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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覆雨翻雲【共29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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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2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韓府風云

  謝峰緩步走進廳內,左右伴在他身旁是西宁派的簡正明和沙千里,后面跟著的才是同屬十八种子高手的同門鴻達才和鄭卿嬌,教人一看感到西宁派在這事上.与長白派成了一气。身為主人的韓天德滿臉變色地站了起來,拱手迎接道:“韓天德恭迎大駕光臨。”
  謝峰臉色陰沉,仰天一歎道:“這樣的事發生在天德兄府上,全貴府上下困扰不休,謝某深感疚歉,只望今天能將整件事弄個水落石出我們八派也不用為此再扰扰攘攘.徒惹外人竊笑。”
  謝峰對韓天德如此說話客气,令眾人頗感意外,因為說到底拮爭總是發生在韓府,而且五小姐宁芷和馬峻聲關系特殊,是人所共知之事,而韓府不無包庇馬峻聲之嫌。艮白仇視韓天德才是正理。
  亦有人想到謝峰這樣說是縮小打擊面,集中力量對付少林派,因為韓天德武功雖不怎樣,可是和韓清風兩兄弟在白道里都是德高望重,人緣极好,謝峰若對韓天德不客气。很多人會看不過眼,生出反感。
  韓希文走了出來,招呼各人在分列四方的椅子坐下,又喚下人來奉上名茶美點,繃緊的气氛才稍為緩和了點下來。
  鎊派的代表人物紛紛入座,地位較次的弟子小輩則立于他們尊長椅后,不敢坐下,騰出了七、八張空椅子來。
  韓府的人不論,除了秦夢瑤、楊奉、夏厚行三人外,其它的都是八派中人。計有長白的謝峰、鴻達才、鄭卿嬌:西宁的沙千里和簡正明;少林的不舍:出云道觀的云清:書香世家的向清秋夫婦;武當小半道人;古劍池的冷心和一眾弟子。八派中除了菩提園外,倒有七派來了,于此亦可看出八派對這事件的重視。
  馬峻聲臉無表情,靜坐在不舍和云清之間,垂著頭,避免和對面目光灼灼的謝峰兩眼相触.也不知是否問心有愧,還是另有對策,不想給人提早看透。
  秦夢瑤靜坐一角,臉容靜若止水,雖在這么多人的場合里,仍給人一种超然獨處的明顯感受。反是其它人,特別是年青一輩的男女弟子,受她秀色和特殊的身份吸引,不時偷眼去看她。
  謝峰呷了一口茶,將茶盅放在身旁的几上,心中冷笑一聲。暗忖不舍你扮啞巴便可以了嗎?我偏要迫得你丑態百出,向不舍微微一笑道:“不舍大師。据我所知,少林對小儿慘死于奸人之手一事,費了很大心力,只不知調查可有任何結果?”
  謝峰和不舍兩人.同為十八种子高手里。有資格可列席八派聯盟十二元老會的兩個人,論身份武功都极為接近,隱為較年青一輩中的領袖人物,所以野心勃勃的謝輩,一向都視不舍為唯一的競爭對手,若能扳倒不舍,謝峰自問遲早也可以成為八派的第一人。而不舍在与龐斑對陣時的特出表現,便兩人間的爭斗更為白熱化。
  不舍暗歎一口气,放下茶盅,從容道:“當日我們在嵩山接到令郎不幸的消息后,立即在敝派掌門主持下.舉行了長老會議.席間決定只要有人能提出确鑿證据,證明門人馬峻聲确是殺死貴門謝青聯的凶手,小僧立即就地清理門戶。”手一揚,那方昨天制得馬峻聲雙膝下跪,代表了少林最高規法的門法令,脫手疾起,化作一道黑影,插入廳頂正中橫梁之上,入木卻只有寸許,整整齊齊地直嵌入梁內。
  謝峰心中暗懍,不舍看似隨便一擲,其中卻大有學問。因為這法令本身乃精鐵打制。重量非輕,加上不舍像是以全力擲出,速度惊人,理應深陷進橫梁之內,但偏偏只是入木寸餘,看來龐斑指出不舍已成功達致了“兩极歸一”這武學無上心法之語,非是虛誑。
  反之馬峻聲卻私心竊喜,不舍若要人拿出證据,證明他与謝青聯之伙一事有關,那他今天定難以幸免。但若要贊明他是凶手,真是談何容易,難道不舍真的因為与父親馬任名的關系,暗暗維護著他?禁不住對不舍好感大增。
  秦夢瑤卻是心中一歎,她剛才已將昨夜發生的事。全告訴了不舍,但不舍現在的這一番話,擺明了不會輕易清理門戶,心中也想到不舍并非在護短。他要維護的只是少林的聲譽,為了少林,他愿意做任何事。而他這一著亦极為厲害,万一真有人提出了無可辯駁的證据,他一掌送了馬峻聲歸天,其它各派亦無人有話可再說。但若謝峰等提不出證据來,便難以硬迫不舍將馬峻聲交出來了。
  其它眾人大都覺得不舍直接痛快,因為怀疑馬峻聲乃殺謝青聯的凶手,只是心中存疑的事,從沒有人公開提出來,現在由不舍親口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長白的人若要在气勢上壓倒不舍,便須立即提出證据,否則會變成絮絮不休,盡纏在其它枝節之上。
  不舍仰首望向梁上的門法令,淡淡道:“這是敝門的執法令符,代表的是嚴正不偏的少林令法和聲譽,不舍絕不會污了它的清名。”
  一聲長笑,出自“赤腳仙”楊奉的大口,跟著喝道:“好:宗道兄立場清楚分明,痛快淋漓,好!”這昔日出生入死的戰友在他來說,無論做了和尚或皇帝,始終仍是許宗道,就像朱元璋永遠是朱元璋那樣。
  眾人這時更清楚感覺到楊奉是沖著顯然站在長白那邊的西宁劍派而來,禁不住都暗暗皺起眉頭,知道今次的公議會將很難善了。
  “鬼王”虛若無雖非八派之人,但在江湖上和在八派里卻是具有龐大的影晌力,像不舍等很多八派里的中堅精英,都曾是他帳下的猛將,只是這點,足使八派不敢不重視他的看法和意見。
  謝峰的臉色更陰沉,只是殺死一個馬峻聲,并不足以消除喪儿的憤慨,只有將少林的令譽踐踏于腳下,才能掉他對長白長期被少林壓于其下的積怨。
  少林無想僧曾兩次和龐斑交手,雖均以敗北作結,卻無人敢看輕少林。反覺得少林有种,于絕戒大師死在龐斑手下后,仍敢昂然向這天下第一魔君挑戰。反而對一直避免与龐斑交手的長白不老神仙,生出微言,只是這點,已使長白和少林難相融處.當日謝青聯以此譏嘲馬峻聲,自有其前因后果。
  現在不舍明确表明了立場,進可攻退可守,大不了犧牲一個馬峻聲,更使一向感到被不舍壓居第二位的謝峰怒火中燒,可恨這又不是可變臉發怒的場合和時刻。
  坐在謝峰旁的簡正明先向楊奉微笑點頭,不慍不火地道:“說話可以痛快淋漓,但若想將青聯小弟的慘死弄個水落石出,卻不得不先理清楚所有細節,才可作出結論。”
  沙千里接口道:“事實上沒有人硬派馬貴侄是凶手,只不過他适逢其會,又密切參与了擒拿凶嫌韓柏的事情,現在何旗揚已死,負責在獄中審問小仆韓柏的所有人等,均不知所蹤,所以我們不得不向馬貴侄問上几句話,未悉不舍大師以為然否?”
  兩人一唱一和,話里暗藏机鋒,不但化解了不舍速戰速決的策略,還隱隱指出不舍在為馬峻聲隱真相,确是連消帶打,非常厲害。
  坐在馬峻聲旁的云清看了看馬峻聲本是神飛揚,現在卻是黯淡深沉的俊臉,心中不禁勾起了難舍的親情,幽幽一歎道:“這也是合情合理!峻聲你將整件事再詳述一遍,好解開各叔伯前輩心中的疑問。”
  馬峻聲先轉頭望向不舍,征詢他的意見。
  不舍對西宁劍派簡正明和沙千里似守實攻的說話沒有絲毫不悅的反應,從容一笑道:“既是如此,峻聲又何礙將整件事重述一次。”
  馬峻聲待要說話,謝峰冷然揮手打斷道:“馬世侄所要說的事件過程,天下皆知,不勞重述一次,謝某只有几個疑問,便在心中,望世侄有以教我。”
  迸劍池的“蕉雨劍”冷鐵心截入道:“這對峻聲太不公平了,事實當時在韓府有資格暗算青聯貴侄的人。絕不止峻聲一人,要問話,便應每一個人也不放過。”言罷,眼睛射出嚴厲的神色,望向靜坐一旁的秦夢瑤。
  這樣一來,只要不是患了眼盲症的都知道他把矛頭指向了秦夢瑤。當日有份參与圍攻龐斑的种子高手,亦想到冷鐵心仍記恨秦夢瑤替龐斑擋住了不舍的挑戰。
  “書香世家”的向清秋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冷冷道:“夢瑤小姐身分超然,誰有向她問話的資格?”
  沙千里一聲長笑道:“向兄這話,沙某不敢苟同,何況為了弄清楚整件事,夢瑤小姐亦不會吝于開金口吧?”
  武當的小平道人嘻嘻一笑道:“夢瑤小姐今天坐在這里,當然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沙兄語气中為何火藥味會這么重呢,小心會變成意气之爭,那時高興的不會是八派里的任何人,而只會是我們的敵人。”他說來輕松之极,若好友閒在談談笑笑,一點也不會教沙千里感到被指責。
  眾人說到這處,仍未轉入正題,亦可見事情的复离本質。
  “叮!”楊奉將盅蓋重重复在茶盅之上,發出一下清晌,將所有人的目光全扯往他身上。
  這豪漢悶哼道:“若是照現在般說來說去,盡在枝節問題上糾纏不休.我們再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看還是依宗道兄先前所說的,干脆利落地指出誰人的嫌疑最大,再提出實在的人證物證,窮追猛打。要知就算送到官府里去。沒有證据也不能定人以死罪,因為若是冤死的話,誰可負起那責任,誰人認為不該這樣做。我楊奉倒想听听他的解釋。”一直沒有說語,韓三公子希武的師傅“戟怪”夏厚行大笑道:“楊兄說得好极了,江湖上仇殺無日無之,若每件凶案我們也要找個人來背黑鍋,武林里將永無宁日,所以若沒有人能提出确鑿證据,這件事理應作罷。夏某這番話,各位認為如何?”此人一向自高自大,否則也不會教出韓希武這樣的徒弟來,一開腔,登時把長白和西宁的人全開罪了。
  气氛一時便硬至极點。
  雍容貴气的云裳柔聲道:“大家定必同意今天的公議會,目的是要把真凶找出來,我們雖不一定會成功,總不能不嘗試,若各位沒有其它意見,便由我開始提出疑問,好嗎?”
  她的話條理分明。語气溫柔,教各方面的人均感到難以拒絕。
  眾人紛紛點頭。
  謝峰心想,看看你怎么說,就算你偏幫少林,我也不會怕。點頭道:“向夫人請說!”云裳美目掃過眾人,緩緩道:“假若我是那凶手,殺了人后溜之大吉,不是一干二淨,何需事后力圖掩飾,以至沾上嫌疑?”
  她的話雖像是為馬峻聲開脫。但眾人都知道她真正的用意,是在引導各人去深入思索整件案情。
  丙然鴻達才道:“道理很簡單,凶手殺人時,剛好給負責打理武庫的小仆韓柏撞破了,一時慌亂下,忘記了別人是否相信這小仆有沒有殺人的能力,將小仆打昏,移刀嫁禍,嘿:就是這樣。”
  鄭卿嬌接著道:“誰人在事后設法掩飾,誰人將那小仆苦打成招后滅口,那人就是凶手,還有比這更有力的證据嗎?”
  他兩人一句話也沒有提馬峻聲.但卻沒一句話不明指他是凶手。
  馬峻聲默然不語,雖受到這般凌厲的指控。卻似完全無動于中,一丁點儿表情的變化也沒有。
  冷鐵心嘿笑道:“若冷某是那人,殺一個是凶手,殺一雙也是凶手,何不干脆干掉那韓柏,豈非也可像向夫人所說的,完全置身事外嗎?”
  鴻鄭兩人愕了一愕,一時語塞。
  一直默坐一旁的秦夢瑤首次發言,淡淡道:“因為看到凶案發生的人并不是韓柏.而是七省總捕頭何旗揚。”當她提到韓柏時,心中不由重溫昨夜和他那無憂無處、瞎纏不清的情況。
  眾人一齊色動。
  連謝峰也一震道:“夢瑤小姐可否解釋清楚一點。”
  不舍仰天一歎道:“少林不幸,出了何旗揚這個敗類,夢瑤小姐請直言,少林絕不推卸責任。”秦夢瑤暗贊不舍提得起放得下,亦知他有恃無恐,因為何旗揚已死,不舍若蓄意要護著馬峻聲,大可將所有責任推到何旗揚身上,甚至那“無想十式”,也可當是方夜羽陷害馬峻聲的假證据,暗中歎了一口气,緩緩道:“這事說來話長,讓我先由韓柏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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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38: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府台大人

  一輛華麗的大馬車,停在武昌府府台大人宏偉的公府正門前。
  守門的衛士見來人气派非凡,不敢怠慢,慌忙迎了上來。
  駕車的范良极脫下帽子,跳下御者的座位,兩眼一翻,神气之极地道:“誰是負責把門的頭儿,叫他來見我!”那些衛兵見他雖毫不起眼,但神態傲慢,駕的馬車又華麗非常。忍著气喝:“來者何人?”
  范良极知道對方見了他們的陣仗,生出怯意,得勢不讓人,大打官腔道:“我們乃受大明天子之邀。遠道由高句麗來華夏,代表高句麗王的專使,爾等若還不快快通傳。貴府大人怪罪下來,恐怕你們擔當不起。”
  這群衛士從未听過高句麗之名,但對“大明天子”四字卻非常敏感,一听嚇了一跳,當下有人入內通傳。
  坐在車內的韓柏听得膽戰心惊,心想這死老鬼果然是來真的,現在進退兩難,應怎么辦才好呢?
  坐在他身旁的柔柔透過窗,看著范良极在外面裝神弄鬼噗哧一笑道:“你看范大哥像不像舞台上的戲子?”
  韓柏苦笑道:“我們誰不像戲子……咦:為何你不害怕?”
  柔柔向他甜甜一笑道:“怕某么?范大哥最有辦法,何況還有你護著我!”
  韓柏想了想。的确又是沒有什么可怕的事,就算給人揭穿了,大不了便和范良极殺出公府,想到這里,雖然胸膛仍未能全挺起來,膽色倒壯了不少。
  柔柔低呼道:“有人來了!”韓柏往外望去.果然看到十多名衙役,擁著一個穿著官服.師爺模樣的人由側門走出公府來。
  范良极老气橫秋地迎了上去,大笑道:“這位官爺身居何職,怎樣稱呼?”
  那官儿臉色一沉,顯是端擺官腔。冷冷道:“高句麗專使大何在?”
  眼光落在車廂上。
  范良极這老狐狸怎會看不出他的心意.壓低聲音道:“我們的朴文正專使在高句麗德高望重,架子极大,幸好最愛結交朋友,看!”從怀里掏出一個半尺見方的小盆,打了開來,原來是只渾体不見一絲雜質的碧綠玉馬,精美之极。
  那官儿乃識貨之人,一看下目瞪口呆,差點口涎也滴了出來。
  車內的韓柏悶哼道:“若這小辟知道眼前的是賊祖,不知會是副怎么樣的表情?”
  柔柔在他耳邊輕輕道:“昨天范大哥就是去了取這些賊贓。”
  車外的范良极道:“就因為我們的專使最愛結交朋友,所以預備了無數禮物,所謂先禮后……歎:后……后交友,這只敝國匠人精雕的玉馬,就是我們給閣下的見面禮,是了!應怎樣稱呼大人?”
  那官儿忙應道:“小辟乃府台大人的文書參事方園,這件禮物……這件禮物……”看了看兩旁沒一雙眼不在放光的眾衙役,心中暗恨范良极為何不找個無人的地方才向他送出這份大禮,因為若給這些沒有分上一杯羹的衙役告他一狀,他恐要吃不消兜著走。
  范良极蓋上盒子,塞進他手內。又從怀中掏出一袋來西,打開來原來是十多個沉甸甸的黃金球子,嘻嘻一笑道:“我們的特使大人交朋友愈多愈好,這些金球送給各位衙差大哥好了。”
  站在方園旁的衙役精神大振,不待吩咐,接過禮物。向其它衙役打個眼色,眾衙役連忙大開中門,歡迎這些也不知是由那里來的貴賓。
  那參事本也不是沒有疑問,但手上拿著的是絕不會交回給對方的禮物,心想我只負責通傳,最多也是說上几句好話,見与不見,由府台大人決定,揚聲道:“高句麗專使請進府內,下官立即通知府台蘭大人。”
  范良极轉身跳上御者的位置,驅車直進公府。拉車的四匹馬中,自然有一匹是韓柏的愛馬灰儿。
  到了公府前的天井里,眾衙役熱烈地招呼范良极這財神爺停下馬車。那方園道:“這位……這位……”
  范良极道:“我叫朴清,乃朴專使的侍衛長,不要看我又矮又瘦,等閒十來個壯漢也動不了我。”
  方園暗忖看你的樣子,能捱一拳便是奇了,不過手上拿著別人禮物,怎可不相信對方的說話,正容道:“朴侍衛長.你們整個使節團就是這么多人嗎?”這些他是不能不問清楚的,否則府台大人問起來時,救他如何回答?
  范良极仰天一歎道:“方參事有所不知了,我們剛离開高句麗,便在塔魯木衛被馬賊襲擊,喚:那情景真恐怖哩,以千計的馬賊由四方八面沖來,我們的勇士一個一個倒下,我看勢色不對。護著送給大明天子的寶物,和拿來交朋友的禮物突圍逃走,和朴專使也失散了,相互迷途,找尋了三個月.才在這附近找回他,不過他的頭受了震湯,很多事也記不起來了。”
  方園好奇問道:“你不是負責保讓專使嗎?為何這么多貢品禮物都可備走,人卻走失了?”
  范良极壓低聲音道:“你有所不知了,离開高句麗時皇上特別秘密囑吩我,人失去了可以換另一個,寶物失去了便永遠也沒有,你明白哩!”兩人對視一眼,會心地嘿嘿笑起來.但方園笑聲中卻不無帶點假慈悲的虛偽味道,手掌按接怀里的玉馬.以肯定它的存在。
  方園問最后一個問題道:“車內是否只有朴專使一人?”
  范良极道:“除了朴專使外。還有位他新納的小妾,若不是她救了專使!嘿!你可明白哩!”方園不住點頭,道:“朴侍衛長,不如先請專使下車,到迎客廳坐下喝杯熱茶,讓我好將詳情細稟上大人知道。”
  范良极皺眉道:“外交自有外交上的禮節,我們專使身分非同小可,等如高句麗王親臨,蘭大人雖失誤了在大門外恭迎的禮儀,但豈碼要來此迎接專使下車。”
  方園臉現難色,道:“我會商量向府台大人說項!”范良极又從怀中掏出一個較大的方盒,笑嘻嘻道:“我們專使最愛先禮后交友.煩方參事將這小小禮物交給蘭大人,以示我們交友的誠意。”
  方園暗忖他怀里不知是否放了個聚寶盆,否則寶物怎會拿完一件又一件.接過方盒,逕自去了。
  那班衙役守在四邊,神態之恭謹尊敬實在說也不用說了。
  范良极走到馬車旁,低聲道:“找朱元璋那龜蛋的詔書出來,現在應是用它的時候了!”韓柏責道:“人家請你入廳喝茶不是挺好嗎?為何又要那府台大人出來迎接,若砸了整件事,你最好不要怪別人。”
  范良极接過柔柔撥開窗遞出來的詔書,出奇地心平气和道:“柏儿你人不明白官場上打滾之道了。你愈有排場,架子愈大,別人愈當你是東西,明白了這真理沒有?”
  韓柏為之語塞,不過他害怕之心稍減.腦筋亦活躍起來.鑽范良极的空檔子道:“你這樣不分大小,逢人送禮,我看未到京師,我們會變成窮光蛋了。”
  范良极胸有成竹道:“請朴專使你放心.我朴侍衛長送禮豈會送錯人,因為第一關最是重要,只要我們有蘭致遠的證明文件,保證可一路赴京暢通無阻。而起車這文件的,不用說也是剛才那文書參事。明白了沒有?”
  韓柏處處落在下風,感覺像個窩囊的大傻瓜,不忿道:“送禮給那些衙役又有什么用?”
  范良极不耐煩地道:“看在你是我頂頭上司份上,破例再答你這蠢問題,我巴結好這群差大哥,待會出城時,他們自會搶著來護送.希望再撈點油水,他們愈盡心盡力,我們愈安全,你的小腦袋明白了沒有?”
