來歷,嘿嘿一樂,“天下哪有那麼蠢的事?你亂使性子,私自溜出府來,任性了四五年、逍遙了四五年,也該知足了!”

也將臉一沉,陰狠地瞪住伍自行,“快收起你的行李,隨兄長返回蘇州,爹爹說了,念你為咱們金府布行也立了一點功勞的份上,你私自出府的事不予追究。識相一些,不要讓為兄多費口舌了!”

從前,他便討厭十三,要容無容,要貌無貌,整日沉著臉,對他們這些兄長姐妹愛理不理,心裡只有爹一個人,仗著胸中有一點點才華,在金府要風得風、要雨有雨,他早看不順眼了!

今日弄她出府後,看他怎樣整治她!

“十三!”

十三卻依舊淡淡睨他一眼,這回,連話也不想回他了。

他一惱,想邁步上前,狠拉她一把。孰料身體還未動,一左一右便欺上來兩名高壯男子,皆雙手負在胸前,冷冷低頭盯著他。

身高,是他最引以為痛的心玻兩人不怒而威的架勢,也令他當下僵在原地,不敢再妄圖上前。廳內的氣氛一下子僵滯起來。

“哎呀,這就是兩位聶公子的貼身護衛呀?果真高高壯壯,威威風風哪!”金嬌娥也愕了一刻,見兄長吃了虧,忙忙開口,“我們兄妹並無惡意,大家不必這般緊張嘛!呵呵……”掩唇勉強一笑。

“對對,”金八忙順勢張口,“咱們只是幾年不見十三弟了,有些掛念,故來此一探,沒什麼惡意的,沒什麼惡意的。”咬牙揚起笑臉,親切地看向伍自行,“剛才八哥太擔心你了不是?所以情急之下才說得嚴厲了一點點,十三弟別氣呀!”

可惡,身單勢孤,只得忍氣吞聲!

“是呀,十三弟,我們也是太想你了,否則也不會一得知你的消息便立刻千里迢迢地趕來探你。爹爹本也想一起來的,可他年紀大了,病又纏身,我們都不忍他長途跋涉,便代為前來。十三弟,你想一想,咱們十幾個兄妹,爹最疼誰?最寵誰?還不是你?你再捫心問一問,咱們兄妹最愛護的又是哪一個?還不是小十三你?”柔柔一笑,顧盼生輝,“你也二十多的人啦,別再耍孩子脾氣,好不好?”

無限包容的語氣,似有著無可奈何的寵溺。

“對嘛,十三弟,如今你兄姐便站在你面前,你一句話也不講,是不是太傷我們的心了?”用手一撫胸,猶如被兄弟傷透了心。

“哦?十三真有你們這般友愛的兄長姐姐?”伍自行輕輕一笑,含著明顯的不屑,淡淡開口,“她不是青樓娼妓的賤種嗎?不是你們握在手心任意驅使的工具嗎?不是你們當做追到兔子便被烹的一條狗嗎?”冷冷一哼,“什麼時候你們這些高貴的金家大少千金們拿她當人看啦?又什麼時候你們從不俯看的寶眼將她看入眼了?”

忍不住恨恨地咬牙,攏在袖間的雙手緊握成拳0你們不怕她再回去搶你們權?不怕她再次執掌金府布行,將你們踩在腳下?”

“十、十三弟,你說什麼呢?”金八一下于冒出冷汗來。

“你聽不懂啊?一向聰明絕頂的金八公子怎會聽不明白,一個笨到家的低下雜種的話呢?還是——”伍自行聳肩一笑,“還是你們想再‘狡兔死、走狗烹’一回呢?再放火燒院?”

“十三、弟、弟,你說什麼瘋話呢?”冷汗,不斷地從略顯老態的額頭源源冒出。

“我說瘋話?哦,那你們是準備不滅了她,而是將她賤賣嘍?讓我想一想,當年,哦,五年還是八年前不是有巨富人家出十萬兩雪花銀買她嗎?現在呢,還有人出這個數字嗎?她能再賣一個好價錢,好讓你們金府——東山再起嗎?”

