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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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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覆雨翻雲【共29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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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22:2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色劍雙絕

  韓柏躍過一堵高牆,追著范良极落到一條小巷去,不滿道:“你究竟要帶我到那里去,在這些大街小巷傻呼呼地狠奔鼠竄。”
  范良极悶哼道:“少年人,有耐性點。”忽地神情一動,閉口默然,動也不動。
  韓柏机警地停止了一切動作。
  輕微的腳步聲在巷口響起,一位俏麗的美女盈盈地朝他們走來。
  韓柏目瞪口呆,來者竟是秦夢瑤。
  范良极扳出煙,悠悠閒閒從怀里掏出煙絲,塞在管內。
  秦夢瑤筆直來到他兩人身前七、八步外停定,神情平靜,望著睜大眼睛眨也不眨盯著她的韓柏,和像是作賊心虛,將眼光避到了別處的范良极,淡然自若道:“前輩追蹤之術足當天下第一大家,我連使了十种方法,也甩不下前輩。”頓了頓又道:“敢問前輩是否‘獨行盜’范良极?”
  范良极點燃煙絲,深吸一口气道:“秦姑娘不愧‘慈航靜齋’三百年來最出類拔萃的高手,竟能單憑直覺,便能感應到我在跟蹤姑娘,并掉過頭來反跟著我們。”
  韓柏在旁奇道:“現在秦始娘前輩前、前輩后的叫著,你為何不解釋一下,告訴她你有顆年輕的心。”
  范良极怒瞪他一限后,繼續道:“我這次引姑娘到此,實有一關系到武林盛衰的頭等大事,要和姑娘打個商量。”
  韓柏立時想起范良极對‘商量’的定義,就是‘甜頭大至不能拒絕’的‘威脅’,心中忽地感到有點不妙,因為他從未見過范良极如此一本正經地說話。
  偏恨他不知范良极在弄什么鬼。
  秦夢瑤只是隨隨便便站在那里,韓柏便感到天地充滿了生机和熱血。
  奏夢瑤清美的容顏不見絲毫波動,柔聲道:“前輩有話請直說!”
  范良极徐徐吐出一口煙,別過頭來望向奏夢瑤,道:“姑娘到此,想必是為了‘韓府凶案’一事了。”
  秦夢瑤明眸一閃,微微一笑道:“這怎能瞞過范前輩的法耳,家師曾有言,天下之至,莫有人能胜過于龐斑的拳、浪翻云的劍、厲若海的槍、赤尊信的手、封寒的刀、干羅的矛、范良极的耳、烈震北的針、虛若無的鞭。”
  范良极手一抖,彈起了點點星火,愕然道:“這是言靜庵說的?”
  他的惊愕并不是故意裝出來的,武林兩大圣地一向与世無爭,地位尊崇無比,言靜庵和淨念禪宗的了盡禪主,隱為白道兩大最頂尖高手,但至于高至何等程度,因從未見他們与人交手,故而純屬猜想。
  但秦夢瑤引述言靜庵的這几句話里,點出了范豆极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耳’這一點,已足可使對自己長短知道得最清楚的獨行盜范良极,震駭莫名至不能掩飾的地步。
  听到言靜庵的名字,秦夢瑤俏臉閃過孺慕的神色,淡淡道:“本齋心法与劍術以‘靜’為主,以守為攻,但家師卻說若遇上前輩時,必須反靜為動,反守為攻,由此可見家師對前輩的推崇。”
  韓柏好奇心大起,問道:“那對付赤尊信,又有何妙法!”他關心的當然是体內的魔种。
  秦夢瑤望向他,想了想,抿嘴一笑道:“千万不要在黎明前時分,和赤尊信在一個兵器庫內決斗,不過這可只是我說的。”
  范良极失聲大笑,拍腿叫絕道:“這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形容,姑娘既美若天仙,又是蕙質蘭心,怪不得我的小柏見到你便失魂落魄,連仇家也可放過了。”
  韓柏如給利箭穿心般,渾身一震,急叫道:“死老鬼,這怎能說出來?”
  范良极打出個叫他閉口的手勢怒道:“枉你昂藏七尺,堂堂男子漢,敢想不敢為。
  你喜歡秦姑娘的所謂密,早雕刻般鑿在你的小臉上,那樣神不守舍地瞪著人家,還怪我不代你瞞人。”
  秦夢搖輕蹙秀眉,望了望正要找個地洞鑽進去的韓相,想發怒,卻發覺心中全無怒气。
  韓柏給她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一代豪士的形相,而是眼內射出的真誠,只看了一眼,她便感應到韓柏對她的愛意。但那挑起心湖里的一個小微波,并不足以扰亂她的平靜。
  記得在慈航靜齋一個院落里,那時正下著雪,點點雪花落在她和恩師言靜庵的斗篷上。
  她偷看言靜庵清麗得不著一絲人間煙火的側臉一眼,盡管在這冰天雪地里,心頭仍有一陣揮不掉的暖意。言靜庵更像一位姐姐。她不知道天地間是否有人生比言靜庵更感性、更富感情,更不去理會人世的蠢事。
  言靜庵微微一笑道:“夢瑤!你為何那么鬼祟地看著我,是否心中轉到什么坏念頭上?
  ”秦夢瑤輕聲道:“夢瑤有個很大膽的問題,想問你!”
  言靜庵淡淡道:“以你這樣舍劍道外別無所求的人,竟然還有一個不應問也要問的問題,我定然招架不來。”她說話的神气語態,沒有半分像個師傅的模樣,但卻予人更親切,更使人真心愛慕。
  秦夢瑤輕輕歎了一口气,平靜地道:“我只想知當日龐斑來會你時,怎能不拜倒在你的絕代芳華下!”
  言靜庵嬌軀一震,深若海洋的眼睛爆閃起前所未有的异彩,接著又神情一黯,以靜若止水的語調道:“因為他以為自己能辦得到!”
  秦夢瑤心中激起千丈巨浪,直到此刻,言靜庵才破天荒第一次間接地承認自己愛上了天下眾邪之首的魔師龐斑,第一次向愛徒透露心事。
  言靜庵臉容回复了止水般的安然,但眼中的凄意卻更濃,緩步走出院外,只見群峰環峙的廣闊空間里,雨雪紛飛,而她們這處在最高山峰上的慈航靜齋,則像變成了宇宙的核心。
  她回過身來,微微一笑道:“我送你就送到這里,好好珍重自己。”
  秦夢瑤道:“人生無常,這一去不知和師傅還有否相見之日,所以有些話不能不說,不能不間,夢瑤縱能看破一切,又怎過得了師徒之情這一關。我也壓根儿不想去闖!”
  言靜庵柔和地道:“你已問了一個問題,我也答了你那問題,還不夠嗎?真是貪心。
  不過你也有很多年沒有這樣喚我作師傅了!”
  秦夢瑤知道言靜庵溺寵自己,所以連對龐斑的愛意也不隱瞞她,心中一陣感動,道:
  “知道嗎?自從我懂人事以來,就從未見過師傅真正的笑容。”
  言靜庵伸手摟著她的香肩,怜愛地道:“我的小夢瑤,為師准你再問一個問題。”
  對答至今,她還是首次自稱師傅,從外貌神態看上去,絕沒有人會怀疑她們是深情的兩姊妹。
  奏夢瑤依戀地將頭靠在言靜庵的肩頸上,輕輕道:“夢瑤是否還有一位師姐?”
  言靜庵松開了摟著秦夢瑤的手,飄身而起,以一美至沒有筆墨可以形容的美妙姿態,落在一塊傲座峰頂的大石上,飄飛的白衣溶入了茫茫雪點內。
  秦夢瑤如影附形,緊跟她落在石上,和剛才的姿勢距离完全一樣。
  秦夢瑤心痛地道:“師傅!你哭了!”
  一滿淚珠由言靜庵嬌嫩的臉蛋滑下,加入雪點組成的大隊里,落到已舖了厚厚一層積雪的巨石上。這石在附近相當有名,就叫“淚石”,因為倘非天帝流下的淚,怎能落在這附近的第一高峰‘帝踏峰’上去,想不到今天又多受言靜庵這一滴淚。
  言靜庵回复了冷靜,美目轉被彩芒替代,淡淡道:“是的!我哭了,夢瑤,你知道為師選你為徒,是為了什么原因?”
  秦夢瑤默然不語,亦沒有半分自驕自恃的神態。
  言靜庵勉強造出一個凄美的笑容,道:“因為你有為師缺乏的堅強,若我更堅強一點,龐斑就不是退隱江湖二十年,而是一生一世了。”
  奏夢瑤垂下了頭,低聲道:“我只歡喜你像現在那樣子。”說到這句,秦夢瑤終表現出嬌憨女儿的心境。
  言靜庵庵靜默了片刻,道:“為師也有一個問題,想你解答一下!”
  秦夢瑤奇道:“原來師傅也會有問題,快問吧!”在這离別的一刻,她就像忽又重回七、八歲時向言靜庵撒嬌的歡樂時光。
  言靜庵淡然道:“我常在想,這世間是否能有使我的乖徒儿傾心的男子?”
  秦夢瑤像早預備了答案般道:“夢瑤已傾心于劍道,再無其它事物能打動我的心了。”
  言靜庵道:“就因為你是靜齋二百年來眾多人才里,唯一既有那种天分才情,又有希望過得‘世情’這一關的人,所以你成為超越了歷代祖師的劍導高手,破去了我們三百年來所有門人不得涉足江湖的禁例。夢瑤這次遠行,不須有任何特定目標,只要順心行事,也不須將師門榮辱看在眼里,放手而為,終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那時為師會讓你看到真正的笑容。”
  韓柏的大叫傳來,惊碎了秦夢瑤深情的回憶。
  秦夢瑤循聲望去,韓柏如大鳥騰空,越牆而沒。
  范良极咬牙切齒,正要大咒一輪,秦夢瑤道:“他是否真是韓柏?”
  范良极想不到奏夢瑤間得如此直接了當,一愕后道:“當然是如假包換的韓柏,韓府血案里最微不足道但又是最關鍵性的人物。”
  秦夢瑤秀眉輕蹙道:“若前輩只是止于空口說白話,晚輩便要走了。”
  范良极臉有得色,道:“當然有憑有据,待我拿出來給你看。”正要探手怀里,忽地神情一動,低叫道:“很多人!”
  話猶未已,韓柏首先越牆而來,迫不及待地叫道:“方夜羽帶了很多人來!快走!”
  范良极苦笑道:“走不了!四方八面都是他的人。”
  秦夢瑤盈然俏立,安靜如昔。
  “當然走不了!”有若潘安再世卻欠了一頭黑發的‘白發’柳搖枝,和如桃李的‘紅顏’花解語,現身牆頭。
  風吹過時,不時掀起花解語一截裙腳,露出了小部分雪白中透著粉紅的玉腿,春色盎然。
  范良极吞了一口痰涎道:“這么老還是如此誘人,真的是姜愈老愈辣。”
  花解語弄不清楚范良极是稱贊她是損她,嬌嗔道:“范兄詞鋒如此凌厲,教奴家如何招架。”
  這一句連消帶打,以守為攻立使范良极不好意思拿著她的年紀再做文章。
  長笑聲起,方夜羽現身在和白發、紅顏兩人遙遙對立的屋頂處,將韓、范、秦三人夾在中間。
  韓柏忽地回复了赤尊信式的神態和气勢,一拍背上三八戟,仰天一陣大笑,道:
  “十日不到,便再和方兄相會,能干需久等,真是痛快之极,方兄的戟就在韓某背上,等方兄親手來取。”
  方夜羽然笑道:“隨著對韓兄加深的認識,收你為手上一語,自是無法實現,故小弟將前時說的三個月內活捉你一句話收回,張望為即時殺死你,未知韓兄意下如何!”
  他要殺死人,還在請問對方的意向,确是奇哉怪也。
  范良极冷冷向韓柏道:“你看!這小子連九天也等不了,便急著出手,坏了我們的大事!”
  方夜羽轉向默立不語的秦夢瑤,這才有机會細看對方,腦際轟然一震,心中歎道:
  “世聞竟有如此靈气迫人的美女,伯也可以与靳冰云一較短長了。”
  秦夢瑤眼中掠過不悅的神色,顯是不滿方夜羽如此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方夜羽猛地惊醒,道:“夢瑤小姐有若長于极峰上的雪蓮花,故雖現身塵世,仍可給在下一眼認出,本人謹此代師尊向令師問好。”
  秦夢瑤心中奇怪,方夜羽明知她是誰,怎會還當著她面前,說要殺死韓柏,難道他只是聲東擊西,真正的目標是她才對?想到這里,心中忽地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覺,那感覺不是來自附近的人,而是來至東南方的某一遠處。
  范良极驀然大喝道:“龐斑你是否來了?”
  方夜羽愕然,想了想才道:“家師怎會來此,前輩莫要多心了。”
  奏夢瑤卻知方夜羽在說謊,更有可能是他也不知龐斑來了,因為方夜羽絕不似說謊的人。他的一切神態動靜,都接近完美。言靜庵曾說過,龐斑舉手投足,一言一笑,都是絕對的完美,那造成他邪异無比的吸引力.很容易便為他這气質所懾,難以生出對抗的心,方夜羽正繼承了他這种特質。
  但龐斑沒出現便走了。那并瞞不過范良极天下無雙的耳朵,想到這里,望向韓柏,后者眼睛正机警地望著東南方,此人也感應到龐斑的接近,由此推之,這自認韓柏的豪漢,亦是個不可一世,能与范良极比較的高手,偏是那么天真傻气!但剛才他在方夜羽面前卻表現了慷慨豪雄,不畏強權的一面,那种對比造成一种奇异的魅力。
  秦夢瑤淡淡道:“令師來了又走了,方兄!我有一事不明,敢請賜告。”
  方夜羽再愕一愕,道:“既然夢瑤小姐也如此說,便一定錯不了,夢瑤小姐有話請說。
  ”韓柏眼神一落在奏夢瑤身上,便毫不掩飾地由凌厲化作溫柔,她不但人美,聲音更柔美宁逸,使人百听不厭,看著她時,你絕不會再感覺到人世間有任何斗爭或丑惡,她便像由天降下的仙子,到塵世來歷練一番。
  秦夢瑤一點也沒有因成了眾眼之的而有絲毫不安,平和地道:“方公子明知秦夢瑤乃來自慈航靜齋的人,竟還當著我說要殺人,難道你以為我竟會坐視不理嗎?”
  她的說話直接了當,像把劍般往方夜羽剌去。
  韓柏長笑起來,將眾人的眼光扯回他身上,瀟地向秦夢瑤施了個禮,道:“姑娘乃天上仙子,不須管人世間這類仇殺斗爭,這件事韓某一人做事一人當,由我獨力應付便可以了。”
  范良极在旁冷冷道;“這小子倒識吹捧拍馬、斟茶遞水,侍候周到的追求大法。”
  方夜羽不理他兩人,向秦夢瑤微微一笑、文質彬彬地道:“沖著夢瑤小姐這几句話,我便改為假設十天之內,韓兄若能躲過我手工三次的剌殺,十天后我便和他公平決斗一揚,時間地點任韓兄選擇。”
  秦夢瑤心中一歎,這方夜羽果然不愧龐斑之徒,這樣一說,既能使她下得台階,甚至賣了她一個人情,還將韓柏迫得退入了不得不獨自應付危險的死角,确是厲害她亦難以阻止,因為決定權已到了韓柏手上。
  范良极本想反對,忽地神情一動,先一步用手勢阻止韓柏出言,搶著答應道:“好,.十天后,假設我這小侄韓柏不死,便在黎明前半個時辰,在韓府大宅內的武庫和小魔師你決一生死。”
  秦夢瑤嬌軀輕震,眼中爆閃异彩,專注地打量韓柏,此人究竟和赤尊信有何關系?
  韓柏一愕恍然,啞然失笑道:“姜果是老的辣!”說到這里,不由往煙視媚行的花解語望去,后者那精靈得像生出電光的深黑眸子,正滿溜溜地在自己身上有興趣地瀏覽著。
  她的拍檔柳搖枝卻只顧看著秦夢瑤,眼中露出顛倒迷醉的神色。
  方夜羽也是一呆,眼中閃過精芒,默然半晌,才大喝道:“好!假設韓兄吉人天相,十日后我們便在韓家武庫內于黎明前的一刻決戰。”
  接著向秦夢瑤躬身道:“夢瑤小姐恬淡無為,那知世情之苦,在下有個請求,還望夢瑤小姐俯允。”
  秦夢瑤大方地道:“方兄但說無礙,不過我卻不知自己能否辦到?”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夢瑤小姐必能辦到!家師龐斑希望今夜三更時分,在离此東面三里的柳林和夢瑤小姐一見。”
  秦夢瑤心中歎了一口气,方夜羽确是針對自己的弱點,設下了她不能不踏入去,不是陷阱的陷阱;因為只以龐斑和言靜庵的微妙關系,見龐斑是絕對沒有危險的,但危險的是韓柏,因為她本打好了算盤,要不惜一切在這十天之內,保證韓柏絲毫無所損,但要見龐斑今晚便不能不离開韓柏了。
  而這約會她是不能不赴的,因為她想親口問龐斑,為何竟狠得下心腸,离開了言靜庵?
  在‘世情’里,對她來說,与言靜庵那种更甚于骨肉的師徒之倩的難關是最難闖過的。
  秦夢瑤輕搖螓首,眼中抹過一絲使人心醉的神色,歎了一口气道:“這本是個最易答的問題,眼下卻變成最難答,方公子我可否不答。”
  方夜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愛怜地道:“夢瑤小姐早答了我的問題,在下就此告退。”
  話剛完便越牆而去。
  柳搖枝和花解語也同時消失不見。
  花解語的笑聲遠遠傳來道:“韓柏小弟,很快我們便會再見了!”
  劍僧長身而起,順手將信納入僧袍里,古井不波地道:“既然文件不見了,小僧自會往別處追查,風兄的朋友聲言要殺敝派后輩何旗揚,敝派目不能袖手不理,万望風兄不要插手其中。”
  風行烈道:“既是風某的朋友,在下可以不理嗎?”斬釘截鐵,絕無半分轉的味道。
  劍僧眼中閃過精芒,但轉瞬又回复一貫的孤冷,淡淡道:“我們曾得到來自淨念禪宗的訊息,經最高長老會的商討后,已決定不惜一切保你之命,以牽制龐斑,所以若風兄決定插手此事,敝派唯有放過令友,但卻不是因怕了他。”
  轉身便去,到了舖外的陽光里,里著高瘦身材的白色僧袍有若透明的白,閃爍生輝,予人一种干淨純美的感覺,确具仙姿。
  不舍又回過頭來,向風行烈道:“風兄是小僧真心想結交的几個人之一,有緣再見了!