  韓柏啞口無言,連搔頭也忘記了。
  旁邊的柔柔“噗哧”一笑,贊道:“大哥想得真周到。”
  范良极飄飄然走了開去,和那些衙差說話去。
  韓柏表面雖仍是悻悻然,對范良极的老謀深算實是心中佩服,害怕之心再減三分.心情轉佳,這時才發覺身旁的柔柔笑臉如花,誘人之极,想起和花解語行云布雨的情景。心中一熱,伸手摟著她香肩,在她嫩滑的臉蛋香了一口。
  柔柔粉臉紅,風情万种地橫了他一眼,香溱過來,回吻了他一口。
  韓柏魂魄儿立即飛上了半天。
  柔柔伸出纖手,撫在他胸膛上,拋他一個媚眼,嬌柔不胜地呢聲道:“公子:有人來了。”
  韓柏昨夜才嘗過女人的甜頭,給柔柔的風情和柔順弄得心痒難熬,可恨要務當前,強壓下色心,往外望去,登時嚇了一跳。
  十多名文官武弁,在數十名衙差開路下,浩浩蕩蕩走下石階,向他們走來。本來不太害怕的心,又提上了喉嚨頂的位置。
  范良极威風凜凜地迎了上去,唱個喏向著走在最前頭那五十來歲的大官敬禮道:“高句麗正德王特派使節朴文正座下侍衛之首朴清,參見蘭府台大人。”
  蘭致遠還禮道:“朴侍衛長請起。貴使遭逢劫難,迷失道路,本官深感難過,只不知……”
  范良极何等机靈,聞弦歌知雅意,將手中朱元璋寫給高句麗王的國書一把拉開。明聲道:“托天朝洪福,貢品文牒全給保存下來。”
  蘭致遠等眼光自然落在那朱元璋致高句麗王的國書上,當看到詔書的璽印時,齊齊渾身大震,臉色劇變,全体伏跪下來,嚇得四周的衙役亦爭先恐后爬在地上,整個公府前的空地,除了范良极傻子般張開著那國書外,再無一直立的人。
  蘭致遠不胜惶恐道:“朴專使駕到,請恕下官和下屬失迎之罪。”
  這個連范良极也沒有預估到的變化,使他得意万分,呵呵大笑道:“不知者不罪,大人和各位請起。”
  朱元璋出身草莽,來自最不講禮的階層,得了天下當了皇帝,卻最恨別人不敬違禮,犯者動輒被斬,蘭致遠當了十年官.怎不知其中訣竅,惶惶道:“侍衛大人請宣讀圣旨,下官伏地恭听。”
  范良极笑容凝固,只剩下張開口的那個大洞,兩眼一轉道:“朴專使和我被挑了出來,帶貢物來晉見貴國天子,當然是精通華夏文語的人,但這國書內容牽涉到很多秘密,我們不宜公開宣贊。”言罷卷起國書,嚷道:“圣旨收了:各位請起。”
  蘭致遠偷看一眼,這才敢爬起身來,身后眾人紛紛起立。
  蘭致遠本來有滿腹疑問,現在連問也不敢了,怕開罪了這專使,將來在皇上前說上兩句,自己恐要大禍臨身,兼之又收了价值連城的一雙玉碗,態度自是親切之极。
  范良极將蘭致遠拉到一旁。低聲道:“今次專使特別依貴朝天子的要求,帶來了十多株可延年益壽、起死回生的高句麗万年人參,若丟掉了的話你和我也要被殺頭,只不過由不同國籍的劊子手行刑而已。”
  蘭致遠并非是什么貪官或昏官,相反頗為廉正精明,暗忖千年人參倒听過,万年人參卻是聞所未聞.若是丟掉了,确是彌天大禍,更沒有時間去想這不倫不類的使節團种种不合情理之處,道:“那現在應怎么辦?”
  范良极道:“所以本使節團赴京的行程必須完全保密,不能漏出半點風聲,最好連專使也不用下車,由你一人上去見他,然后立即起程。”
  蘭致遠斷然道:“一切依侍衛長所言,我立時修書以快馬通知沿途的官府,以作照應,至于保密之事,更不用擔心,我會將所有知道此事的上下人等,留在府內,直至專使遠离武昌.才准他們离去。”
  范良极大喜一拍蘭致遠的肩頭,大笑道:“蘭大人真是夠識見。”壓低聲音道:“要不要留下一株万年人參你進補一下,我們的高句麗王吃了一株后,听說后宮的三千佳麗听到他來寵幸也無不芳心忐忑,又喜又怕。”
  蘭致遠嚇了一跳,雖是心動到极點,但豈敢冒這殺頭的大險,忙不迭地推辭。
  范良极道:“在起程前,最好由大人親自點清貢品,開列清單,再出大人和專使分別簽押,先一步將消息送上京師,那更万無一失了。”
  蘭致遠一听心中大定,連僅有的一點疑患也消失無蹤,范良极這樣說,擺明是肯任他驗明正身,檢查所有文牒貢品,要知人可以假,貢品國書卻不能假,否則將來出了岔子,上頭怪罪下來,丟官事少,將自己發配到邊遠之地那就大大不妙了。
  范良极怎會不知他心事,暗忖那些貨品一半是賊贓,另一半才是真貨,包你這官儿大開眼界。笑道:“來:讓我們哥儿倆齊心合力。好赶得及正午前出城去也。”
  蘭致遠不迭點頭,心中卻想這老家伙如此通情達理,不知那專使是否亦物似類聚,若能有株万年人參不開列在清單之上,自己豈非可以教家內那几名美妾又喜又怕,想到這里,不禁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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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39: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誰是凶手

  秦夢瑤將韓相的遭遇娓娓道來,听得眾人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的曲折离奇,竟到了如此地步。
  當秦夢瑤說到何旗揚奉方夜羽之命,迫馬峻聲默抄無想十式,謝峰拍几而起,先向秦夢瑤一揖到地,道:“多謝夢瑤小姐將真相大白于世,長白上下永遠銘感心中。”轉向臉上連僅有的一點血色也沒有了的馬峻聲大喝道:“馬峻聲,你還有何話可說?”
  一時廳內靜至极點。
  秦夢瑤乃武林兩大圣地之一慈航靜齋的代表,身份非同小可,只是她說出來的話,不需任何證明,已沒有任何人敢怀疑其真實性。現在秦夢瑤的一番話。不僅說清楚了韓柏确是被人冤枉,而明顯這冤獄正是由馬峻聲一手造成,他不是凶手,難道還有別人嗎?
  眾人至此亦不由對秦夢瑤超然的公正態度,起了由衷的敬意。怪不得她能打破靜齋三百年來不踏足塵世的禁例,成為三百年內第一個涉足江湖的靜齋高手。
  馬峻聲沉默了片晌,抬頭看了秦夢瑤一眼后,以出奇平靜的語气道:“你們都給何旗揚騙了!”
  謝峰勃然大怒道:“事實俱在,豈容狡辯。”轉向不舍道:“證据擺在眼前,就要看大師怎樣執行門法令了。”
  楊奉冷笑道:“謝兄勿要迫人太甚,若不給峻聲世侄辯白的机會,如何教天下人心服!”語气間連僅餘的一點客气也沒有了。
  謝峰眼中厲芒一閃,瞪著楊奉。
  楊奉嘿嘿冷笑,反瞪著謝峰。
  气氛立時緊張起來,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云裳溫柔的聲音響起道:“若最后真的證實了馬小弟是凶手,不舍大師自會執行門法,謝兄何礙先坐下,喝杯熱茶,好給馬小弟一個說話的机會。”她平靜的語調,使繃緊的气氛大大緩和下來。
  謝峰可以不理楊奉,卻不能不賣臉給云裳,悶哼一聲,暫保緘默。
  不舍依然是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樣,看了云清一眼,心中奇怪身為姑母的她為何在這事上表現得如此沉默消极,才點頭道:“峻聲心中有什么話,盡避說出來吧!”
  馬峻聲鎮定地道:“當日事發之時,我和何旗揚在武庫外的長廊里交談,武庫忽地傳來一聲慘叫,當我們沖入庫內時,看到青聯兄仰臥血泊里,而那小仆韓柏卻手拿染血匕首,昏倒在另一邊,當時我只想到這小仆行刺謝兄,但因他不懂武功,故給謝兄死前反震的內勁,震倒地上,后腦撞上地面暈倒,卻沒有想到這是個精心布下的陷阱,以引起我們八派間的不和,但現在夢瑤小姐發現了何旗揚竟是方夜羽的奸細,我才知道墮進了敵人的陰謀中。”
  簡正明冷冷哂道:“那你如何解釋何旗揚交給韓柏的無想十式手抄本呢?”
  眾人紛紛點頭,若馬峻聲不能在這點上釋人之疑,任他再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有人肯相信他的話。
  馬峻聲沉聲道:“這正是敵人最高明的地方,師尊的無想十式并非除了我馬峻聲之外無人知道的秘密,在少林寺的藏經閣內有好几份手抄本,以方夜羽一向的神通廣大,要盜取一份出來并非絕無可能,其中有兩份便是由我親手滕寫,方夜羽只要找個精于仿人筆跡的書家,可摹寫一份,再以此陷害我。峻聲一死并不足惜,只是不忿敵人奸計得逞。”
  冷鐵心冷冷截入道:“何況秦小姐亦是有嫌疑的人,若以她的說話作證据,怎能教人心服?”
  眾人明知冷鐵心對秦夢瑤嫌隙甚深,也不能說他的話沒有道理,眼光都移到仙子般的美麗女劍俠處,看她如何應付。
  秦夢瑤淡然一笑,絲毫沒有因冷鐵心說得极重的語气有絲毫不悅,從容道:“各位大多曾檢查過青聯兄的身,知道乃是一刀致命,青聯兄全無反抗的痕跡,武庫內亦沒有任何打斗的遺痕……”
  沙千里哈哈一笑,頗不禮貌地打斷她的說話道:“所以只有兩种人能夠殺死他,第一种是武功遠胜他的,第二种是能使他完全沒有戒心的,而秦小姐則兩种條件均具備了,馬世侄或勉強可列入第二种人內。”
  這沙千里和冷鐵心一樣,都對秦夢瑤那晚在竹林內看來是站在龐斑那邊的表現非常不滿,此刻為了針對秦夢瑤,無意中幫了馬峻聲一個大忙。
  冷鐵心在這事上和沙千里同一陣線,聞言附和道:“縱使馬賢侄在謝賢侄完全沒有防備下驟然動手,以謝賢侄得謝峰兄云行雨飄身法的真傳,絕不會閃避少許也來不及,除非馬賢侄是貼著謝賢侄的身体時才出刀,但据聞兩位賢侄并不投契,所以這种情況是不應發生的,而謝賢侄亦不應全無戒心。”
  事實上這才是關鍵所在,謝峰不是沒有想過這問題,只是一來心痛愛儿之死,二來又因對少林一向積下來的不滿,才將所有怨憤,全發在馬峻聲和不舍身上。
  大廳靜默下來。
  事情愈辯愈不清楚,形勢混亂之极,再沒有先前的壁壘分明。
  云裳优美的聲音響起道:“夢瑤小姐,當日你忽然离去,到今天仍無人知道是為了什么原因,或者由你解說清楚,才不致再產生种种不必要的誤會。”
  眾人紛紛贊同,若秦夢瑤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問題會簡單得多。要知秦夢瑤非比馬峻聲,若她真是凶手,問題的嚴重性會到達難以想象的地步,甚至引致白道四分五裂,永無宁日。
  那亦證實了冷鐵心和沙千里對她的指責,就是她确是站在龐斑的一方。
  這對八派的實力和士气都會造成致命的打擊,比當年八派第一高手絕戒和尚死于龐斑手下,帶來更嚴重的后果。
  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到秦夢瑤身上。
  秦夢瑤依然是那副恬靜淡雅的超然神態,像早預知了自己會陷身這种境地的樣子,其實若非冷鐵心和沙千里因圍攻龐斑失敗一事遷怒于她,就算她親口告訴別人她是凶手,也沒有人會相信,肯相信的。
  秦夢瑤美目突然冷冷的環視全場鎊人,不見一絲雜質的清澈眼光到處,竟有人不自覺地避開了和她對視,其中一個是馬峻聲,另一個竟是以豪雄坦蕩著稱的楊奉,還有就是簡正明和沙千里兩人。
  她這看似輕輕一掃,內中其實大有學問,乃傳自了盡禪主的一种至高佛門心法,稱為“照妖法眼”,行法者本身必須有堅定正直的禪心,在別人全無防備下驀地刺進被試者眼內,若對方心中有愧,會生出不愿与施法者對視的下意識動作,玄妙非常,縱使對方武功高強之极,也會出底細。措麈章蔽滿u照妖法眼”。
  楊奉亦掠過不自然的神色,那是一种第一流高手的本能反應,感到有點不妥,但顯然并不像不舍般看出問題出在秦夢瑤的眼光上。
  秦夢瑤美眸奇光斂去,淡然道:“直到這刻,我還未听到有人提出一個問題,就是凶手為何要殺死青聯兄?”
  冷鐵心針鋒相對地道:“若謝賢侄的死确与何旗揚有關,而何旗揚如秦小姐所言乃方夜羽的人,那凶手的動机自是想嫁禍馬賢侄,以引起我們八派的內斗。”
  秦夢瑤眼神變得銳利如劍,直刺進泠鐵心眼內,道:“那青聯兄為何要走進武庫去?”
  冷鐵心被她眼中神光所懾,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
  沙千里嘿然代答道:“那自然是有謝世侄信任的人,找借口引他進武庫去。”
  韓家二小姐慧芷首次出言道:“武庫的門是鎖著的,青聯師兄是敞府貴客,怎樣也不應和別人破門入內吧?”
  沙千里為之語塞,狠狠看了這韓家最有勇气的二小姐一眼,卻找不到反駁的說話,假設他堅持那凶手可說服謝青聯破門而入,便變成強辯了。
  不舍微微一笑,向秦夢瑤道:“夢瑤小姐胸有成竹,定是對中原由非常清楚,可否坦言百說?”
  秦夢瑤幽幽一歎道:“我本來并不打算說出此事,但現在青藏的四密尊者和北藏的紅日法王,均為此事來此,實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眾人一齊色變。
  自蒙人南侵,奉藏密為國教,喇嘛僧橫行中土,与中原武林勢如水火,一直處于對抗的形勢,結下仇怨無數。
  西藏又分北藏和南藏,武功以密法大手印為主流,別出蹊徑,當年的蒙古國師八師巴,以“變天擊地大法”震惊當代,連當年的佛門第一高手橫刀頭陀也間接因他而死,若非中原出了個傳鷹,确是無人能制。若秦夢瑤所言屬實,而這些藏密高手又与方夜羽聯成一線,中原武林所要面對的問題,將更是嚴重了。
  鎊人更震駭的是:究竟有什么事能令這些畢生潛修密法的高手為此南來呢?
  小半道人收起笑臉,干咳兩聲道:“夢瑤小姐可否道出詳情?”
  秦夢瑤腦海閃過言靜庵不著一絲人間煙火的容顏,芳心歎道:“師傅呵!可知你將慈航靜齋的成敗全寄托在她身上的好徒儿,在這塵世的泥淖里愈陷愈深呢?”
         ※        ※         ※
  午前。
  位于怒蛟島主峰山腰處的怒蛟殿內,幫中的几個主要人物正在商議著。
  翟雨時臉色凝重道:“剛收到九江府國賢的千里靈傳書,長征和干羅昨天黃昏秘密潛走,以避開方夜羽的追兵。”
  凌戰天點頭道:“有干羅這老狐狸在,我完全不擔心他們的安危。”
  上官鷹道:“但看到雨時的神情,事情似乎并非那么簡單。”
  龐過之道:“長征那小子粗中有細,刀法連浪首座也贊賞不已,我看雨時不需為他瞎操心。”
  梁秋末和凌戰天都表示同意。
  翟雨時歎道:“我并不擔心他們,令我煩惱的只是另一個消息。”
  眾人齊齊動容,翟雨時是出了名的從容冷靜,其么事能令他感到困扰?
  翟雨時沉聲道:“就在長征干羅离城不久,國賢的人發覺卜敵和他的紅巾盜傾巢而出,乘著五艘大船,往長江下游駛去。國賢知事態嚴重,動用了沿江所有人力物力,對這五艘船加以偵察監視,最后的結論是卜敵等的目的地,极可能是鄱陽湖內的雙修府。”
  上官鷹皺眉道:“只是以雙修夫人和浪大叔的關系,更不用說她以小舟送大叔一程之恩,我們便不能見死不救,雨時為何如此困扰?”
  凌戰天道:“雨時的問題并非出手或不出手援助的問題,而是看出這是個陷阱,是嗎?”最后的問話自是向翟雨時而發。
  翟雨時點頭道:“若方夜羽真是想覆滅雙修府,理應秘密行軍,不應像現在般浩浩蕩蕩,唯恐天下人不知。”
  龐過之冷哼道:“方夜羽太過自信,他難道有把握架得住所有援兵嗎?”
  梁秋末同意道:“說不定八派聯盟,又或其它与雙修而有深厚淵源的人,都聞風而至,鹿死誰手,豈是方夜羽所能逆料?”
  凌戰天搖頭道:“別的門派我不敢說,以江湖正統,大明國派自居的八派聯盟,一向看不起雙修府這類介乎正邪間的外道門派,假若我們出手助拳,八派更樂于隔山觀虎斗,若我們和方夜羽同歸于盡,他們以后可高枕無憂了。”
  上官鷹點頭道:“方夜羽亦正是看准了這形勢,肆無忌憚地向黑道開刀,逐一蚕食,雖說八派受韓府凶案所困,但觀乎他們全無動作,也可知他們是想做那坐看鷸蚌相爭的漁人了。”
  翟雨時道:“現在方夜羽勢力如日中天,縱使有人想助雙修府一臂之力,也要秤秤自己是否有足夠斤兩,而唯一夠斤兩的只有我們怒蛟幫,所以今次方夜羽是擺明沖著我們而來,頭痛的是我們的實力方夜羽早了然于胸,而我們對他手上有什么底牌,差不多是一無所知。”
  凌戰天沉聲道:“其中一只大牌肯定是‘人妖’里赤媚,大哥在便好辦得多了。”
  梁秋末神情一動道:“浪大叔被敵人設計引走,當時我們便擔心方夜羽會來攻打怒姣島,豈知現在這招引虎离巢,更要棘手上十倍百倍。”
  翟雨時冷哼道:“我早知方夜羽不敢來攻怒蛟島,因為說到水戰,誰及得上我們。”
  凌戰天仰天一陣長笑道:“好小子!任你千算万算,仍算漏了雙修府也是在一個大湖之上,可讓我們全面發揮出水戰的力量。”
  上官鷹憂心忡忡地道:“假若方夜羽趁我們离巢之時,分兵來攻怒蛟島,我們豈非中了他調虎离山之計?”
  翟雨時展露出會議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道:“姜畢竟是老的辣,凌二叔已把握到今次致胜的訣要,就是避敵之鋒,游戰波上。”
  凌戰天笑罵道:“你遺狡猾的家伙,故意不由自己的口說出來,變成好象是我想出來那樣!”語气中卻不無對翟雨時“体貼自己”的欣喜。
  要知凌戰天和翟雨時均以智計著稱,所謂一山難藏二虎,兩人雖說前嫌盡釋,難免亦會意見相左,又或生出誰命令誰的問題,翟雨時這种處理的手法,絕非多此一舉。
  上官鷹仍是擔心地道:“但若對方确是大舉攻打雙修府,我們難免要和敵人正面交鋒了。”
  翟雨時道:“二叔認為該怎么辦?”
  凌戰天冷冷道:“我忽然變啞巴了!”接著緊抿起嘴巴。
  兩人對視一眼,忽地一齊大笑起來。
  梁秋末最愛玩鬧,一把摟著翟雨時的肩頭,喘笑著道:“翟軍師請你勉為其難,代二叔將他的心事吐露出來吧。”
  翟雨時笑道:“代人說話最是困難,看在二叔臉上,我就勉為其難吧!”
  上官鷹和龐過之也習染了這融洽的情緒,輕松了起來,似乎沒有人再覺得方夜羽這“陽謀”是什么大不了的一回事。
  翟雨時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微微一笑道:“我們大可作一個這樣的假設,若我們兵分二路,一路留守怒蛟島,一路遠赴鄱陽湖,几乎可以肯定此仗有敗無胜。另一個辦法是空巢而出,那亦可預見大本營必被人乘虛而入,失去了根据地,怒蛟幫亦失去了倚險而守的优勢,官府或方夜羽都可輕易逐步吞食我們。”
  梁秋末皺眉哂道:“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奇謀妙計,這不成那也不成,難道我們便這樣袖手旁觀嗎?”
  原本變了啞巴的凌戰天笑罵道:“秋末你似乎忘記了雨時是代我說話,你罵他等若罵我。”
  梁秋末慌忙笑著陪罪。
  龐過之卻沒有這种苦中作樂的嬉玩心情,眉頭深鎖道:“方夜羽這一招确是毒辣之极!雨時你究竟有何對策?”
  翟雨時出奇地輕松道:“我知道大叔今次北上京師,其實是想給我們一個獨力應付艱險的机會,就像他讓長征去找馬峻聲算賬那樣。”
  凌戰天點頭歎道:“說得好!因為他怕自己攔江一戰會輸。”
  上官鷹等默然不語,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這問題,卻是不愿說出口來,同時亦把握到翟凌兩人的意思。假若怒蛟幫全仗浪翻云一人之力支撐才行,浪翻云一旦戰敗身死,怒蛟幫便完蛋了。反之若怒蛟幫在沒有浪翻云的情況下仍能挑起大梁,應付艱難,那浪翻云之死影響雖大,卻仍非致命。亦只有浪翻云的胸襟和眼光,才敢這樣做,此正是置于死地而后生。
  上官鷹振奮起來,通:“雨時!你心中有什么良策,快點說出來吧!我們定不會教大叔失望的。”
  翟雨時坐直身体,充滿自信道:“我們仍是兵分二路,但卻將主力擺在援救雙修府處。”
  上官鷹道:“那怒蛟島豈非空城一座?”