別以為她什麼也不知,金氏布行幾年前雖曇花一現雄冠中原第二把交椅,可幾年下來,早因金氏兄弟的大肆揮霍而漸漸掏空了!以至於現在架子依舊很大,卻早如一只病貓,再也撐不起威風。

“十三!”她怎知得的?!

“還十三?她早已被你們這群高貴的金家人一把火燒死啦!”

再輕輕一聳肩,頓覺肩上輕了不少。

悶在心中五年的一口惡氣,稍微紓解了幾分。

“十三,你說完了吧?”一旁一直不語的韓齊彥輕輕開了口,“金兄他們雖有不對的地方,可他們終究是你的兄長,對你甚是手足情深,我雖不知他們五年前對你做了些什麼,以致讓你如此編排,但今日他們誠心來請你回家,你何必講得如此難聽?”十三弟本不是如此苛薄的人呀?

那時,他雖稍顯淡漠高傲,卻對任何人溫文有禮得很,從沒講過一句失儀的話語。

心裡,不覺有一些失望。因為,眼前的白衣先生似乎再也不是他的十三弟,再也回不到與他原先促膝長淡的溫馨時光。

“我講得難聽?”伍自行挑眉一笑,笑得狂縱,“齊彥兄呀齊彥兄,自行已長大啦!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又傻又蠢的十三!你若知當初他們金家怎樣對我,你便不會如此說了!”

“我不管他們當初怎樣對你,可親兄弟便是親兄弟,血緣之親豈可任意詆毀?”

“哼,血緣之親?”伍自行聞言笑得更開,“你問問站在這裡的金八爺和金十一小姐,他們可有一個叫十三的親兄弟?你問問看。”

嗤,她伍自行哪里有那樣的好命!

“八兄——”韓齊彥愣愣地轉向一旁猛抹冷汗的金八。

十三弟講得那麼悲憤,不似有假。

“怎、怎會沒有呢?”金八硬擠出笑容,“我們一直拿十三當親兄弟呀!雖、雖然並非一母同胞,可我們從、從沒因為她母親出身青、青樓而笑過她呀?”

“就是呀,十三弟,不然依你低下的出身,爹爹會待你如寶貝?又會、又會讓你手掌金氏布行大權?”金嬌娥也扯起唇角,妝點完美的臉上卻帶著深深的鄙夷及……慌恐。

“哦?那我要謝一謝嘍?”伍自行眯一眯利眸,“要不要叩拜大恩呀?”

只怕他們受不起!

“那倒不用,”金八挺一挺胸,“只要你乖乖跟我們回蘇州,重新扛起金氏布行,咱們什麼也不用說。”似是降下了天大的恩情。

“若我——不呢?”她不會再傻得去被傷上一回。

“不?”金八一下子瞪大眼,狠狠地盯過——在看到十三背後冷冷對射過來的視線時,一下子又慌慌張張地回收視線,“怎不呢?開、開什麼玩笑?”這玩笑他可開不起0你、你不是一直想革新布行?爹已經同意啦!那份你擬了五六年才擬好的計畫爹還好好保存著呢!”只盼能動之以情。金氏布莊自沒了十三後,便一直走下坡路,已快至山窮水盡的絕境,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要將十三帶回府去!

“真的?”冷冷一笑,就知他們根本不會去按計劃費心經營布行!

“真的真的!府裡正等你回去實施哩!”

“哦。”她故作深思地點一點頭,挑眉聳肩,“只是遲啦!”

“什麼?”

“這聶府布莊已採納了那份計畫,也早已施實完畢了。”形似惋惜地皺眉,“你們來遲啦!”

“你怎能這樣胳膊肘往外拐!”一下子急紅了臉。

“往外拐?”伍自行十分困惑,“本就沒有親人,何來此說?”

“你——你不要太過囂張!”狗急了也會咬人,“你在這聶府很風光是不是?若我講出一件事來,你看他們是不是還會要你?”