  ”沒進舖外長街的人潮里去。
  谷倩蓮接口輕輕道:“另兩個他也想結識的人,必是龐斑和淚翻云。”
  風行烈喝了一口早冷了的茶,悠然道:“可料得到是誰偷了谷姑娘的東西。”
  谷倩蓮霍地站起,大怒道:“必是那殺千刀死了只有人笑沒有人怜的老渾蛋死狐狸鬼獨行‘乞’范良极了!”說到‘乞’字,她特別加重了語气。
  風行烈目定口呆,想不到這一直扮演楚楚可怜的小姑娘罵起人來會這么凶的。
  谷倩蓮忽又噗哧笑出來,那還有半點惱怒怨恨了。
  洞庭湖。
  怒蛟島。
  日沒。
  浪翻云孤立于岸旁一塊巨石之上。
  他別過凌戰天后,便來到這島后的無人沙灘,一站便站了三個時辰,直到太陽落到湖水之下,怒蛟島亮起了點點燈火,他才想到离開這宁靜的角落。
  他又走回觀遠樓所處的大街上,路上遇到的人雖無不興奮地偷看他,卻沒有人敢停下來指點,更沒有人敢走上來和他說話,因為幫主上官鷹曾親下嚴令,禁止任何人打扰這天下第一劍手的安閒宁逸。
  浪翻云來到一條橫巷,猶豫片晌,終于步入巷內,不一會抵達小巷盡頭處,挂著‘清溪流泉’牌匾的小酒舖已關上了門,漆黑一片。
  他見到酒舖關了門,搖頭苦笑。掉頭便往巷口走去,才兩步光景。一個婀婀婷婷的布衣女子,拖著個小女孩,朝他走來。
  良翻云心道:又會這么巧了。
  小女孩已掙脫了母親的手,跳上前來,瞪大一對小精靈般的黑眼珠,不能相信地輕呼道:“原來是你浪首座,雯雯和娘剛剛去找你呢,”浪翻云愕道:“找我!”不期然望向那美麗的新寡文君。
  像早知他會望過來般,左詩垂下了頭,秀美的俏臉卻無從掩飾地飛起兩朵紅云,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低聲委婉地解釋道:“另一罐酒剛好夠火候了,所以我拿了壺去觀遠樓,想請方二叔轉給首座,不知首座早走了。”
  小雯雯手叉腰,老气构秋地道:“方爺子說那壺酒會留給你下次去時喝呢。”
  跟著壓低聲道:“那并不是清溪流泉,而是僅餘公公親釀的十二罐酒之一,何止夠火候,從沒有人舍得喝掉它們呢。”
  浪翻云一听酒虫大動,精神一振道:“我立即去問方二叔要酒,否則遲恐生變。”
  一踏步,已越過雯雯,來到垂著頭的左詩身前,微笑道:“天下間或者只有兩個人有資格去品嘗欣賞左公的酒,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過世了的老幫主,左姑娘你贈我以酒,包保左公在天之靈正在捻須長笑!”到這后一句句尾,人早消失在巷外。
  左詩露出思索的神情,忽地噗哧一笑,像在感歎,又像在欣賞回味浪翻云的酒鬼行徑和說話。
  小雯雯走上來,拉起左詩的手道:“娘!自爹到了永遠也回不來了的地方后,你還是第一次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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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22:21: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名妓秀秀

  -輛華麗的馬車,由黑白二仆策駛,來到黃州府首屈一指的青樓‘小花溪’門前,大院立時中門大開,兩列大漢分立兩旁,擺出隆重歡迎的派勢,看著八駒拖行的馬車,進入林木婆娑的院落里。
  ‘小花溪’并非此地最大的妓院,一個街口外的‘盡歡樓’便比它大上少許,但‘小花溪’卻擁有這附近七省色藝稱冠、賣藝不賣身的青樓才女怜秀秀。
  馬車停了下來。
  一名中年大漢排眾而出,走前拉開車門,然后退后三步,恭身呼道:“察知勤謹代表小花溪全体和怜秀秀恭迎魔師大駕。”
  這察知勤乃小花溪的后台大老板,在這一帶有頭有臉,更是一個幫會的龍頭老大,在黑白二道里非常吃得開,否則也不能在這三年來,保得住怜秀秀清白之身,但亦得罪了很多人,最近更因此事与一個連他也惹不起的人反目,使他极為心煩,可是這次龐斑前來,假若一切妥當,事后只要放聲气出去,使人知道龐斑曾到小花溪一游,包管自此以后,沒有人敢動他和小花溪半根毫毛,誰不怕這會惹得龐斑不高興?
  眼前一花,一個雄偉如山、衣服華麗的男子,已卓立車旁。
  龐斑雙目如電,掃過察知勤和他一眾最得力的手下,微微一笑。
  察知勤雙腳一軟,跪了下來,眼角看處才發覺自己平時橫行市井,向以強构豪勇見稱的一眾手下,早跪滿身后,連頭也不敢台起來。
  龐斑環目四顧,贊歎道:“如此溫柔之琅,小中見大,大中見小,芥子納須彌,當非出自察兄的心手,未知是何人构思設計?”
  察知勤想不到龐斑一上來便以此發言,而且明白地表示看不起他的‘心思’,卻絲毫也不感屈辱或不高興,囁嚅道:“魔師明察秋毫,小花溪乃根据秀秀小姐意思而建。”
  龐斑有禮地道:“察兄和各位弟兄請起!”接著往最高的三樓一揖道:“秀秀小姐不愧青樓第一才女,請受龐斑一禮。只不知正門牌匾上‘小花溪’三字,是否也是小姐手書?”
  “叮叮咚咚!”開始几下箏音有如万馬奔馳,千軍殺,戰意騰騰,但接著箏音轉柔,便若畢生离家的戰士,心疲力累地想起万里之外家中的嬌妻愛儿,和溫軟香洁的床舖。
  箏音悠然而止,突又爆起几個清音,使人淨心去慮。
  龐斑眼中閃過惊异的神色。
  一把低沉卻悅耳之极的女音,從二樓敞開的廂房傳下來道:“貴客既至,為何不移駕上來,見見秀秀!”
  龐斑一聲長笑,頻道:“有意思!有意思!”大步往主樓走去。
  察知勤想搶前引路,人影再閃,黑白二仆已攔在前面,其中一人冷冷道:“察先生不用客气,敝主一人上去便可以了。”
  龐斑步上三樓,兩名小丫環待在門旁,一見他上來,垂下眼光,誠惶誠恐地把門拉開,讓他直進無阻。
  門在他身后輕輕掩上。
  一位白衣麗人,俏立近窗的箏旁,躬身道:“怜秀秀恭迎龐先生法駕!”
  龐斑銳如鷹焦的雙目電射在怜秀委亭亭玉立的纖美嬌軀上,訝然道:“色藝本來難以兩全,想不到小姐既有卓絕天下的箏技,又兼具蓋凡俗的天生麗質,龐斑幸何如之,得听仙樂,得睹芳顏。”
  怜秀秀見慣男性為她迷醉顛倒的神色,听慣了恭維她色藝的說話,但卻從沒有人比龐斑說得更直接更動人,微微一笑,露出兩個酒渦,拉開了近窗的一張椅子,道:“龐先生請坐,讓秀秀敬你一杯酒。”
  龐斑悠然坐下,拿起酒杯,接著怜秀秀纖纖玉手提著酒壺斟下來的烈酒。
  四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拿起酒杯來。
  自從擊殺了當時白道第一高手絕戒和尚后,他便酒不沾唇。那是与厲若海決戰前,最使他‘感動’的一次決斗。
  現在有了厲若海。
  好一把丈二紅槍!
  秀秀的聲音傳入耳內道:“酒冷了!”
  龐斑舉杯一飲而盡,清白得若透明的臉容掃過一抹紅,瞬又消去,微笑向陪坐側旁的怜秀秀道:“小姐气質清雅,不類飄泊塵世之人,何以卻与龐斑有緣于此時此地?”
  怜秀秀俏目掠過一陣迷霧,道:“人生誰不是無根的飄萍,偶聚便散。”
  龐斑忽地神情微動道:“是否干兄來了!”
  “龐兄果是位好主人!”語音自遠處傳來,倏忽已至樓內,跟著一位身穿灰布衣,但卻有著說不出瀟的高瘦英俊男子,悠然步入。
  正是黑榜叱詫多時的干羅山城主‘毒手’干羅。
  龐斑兩目神光電射,和干羅目光交鎖,大笑道:“干兄你好!四十年前我便听到你的大名,今日終于見到,好!”
  干羅目光一點不讓龐斑,抱拳道:“小弟此生長想見也是最不想見的兩個人,龐兄便是其中之一。”
  怜秀秀望向這個客人,心中暗奇,那有人一上來便表示自己不喜歡見對方,同時又隱隱感到干羈對龐斑是出自真心的推崇。
  龐斑站了起來,大方讓手道:“干兄請坐。”望向怜秀秀道:“秀秀小姐請為我斟滿干兄的酒杯,俾龐某能先敬干兄一杯。”
  他的說話充滿令人甘心順服的魅力,怜秀秀立即為剛坐下的干羅斟酒。
  龐斑望往窗外,高牆外車馬人聲傳來,小花溪所有廂房均燈火通明,笙歌處處,确教人不知人間何世?舉杯向干羅道:“干兄,我敬你一杯!”
  對坐的干羅拿起酒杯,道:“二十五年前,小弟曾獨赴魔師官,至山腳了苦思一日三夜后,想起一旦敗北,所有名利權位美女均煙消散,便廢然中返,自此后武技再沒有寸進。這一杯便為終可見到龐兄而干。”一飲而盡。
  龐斑淡淡道:“現在名利權位美女,于干兄來說究是何物。”
  干羅搖頭苦笑道:“都不外是糞土,我蠢了足足六十多年,龐兄切勿笑我。”
  怜秀秀再望向干羅,這人乃一代黑道大豪,武林里有數的高手,想不到說話如此真誠,毫不掩飾,心中不由敬服。
  她的目光回到龐斑身上,這個不可一世,气勢蓋過了她以前遇過任何男人的人物,一言一笑,舉手投足,莫不优美好看,沒有半點可供批評的瑕疵。
  龐斑淡然道:“我已很久沒有覺得和別人交往是一种樂趣,但今夜先有怜秀秀的箏,現更有干羅的話,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若干兄不反對,我想請干兄听秀秀小姐彈奏一曲,而今夜亦只此一曲,作為陪酒的盛筵。”
  干羈望向怜秀秀,微微一笑,眼中射出感激期待的神色。
  怜秀秀心頭一震,想不到干羅竟能藉一瞥間透露出如此濃烈的情緒,訊號又是如此清晰,不由垂下目光,道:“秀秀奏琴之前,可否各問兩位一個問題?”
  龐斑和干羅大感興趣,齊齊點頭。
  怜秀秀嬌羞一笑,道:“剛才干先生說有兩個人,最想見但也是最不想見,一位是龐先生,只不知另一位是誰?”
  干羅啞然失笑道:“我還道名動大江南北的第一才女,有什么問題要問我。另一個人便是‘覆雨劍’浪翻云,這人小姐不會未曾听過吧!”
  像怜秀秀如此當紅的名妓,每晚都接触江湖大豪,富商權貴,耳目之靈,真是難有他人可及。當下怜秀秀點頭道:“天下無雙的劍,深情似海的人,秀秀不但听過,印象還深刻無比。”
  龐斑微微一笑道:“現在輪到我的問題了,希望不是太難答,阻了時間,我對小姐今夜此曲,确有點迫不及待了。”
  怜秀秀嬌軀輕顫,垂下了頭,以衣袖輕拭眼角,再盈盈仰起美麗的俏臉,明眸閃出動人心魄的感激之色,輕輕道:“能得龐先生厚愛,秀秀費在練箏的心力,已一點沒有白費,秀秀可否撇過那問題不問,立即將曲奉上?”
  龐斑俊偉得有如石雕的臉容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柔聲道:“我已知你要問什么問題,所以你早問了,而我亦在心中答了。”
  干羅忽然發覺自己有點‘情不自禁’地欣賞著龐斑,若和浪翻云較,兩人都有种無与倫比的吸引力。
  但龐斑的魅力卻帶點邪惡的味道。
  最主要是龐斑冷酷的臉容,使人一見便感到他是鐵石心腸、冷酷無情的人。
  但現在干羅卻如大夢初醒般發覺龐斑竟也是個感情丰富的人,而且那樣地毫不掩飾。
  他甚至有些儿喜歡這可怕的大敵。
  怜秀秀离座而起,走到箏前坐下,望往窗外遠處繁星點點的夜空,心中閃過一絲愁意,這時她已知自己畢生里,休想忘掉龐斑剛才顯示出內心痛苦那一剎間的神色。
  干羅抗議道:“龐兄和秀秀小姐心有靈犀一點通,小弟可沒有這本領,我不但想知道那問題,更想知道答案。”
  龐斑開顏大笑道:“痛快痛快,干兄直接了當,秀秀小姐不如你就問一坎,而龐某答一次,以作主菜前的小點,招待干兄。”
  怜秀秀听到‘心有靈犀一點通’時,心中無由一陣喜歡,偷看了龐斑一眼,后者似對這句話完全不覺,又不由一陣自怜,幽幽道:“我只想問龐先生,名利權位美女對他又是什么東西?不過或者我已知道了答案,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物真正挂在龐先生心上。”
  龐斑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容道:“六十年前龐某棄戟不用,功力突飛猛進,心靈修養突破了先師魔宗蒙赤行‘止于至极’的境界,進軍無上魔道,正欲搶入天人之域,那時便以為自己已看破成敗生死,豈知當我見到言靜庵時,才知道自己有一關還未得破。”眼光移向干羅道:“那就是情關!”
  干羅眼中射出寒光,与龐斑透視性的目光正面交鋒,冷冷道:“小弟闖關之法,便是得到她們的身心后,再無情拋棄,如此何有情關可言?”
  在旁的秀秀歎了一口气道:“若這話出于別人之口,我一定大為反感,但干先生說出來卻別具一股理所當然之勢,令人難生惡感。秀秀想到盡管明知异日會被干先生無情拋棄,我們這些女子都仍要禁不住奉上身心。”
  干羅一愕道:“果然不愧青樓第一奇女子,小弟未听箏便先傾倒了。”
  龐斑長長一歎道:“干兄是否比我幸運,因為你還未見過言靜庵!”
  干羅眼中掠過落寞的神色道:“那亦是我的不幸,天地陰陽相對,還有什么能比生和死、男和女更強大的力量?我多么羡慕龐兄能一嘗情關的滋味。”心中閃起一幅幅為他心碎的女子圖像。
  怜秀秀輕柔地提起纖長白暫的玉手,按在箏弦上。
  在二樓另一端的廂房里,坐了五位相貌堂堂的男子,其中一人赫然是被‘陰風’楞嚴派往邀請封寒出山的西宁派高手簡正明,每人身邊都陪著一位年輕的妓女。
  各人都有些神態木然。
  气氛非常僵硬。
  坐在主家席臉孔瘦長的男子冷冷道:“你們先出去。”
  五名妓女齊齊愕然,低頭走了出去。
  她們剛走,小花溪的大老板察知勤昂然步入,抱拳道:“各位請賣小弟一個薄臉,秀秀小姐今晚确是無法分身。”
  臉孔瘦長的男子冷哼一聲,表示出心中不滿,冷然指著坐于右側一位五十多歲,臉相威嚴,中等身材的男子道:“陳令方兄來自武昌,乃當今朝廷元老,近更接得皇上圣旨,這几日便要上京任新職,故今天特來此處,希望能与怜秀秀見上一面。”
  察知勤臉容不動,禮貌地和陳令方客套兩句。
  若是范良极在此,必會大為焦急,因為陳令方此次回京做官,极可能會將寵妾朝霞帶走。
  臉孔瘦長男子不悅之意更濃,一口气介紹道:“夏侯良兄乃陝北‘臥龍派’新一代出色高手,洪仁達兄‘雙悍將’之名,載譽蘇杭,都是慕怜秀秀之名,央小弟安排今夜一見怜秀秀,察兄你說這個臉我是否丟得起,而且今日之約,我沙千里乃是七日前便和貴樓訂下了的。”
  身材矮橫扎實的洪仁達傲然不動。只是那生得頗有几分文秀之气的夏侯良禮貌地點了點頭,但眼中也射出不悅的神色。
  換了平時,盡管以察知勤的身分地位,也會感到懼意,因為這沙千里乃西宁派四大高手之一,而西宁派乃當今武林里最受朝廷恩寵的派系,近日就是為了應付沙千里對怜秀秀的野心,使他傷足腦筋,他的眼光來到簡正明身上,道:“這位是……”簡正明微微一笑道:“本人西宁‘游子傘’簡正明,請察兄賞個薄臉,一償本人心愿。”
  察知勤心中微震,這五人無不是身分顯赫之人,平時真是一個也得罪不起,但今夜卻是例外,微微一笑道:“過了今夜,小弟必負荊請罪,屆時說出秀秀失約的原因,各位必會見諒。”
  陳令方道:“如此說來,秀秀小姐并非忽患急恙,以致不能前來一見,未知察兄將三摟封閉,是招呼何方神圣?”
  察知勤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
  夏侯良微慍道:“若察兄連此事也吝于相告,我夏侯良便會見怪察兄不夠朋友”這兩句話語气极重,一個不好,便是反臉成仇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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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咚!”
  箏聲悠悠地從三樓傳下來,箏音由細不可聞,忽地爆響,充盈夜空,剎那間已沒有人能辦清楚箏音由那里傳來。
  眾人不由自主被箏音吸引了過去。
  條忽間小花溪樓里樓外,所有人聲樂聲全部消失,只剩下叮咚的清音。
  “咚叮叮咚咚……”
  一串箏音流水之不斷,節奏漸急漸繁,忽快忽慢,但每個音定位都那么准确,每一個音有意猶未盡的餘韻,教人全心全意去期待,去品嘗。
  “咚!”
  箏音忽斷。
  箏音再響,眾人腦中升起惊濤裂岸,浪起百丈的情景,潮水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人事卻不斷遷變,天地亦不斷變色。
  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箏情,以無与倫比的魔力由箏音達開來,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神,跟著眾人的心境隨緣變化。
  纖長白色的手像一對美麗的白蝴蝶般在箏弦上飄舞,一陣陣強可裂人胸臆、柔則能化鐵石心為繞指柔的箏音,在小花溪上的夜空激湯著。
  怜秀秀美目凄迷,全情投入,天地像忽而淨化起來,只剩下音樂的世界。
  怜秀秀想起龐斑為言靜庵動情,對自己卻無動于衷,心中掠過一陣凄傷,箏音忽轉,宛如天悲地泣,纏繞糾結,一時間連天上的星星也似失去了顏色光亮干羅閉上眼睛,也不知想著什么東西?或是已全受箏音迷醉征服?
  龐斑靜听箏音,眼中神色漸轉溫柔,一幅圖畫在腦海浮現。
  在慈航靜齋的正門外,言靜庵纖弱秀長的嬌軀,包里在雪白的絲服里,迎風立于崖邊,秀發輕拂,自由寫意。
  那是二十三年前一個秋日的黃昏。
  言靜庵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生生死死,人類為的究竟是什么?”
  龐斑失笑道:“靜庵爾乃玄門高人,終日探求生死之道,這問題我問你才對!”
  豈知風華絕代的言靜庵有點俏皮地道:“你看不到我留著的一頭長發嗎?宗教規矩均是死的,怎适合我們這些試圖堅強活著的人!”
  龐斑精神一振,大笑道:“我還以為靜庵帶發修行,原來是追求精神自由的宗教叛徒,适才我還嘀咕若對你說及男女之事,是否不敬,現在當然沒有了這心障!”
  言靜庵淡淡道:“你是男,我是女,何事非男女之事!”
  龐斑再次啞然失笑,接著目光凝往气象万千的落日,歎道:“宇宙之內究有何物比得上天地的妙手?”
  言靜庵平靜答道:“一顆不滯于物,無礙于情的心,不拘于善,也不拘于惡。”
  龐斑眼中爆出懾人的精芒,望進言靜庵深如淵海的美眸里,溫柔地道:“人生在世,無論有何經歷,說到底都是一种‘心的感受’悲歡哀樂,只是不同的感覺,要有顆不拘不束的心,談何容易?”
  言靜庵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忠心追隨著天地的節奏,你便成為了天地的一部分,也變成了天地的妙手,否則只是天地的叛徒,背叛了這世上最美妙的東西。”
  龐斑愕然道:“這十天來靜庵還是首次說話中隱含有責怪之意,是否起了逐客之念?”
  言靜庵清麗的臉容平靜無波,柔聲道:“龐兄這次北來靜齋,是想擊敗言靜庵,為何直至此刻,仍一招未發?”
  龐斑嘴角牽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緩步來到言靜庵身旁,負手和她并肩而立,十天來,他們兩人還是首次如此親熱地站在一起。
  他輕輕道:“靜庵,你的心跳加速了!”
  言靜庵微笑道:“彼此彼此!”
  龐斑搖頭苦笑。
  言靜庵幽幽歎了一口气道:“但我卻知道自己輸了,你是故意不發一招,我卻是蓄意想出招,但直至這与你貼肩而站的一刻,我仍全無出手之机。”
  龐斑一震道:“靜庵可知如此認敗的后果?”
  言靜庵回复了平靜,淡淡道:“愿賭服輸,自然是無論你提出任何要求,我也答應!”
  龐斑一呆道:"靜庵你終于出招了,還是如此難抵擋的一招。"一陣夜風吹來,吹得兩人衣袂飄飛,有若神仙中人。
  點點星辰,在逐漸漆黑的廣闊夜空姍姍而至。
  兩人伙立不語,但肩膊的接触,卻使他們以更緊密的形式交流著。
  當一顆流星在天空畫過一道彎彎的光弧時,龐斑忽道:“這一招龐某擋不了,所以輸的該是我才對!靜庵你說出要求吧l.假若你要我陪你一生一世,我便陪你一生一世。”
  言靜庵在眼角逸出一滴熱淚,凄然道:“龐斑你是否無情之人?是否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將這樣一個問題塞回給我。”
  龐斑仰天長歎道:“靜庵我實是迫不得已,十天前第一眼看見你時,便知倩關難過,但若要渡此一關,進軍天人之界,還得借助你之力。”
  言靜庵眼中閃過無有极盡的痛苦,凄然道:“你明知我不會將你縛在身邊,因為終有一天你會不滿足和后悔,魔師龐斑所追求的東西,并不可以在塵世的男女愛戀中求得!