  翟雨時淡淡一笑道:“正是空城一座,還是真正的空城,我們將所有幫眾的家屬分散到洞庭湖各島和沿岸的漁村里去,只留下少量的壯丁看守。”
  凌戰天擊台道:“好主意!假設方夜羽真敢使人攻來,我們便先撤后回,將他們的船艦全部摧毀,再將怒蛟島重重封鎖,餓他們十天半月,十個里赤媚也要埋身島上。”
  上官鷹三人一齊拍案叫絕,以他們稱雄長江,連官府也不敢惹他們的水師,确有能力做到這點,就算敵人困怒下一把將怒蛟島的房屋設施燒個清光,以怒蛟幫的人力物力,重建怒蛟島絕不是大問題。
  翟雨時續道:“至于援救雙修府,我們亦是采封鎖的策略,只須將雙修府的人撤离險境,我們便完成了任務,我倒要看看方夜羽是否真的三頭六臂。”
  上官鷹斷然道:“就是如此,雨時你立即以千里傳書召長征歸隊。這小子知道有這么大的熱鬧可趁,保證他連馬峻聲是男是女也樂得忘記了。”
  凌戰天哈哈大笑道:“老子很久沒有活動過筋骨,大哥常說我的鞭法直迫‘鬼王’虛若無,這便由里赤媚來證明一下,老幫主當日所受之辱,由我為他討索回來。”
  翟雨時向梁秋末道:“小子!你在島上養尊處优有好一段日子了,也該滾到外面去,聯絡所有兄弟,告訴他們怒蛟幫全面反擊方夜羽的日子來臨了。”
  龐過之擊台大喝道:“人來,拿酒!我們要喝他媽的三大杯!”
  自听得龐斑出世后,怒蛟幫這雙猛虎便縮在地洞里,現在終到了猛虎出洞的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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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以酒會友

  武昌府外,長江之畔,伴江樓上。
  浪翻云由樓上往下望去,見到江邊泊了十多艘船,其中一艘特別大的五桅船華麗而有气派,一看當知是達官貴人的專船,十多名苦力正不住將貨物運往船上。
  坐在他對面的左詩默默吃著茶點,一眼也不敢望向他。
  浪翻云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往京師最舒服莫如由水路去,由這里坐輕帆沿江而下,順風的話,四日可九江,若無巨風惡浪阻滯,自可繼續趁船南下,否則無論繼續走水道或改走陸路,不消多日亦可抵達京師了。”
  左詩低聲道:“浪首座,昨夜我是否醉得很厲害?”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你現在覺得怎樣,有沒有頭痛?”
  左詩的頭怎樣也不肯抬起來,以蚊蚋般的聲音道:“沒有!不過奇怪得很,我感到輕松了很多,好象拋開了一些無形的擔子那樣。”
  浪翻云欣悅地道:“你能否記起昨晚發生了什么事?”
  左詩想了想,肯定地道:“當然記得!”
  浪翻云舒适地挨著椅背,一只手輕輕撫著酒杯光滑的杯身,感到出奇的悠閒自在,在這頗具規模的大酒樓二樓廂房的雅座里,窗外陽光普照的長江和充滿了各式各樣活動的碼頭,使人感到太平盛世的安逸滿足,看來朱元璋這皇帝算做得不錯。
  左詩終于抬頭,看到浪翻云正含笑看著她,嚇得垂下頭去,輕聲道:“今晚我們再喝過,好不好!”
  浪翻云愕了一愕,才大笑道:“你答得我兩條問題,過了關,才會再有酒喝!”
  左詩甜甜一笑,柔順地點點頭,經過了昨晚后,她像山一個成熟的少婦,變回個天真的小女孩。
  浪翻云拿起酒杯,想了想,問道:“昨夜你喚我作什么?叫來听听!”
  左詩俏臉飛起兩朵紅云,爽快叫道:“浪大哥!”
  浪翻云眼中閃過愛怜的神色,瀟洒一笑道:“記著你以后應叫我作什么了!”舉杯一飲而盡。
  拭去邊的酒漬后,浪翻云柔聲道:“記得你昨晚答應我什么事儿呀?”
  左詩一呆抬起頭來,茫然道:“我答應了你什么事?”
  浪翻云用手指隔遠遙遙責備地指點著她道:“忘記了嗎?今晚有人沒酒喝了。”
  左詩嗔道:“浪大哥坑人的,我何時答應過你什么來哩!”
  浪翻云笑道:“你昨夜睡過去前,曾答應要唱一曲我听的呵!”
  左詩怀疑地道:“我那會答應這樣的事?”
  浪翻云啞然失笑道:“你醉得連走路也不會,那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左詩粉臉通紅垂下了頭,忽地幽幽地清唱起來:“壓帽花開深院門,一行輕素隔重林……”歌聲幽怨,使人回腸百結。
  浪翻云想不到一向拘謹腆的她,變得如此豪情,心中涌起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情緒,想起了當年和“酒神”左伯顏和上官飛擊節高歌的情景,今天卻只剩下他一人獨飲,禁不住彈響酒杯,和唱道:“遙夜微茫凝月影,渾身清殘剩梅魂……”
  左詩歌聲一轉,接下去唱起辛棄疾的名句:“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唱至最后,歌音由細轉無,餘音仍繞梁不散。
  浪翻云倒了一杯酒,放到左詩臉前,歎道:“好歌本應配好酒,可惜這里只有藏得不夠日子的女儿紅。”
  話猶未完,隔壁廂房傳來一陣鼓掌聲,接著有人道:“如此好歌,自應配好酒,我這里有一壇自攜的‘仙香飄’,若兩位不嫌冒昧,老夫攜酒過來,敬兩位一杯。”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既有好酒,還不立即過來。”心中想起隔鄰門外守衛著的四名護院武師,知道此人身分不凡,看來乃富商巨賈之輩。
  那人顯然甚是歡喜,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武師為他推開了門,灼灼的眼光射了進來,上下打量了兩人几眼。那人喝道:“你等在外面。”才獨自走進來。
  稂翻云听對方足音,如是不懂武功的文人,又看對方雖年過五十,但精神奕奕,臉相不愁而威,龍行虎步,极有气派,連忙肅立迎客。
  那人看到浪翻云容貌粗豪,卻粗中有細,立在那里淵亭岳峙,气度雍容,更增結交之心,將酒壇放在台上,和浪翻云禮讓一番后,才坐了下來。
  浪翻云取去左詩眼前的酒,一口喝掉,放在自己臉前,又替那人和左詩換過新杯,那人早拔開壇塞,為兩人斟酒。
  酒香滿房。
  浪翻云歎道:“好酒!只有這酒才配得上詩儿的絕世妙歌。”
  三人舉杯互敬,均是一口喝盡。
  那人這時才留神打量左詩,惊异地道:“姑娘歌藝已達超凡入圣之境,讓我再敬一杯。”
  左詩羞紅了臉,慌忙搖手道:“我們待會還要坐船,不可再喝了。”
  浪翻云知這人乃風流之士,笑道:“來!讓我陪你喝三杯!”
  直到這刻,雙方仍未知對方姓甚名誰。
  那人顯是心情大佳,也不打話,和浪翻云連盡三杯后,才道:“老夫剛才還暗歎要一個人獨喝悶酒,豈知上天立時賜我酒友,真是痛快|”浪翻云微笑不語。他眼光高明,見這人气派不凡,卻沒有半點銅臭味道,巳對這人的身分猜了個大概出來。
  那人自我介紹道:“老夫姓陳名今方,字惜花,不知兄台和這位姑娘高性大名?”
  浪翻云淡淡答道:“看在你那壇好酒的分上,我亦不想隨便找個名字騙你,本人便是浪翻云,這位姑娘乃天下第一釀酒名家,‘酒神’左伯顏之女。”他這几句以內力迫出,注入陳今方耳內,不怕會給房外的人听到。
  陳令方全身一震,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定過神來,干笑兩聲,壓低聲音道:“令方何幸,前兩晚才和魔師龐斑在同一青樓喝酒,今天便与大下第一劍交杯言歡。”
  外面傳來他武師的聲音道:“老爺!”
  陳今方知道他們听不到自己的說話聲,生出警覺,故出言相詢,喝道:“你們站遠一點,我有事要和這位兄台商量。”
  足音響起。
  浪翻云計算著對方的距离,知道再難以听到他們的說話,才道:“陳兄看來是官場中人,而浪某則是朝廷眼中的反賊,陳兄實不宜在此勾留。”
  陳今方回复初進房時的瀟洒,哈哈一笑,低聲道:“怒蛟幫雖被稱為黑道,但比起很多白道門派更配稱為俠義中人,陳某一生最愛流連青樓,最愛結交天下豪雄義俠,怎會不知,讓陳某再敬浪兄一杯。”
  左詩見這陳今方如此有膽色,歡喜地為兩人斟酒,自己卻不敢再喝。
  浪翻云和他再喝一杯后,翻轉酒杯,覆在桌面,表示這是最后一杯,也含有逐客之意。
  陳今方見狀長歎一聲道:“實不相瞞,我今次到京師去,是要去當六部里一個重要職位,至于是福是禍,也是難以逆料,只是當了數十年官,過不慣賦閒的生活,一听到有官當,便心痒難止,浪兄視名利若浮云,定會笑我愚魯。”
  浪翻云微笑道:“人各有志,只要陳兄肯為天下百姓盡點力,當官有何不好?”
  陳今方滿怀感慨道:“大明開國之初,誰不是滿怀壯志,想為天下黎民盡點心力,當年我在劉基公手下任事,豈知皇上寵信中書省丞相胡惟庸,這奸賊結党營私,連劉公也因吃了他醫生開來的藥,胸生硬塊,大如拳頭,活活梗死,幸好我有大統領楞嚴暗中照拂,才得罷官還鄉。唉!在朝中任事,終日戰戰兢兢,連自己的生命財產也是朝不保夕,更不要說是為民辦事了,只希望一年半載后,能外放出來當個地方府官,那時或可一展抱負。”
  浪翻云諒解地點頭,卻不再言語。
  陳令方心生感激,知道他是怕自己和他結交惹禍。
  敲門聲響。
  門外有人道:“老爺!可以上船了。”
  陳今方應道:“知道了!讓夫人少爺小姐他們先上船,我跟著便來。”
  轉向浪翻云道:“陳某今次趁運貨上船之際,偷閒上來喝一杯酒,想不到得遇大駕,實乃三生之幸,將來若有机會,陳某定在皇上面前為貴幫美言兩句。”誠懇地伸出手來。
  浪翻云和他重重一握,笑道:“不送了!”
  陳令方轉向左詩道:“老夫自命乃惜花之人,日前想見江南第一才女怜秀秀一臉而不得,幸好今日得遇姑娘,并听得妙韻仙曲,已是無憾,足慰平生。”
  左詩合羞謝過。
  陳令方哈哈一笑,出門去了,留下了那還剩下大半壇的美酒。
  浪翻云和左詩對視而笑,都覺得這陳令方非是一般利欲熏心的俗人。
  “咯咯咯!”
  門響。
  浪翻云道:“進來!”
  一名大漢走了進來,施禮后道:“浪首座,船預備好了,可隨時上船。”
  浪翻云拿起那半壇酒,長身而起,向左詩笑道:“今晚在長江秋月下,詩儿你又可以暫駐醉鄉了。”
  左詩跟著站起,喜孜孜點著頭。
  浪翻云爽然而笑,當先去了。
         ※        ※         ※
  巨舟乘風破浪,揚帆挺進。
  江風迎臉吹來,卓立船頭的風行烈和谷倩蓮神清气爽。
  那些早先被風行烈制服的人中,有几個是魅影劍派雇用的水手,這時被放了出來,在谷倩蓮略施手段下,貼貼服服地操控著大船。
  比倩蓮見鄱陽湖遠遠在望,雀躍道:“快到了!快到了!”
  風行烈默默看著前方,不知在想著些什么?
  比倩蓮挨近他身旁,親匿地用手肘輕碰他的手臂道:“在想什么?”
  風行烈道:“你看兩岸的景色多么美麗,令人再不愿想起人世間的仇殺和恩怨。”
  比倩蓮美目轉往岸旁,寬廣的綠野、蒼翠的高林野樹,隨著像一匹錦緞般的山勢起伏延展往兩旁的地极,間中點綴著數間茅舍,炊煙輕起,确似使人忘去塵俗的自然仙境,世外桃源。
  風行烈歎了一口气。
  比倩蓮微嗔道:“為何還要長嗟短歎,剛才那一仗胜得漂亮极了,看卜敵刁項他們還敢否小覷我們?”
  風行烈苦笑道:“谷小姐不要高興得太早,事情只是剛剛開始,今次他們敗于因輕敵而警覺不足,下次便沒有那么易相与了。你也看到那刁夫人万紅菊多么厲害,將來怎樣應付他們,真是教人想想也頭痛呢。”
  比倩蓮甜甜一笑道:“想不通的事,我習慣了不去想它。是了!早先你還喚我作倩蓮,為何這么快忘記了?”
  風行烈一呆道:“那時似乎不适合喚你作谷小姐吧?”
  比倩蓮刁蠻地道:“叫開倩蓮便不能改變,你就算后悔也不行。”
  風行烈這些天來与她出生入死,要說和這美麗嬌嬈沒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自己也不相信,只不過那是否男女之愛,谷倩蓮能否取代靳冰云,則他一時也弄不清楚,舉手投降道:“谷小姐怎么說便怎么瓣吧!”
  比倩蓮跺腳道:“你還是叫我谷小姐?”
  風行烈心知肚明拗她不過,岔開話題道:“好了!倩蓮!鄱陽湖已在望,我們應該怎么辦?”
  比倩蓮道:“救兵如救火,我們當然要盡速赶返雙修府去,好通知公主作出應變的准備。”
  風行烈神色凝重起來,道:“卜敵這樣大舉來侵,定不能瞞過貴府的偵察网,難道他們不怕貴府忍一時之气,遷居避禍嗎?以方夜羽一向謀定后動的作風,怎會露出這樣的破綻?”
  比倩蓮點頭道:“早先我們躲在桌底偷听刁家父子的說話,他們便有方夜羽的人早將往雙修府的去路完全封鎖之語,噢!不好!”轉向那些水手喝道:“快泊往岸邊!”
  其中一個水手苦著臉道:“這樣泊往江邊是非常危險的,至少要把帆先卸下來。”
  比倩蓮怒道:“我不理!”
  風行烈插人道:“只要將船靠近岸旁,我們自有辦法上岸。”
  水手們沒有法子,移動帆向,擺動舵把,大船往岸旁逐漸靠攏過去。
  比倩蓮盈盈一笑,拉起風行烈的大手,甜笑道:“跳上岸時你最緊要拉我一把!”
  風行烈給她溫柔的纖手握著,怜意大生,暗忖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將這紅顏知己護返雙修府中,假若烈震北真能徹底治好自己的怪傷勢,即管龐斑親臨,大不了不過是力戰而死,也胜過東逃西竄的生涯。
  想到這里,不由記起了患難好友韓柏和范良极來,只望他們能骷吉人天相,將來好有再見之日。
  大船這時离岸只有七、八丈遠,遇過了一堆亂石后,緩緩續往岸旁靠去。
  風行烈喝道:“去!”
  兩人騰空而起,飛离艙板,投往仙境般美麗的綠岸上去。
         ※        ※         ※
  蹄聲響起。
  十六騎當先開道,嚇得大街上的人紛紛讓開,避往一旁。
  “府台出巡,肅靜迥避!”
  呼喝聲直傳開去。
  街上各人紛紛避入店舖或橫巷之內,一條本是熙來攘往,人頭涌涌的大街,剎那間變成一片死寂。
  十六騎后再來十六騎。
  然后才是百多名全副戎裝的衙兵,分作左右兩行,夾護著十多輛馬車,浩浩蕩蕩往城門開去,這樣的陣仗,在武昌府來說,也是罕見的事。
  其中的一輛馬車,里面坐的當然是韓柏假扮的朴文正高句麗專使。
  范良极也縮在車廂里,看著車外,興奮万分地道:“任得方夜羽那小子想破了頭,也想不到竟是由府台大人親自護送我們出城去。”
  韓柏仍有點擔心道:“万一那小子不顧一切,硬是派人試探車內是什么人,那怎辦才好?”
  柔柔亦臉有憂色地點頭。
  范良极道:“你可放一百個心、甚至一千個心、一万個心。方夜羽目前最顧忌的便是官府,給個天他做膽他也不會招惹与官府有關的任何人事呢。”
  韓柏一呆道:“這就奇了,方夜羽擺明要造朝廷的反,怎會反怕了官府。”
  范良极轉過頭來,老气橫秋地向韓柏道:“都說你這小子江湖經驗淺薄,不過也難怪你看不通這种微妙的形勢,現在橫豎有點空閒,讓我考考你來看,告訴我,皇帝小子最怕的是什么?”
  一旁的柔柔知道范良极又在耍弄韓柏,翻他不乖乖留在地穴里的舊賬,苦忍著笑,別過俏臉去,免得給韓柏看到了她的表情會不高興。
  韓柏知道又落在下風,气地道:“當然最怕是江山不保。”
  范良极愕了一愕,重新估量韓柏的應對能力,嘿然道:“小子果然答得聰明,但我要求的答案卻是朱小子最怕的是那類人,譬如蒙古人?黑道幫會?開國功臣?白道各派諸如此類。”
  韓柏与魔种結合后,加上本身靈銳的根骨,識見早高人數等,可惜還未太懂運用,只有在危急時才能充份發揮出來,這刻為了不被范良极玩弄于股掌之上,連忙靜心細想起來。
  好一會他才道:“當然不會是方夜羽所代表的蒙人,否則怎會像現在般只眼開只眼閉,任由方夜羽蚕食黑道,噢!我知道了,定是黑道,朱元……嘿!朱元璋最忌憚的應是黑道。”他還是笫一次沖口直呼當今天子的名字,只覺心中一陣快意,有种打破了禁忌的痛快感。
  范良极道:“你答對了一半,朱元璋最怕的是開國功臣和黑道勢力的結合,說到底,像‘鬼王’虛若無那种開國功臣,誰不是出身于黑道,和黑道有若千絲万縷的關系。”
  韓柏搔頭道:“真令人難以費解,朱……朱元璋應最怕蒙人复辟才是正理,為何……”
  范良极終找到机會,嗤之以鼻道:“蒙人盛世已過,統治中原期間,又使百姓吃盡苦頭,想再入主中原,談何容易。朱元璋這小子別的沒有怎樣,但鬼心術卻是無人能及,偏讓方夜羽這威脅存在,既可借他鏟除黑道開國時群雄割据所留下來的殘余勢力,又可使朝中文武不敢有和他爭天下的异動,一石二鳥,厲害非常哩!方夜羽正是看清楚這點,所以盡量低調,不去招惹官府,以免朱元璋被迫和他們正面沖突,朱小子如此玩火,希望不要引火焚身才好。”
  韓柏給范良极精到的分析引出興趣來,擺出前所未有的謙虛態度問道:“朱元璋為何如此顧忌開國的功臣,他的天下不是由他們為他打出來嗎?”
  范良极見韓柏小儿如此虛心請益,大為高興,更是口若懸河道:“這是朱小子的一個心結,哼!他是什么出身?不過是皇覺寺一個小行童,連做和尚也夠不上資格,整天掃地擔水。若是連他也可以當皇帝,誰不可以當皇帝?你說他怕不怕別人有這想法?”頓了一頓續道:“何況他之所以能統率群雄,全賴挾持得到天下英雄支持的小明王以令諸侯,當年他假裝迎小明王到應天府,在渡江時卻趁机把船弄翻,使人將小明王拖進水里活生生淹死,与黑白兩道中一直因小明王而支持他的群雄分裂反目,這才有黑道大小邦据勢力的出現,朱元璋雖再三命手下大將對這些黑道勢力加以討伐,但大家都是出自同一源頭,交情深厚,心中又覺得朱元璋忘恩負義,誰肯真正出力,只是虛應故事,你說這招不招朱元璋之忌?”
  韓柏恍然道:“老小子你果然了得,看得這么透徹。”
  范良极正說得口沫橫飛,也不計較韓柏喚他作老小子,嘻嘻一笑,伸手拍了拍韓柏的肚皮道:“像你肚內的赤尊信,他的紅巾盜前身便是朱元璋在淮西脫离了彭瑩玉的‘彌勒教’后改投的‘紅中軍’,跟在郭子興旁當個小卒,后來娶了老郭的養女才藉裙帶關系扶搖直上,但看看后來出兵攻打張士誠時,他發出的檄文便公開罵彌勒教妖言惑眾,又罵紅巾軍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和過去的自己划清界線,所以開國后放著李善長,徐達、虛若無、劉基等一眾有戰功的開國大臣不用,反起用不見經傳的胡惟庸和楞嚴,便是由于對這批開國名將顧忌甚深,小于你明白了沒有?”
