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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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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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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封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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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呆立船頭。
  河風迎臉刮來,吹得他衣衫飄揚,卻拂不去戰爭慘厲的可怖回憶!
  他明白戰爭的必然和無可避免,就像江湖間永無休止的鬥爭仇殺。
  即使以師妃暄的超然,仍難以無視萬民的疾苦,瞭解以武止武乃和乎統一的必須手
段。
  寇仲來到他旁,望往前方下沉的一輪紅日,悠然道:「激戰之後,尤令人感到日常
平凡中毫不平凡的事物的珍貴。試問在戰場上廝殺決生死的時刻,誰有閒心去留意日出
日落的動人美景?」
  徐子陵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仲少似乎很享受大戰後的餘韻。」
  寇仲道:「只要沒有丟命,誰都會感到莫以名狀的喜悅,何況在大勝之後,又是勝
得那麼險!」
  頓了頓思量道:「我定要組成一支無敵的親衛騎隊,否則將來遇上李世民時,怎抵
擋得住他的黑甲精騎?」
  宣永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道:「寇爺這想法極有見地,不知可曾聽過用騎之十利呢?」
  寇仲欣然道:「願聞其詳?」
  宣永來到寇仲之側,正容道:「一曰迎敵始至;二曰乘虛敗敵;三曰追散擊亂;四
曰襲敵擊後,使敵奔走;五曰遮其糧食,絕其軍道;六曰敗其關津,發其橋樑;七曰掩
其不備,卒擊其未振之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燒其積聚,虛其市裡;十曰
掠其田野,俘其子弟。此十旨,騎戰之利也。今次寇爺能大破李密,皆因能把騎戰的優
點發揮致盡,故能以少勝多,以快克倦。」
  徐子陵道:「問題是人人皆知騎戰之利,為何只有李世民才擁有無敵的騎兵,且人
數只限在千餘之數?」
  宣永答道:「這種事總是知易行難。誰不想自己的騎隊有過人之威,但卻受到將才、
騎術、戰士質素、戰馬和裝備的種種限制。若純以騎兵論,天下莫過於累代養馬賣馬的
飛馬牧場,故雖只區區數萬正規戰士,卻能東拒杜伏威,西抗朱粲,北阻王世充,下壓
蕭銑、林士宏,更使三大寇難作寸進,正顯出騎射的威力。來如火去如風,教人防不勝
防。」
  寇仲雙目立時亮起來。
  偃師出現前方,城上旗幟飄揚。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只要偃師你老人家仍安然無恙,李密今次就真要
完蛋了!」