  你認敗,不怕我作出這樣的要求嗎?”
  龐斑語气轉冷,道:“你再不說出你的要求,我這便离你而去,找上淨念禪的了盡禪主,試一試他的‘無念禪功’”。
  言靜庵的臉容回复波平如鏡,淡淡道:“龐斑你可否為靜庵退隱江湖二十年,讓飽受你奈毒的武林喘息上一會儿。”
  龐斑道:“好!但靜庵則須助我闖過情關,至于如何幫忙,請給我三年時間,一想好,我便會遣人送信告知。”
  “叮!”
  箏音悠然而止。
  龐斑從回憶的淵海冒上水面,驟然醒覺。
  四周一片寂靜,仍似沒有人能從怜秀秀的箏音中回复過來。
  干羅首先鼓掌。
  如雷掌聲立時響遍小花溪。
  沙千里雄壯的聲音由二樓另一端傳上來道:“秀秀箏技實是天下無雙,令人每次听來都像第一次听到那樣,只不知秀秀刻下款待的貴賓,可否給我西宁沙千里几分臉子,放秀秀下來見見几位不惜千里而來,只為賞識秀秀一臉的朋友?”
  龐斑和干羅兩人相視一笑,怜秀秀嚇了一跳,這沙千里人雖然討厭之极,又仗勢凌人,仍罪不至死,但如此向龐斑和干羅叫嚷,不是想找死,難道還有其它?
  龐斑像看破了怜秀秀的心事,向干羅微笑道:“干兄不如由你來應付此事!”
  干羅啞然失笑道:“但小弟也不是息事宁人的人,只怕會愈弄愈糟,破坏了秀秀小姐美好的心境。”
  兩人如此為她著想,怜秀秀感激無限。
  另一個聲音傳上來道:“本人‘雙悍將’洪仁達,這里除了沙兄之外,還有陳令方兄、夏侯良兄和簡正明兄,朋友若不回答,我們便會當是不屑作答了。”語气里已含有濃重的挑味儿。
  怜秀秀再是一惊,幸好龐斑和干羅兩人都毫無慍色,干羅甚至向她裝了個兩眼一翻,給嚇得半死的鬼臉,說不出的俏皮瀟,使她心中又再一陣感動。
  這兩個雖是天下人人惊懼的魔頭,但她卻知道對方不但不會傷害她,還完全是以平等的身分和她論交,把她當作紅顏知己。
  干羅平和地道:“剛才說話的可是西宁老叟沙放天的儿子,沙公一掌之威可使巨柏枯毀,不知沙千里你功力比之沙公如何?”
  西宁派派以三老最是有名,三老便是‘老叟’沙放天、派主‘九指飄香’庄節,和出仕朝廷的‘滅情手’葉素冬,而刻下在二樓的簡正明雖是葉素冬的師弟,但年齡武功都差了一大截。沙千里則是沙放天次子,隱為西宁新一代的第一高手,与簡正明和另兩人,合稱西宁四大高手,聲名僅次于西宁三老,在八派中卓有名望,故而才如此气焰迫人,可惜今天撞上的是連八派所有高手加起上來,也不敢貿然招惹的龐斑和干羅。
  干羅一出聲,整個小花溪立時靜得落針可聞。
  沙千里的一個廂房固然愕然靜下,其它所有客人也豎起耳朵,看看沙千里如何回答這么大口气的說話,一時都忘了自己的事儿。
  沙千里的聲音悠悠響起道:“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若是家父之友,千里愿請受責。”
  他終是名門之后,到了這緊要關頭,說話既具分寸,亦不失体臉。
  干羅剛要說話,忽地心中一動,憑窗望往下面的庭院。几乎不分先后地,龐斑的目光也投往院內。
  牆頭風聲響起,一位健碩的青年已躍入院內正中的空地上,揚聲叫道:“怒蛟幫戚長征,求教簡正明兄的西宁派絕學。”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乎所有人都擠到對正院落那邊的窗旁,觀看這不速之客的突然光臨。
  坐在二樓的‘游子傘’簡正明心中大奇,怒蛟幫為何消息竟靈通至此?這么快便找上門來,不過這种公然挑戰,避無可避,心想除非是浪翻云或凌戰天親來,否則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正要好好表演一番,順勢鎮懾樓上那口气大無可大的人。性格火爆的雙悍將洪仁達已怒喝道:“何用簡兄出手,讓我洪仁逵會會這等黑道強徒!”
  穿窗而出,還未腳踏實地,兩枝長四的精鐵,已迎頭往戚長征劈下。
  他打的也是同樣心思,希望三招兩式收拾了戚長征,以顯懾人之威。
  怜秀秀憑窗而望,只見戚長征意態軒昂,身形健碩,貌相雖非俊俏,但卻另具一种堂堂男子漢之堅毅气質,不由為他擔心起來。
  龐斑定睛望著戚長征,眼中閃過奇怪的神色。
  干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閉上眼睛,似在全神品嘗著美酒。好一會才望向院里。
  雙一先一后,劈臉而至,使人感到若右手的前一不中,左手的后一的殺著將更為凌厲。
  刀光一閃。
  戚長征的刀已破入雙里,劈在后一的頭上,發出了激湯小花溪的一聲清響,刀中時,洪仁達如此悍构粗壯的身体也不由一顫,先到的一立時慢了半分,戚長征的刀柄已收回來,硬撞在上。
  洪仁達先聲奪人的兩擊,至此冰消瓦解。
  龐斑將目光由院落中拚搏的兩人身上收回來,望向干羅道:“干兄可知道我今夜約你來此的原因?”
  干羅仍望著院落中兩人,先嘿然道:“若洪仁達能擋戚長征十刀,我愿跟他的老子姓,以后就叫洪羅。”接著才自然而然地向龐斑微笑道:“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龐兄請直言!
  ”怜秀秀真不知要將注意力擺在窗外還是窗內,那廂是刀來往,這廂原本說得好好地,忽然辭鋒交擊,絲毫不讓,凶險處尤胜外面那一對。
  “當!”
  洪仁達左手脫手掉地,剛擋了第九刀。
  風聲急響。
  戚長征刀回背鞘,倏然后退。
  簡正明和沙千里兩人落在臉無血色,持的手不住顫抖,已沒有絲毫‘悍將’味道的洪仁達身前,防止戚長征繼續進擊,這時夏侯良才飄落院中,道:“戚兄手中之刀,确是神乎其技,有沒有興趣和夏侯良玩上兩招?”
  戚長征暗忖此人眼見洪仁達敗得如此之慘,還敢落場挑戰,必然有兩下子,微微一笑道:“夏俟兄請!”
  一把低沉但悅耳的雄壯聲音,由三樓傳下來道:“下面孩儿們莫要吵鬧爭斗,都給我滾。”
  眾人一齊發呆,三樓上一人比一人的口气大,究是何方神圣?
  戚長征大喝道:“何人出此狂言?”
  干羅的笑聲響起道:“不知者不罪,只要是龐斑金口說出來的話,我干羅便可保證那不是狂言。”
  眾人一齊色變。
  已力盡筋疲的洪仁達雙腿一軟,坐倒地上。高踞三樓的竟是稱雄天下的魔師和黑榜高手干羅,真是說出來也沒有人信,就像個活生生的噩夢。
  沙千里等恍然大悟,難怪察知勤如此有恃無恐,霸去怜秀秀的竟是龐斑和干羅。
  戚長怔一怔后,再仰起頭來道:“龐斑你可以殺死我,但卻不能像狗一般將我赶走!”
  干羅的聲音再響起道:“戚小兄果是天生豪勇不畏死之土,可敢坦然回答干某一個問題。”
  戚長征心中暗奇,這干羅語气雖冰冷,但其實卸處處在維護自己,他當然不知道干羅是因著浪翻云的關系,對他戚長征愛屋及烏。
  戚長征恭然道:“前輩請下問!”
  最不是味道的是沙千里等人,走既不是,不走更不是,一時僵在一旁。
  靠在窗旁看熱鬧的人,都乖乖回到坐位里,大气也不敢噴出一口,怕惹起上面兩人的不悅。
  干羅道:“假設龐兄親自出手,將你擊敗,你走還是不走?”
  戚長征斷然道:“戚長征技不如人,自然不能厚顏硬賴不走。”
  干羅道:“好!那告訴干某,你是否可胜過魔師龐斑?”
  戚長征一呆道:“當然是有敗無胜。”
  干羅暴叫一聲,有若平地起了一個焦雷,鎮懾全場,喝道:“那你已敗了,怎還厚顏留此?”
  戚長征是天生不畏死之土,但卻絕非愚魯硬撐之輩,至此心領神會,抱拳道:“多謝前輩點醒!”倒身飛退,消沒高牆之后。
  簡正明等那還敢逞強,抱拳施禮后,悄悄离去。
  他們的退走就像瘟疫般傳播著,不一會所有客人均匆匆离去,小花溪仍是燈火通明,但只剩下察知勤等和一眾姑娘。
  怜秀秀盈盈离開古箏,為房內這兩位蓋代高手,添入新酒。
  龐斑道:“干兄!讓龐斑再敬你一杯。”
  兩人一飲而盡。
  龐斑眼中浮起寂寞的神色,淡淡道:“絕戒死了,赤尊信死了,厲若海死了,明年月滿攔江之時,我和浪翻云其中一個也要死了,干兄又要离我而去,值得交往的人,零落如此,上天對我龐某人何其不公?”
  干羅微笑道:“龐兄何時知道我已決定不歸附你?”
  龐斑道:“由你入房時腳步力量節奏顯示出的自信,我便知道干羅畢竟是干羅,怎甘心于屈居人下,所以我才央秀秀斟酒,敬你一杯,以示我對你的尊重。”
  干羅長笑道:“干羅畢竟是干羅,龐斑畢竟是龐斑,痛快呀痛快!”
  怜秀秀喜悅地道:“連我這個局外人,也感到高手對壘那种痛快,讓秀秀敬兩位一杯。
  ”美人恩重,兩人舉杯陪飲。
  龐斑手一揚,酒杯飛出窗外,直投進高牆外的黑暗里,平靜地道:“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杯酒。”再向怜秀秀溫柔一笑道:“秀秀小姐怎會是局外之人,今晚我特別請得芳駕,又乘自己負傷之時,約見干兄,就是不想和干兄動手流血,致辜負了如此長宵。”
  怜秀秀感激低頭,忽像是記起什么似的,台頭問道:“先生勿怪秀秀多言,剛才先生提及的人,是否都在先生手下落敗身亡?若是如此,那就不是老天對你是否公平的問題,而是你自己一手所做成了。”
  干羅仰天長歎道:“小弟是過來之人,不如就由我代答此問。”
  龐斑微笑道:“干兄,請!”
  干羅向怜秀秀道:“假設生命是個游戲,那一定是一局棋,只不過規則換了生老病死、悲歡离合。在這生命的棋局里,每個人都被配与某一身分,或攻或守,全受棋局控制,縱使親手殺死自己的父母妻儿,也無能拒絕。”指著龐斑道:“他是龐斑,我是干羅,你是怜秀秀,這就是命運。”
  怜秀秀道:“但秀秀若要脫离青樓,只要點頭便可辦到,若兩位先生收手退隱,不是可破此棋局,又或另換新局?”
  龐斑奇道:“那秀秀小姐為何直至此刻,仍戀青樓不去?”
  怜秀秀流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幽幽道:“我早猜到你會再問秀秀這個不想答的問題。”
  停了停,蒙上凄傷的俏目瞅了龐斑一限,又垂下來道:“在那里還不是一樣嗎?秀秀早習慣了在樓內醉生夢死的忘憂世界中過生活!”
  干羅擊台喝道:“就是如此。命運若要操縱人,必是由‘人的心’開始,舍之再無他途。”
  龐斑截入冷然道:“誰能改變?”
  怜秀秀嬌軀輕顫,修長优美的頸項像天鵝般垂下,輕輕道:“以兩位先生超人的慧覺,難道不能破除心障,擇善而從嗎?”
  龐斑長身而起,負手遙觀窗外燈火盡處上的夜空,悶哼道:“何謂善?何謂惡?朱元璋殺一個人,叫以正國法;龐斑殺一個人,人說暴虐凶殘。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何謂正?何謂邪?得勢者是正,失勢者是邪。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怜秀秀低頭不語,仔細玩味龐斑的話。
  龐斑深情地凝視著虛曠的夜空,向背后安坐椅上的干羅道:“要對付干兄的不是龐斑,而是敝徒夜羽。干兄請吧;恕龐某不送了,除非是你迫我,否則龐某絕不主動出手,就算這是對命運的一個小挑戰。”
  干羅長身而起,向怜秀秀瀟地施禮后,走到門前,正要步出,忽地停下奇道:“若沒有龐兄,難道還有人能將干某留下?”
  龐斑道:“干兄切勿輕敵大意,夜羽手中掌握的實力,連我也感到不易應付。”
  干羅淡淡道:“因為他們都是三十年來你苦心栽培出來的,龐兄早出手了!”
  大笑而去。
  龐斑臉容肅穆,默然不語,也沒有回過頭來。
  怜秀秀看著干羅的背影消失門外,想起了樓外的黑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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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密謀复國

  离小花溪東三十里,位于黃州府郊的一座小尼姑庵的瓦面上,一道人影掠過,貼著牆滑落至后院,站在一間靜室緊閉的門前。
  秦夢瑤清脆甜美的聲音從室內傳出道:“范前輩何事找夢瑤?”
  室外空地上的范良极全身一震,訝道:“秦姑娘能發現我,已使我大感意外,而竟一口便叫出是范某,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難道姑娘能看穿木門嗎?”
  “咿唉!”
  木門打了開來,美若天仙但神情庄嚴圣洁的秦夢瑤緩步踏出,在范良极五、六步外站定,淡淡道:“前輩不去跟蹤保護貴友,卻來此找我,未知有何急事?”
  范良极惱怒道:“這小子轉眼便不見了,嘿!就算想送死也不須那么心急呀。”
  秦夢瑤似早就預料到有這种情況,道:“若真如前輩早先所言,韓柏确是魔教种魔大法的傳人,前輩追失了他,自是毫不稀奇。”
  范良极歎道:“這小子果是進步神速,什么東西給他看得兩眼便能學上手,難怪龐斑要趁早干棹他,以免給魔种坐大。”
  秦夢瑤道:“要殺韓柏的不是龐斑,而是方夜羽。”
  范良极愕然道:“這難道有分別嗎?”
  奏夢瑤平靜地道:“前輩有此疑問,乃是由于不知龐斑和方夜羽的真正關系!”
  她的聲音有若空谷清音,使人打從心底里感到安詳宁逸,好象世上再不存在丑惡的事物。
  范良极眼睛爆起精光,靜待秦夢瑤即將說出的天大密。
  在离開黃州府的官道,星光下隱約可辨出兩旁疏落的林野。
  風行烈、谷倩蓮,一前一后在路上走著。
  一陣風吹過,樹搖葉動,沙沙作響,谷倩運打了個抖嗦,加快腳步,赶至和風行烈并肩而行,怨道:“這么晚了,還要匆匆离開黃州府,假如撞上了游魂野鬼,該怎么辦?”
  風行烈皺眉哂道:“腳是長在你身上的,怕黑便不要跟著我!”
  谷倩蓮施出拿手本領,兩眼一紅,委屈地道:“為了跟著你這狠心的人,雖怕黑又有什么辦法。”
  風行烈听她語含怨懟,心中一軟,苦笑道:“你跟著我,實在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驀然停步,解下背上的革囊,取出分成了三截的丈二紅槍。
  谷倩蓮訝然道:“你要干什么!”
  風行烈在路旁一塊石坐下,慢條斯理地裝嵌紅槍。
  谷倩蓮叫聲謝天謝地,乘机找了另一塊石坐下歇息。眼光凝注在紅槍槍身,露出迷醉的神色,心想不知風行烈舞動紅槍時,可有厲若海的英雄气概。
  風行烈摩挲著紅槍,眼中射出深沉的哀痛,其中又含有一种悲壯堅決的神色。
  谷倩蓮看了他几眼,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么?”
  風行烈猛地惊醒,灼灼的目光在谷倩蓮嬌俏的臉龐來回掃了几遍,出奇地和顏悅色道:
  “緊記無論在任何情況下,絕不可离我二十步之外,那是丈二紅槍可以顧及的范圍。”
  谷倩蓮吐出了小舌尖,肯定地點頭,神情既愿意又歡喜,這惡人原來也關心她的安危的。
  風行烈心中一動,谷倩蓮的女儿嬌姿,确使人百看不厭,自從識了靳冰云后,他已很少留意別的女性。
  谷倩蓮坐得舒服,見他有起身之意,忙道:“誰要對付我們?”
  風行烈瀟一笑,搖頭道:“他們要對付的只是我,所以谷姑娘若扭頭便走,包你能平平安安回抵雙修府。”
  谷倩蓮垂下頭,咬著唇皮輕輕道:“你笑起來時很好看。”
  風行烈霍地站起,將丈二紅槍移收背后,高健的身体像厲若海般自信挺直,眼神定在官道漆黑的前方。
  谷倩蓮慌忙起立,像怕風行烈將她撇下。
  風行烈往前大步走去。
  谷倩蓮追著他道:“你明知有人會對付你,為何仍要离開黃州府,在那里起碼有你那兩位好友能幫助你。”
  風行烈失笑道:“風行烈既有紅槍在手,若還需要別人助陣,怎對得起先師。”
  官道還方蹄聲驟起。
  風行烈淡淡道:“來了!”
  谷倩運芳心一震。
  到了此刻,忽然間她明白了為何風行烈被公認為白道新一代最杰出的年輕高手,只是那种察敵之先的慧覺,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已是超人一等。
  二更剛過。
  干羅悠然步离小花溪,踏足渺無人跡的幽暗長街。
  這個宴會里,他終于公然和龐斑決裂。
  方夜羽絕不會放過他,否則如何立威于天下?
  他忽地立定,喝道:“出來!”
  一個健碩的身形,由橫巷閃出,來到干羅身前,抱拳道:“戚長征在此候駕多時了,只為說一聲多謝。”竟是‘快刀’戚長征。
  干羅哈哈一笑,道:“好小子!陪我走走。”大步前行。
  戚長征想不到干羅如此隨和友善,忙傍在側,正要說話,見到干羅露出思索的表情,又急忙閉口。
  干羅忽停了下來,歎一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擔心浪翻云會輸。”
  戚長征一震道:“怎么?那是否因為你見過龐斑?”
  干羅眼中閃過寒芒:“一進房內,我從來未放棄找尋出手的机會,但到現在我仍一招未發,他比我原先的估計還要可怕得多。”
  戚長征道:“縱使他靜時全無破綻,但只要前輩出手,難道不能迫他露出破綻嗎?”
  干羅手收背后,緩緩往看似深無盡极的長街另一端進發,淡淡道:“那不是有沒有破綻的問題,武功到了我等級數,無論動靜均不會霧出絲毫破綻的。”
  戚長征隨在他身旁,恭敬地道:“多謝前輩指點,但前輩又為何出不了手?”
  干羅微微一笑,嘿然贊道:“龐斑真不愧魔門古往今來最超卓的高手,竟能使我和他對坐兩個時辰,仍捉摸不定他的确實位置,這教我如何出手?”
  戚長征一呆道:“找不到他的确切位置,這怎么可能?”
  干羅倏然止步,淡淡道:“這是一种沒法解釋的感覺,要解釋也解釋不來,時至自知。
  好了!戚小兄你我深夜漫步長街之緣,就止于此。我還要去赴一個盛宴,以生和死作菜的宴會。”說到這里,不由想起龐斑款待他的兩道菜一一怜秀秀的箏和龐斑的答案。
  龐斑器重他。
  他也欣賞喜歡龐斑。
  可恨命運卻安排了他們做敵人,誰能改變?