  韓柏正要答話。
  柔柔惊喜地道:“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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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真相大白

  秦夢瑤在眾人灼灼的目光迫視下,靈光閃過心頭,醒悟到自己之所以在這塵世中愈陷愈深,皆緣起于自己有所為而來,有所求而作。
  正因為地想找出韓府凶案的真凶,以消弭八派的矛盾,所以才會愈陷愈深,假若她能謹守“劍心通明”的境界,就像韓柏那樣,連別人的陷害也不放在心上,才能合乎劍道之旨,此才是“因其無所守,故而無所不守”的境界。
  這突如其來的明悟使她稍有波動的心湖完全靜止下來,鏡子般反映著眼前眾生之態。
  她的修為又深進了一層。這亦見言靜庵要她履足凡龐的深意。
  目不轉睛看著秦夢瑤的眾人,忽地感到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下來,那是一玄妙至難以言傳的感覺。
  打破沉默是謝峰的干咳聲。他沉聲道:“夢瑤小姐,這里各人都等著你說話。”
  夢瑤平靜無波的聲音晌起道:“各位不知曾否听過百年前傳鷹大俠所用的厚背刀呢?”
  這淡淡的一句話像將一塊大石投進了平靜的湖水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眾人聳然色變.難道失蹤了近百年的“鷹刀”又再出世,据江湖傳說.這厚背刀包含了傳鷹得成天道的絕大秘密,誰能得到這把刀,將有机會成為第二個傳鷹。
  傳鷹當年在千軍万馬里,雙身刺殺思漢飛,當時并沒有攜著厚背刀,而亦因此惹起了傳說:例如傳鷹將刀藏在名山之內,留待有緣:又有人說傅鷹將刀沉入大海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不舍皺眉道:“難道韓府凶案竟与此刀有關?”
  秦夢瑤淡淡道:“這刀不知是何原因,輾轉流落往西藏八師巴圓寂的布達拉宮中,到了与傳鷹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的白蓮玨手里,供奉于宮內。藏人亦深信此刀擁有洞破天道的大秘密,可是百年來除了一個人外,無人能參詳出其中玄虛。”
  楊奉神色凝重之极地道:“夢瑤小姐又如何得知這惊天動地的大秘密,那人又是誰?”秦夢瑤道:“假若傅鷹的厚背刀永遠留在布達拉宮之內,這秘密將會湮滅無聞,可是有一個人將這刀帶到了中原來,這人就是傳鷹和白蓮玨所生的儿子鷹緣活佛。布達拉宮內不懂半點武功,但禪功道行卻最高深的喇嘛僧王。整個西藏只有他一個人可以帶走這神秘莫測的鷹刀,因為他就是唯一有資格破悟鷹刀那法力最深的僧王,只有他一個人才可以明白他父親的刀。所以當他將刀帶离西藏時,西藏沒有任何一個人明白他為什么這樣做,因為只要他留在西藏,那刀就是屬于他的了。于是西藏舉行一個史無前例的公決會,一致決定了要將這刀取回來。”
  眾人听得目定口呆,連韓府凶案也拋到了一旁,只想著這惊天動地的大事。鷹刀竟到了中原,還可能來到韓府的武庫內,那是多么震懾人心的一件事。
  秦夢瑤道:“鷹緣活佛怎樣逃過西藏所有喇嘛寺都參与了的大搜捕,只能說是個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因為他只是個不懂武技的人.只是這點,便知果真虎父無犬子。鷹緣活佛是個真的活佛.有道行的活佛,一個連龐斑和浪翻云也會心動的人物。鷹緣也使不世之雄厲若海對他動了心,真正的心動:”
  眾人听得差點連呼吸也停止了下來。
  以不舍這修養,一對鏡目也爆閉起前所未有的光芒;連正悲子之逝的謝峰,亦暫時忘記了儿子的事。
  秦夢瑤美眸异閃爍,像是兩顆最美麗的深黑寶石。無可否認,鷹緣活佛也令她心動。只憑他是傳鷹的儿子,帶著這古今無雙的絕代人物血緣這點上。已無人能不心動了。
  秦夢瑤無限緬怀地柔聲道:“厲若海如何撞上了鷹緣活佛,為何會將他囚禁起來,据風行烈說,那是一場非常動人和曲折的精神角力,厲若海要證明給鷹緣看,他能“不動心地”將鷹緣殺死,至于其中細節風行烈卻沒有說出來,只知他救走了鷹緣,可是后來當風行烈回想起整件事,卻覺得其實是鷹緣幫了他,因為他只有真正地离開了厲若海,才有希望超越厲若海。其中微妙之處,确是精非常。”
  無論對秦夢瑤有敵意或沒有敵意的人,都從她遣辭語意間,感受著她對這件事那超越了俗世的視事角度。
  簡正明冷冷道:“厲若海定是想得到那把鷹刀。”
  秦夢瑤微微一笑,從容應道:“厲若海早超越了“貪念”這沉浸于物欲彼我的層次,一眼也不看那鷹刀,一句也不提那把鷹刀,連風行烈帶走鷹緣時。那把刀仍是留在鷹緣身旁。風行烈向淨念禪宗的廣渡說,假若厲若海來追他,他肯定全無胜望,甚至不敢動手反抗,但厲若海只像做給下面的人看般,派出了十三夜騎,以厲若海的眼力,難道不知道十三夜騎比不上他的好徒儿嗎,其中定有一些外人難明的奧妙在內。我猜想可能厲若海在這場精神競寶里其實就是那輸家,因為他并不能“不動心地”殺死鷹緣,所以風行烈反幫了他一個大忙,免他陷于進退維谷的窘境。”
  不舍仰天一歎道:“我既佩服鷹緣大師,更佩服厲若海,因為他勇于認輸。”
  秦夢瑤淡淡道:“鷹緣將刀交給了風行烈,自己卻住進某一名山的一個山洞里,閉關不出.沒有人知道他在里而做什么?”
  眾人再一陣震動。
  這百歲的僧王,傅鷹的儿子,他竟真的來到了中原。
  秦夢瑤道:“先前所說的,還不是最微妙的地方,最微妙之處莫如風行烈得鷹緣以雙目渡過來的一絲奇异的气流。既使他避過了种魔大法內“鼎滅种生”的奇禍,龐斑也因此未能得竟全功,不能一步登天。這看來便像是傳鷹和蒙赤行那難知胜敗的一戰在百年后的延續,只是換了儿子和徒儿。”
  馬峻聲垂下了頭,仍是難以掩飾他俊臉的劇烈變化。
  秦學瑤美目一放一收,把握了場內每一個人的表情變化,知道自己控制著全場情緒,而這亦正是她想做到的效果,嚴格來說,自她以“照妖法眼”環視眾人開始,她的劍已离了鞘,在一個精神的局面出了招。
  她那帶著一股使人心靈平靜的力量的淺言輕語,在落針可聞的大廳內繼續響起道:“基于一個風行烈不肯說出來的原因,他把刀交給了韓清風前輩,韓公則將刀送來了武庫,交給了韓柏打理。這小子也說那是把奇妙的刀。”韓柏揉合了智能和天真的臉容在她靜若止水的心湖內冒一冒頭,又沉了下去。
  眾人至此才舒出一口气來,明白了這曲折得令人難以相信的過程。
  秦夢瑤一點也不給眾人喘息的机會,道:“當日我進入武庫時,才踏進門內便感應到那把刀的靈動之气,但我卻沒有動心,也不可動心,否則多年清修,將毀于一念之間,不舍大師你能否在這點加以補說。”
  眾人為之愕然,不知為何不舍能補說秦夢瑤這种微妙的心靈境界。
  不舍點頭道:“換了是龐斑和浪翻云,也會像厲若海那樣一眼也不看那把奇异的刀,因為他們都各自經歷了一段遙遠的長路,到達目前行將突破天人之界的修養成就,而亦只有在這條個人闖出來的道路繼續堅持下去,否之若受他物影響,又或心有外求,功力將大幅減退,得不償失。”
  眾人雖不能完全明白不舍的話,但都隱隱感到他的話包含著武道修行上至妙的至理。
  謝峰心中一陣气餒,因為他終于知道自己确是比不上不舍.因為自听到鷹刀一事后,他便起了想一見鷹刀之心。
  秦夢瑤淡然道:“當我們离開武庫時,峻聲兄和青聯兄先后看到那柄刀,但都裝作沒事儿般,希文兄慧芷小姐你們不會全無所覺吧!”韓希文和韓慧芷一齊色動,“呵!”一聲叫了起來。顯是想起當日情景。
  秦夢瑤抽絲剝茧,將整件本是蹼溯迷离的神秘凶案逐層逐層揭示開來。
  掌握的節奏恰到好處,造成了強大的說服力,至此眾人才真止感受到秦夢瑤超人的智能和駕懾群雄的非凡魅力。
  秦夢瑤續道:“离開武庫后,我接到了淨念禪宗廣渡大師要求援手的急訊,匆匆离開,暗中保護風行烈往秘處避禍療傷,亦從廣渡處知悉了有關鷹刀的整件事,那知韓府內青聯兄已出了事。”
  大廳內靜至极點。
  秦夢瑤說到這里,終于澄清了最關鍵的兩個疑點。
  首先,秦夢瑤和凶案絕無關系。
  要知冷鐵心和沙千里“斗膽”怀疑身分超然的秦夢瑤,全起因于她在柳林內阻止不舍向龐斑挑戰,惹起誤會,以為她是在幫龐斑,否則誰敢怀疑她。但在她幫助風行烈這點上,可看出秦夢与龐斑是站在對立的位置。
  而且,秦夢瑤以巧妙的方式,通過了不舍的口,說明了她對鷹刀絕沒有非份之想。
  而更重要的是,她說出了与淨念禪宗的密切關系,否則廣渡怎會這么快找上了她施援手,而若非有她這級數的高手出馬,風行烈亦沒有可能逃過方夜羽的追捕。
  這時誰還敢怀疑她。
  其次,韓府凶案殺人的動机,亦被清楚揭示了出來,就是因為這把惊天動地的鷹刀。
  秦夢瑤美目落在臉上再無半點血色的馬峻聲臉上,卻沒有說話。
  不舍仰天一歎道:“若我所料不差,峻聲和青聯兩人在濟南遇到清風兄時,清風兄曾將鷹刀的事告知了兩人,著他們回去通知師門,好作出處理鷹刀的決定,卻沒有把刀交給他們,而是由自己帶回了韓府。可是峻聲和青聯不但沒有依言通知師門尊長.還追著清風兄到了韓府,在武庫內意外地發現了鷹刀,引出了所有事故,我有說錯嗎?峻聲!”馬峻聲垂著頭,沒有作聲。
  謝峰的臉色變得非常雛看。若事屬如此.自己儿子的死是咎由自取了。
  韓天德顫聲道:“大哥究竟到了那里去?”
  秦夢瑤道:“誰取去了鷹刀,誰就是把韓老關起來的人,因為對方怀疑韓老從風行熱處輾轉得悉了有關鷹刀的秘密。”
  另一個疑問立時升起,以韓清風的老到和高明的武功,馬峻聲一人之力。如何可以不動聲色擒下他并關了起來。
  一直為馬峻聲說話的楊奉道:“這正是最關鍵的一點,假設聲侄和謝小弟都生出對鷹刀貪覷之心,自是各怀鬼胎,聲侄都還能在武庫這險地對心有警戒的謝小弟暗算成功,所以凶手應是另有其人。”
  眾人雖沒有任何表示,但連謝峰心中也暗暗同意楊奉的話,更不用說其它人了。
  秦夢瑤淡淡道:“楊老說得好,凶手實是另有其人!”所有目光立時全集中在秦夢瑤身上,知道她尚有下文。
  秦夢瑤依然是閒悠自若,望著馬峻聲平靜地道:“凶手是馬二小姐馬心瑩!”這石破天惊的一句話,震懾全場。
  馬峻聲全身一震,額際青筋突現,猛地抬頭,暴喝道:“胡說!”直到這刻,他才和秦夢瑤的目光短兵交接,想起自己由有資格追求這美女的尊貴身份,變成現在和階下之囚相差不遠的境地,禁不住百感交美。
  秦夢瑤保持著她宁和的心境.緩緩道:“當日我和青聯兄及馬兄聯袂來韓府,途中遇上了馬二小姐,便覺巧得有點出奇,青聯兄亦感到不安,恐馬兄召到來幫手,但后來馬二小姐表現出對青聯兄愛慕非常,還處處幫著青聯兄和乃兄抬,才減去青聯兄疑慮之心。”頓了一頓續道:“心瑩小姐表面看來似乎是個刁蠻任性的千金小姐.但在我留心觀察下,那都是高明的掩飾,其實她的武功和心智,絕不會在馬兄之下,當時亦只有她可接近青聯兄而不被他怀疑。”
  馬峻聲“霍”地立起,失去了一直以來的鎮定,指著秦夢瑤厲聲道:“你陷害我還不夠,還要誣蔑我的二!”眾人均冷冷看著馬峻聲,心知肚明他在撐著,可是仍找不到一個可以令馬峻聲啞口無言的證据。
  楊奉沉聲道:“夢瑤小姐的話,雖然很有說服力,仍是猜測的成分居多.若以此來定聲侄的罪,我楊奉第一個不服。”
  眾人都沒有作聲。因為若是馬家兄妹全卷入了這事內,則這兩人的父親.与楊奉和不舍昔日并稱“鬼王三杰”的馬家堡主馬任名,很可能亦在暗中出力,說不定韓清風正是給他擒起來。在這种情況下,沒有人敢輕率說話。因為一個不小心,將會惹來無盡的煩惱,不似馬峻聲只是八派里的一個小輩。
  假若楊奉亦是他們的人,那可能代表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是“鬼王”虛若無了,那時將連八派聯盟亦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引起軒然大波。
  秦夢瑤恬靜地道:“事關別人清譽,夢瑤怎敢胡亂揣測,現在我只要馬兄答我一個問題,就是當日韓柏被押赴黃州府途中,韓柏被逍遙門的孤竹硬搶了去,要收他為徒,何旗揚等當然不是他對手,馬兄卻兵不血刃地將韓柏從孤竹手上拿回來,請問馬兄向孤竹說了些甚么話?”
  鎊人還是首次听到這事,都以為是韓柏親口告訴秦夢,卻不知是由范良极轉告,而且還只是告訴了大略,并不知馬孤兩人的說話內容。
  連馬峻聲也以為如此,心想韓柏那日將他与孤竹對話全听了去,當時想著一到黃州府大牢何旗揚即會殺人滅口,怎知這小子卻因禍得福死不了,現在秦夢瑤向他拋出了這個問題,救他如何應付,一時間啞口無言。
  “叮!”一下兵刃相交的聲響惊醒了廳內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的各人。
  接著是一連串刀劈劍架的聲音,迅快地由遠而近.同時隱聞叱喝和惊叱聲。
  眾人交換了個眼色,都是心中懍然。
  韓府內舉行這么重要的會議,各派自是派出門下弟子,把守要道。防止有外人隨便闖進來,眼前這人公然強闖,視八派如無物,而且看來弟子們還攔他不住,誰人有此膽量,有此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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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紅日法王

  被范良极打傷了的“万里橫行”強望生,坐在亭內的石椅上,看著石桌上一碗濃黑的藥湯面冒起來的騰騰熱气,臉色倉白,可見范良极那一下實是傷得他不輕。
  里赤媚則悠閒地在亭旁花叢里的小徑漫步,細意觀賞几盆開早了的蘭花,似乎再沒有其他事物比這更能引起他的興趣。
  強望生咕噥道:“怎會找不到韓柏?”
  方夜羽微微一笑道:“不是這小子難抓,而是范良极這老家伙難找,秦夢瑤若非知道有范良极在附近照應韓柏,亦不肯輕易讓里老師离去。”
  強望生有點不滿地看了遠處的里赤媚一眼,提高了點聲音道:“以里老大魅變之術,誰可攔得住他,只要當時給韓柏加多一掌,不是所有問題也解決了嗎。”
  園內的里赤媚對強望生的話置若不聞.伸手摘起一朵蘭花,送到鼻端用心地嗅著。
  方夜羽道:“秦夢璃加上不舍,恐怕師尊也要有三分顧忌,里老師又中了韓柏那小子一腳,若再加上一個范良极。任誰人也要忍著不動手,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只要韓柏仍在武昌,我們遲早可把他挖出來。”
  強望生听到范良极一個字一對眼欲要噴出火來,正想罵上几句.里赤媚那柔美韌韌,不溫不火的招牌聲音傳過來道:“老四:內傷最忌動气,傷藥最怕冷飲。”
  強望生呆了一呆,深吸一口气后,平靜下來,舉碗“嘟嘟”的把藥湯喝個干淨。
  方夜羽皺眉苦思道:“范良极究竟將韓柏藏到那里去了,照理若還有個逍遙艷姬,韓柏又受了傷。他們要躲起來真不容易呀!”這時又有手下進來報告,說完成了對城南區的搜索和調查,卻沒有任何發現.也沒有人見過可疑的生臉人。
  里赤媚拈起那朵蘭花,走入亭內。來到方夜羽旁,悠悠道:“會否是這三個人早溜出城外去了?”
  方夜羽搖頭道:“我們的封鎖网如此嚴密,即管他們能逃出城外,也絕逃不過我們的眼線,除非……”
  里赤媚道:“除非是他們能混在剛才府台蘭致遠的車隊里,那是我們唯一沒有碰的出城隊伍。”
  方夜羽道:“若范良极和韓柏真是神通廣大至可使得動堂堂府台大人來掩護他們出城,我們也唯有輸得口服心服,但我卻怀疑他們是否有這种能耐?”
  里赤媚點頭道:“雖然世事往往出人意表,怕亦不會离奇至此,不過這事很快即可揭曉,你在官府的線眼應該很快有消息報回來了。”
  話才說完,又有手下進來報訊,通:“府台那邊有話回過來,原來有外國來的特使帶著獻給朱元璋的名貴貢品途經武昌,所以蘭致遠親自押陣,送上一程。”
  方夜羽一愕道:“那處來的使節?”
  那名手下道:“蘭致遠緊張得不得了,所以他身旁的人都不肯多說。知道的就是這么多了。”
  方夜羽揮退手下,向里赤媚道:“原來如此,看來應与范韓兩人無關。”
  里赤媚同意道:“無論他們三頭六臂,也不能在事態忙急下化身變成外國使節,更沒有可能變出可令蘭致遠深信不疑的貢品和兩國交往的文書證明,所以兩人應仍在城內,我們耐著點性子吧!”方夜羽沉吟不語。
  這人天性剛毅沉著,愈困難的事愈感到樂在其中。
  里赤媚將手上蘭花拋往亭下的人造溪流里,讓蘭花隨水而去,問道:“剛才我看到怒蛟幫在秘密調動手上几艘性能最佳、作戰力量最強的船艦,看來是准備援救雙修府,你是否准備和他們打場硬仗?”
  方夜羽道:“調動船只并非現在的事,早在几天前浪翻云离島后,怒蛟幫便進入全面備戰的狀態.二十八艘最大的戰船均駛离了碼頭,不知所蹤,教我們完全猜不到怒蛟幫的布局,不知道它們可以在我們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突然出現。”
  強望生調气完畢,精神好了點.道:“若我們能將怒蛟幫的水師掌握在手里,將可以把整條長江徹底控制過來,于我們滅明興元的大業會有极大的助力。”
  方夜羽道:“強老師說得一點不錯.現在天下黑道最少有一半落進我們手里,但沒有了怒蛟幫,等如龍沒有了眼睛.何況怒蛟幫一日稱雄水道,我們一日不能展開反攻的打動,所以收服怒蛟幫,乃是我們眼前第一要稱。”
  強望生沉吟道:“我們應否待至攔江之戰后,才向怒蛟幫開刀。”
  方夜羽臉上閃過复雜之极的表情,歎了一口气,輕輕道:“假設師尊出手我們意外地輸了,我們應怎么辦?”
  強望生呆了起來,顯是從未想過這可能性。
  連里赤媚亦為之愕然,道:“龐老怎么會輸!”方夜羽道:“那并非我們對師尊沒有信心,反之我比任何人對他更有信心.但既然我身為复蒙主帥,身上系著千千万万同胞的安危,我不能不設想每一個可能性。”
  頓了傾。續道:“明朝立國至今不過十多年,陣腳未穩,但每過一天。朱元璋的皇座便穩上一分,所以我們實應爭取時間,趁朱元璋仍在隔岸觀火的當儿,開展大業。”
  強望生歎道:“假設龐老肯出手,何愁大事不成?”
  里赤媚失笑道:“假設?假設龐老不退隱二十年,再多十個朱元璋也赶不走我們,言靜庵這一招也不可不謂之利害极矣。”
  方夜羽微笑道:“又讓我作另一個假設,就是假設當年傳鷹放棄仙道的追求.轉而號召天下,我們是否仍能入主中原。也將是個大疑問。”
  里赤媚收起笑容,神態仍是輕輕松松,閒話家常地道:“自上官飛創立怒蛟幫,以水道起家,稱雄天下,朱元璋若非得他之助,也不能擊敗亦以水戰見稱的陳友諒,今次我們若与怒蛟幫正面對仗,無可避免也要和他們在江面湖上一決雌雄,豈非重蹈昔日陳友諒的覆轍?”
  方夜羽道:“為了對付怒蛟幫,我請得了怒蛟幫的死敵黃河幫助陣,非是沒有一拚之力,不過上策仍是希望進行“點”的打擊,只要能除掉凌戰天和翟雨時兩人,怒蛟幫將再不足懼,遲早會成為我囊中之物。”
  強望生奇道:“這些漢人難道不知我們的目的乃是要重返中原,為何仍樂于与我們合作?”