伍自行一僵,唇動了動,不語。

“所以,十三,你還是乖乖隨我們走吧?”就知她怕這一點!

“不走。”冷冷吐出兩字,伍自行面無表情。若是上天眷顧了她一回,那麼能再眷顧她第二回嗎?幸福,讓她開始貪心。

她要賭一回。

“你、你——”急紅了眼,狠狠一笑,望向一直站在伍自行背後的男子,“聶二少,若有人對你聶氏布莊不利、且惡意襲擊,您會如何?”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冷冷吐出幾字。

伍自行一抖,幾乎站立不住,後退了一步,一貼上那堅實的軀體,忙又前移,卻被一雙鐵掌緊錮在腰間,暖暖的體溫緩緩傳了過來。

她一呆。

“哦?那您可知,一年前聶氏布莊遭遇滯貨風波,您又同時受襲受傷——是誰在背後策劃的?”嘿笑著瞥一眼神情恍惚的伍自行,手指一指,“是她!是我們金家的十三弟!”如犬般狂吠,“那所有的一切,皆是她五年前的計畫!”吠完,靜候聶箸文發怒。

只是,聶二少只微微笑了一下,並無他預料中的怒狠,反而溫柔地瞅向身前的人。

他一愕,“怎麼?您府上的帳房先生竟是害您之人——您不生火嗎?”怎不“以牙還牙”?

“生火?這廳中火盆眾多,金公子還冷?”聶箸文挑一挑眉。

“不,是,是——”一指面白如紙的伍自行。

“自行冷嗎?”俯首當著眾人的面,將自行緊緊擁在懷中,正大光明地顯出萬般柔情。

明顯的抽氣聲從一旁傳出。

聶二少竟如情人一般擁抱十三弟!

韓齊彥震驚地張開了嘴巴。

金氏兄妹則鄙夷地一笑。

“十三,你不愧是青樓娼妓生的賤種喔!”金嬌娥妒火上沖,俊美無匹的聶二少該配她這絕代佳人才是!十三無才無貌,憑什麼得到聶二少的寵愛?“將你娘那騷勁學了個十成十喲!”

“金十一!”

“怎麼?我難道說的不是?表面上一副貞烈樣,骨子裡呢,還不淌的是風塵女的臭血?”回首瞅一眼一臉呆滯的韓齊彥,漾出豔麗的笑,“韓少主,您曾與我們這個‘十三弟’促膝長談、交為摯友,可知她是一個女子?可曾見識過她狐媚的——哎喲!”

一下於捂住臉頰,是誰?敢打她金嬌娥一記耳光!

“若再出惡言,休怪聶某手下無情。”緩緩將手掌又放回自行身前,聶箸文狠狠一笑。

他雖君子,從不打女人,但並非自律,而是從沒碰上想打的人,從沒惱成如此過!

自行是他的!他不准任何人惡意中傷她!

絕對、不准!

“你、你敢打——”在惡狠狠的瞪視下,再也講不出一字。

“聶、聶二少——”金八也再不敢多講其他。

“好了,聶府不歡迎不請自到的客人,請吧!”聶箸文一哼,示意朝陽射月送客。

“二少,等一下!”韓齊彥終於回過神來,啞然出聲:“十三弟,你、你——”

他怎能是女兒身!

“伍自行本非男兒,只因無奈,才以男子面目示人,韓少主請見諒。”伍自行淡淡一笑。

韓齊彥仿若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頭一垂,再也沒了講話的氣力。

“走吧!”金嬌娥也不想再自取其辱,咬牙恨瞪伍自行一眼,“以後,你休想再跨進金府半步!”

“自行從不稀罕。”

“好,你有種!”

磨磨門牙,金氏兄妹甩袖而去。

韓齊彥再望一眼看也不看他的伍自行,歎了一聲,跟在金氏兄妹身後,也悄悄走了。

漸沉的夕陽,餘輝由窗櫺射進寂靜下來的大廳中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3 04:4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