  戚長征正容道:“前輩和怒蛟幫雖曾有過极大過節,但沖著前輩剛才曾助戚長征脫困,為今你要往沙場殺敵,為還這份情債,又怎少得了戚長征一份儿!”
  干羅仰天長笑道:“我干羅何須別人出手助拳,再多言便會破坏我在心內對你的印象。
  ”大步前行,再也沒回過頭來。
  戚長征呆立街心,看著干羅逐漸溶入長街遠處的黑夜里,心中涌起敬意和感激。
  “當!”
  兩更半了。
  韓柏蹲在一堵破牆之上,仰望天上閃亮的星光,他特別學了這范良极的招牌姿勢,就是想試試那竟有什么感覺和滋味,為何范良极總樂此不疲,連有椅子時也要蹲在椅上,蹲得比別人坐著還來得悠然自得。
  自遇上了范良极后,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使他沒有靜下來的時刻。
  但在這隨時被別人暗殺身亡的時間,他終于安靜下來。
  他想起了秦夢瑤,想起了靳冰云。
  她們都是那樣地触動了他的心神,使他首次感到思憶和期待的痛苦。
  靳冰云使人感到無論你怎樣去接近他,甚至擁抱她,可是她的心總在十万八千里之外,讓你覺得得到的只是個空殼。
  奏夢瑤卻予人异曲同工的另一种感受,高雅清幽的仙姿,使人一見便泛起只敢遠觀,不敢存有冒瀆的心,在她身旁,似有一道無從逾越的鴻溝。
  韓柏又想起朝霞,自己難道真的要去娶她?站在男人的立場,對這樣誘人的成熟美女,當然不會有任何討厭的感覺,但她終是別人的妾侍,單憑范豆极的主觀推斷,自己便真要去奪人所好嗎?而且朝霞是否愿意跟他,尚在未知之數。
  不過也不用想那么多。
  過了這十天,避過暗殺,還要胜了方夜羽才有命想其它的東西,那時才說吧!
  否則一切休提。
  不過有一件事他并不明白。
  為何方夜羽不等過了這九天,龐斑复原時才動手對付他們?
  風聲在后方響起。
  韓柏微微一笑,心道:“終于來了!”
  一陣香風吹至,美如花的‘紅顏’花解語,已坐在他身旁的牆上。
  韓柑一愕看去,入目的是花解語從敞開的裙腳露出的半截玉腳,粉紅嬌嫩,在星光下肉光致致,令人目眩。
  花解語一陣輕柔的笑聲,側過頭來瞅了韓柏一眼,眼波又飄往還方,道:“奴家是奉命來剌殺韓公子的。”
  韓柏愕然道:“什么?”對方巧笑倩兮,那有半分凶狠的味儿,但他偏偏從范良极口中得知此女外看雖像少女,其實卻已年過半百,狡辣處令人咋舌。
  花解語扭頭望來,眼波在韓柏身上大感興趣地巡視了几遍,‘噗’一聲掩口笑道:
  “你的坐姿真怪。”
  韓柏這才記起自己足足踏了几個時辰,若非魔种勁力深厚,雙腳早麻痹得撐不下去。
  花解語將俏臉湊過來道:“我要殺死你了!”
  奏夢瑤道:“方夜羽乃當年威臨天下蒙皇忽必烈的嫡系子孫,而龐斑承乃師蒙赤行遺命,特別挑選方夜羽出來,加以培育,以冀他能重奪在漢人手里失去的江山。”
  范良极皺眉道:“那他們還不是一鼻孔出气,為何方夜羽的作為卻不關龐斑的事?”
  秦夢瑤輕歎道:“才智武功到了龐斑那個級數,早超脫了世人爭逐的名利權位,龐斑的目標是天道而非人道,所以人世的爭逐,他全任由方夜羽自己一手策划和決定,龐斑只負起匡扶之責,除非遇著了浪翻云和厲若海這類連龐斑也感心動的不世出高手,否則一切閒事他都不聞不問。”
  范良极恍然道:“我明白了,龐斑是故意讓方夜羽自己去打江山,這樣得來的東西才有實質意義,彌足珍貴,龐斑确乃一代人杰。”
  秦夢瑤點頭道:“家師曾說,生死爭逐,在龐斑只是生命里的插曲和游戲,若他要爭天下,那輪得到朱元璋,只不過他眼看自己族人入主中原后,腐化頹敗,才故意袖手不理,待蒙人痛失江山后,才挑出方夜羽,看看能否東山再起,這在他只是一個有趣的游戲。”
  范良极長長舒出心頭一口熱气,低喝道:“好一個龐斑,現在連我也感到佩服他了。”
  接著雙目一瞪道:“我尚有一事不明,請秦姑娘指教。”他极少對人說話如此客气,可是奏夢瑤自有一股高貴清雅的气質,使他不敢冒瀆。
  秦夢瑤迎著一陣吹來的夜風,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前輩定量奇怪我早先本有出手相助貴友韓柏之意,后來听前輩說出韓兄的离奇經歷后,忽又打消原意,因而大惑不解,是嗎?”
  范良极限中閃過贊賞的神色,嘿然道:“正是如此,因為假如姑娘肯伴他抗敵,我保證他不會說出什么要獨自應付才算英雄這類傻話。”說到這里,臉上再現悻然之色,顯示他對韓柏當時的態度不滿之极。
  秦夢瑤玉容一冷道:“前輩勿再把夢瑤与韓兄牽入男女之事內,我這次离開師門,到塵世一闖,只是為了兩個人,其它一切都不放在我心上,前輩不用在這事上再費心力了。”
  饒是范良极面皮這么厚,也禁不住老臉一紅,暗想男女之道,千變万化,這刻實犯不著和她爭辯,順口道:“那兩個人是誰?竟能使姑娘挂在心上。”
  奏夢瑤美目异采連閃,淡淡道:“就是龐斑和浪翻云。”
  范良极一愕拍頭道:“我為何忽然茅塞頓閉,當然是這兩個人物,才能被姑娘看得上眼。”
  奏夢瑤不再解釋,回到先前的問題上,道:“方夜羽比我想象的更厲害,招中藏招,几句說話便瓦解了我們三人聯手之勢,前輩也要小心自身的安危,在這等務要立威天下的時刻,方夜羽絕不會放過你。”
  范良极嘿然笑道:“我若蓄意要逃,十個方夜羽也逮我不著。”接著歎了一口气,有點气地道:“但我是否低估了他呢?”方夜羽的可怕處,是永遠不給人摸清他的真正實力,看到他的底牌。
  秦夢瑤道:“我曾遍閱靜齋的藏書,其中一本乃敝門第十三代淨一師太的著作,論及魔門的道心种魔大法不可測,實乃由魔入道的最高法門,無論以他人作爐鼎,又或以自身作爐鼎,都是為了播下种子,歷經种种劫難,以超脫輪回生死之外,所以韓兄既有幸成為道心种魔的傳人,眼前的追殺,正是劫難的開始,是他踏往成功的必經路途,假若我插手其中,反為不美!”
  范良极苦惱地道:“但龐斑怎會放過另一個魔种的擁有人?”
  秦夢瑤微笑道:“前輩太小覷龐斑了,据家師所一口,龐斑最可怕處,是他已克服了一般人負面的情緒,例如恐懼、怨恨、嫉妒、疑惑等等諸如此類令人不安的因素,假設有一天韓兄魔功大成,他歡喜還來不及。要對付韓兄的是方夜羽,為了完成皇業,他會不惜一切,剔除所有擋在前路的障礙,包括你和我在內。”
  接著輕輕道:“好了!我還有一個約會!”
  范良极見她對自己毫無隱瞞,暢所欲言,好感大生,不過也心下奇怪,忍不住問道:
  “江湖上,有句名言是‘逢人只說三分話’,為何姑娘卻對范某毫無半點保留。”
  秦夢瑤深無盡极的美目閃起智能的光芒,卻避而不答,道:“這原因終有一天前輩會知道,快三更了,前輩請吧!”
  范良极仰天一陣長笑,不再多言,躍身而起,瞬眼間消失在深黑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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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刀光劍影

  干羅在漆黑的長街大步走著,兩旁在日間人來人往,其門庭若市的店舖全關上了門,死寂一片。
  天地間好象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但他知道他不會寂寞的,因為方夜羽正張開了天羅地网,待他闖進去。
  干羅沒有絲毫恐懼,自四十年前他名登黑榜上,直至怒蛟島一戰,敗于浪翻云天下無雙的覆雨劍下,他達到一生中的第一個突破,就是他一直恐懼的事終于發生了。
  他輸了!
  第二個突破在剛才發生,就是公然表明了不屈于龐斑之下的態度。
  最可怕的兩件事都發生了,已再沒有值得他恐懼的事物。
  他終于達到了毫無牽挂的境界。
  武功到了干羅這層次,講求的已非武技戰略,而更重要的是精神修養。
  干羅停了下來,悠然負手而立,長笑道:“累小魔師久等了!”
  前面暗影處步出一前兩后三個人來,帶頭的人正是儒雅瀟的方夜羽。
  方夜羽微一恭身道:“晚輩方夜羽,拜見城主!”
  干羅眼中精芒閃過,道:“不愧人中之龍,難怪龐斑看得入眼。”他一邊說,一邊分神留意著四方八面,發覺正有大批高手,迅速接近著,心中冷笑,方夜羽是欲不惜代价,要置他干羅于死了。
  方夜羽長歎一聲道:“干城主如此不世之才,竟不能為我所用,還要兵刀相見,可惜之至!可惜之至!”
  干羅哈哈一笑道:“我干羅何等樣人,豈會听人之命,小魔師調來高手,以為這就可以留下干羅?”
  方夜羽淡淡道:“晚輩知道城主袖內暗藏火箭,只要放出,便可將城主暗藏附近的山城伏兵馬上召來,城主!請便!”
  干羅一揚手,火箭射出,直升至七、八丈外的高空,才爆開一朵眩目的黃色光花,在漆黑的夜空中,非常悅目好看,一點也不教人看出內里含著的殺伐凶危。
  煙花光點下。
  四周寂然無聲。
  干羅厲喝道:“是否他們已遭了你毒手?”方夜羽身后兩名高手踏前一步,防備干羅出手,這兩人一刀一劍,气度沉凝,面對干羅而毫無懼色,可見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方夜羽微微一笑道:“城主太高估晚輩了,我們還未有能力在無聲無息下,消滅干羅山城的精銳隊伍。”
  干羅臉容回复止水般的平靜,冷冷道:“小魔師厲害之极,竟能在干某不知不覺下,策動追隨我二十多年的手下齊齊背叛了我!”
  方夜羽平靜地道:“這還要拜城主所賜,若非城主怒蛟島之戰后,閉關療傷,性情大變,你山城昔日俯首听命的手下,又怎會有离异之心?而更重要的是他們只能在隨你而死,又或隨我享盡富貴榮華兩項上,揀取其一,今天只剩下城主一人在此,便是鐵般的事實,說明了人性的自私。”
  干羅仰天長笑,道:“有利則合,無利則分,本就是黑道的至律,我倒想看看除了龐斑外,還有誰有資格將我干羅留在此處。”
  方夜羽依然保持著客气的笑容,道:“我身后兩人,左邊用刀的叫絕天、右邊用劍的叫滅地,乃魔師宮十大煞神之首,家師退隱約二十年內,他們兩人和其餘煞神,均曾分別潛入江湖,以別的身分轉戰天下,爭取經驗,若城主誤以為他們實戰不足,說不定會吃個大虧。
  ”干羅的銳目掃過兩人,絕天年紀在三十五、六間,而滅地最少有五十歲,兩人年紀差了十多年,顯示出他們乃在一段長時間內被精選訓練出來的人。
  較老的滅地反而身体粗壯,一對眼完全沒有任何表現,看著干羅時便像看著一件死物,使人膽怯心寒。持劍的手穩定有力,針對著干羅的表情動作,劍尖作著輕微的改變。
  絕天排名高過滅地,可是平凡的外表,卻使人完全感不到他的可怕處,特別是長瘦的軀体更使人誤會他膽小畏怯,不過干羅卻從他刀鋒滲出的殺气,看出他的功力比滅地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龐斑說得不錯,方夜羽手中确擁有不容低估的力量。
  干羅冷然道:“龐斑給你們取了這么逆天地不敬的霸道名字,恐你們將來會橫死收場。
  ”絕天雖臉容不變,但瞳孔一收即放,閃過精光,顯出干羅這句話已打進他心坎里,反之滅地一點反應也沒有,由此干羅便推知滅地人生經驗比較丰富,對生命的依戀亦較絕天為少,故對這類宿命式攻心話沒有那么大的感覺。
  這寶貴的資料立時收進干羅的腦海里,在适當時机,他便會加以利用,取此二人之命,干羅這類敵手,豈是好惹?
  方夜羽仰天一笑,道:“家師有言,天地万物,莫不以順為賤,以逆為貴。故道家仙道有云:順出生人,逆回成仙,有順必有逆,此乃天道,敬与不敬,霸道与否,只是‘人心’自己作怪的問題。”
  干羅心中暗贊,方夜羽故意提起龐斑,是要藉龐斑之威勢,解去干羅在絕天滅地兩人心中种下的心魔。一問一答間,兩人已交上了手。
  干羅仰天長笑道:“好!就讓我們用事實來印證何者為順,何老為逆;何者為生,何者為死。”
  殺气浪潮般以干羅為核心,向三人涌去。
  方夜羽微微一笑,往后退去。
  他表面從容自若,其實已將功力提至极限,擒賊先擒王,干羅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必是以他為目標。
  絕天滅地由他兩側搶前而出,一刀一劍閃電劈刺而去,務要在干羅气勢催迫至巔峰前煞其銳气。
  干羅臉容一冷,輕哼一聲,兩手拍出,不分先后拍在刀鋒和劍尖上。
  “霍!霍!”
  絕天滅地兩人齊齊悶哼一聲。
  絕天身体晃了一晃,滅地則退后了小半步,居然分別硬擋了干羅兩擊。
  干羅毫不惊异二人的強橫,他們不是如此武功高強才應是怪事,再哼一聲,雙手幻起滿天爪影,虛虛實實往兩人抓去。
  就在這時風聲傳來。
  四條人影由屋瓦扑下,四枝長矛直擊向絕天滅地發動攻勢的干羅。
  干羅心中暗歎,這次來圍攻他的确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深懂聯攻之道,因為若是太多人扑下來時,形勢一复雜,他干羅便可混水摸魚揀得便宜,但四個人卻剛好縫補了背后每一個破綻空隙,發揮最大的力量。
  絕天受了干羅一擊,雖逞強一步不退,但已是血气翻騰,收回來的刀再也無能主動,想化攻為守,眼前已盡是干羅的爪影。
  他乃十大煞神之首,面對的雖是天下有數的毒手干羅,仍臨危不亂,大喝一聲,一刀劈出,取的不是干羅的手,而是干羅的前額,竟是同歸于盡的硬拚硬。
  滅地雖外貌粗悍,豈知卻剛和絕天的陽剛路子相反,陰柔纖巧,劍尖爆起一朵劍花,護在身前,嚴密封死干羅的所有進路。
  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無縫。
  干羅冷喝一聲“好!”,身形毫不停滯,以令人肉眼難以覺察的速度,閃了几閃,切入兩人中間處,左右中指向兩側同時彈出,正中刀劍。
  在后的方夜羽心中一懍,干羅所表現出的實力,竟在他估計之上,難道敗于浪翻云劍下后,他的武功不退反進了?思索間,身后三八戟已來到左手里。
  “叮!”“叮!”
  絕天強悍的一刀給彈得往上跳去,滅地嚴密的劍勢則全給彈散。
  四支長矛已离干羅左右兩側及后方不足六尺的距离。
  絕天滅地兩人身体一晃,化去兵器傳來的內勁,橫刀回劍待要再攻。
  “鏘!”
  干羅分作兩截挂于背后的長矛已在手中以最惊人的高速含二為一,一矛化作兩矛,指向絕天滅地變招間無可避免出現的間隙。
  勁气由矛的兩端舖天蓋地巨浪般往兩人拍擊而去。
  干羅終于亮出他威懾天下的矛,當年怒蛟島一役,若非赶不及取出長矛,他也不會在覆雨劍下敗得那么快,那么慘。
  但天下間,亦只有浪翻云可快得使干羅取不出他的矛來。
  現在矛已到了山城之主毒手干羅手里。
  方夜羽暗叫不好。
  “鏘鏘!”
  絕天滅地兩人悶嚷一聲,触電般往兩外飄跌,以化去干羅能斷人心脈的狂猛先天气勁,兩人心中之駭然,是說也不用說,干羅竟練成了先天真气?
  真气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東西,源自生命的奇异力量,潛藏在每一個人神的經脈穴位內,追求武道之土,通過精神肉体的刻苦訓練,激發出無窮無盡的潛能,再以种种訣心法加以駕馭,成就之高低,就是武林里高手低手之別。
  真气大別為兩類,就是先天和后天。
  后天乃有為而作,限于体質;先天無為而作,奪天地之精華,能吸取天地自然的力量,無窮無盡。高下之別,不言可知。
  能練成先天真气者,皆成不世高手,像已故的黑榜高手談應手的玄气,雖已能令他橫行江湖,但仍差半級才到達先天真气的段數,絕天滅地比之談應手當然差了一截,撞上干羅這三年來閉關練成的先天真气,自是立時吃虧。
  干羅何等老謀深算,利用絕天滅地勢要攔他的形勢,硬迫兩人拚了三招,先以普通真气誘使對方放心出手,到第三招才下殺著。
  “鏘!”
  清響震懾全場。
  三八戟和長矛兩下閃電般紋擊在一起。
  方夜羽一聲狂喝,三八戟布起一道光网,防止干羅的第二矛,人已往外飛退。
  下,但他的感覺卻是孤軍在作戰。
  黑榜高手,果是無一易与。
  方夜羽冷哼一聲,往后疾退,手中三八戟施出龐斑親傳的救命三大絕招之一“佛手逃猴”,催鼓出一道狂猛气勁,硬往追來的矛撞去。
  干羅心中大奇,方夜羽退是正理,但卻毫無理由和自己無堅不璀的真气硬。
  “霍!”
  方夜羽像羽毛般飄起,往外退去。
  原來勁气相交時,方夜羽的勁气竟奇跡地由陽剛化作陰柔,反撞往方夜羽,像風送落葉般將他送走,用力之妙,令人大感折服,干羅一時間也莫奈他何。
  四周刀矛斧劍,狂風般卷往干羅。
  絕天滅地的刀劍又到。
  干羅心中暗歎一聲,方夜羽消失在波浪般攻上來的死士之后,使他失去了殺死他的黃金机會,矛勢一展,當先沖上的三個人濺血飛跌。
  干羅心中涌起万丈豪倩,扭身運矛,迎奢從后來的絕天滅地殺過去。
  “叮叮當當”不絕于耳。
  絕天滅地兩人施盡渾身解數,在數息之內分別硬擋了干羅十多矛,卻退了十多步,若非干羅要分神挑開其它人不畏死攻來的兵器,恐怕他們已落敗負傷。不過他們能支持這么久仍毫無損傷,傳出去已可使他兩人名震江湖。
  干羅一聲長嘯,搶下兩人,躍上一褚高牆之上,身后已倒下了二十三人,可見剛才戰況之烈。
  一時間,無人敢躍上牆頭,挑惹干羅。
  四方八面,人影僮僮,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
  “呀!”
  一聲女子的尖叫和打斗聲在左方遠處瓦面傳來。
  干羅心中一懍,運功雙目,往聲音傳來處望去。
  只見一道嬌小的人影,竄高躍低,硬往他這方向闖來。
  干羅心中一熱,失聲道:“燕媚!”雙腳用力,大鳥騰空般往往敵人兵刀下苦撐的“掌上可舞”易燕媚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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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情關難過

  前路蹄聲漸急。
  谷倩蓮依偎著風行烈,蹙起秀眉道:“犯不著和他們硬碰硬吧?不如我們逃進樹林里去和他們玩玩捉迷藏,好嗎?”
  風行烈記起了她和刁辟情玩的游戲,啞然失笑道:“你似乎對捉迷藏特別情有獨鍾。”
  谷倩蓮俏臉一紅,垂頭以蚊蚋般的細語道:“我的确對一些東西情有獨鍾,但卻非捉迷藏。”
  風行列听她如此大膽露骨,心中一顫,說不下去。
  谷倩蓮眼中掠過無可名狀的無奈,卻不讓風行烈看見。
  風行烈望往前方,借了些微星光,看到黑壓壓十多名騎士,像朵烏云般向他們掩過來,手上持的均是巨盾重矛等對仗的攻堅利器,顯是針對他的丈二紅槍有備而來。
  谷倩蓮的綿綿軟語又在他耳邊道:“看來他們絕非善類,你可要好一好護著我啊!”