  方夜羽道:“這事微妙非常,以黃河幫為例,幫主藍天云乃陳友諒舊都,与朱元璋故是仇深似海,又因黃河隔斷南北,有如芒刺在朱元璋之背.故剿之不遣餘力,使黃河幫聲勢若江河日下,勢力日蹙,于是看到生存之道,莫如愈亂愈好,所以今次我們向他招手,恰好正中他下,若中原回复四分五裂之局,說不定他還可以當上皇帝,你說他怎還有空計較我們是什么人?”
  里赤媚一笑道:“看來夜羽早成竹在胸,那便告訴我,里赤媚可以幫上什么忙?”
  方夜羽眼中爆起精芒,沉聲道:“我只希望里老師能在怒蛟幫進入鄱陽湖前,殺死凌戰天和翟雨時。”
  里赤媚看他一眼后,望往亭外陽光漫天的花園,淡淡道:“放心吧:只要他們肯离開怒蛟幫,我里赤媚有把握要他們永遠回不了去。”
  不舍的聲音悠悠傳去道:“何方高人大駕光臨。”
  “叮!”再一下刃擊之音,一把年青雄壯的聲音傳回來道:“怒蛟幫戚長征。到此來找少林馬峻聲討回一筆賬。”一邊說,一邊是兵刃交擊的連串音響逐漸移近。
  眾人齊齊動容,這戚長征竟能邊打邊說,且聲音清朗不斷,像平常說話般,只此巳可知他功力遠胜攔路的眾門人。
  不舍眉毛一聳,道:“放他進來!”兵刃聲沉寂下去,一個虎背熊腰、健碩挺拔,臉相豪雄,但看上去爽朗舒服,教人喜歡的青年,背插著長刀,龍行虎步走進廳內。
  他絲毫沒有因成為了眾人目光的集中對象而有絲毫不安,油然一笑,閃閃有神的眼光掠過全場,到了秦夢瑤美絕人世的俏臉上愕了一愕,眼睛掠過精芒,才移了開去,最后來到馬峻聲身上,仰天一陣豪笑道:“馬兄見我戚長征今日安然在此,是否感到失望?”
  眾人听他語气,便知馬峻聲定是干了對不起戚長征的事。
  不舍皺眉道:“戚小兄可知這廳內止舉行八派的重要會議……”
  戚長征哈哈一笑,打斷不舍道:“我就是要揀這時候來,好將馬峻聲的所作所為,讓自命正道的人知道。”頓了一頓,忍不住望往秦夢瑤,抱拳道:“請問這位姑娘,是否就是慈航靜齋三百年來首次有傳人入世的秦夢瑤姑娘?”
  秦夢瑤淺笑點頭。
  戚長征仰天一歎道:“天下間竟有如此秀色,戚長征真是大開眼界。”
  換了第二個人來說這番話,眾人定會怪他色膽包天,不懂禮貌,而且不适合在這种情況下說,但戚長征語气真摯誠切,反使人感到他率直坦白的可愛性格。
  謝峰心中一動道:“戚小兄与馬峻聲有何過節,何不爽快說出來。”
  戚長征眼光再落在馬峻聲臉上.冷笑道:“我還當你是個肝膽相照的朋友,將我們的行蹤全盤奉上,希望你能為我請來援兵,但我們得到的是什么援手?就是莫意閒和談應手張開了的虎口,馬峻聲:你有何解釋?”
  “砰”謝峰拍几而起,厲聲道:“馬峻聲: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眾人心中感歎,又會是這么巧,剛剛秦夢瑤還在質詢馬峻聲以什么條件向孤竹換回韓柏,這戚長征便來与問罪之師,不用說也是馬峻聲向孤竹露了怒蛟幫一眾的行蹤,才使莫談兩人知道應在何處守候他們,難道真是天网恢,疏而不漏?
  假若馬峻聲曉得秦夢瑤其實并不知他和孤竹的對話,可能還會砌辭強辯。現在卻知道說出什么砌辭也沒有人相信,他原本以為今次必能因缺乏真憑實据可安然過關,豈知事与愿違,說到底都是因為韓柏并沒有死,可知人算是大不上天算。
  云清站了起來。向不舍和謝峰各施一禮后道:“這事現在清楚明白,云清要离此回觀了。”語气中帶著一股心灰意冷的味道,她此次來韓府,本打算看能怎樣助馬峻聲冼脫嫌疑。可是當知道她和范良极的關系极可能是由馬峻聲露出去給方夜羽知道后,才醒覺自己在馬家始終是個外人,一顆心頓時冰冷下來,而馬家兄妹這對從少被她寵大的孩了,竟做出了這种劣行,她實在不忍再听下去,再看下去。
  沒有人出言挽留,也不知可說些什么來挽留她,惟有以目光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廳門處。
  戚長征一聲悶哼,將各人眼光吸回他身上。
  “鏘!”戚長征大刀出鞘,冷然道:“三年前渡頭一戰,戚某以半招落敗,今日很想再試試馬兄的劍,是否仍有昔日的雄風?”
  馬峻聲臉色陰沉至极點,沒有答話。
  不舍輕歎一聲,往謝峰看過去,謝峰會意,微一點頭,坐回椅里,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緒,夾雜對自己比不上不舍的失望和對死去儿子的失望.忽地意興索然,馬峻聲的生死也像与他再沒有半丁點儿的關系了。
  馬峻聲牽涉到鷹刀的去向,那再不是少林和長白兩家的事,也不只是八派內部的事,而是牽連到中原和西藏武林的大事了。
  不舍肅容道:“峻聲跪下!”馬峻聲臉色數變,緩緩走到廳心:跪了下來。
  戚長征大感沒趣,刀收背后,立在一旁。
  不舍聲音轉寒道:“不舍以門法令執行者身份,宣判刑罰,你雖沒有親手殺人,但包庇凶手,又冤枉好人,幸好對方吉人天相,才未致免死獄中,,自今天起,本僧正式將你逐出師門,并追回武功,你可還有話說?”
  眾人都默然不語.体諒出不舍的心意。說到底,謝青聯之死,只是在爭奪鷹刀之事上輸給了馬家兄妹,与因小筆被蓄意謀殺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馬峻聲乃知道鷹刀去向的人,勢成為天下覷覦鷹刀者的共同目標,不舍自不能一掌將他打死。
  把他逐出門牆,少林和他划清界線,以后兩不相干,避免了西藏和其它中原高手找上門來要人的煩惱。
  至于追回他的武功,便是要廢掉他二十多年苦修來的功力,對一個武人來說,那是比死還難過的一回事,這懲罰不可謂不重了。
  馬峻聲垂頭道:“不舍大師,請動手吧!”他不稱師叔而直呼其號。顯然已不認是少林門下。
  眾人听他聲首冷靜,不由都暗呼他有种。
  不舍歎了一口气,正欲動手,忽地神情一動.往廳頂望上去。
  几乎是同一時間。秦夢瑤喝道:“小心,上面有人!”廳內眾人無不駭然大惊.要知這里高手如云,又有秦夢瑤和不舍這類級數的高手,居然人來到廳上才有所覺,難道來者竟是龐斑?浪翻云?又或早先曾出現過的“人妖”里赤媚?甚至是被怀疑在幕后指使的“鬼王”虛若無?
  “嘩!”
  廳頂瓦面破了個大洞,隨著陽光晒下的是無數礫石瓦片,雨點般直射下來,獨有馬峻聲跪處連半點碎屑也沒有。
  戚長征离馬峻聲最近,一個箭步前,長刀往馬峻聲點去,本是要殺他,而是要制他的穴道。
  眾人怒喝聲中,兵器紛紛离鞘,但要先擋開疾射下來的碎石碎片,武功較次的人已頭破血流,可見對方的气勁是如何惊人。
  不舍暗吸一口真气,連勁震開激射下來的碎瓦,离座飛起,一纏輕煙般往馬峻聲掠去。秦夢瑤古劍出鞘,在頭上化出重重劍芒,騰空而起,往廳頂的破洞沖空而上,姿態美妙得無以复加。
  這時馬峻聲拔出長劍,“鏘鏘”連擋戚長征迅若奔雷的兩刀,這封冤家終于再次動手。紅影一閃,一個人由大洞處落而下.速度之惊人,連秦夢瑤也扑了個空,落下處剛攔著不舍的去路.一掌往不舍印去。
  不舍這才看清楚對方是個身型雄偉,須眉全老得花白了的喇嘛,印來的手掌開始時并無异樣.但在即過來那眨眼的工夫里,手掌由自轉紅,由小變大,知道對方掌上功夫必有獨到之處,一聲長嘯,劍到手內,劈在對方血紅的大手上。
  “當!”的一聲,如中金石。
  不舍悶哼一聲,飛退往后。以化開對方掌上傳來那怪异無比的內勁。
  那紅衣喇嘛也“咦”了一聲,隨勢飄飛開去,到了馬峻聲身后,恰好這時馬峻聲給戚長征殺得全無還手之力,眼看落敗在即,給那喇嘛攔腰抱起。
  戚長征眼前一花,馬峻聲變了那喇,忙全力一刀劈出。
  那喇嘛眼中精芒一閃,也不知使了下什么手法,一指彈在刀鋒處。
  戚長征虎口一震,差點拿不住刀,駭然下叫了聲“好家伙”。退了開去.那紅衣喇早反身撞入了古劍池冷鐵心和一眾門下弟子的人叢里。
  秦夢瑤雙腳在橫梁一勾,挂在那里,緊盯著在人堆里縱橫捭闔的喇嘛。
  不舍再掠過來,豈知迎頭黑影壓來,心中一歎,伸手接過,原來是古劍池主冷別情的掌上明珠冷鳳,把她放在一旁時,那喇嘛已挾著馬峻聲在古劍池眾人的人仰馬翻中,沖天而起。
  秦夢凌空攔截。
  喇嘛一聲長笑,將馬峻聲像兵器般揮出,迎向秦夢瑤電射而至的長劍。
  秦夢瑤一聲嬌叱,便將劍勢收回.飄往地上。
  喇嘛再將馬竣聲往上揮起,借勢像一支箭般往上疾升,“砰”一聲撞破了廳頂處一個大洞,攜著一天碎瓦,長嘯而去,聲音迅速由近而遠。
  眾人看著瓦背撞后下的碎石塵屑,呆在當場。一直沒有動手的楊奉一聲大喝,穿洞追去。這時謝峰手上仍托著個古劍池的弟子。
  喇嘛的嘯聲由小變至再不可聞。
  “砰!”
  冷鐵心連退兩步,坐倒椅上,噴出了一鮮血,搖頭道:“真是高手!”不舍環日一掃.見到雖有弟子倒在地上,但都是給這喇嘛運勁震飛,阻擋其它高手.受的只是皮外之傷,也可以說是對方手下留情,稍為放下心來,向秦夢瑤望去。
  秦夢瑤點頭道:“是的:這就是北藏第一高手紅日法王。”
  不舍望往廳頂的兩個大,兩束陽光透洞射了下來,心中歎道:“鷹刀出世了,不知又會給這早已煙雨迷途的江湖,帶來什么樣的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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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人已去

  黃昏。
  位于鄱陽湖西南的南康府一所妓院的靜廳內,干羅安閒地坐在椅內,右手托著茶盅、左手用盅蓋撥著茶面的几片嫩葉,呷了一口濃香的兩前龍井。
  另一名相貌堂堂,精神奕奕,一身華麗絲質儒服.三十來歲的男子,垂手立在他左側處,神態虔敬。
  干羅臉上不覺半點長途跋涉的疲累,無限享受地再呷了一口清茶,才將茶盅放在腿上,用只手捧著,讓茶熱由盅身傳進雙手和腿內去,像在感受著寶貴的生命,望向那男子奇道:“小章:為何你不坐下來?”
  那喚小章的男子肅然應是,將茶几另一邊的椅子拉得側了少許,才敢坐下,以示不敢和干羅并排而坐。
  這李少章是南昌最有勢力的武林大豪,手內有几間賭場和妓院,在江湖上也頗有點聲望,想不到竟是干羅怖在暗處的一著棋子。
  干羅道:“外面有什么最新的發現?”
  李少章恭敬地道:“最轟動的事,莫如卜敵約五艘戰船在九江附近給風行烈燒了.弄得狼狽非常,連魅影劍派有刁項助陣的大船。也給風行烈惊走了,刁項真是丟臉丟到了底。這小子恁地了得!卜敵也真大意.大張聲勢,怕他怎也想不到要這樣落個灰頭土臉。”
  干羅心頭掠過戚長征直率爽朗的臉容,微微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夜羽要向怒蛟幫開刀了。”
  李少章一愕道:“卜敵去的地方似是鄱陽湖,与遠在洞庭的怒蛟幫有何關系?”
  干羅含笑看著他。頗有考較他智力的味道。
  李少章皺眉想了想,“呵!”一聲道:“我明白了,但……但是卜敵憑什么可引怒蛟幫离洞庭而來.何況……何況怒蛟幫有浪翻云在。魔師龐斑在滿江之戰前又肯定不會出手,方夜羽怎蠢得去惹他。”
  干羅嘿然道:“你也犯了我同樣的錯誤,就是低估了方夜羽。”說到這里,眼睛往廳門望過去,低喝道:“老杰:你來了。”
  廳門像被一陣風般吹了開來,再人影一閃,一個高大冷峻、滿臉風霜皺紋的高大老人,跪在干羅身前道:“少爺:我來了:”干羅伸手扶起這年紀比他大上二十年的忠仆,洪聲大笑道:.“四十年了:我們不見足足四十年了:今日相見雖非代表什么好事,但見到臉總是令人欣悅非常,老杰你身体好嗎?”
  老杰雖弓背頭縮,仍比干羅高上半個頭,神情冷靜沉穩,銳利的眼神先掠過站了起來拱手為禮的李少章,才轉向干羅道:“只要少主健在,天大的事情我們也可以架得住。”
  干羅向李少章道:“小章:你來見過老杰,假使天下間要我干羅我一個可真心信賴的人,必是他無疑。我一身武功雖來自家傳,但若非老杰自幼在旁提點,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李少章聞言震惊,喑忖干羅實是老謀深算之致,竟可把這樣一個厲害人物,藏在暗處四十年,半點風聲也不漏出來。忙再恭敬施禮。
  老杰冷冷看著他。神情倨傲冷漠。
  干羅道:“少章是我自少收養的孤見,忠誠方面絕無間題。”
  老杰臉上這才露出半點笑意,微微點頭,算是回禮。
  李少章知道眼前這老人乃半個干羅師傅的身份,對方雖只微露善意,已感受寵若惊,神態更是恭謹。
  干羅示意兩人分左右坐下,李少章又親自為老杰遞上香茶,三人才繼續商議。
  干羅續回早先的話題道:“方夜羽這小子必有妙法引開浪翻云,否則絕不會貿然向怒蛟幫挑戰。”轉向老杰道:“對方夜羽的實力有什么寶貴情報?”
  老杰沉聲道:“方夜羽的實力,主要來自三方面,一是魔師宮本身的班底,這批人都是由柳搖技和花解語兩人從域外和中原各地精心挑選出來,加以訓練,所以名雖不見經傳.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兼且擅長合擊戰陣之術,又不用自重身份,故縱使是一般高手,遇上他們亦非吃虧不可。”
  只听這一番分析,李少章便知道這老杰手上有個龐大的情報网,由此推知,這人亦必握有強大的實力,足可助干羅東山再起,至此不由更對干羅四十年前使放下這暗樁的深謀遠處,感到懾服。
  干羅想起了絕天滅地兩人,點頭道:“老杰說得一點沒錯,我曾和魔師宮的十大煞神中的兩人碰過頭,果是不可輕忽視之。”
  能得干羅如此評价,絕天滅地兩人若然知道,必會欣喜非常。
  老杰續道:“第二方面的實力來自蒙古和西藏,蒙人自以當年逃回去約五大高手為首,其中的人妖里赤媚武功直追魔師龐斑,雖仍有一段距离,卻是相差不遠:中原除了少爺等寥寥數人外,怕沒有人足當他對手。新一輩的蒙古好手雖尚未有人露臉,但可猜想必有一二杰出之士,實力不容輕侮。”
  干羅哈哈一笑道:“若非方夜羽手下實力惊人。那來膽子挑戰中原武林?”頓了一頓道:“西藏武功高者都是喇嘛之輩,這些禿奴終年潛修密法,正因如此,他們武功雖高.亦不足懼,蓋都難得有興趣到中原來爭霸。”
  老杰道:“他們是否有人到中原來,很快將可揭曉。”
  李少章一呆道:“听杰老之言,似乎听到了點有關的風聲?”
  老杰首次對李少竟露出贊許的神色,點頭道:“据我在西藏的眼線傳回來的消息說,北藏的紅日法王和青藏以護法為己任的四密尊者,均已秘密潛入中原,可惜我仍未能采到他們的行蹤,只從這點,可知掩讓他們的人定是方夜羽無疑。”
  李少章禁不住歎道:“杰老的推斷确是精到,因為這批喇嘛若非得方夜羽掩護,以如此礙眼的形相,怎瞞得過中原武林的耳目?”
  干羅搖頭笑道:“方夜羽這小子亦算厲害,連紅日也請得動,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寶?紅日啊紅日:我干羅倒要秤秤你有多少斤兩,是否名實相符?”
  老杰神色凝重道:“据說此人成就上追當年的蒙古國師八師巴,雖或未能比得上龐斑,但……”
  干羅揮手道:“中藏武林仇怨深若汪洋,遲早也得見個真章,快一點實比遲一點好,難能适逢其會,雖死無憾。”
  老一聲長笑,豪情蓋天,軒眉喝道:“好:不傀干三公子的好儿子,我老杰就拚了一身老骨頭來陪少爺玩玩。”
  李少章給兩人激得熱血沸騰,朗聲道:“別要不算上我李少章一份儿:”干羅望向李少章,眼中掠過慈和之色,微笑道:“少章你有妻有儿,生活美滿,縱使你要跟我涉險江湖,我也絕不容許,況且你留在暗處。對我們的幫助會更大。”
  李少章從未被干羅以這种眼神望過,心頭一陣激動,哽咽道:“城主……”
  干羅佯怒道:“你要婆婆媽媽.我意已決,你不若專心多生兩個儿子,好好栽培他們,將來再告訴他們我和龐斑的故事。”轉向老杰道:“方夜羽還有什么人?”
  老杰道:“方夜羽第三方面的人,情況要复雜多了,雖都是中原武人.卻包括了被官府通緝,受江湖唾棄的劇盜殺手;或因各种原故,受他收買或籠絡的門派幫會中人,最后則是他收降的黑道人物。”
  听到最后一句,干羅仰首無語,好一會才黯然一歎道:“葛霸和謝遷盤兩人有否背叛我?”老杰沉聲道:“應該沒有,据逃出來的少爺舊都說,葛霸被暗算身亡。謝遷盤則不知所蹤,但若少爺出來振臂一呼,謝遷盤必來追隨少爺。”
  干羅心中暗歎,三年前与浪翻云一戰,葛霸受了內傷,至今未愈;謝遷王盤則斷去右手,自己亦受了重傷。致大机旁落在易燕媚和自己一向不大信任的毛白意之手,否則方夜羽要策反自己的手下,實談何容易。
  老杰道:“有件奇怪的事,就是易燕媚离開了方夜羽,孤身沿江東來,一路留下山城暗記,看來……看來……”
  干羅眼中爆起奇怪的神色,沉思片晌,平靜地道:“她是來找我,你沒有動她吧?”
  老杰道:“她行為反常,雖看上去并非陷阱,但我當然要請示過少爺,才會行動。”
  干羅對老杰的小心周詳大感滿意,點頭道:“燕媚燕媚.希望我再沒有看錯你?”
  兩人愕然望向他。
  干羅舉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后,淡淡道:“由今天開始,我們全面和方夜羽開戰。”
  武昌。
  韓府門外。
  大沖上行人稀少,縱有人走過,都是行色匆匆,赶著回家吃飯。
  不舍將秦夢瑤送至門外。
  秦夢瑤微笑道:“大師請回!八派的人都在等待著你。”
  不舍搖頭道:“若秦姑娘不介意.小僧想再送一程。”
  秦夢瑤沒有拒絕,走下石階,沿街緩緩而行。
  不舍墮后尺許,默默陪著走。
  走了十多多,不舍有點難以啟齒地道:“秦姑娘可否准小僧大膽問上一個問題?”
  在夕陽斜照下,秦夢瑤俏臉泛著圣洁的光輝,露出笑靨道:“有什么說話。大師勿要藏在心里。”
  不舍仰望天邊的紅霞。神情落寞,輕歎道:“小僧生于蒙人藏僧橫行的時代,父母兄姊均慘死于他們之手,我幸得恩師打救,才得身免,避居少林,本以為這一生也不會离寺下山,但恩師的死亡,卻改變了小僧的一生!”又再一聲輕歎,喟言道:“恩師敗于龐斑之手,負傷回寺,當我們均以為他會逐漸痊愈時.卻忽然仙逝,沒有留下只字片言,那時我想到的只是:無論如何,我也要為了恩師,為了少林寺,除去龐斑。”
  秦夢瑤知道不舍這番心底話,可能是自他師尊絕戒和尚死后,從沒有向任何人說過,心中也不由惻然,感到不舍隱然有視她為紅顏知己之意。
  不舍的語气轉趨平靜,道:“那時小僧便想到。恩師的武功已達少林寺武學的最高層次,縱使小僧再躲在少林,無論如何勤修苦練,最多也是另一個恩師,故此把心一橫,往外求之,唉:”秦夢瑤自然知道他最后揀了雙修府專講男女之道的雙修心法,以不舍這樣自幼清修的高僧。要他下一個這樣的決定,他內心的矛盾和斗爭可想而知。
  不舍沉吟片晌,道:“秦姑娘可知小僧為何忽然提起這些陳年舊事?”