          ※         ※         ※

  楊公卿聽罷,目光在圍桌而坐的寇仲、翟嬌、宣永、王玄恕、屠叔方、玲瓏嬌六人
身上巡視一遍後,點頭道:「李密和邴元真均無足懼,但單雄信這支新軍現在築壘固守,
只要能擋得我們十天半月,待李密重整陣腳後,局面便會完全不同。」翟嬌望向寇仲,
顯然因他一手策劃出大破李密這近乎不可能的奇跡後,對他觀感大改,唯他馬首是瞻。
  徐子陵並沒有出席這個大戰後最重要的軍事會議,避進靜室去。
  寇仲油然道:「由於李密以為我們缺糧,所以決定速戰速決,以免我們能從東都補
充糧草;故今次南來,肯定攜糧不多。因此只要我們能使金墉的王伯當自顧不暇,無法
支持單雄信,那麼任單雄信擁有百萬大軍,也只落得投降一條路可走。」翟嬌點頭道:
「王伯當守金墉的兵力不過數千人,且屬新募之兵,絕對無力守住金墉。」
  宣永道:「金墉城內有我們的人,只要大將軍虛張聲勢進攻金墉,人心虛怯時,我
們便可乘機燒其糧倉,內外交煎下,王伯當除了棄城渡河退往河陽外,別無他法。」
  楊公卿動容道:「這確是可行之計。」
  王玄恕皺眉道:「假若我們進軍金墉之時,單雄信兵分兩路,一旅往援金墉,另一
旅進攻偃師,而李密則乘勢東來,我們豈非要陷於危局嗎?」
  楊公卿笑道:「二公子不用擔心。先說金墉城,我方只要派出五千勁騎,進屯金墉
城外,單雄信聞信之時,我們早守穩陣腳,至乎可以輕騎突襲,令他的新軍疲於奔命。
際此人心惶惶之時,單雄信的新兵根本沒有應戰的士氣和能力。」
  屠叔方悠閒地吸了一口旱煙管,吐出煙霞,微笑道:「只要能迫得王伯當棄守金墉,
便由屠某人往見單雄信,向他痛陳厲害,看他是否識時務的明智之士。不過在見他之前,
最好能先令邴元真不戰而降,那李密將勢窮力促,永無東山再起之望。」
  玲瓏嬌也發言道:「單雄信至少要有十來天的時間,才可伐木造車作梯,作好攻打
偃師的準備,所以現在他理該不敢輕舉妄動。」
  楊公卿道:「拿下金墉城只是小事一樁,就算燒不掉王伯當的糧草,但只要我們虛
張聲勢,保證王伯當要望風而遁。金墉並非堅城,遠遜偃師,它以前沒曾失陷,只因李
密有大軍牽制著我們吧了!」
  略歇後又道:「不過若要邴元真投降,就必須把李密引離洛口,否則憑他一向的威
望,會令邴元真心懷顧忌。」
  宣永胸有成竹地道:「無論是邴元真又或單雄信,均是翟爺的舊部,對李密害死翟
爺一事都心存不滿,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罷。近年來李密不住扶掖他手下的親信,此事更
添他們不滿的情緒,所以只要我們能營造出一種深深威脅到他們的情勢,我可包保他們
投降歸順,而不會再為聲威劇降的李密賣命。」
  楊公卿瞧往寇仲道:「寇軍師對此有何良策?」
  寇仲笑道:「此計叫兵分兩頭,虛張聲勢。一邊派出快騎直迫金墉,另一邊則整軍
渡河,裝出從陸路以攻城裝備硬撼洛口的姿態。兩者必須以前者為先,待迫走王伯當,
才可作渡河之舉。」
  王玄恕道:「若要把攻城裝備運到對岸營地,由於浮橋負重有限,須時頗久,單雄
信和李密聞信來襲,豈非不妙之極?」
  寇仲微笑道:「所以才要先迫走王伯當,斷單雄信的後路,再勸他投降,才可進行
此事。那時李密聞風而至,發覺單雄信擁兵自守,邴元真又獻上洛口,他除了逃命外,
還可以有什麼作為呢?」
  楊公卿哈哈大笑道:「寇軍師確是算無遺策。事不宜遲,今晚我們好好休息,搞賞
三軍,激勵士氣。明晚我們便趁黑行兵,派出五千騎兵往金墉虛張聲勢,只要王伯當棄
城逃走,其它連環妙計便可逐一進行,教李密小兒一蹶不振,含恨終身。」

          ※         ※         ※

  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著翟嬌,立在北牆的哨樓上,遙觀北方延綿達一里的敵營,後
邊就是邙山。
  翟嬌已改變了很多,雖仍是性情火躁莽撞,但明顯比以前作為千金小姐時肯講道理、
納人言。
  兩人由於素素的關係,都對她特別尊敬和愛護。
  翟嬌忽然歎了一口氣道:「若爹在天之靈,知道由他一手創立的瓦崗軍,竟是被自
己女兒所破,不知會否感觸傷情,難以排遣。」
  寇仲明白她那矛盾和患得患失的心情,婉言開解道:「假設佛家所言輪迴之說屬實,
那大龍頭現在可能是個白胖胖的可愛小嬰兒,當然忘掉了前生的一切事,且樂而忘憂。
又假設人死如燈滅,那就像長睡不醒,四大皆空,亦不會再興煩惱。所以大小姐不必為
大龍頭在天之靈費神擔心,現在只須想著手刃李密老賊後的痛快感就成啦!」
  翟嬌的一對巨眼亮起來,肯定的道:「爹準是投胎作了個健康的小寶寶,若我能找
到那小寶寶,豈非可和爹再在一起嗎?你兩個小子快給我想辦法?」
  兩人聽得心中惻然。
  翟嬌直到這刻,仍不肯接受翟讓人死不能復生的殘酷事實,才有這種妙想天開的請
求。
  連聲催促下,寇仲抓頭道:「唯一的方法,或者可找個精通巫術的靈媒婆子來詢問,
看大龍頭能否親自提供情報。」
  「啪」!
  翟嬌的巨擘重重拍在寇仲肩背處,痛得他滋牙裂嘴時,大喜道:「小子果然懂得動
腦筋,江湖上擅招魂通靈者,莫過於四川合一派的通天神姥夏妙瑩,殺了李密後,你們
就陪我去找她。」
  寇仲失聲道:「這是什麼旁門左道的邪派?」
  翟嬌怒道:「只要能找到爹,管他什麼勞什子邪派正派,你們究竟陪不陪我去?」
  徐子陵軟弱地應道:「不過!我們可先要去找素姐呢。」
  翟嬌劇震道:「素素仍在生嗎?」
  寇仲愕然道:「誰說素姐……嘿!」
  翟嬌雙目湧出熱淚,顫聲道:「素素在那裡?」
  對這位大小姐來說,這世上最親的兩個人,翟讓之外就輪到陪著她長大的貼身愛婢。
此時乍聞素素仍在世間,感情豐富的她那能控制情緒。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內心絞痛,強烈的自責令他們感到沒有臉目面對翟嬌。
  徐子陵低聲道:「素姐現在巴陵,已……唉!已嫁人生子。」
  翟嬌猛地探手抓著徐子陵的臂膀,喝道:「殺了李密後,我們先去找素素,然後再
往四川。素素嫁了給那個傢伙?」
  寇仲無力地以僅可耳聞的聲音答道:「那傢伙叫香玉山,是自號梁帝的蕭銑麾下大
將,唉!這傢伙……」
  翟嬌淚珠猶掛的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一點沒有覺察兩人的欲語還休,放開徐子陵,
欣然道:「素素沒死就好了!」
  寇仲誠惶誠恐的試探道:「我們尚要辦妥一兩件事情,才可以去找素姐呢。」翟嬌
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地點頭道:「我也有事要辦,看看如何約定一個時間地點,然後同赴
巴陵吧!」
  兩人那敢拒絕,只能心中叫苦,黯然神傷。
  勝利的喜悅全被深重的內疚所替代。