  風行烈失去功力后,意气消沉之极,此時功力盡复,憋得已久的悶气終于找到眼前這渲的机會,心中涌起万丈豪情,長笑道:“谷小姐請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保你毫發無損。”
  “沖呀!”
  騎士們一齊吶喊,卻只像一個人狂叫,只不過大了十多倍,聲威懾人,同時表示出慣于群戰,否則如何能喝得如此一致。
  最前一排四名騎士的重矛向前平指,隨著戰馬的沖剌,只是聲勢便能教人膽喪。
  風行烈卓立不動,丈二紅槍扛在肩上,神情肅穆,看著敵騎馳至十丈外距离,雙眉往上一牽,丈二紅槍忽地彈起,离手拋出,竄上半空,往敵我間的正中點落下去。
  谷倩蓮嚇了一跳,不知好端端為何要扔棹丈二紅槍,剛要問出口,風行烈已往前掠去。
  敵人共有十六騎,分作四排,除前排四人持矛外,第二排四人左盾右刀,第三排拿劍,第四排則是四枝方天戟,而且四排人每排均穿上了不同顏色的武土服,依次是灰、白、黑、黃,剛好与坐騎相同,光是外觀,已足以使人知道他們精于某种玄妙的陣戰和沖鋒術。
  否則怎會使他們來打頭陣?
  蹄聲震耳欲聾。
  風行列只移了兩步,便跨過了五丈的距离,赤手接回由空中落下的丈二紅槍,這時敵騎才再奔出了三丈的距离。
  谷倩運望著風行烈持槍橫在路心的雄姿,眼中閃出迷醉崇慕的神色。
  風行烈大喝一聲,像平地起了一個轟雷,連馬蹄奮發的聲音也遮蓋過去,嗤嗤聲中,丈二紅槍化作千百道槍影,竟像已將整條官道全截斷了似的,連水滴也不能通固。
  前排四人不慌不忙,狂喝聲中,离馬而起,藉矛尖點在地上之力,躍往風行烈頭頂五丈許處。
  無人的健馬驀地狂嘶,加速向前奔出,原來給后面的騎士用刀刺在馬臀上,激起它們往風行列奔去,手段殘酷。
  這招亦毒辣之极。
  豈知風行烈長嘯一聲,身子往高空升去,剛好攔著四人,丈二紅槍的槍影剎那間填滿空中,嗤嗤聲中,槍頭帶起無數個气勁的小急旋,往四名凌空以矛攻來的敵人旋過去。
  這是厲若海所創的燎原槍法的起手式‘火星乍現’,槍頭點起的气勁,便像一粒粒火星熾屑,專破內家護体真气,傷人于無形,厲害非常。
  那四人也知厲害,四支矛扇般散開,護著身上要害。只是普通之极的一式‘孔雀開屏’,已可見惊人的功力。
  四匹加速奔來的馬到了風行烈身下。
  持刀盾的四騎亦沖至丈許外,准備和凌空攻向風行烈的人上下配合,發動攻勢。
  谷倩蓮盈盈俏立,外表雖巧笑倩兮,其實卻心內暗惊,龐斑方面隨隨便便來了這十六個名不顧于江湖的人,而竟然每個都可列入高手之林,這樣的實力,怎能不教人惊懼?
  尤可怕者他們不須講求面子身分,所以行事起來可以不擇手段,務求致敵于死。
  念頭還未完,接著發生的變化,連精靈善變的谷傅蓮也一時間目瞪口呆。
  在空中一招‘火星乍現’后的風行烈,見四名持矛高手已給迫得倉忙飛退往兩旁,一口气已盡,待要往下落去,心中忽生警覺。
  這類警覺乃像他這類高手的獨特触覺,并非看到或听到任何事物,而是超乎感官的靈覺。
  他感到一股殺气。
  來自腳下正疾馳而過的四匹空騎。
  他連想也不想,燎原真勁貫滿全身,硬是一提,竟凌空再翻一個筋斗,變成頭下腳上,恰好看到几個穿著和四匹灰馬同樣色素緊身衣的嬌小身形,提奢閃閃生光,長約三尺有護腕尖剌的女子,由馬腹鑽出來,四枝尖刺像四道閃電般往他刺去。
  谷倩蓮惊呼‘小心’的聲音傳入耳里。
  這四名女子既嬌小玲瓏,又是穿著和戰馬同色的灰衣,在黑夜里連風行烈也看走了眼。
  但她們卻不能瞞過他自少經厲若海嚴格訓練出來的靈銳感覺。
  風行烈哈哈一笑,丈二紅槍一顫下化出四點寒星,火花般彈在四支分剌胸腹要害的水剌尖上,只覺此四女刺上的力道陰柔之极,便像毫不著力那樣,教人非常難受。
  風行烈身形再翻往后,避過了第二排劈來的四把重刀,彈往谷倩蓮處。
  四名灰衣少女齊聲嬌呼,水刺几乎把握不住,人已給震得挫回馬腹下,她們的腳勾在馬側特制的圓環里,身体軟得像團棉花,給人陰柔之极的感覺。若非她們功走陰柔,只是槍刺這一触,已可教她們當下吐血。
  前四匹馬驟然剎止。
  后一排左盾右刀的白衣武士在馬与馬間策騎沖出,身往前俯,盾護馬頸下,刀在空中旋舞,蓄勢前劈,奔雷般往在空中翻退的風行烈迫去。
  谷倩蓮的獨家兵刃子劍來到手中時,風行烈已落在她身前,做然單足柱地,另一腳腳背卻架在獨立地上那腳的腿膝后,丈二紅槍以奇异的波浪軌跡,綏緩橫掃。
  就像烈火燒過草原。
  地上的塵屑樹葉,隨著槍勢帶起的勁气,卷飛而起。
  白衣武土刀盾已至。
  厲若海所創的‘燎原百擊’,其實并沒有什么招式,只是千錘百后一百個精選出來的姿勢動作,以盡槍法之致,而若非有他自創的燎原真勁配合,燎原百擊只是些非常好看悅目的姿勢動作。
  但配合著燎原真勁,厲若海的燎原槍法,連從未受傷的龐斑,也不能幸免于難。
  一連串槍刀盾交擊的激響爆竹般響起。
  四名刀盾武士連人帶馬,給震得往外跌退,燎原真勁竟能將急馳的健馬迫退。
  丈二紅槍一沉一剔,千百點槍芒,火般閃跳,將持矛由上扑下的四名灰衣矛士,迫得飛退往道旁的疏林里,其中一人悶哼一聲,肩頭濺血,已受了傷。這四人每次均采取凌空攻擊,顯是擅長輕功的高手。
  這時第三排的黑衣劍手齊躍下馬,穿過刀盾手們那些狂嘶吐,失蹄挫倒的坐騎,舞起一張劍网,舖天蓋地般往風行烈罩去。
  早前移往兩旁的四女,提著水刺,跳离馬腹,落在草地上,水蛇般貼地竄過來,分攻風行烈的兩側。
  在風行烈后的谷倩蓮,清楚地感到風行烈的丈二紅槍威力龐大得真能君臨方圓數丈之內,難怪他有只要不离他二十步,便可保無虞之語。
  風行烈臉容古井不波。
  丈二紅槍回收身后,冷冷看著敵人殺往自己的延展攻勢。
  沒有人估到他的槍會由那個角度出手。
  這是燎原槍法名震天下的‘無槍勢’,由有槍變無槍,教人完全捉不到可怕的丈二紅槍下一步的變化。
  四名劍手愕了一愕,不過這時已是有去無回的局面,四劍條分,由四個不同角度往風行烈剌來。
  四把水刺亦速度驀增。
  一時間有若干軍万馬分由中側上下往風行烈剌去。
  最后一排四枝方天畫戟分作兩組,由兩邊側翼沖出。
  看情況是要赶往風行烈后方,目標若不是截斷風行烈的后路,做成合圍之局,便是要攻擊俏立后方的谷倩蓮。
  交戰至今,只是眨几下眼的光景,但已像千軍万馬纏殺了竟日的慘烈。
  風行烈心中一片宁靜,絲毫不為洶洶而來的敵勢所動,天地似已寂然無聲,時間也似緩慢下來,快如疾風的劍和刺,落在他眼中,便若慢得可讓他看清楚敵兵的軌跡、變化和意圖。
  十年前,當風行列十五歲時,有天厲若海在練武時擊跌了他的槍后,不悅道:“若你一槍擊出時,忘不掉生和死,行烈你以后便再也不要學習燎原槍法。”
  風行烈汗流俠背,跪下惶然道:“師傅!徙儿不明白。”
  厲若海大喝道:“站起來!堂堂男儿豈可隨便下跪。”
  風行烈惶恐起立,對這嚴師他是自深心里涌起尊敬和懼怕。
  厲若海峻偉的容顏冷如冰雪!將丈二紅槍插在身旁,負手而立,精電般的眼神望進仍是少年的風行烈眼內,淡然道:“若無生死,何有喜懼?剛才我一槍挑來,若非你心生懼意,那會不遵我的教導,不攻反退,致陷于挨打之局,最后為我擊跌手中之一槍。”
  這些回憶電光石火般閃過風行烈腦際。
  劍刺已至。
  在后方的谷倩蓮,俏目凝定風行烈一手收槍身后的挺立身形,忽然間竟分不開那究一竟是厲若海,還是風行列,渾然忘了由兩翼往她殺過來的戟手和隆隆若驟雨般的馬蹄聲。
  當將桃花俏臉湊過來說:“我要殺死你時”,韓柏嚇了一跳,往她望去。
  他蹲在牆頭,加之身材魁梧,這角度“看下去”,分外覺得‘紅顏’花解語嬌弱和沒有威脅性,故怎樣也迫不出自己半分殺意。
  韓柏見花解語白嫩的俏臉如花似玉,可人之至,竟忽地生出個頑皮大膽的念頭,將大嘴往花解語仰首湊來的俏臉印過去,便要香上一口。
  花解語一向以放蕩大膽,玩弄男人為樂,直到今夜此刻才遇上這旗鼓相當的對手,一怔間已讓對方在滑嫩的臉蛋上香了一口,又忘了乘机施毒手,就像她以前對付垂涎她美色的男人那樣。
  唇离。
  花解語俏臉飛起一抹麗的紅云。
  韓柏一聲歡嘯,跳到空中打了個筋斗,‘颼’一聲,掠往遠方民房聚集之處。
  花解語想不到他要走便走,彩蝶般飛起,望著韓柏遠逝的背影追去。
  掠過了十多間民房后,韓柏條地在一個較高的屋脊上立定,轉過身來,張開雙手得意地道:“有本事便來殺我吧!”
  花解語降在他對面的屋頂上,只見在廣闊的星夜作背景襯托下,韓柏像座崇山般挺立著,使人生出難以攻破的無力感。她心中掠過一絲恐懼。
  她感到對方不止是韓柏,還是威懾天下的‘盜霸’赤尊信,這想法亦使她感到非常刺激。
  她雖是魔師官的人,但她亦不明白异莫測的‘种魔大法’,這令她產生出對不知事物的本能懼意,但亦夾雜著難言的興奮,因為對方是第一個被殖入魔种的人。
  忽然間她不但失去了來時的殺机,還有一种被對方征服的感覺在心中蔓延著,一种期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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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柏并不是厲若海那种一見便使人心動的英雄人物,但卻另有一股玩世不恭,不受任何約束,似正又似邪的奇异魅力,吸引著她已飽閱男女之情的心。
  這使她更生懼意,也更覺刺激。若不能殺死對方,便會被對方征服。
  一种軟弱的感覺,在深心處涌起。
  一陣夜風吹過,掀起了花解語早已敞開的裙腳,一對雪白渾圓的大腿露了出來,在星光下膩滑的肌膚閃閃生輝,誘人之极。
  韓柏看得一呆,吞了口涎沫,贊歎道:“這么動人的身体,不拿來做一會妻子,确是可惜!”這句話才出口,自己心中也一惊,為何這种輕佻的話也會沖口而出,但又覺痛快极點,因為自己的确是這樣想著。
  他當然不知道,与唯一具有魔种的龐斑會過后,已全面刺激起他体內的魔种,使他正在不斷變化的性格,更加劇地轉變,逐漸成形。
  花解語一呆后格格輕笑,低語道:“你可不可以小聲點說話,下面的人都在睡覺啊!”
  輕言淺笑,那像要以生死相拚的對頭,反似欣然色喜。
  韓柏躍起再翻一個筋斗,嘻嘻一笑道:“花娘子你玩過捉迷藏沒有?”
  花解語為之气結,嗔道:“你再對我亂嚼舌頭,我便割了它!”
  韓柏吐舌道:“娘子為何變得這么凶?不過無論你怎么凶,我也不會傷害你的,因為還舍不得。”他外相粗豪獷野,偏是神態天真誠懇,給人的感覺實是怪异無倫,但又形成一种非常引人的魅力。
  花解語數十年來歷盡滄桑,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韓柏這類角色,又好笑又好气下,手一揚,纏在腰間的彩云帶飄起,在空中卷起了兩朵彩花,往兩丈許外的韓柏套去。
  她身上的衣服立時敞開,露出內里緊窄短小的貼身紅褻衣,隱見峰巒之胜,雪白的臂腿,足可使任何男人呼吸立止。
  花解語雖是魔師官的護法高手,武功卻非源自龐斑,而是屬于一個与龐斑淵源深厚的魔門旁支,專講以聲色之藝入武,与當年蒙古三大高手之一八師巴愛徒白蓮玨的‘女銷魂大法’异曲同工,其媚人之法,并非些賣色相,而是將人世至美的女体,藉种种媚姿,吸攝敵手的心神,制敵于無形,厲害非常。
  韓柏看得兩眼一笑,彩云帶已當頭下套。
  韓柏剛欲哈哈大笑,忽然記起花解語的警告,連忙伸手掩口,眼見四周已滿是彩影,勁气割面。
  帶端抽拂。
  韓柏一縮一揮,閃了兩下,竟脫出層層帶影,翻彈往遠方的房舍。
  花解語駭然大震,一時間忘了追去,自出道以來,韓柏還是第一個人如此輕松脫出她這名為‘帶系郎心’的絕招下。
  韓柏消失在遠處高起的屋脊后。
  花解語美目掠過复雜之极的情緒,冷哼一聲起步追去。
  易燕媚掌上可舞的嬌軀在敵人的刀光劍影里不住閃躍,手上一對短劍迅速點剌,將無情地往她攻來的敵方兵器擋格開去。
  眨限間她已沖過了兩間屋瓦的重重封鎖。
  她背后兩道刀光閃起,凌空追擊而至,帶起呼呼刀嘯之聲。
  兩枝鐵棍則分由左右攻至,棍頭晃動間,完全封擋了她往兩側閃避的可能性。
  她一口气已盡,勢不能再往上升去,唯一的兩個方法,一是往前沖,又或硬煞住沖勢,往下落去,可是她當然不可這樣做,敵人人數既多,又無不是高手,且深悉聯攻之道,若她不迅速和干羅會合,便會陷入單獨苦戰的危局,敵人的力量足可把她壓碎。
  唯有往前沖去。
  而她知道這正是敵人為她布下的陷阱。
  一聲嬌叱,易燕媚強提一口真气,正往下彎落的身瓊竟奇跡地倏升丈許,橫過屋脊間足有四至五丈的空間,往干羅扑過去,不愧以輕功稱著的聲名。
  “僻啪!”
  一聲机括發動的聲響,起自下方。
  易燕媚暗叫不妙,一團黑影由下彈上,竟是一張网,由机括發動,強彈上來,剛好籠罩著自己所有進路。
  背后兩刀兩棍追至,眼前的劫難實是避無可避。
  易燕媚一聲嬌叱,纖足點出,正中网邊,借力往后一翻,剛好避過网罩之危,兩枝短劍幻起一片光影,往背后和左右兩翼攻來的兩刀兩棍迎去。
  她一生的功夫,大部分都費在輕功上,以靈巧詭變見胜,像這樣硬對硬和敵人正面干上,還是破題儿第一遭。
  何況敵人是蓄勢而至,自己卻是無奈下倉皇招架。
  高下优劣,不言可知。
  “叮叮當當!”
  一連串金鐵交鳴聲中,易燕媚擋開了兩棍一刀,但還是避不了左腿的一刀。
  鮮血飛濺而下。
  易燕媚惊呼一聲,往大街墜下去。
  刀棍惡龍般追至。
  眼看難以幸免。
  矛影忽起,干羅凌空下扑。
  ‘嗤嗤’聲中,干羅威震天下的矛護著了易燕媚每一個空隙,每一處破綻。
  雖在刀光棍影里,易燕媚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四周的敵人一圈圈攻來,就像等著沖擊上岸,此起彼落的巨潮。
  為了營救易燕媚,干羅惡戰至今,首坎讓敵人形成了圍攻困斗的局勢。
  慘叫聲中,四名持刀提棍者濺血飛退,以干羅的功夫,又是含怒出手,此四人仍只傷不死,可見其不可小覷的功力,不過若要這人在今晚再動手,卻是休想。
  易燕媚雙腳剛踏在實地上,劇痛從腿上傷口傳來,正要跪倒地土,不盈一握的蠻腰已給干羅有力的左手摟著。
  易燕媚往干羅望去,接触到干羅罕有像現在感情流露的眼睛,心中流過一道強烈的感触,低呼道:“城主!他們都……”
  干羅右手矛動,一時間上下前后左右盡是矛影,敵人惊呼聲中,紛紛跌退,無形中破解了第一圈的攻勢。
  又兩人砰然倒地,已被挑斷了咽喉。
  干羅絲毫沒有因四周如狼似虎,殺气騰騰的敵人而有一絲惊慌,向易燕媚微微一笑道:
  “想不到我一生以利誘人,以手段服人,到此四面楚歌的時刻,仍有一個忠心跟隨赴死的手下。”
  易燕媚眼圈一紅,悲叫道:“城主!”
  干羅渾身一震,不能相信地看著易燕媚眼內涌出的感情,自十二年前易燕媚加入山城后,他從未想過易燕媚會用那种眼光看著他。
  他的手自然一緊,只覺易燕媚掌上可舞的嬌体是那樣實在和充滿生命力。
  敵兵又至。
  干羅心中豪情狂涌,一聲震耳長笑,人矛合一,摟著易燕媚,沖天而起。
  在他的一生里,從沒有現在的充實和滿足。那么目標明顯。
  就是殺出重圍!