  秦夢瑤目注不舍,搖頭道:“對別人來說,這些可能是陳年舊事。但對大師來說,卻永遠是那么歷歷加在目前,夢瑤說得對嗎?”
  不舍目中閃過痛苦的神色,點頭道:“是的:所有這些事就像在剛才發生,揮之不去。好了:我送秦姑娘就送到這里為止。”言罷立定。
  秦夢瑤輕移數步,才轉過頭來道:“大師先前不是想間:為何我故意不攔阻紅日法王擄人而去嗎?”
  不舍微微一笑道:“因為小僧忽然想到了中原因.事實上小僧也沒有全力出手,只不過和秦姑娘不真正出手的原因或者略有分別。”
  秦夢瑤別有深意地望了不舍一眼,恬淡地道:“大師不肯全力以赴,是否希望紅日法王為要我尋鷹刀,無暇別顧呢?”
  不舍眼中射出贊賞的神色,坦然道:“小僧是純從利害關系的角度出發,因為小僧昨晚接到密報,卜敵率著紅巾盜和一批黑道高手,往雙修府進發,這事小借縱然明知是方夜羽布下的陷阱,也不能不踩進去,沒有了紅日法王這种可比擬龐斑或浪翻云的絕代高手,對小僧自是有利得多。”
  秦夢瑤美目閃起异彩,默思片刻,道:“夢瑤也有一個問題想詢問大師?”
  不舍奇道:“秦姑娘請說!”
  秦夢瑤道:“那天柳林之會,龐斑走時,大師有的是攔截龐斑的机會,只要你們動上了手,夢瑤不管如何也不會介入,為何大師卻放過了那千載一時的良机呢?”
  不舍愕然自問道:“是的!為何小僧會放過那机會?”
  秦夢瑤代答道:“因為大師的心里面有兩個不舍,一個是為了師門和白道武林,下定決心不顧一切擊殺龐斑的不舍;另一個不舍卻是你真正的自己,一個不愿乘人之危,并且不計生死,也要光明正大,轟轟烈烈和大敵決一死戰的不舍。最后仍是真正的不舍胜了。”
  語罷轉身慢步而去。
  看著她逐漸遠去的优美背影,不舍的神情更落寞了,今次到雙修府去,會否見到自己最怕碰見的“她”呢?
  天已入黑。
  烏云密怖,眼看就有一場大雨。
  比倩蓮和風行烈兩人,悄悄由北都進入干羅所在的南康府,趁著夜色。
  來到位于府北一個幽林內,林內有座僻靜的齋堂,隱隱透出燈火。
  比倩蓮松了一口气,一把拉著風行烈的手,輕輕道:“一切無恙:來!讓我們由側牆進去。”
  風行烈早習慣了谷倩蓮這种對男女之防毫不避嫌的作風,但要他如此貿然闖入這自己一無所知的避世靜所,卻大感猶豫,皺眉道:“你若不告訴我進去干什么,我絕不會進去。”
  比情蓮嗔道:“你要如此婆媽,隨我來!”大力一拉,拖著風行烈轉到左方的側牆,扯著風行烈往牆頭躍上去。
  風行烈當然可將谷倩運反拉回來,但這樣做可能會使谷倩蓮真气逆轉,致受內傷,無奈下唯有提气飄身,隨她跟上牆頭。
  比倩蓮像打了場小胜仗般。得意地瞄他一眼,放開他的手,躍落內院側的空地上。
  風行烈自知斗她不過,苦笑搖頭.躍落她身旁。
  比倩蓮一手按著他肩頭,身子貼了過來。把小嘴湊在他耳邊,輕輕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無論她對你說什么話。又或如何不客气,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怪她。唔!你要先答應我,我才可以帶你去見她。”
  風行烈雖是好奇之心大起,仍气得忍不住哂道:“你最好弄清楚一點.只是你要我去見她,而不是我要求見她,所以我并不須要答應任何條件。”
  比倩蓮跺足道:“你是否男子漢,這一丁點要求也不肯讓讓一個小女孩儿家?”
  風行烈心頭一軟,搖頭苦笑,卻沒有再出言反駁。
  比倩蓮喜道:“我當你是答應了,隨我來:”帶頭由齋堂側往后座走去。
  風行烈瀟洒地聳聳肩膊,放開一切顧忌,追在她背后,繞過前座,只見這齋堂原來占地极廣,前座大院后另有一條幽徑。穿過一個樹林。通往后院。
  幽林小徑盡處是另一座三進的院落,庭院深處隱有敲打木魚的聲音傳出來,使人塵心盡洗。谷倩蓮一個勁儿推門入內。
  十多個老婆婆正忙碌地工作著。有些在包接著元寶冥鏹,一些則在縫補衣物,見到兩個不速之客闖進來,都抬起頭,惊异地往他們望去。
  比倩蓮盈盈一福,微笑道:“各位婆婆好:”“哼:”一聲間哼,來自堂內一個角落。
  風行烈正大感尷尬無禮,聞聲往悶哼傳來處望去,只見一個臉容冷漠的胖婆婆,像一堆肉圍般擠在一張靠牆的扶椅上,在如此秋涼的天气里,手上仍輕搖著把大蒲扇,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直盯在他身上。
  其它婆子聞聲都垂下頭去,繼續先前的工作.就若風谷兩人從沒有進來那樣。
  比倩蓮回頭向風行烈嘻嘻一笑,又甜又嫵媚,才往那搖扇的胖婆婆走過去,蹲在她身旁,嘴巴在她耳邊說個不停,又快又急。
  風行烈給那胖婆子驗般上下看得大感不自然起來,干咳一聲,便想退出屋外。
  那胖婆子眼中露出些微笑意,站了起來,身高竟比得上軒昂的風行烈,活像一座大肉山。
  比倩蓮向風行烈招手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那里,過來吧:”風行烈大不是味道,惟有走了過去,正以為谷情蓮要為他引見時,胖婆子一言不發,轉身往后堂走去,谷倩蓮再向他招手,隨著去了。
  風行烈沒有辦法,只好跟在兩人背后,進入后堂。
  后堂地方大得多了,是個清雅的佛堂,供奉著一尊淨土佛和分列兩旁的十八羅漢,布置淡雅,佛前的供桌燃著了一爐香,輕煙裊裊升起,把兩旁的長明燈火籠罩在一個不真切的天地里。
  風行烈不敢踏足在佛座前的地氈上,由側旁繞過佛座,這時谷倩蓮和那胖婆子已從佛座后的里門,走出佛堂去。
  木魚聲有規律她從門外不遠處傳來。
  風行烈踏出門外。
  本魚聲忽地停了下來。
  風行烈心中懍然,佛堂后是另一所呈長方形的靜室,由一條約百步之遙的碎石徑將兩座建物連接起來,這么遠的距离,木魚者竟像知道有人來臨般,就在他腳踏碎石徑的同時,停止了敲木魚;只從這點。可知對方是個超卓的高手。究竟是誰?谷倩蓮為何要帶自已來見對方?
  這時谷倩蓮在靜室門前停了下來.只有那胖婆婆一人緩緩推門而入,消失門內。
  風行烈來到谷倩蓮身旁,待要相詢,谷情蓮將食指按在上,作了個噤聲的表示。
  好一會后,那胖婆婆走了出來,冷冷望了風行烈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繞過兩人,逕自往原路走回去。
  風行烈大感摸不著頭腦,望向谷倩蓮。
  比倩蓮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气,低聲道:“可以進去了!”
  這回輪到風行烈猶豫起來,正要出言推拒,谷倩蓮已伸手過來執著他的衣袖,眼中射出令他心軟的懇求神色。
  風行烈苦笑搖頭,隨著她穿過敞開的門,進入靜室。
  上等檀木的香气充盈著整個靜室。
  室內的長方形空間出奇地長而廣闊,長度至少是闊度的四倍,感覺上頗為怪异。
  寬虛的長室盡處.蒲團上坐了一個身穿尼姑袍的長發女人,面向著盡端全無他物裝飾的里壁,伴著她只有右旁一盞油燈,一爐爐香和左方一個木魚.予人寂寥靜穆的感覺。
  風行烈看到雖是該女人的背都,卻感到對方有种巽乎尋常的魅力,如云下垂烏馬光閃亮的黑發,配著淡素的尼服,是如此地不調和,但又是如此地合成另一种吸引力,使他也不由想看看這有著無限优美背影的女子,長相生得如何?
  她究竟是誰?
  比情蓮達有點戰戰兢兢她躬身道:“夫人!”
  長發女子輕哼一聲,反手一揚,一道黑影朝著若谷倩蓮飛去。
  事起突然,連風行烈也來不及應變。
  比倩蓮剛抬起頭來,呆了一呆,黑影穿進了她精心結成的發髻里,使她頭上無端多了件飾物。原來是那夫人敲打木魚的小木槌。
  風行烈吁了一口气,暗忖只是這一擲的時間和力道.這夫人是毫無疑間可被列入一等一的高手。先不說谷倩蓮距她足有二十多步之遙,只是她拿捏谷情蓮抬起頭那微妙的剎那。小木槌穿人變髻的力道,已教人吃惊。尤其難得是她并沒有回頭,只是純憑听覺辦到如此高難度的動作。
  比倩蓮像受慣了這夫人的脾气,一點惊容也沒有,但卻扮作可怜兮兮地動也不動。
  那夫人冷冷道:“我早吩咐了你這小精靈不要再來,為何你不但大膽抗命,還帶了一個臭男人來。”
  風行烈還是當臉給人稱作臭男人,大不是味儿。若非谷倩蓮哀求的眼神飄了過來,記起了她早先囑他不要介怀的話,怕不立即拂袖而去。
  夫人又道:“小精靈你啞了嗎?為何不說話?”
  比倩蓮眼角露出笑意,楚楚可怜地道:“我怕一說話,又會惹得夫人不高興。”
  夫人微怒道:“你既沒有膽子說話,為何又有膽子到這里來?”
  風行烈真怕她又隨手起木魚或那盞油燈來擲谷倩蓮,不禁暗提功力,以作防備。
  夫人立有所覺,哼了一聲,聲音轉回冰冷,道:“年青人,若你要應付我,恐怕非亮出君海的丈二紅槍不行。”按著又歎了一口气,道:“放心吧:凝清是永不會和若海的徒儿動手的。”風行烈呆了一呆,已知這女人是誰,難怪谷倩蓮有恃無恐地違抗禁令,帶自己到這里來,仗著竟是他身為厲若海徒儿的身份,因為對方正是和厲若海有著微妙關系的上一代雙修府府主:雙修夫人谷凝清。
  他抱拳施禮道:“風行烈參見夫人:”雙修夫人谷凝清幽幽一歎,淡然間道:“令師可好?”
  風行烈早知她接著問的必是這他不想被問及的問題,凄然一歎道:“先師与龐斑于迎風峽一戰中不幸落敗,已歸道山。”
  比凝清默然不動,好一會才柔聲道:“若海死時,你是否陪在他身旁?”
  風行烈給勾起了傷心事,心中一酸,強忍著要掉下來的熱淚,點頭道:“行烈當時正在他身旁。”
  比凝清緩緩道:“他有什么話說?”
  風行烈的熱混終忍不住,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仰天歎道:“先師說“到了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樣地難走,又是那樣地使人黯然魂消,生离死別“悲歡哀樂,有誰明白我的苦痛?”
  “哈……”
  比凝清仰天一陣狂笑,才又出奇平靜地道:“生离死別、悲歡哀樂、生离死別、悲歡哀樂:若海啊若海,二十年前我便看透了你的痛苦,無論你粉作如何堅強,也瞞不過凝清這個最愛看蝶舞雙雙,在你心中是只懂作夢的小女孩。”
  風行烈想起往事,欷搖頭,忽地記起一事,低聲道:“行列十七歲時,有日見到先師在書房內,欣賞著一幅繡著雙蝶飛舞的精美刺繡,不知是否夫人之作?”
  一直看似平靜的谷凝清全身劇震.猛地轉過身來,仍保持著盤膝的姿態,臉向著風行烈道:“你說什么?”
  風行烈終于看到她的容顏,只見她挂滿了無聲混珠的清麗俏臉,只眼有如點漆,顧盼間使人魂消,不但不覺半分衰老,卻多了谷倩蓮沒有的成熟高貴風韻,姿容之美,比之絕世無變的靳冰云也不遜色分毫。
  比倩蓮反變成了旁人,看看谷擬清,看看風行烈,也忍不住掉下了晶瑩的淚珠來。
  風行烈情緒平复了點。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道:“當時我問師傅,這塊刺繡是何家女子所制,師傅罕有地歎了一口气,搖搖頭,沒有答我,但在我离開著房時。卻道:“好花堪折直須折,行烈你要緊記我這句話,机會一錯過了便永不回頭。”
  比凝清閉上美目,全身劇震,喃喃道:“若海啊若海:當日只要你說一句話。凝清什么國仇家恨,复國大業,雙修大法也可棄之如敝屣,但為何你連那句話也吝嗇不說呢?”
  言罷美目睜開,眼中閃著興奮的神色,但瞬間又被悲痛替代,如此悲喜交替,最后轉身向回牆壁,輕輕道:“倩蓮你帶風公子走吧:”谷情蓮急道:“夫人:我還有重要話儿想說!”雙修夫人谷凝清柔聲道:“走吧:無論什么話,我現在都不想听。”
  比倩蓮听出她語气中的堅決,吐了吐小舌頭,同風行烈打了個眼色,悄悄退出靜室外,順手掩上了門。
  風行烈跟在她背后,問道:“現在是否應立即赶回雙修府去。”
  比情連搖搖頭,轉身向著靜室道:“夫人,倩蓮和行烈候在屋外,到夫人肯听我說話時,再召我們人去吧:”言罷向風行烈扮了個俏皮的鬼臉,伸手指了指插在發髻處的小木槌,表示在這里不用怕再給谷凝清當活靶般來轉東西了。
  風行烈啞然失笑,又禁不住大皺眉頭,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會被“召見”。
  念頭未已,一粒豆大的雨打著瞼上,按著大雨嘩啦啦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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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适逢其會

  一艘中型的風帆在黑夜里沿江而下。
  坐在船頭的是黑榜的無敵高手“覆兩劍”浪翻云和“酒神”左伯顏之女左詩。
  左詩喝完手上那杯酒,微笑道:“這酒很适合我,濃而不烈,醇香可口,多喝兩杯也不會醉。”
  這時風帆剛到九江府,浪翻云看著泊在岸旁渡夜的陳令方那艘官船。淡然一笑道:“可惜要赶路,否則我可向老陳多借兩曇酒,讓詩儿你喝個痛快。”
  左詩低頭輕笑道:“哈:老陳:”顯是感到浪翻云說得有趣。
  眼看風帆轉眼要越過渡頭,負責操舟的怒蛟幫大頭目范豹走了過來道:“浪首座:小人有事請示。”這范豹數日前才奉命到達武昌.乃幫中年肓幫眾里的特級好手,有獨立應付大事的能力。今次能為浪翻云出力,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失。
  浪翻云和聲道:“是否因天色轉坏,所以你想泊往渡頭,待風雨過后,才再起航。”按著望向左詩,想起她可能受不起風浪,點頭:“看來只好如此:”范豹領命去了。
  帆船往下游的渡頭泊去。
  左詩鼓掌笑道:“上天注定詩儿有酒喝了:”剛才浪翻云只是順口說說,想不到左詩卻認真起來,看著她小女儿的情態,又首次親地自稱詩儿,對比起她以往楚楚帶愁的神情,欲拒無從,長身而起,离船掠往岸旁,大笑道:“以酒賞雨,只是這念頭已使人心動,詩儿乖乖待在這里,等待老陳的美酒。”
  左詩有點失望叫道:“你不帶我去嗎?”
  浪翻云早消失在岸旁的暗黑里。
  雙修夫人谷凝清的聲音從靜室內傳出來道:“小精靈你還不帶風公子進來?”
  比倩蓮大喜,拉著風行烈逃离風雨,進入室內。
  比凝清早轉過身來,神色平靜,道:“這小精靈自幼給我和小女寵坏了,累公子你受了風雨,真是抱歉:”風行烈想不到谷凝清變得如此易与,連說沒要緊。
  比情蓮看著他頭發臉上的水珠,噗哧笑了出來。
  風行烈憤然往她望去,只見半濕的衣衫緊貼在她身上,將曼妙的曲線顯露無遺,頗想多看兩眼,但在谷凝清灼灼目光下,惟有裝作視若無睹,收回目光,可是谷倩蓮動人的線條,已深印在腦海里,心中暗歎一聲,自己是否對靳冰云用情未夠深,為何和谷倩蓮在一起時,對靳冰云那愛恨難分的感情,像淡了許多似的。
  比凝清冷冷道:“小精靈,你若不趁机把話說出來,我會將你再赶出去:”谷倩蓮裝出惶恐的姿態,乖乖應是,才低聲道:“他快來了:”谷凝清一震道:“他?”
  比倩蓮點頭道:“就是他:”風行烈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究竟是誰?
  比凝清美目靈光閃閃,沉聲道:“你不要騙我,他怎敢來?難道不怕我殺了他嗎?當年我曾說過,若他回來,我定會殺了他。”
  比倩蓮神態回复平時的情靈活潑,嘻嘻一笑道:“不用夫人動手,自有人會殺他。”
  比凝清嬌軀輕顫.眼中閃過關切的神色,一呆道:“誰想殺他?誰殺得了他?”
  風行烈猛然惊醒,已知道兩人說的“他”正是人派聯盟的頭號种子高手不舍大師,那封由谷倩蓮代雙修公主交給不舍的信,便稱不舍為“宗道父親大人”,不言可知不舍正是眼前這雙修夫人的夫婿,想不到這超塵脫俗的高僧,竟有這么“段糾纏不清的情緣冤孽。這谷凝清顯然對不舍亦是愛恨難分.自己既要殺他.但當听到別人要殺他時又擔心起來。同時她亦想到不要看谷倩蓮詐痴扮呆,其實心思細密之极。單從方夜羽公然使人來犯雙修府,便看出其中一著用意就是要引不舍孤身前來,加以接殺。因為這是私人之事,不舍勢不能、也不愿意發動八派來助雙修府,所以此計确是毒辣周詳。谷倩蓮歎了一口气道:“夫人塵心已了,最好听也不要听有關這假和尚的事,也不要理雙修府的存亡,以免扰亂了清修之心。”
  比凝清怒哼一聲,手一閃,果然抓起那木魚,眼看要擲向谷倩蓮,忽又改變主意,納入怀內,幽幽一歎道:“小精靈你若不想我知道這事,為何又要來告訴我,你若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這個木魚便會籌在你額上,坏了你那討人歡喜的臉蛋儿。”
  比倩蓮嘻嘻一笑,竟閃往風行烈身后,嬌嗲地道:“夫人你說過不會和万苦海的徙儿動手的,你若要傷我,行列自會保護我,你便要和他動手了,所以你是傷不到我的。”
  風行烈大惑不解,谷倩蓮适才對谷凝清仍是戰戰兢兢,唯恐開罪了她,乖得不能再乖,為何現在卻來個大轉變。竟施出拿手絕技,耍弄起谷凝清來。
  比凝清不單沒有發怒,還露出見面以來第一絲笑意。搖頭歎道:“你這小表頭,一點也沒有長進,姿仙難道對你一直也不加管教?”
  風行烈至此才恍然大悟,谷倩蓮實在厲害至极點,先以厲若海的死訊將谷凝清防守森嚴的感情堡壘沖破一個缺口,自已也恁地合作,告訴了谷凝清厲若海心中并非全無她的影子,使這風華絕代的女子的心死灰复燃,接著以不舍為引,對那已破關的缺口再加沖擊,現在又以自己一向的頑皮搗蛋,勾起谷凝清想起昔日雙修府的歲月,步步進迫,确是高明的心理戰術。
  比倩蓮躲在風行烈背后道:“夫人不要想以溫和的態度叫我出來,你的小精靈不會上當的。”
  比凝清有點啼笑皆非,同風行烈道:“你若不好好管束她,將來有得你受。”
  風行烈臉皮一紅,也不知應怎樣答她,忽地背脊痒痒的。原來谷倩蓮以手指在他背上寫字。他自然全神注意。
  比倩蓮寫得很慢,先寫了個“女”字,然后在右旁寫個“家”字,合起來就是“嫁”。
  風行烈以為她在提示自己應和谷凝清說些什么話,或提及什么事。感到是個“嫁”字后,知道必有下文,為了不想給谷凝清看破,隨口道:“夫人為何不在雙修府靜修,那處風光不是更胜這里嗎?”