  除了龐斑外,沒有人可攔下一個蓄意逃走的干羅。
  絆馬索聲響,八條絆馬索,由下沖上,往升上高空的干羅卷來,同時弓弦聲響起,十多枝勁箭,疾射而至。
  干羅哈哈一笑,喝道:“還是這等貨式,要怒干羅沒与趣留此了。”一閃一縮,不但避過了雨點般來的箭矢,還踏在其中一條絆馬索,一滴水般順索暢滑下去。
  矛影再現。
  慘叫聲,倒跌退撞之聲,毫無間斷般響起。.在干羅臂彎里嬌小的易燕媚蜷縮起來,以免影響了干羅行動的敏捷,刀光劍影里,她閉上眼睛,只感干羅條進忽退,竄高掠低,每個動作的變化都全無先兆,教人難以捉摸,尤其惊人的是干羅的內力似若長江大河,綿綿無盡,絲毫沒有衰竭之象。
  周圍兵刃交碰之聲驀然加劇。
  干羅長嘯聲起,硬撞進敵人力量強大處,連殺七人后,貼著牆滑開去,倏忽間已去了六、七丈。
  跟著‘轟’一聲下,以身体破開牆壁,往上升起,蝙蝠般貼著瓦面,飛上屋頂,一點一彈,往遠處外圍敵勢較薄弱處掠去。
  易燕媚俏臉一涼,原來是几滴血落在她臉上,心中暗歎,干羅若非為了護著她,肩頭也不會為敵所傷。
  干羅迅比閃霓的身法再加速,矛勢展至极限,四名攔路的敵人鮮血激濺下,終突圍而出。
  干羅將身法展至极盡,往市郊奔去,他逃走的路線迂回曲折,若有人在后跟蹤,盡管是同等級數的高手,也會因此失去先机而給他甩棹。
  半蛀香功夫,干羅已遠离了黃州府,這時路旁樹木掩映間,隱星一座廢棄了的土地廟。
  干羅摟著易燕媚,躍了進去。
  來到廟內,干羅剛要放下易燕媚。
  易燕媚竟反手摟著他的腰背。
  干羅一呆,低頭往易燕媚望去。
  易燕媚亦往他望去,眼中射出了奇怪之极的神色,似是悲哀,似是無奈,又似惋惜。
  干羅正要思索這奇怪眼神背后的意思,易燕媚嬌美的櫻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干羅突覺腹部一陣劇痛,一把鋒利無比、長如巴掌的匕首透腹而入,直沒至柄。
  干羅發出惊天動地一聲狂吼。
  易燕媚已飄飛開去。
  干羅鐵矛一動,遙指易燕媚,一股麻痹的感覺,由小腹丹田處散開,使他知道匕首淬了劇毒。
  易燕媚忽然停下,不敢后退,臉上現出惊恐之极的神色,原來她才退了五、六尺,干羅的矛便指向她,槍頭涌出強烈之极的殺气,籠罩著她,使她知道只要再退兩尺,气机牽引下,將迫使干羅全力攻來,在受了致命重傷的干羅死前一擊下,十個‘掌上可舞’易燕媚也招架不來,無奈唯有煞止退勢,停了下來。
  在干羅涌來如潮水般的殺气里,易燕媚全身有若被利針剌体,冰寒徹骨,非常難受。
  干羅臉上血色退盡,但持矛的手依然是那樣地穩定有力,眼神冷靜得絲毫不含任何人類喜怒哀樂的情緒。
  易燕媚想說話來緩和干羅,以拖延時間,好等布下這個陰謀的方夜羽赶到,但忽然間卻找不到任何話說,只能悲叫道:“城主!我是沒有選擇……”
  干羅冰冷的目光深深望進她的眼內,以平靜得令人心頭的語調道:“你可以离開我,背叛我,甚至和敵人對付我,但卻不可以騙我。”
  這几句話,只有易燕媚最是明白,她就是利用了干羅的感情,騙取了干羅的信任,這亦是方夜羽這布局最巧妙的一點。剛才她刀戰方夜羽的手下,亦沒有半分作假,因為沒有人可在這方面騙過干羅。
  易燕媚勢想不到干羅到了這种田地,仍斤斤計較這點,眼光移到柄子仍露在肚外的匕首一眼,心中升起一陣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悔意。
  方夜羽軟言游說她對付干羅時,曾答應事成之后,收她作妾,當時她想起干羅一生對人施盡陰謀詭計,自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實不為過,更何況和方夜羽的肉体關系,亦使她沉溺難返,難以自拔。
  方夜羽指出干羅在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上非常自負,一定不會怀疑她向他表露的愛意,故此對她冒死而來的忠誠必會深信不疑,但連方夜羽也沒有想到,一向冷血無情,視女人如草芥,棄之毫不惋惜的干羅,竟在這等時刻,對她動了真情,所以現在才如此憤恨。
  易燕媚眼中淚光閃現,緩緩跪倒道:“殺了我吧!”
  干羅看著她腿上的血滴往地上,搖頭苦笑道:“情關真是難闖之致,龐斑啊!現在我才明白你的肺腑之言。”
  矛收往后。
  殺气全消。
  干羅除了臉色蒼白和下腹處突出了匕首閃亮的刀柄外,完全不似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易燕媚想不到干羅會收起長矛,正要出言相問。
  干羅眼中精芒爆閃,喝道:“滾!”
  易燕媚雙膝一軟,坐倒地上,呆了一呆,一個倒翻,穿門而去。
  廟外山野間秋虫鳴叫,一片詳和,誰想得到內中竟藏有如斯凶險。干羅碰也不碰、看也不看插在丹田要害處的淬毒匕首,凝立不動,凝神內視。
  爭取每一分時間,運功壓毒療傷。
  他知道方夜羽不會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可是對方亦有失算的地方,就是在定計之時,想不到他已練成了先天真气。
  方夜羽的聲音在廟外響起道:“累城主久等了!”
  干羅心中暗怒,這句話是早前他遇到方夜羽時所說的第一句話,現在方夜羽以此回贈于他,意義自是大為不同,用心狠毒之至。
  方夜羽的聲音又傳來道:“城主武功之強,大出本上意料之外,若非我早定下策略,今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干羅奇道:“這真是奇哉怪也,我功力高下怎能瞞過龐斑法眼,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廟外的方夜羽心中一懍,心想干羅确不好惹,到了如此水盡山窮的地步,仍能絕不放過絲毫机會,制造中傷和破坏,只是一句話,便捉到了龐斑和方夜羽間的矛盾,明言點破。
  方夜羽避而不答道:“城主若能自盡于此,方某擔保城主死后可得風光大葬,埋骨于風水旺地。城主意下如何?”
  干羅仰天大笑道:“可笑之极!我干羅一生闖蕩江湖,想的只是馬革里,現在有這么多人陪葬已是喜出望外,怎會再有奢求。”頓了一頓,大喝一聲,躍出廟外。
  只見星夜里廟前的空地上,方夜羽左手持戟做立,身后打橫排開了十多個形相怪异的手下,絕天滅地也在其中。
  干羅冷哼道:“這才是今晚對付我的真正實力吧?”
  方夜羽和背后十八個人共三十八只眼睛,一齊落在干羅插在腹上的匕首處,心中奇怪,干羅雖說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武功高強之极,但怎能給一把匕首插在練武者重地丹田要害,卻像個沒事人似的。
  方夜羽更多了一重惊异,匕首不但是專破气功的特制利器,鋒刃的毒素更是由三名毒師精心設計,見血封喉,但表面看干羅,除了臉孔蒼白點外,一些也見不到中毒的征象。
  干羅仰望天色,淡淡道:“我干羅活到今天從沒有一刻像現在般渴望殺人,只不知這里有多少人還能看到天亮時的太陽?”他的聲音肯定而有力,敵人清楚無誤地感到他決意死戰的決心。
  方夜羽微微一笑道:“方某身后無一不是出生入死,刀頭舔血的英雄好漢,城主無論說什么話,也絕動搖不了他們。”
  干羅臉容一正,背后的矛來到前面,雙手持矛一緊,一按一挺,濃烈的殺立時往潮前陣容強大的敵人迫去。
  方夜羽身后的十多人中,除了滅天和絕地外,他還認出三個人,都是黑道上出名武技強橫,心狠手辣之輩,這數年來絕跡江湖,原來竟是投奔了方夜羽,假若這等高手,再通過方夜羽學到龐斑的一招半式,其力量將更是不可輕視。
  早已嚴陣以待的各式兵刃一齊擺開,准備迎接干羅這一矛,盡管‘毒手’干羅受了重傷也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干羅一反先前疾如電閃,變幻莫測的進退身法,改為一步一步緩緩前進。
  方夜羽心中暗笑,一動上手,牽裂傷口,只是流血便可將干羅流死。
  跟著又是心中一懍,只見干羅蒼白若死人的容顏肅稷嚴厲,雙目精光電閃,長矛在方圓尺許的空間內急速顏動旋划間,使人如墜冰窖,呼吸困難的惊人气勁,隨著他一步一步接近,迅速增強,不一會眾人已是衣衫獵獵,地上的塵屑枯葉离地飛揚。
  方夜羽和身后一眾高手,忙發出真气加以對抗。
  殺气更濃。
  “哧哧……”
  腳步一下一下重重踏到地上,做成一种使人聯想到死亡的恐怖節奏。
  干羅的腳步雖是那么重,但踏在泥地上,卻不曾留下半點腳印遺痕,教人完全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方夜羽本想往后退去,讓身后好手先擋他的頭威,但不旋踵已心中一震,打消了這念頭,原來他忽地感到眼前干羅此矛,威力惊人之至,即使在五丈之外,但其气勢已將自己鎖定,假設自己貿然退后,气勢上無可避免現出的空隙,將會像干布吸水般,惹得干羅的矛勢立時發揮到最高极峰,向自己攻來,那時縱有千軍万馬在旁攔止,可能也幫不上忙。
  這些想法閃電般掠過腦海,方夜羽忙收攝心神,大喝一聲,三八戟施出龐斑絕藝,化作銀芒,往矛鋒射去。
  他身后十多人,暴喝聲中,亦分由左右兩翼扑往干羅。
  戰事再次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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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落荒而逃

  風行烈傲然一笑,微微蹲低,丈二紅槍彈往半空,一顫下化出万道槍影,似初陽透出地平般散射往前。
  兵器互擊交鳴。
  四名劍手踉蹌跌退,其中兩人更是退勢不可止,肩骨胸分別中槍,胸中槍的更‘篷’一聲仰天倒跌,當場斃命。
  四名女子功走陰柔,情況卻好得多,剌槍相触時,借勢飛開,轉頭又扑回來,軔力惊人,難纏非常。
  持戟夾馬分從兩翼殺來的四名武士,這時已赶到風行烈兩旁。
  風行列大喝一聲,正要再展現無堅不摧的燎原槍法,忽地臉色一變,不進反退,閃回谷倩蓮身旁。
  谷倩運正美目含情地看著他大展神威,气勢如虹,將敵人雷霆万鈞的攻勢一一粉碎,雖說胜負未分,顯是占盡上風,為何卻會舍优勢而退。
  往風行烈望去,駭然一震道:“你怎么了!”
  風行烈臉色煞白,手足輕顫。
  四名戟手匯合在一起,方天戟指前,轟然馬蹄聲中正往他們沖來,只是其聲勢便足教人心膽俱喪。
  風行烈一咬牙,叫道:“走!”一掌拍在谷倩運身上,欲以餘勁將她送离險地,豈知不但一點內力也吐不出,人也站不穩,向谷倩運仆去,但右手仍緊握紅槍不放。
  這時他心中想到的,只是厲若海臨死前的一番話:“我已拚著耗盡真元,恢复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勁气內仍留有一個神的中斷,隨時會將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為之。”
  厲若海的警告終于發生了。
  這‘中斷’牽涉到龐斑的‘种魔大法’,連厲若海也無法可施。
  谷倩運無暇多想,一手摟著風行烈的厚背,支撐著他要倒下的身体。
  戟風帶起的勁气,扑面而至。
  谷倩蓮反應快捷,將手中兵刃納回怀里,手一探,已取了個圓筒出來。
  戟鋒的四點寒芒,正標射而來。
  谷倩蓮嬌叱一聲,手一揚,机括聲響,一個連著天蚕絲結成軔素的尖鉤,由筒內電射而出,深陷進左方二十步外一棵大樹樹身里,她雙足一彈,已藉鉤索之力,往路旁黑漆的樹林投去。
  四名戟手立時扑空。
  剩下十九人作夢也想不到眼前的變化,反應快是以靈巧陰柔見長的四名女刺手,眾人中的輕功亦以她們最好,躍身而起,往谷倩蓮追去。
  谷倩蓮一手摟著風行烈,使了一下手法,將鉤索脫出樹身、收回筒內,一點腳下伸出的橫枝,竄往另一棵樹的樹梢。
  前方兩聲暴喝,兩團人影迎面赶至,一空手一持矛,竟是投降了‘人狠’卜敵的赤尊信麾下叛將,‘大力神’褚期和‘沙蝎’崔毒。
  谷倩蓮看其來勢,已知換了平時,也非兩人敵手,何況現在還多了個風行烈,一聲不饗,手中圓筒彈出鉤索,再橫射往下方另一株樹,借力移去。
  潛入林里,收回索鉤,又再彈出,鬼魅般在幽黑的林內無聲無息地移動。
  敵人雖拚命窮追,始終拿不著她机變百出的逃走路線。
  谷倩蓮轉瞬間已离開了剛才被截擊的戰場有七、八里之遙,正心中慶幸,前方忽地沙沙作響,黑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向她圍過來。
  谷倩蓮無奈立定。
  一人排眾而出,生得玉樹臨風,只可惜一對眼凶光閃跳,躬身道:“谷姑娘能逃至此處,不愧來自雙修府的高手,尊信門主卜敵這廂有禮了。”
  谷倩運心中恍然,難怪逃不出對方的羅网,原來是卜敵動用了尊信門的龐大力量,嬌笑道:“我走了!”
  鉤索彈射。
  弓弦聲響。
  一時間上下左右盡是勁箭。
  谷倩蓮像是早知如此,動也不動,任勁韶在上下左右掠過。
  卜敵叫道:“燃燈。”
  百多盞燈在四周亮起,照得林內明如白晝。
  谷倩蓮歎了一口气,手一松,讓一直閉目不動的風行烈和他的丈二紅槍一齊躺倒地上,望向卜敵幽幽道:“我認輸了,任憑門主處置。”
  若換了听的是風行烈,又或是范良极和韓柏,一定知道谷倩蓮另有詭計,但驕橫自負的卜敵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一對賊眼在谷倩蓮玲瓏浮凸的嬌美胴体上下巡邏,嘿嘿淫笑道:“姑娘若能令本門主開開心心,我當會為你在小魔師面前說几句好話,赦過你所作的錯事。”
  谷倩蓮冷冷一笑,道:“我何用你為我說好話,不信便給些東西你看看。”探手怀內。
  卜敵雖是色迷心竅,兼之對谷倩蓮頗為輕視,但終是走慣江湖的凶人,一怔下喝道:“不准動!”
  谷倩蓮嬌笑聲中,雙手連揚,擲出十多個圓球,投往四方八面。
  其中一個向著卜敵迎頭打過來。
  卜敵大喝一聲,騰身而起,避過圓球,凌空往谷倩蓮扑來。
  ‘卜卜卜……’圓球在四方八面的林裒爆開,化成團團色彩不同,但均鮮奪目的濃霧,迅速往四周擴散,遮蔽視線。谷倩蓮大叫道:”沒有毒的,吸入也不打緊呀!“可惜卻沒有人愿信她,紛紛往后退開。卜敵運功閉气,飛到谷倩蓮上空,手化為抓,往她抓來,措尖射出嗤嗤勁气,顯是動了殺机。他的武功雖比不上師兄赤尊信,但亦是個絕不是好惹的高手,且曾得方夜羽親自指點,否則也坐不上尊信門主之位。谷倩蓮臉上浮起一絲詭异的笑容,一團紅色的煙霧在手上爆開,剎那間已將她吞噬包藏。卜敵怕煙霧有毒,立往后仰,雙掌卷起勁風,到將紅霧劈散,谷倩蓮和風行烈已蹤影渺然,窮目四望,所見的只是隨風擴散的彩霧。
  韓柏在房舍間左穿右插,想起范良极的大盜夜行法,童心大動,將身法展至极限,鬼魅般穿房過舍。今午他离開范良极時,這老尚年輕的黑榜高手曾追赶了他一會,不知為何忽又放棄。以范良极的追蹤術,他卻管再苦練三年輕功,也絕逃不掉,不知范良极為什么肯放他一人去應付危險?其中必有因由。不一會他已來到城東。四周不見敵蹤。心下稍定,停了下來,這時他俯伏在一幢平房的瓦面上,禁不住縱目四顧,只見這附近的房舍都是高牆圍繞,林木亭台,顯都是財雄勢大的富戶人家,在東面遠處一座特別幽深的府第,在這等時分,仍有燈火亮著,分外触目。四周靜悄悄的,韓柏心中奇怪,難道從范良极處學來的夜行法竟如此厲害,隨便就把花解語甩掉,若是如此,范良极在這方面可算目己的師傅,但他為何對花解語還如此忌憚。百思不得其解間,心中警兆忽現。事實上他听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异象,只是心中一動,升起了危險的感覺,像是魔种在向他發出警告。韓柏冷哼一聲,往前飄飛,落在對面房舍的梁脊時,才轉過身來。一個人從屋后鑽了出來,夜風下白發飄舞,正是花解語的好拍檔,‘白發’柳搖枝。
  柳搖枝手持他的獨門兵刃‘迎風簫’,微微一笑道:“難怪解語留你不住,連我的接近也瞞不了你。”
  韓柏哈哈一笑道:“那算什么一回事?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他暗恨柳搖枝想偷襲他,故出言毫不客气,又兼和范良极斗慣了口,故言辭難听。
  柳搖枝身為魔官兩大護法之一,地位何等尊崇,所到之處真是人人敬畏,臉色一寒道:“若非小魔師吩咐了要將你即時處死,我定要教你痛嚎百日后始得一死。”
  韓柏笑得按著肚子坐了下來,指著對面屋頂上迎風卓立的柳搖枝道:“你難道未听過有一招叫做‘自斷心脈’的嗎?定是你不懂,便以為別人也不懂,就算我那么倒霉,給你捉著,最多便自斷心脈,那會痛嚎百日?”頓了一頓道:“你連自殺也不會,看來你還是回家哄孩子好了!”
  柳搖枝不怒反笑道:“在下有數种獨門手法,可把你變成日痴,到時看你還怎能自斷心脈?”
  豈知韓柏笑得更厲害。,但又不敢放聲大笑,以致惊扰了下面的人的好夢,喘著气道:“若真的變了白痴,那就連痛苦也不知道了。”
  柳搖枝一時語塞,不禁動了真火,手中長四尺四寸的迎風簫在空中繞了一個圈,發出倏高忽低,几個飄忽無定的鳴音,听上去极不舒服。
  韓柏喝道:“且慢,.方夜羽說過只對付我三次,剛才你的老相好已捉迷藏捉輸了給我,現在你又要動手,算是第几次?”
  柳搖枝心想,這小子表面粗豪放誕,其實极有計謀,我絕不能給他在言語上套死,正要答話,花解語嬌甜放蕩的聲音在韓柏背后響起道:“誰說我捉輸了給你。”
  韓柏嚇了一跳,回頭一望,只見衣服回复整齊端庄的花解語,臉泛桃紅地,笑盈盈立在后方隔了兩間屋外的瓦面,因相隔這么遠,難怪自己感應不到她的接近。
  柳搖枝狠聲道:“小子.听到了沒有,你若能在我們兩人手下逃生,便算你躲過了第一次攻擊。”
  韓柏嘻嘻一笑道:“我只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你白發紅顏兩位這樣的大人物那犯得著來侍候我?”他依然大刺刺坐著,好象對方才真是無名小卒。
  花解語啐道:“你或者是小人物,但你体內的魔种卻不是。”她桃目含春,俏臉蕩情,确能使柳下惠也要動心。
  柳搖枝不耐煩地道:“解語!快天亮了,我們干掉了他也好回去交差。”他看見韓柏的模樣便有气。
  韓柏哈哈一笑道:“我不奉陪了!”彈了起來,身形一閃,落入屋下的橫巷,往左端掠去。
  紅顏白發兩人輕喝一聲,飛身追去。
  韓柏奔到巷尾,剛躍土一堵矮牆,背后風聲已至,心中暗懍,這柳搖枝的速度為何竟如此惊人,難道他的輕功比范豆极還要好嗎?簫音由低鳴轉為高亮,敵人應已迫至五尺之內,無奈下扭身一掌回劈。
  他一轉身便知不妙,原來柳搖枝仍在三丈之外,向他追來,但這時耳中已貫滿使人神經繃緊的簫音。
  至此才知道柳搖枝竟能以內力催發簫音來‘追’人。
  但已失了先勢。
  眼前滿是簫影。
  韓柏左右兩掌連環劈出,硬擋了對方三簫到第四簫時,雖仍未給他劈中,豈知簫管一轉,兩個轉了過來向著他臉門的簫孔,勁射出兩道气箭,直取他雙眼。
  韓柏狹不及防,一聲惊呼,施了個千斤墜,硬生生翻落牆頭。
  人還未著地,眼角一道黑影飛來,認得那是花解語的彩云帶時,連忙一掌拍在牆上,運功生出吸力,貼牆橫移。
  彩云帶像有眼睛一般,一拂拂空,立時旋三圈,往韓柏追去。
  韓柏雙腳一彈,炮彈般由牆角彈出,往二丈外的花解語扑去,剛好避過了像條色彩斑爛的毒蛇般的彩云帶。
  花解語一聲嬌笑,彩云帶倒飛回身,化作一圈又一圈的彩云,像鮮花般盛放著,等待韓柏撞上去。
  韓柏想不到長遠三丈的彩云帶如此迅速靈活,打消強攻之意,剛要閃往一側,隙机逃走,背后簫聲又起。
  他暗歎一聲,這兩人不但武功強橫,最可怕處還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是其中一人,或者還勉強可以應付,但若是兩人聯手,自己不要說取胜,連逃跑也有問題。
  自离黃州府的土牢后,無論和八派种子高手云清,又或黑榜高手范良极動手,他也從未有過這种不能力敵的感覺,難怪當日范良极一听到這兩人出現,也赶快避開,原來這兩人聯手之威,一竟是如此厲害。
  想歸想,他的手腳卻沒有慢下來,這次他已學乖了,并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簫音,反將精神集中在皮膚的感覺上,立時感到一點尖銳的勁气,直點自己的脊椎大穴,心中暗笑,手伸背后,抓著三八戟,看也不看,往下劈落。
  “叮!”
  正中簫頭。
  這一著大出背后攻來的柳搖枝意料之外,三八戟的重量配合著韓柏全力施為,打得他几乎兵器脫手,悶哼一聲,往后退去,整條手臂麻發痛。
  韓柏正欲乘胜追擊,彩云帶又至。
  韓柏暗想,管你怎樣厲害,還不是一條軟布,而且長連三丈,任你功力高絕,內力傳了這么遠的距离,也不免減弱,只要不是給你拂個正著,我不信堂堂一個男子漢,便受不了你這嬌蕩婦的一拂,主意打定,低喝一聲,身形一閃,避開彩云帶,轉身往疾退向后的柳搖枝追去,險中求胜,正是赤尊信的本色。
  三八戟如影隨形,往柳搖枝攻去。
  彩云帶又在身后追來。
  韓柏早有准備,猛提一口真气,身法加速,倏忽間已迫至柳搖枝六尺之內,三八戟构掃敵人,顫震間,封死了敵人的逃路。
  彩云帶亦往背心拂至。
  柳搖枝想不到韓柏如此拚死攻來,冷哼一聲,使出了一下精妙絕倫的手法,迎往有力壓千軍之勢的三八戟。
  “鏘!”
  戟簫交擊。
  柳搖枝全身一震,吃虧在臂力未复,踉蹌跌退。
  彩云帶拂上韓柏背心。
  韓柏厚背一弓一彈,想要將彩云帶的勁力化去,豈知彩云帶輕柔地拂拭背上,像是一點力道也沒有。
  韓柏心中大奇。
  若非花解語真是如此不濟,便是她在手下留情。
  這時已不暇多想,正要對柳搖枝續下殺手,剛跨出一步,一絲奇寒無比的勁气,由背后的督脈逆沖上頭,越過頭頂的泥丸官,順著任脈直沖往心。
  韓柏大叫不妙,若給這絲寒气攻入心脈,保護立時一命嗚呼,到這時他才知道花解語的內功別走蹊徑,陰柔之极,而長連三丈柔軔非常的彩云帶,恰好將這种陰勁發揮得恰到好處,不過這時知道已太遲了。
  他已顧不得惊動附近好夢正酣的人。大叫一聲,激起全身功力,護著心脈。
  “篷!”
  心頭一陣巨震,体內兩气相交,到第三波真气,才勉強止住了那絲陰寒。
  韓柏立足不穩,翻倒地上。
  想順勢纏身的彩云帶卷了個空,收了回去。
  柳搖枝見狀重組攻勢,又扑了回來。
  這時韓柏全身冰冷,一口真气怎樣也提千起來,散而不聚,幸好他不需顧及面子,就地翻滾,避往一旁,那情景有多狼狽便多狼狽。
  柳搖枝的迎風簫呼嘯中水銀瀉地般往他攻去,招招奪命。
  韓柏借那點緩沖,真气回順,彈了起來,慌忙下連擋蓄勢而來的柳搖枝十多擊。
  柳搖枝見他在如此劣勢下,仍能不露敗象,心中暗惊,不過他眼力高明,看出花解語那一拂傷了韓柏經脈,刻下對方已是強弩之未。
  柳搖枝身經百戰,毫千急躁冒進,將迎風簫的威力發揮至极限,若長江大河,綿綿不絕地攻向韓柏,務求千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机會,只要韓柏一個錯失,便是落敗身亡之局。
  最奇怪的是花解語,她將彩云帶收回后,竟靜立一旁,再沒有出招,一對俏目盯著奢韓柏雄偉魁梧,充滿男性魅力的虎軀,眼神忽晴忽暗,忽憂忽喜,也不知她想到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
  韓柏的三八戟忽地窒了一窒。
  此消彼長下,柳搖枝的迎風簫寒光暴漲,狂風掃落葉般向韓柏卷去。
  韓柏連聲怒吼,可是這种高手過招,敗勢一成,便非常難以逆轉,更何況他經脈的傷勢,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若有半灶香光景調息,便可复原,偏是沒那個机會。
  “當!”
  韓柏一聲慘哼,三八戟离手墜地,踉蹌跌退,左臂給迎風簫畫出一道血痕,衣袖破碎,鮮血激濺。
  柳搖枝哈哈一笑,簫勢一變,轉為大開大闔,迫得空手招架的韓柏連連后退,眼看落敗身亡,便在眼前。
  遠處的花解語一跺腳,像是下了某种決心,彩云帶脫手而出,筆直前伸兩丈半,纖手輕回,轉了個小圈,繞往韓相后方,再兜了回來,點向韓柏腦后。
  韓柏剛劈開了柳搖枝點往咽喉的一簫,腦后風聲響起,連忙矮身避過。
  彩云帶在頭上拂過,變成往柳搖枝掃去,柳搖枝一呆下,連忙后退。
  彩云帶又兜轉過來,拂往韓柏胸口。
  韓柏也是一呆,就在這一剎那,他感到柳搖枝一直緊壓著他的气勢,被花解語一拂拂得冰消瓦解,全身一松,而后方首次露出逃走的大空隙。
  韓柏尖嘯一聲,倒躍而起,避過花解語的彩云帶,乘勢一個倒翻,投往后方漆黑的房舍,轉瞬不見。
  柳搖枝想追去,可是彩云帶在前方轉了個圈,才再被花解語收回去,硬生生阻止了他的追路。
  花解語垂頭不語,像個犯了錯的小孩。
  柳搖枝臉色陰沉之极,靜立了一會,忽然歎了一口气道:“解語!你可知若讓少主知道你蓄意放走這小子,會有何結果?”
  花解語道:“我不想這么快殺死他!”
  柳搖枝苦笑道:“你知否自己正在玩火,一個不好便會給火燒傷,這小子潛力惊人,若給他体內的魔种壯大成長,將來恐怕要主人才有能力殺死他,天下這么多俊俏男儿,為何你偏要揀上他?”
  花解語跺腳道:“我不管!”飄飛而起,像只美麗彩蝶,投往韓柏消失的方向。
  柳搖枝靜立一會,將迎風簫插回背上,拾起地上的三八戟,揣了一揣,心中想到的卻是三十年前,与花解語結成夫婦后,本是非常恩愛,花解語對他也千依百順,可恨自己見不得漂亮女人,在外沾花惹草,激得花解語以牙還牙,四處勾引男人,這三十年來,夫妻關系名實俱亡,但說到底,自己對花解語仍有一份深厚的感情。
  他可以對任何人施展心狠手辣的手段,但在花解語身上卻全用不上來。
  他再歎一口气,收拾情怀,朝韓柏和花解語消失的相反方向,緩步而去。
  快三更了。
  浪翻云坐在怒蛟島西南那小石灘的一塊大石上,靜待朝日的來臨,伴著他只有胳個空酒壺。
  以他這等練气之士,等閒可以連續七、八天不睡,只要間中坐上一刻鐘,精神便可飽滿如熟睡一夜的人。
  浪翻云愛妻惜惜死后,便養成了夜眠早起的習慣,從不睡多過一個時辰,騰出來的時間,便用來怀念、思索、喝酒。
  今午听到厲若海敗亡的消息后,直到此刻,他一直都斷斷續續地想這英雄蓋世的一代武學宗匠,憶起七年前和他有緣一會的情景。
  初時他還以為厲若海是來找他試槍,看看丈二紅槍是否比他的覆雨劍更好?那天天气极佳,陽光普照,大地春回,他正赶回怒蛟島的途中,厲若海背上裝載著分成了三截的丈二紅槍的革囊,一身白衣,筆直地立在路心,負手望著由遠而近的浪翻云,冷冷道:“浪翻云!”
  浪翻云到他身前丈許處立足,眼中精光爆起,訝道:“邪靈厲若海?”
  厲若海角分明,予人驕做孤獨的唇角露生絲罕有的笑意,道:“只是看浪兄龍行虎步之姿,縱使不知浪兄乃天下第一好劍,也該知浪兄乃風流之王。”
  浪翻云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厲若海峻偉無匹的容顏,無懈可擊的体形姿態,歎道:“厲兄過獎了,但你亦可知我直至今天此刻,見到厲兄后,才相信世間有厲兄這等人物的存在。”
  厲若海臉容回复無浪無波,淡淡道:“浪兄好說了,厲某人今天到此相候,是想看看浪兄的覆兩劍。”
  淚翻云一愕道:“厲兄此話,若听進別人耳里,定以為是向我挑戰,但我卻知道厲兄全無戰意,難道只是真想看看小弟的爛劍嗎?”
  厲若海哈哈一笑道:“這又有何不可,浪兄若不介意,我們可否并肩走上一程?”
  浪翻云啞然失笑,道:“想不到厲兄竟有如此興致,浪翻云怎敢不奉陪!”跨步上前,和扭身前行的厲若海并肩而進。
  厲若海眼光定在前方,道:“浪兄成名時,龐斑早已退隱不出,想來仍未見過此人。”
  浪翻云悠閒地跟著厲若海寬闊的腳步,感受著春日溫暖的陽光,望往對方有若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完美側臉問道:“難道厲兄竟見過龐斑,這可是從未見傳于江湖的聞了。”
  要知江湖上黑白兩道的高手,除非迫不得已,又或龐斑找上門來,否則誰肯主動去見龐斑,故此假設厲若海具的見過龐斑,江湖上早應傳得無人不知。
  厲若海平靜地道:“我只見過他一眼。”
  浪翻云奇道:“一眼?”
  厲若海停了下來,側身望著浪翻道:“那是龐斑退隱前的事了,我摸上魔師宮,蒙他接見,和他對望一眼后,立即便走,他也沒有攔阻我,事后兩方面也沒有人說出來,所以江湖上無人知道。”
  浪翻云失笑道:“厲兄是眼力夠,龐斑則是心胸闊。”
  厲若海微微一笑,繼續和浪翻云并肩漫步,道:“只一眼,我便知道自己還要等,當時本來我想挑戰的人還有干羅、赤尊信、言靜庵、了盡禪主,鬼王虛若無等人,但在見過龐斑之后,餘子已引不起我絲毫興趣。”
  浪翻云默然不語,咀嚼著厲若海做然說出的壯語。
  厲若海續道:“到浪兄覆雨劍一出,藝惊天下,我才再考慮這個問題,終于忍不住來找浪兄,希望能作出決定。”
  浪翻云笑道:“看來厲兄已經決定仍揀龐斑為對手,可是覺得浪翻云比不起龐斑?”
  厲若海淡然自若道:“可以這么說,也可以不是這么說。邁才我見浪兄由遠而近,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心,使我戰意全消,至于浪兄是否比得上龐斑,則連我也難以說得上來。因為龐斑這次退隱,据我密得來的消息,乃是要修練一种古往今來從沒有人練得成的魔門大法,再出世時厲害到何等程度,确是無從猜估,故亦難以將你和他加以比較。”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厲兄這么說,已點明了眼下的浪翻云至少仍比不上當年你所見的龐斑,龐斑啊!你究竟是如何超卓的人物,使厲兄這樣的人,也要對你念念不忘。”
  厲若海停下腳步,峻偉無匹的臉容掠過一絲紅,聲調轉冷道:“浪兄家有嬌妻,生有所戀,劍雖好,卻仍是入世之劍,浪兄可知此乃致敗的因由?”
  這番厲若海七年前說的話,就像在昨天才說,但現在惜惜已經死了,厲若海也死了。
  一個是他最心愛的人儿。
  一個是他最敬重的武學天才。
  海浪溫柔地打上岸邊,浪花涌上岸旁邊岩石間隙,發出‘啪啪’的響聲。
  微響傳來。

《 本帖最後由 尋人 於 2010-2-20 22:2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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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殺出重圍

     干羅大喝一聲,長矛連閃,將左右攻來的一斧、一棍、一刀挑開,才破中而入,和方夜羽的三八戟絞擊在一起,發出傳往老遠的一下清響。
  方夜羽悶哼一聲,往后連退三步,始能化去干羅藉長矛送來可斷經脈的先天气勁,他知道若非干羅要分出真勁應付其它的攻擊,自己能否全無損傷,實屬未知之數。
  干羅矛影暴漲,兩名高手仰天飛跌,命喪當場。
  方夜羽的一眾高手駭然大惊,攻勢登時一挫。
  沒有人想到受了重傷的干羅,仍可發揮如此可怕的殺傷力。
  干羅再挑開滅天絕地的兵器,回矛桃斷另一從后攻來那人的咽喉后,仰天一聲悲嘯,叫道:“方夜羽!看矛。”
  長矛在空中轉了一個大圈。
  強勁的气旋,龍卷風般卷起,使人口鼻難以呼吸,心跳加速,气浮身顫。
  方夜羽眼光落到干羅的小腹處,見到匕首旁已有血水滲出,大喜喝道:“小心他臨死前的反擊。”往后疾退,以免成為干羅死前反扑的目標。
  豈知其它人亦無不打著同樣心思,往后退去,一時間合圍之勢松緩下來。
  干羅哈哈一笑道:“干某失陪了。”一改沉凝緩慢,閃電般往后退去。
  守在他后方的高手猝不及防下一斧劈出。
  “颼!”
  干羅矛尾由脅下飛出,破入斧勢里,戳在那人眉心處。
  方夜羽喝道:“小心他逃走!”
  這句話還未完,干羅一聲長笑,快無可快的身法驀地增速,再‘颼’一聲已掠上近處一棵樹的橫枝上,一閃,消失在黑夜里。
  眾人呆在當場。
  在這种傷勢下,干羅竟仍能突圍而逃,确是說出去也沒有人相信。
  方夜羽俊秀的臉容露出一絲冷笑,沉聲道:“好一個毒手干羅,我看他能夠走多遠。”谷倩蓮一手扶著風行烈,一手提著他的丈二紅槍,穿過一個茂密的樹林后,來到流水滾滾的長江旁,再也支持不住,和風行列一齊滾倒草地上。
  風行烈在地上滾了兩滾,仰天躺著,若非胸口還有些微起伏,真會教人以為他已死了。谷倩蓮伏在地上,喘息了一會,才勉力往風行烈爬過去,她体力透支得非常厲害,全身筋骨像要散開來那樣,不要說再帶風行烈逃亡,連自己個人獨自逃走也成問題。
  她來到閉目仰臥的風行烈旁邊,伸出纖手,愛怜地輕撫風行列英俊的臉龐,嬌喘道:“冤家啊冤家,你可听到我的說話嗎?你還說要保護我,豈知現在卻是我保護你。”
  風行烈的眼動了一動,像是听到了她的說話。
  谷倩蓮大喜,忘了男女之嫌,撐起嬌軀,伏在他身上,將香湊到他耳邊叫道:“求求你,風少爺風大爺風公子,快醒來,卜敵那瘟神正追著我們呢。”
  風行烈全身一震,竟緩緩張開眼來。
  谷倩蓮便像宰個孤苦無依的世界里,發覺自己仍有親人那樣,也不知那里來的力气,將風行烈扶起來坐著。
  風行烈睜開眼來,起始時目光渙散,不一會已凝聚起來。
  谷倩蓮摟著他的肩頭,關切問道:“你覺得怎樣了?”
  風行烈徐徐吐出一口气,眼睛四處搜索,當看到丈二紅槍就在左側不遠處時,才松弛下來,道:“好多了!但若此刻再与人動手,极可能會走火入魔,成為終生癱瘓的廢人。”
  谷倩蓮道:“只要你能自己走路,我便喜出望外,謝天謝地了。”
  風行烈深深看了她一眼,站了起來,向谷倩蓮伸出手。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谷倩蓮嬌軀輕震,俏臉飛過紅云。
  借風行烈手拉之力,站了起來。
  風行烈心中一陣感動,谷倩運的姿容或者稍遜于靳冰云,但她對自己的情意和關切,卻是無可置疑的。
  谷倩蓮最引人的地方,就是無論在多么惡劣的環境里,仍能保持不屈不撓的斗志,仍充滿著對生命的渴望和熱情。
  風行烈問道:“你把我帶到長江之旁,難道你有辦法利用水路逃走嗎?”
  谷倩蓮垂頭道:“為了應付危急的情況,我們雙修府在長江沿岸不同地點,布下了特制快艇,好讓我府中人能迅速由水路回到雙修府,由我們這處往下游再走上三里許,便有一個這种藏舟點。”
  風行烈對谷倩蓮的狡猾多智始終不放心,警覺地道:“你原來是趁我受傷,想弄我回雙修府去。”
  谷倩蓮出奇地沒有大發嬌嗔,委婉地道:“相信我吧!我谷倩蓮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弄你到雙修府去。”雙眼一紅,幽幽道:“你總要錯怪倩蓮。”
  風行烈一愕望向谷倩蓮,為何早先谷倩蓮千方百計想誘他到雙修府去?現在卻剛剛相反?谷倩蓮美目深情地往他望來,輕輕道:“我早知命運會作弄人,但總想不到會至如此地步,天下間只有雙修心法,又或‘毒醫’烈震北,才可以使你完全复原,可恨這兩樣東西,現都全在雙修府內,你說我們還可以去別處地方嗎?”
  風行烈剛想說話,忽地啞口無言。
  難道命蓮真的注定了他要往雙修府去嗎?韓柏亡命飛逃,奔過了三條小巷,一段大街,跨過了十多間屋,來到一堵高牆前,牆后就是剛才仍有燈火透出的華宅。
  韓柏松了一口气,定下神來,才發覺整只右手痛得麻痹起來,顯示柳搖枝那一划,暗藏傷人員气,嚴重地傷了他右手的經脈,自己剛才顧著逃命,忘了運功療傷,現在情況轉壤,若再不找個地方調養,可能連手臂也要廢掉。
  想到這里,那敢遲疑,躍入牆里,楝了主樓后的糧倉模樣的建物掠去。
  到了糧倉正門,他運功一躍,扑上瓦面,滑往屋脊后的另一邊,找到了個气窗,輕易打開,往漆黑的倉底跳下去,心中苦笑,前一陣子自己才躲在韓家的糧倉,現在又要再挨糧倉,不知是否前世是個偷了懶的糧倉守衛,想到這里,忽覺不妥,為何絲毫沒有糧食的气味,雙腳已踏在一幅軟綿而有彈力的布帛類東西上,滑溜溜的,令得他一個倒翻,順著那漲鼓鼓的東西滑開去。
  “篷!”
  韓柏掉在地上,壓著傷處,痛得他呻吟起來。
  他躍了起來,功聚雙目,漆黑的室內立時墾亮起來,只見倉心豎起了一個華麗的大帳幕,占了倉內几乎三分之二的空間,情景怪异得無以复加。
  究竟是誰將一個帳幕藏在這里?秦夢瑤在寂靜無人的長街盈盈而行,看似緩慢,但剎那間已垮過工二個街口,忽然停了下來,道:“請問是何方高人跟著秦夢瑤?”
  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在后方響起道:“貧僧少林不舍,向秦始娘請罪。”
  秦夢瑤轉過身來,平靜地打量著眼前這深具出塵之姿的高秀白衣僧,淡淡道:“大師之名,夢瑤聞之久矣,可惜夢瑤有約在身,不能和大師深談了。”
  不舍微微一笑道:“長話短說,姑娘來自慈航靜齋,應知道我們八旅聯盟有一個‘淺水行動’。”
  ‘淺水行動’是八派聯盟一個專用來對付龐斑的計畫,他們相信蛟龍也有落難的時刻,龐斑也有游上淺水的時候,只要這机會一出現,他們便會出動十八种子高手,不擇手段將龐斑除掉。
  秦夢瑤臉容轉冷道:“秦夢瑤對這類仇殺并不感興趣。”
  不舍仰天一笑道:“秦姑娘乃慈航靜齋的代表,我們對著姑娘,便如見著言齋主,所為正邪不兩立,怎只是一般仇殺?”