  這時谷倩蓮又高了另一字,竟是個“你”字,合起來就是“嫁你”。
  風行烈明知谷情蓮既膽大包天,又對他情深一片,勢想不到她在這种情形下對自己坦白示愛,腦際驀然一震,迷糊間隱隱听到谷凝清答道:“傷心地怎會留得住傷心人,谷凝清但愿自己從未存在過。”
  比倩蓮從風行烈背后竄了出來,俏臉紅噗噗的,看也不敢看風行烈,同谷凝清道:“夫人回复正常了:”谷凝清美目一瞪,手一揚,木魚化作一道黑影,剎那間來至谷倩蓮頭頂“噗:”一聲輕晌,木魚撞在谷倩蓮仍深插髻內的木槌頭上,木魚和槌頭同時撞成碎粉,但剩下的槌卻動也沒有動。
  粉屑洒下。
  比情蓮噓出一口涼气,兩眼翻上去,猶有餘悸地看著頭上劫后的餘景。
  比凝清歎道:“小精靈你若想我回到雙修府去,實在提也不須提。我谷凝清有生一日,絕不回到那里去。”
  比情蓮大有深意地瞟了風行烈一眼,才向谷凝清道:“這個好商量得緊,倩蓮今次來見夫人,并不是想求夫人回府,而是……”再瞟了風行烈-眼,才道:“倩蓮只是想夫人阻止小姐重蹈夫人昔日的覆轍。”
  風行烈暗叫不好,谷倩蓮眼下所說的事,隱隱似与自己有著關連。這俏皮女詭計多端,又懂裝神弄鬼.自己真不是她對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絕不會害他,不過只是這點并不能使他釋怀。
  比凝清愕然道:“我怎可教自己的女儿違抗先王的遺命?”
  風行烈也是智能靈通的人,想起谷凝清先前提到复國大業。現在又不稱先祖而稱先王,已約略猜到雙修府可能是某國的貴胄遺民,落難至此,甚至以只修大法招婿,也是与复國之事有關。不由更留心細看谷凝清,只見她輪廓清楚分明,鼻梁比之一般中原女子特別高挺,雙目澄藍深邃,早先還以為是她坐修心法的獨有現象,現在卻想到她可能帶著塞外民族的血統。癱怪谷情蓮如此爽直大膽,原來習染了塞外浪漫多情的風气,在中原人看來已是惊世駭俗了。
  比倩蓮轉向他盈盈笑道:“風公子請退避一會,倩蓮要和夫人說几句私話,待會再詳細向公子稟上。”
  風行烈哭笑不得,輕歎搖頭,同雙修夫人谷凝清施禮后,退出室外去。
  浪翻云沿岸飛掠,陳令方的官船燈火通明,禁不住奇怪起來,陳令方一家大少平日養尊處扰,當不慣舟舶之苦.但看情形,卻沒有登岸度宿。況且以陳令方的身份,地方州府官員巴結唯恐不及。怎會不邀請他們回府以盛情款待,其中必有原因,心中一動,登上一所民房瓦頂,遙遙望去。
  只見官船岸旁守著百多名官兵,防衛森嚴。
  浪翻云心中暗笑,自己和左詩一句戲言,想不到引來如此局面,唯今之計,只有神不知鬼不覺,摸上船去,偷他兩曇好酒。再偷偷退出來,想不到自己昨夜才做完“明賊”,今夜卻要做“暗賊”,這樣下去,偷雞摸狗的賊勾當必定愈來愈高明。
  打定主意,到附近摘了几枝粗樹枝,除去多餘枝葉.來到下游遠處,大鳥騰空般飛往江里,拋出粗枝,凌空提气,一個翻身,往前飛掠,點在粗枝上,“颼”一聲貼著水面前掠,再拋出另一粗枝,借點力度鬼魅般沿著水面來到官船旁江上的暗點處。
  辟船旁泊著三艘快艇,都是燈火明亮,布滿把守的兵丁,官船上亦隱見守衛的人。
  至此浪翻云再無疑問,知道陳令方必是剛接到有人要暗害他的消息,否則沒有理由早前還登樓喝酒,現在卻作出如此大陣仗的防衛布置。
  要知若要暗殺陳令方,最不智莫如在大江上進行,因為這种官船亦是大明的戰船,有堅強的攻防能力,一般高手若要駕舟明來,恐怕未上船便被擊沉,空有一身武功也無所施其技,所以最佳的時刻,莫如趁船泊岸時進行偷襲。
  這時他也不由有點為陳令方擔心,因為對方不來則已,若來必會有足夠能力破開封鎖,進行刺殺。官兵看去雖是人多勢眾,威風凜凜,但可惜卻缺乏高手,應付不了敵人作“點”的強攻。若對方目標只是陳令方一人。他就更危險了。
  想到這里,一沉气,沒入江水里。
  當他再冒起頭來時。已潛過了船底,來到船頭處。
  浪翻云施出天視地听之術,不一會已對船上江上岸旁的形勢了然于胸,雙掌運勁,吸盤般吸著船身,倏忽間壁虎般由船身的暗影處爬了上去,來到船頭邊緣處。
  天下間的“盜賊”里.除了盜賊之王范良极外,恐怕沒有人能以這樣高明的身法神不知鬼不覺登上船去,既能避開了燈光的照明,又能藉船身的斜度,避開甲板上的監視。
  浪翻云當然不會實然翻上守戒森嚴的甲板上,將耳朵貼在船身上,凝聚耳力,瞬那間整艘船里里外外的所有聲晌,盡收耳底。
  換了一般耳目恃靈的高手,縱能听到由船身傳來的各种聲音,最多也是音質音量輕重不同,但像浪种云.又或以盜听名震天下的范良极這類級數的高手,耳目之盡到了超凡入圣之境,可以將收進耳內的聲音重組,形成一個聲音的空間,一個音場,藉之定出聲音的關系和位置。
  所以一听之下,浪翻云對船上的防守形勢.已了然在胸。
  兩個人的足音由遠而近,最后來到頭頂處。
  浪翻云精气內收.避免對方中有天生特別敏銳触覺者,“感”到他的存在。
  頭上甲板處傳來一陣得意的男人輕笑聲,跟著低聲道:“陳老鬼的臉子真大,一句話傳過去,那小愛官便連家中守茅廁的兵也調來保護他。”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真不明白上頭打的是什么主意.既要老大殺人又要放出風聲,讓人防備。”
  早先那人道:“不要胡思亂想了。只看陳令方尚未被召上京前,我們三人便給巧妙地安排當起陳令力的護院來,便知上頭計划周詳,每一步必有后面的原因,我們依計行事使成。”按著低笑道:“區區一營官兵,怎能阻我們八友殺几個飯桶護院和孺子婦人。哈!”按著兩人話題一轉,縱談著蘇杭一帶那個窯子里的姑娘床上功夫最好,愈說愈是不堪。
  這時下面貼在船身的浪翻云已失去了盜酒的“清興”,暗忖若陳令方被殺,必乃惊動到朱元璋的大事,其中當涉及京師錯綜复轉的權力斗爭,掀起軒然大波,甚至有人因而擔上責任,設計這陰謀者可謂辣之极。
  浪翻云心中歎了一口气,若非陳令方和他有一“酒”之情,這种官場的斗爭他絕沒有興趣去管,但現在卻不能不理,便當作是用來換酒的報酬好了。
  立定主意,先迅速往上一望,記住兩人模樣后.才往橫移去,對于此兩人的身份,早已有點眉目。
  他在船壁爬行的速度比壁虎還要靈敏快捷,瞬眼間到了船側靠岸這邊。
  他不取靠江那邊而取靠岸這邊,完全是為了捕捉一般人心理上的弱點。
  因為靠江那三艘小艇,必會全神留意江上和船側的一動一靜,以防有人由江中攀上船去;反之岸上的守兵,留神的自是防止有人從岸上接近,由是疏忽了船這邊的形勢,更沒有那個全神貫注。
  就在浪翻云快要進入燈火集中處,在光亮的外緣處。浪翻云探頭往甲板上望去。
  只見燈火通明下,船艙人口處站了四名衛兵和三名護院打扮的人物,正在低聲交談。
  浪翻云微微一笑。泥鰍般游上甲板,貼著甲板一閃,滑到船側一堆粗索雜物里,其中一個護院似有所覺,往這邊望來時,浪翻云早影蹤全渺。
  護院不以為意,繼續交談。.稂翻云心中暗懍。知道此人武功相當不錯,絕非屈于護院之流。原來一般人的視線雖只能看著一處地方,但眼側的餘光卻可使任何在視域內出現的東西也可以感應得到。武人經刻苦緞練后,餘光的敏銳比普通人強騰以倍數計,浪翻云竄出的角度,取的是那几個人餘光不及之處,豈知這人也能感應得到,由此可推出他的武功深淺。亦因此知道此人當是适才兩人所說三個內奸之一,于是更暗中記著他的樣貌。
  船尾處整齊步聲傳來,顯是巡船的衛兵要往這里來。
  對于船艦的結构,浪翻云這自幼在湖里江上長大的人,絕無疑間是個專家,想也不想,貼艙壁游上甲板面二艙樓的最上一層,由其中一個敞開的窗翻了進去。
  室內正如他進來前覺察到那樣,并沒有人,不過看布置和鑽進鼻孔那淡淡的幽香,當知這是一個女子的房間.只不知是陳令方的妻妾或是女儿居所?室內一片黑暗,只從窗外邊進了點燈光,不過對浪翻云的銳目當然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在衛兵由窗下船側甲板巡過的同時。輕盈的足音在房外晌起。
  浪翻云听出來者只有一人,不慌不忙,遇在門旁。
  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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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段修長美好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關門時,浪种云閃到她身后,當她關好門,再轉過來時,浪翻云又已到了她背后。
  不要說那女子不懂武功,在這种光線下,縱使是江湖好手,除非達到了黑榜級高手的段數,否則休想能發覺連体溫也可以控制自如的浪翻云些微影跡。
  女子心不在焉地來到房心處,站在黑暗里,像是滿怀心事的樣子,不要說是浪翻云,連個普通人站在她背后也不會知道。
  浪翻云正想乘机拉門閃出去,女子忽地往后追過來。
  浪翻云眉頭大皺,隨著往后移去,否則保證軟玉溫香,抱個滿怀。
  豈知女子直往后追,看來不碰上房壁,也不會停下來。
  浪翻云當然不能從她左右側旁開出去,唯有退至貼牆時,往上升起,用手掌發勁將自己懸空吊在房項,還要伸起雙腿,以免對方撞在他的腳上。
  女子直退至背貼房壁,才無力地靠在壁上。
  浪翻云低頭望去,只見此女明艷照人,媚態橫生,身裁又惹火之极,看來是陳令方的姬妾,禁不住喑贊陳令方艷福齊天。
  女子闔上眼睛,睫毛一陣抖動,兩顆亮晶晶的淚珠掉了下來,香肩輕輕抽動,作著無聲的飲泣。
  浪翻云怜意大生,不過這等官宦家族內的事,誰也管不來,趁著對方闔上眼睛,又迷失在悲哀的情緒里,他無聲無息地貼在門旁,留心听了听,才開門關門,到了外面的長廊里,兩邊壁上挂了几盞風燈,照得走廊明如白晝。
  “喀嚓:”廊道兩邊十扇門其中之一被撞了開來,眼看有人要走出來,在這樣的光線下,連雙蒼蠅也迷不過別人的眼睛,何況是浪翻云如此軒昴的一條漢子。
  浪翻云不慌不忙,留神一听后,搶前兩步,推開了右側那扇門,避了進去。
  房內几上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床上垂下的蚊帳里一個小孩擁被酣睡著,臉向著浪翻云這邊,五官端正,目秀眉清。
  浪翻云心中稱奇,這類官宦之后,最是驕生慣養,肯獨宿者确是絕無僅有,只從這點可看出這小孩頗為特別。
  輕巧的足音在外面晌起,一名女子的聲音道:“今次有得那騷狐狸受了,看老爺還要不要再龍她。”
  另一女子道:“跌傷了個腳夫有什么大不了,她偏要幫人包扎,肯定正是春心動了,想摸摸其它男人。”
  步聲遠去,按著是門戶開關的聲音,走廊外沉寂下來。
  浪翻云一听已知究竟,剛才暗室垂淚的女子必是最得陳令方寵愛,故招來其它姬妾之忌,什么事也拿來攻擊她。心中怜意大生,但卻是有心無力,也沒有那种閒暇去管別人的家事。
  蚊棖內微光一閃。
  浪翻云知道是眼睛張開的亮光,暗叫不炒,往前搶去,掀帳而入,大手伸出,恰好將那醒過來張口要叫的小孩那張小嘴巴掩個正著。
  孩子掙了一掙,知道敵不過浪翻云的力量.出奇地平靜下來,只瞪著一對大眼盯著浪翻云。.浪翻云柔聲道:“我是你爹的朋友,今次來是幫助你們,你相信我嗎?”
  孩子呆望著他,也不知信還是不信。
  浪翻云眼中射出怜愛的神色,微微笑道:“我放開掩著你小嘴的手,你會叫嗎?”
  孩子堅決地搖了搖頭。
  浪翻云贊賞地點頭,松開了手。
  小孩急速呼吸了几口,輕輕道:“我知叔叔你不是坏人來的。”
  這次輪到浪翻云大為奇怪,小孩看來年不過十二三,為何會有如此高明眼力,問道:“你憑什么知道?說來給我听听。”
  小孩天真地道:“你掩我的嘴時,用力又輕又柔,就像小菊姐她們和我玩耍時那樣,況且你要害我輕而易舉,犯不著對我說好話。”
  浪翻云大為惊异,正要說話,靈銳的廳覺捕捉到鄰房處一個女聲道:“老爺:朝霞是什么出身,我們大家心知肚明,你再不嚴加管束,將來做出什么敗坏門風的事,我看你的臉放在那里,”
  陳令力的聲音道:“唉:男主外女主內,這家內的一切事都由你作主,你覺得朝霞做錯了甚魔事,便和她說個一清二楚,終日來煩我,弄得家無宁日,成何体統。”
  陳夫人道:“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定是狐狸精托世,每次我責罵完她,我不是無端跌倒,便是有東西擲在我頭上,老爺自己去管她吧:”這次輪到連浪翻云如此才智的人也听不出所以然來,因為怎能想到是范良极從中弄鬼。
  陳夫人又再嘮嘮嗦嗦,數說著朝霞的种种不是之處。
  浪翻云拍拍這陳小鮑子的頭,對准陳令方的位置,傳聲過去道:“陳老:我是浪翻云,不要惊惶:”陳小鮑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呆頭烏般望著浪翻云。
  浪翻云知他對自己隔壁傳音之術大感惊奇,伸手按著他的心肩,繼纏傳聲過鄰房道:“我現在于貴公子房內,你借個借口過來,不要惊動任何人。”
  言罷向陳小鮑子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歲?”
  陳小鮑子爽快答道:“我叫陳念堯,今年十一歲。”按著瞪著他一瞬不瞬道:“為什么隔著牆壁不住張嘴說話,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浪翻云想要解釋,陳令方已推門而入。
  浪翻云從床緣站起身來,道:“客气話不說了,我原意本想來借几喝你的美酒,卻撞破了一個針對你的陰謀。”
  陳念堯從床上跳了起來,投入他老爹的怀里。
  陳令方摩挲著儿子的頭,眼中閃過惊异之色,道:“陳某昨天离別浪兄后,接到京城來的消息,知道覬覦我入都之位的敵對勢力,准備不惜一切,務要阻我上京,已派人南來.不過陳某既知他們有此陰謀,自不會教他們輕易得逞。”
  浪翻云搖頭歎道:“陳兄中計了.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假設我沒有看錯,這是一個嫁禍之計,針對的正是表面上最不想你任職此位的一方。”
  陳令方一呆道:“在皇上跟前為我爭取到這舉足輕重職位的乃當今紅人大統領楞嚴,他和我利益一致,沒理由……”
  浪翻云沉聲道:“陳兄听過以小魚釣大魚的手法嗎?”
  陳令方一愕,待要回答,岸上忽傳來喧叫的聲音。
  浪翻云一閃來到窗前,往外望去。只見近岸處兩所民房熊熊燒了起來,迅速蔓延,只看火勢既狂猛又突如其來,便知這火起得有問題。
  陳令方抱起儿子,來到窗前,不過既有浪翻云在身旁,除非來者是龐斑,否則連半分擔心也是多餘的。
  守在岸旁的官兵雖有重任在身,但卻不能見死不救,分了一半人前往救火,其它人全亮出了兵器,守得碼頭近著官船一帶水不通。
  “砰:”門推了開來,守在睛門外惹起浪翻云怀疑那護院楊武探頭進來道:“老爺立即和公子到下層艙房去,集中在一處讓我們全力保證。”
  陳令力道:“夫人小姐她們呢?”
  楊武答道:“小人正護著她們下去,老爺請:”陳令方正奇怪為何他像看不到浪翻云存在般,扭頭往浪翻云看去,后者影蹤全無,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楊武連聲催促,陳令方猶豫間,浪翻云的聲音在他耳旁晌起道:“陳老放心隨他去,記得提醒念堯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我。”
  當陳令方踏出門外時。浪翻云的聲音再次晌起道:“進來叫你的這個護院是內奸,不過船未离岸,他們是不會動手的。”
  陳令方的心忐忑跳了起來,隨著楊武混在惊惶失措的家人里,同通往下層的樓梯走去。
  兩名忠心的家丁迎了過來,抱去陳念堯。
  陳夫人在兩名婢女扶持下,抖顫顫地從房內走出來,她年紀比陳令方少了十多歲,算得上眉清目秀,一見陳令方,水滾滾流下,嗚咽道:“老爺:最緊要使人護著念堯。”
  苞隨了陳令方十多年的護院班頭謝式也知事態嚴重,走在陳令方旁道:“夫人放心,除非他們要了小人的命,否則休想碰少爺一條頭發。”
  楊武轉過顯來,看了謝式一眼,閃過嘲弄的神色,口中卻道:“夫人放心,有小人們在,保讓賊子無所施其技。”
  陳令方被浪翻云點醒后,楊武的神態自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楊武豈眼驀地一亮,往陳令方身后望去,原來朝霞到了他背后,輕輕道:“老爺:小心走路:”在惊叫呼喊里,陳令方和各人你擠我推逃難地來到下層最寬敞的正艙,也是官船上迎客的重地。
  四方放滿几椅,壁上挂有字書,中間還舖了張波斯大紅地氈,布置得古色古香,富麗堂皇,現在卻成了陳家上下五十多人的避難所。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擠到离門最遠那半邊槍內,情況既混亂又狼狽,一些膽小的妾婢更慌張得哭了起來。
  陳令方當然是最鍍定的一個人,指使婢仆扶著陳夫人、儿子和包括朝霞在內的二妾坐在靠牆的椅里:向護院班頭謝式道:“你和白開、析正、黃思雄、曹峰、史理五人守在艙里,其餘三人給我守在門外。”
  除謝式外,他提及的四人都是跟他多年的護院武師,其忠誠無可怀疑,此亦可見陳令方處事的老到。
  楊武愕了一愕道:“老爺?”
  謝式一向不歡喜這新來的楊武.喝道:“老爺吩咐,還不照辦:”楊武眼中的光一閃而逝,強忍著不發作出來,向其它兩個同党打個招呼,悻悻然走出艙廳。
  謝式隨著走了過去,關上了門,待要加上鐵橫閂,陳令力道:“不用了:”謝式想想也是多此一舉,若真有高手到來,這門确是不堪一擊,心中也不由佩服陳令方在這等情況下仍如此冷靜,怎知陳令方是有恃無恐。
  陳令方環顧家中上下各人,忽地豪气大發,來到眾人的最前方,大叫道:“拿椅來:”眾人齊齊一呆,反靜了下來。
  謝式勸道:“老爺:”陳令方雖因環境關系,未能習武,只能修文,但深心中卻非常晌往武林人物刀頭舐血的生涯,故最愛結交英雄好漢,暗忖今次有浪翻云在背后撐腰,豪一凡,也是人生快事,不悅道:“老夫自有主張,,椅來。”
  護院們無奈下,抬出一張太師椅,依陳令方指引,放在眾人之前。
  陳令方气概昂然坐了上去。
  坐在陳夫人旁的陳念堯一聲歡嘯,跳了起來,硬要擠往最前方去,絲毫不理陳夫人的喝止。陳令方道:“讓他來吧:”陳念堯擠過婢女家丁,坐到陳令方膝上.道:“念堯也要和阿爹在前面對付敵人。”
  陳令方啞然失笑,想起浪翻云早先的話,大聲道:“各人站穩,待會船离岸時,可能會有碰撞發生。”
  眾人更是摸不著頭腦,船怎會無端离岸?除非被賊人上了船,可是現在船外仍是非常平靜,除了岸上火場傳來的呼喊哭叫聲外,一切如常。
  念頭還盤繞在眾人腦際時,驀地船身連續兩下劇震,左搖右擺起來。
  站著的人有一半倒在艙板上,滾作東一堆、西一堆,一時哭喊震耳。
  鎊護院也慌了手腳。謝式色變道:“船在動:”便要扑出門外一看究竟。
  陳令方摟著儿子,安坐椅內,喝道:“不要出去。留在這里:”這時凡是尚未嚇得麻木的人,也知官船正往下游放去,知道賊人到了船上來,原本哭著的哭得更厲害。其他的都臉無人色。陳令方喝道:“都給我閉嘴|可以爬起來的就爬起來,爬不起來的讓人扶起來:”在陳令方的“指揮若定”里,眾人在他身后擠作一大團.像群無助的待宰羔羊。
  五名護院臉色煞白,亮出兵器.一排散開守在最前方。
  兵刃交擊聲驀地在艙外晌起,按著“噗通噗通”約有人被赶入水里的聲音不絕于耳。
  廳內惊喊聲再次不受控制地晌起來。
  陳令方正要喝止,忽然廳內靜得落針可聞,連五個如臨大敵的護院也奇怪地回過頭來。
  他悄全身一震,臉上現出垓然欲地的神色,看往陳令方身后。
  陳念堯比陳令方快了一點,看往椅后,大喜道:“叔叔又來了:”陳令方及時喝止要扰過來護惊的几名護院,大笑道:“老夫還擔心老兄不知到了那里去?”他在官場打滾多年,人老成精,到這刻仍小心地不提浪翻云的姓名。
  憑椅立在他背后的浪翻云仲手拍拍陳念堯的心頭,微笑道:“累陳兄挂心了,我趁船往下行之便,乘机通知吾友。著他們跟來歷練歷練。”哈哈一笑,又道:“陳兄好豪气:”陳令方開怀笑道:“老夫的豪气實拜仁兄所賜,人來:拿我的仙香飄香來:此情此景,怎可無酒奉客?”