  他這番話語气极重,將秦夢瑤和慈航靜齋綁在一起,使秦夢瑤在任何行動前,先要為慈航靜齋的榮辱想上一想。
  奏夢瑤這時更明白言靜庵在送別她時,要她放手而為所說的一番鼓勵說話,更感到言靜庵對人間險惡那超然的洞悉力和智能。
  秦夢瑤歎道:“龐斑每次和人動手決戰,從來都是明刀明搶,光明正大,八派以此手段對付龐斑,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不舍臉容一正道:“成大事者,豈能被束于區區小節,為了除魔衛道,不舍早放開了個人的榮辱得失了。龐斑六十年來首次負傷,若我們不利用此机會,放過了便永不會回來,秦始娘請以大局為重。”
  奏夢瑤臉容回复平靜,背轉了身,淡然自若道:“快三更了!我沒有時間和大師說話了,也沒有興趣知道水深水淺。”舉步去了。
  不舍望著她遠去美麗背影,眼中閃過茫然之色,卻沒有出言留人,也沒有追去。
  “當當當!”
  報更聲在遠處響起。
  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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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卷 山雨欲來 第一章 芳魂何處

第一章 芳魂何處

  響聲傳入浪翻云耳內時,已非常微弱,但浪翻云仍可認出那是一下兵刃交擊的聲音,來自沒有房舍的南岸,若非剛巧他正在下風處,盡管是他浪翻云的靈耳,也休想在浪濤拍岸的巨響里,捕捉到這么微弱的聲音。
  他心中一懍,暗忖南岸觀潮石處,只有一座望樓哨崗,地勢險要,不知是誰在哨崗示警前闖了上岸,并和己方的人動起手來。
  再沒有半點聲音傳來。
  浪翻云心知不妙,騰身而起,往南岸掠去。
  不費片刻功夫,浪翻云來到南岸,高連三丈的望樓靜悄孤獨,不聞半點聲息,四周也不覺有任何動靜。
  浪翻云提气躍起,大鳥般落在望樓梟。
  入目的情景,令他平靜的心也不由涌起怒火。
  守樓的三名怒蛟幫徒,東歪西跌地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望台,遭了敵人辣手。
  在望台中的桌上,四平八穩放了一封信,其中一角給一條雕鑄著精細風云紋的銅鎮壓著。
  信封面以朱砂寫著‘上官幫主大鑒’几個字,左一旁角下另有一行小字,寫的是‘大明御封大統領楞嚴謹具’。
  浪翻云目光掃往漆黑的洞庭湖面。
  浪潮更急了。
  “嗦嗦!”
  風帆顫動的聲音在水平線的盡處傳來。
  這是起帆開航的聲音。
  浪翻云神色回复平靜,眼光回到构死地上的三位怒蛟幫弟兄,閃過哀痛。
  “鏘!”
  覆雨劍离鞘而出。
  化出一朵朵劍花,回鞘時,信旁的石桌面已多了一行字,寫著“敵人要的是浪翻云,我便讓他們如愿以償。”
  “當!”
  浪翻云伸指彈響了示警的銅鐘,怒鷹般沖天飛起,投往觀潮石旁一艘泊在岸旁的怒蛟幫特制快艇里。
  腳下用力,將快艇綁緊岸旁的粗繩立時蹦斷。
  快艇往外駛去。
  便像有十多名力土在艇下托艇急行般。
  轉眼溶入了漆黑的洞庭湖里。
  韓柏見到豎在倉內的大帳幕,帳身繡滿紋飾,又綴著各式各樣模仿動植物形態的飾物,不是鑲嵌著寶石,便是以真金打制而成,真是華麗非常,但亦頗為艷俗。心中暗懍:這怪帳透著一股邪气,其主人恐亦非善類,應是不宜久留。
  正欲离去,腦際間一陣暈眩,几乎倒在地上。
  韓柏苦苦支撐。
  要知練武之土,最重心志毅力,若他‘任由’自己暈倒,异日即管复原過來,功力也將大為減退。
  好一會后,神智才回复過來。
  只覺身体一陣虛弱無力。
  想不到柳搖枝的簫輕輕一划,竟能造成這么大的傷害,現時半邊身子的經脈痛楚不堪不在話下,最令他擔憂的是痛楚有擴展的趨向,倘若不立即運功療傷,讓真气再次暢流經脈無阻,可能半邊身子要就此作廢。
  環目四顧。
  心中歎了一口气。
  這倉足有六、七百尺見方,但這超巨型帳幕足足占去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其它地方干干淨淨,空空如也,連一只糧倉常客的小老鼠也藏不了。
  輕微細碎的足音在倉外響起。
  韓柏大吃一惊,欲要提气躍起,豈知体內真气虛飄無力,散而不聚。
  “壢喲!”
  倉門拉開。
  韓柏再無選擇,繞著帳幕轉了個圈,來到入口處,不顧一切,鑽了進去。
  盡管他目下陷于水盡山窮的地步,也不由心中贊歎。
  闊落的帳內,舖滿了柔厚溫軟的羊毛地氈,圖案華麗,帳心放了一張長几,几盤新鮮果點,發出誘人的香气,帳的四角整齊地迭著重重被褥,方形和圓形的軟枕像士兵般排列著,予人既溫暖又舒适的感覺。
  門開。
  燈火的光芒透帳而入。
  韓柏了意識地俯伏厚軟的地氈上,回頭望去,只見燈火映照下,兩個提著燈籠,玲瓏修長的女子身影,投在帳上。
  兩女正要入帳。
  韓柏嚇得找了堆在一角的被子,鑽了進去。
  背枕著軟柔的地氈,上面壓奢厚厚的被子,鼻嗅著被舖香洁的气味,那种舒服的感覺,令韓柏也要自夸揀對了避難療傷的地方,只不過可要祈禱這兩名身材惹火之极的女子,不要揀中他這一角藏身的被子,來作今夜的睡舖,那就好了!
  秦夢瑤步進星光覆蓋下的柳林。
  在她獻与劍道的生命里,能令她心動的事物并不多。
  生和死對她來說只是不同的站頭,生死之間只是一次短促的旅稈,任何事物也會過去,任何事物也終會云散煙消,了無痕跡。
  只有劍道才是永的。
  但‘劍’并非目的,而只是一种手段,一种達致勘破生死和存在之謎的手段。
  她知道每一代的武林頂尖人物,無論走了多遠和多么迂回曲折的生命旅途,最終都無可避免回歸到這條追尋永的路上。
  否則何能超越眾生,成為千古流傳的超卓人物?
  那是武道的涅盤。
  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會在何時發生?是否會發生?和發生了之后會怎樣?
  百年前的蒙古絕代大家八師巴,在布逵拉宮的禪室內一指触地,含笑而去;無上宗師令東來,十絕關密室內飄然不見;天縱之才的大俠傳鷹,于孤懸百丈之上的高崖躍空而去。
  哲人已渺!
  她多么希望他們能重回塵世,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可是‘無知’正是生命的鐵律。
  不知生,不知死!
  龐斑也在這條路上摸索著。
  二十年前的龐斑,早看破了人世的虛幻,否則也不會退隱二十年,潛修道心种魔大法,甚至放棄了言靜庵,放棄了使人顛倒迷醉的愛和恨,誰能真的明白他在做什么?
  或者只有浪翻云才可以了解他。
  這世間只有這兩位超卓的人,才可以使她心動。
  她的速度逐漸加快,柳林在兩旁倒退。
  林路已盡,柳林旁最著名的‘柳心湖’,展現眼前。
  一只小艇,由遠處緩緩駛至。
  一個雄偉如山的男子,穩如盤石地坐在船尾,兩手有節奏地划著艇子,木槳打入水里時,發出輕柔的響聲。
  星空小湖,是那樣平和宁靜。
  秦夢瑤心靈澄明如鏡,不帶半絲塵念,看著這六十年來高据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魔師,逐漸接近。
  龐斑看著靜立岸旁的美女,衣袂飄飛,秀發輕拂,似欲仙去,想起了初會言靜庵時的情景,心中掠過一陣惘然。
  秦夢瑤微微一福,道:“夢瑤謹代家師向魔師問好!”
  龐斑深深望著秦夢瑤,柔聲道:“深夜游湖,不亦樂乎,夢瑤,請!”
  秦夢瑤微微一笑,身形微動,已穩穩坐在船頭。
  龐斑欣然一笑,也不見他如何用力運槳,小艦速度驀增,箭般射往湖心。
  秦夢瑤側靠一旁,將手伸入湖水里,一陣清涼柔軟的感覺,傳入手里。
  不知如何,她忽地想起了洞庭湖。
  當浪翻云伸手入湖水里時,是否也有著和她同樣的感受。
  龐斑收回雙槳,任由小艇在湖心隨水飄湯,仰首望往嵌在漆黑夜空里的點點星光,歎道:“靜庵是否仍那么愛听雨?”
  奏夢搖嬌軀輕顫,將手從水里抽出來,看著順著指尖滴下的水珠,由密變疏,輕輕道:“每逢山中夜雨,夢瑤都陪著師傅一夜不睡,在后山的‘賞雨亭’听雨。”
  龐斑一愕,收回目光,望向垂首望著自己指尖的秦夢瑤,擔憂地道:“夜雨濕寒,兼之后山風大,沾混了衣襟,靜庵不怕染了寒气嗎?”接著又啞然失笑,道:“我看自己真是胡涂透頂了,靜庵乃天下有數的高手,些微寒气,對她又那會有影響……”頓了一頓,鄒起眉頭訝道:“但為何我總揮不掉她体弱多病的印象?”
  秦夢瑤將手舉起,移到唇邊,伸出舌尖,了剩下的一小滿水珠,眼中掠過一絲緬怀的神色,淡淡道:“我很明白魔師的想法,因為我也有這种感覺,現在想來,當是因師傅的天生麗質,多愁善感、溫柔婉若,以致分外惹人愛怜,而對她產生弱質纖纖的感覺,其實她比任何人都要健康,從沒有半點病痛。”
  龐斑閉上眼睛,伙然不語,像是已沉醉迷失在另一世界里。
  秦夢瑤打量著龐斑英偉的臉容,充滿了男性魅力的輪廓,心湖涌起一陣強烈的漣漪。
  她終于見到了龐斑。
  龐斑緩緩張開眼睛,電芒四射,閃過懾人心魄的精光后,目光离開了秦夢瑤靈气迫人的俏臉,掃往左邊岸旁的柳林,悶哼了一聲。
  秦夢瑤心內暗歎一聲,問道:“魔師今天為何來了又去?”
  溫柔之色再閃耀于龐斑看破了世情的雙目內,他微微一笑,露出回憶的神情,淡然道:“二十三年前,我与靜庵在慈航靜齋朝夕相對十日之后,回宮再苦思了兩年另一百七十二天,終于向靜庵開出了退隱二十年的條件……唉!”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仰望星空,眼中掠過痛苦莫名的神色,使人感到當時他下那決定時,曾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欠下了一筆對言靜庵的心債。
  奏夢瑤平靜的心翻起了洶涌的波浪,言靜庵雖從不隱瞞心中之事,但在与龐斑這場退隱二十年的‘交易’上,卻始終守口如瓶,其中自有難言之隱,現在龐斑似要透露出內里的玄虛,怎教她不心弦顫動?
  龐斑回复平靜,以使人戰栗的平靜語气道:“靜庵回信給我,只說了兩句話,就是‘我會送你一個徒儿,但也會培養一個徒儿來克制你。’所以當夜羽告知我你出現在附近時,我雖著他約你三更柳林之會,但最后仍忍不住想提早看看靜庵一手栽培出來的秦夢瑤,究竟是怎么一號人物?”接著搖頭苦笑道:“天下間,怕亦只有靜庵能使我失去了耐性。”
  秦夢瑤訝道:“原來師傅竟有這樣的心意,可是我卻從不知道。”
  龐斑贊歎道:“這正是靜庵高明的地方,如此才無跡可尋,事實上慈航靜齋的最高心法,就在一個‘靜’字上,假若心有障礙,還如何能盡‘靜的极致’?”眼中精光閃起,深深地望進秦夢瑤的眼內道:“今天我抵達時,本以為韓柏應是第一個感應到我來到的人,因為他身具赤尊信的魔种,對我特別敏感,豈知夢瑤竟是第一個知道我到達的人,可見夢瑤的劍道已臻‘慈航劍典’上‘劍心通明’的境界,靜庵啊靜庵!龐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秦夢瑤藉低頭的動作,掩飾自己難以遮蓋的震駭。
  她并不是為龐斑看破了她的深淺而震惊,令她駭然的是龐斑能故意放出某一超乎常人理解的心靈訊息,來使他們三人生出感應,而更使人惊心的是,他竟能純以一种精神遙感的方式,便測知他們心內反應,這才是最足駭人的功力。
  由此可見龐斑的道心种魔大法,實是深不可測,秘异難明,超乎了一般常規,也使人感到無從應付。
  照龐斑所言,言靜庵收她為徒那一天,便早決定了培養她出來對付龐斑。
  龐斑哈哈一笑,眼中露出欣賞的神色,道:“想不到范良极這也居然如此靈銳,真不愧盜中之王。”
  秦夢瑤莞爾笑道:“若他不是生有靈敏的賊根,早給人捉去坐牢了。”
  龐斑淡淡望她一眼,輕描淡寫地道:“夢瑤當不會不知‘獨行盜’范良极的師尊乃百年前与傳鷹共闖‘惊雁宮’的‘气王’凌渡虛,當時重傷他的思漢飛還以為他命不久矣,豈知凌渡虛的先天气功已臻化境,竟能使破裂了的五髒六腑重新愈合,只是從此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秦夢瑤俏臉平靜無波,但心中卻再次翻起了惊濤巨浪。
  在此之前,她以為自己是有限几個知道范良极師門淵源的人之一,而她和言靜庵能知道這秘密,卻是全因著她們和‘淨念禪宗’的親密關系。
  凌渡虛的晚年就是在淨念禪宗內渡過,他的骨破例地被供奉在從不供奉外人的淨念禪宗‘先賢閣’內。
  龐斑隨口便說出了這樣一個大秘密,可知龐斑勢力确是無孔不入,連淨念禪宗這樣与世隔絕的武林淨土也不能幸免。
  更使她心神顫動的是,他竟知道她也曾与聞此事。
  在她十六歲那年,言靜庵著她獨赴遠在青海的淨念禪宗,往見了盡禪主,遞上言靜庵的親筆信,自那天起后的三年,了盡禪主不但親身指點她武功,還讓她盡閱禪宗內的武學藏書和歷代祖師的筆記心得,所以她雖名為慈航靜齋傳人,卻身具這兩個武林圣地的最超然武學之長,豈知龐斑聊聊數句話,便點破了她和淨念禪宗的關系。
  由此亦可知他對言靜庵絕不掉以輕心。
  奏夢瑤迎上龐斑灼灼的目光。
  淡淡一笑,卻沒有說話。
  龐斑一呆道:“天!為何你們兩人都和靜庵的气質這么近似!一動一靜,假若將你們合起來,便活脫脫是一個言靜庵。”
  秦夢瑤美目亮了起來,道:“我的師姐究竟在那里?”
  靳冰云赤著的纖足,踏在通往帝踏峰的蜿蜓山路上,剛經過了左右石柱雕著‘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的石牌匾,慈航靜齋內最高建‘藏典塔’的尖頂,在山峰盡處的叢林里,冒了出來。
  家已在望。
  星夜下的慈航靜齋,更具出塵仙姿。
  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她离開了這里足足有十年,但卻一點也沒有對這闊別多年的‘家’,有任何陌生的感覺。
  慈航靜齋一如往昔。
  就像夢里常見到那樣子。
  靳冰云腳下加速,轉眼已來到慈航靜齋的大門前。
  兩個挂在大門上的燈籠,閃耀著顫震的金黃色燭光,像在歡迎她的歸來。
  靳冰云舉起雪白纖美的手,正要拉起鑄上蓮花紋飾的門環,叩響山門,忽地一震,停了下來,眼中閃過复雜至難以形容的神色,悲叫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這么多人在這里?師傅!你的小冰云回來了!”
  慈航靜齋名聞天下的‘七重門’第一重最外的門打了開來,接著是第二重,第三重……節節深進的山門一重一重地在靳冰云俏目前張開來,好象是為她打開了通往另世之門,又若避開這冷酷現實的桃源的秘徑終于顯露出來。
  當最后第七重門打開時,勒冰云看到平時只偶有鳥儿盤桓的大廣場上,站滿了慈航靜齋內靜修的女尼。
  她們每個人都手持著一個燈籠,神倩肅稷,照得門里門外一片通紅,情景詭异莫名。
  靳冰云曾設想過千百种回到靜齋會遇見的情景,但卻從未想過眼前這种可能性。
  一團火熱在靳冰云胸臆間凝聚,她大聲喚道:“師傅!小冰云回來了!”赤足急奔,箭般射進七重門里。
  當她仙女般飄飛周第七重門時,眾尼分向兩旁退去,露出一條人牆成的道路,直伸往慈航靜齋的主殿‘慈航殿’的大門去。
  大門緊緊閉著。
  門旁有位貌似中年,臉容清的女尼。
  她就是慈航靜齋內地位身分僅次于言靜庵的‘問天尼’,在靳冰云十二歲時便閉關修道,想不到到了今天仍是入關時那樣子,十六年的歲月并沒有在她臉孔留下任何痕跡。
  靳冰云嬌軀一震,卻沒有停留,邁開腳步,赤足踏上以麻石舖成的廣場上,冰冷的感覺透足而上。
  問天尼神情平淡地看著她,無喜亦無悲。
  靳冰云在問天尼前停了下來,口唇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問天尼低喧一聲佛號,道:“小冰云你進去吧!不要讓你師父久等了。”
  靳冰云美目升起一層云霧,茫然望往緊閉的門,輕輕道:“師父……”伸手推門。
  “咿唉!”
  門開了一線縫隙。
  蜡燭跳動的溫暖光茫透出來。
  靳冰云俏臉貼土木門,熟悉的气味涌入鼻里,記得當年有一次和言靜庵捉迷藏時,她便曾躲在這門后,嗅著同樣熟悉的木材气味。
  她嬌軀輕輕前挨,用身体的力量再將大木門頂開了少許,擠了進去。
  寬廣的長方大殿延展眼前,殿盡處是個盤膝而坐,手作蓮花法印,高達兩丈的大石佛。殿心處放了一張石床,言靜庵白衣如雪,寂然默然地躺在石床上,頭向著石佛。
  靳冰云全身一陣劇烈的抖顫,好一會才能重新控制自己,兩眼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一步一步往躺在石床上的言靜庵走過去。
  師傅你竟已死了。
  為何你不多等你的小冰云一會?
  她終于來到石床旁。
  言靜庵鳳目悠然緊閉,臉容平靜清麗如昔。
  但生命已离開了她。
  靳冰云一陣軟弱,兩腿一軟,跪倒地上。
  言靜庵竟已死了。
  師傅!
  你可知道,冰云并沒有半點怪責你。
  只有你的小冰云才明白你的偉大,明白你為武林和天下眾生所做出的犧牲,只有你才可將大禍推遲了二十年,現在至少有了個浪翻云。
  問天尼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道:“言齋主在七天前過世,死前她堅信你會在十天內回來,所以下令等你回來,見她最后一面,才火化撒灰于后山‘賞雨亭’的四周,現在你終于到了。”
  靳冰云神情出奇地平靜,眼神絲毫不亂,緩緩台頭,望向問天尼了無塵痕的臉孔。
  問天尼在怀里掏出封信,道:“言齋主有三封遺書,一封給你,一封給你從未見過的師妹,最后一封是給龐斑的。”
  信遞過去。
  勒冰云接過信,按在胸前,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問天尼向后退三步,恭身道:“靳齋主,請受問天代齋內各人一禮。”
  靳冰云像完全听不到她的話,完全不知自己已成了武林兩大圣地之一的領袖,幽靈般從地上移動起來,移到言靜庵只像安睡了的遺体前,細審言靜庵清白的遺容。
  言靜庵出奇地從容安祥,角猶似挂著一絲笑意。
  她怎會死了!
  但這卻是眼前殘酷的現實。
  問天尼的聲音再次響起道:“齋主你為何不拆信一看,難道不想知道先齋主臨終的遺言嗎!”
  靳冰云望向問天尼,猶挂淚珠的俏臉綻出一個凄美至使人心碎的笑容,輕輕道:“什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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