  眾人愕然以對,只覺陳令方今晚莫測高深,忽然又冒出了浪翻云這樣一個神秘人物來,要知艙廳所有門窗都被緊聚關上,但适才眼前一花,這高峻如山的大漢便立在陳令方椅后.教人難以置信這是真實里所發生的事。
  朝霞的聲音在陳令方旁晌起道:.“老爺:酒來了。”
  浪翻云深望了這動人的美女一眼,想起她暗室垂淚的凄酸苦惱,一陣感触。伸手接過朝霞托著的酒曇,道了聲謝謝。
  艙外忽地沉寂下來。
  陳令方一呆道:“全給他們解決了?”
  浪翻云淡淡道:“他們沒有殺害守舶的官兵,只是將兵哥們赶往水里,否則我也不會容他們濫殺。”接著笑道:“待會敵人進來時,陳兄將就點看看怎樣教訓他們吧:”在身旁的朝窗和廳內眾人目瞪口呆下,他挨著椅背后坐落地上,捏碎曇塞,“骨嘟骨嘟”連喝了几大口。
  陳令方吩咐五名護院追到兩旁,与他平排,免得阻礙視線,顧盼自豪道:“待會賊子破門而入,你們勿要大惊小叫,坏我家威。”
  話猶未已,“轟隆隆”一聲惊雷,在船旁晌起,眾人猝不及防,有一半人叫了起來。
  姍姍來遲的豪雨終“嘩啦啦”下來,人船搖擺得更厲害,倍添惊險情浪翻云挨著椅腳背坐在地上,懶洋洋地道:“這是雷響,不是破門聲,所以不算數。”
  朝霞噗哧笑了出來,旋見眾人均呆若木雞般等待著末日來臨似的樣子,那有半點嘻笑的心情,慌忙掩口。
  “砰:”門給撞了開來。
  這次真的沒有人失惊喊叫,并非因膽子大了,而是嚇得不敢叫出來。
  楊武跌跌撞撞進來道:“老爺:不好:”陳令方大喝道:“不要過來:”楊武愕然立定,這才發覺平日懦弱文雅的陳令方從容淡定地坐在眾人之前,抱著儿子,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楊武眼光掠過謝式等五名机院,見到沒有多了個人出來,心中略定。
  陳令方平靜地道:“喚你的同党進來吧:也好讓我一并解決。”
  一聲長笑由門外傳來,一名瘦骨鄰峋的中年男子,搖著一把精銅打制的大鐵扇,故作悠閒地步送來,啐啐嘲弄楊武道:“老四你恁地大意。竟給陳老看破了身份。”接著先斜眼上下掃射盈立一旁的朝霞,才向陳令方一揖到地,以沙啞的嗓子道:“山野小民,拜見陳老,听說陳老有一美妾,不知陳老歸山后,可否借來陪我們兄弟各人同床數晚?”
  眾贊院紛紛喝罵。
  陳令方一邊喝止著謝式等人,耳中一邊收听浪翻云的指示,仰天一笑道:“老夫還以為來的是什么人,原來是蘇杭八鬼,想不到你們如此不長進,竟當起楞嚴的走狗來。”
  這次輪到那老大愕然色變。
  他們今次被揀選來負責這項任務,主因是他們一向只在蘇杭活動,兼且行蹤詭秘,所以不怕被人誤穿身份,豈知一上來就給人叫出名號,又點出背后的主使者,那震惊确是說也不需說了。見到他的神情,陳令方心中有戲,不過現在實無暇給他想這煩事。
  謝式等五人也跟著色變.他們終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這蘇杭八鬼手段的狠辣和武功的厲害。
  陳念堯天真地向陳令方問道:“爹:他們明明是人,為何會被叫為鬼?”
  楊武咬牙切齒道:“小表!待會我要讓你知道滋味:”一名鐵塔般的粗黑漢子走了進來,奇道:“老大老四你兩人為何還不動手?上面不是吩咐過速戰速決嗎?”
  人影一閃,另一矮子搶了進來。一聲不晌,手中長刀化作長虹,望著陳令方劈去。
  謝式等駭然大惊,正要拚死護主,其中傳來浪翻云的冷喝道:“退下:”五人一呆間,令人難以相信的事發生了。
  “當!”長虹變回只剩下半截的長刀,凝定在陳家父子頭上尺許處。
  “砰:”坐在陳令方膝上的陳念堯手肘一熱,身不由主地小拳擊出,正中矮子的胸膛上。
  矮子整個人往后跌逼,“蓬!”一聲倒翻紅地氈上。胸都仍起伏有致,竟是給制著了穴道。其它三名的人看得眼也呆了.難道小孩竟是個高手,能發出真气擊進老八矮怪的絕脈里,制住他的穴道,只是這點,三凶便要自愧不如。
  陳念堯歡叫道:“我打倒了他:”陳令方豪情大發道:“儿啊:你已得老夫二成真傳,要打倒這矮鬼自是不費吹灰之力。”、陳家上下都傻了起來,還隱知道是浪翻云從中弄鬼,心神篤定了點下來。
  三鬼六目凶光閃爍不定,既惊且疑。
  老大向身旁兩人打個眼色,楊武和那個黑漢暴喝一聲,一棍一斧,分左右兩側向陳令方攻去,老大折扇一搖,使了下獨門手法.一支扇骨离扇疾射而出,直取陳念堯的心胸膛。
  眾人惊呼起來,怕浪翻云一人之力,擋不住對方三方面來的攻勢。
  陳家父子眼前滿是棍光斧影,寒气迫臉而來,看也看不清楚間.陳令方忽地發覺手上多了個酒曇,兩道酒箭,由窄少的罐口激射而出,閃電間射在楊武和那個黑漢的臉上,同一時間陳念堯手肘再熱,小手揚起,那枝鐵扇骨像給他小手帶起的無形勁撞個正著,改往開花插去。
  楊武和粗黑漢慘哼也來不及,往后飛跌,仰身倒在矮子之旁,也似矮子般被制著了穴道,三個人平排躺在地氈上,盡避奮意移放也沒有那般整齊一致。
  八鬼的老大終于色變,喝道:“誰在弄鬼?”
  他終于看到疑點。
  陳令方拍掌笑道:“說得好:你既是鬼,作弄你就是弄鬼了:”老大一生人從未試過陷身如此進退維谷的境地,自己三位拜弟都給放倒地上,勢不能逃之天天,把心一橫,一聲尖嘯,意欲召來在外控制著官船的其它四鬼。
  外面全無應有的回廳。
  浪翻云伸了個懶腰,見到站在一旁的朝霞低下頭來。好奇地打量自己,遂對她微微一笑,后者惊得忙移開目光后,才長身而起,同著那老大道:“不用大呼小叫了,你的兄弟自身難保,怎有閒暇來理你。”
  罷才他以獨門手法,通知在他船上的左詩和怒蛟幫眾。這次跟范豹來的十二名怒蛟幫人,都是這一帶的最佳好手,要對付几名這等二、三流的腳式。自是綽綽餘裕。
  老大知勢頭不對,一聲狂喝。折扇一揚,還扇骨化作十多道黑影,以漫天風雨的手法往眾人去。
  浪翻云冷笑一聲,閃了一閃,來到老大和眾人間,兩手穿花蝴蝶般在空中穿插。身体疾若鬼魅般左右搖擺,十多支扇骨全到了他手里。
  這時老大已逃到了門前,眼看給他逃出門外。
  浪翻云冷笑道:“還你肩骨!”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十多支扇骨以比擲出時快上十多倍的速度,回敬對方。
  老大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看著插在他身上各處穴道的十多支扇骨,仰天跌倒,一半身子到了門外,情景怪异莫名。
  浪翻云回頭向陳令方道:“若我們還不快些喝酒,有人會等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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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禽獸不如

  “叮”酒杯交撞的聲音在艙內響起。
  韓柏和蘭致遠分別喝了杯中的美酒。
  韓柏還是第一次喝酒,才入喉已受不住,強忍著不把酒噴出來,卻嗆得連水也流了出來。陪坐一旁的范良极大笑道:“專使呵:來中原前下屬早告訴了你天國的酒北我們朝鮮的參酒辛辣得多,現在你相信了!”蘭致遠一臉惶恐道:“朴專使沒事吧:人來:取茶給專使解酒。”
  同座的方園和守備馬离也關切地道:“專使大人喝杯熱茶暖暖喉,沒事了。”
  坐在韓柏身旁的柔柔關切地道:“專使你沒事吧!”韓柏揮手掉頭,咳著道:“不用茶了:好酒,中原的酒都是好酒我們高句麗的……的什么……”
  范良极笑道:“專使:是參酒。”按著向蘭致遠等三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表示韓柏的記憶還未复原。
  蘭致遠三人諒解地點頭。
  韓柏才咳定,范良极又為韓柏斟滿另一杯酒,眯著眼奸笑道:“大人你在國內以善飲之譽名震四方,否則大王也不會揀了你來天國和眾大官貴人交朋友,快喝了這杯。顯顯你喝酒的本事。”
  蘭致遠剛受了韓柏的一株“万年參王”,對韓柏自是感激有加,聞言頗有點不忍,另一方面又奇怪范良极膽敢如此不体恤自己的頂頭上司。或者朝鮮的上司屬下關系就是如此也說不定.道:“朴專使先喝杯茶好嗎?”
  韓柏心中差點想捏斷范良极的老喉.但臉上不得不堆滿笑容,裝出豪气干云,毫不在乎的模樣,不過卻只能發出干啞的“豪笑”,道:“那用喝茶,我韓……韓……朴文……文正在敝國以酒稱雄,剛才只是不慣這酒的特性,才會陰溝翻船,看我的!”舉杯一飲而盡,果有酒將之風。范良极知道他是以內勁貫在咽喉處,硬將一杯酒“倒”進肚內,詰笑道:“大人:這酒比之我們的參酒味道如何?”
  韓柏正強忍著酒入腹中的滋味,聞言一愕道:“滋味深刻之极:深刻之极!”范良极知他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故意作弄他向蘭致遠道:“府台大人,我們大人最愛喝酒,你最緊要關照沿途的朋友,備酒招呼我們大人。”
  蘭致遠連忙應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接著歎道:“可惜以前譽滿京城的“酒神”左伯顏不知所蹤.否則求得他一壇半壇酒來,包保朴大人和侍衛長大快朵頤!”方圍提醒道:“惜花老的官船上亦有他請來廬出名匠釀制的“仙香飄”……”
  蘭致遠擊桌道:“下官差點忘記了,待會到了九江。專使大人轉乘的官船便有好酒享受。”韓柏和范良极同時一呆道:“官船!”蘭致遠應道:“下官忘了告訴兩位,武昌最大最安全的一艘官船恰巧給敝府一位赶著赴任的朝老乘了上京,所以找已以快馬傳書,將官船留在九江,兼且下官不能擅自离府,所以將大人和侍衛長送到九江,轉乘官船后便要回去.沿途自有方參事為各位打點,馬守備則負起護駕之責。”
  馬雄摸了摸怀里在進此廳前范良极送給他的重禮,恭敬地道:“若專使大人和侍衛長乘的不是我們最舒服最大的倌船,皇上不高興起來,我們便糟糕透了。”
  方園也唯恐這兩位豪爽的“朋友”不高与和別人共乘一船,諛笑道:“惜花老最愛交朋友,有他沿途招呼三位,蘭大人才可放心下來。”
  范良极心中一動問道:“這惜花老姓甚名誰?”
  蘭致遠擔心地道:“我們都慣稱他作惜花老,他姓陳名令方,今次上京,是要擔任新設六都的一個要職,有他在皇上臉前說几句好話,一切事也好辦多了。”他作官這么久,自是懂得點醒范韓兩人其中利害關系。
  范良极眼中爆起亮光,“呵呵”笑道:“沒有比這更美妙的安排了。”
  得意忘形下大力一拍韓拍的肩頭,兜了他一眼怪笑道:“我們大人也是惜花之士,就讓他兩人比比看誰最懂惜花之道。”
  蘭致遠等放下心來,用眼看看艷麗奪目的柔柔,又看看韓柏這個“西貝”專使,一齊以男人們會于心的笑聲陪著起哄,若非柔柔也在座里,他們會笑得更是不堪。
  韓柏忍著肩膊處的陣陣痛楚。一顯心忐忑跳個不停。范良极若要硬迫他公然去勾引別人的愛妾,自己應怎樣應付才好?
  大雨下,雷聲隆隆,一道接一道的電光。在林外閃爍著。
  易燕媚挨著一株大樹,任由雨水從濃密的枝葉間下來,滴在她的秀發和身上。
  天地雖大,她卻不知應到那里去。
  憑著和干羅相處多年的經驗,她隱隱猜到干羅會避到翻陽湖附近來,卻不能肯定是那個市?那個鎮?又或那個村?
  沿途她不住留下山城的暗記.但這可把干羅引出來哩?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她甚至不知為何要這樣做?以干羅一向的冷漠無情,心毒手辣,這樣做是否燈蛾扑火的自殺行為?但那晚為何干羅被暗算后仍放過她呢?就是這點渺茫的希望,支持著她作著這蠢事。
  “隆!”
  一個激雷的在林頂爆開,易燕媚心累神疲,無助地滑坐樹根上,背倚大樹,胸脯不住起伏,受著各种思緒的沖擊。
  自成為干羅山城三大高手以來,在江湖上她“掌上舞”易燕媚真是橫行無忌,但現在這一刻,她只感到自己是條可怜虫。
  遠方民居透出的燈火,標志著一個完全与她不同的世界.那另一种生活的方式,比對江湖上的斗爭仇殺.使她升起一來自深心的厭倦。
  “嚓嚓嚓!”由遠而近的足音使她驀地從愁思中清醒過來。
  風雨里,一高一矮,兩個頭頂竹笠,身穿衣的人由遠而近,來到林邊外的空地,才停了下來,只看他們穩定有力的步伐.便知是江湖中人。
  身形較矮的那個低頭細看身旁一塊堅在地上的方石,道:“爹:這是熊家界了,就是這地方。”嬌聲滴滴,原來是個女子。
  易燕媚的江湖經驗告訴她這封父女透著一股不尋常的詭秘味道,心中一動,躲入了一叢濃密的亂葉里,在雷雨的掩護下,加上嬌小的易燕媚一向以輕功見長,縱使對方武功比她高明數倍,也難以發覺她這小心的動作。
  那被稱為爹的人沉聲道:“你待在這里!”身子一閃,穿入林內去,來回搜查起來。
  易燕媚看著對方在身前身后掠過,心下駭然,這人也算小心謹慎了。
  那高挺的男人到四周搜看一番后,才回到那女子身旁道:“剛才爹有被人窺視著的感覺,原來只是疑心生暗鬼。”
  躲在暗處的易燕媚哧然一震,林外這男人無疑是個一流高手,只有這級數的人,可對別人的窺視生出感應,究竟對方是誰?
  那女儿歎了一口气道:“自大哥傳來鷹刀的消息后,我們馬家像變了另一個世界,每一步也要算過度過,終日提心吊膽,這是否值得呢?大哥他……”
  案親肯定地道:“凡成大功業者.誰不歷盡災劫,作出种种犧牲,若能悉破鷹刀的秘密,盡得傳鷹的薪傳,那時天下何人不景仰我馬家,就算我們想坐上朱元璋那奸賊的皇座,也非絕無可能,當我們成功后,就知現在的一切犧牲和苦難都是值得的。”
  林內的易燕媚心中一震,知道了林外的父女是誰,就是鼎鼎大名的馬家堡主馬任名和他的愛女馬心瑩。
  馬心瑩答道:“爹教訓得是,与其平凡渡過一生,不若轟轟烈烈干一番大事。也對得住上天賜予我們的生命,只是大哥他……”
  馬任名興奮起來,道:“聲儿見有楊奉照顧,他們又無憑實据,能拿聲儿怎么樣。有件事阿爹從未向你們提及,就是曾有個高明的相士說我手掌都生有龍紋,乃天子九五之首之象,現在鷹刀鬼推神使落到阿爹手里,你說是否注定我要做皇帝,天下還不是屬于我馬家嗎?歎:有人來了。”
  這時連林內的易燕媚也听到有人迅速接近的風聲。
  馬任名道:“是否楊奉兄來了?”
  楊奉的笑聲傳來道:“馬兄久候了!”人影一閃,全身濕透的楊奉立在馬家父女之旁,那對著名赤腳踏在雨水里。
  馬任名道:“小弟也是剛來!”易燕媚不敢往外看去,怕再引起馬任名的警覺。
  “鏘!”馬任名和馬心瑩的怒叫同時傳來。
  楊奉大笑道:“馬兄功力更胜從前,還未教楊某誠服,但馬兄對我的防范,卻真教楊某大出意外!”馬任名怒道:“我們一場兄弟,為何你一到便對我偷襲?”
  楊奉冷笑道:“還說一場兄弟。得到了鷹刀也不知會楊某一聲,這算那門子的兄弟,枉我還為你的寶貝儿子出力。”
  馬心瑩顫聲道:“你怎知……”
  馬任名喝止道:“心瑩!”楊奉嘿嘿笑道:“說不說出來也沒關緊要了,現在江湖上誰不知鷹刀到了你們父女手里,你的寶貝儿子也給北藏第一高手紅日法王擄走,天下雖大,看來亦無你馬任名藏身之所了。”
  “鏘鏘!”林外再傳來數十下兵器交擊之聲,按著是馬心瑩的惊叱和馬任名的喘息聲,看來兩父女加起來也非楊奉對手。
  楊奉哈哈大笑道::馬兄你縮在馬家堡大久了,就算朝夕苦練,也胜不過楊某這以海角天涯為家,以遍訪天下高手為練武之途的流浪漢,當年你的武功便遜我一籌,今天相差更遠了。”
  馬任名恨聲道:“我看錯了你,一听到鷹刀便想据為己有,什么朋友之義也不顧了。”
  楊奉冷笑道:“為了這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不要說朋友之義,就算夫妻之愛,父子之情,在你馬任名又算得是甚龐?只要我將你二人殺了,我擇荒地埋了,武林還以為你們躲了起來,那時我楊奉便可安然找出鷹刀的秘密。哈……”
  “鏘鏘鏘鏘!”兵刃交擊聲不住在林外響起。
  馬任名大叫道:“瑩儿:走!”馬心瑩悲叫道:“爹!”馬任名怒喝道:“還不走:想死在一塊嗎?”
  林內的易燕媚心中駭然,這楊奉的武功竟如此高強,連鼎鼎大名的馬家堡主和女儿聯手,也及不上他,不由往外望去。
  馬心瑩的竹笠掉了下來,慌惶往密林掠去.馬任名則仗劍拚死擋著楊奉凌厲的攻勢。
  易燕媚暗忖這馬任名總算是個好父親,危急關頭下,宁愿机牲自己也要救女儿一命,剛想到這里,馬任名大喝道:“瑩儿快走,死也不要讓惡賊得到你身上的寶刀。”
  罷扑進林內的馬心瑩全身劇震,駭得一口真气提不起來,仆倒地上。
  易燕媚一愕下已知其故。
  楊奉果然大喝一聲,一連几拐迫開了馬任名,往林內扑來。
  楊奉躍進林內,外邊的馬任名向著相反的方向逃去,剎那間消失在雨里。
  頭發散亂,形若厲鬼的馬心瑩剛從泥地爬起來,楊奉從后掠至,一拐往馬心瑩擊去。
  馬心瑩像失去了魂魄般,擋也不擋.只是拚命往前奔去。
  “蓬!”馬心瑩應拐飛跌,仆在一堆樹叢里。
  楊奉奔了過去。一點也不理男女之嫌,脫掉她的衣,仔細搜查起來,不一會全身一震,道:“不好:中了這奸賊之計!”飛掠出林.往馬任名逃走的方向追去。
  易燕媚這時才松了一口气,來到馬心瑩伏身處。
  馬心瑩被楊奉搜身時翻轉了過來,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兩眼無力地睜開。气若游絲。
  易燕媚知道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的命,蹲在她旁,低聲道:“馬小姐,你有什么話想說?”兩水不住落在馬心瑩沒有了半點血色的臉上,鮮血混在雨水里,化了開來,嘴輕顫。
  易燕媚將耳朵湊過去,听得馬心瑩微弱的聲音道:“爹:你好狠心!”易燕媚心中凄然,用指尖揩去馬心瑩眼角的淚珠,歎道:“馬小姐安息吧!這世上的一切都与你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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