          ※         ※         ※

  寇仲與徐子陵把翟嬌送回她在帥府的臥房後,來到後圜的亭子裡愁容相對。
  寇仲歎道:「最好大小姐見到素姐所嫁非人,一怒下把我們宰掉,那我們便可重新
投胎,把前世的事全忘掉,一了百了。」
  徐子陵頹然坐於石凳處,搖頭道:「這只是懦夫的想法,到巴陵後,我們無論如何
也要帶走素姐母子,誰敢反對攔阻我們就殺誰。」
  寇仲沉痛的道:「假若反對的是素姐,難道你把她殺了嗎?且若告訴她香玉山只是
個不折不扣的感情騙子,已被李靖深深傷害過的她怎愛得起那打擊。」
  徐子陵把臉龐埋在手裡,呻吟道:「老天爺啊!教我們怎辦才好。」
  寇仲皺眉苦思道:「卜天志或者可幫我們這個忙,至少他可回巴陵探探素姐的情況,
使我們可根據情報再想辦法。」
  徐子陵抬頭道:「這不失為沒有辦法中唯一可幹的事。最好是我們能抓到香玉山的
最大弱點,迫得他自動放手。」
  寇仲伸手搭在他肩頭處,低聲道:「應付完江都的事後,我和你一道回巴陵,什麼
『楊公寶庫』都擱往一旁,有什麼能比素姐更重要呢?」
  徐子陵愕然道:「這怎麼行,除非你不再想爭天下,否則那才是分秒必爭的事。」
  寇仲苦笑著坐下道:「素姐現在是我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若她有什麼不測,我
這生人都休想快樂得起來,爭天下還有什麼意思。」
  徐子陵點頭道:「由江都坐船西上巴陵,只是十天功夫,怕只怕蕭銑不讓我們帶走
素姐,此事必須從詳計議。夜了!回房休息吧!」

          ※         ※         ※

  翌日偃師仍是充盈著大勝後的氣氛,軍將們抹馬勵兵,準備對付下一場大戰。攻城
的裝備排放在通往南門的大路上,隨時可離城渡河,運往對岸,擺出進攻洛口的姿態。
  由於水路被敵人設防封閉,所以陸路成了攻打洛口唯一可行途徑。
  到正午時份,兩艘戰船從東都開抵,另一大將張鎮周奉了王世充之命前來來搞賞大
捷三軍,並帶來了一千援軍。
  張鎮周接著和楊公卿避入密室說話,整個時辰後才喚寇仲進去,卻撇開了王玄恕。
  兩人神色出奇的凝重。
  寇仲坐下後訝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給楊侗和獨孤峰佔得上風嗎?」張鎮
周冷哼道:「獨孤峰知道李密大敗後,立即逃出東都,我們破入皇宮,把元文都、盧達
兩人當場處斬,關起楊侗,東都已完全落在我們手上。」
  寇仲大惑不解道:「那兩位大將軍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楊公卿沉聲道:「現在尚書大人正要迫楊侗禪讓,準備稱帝。」
  張鎮周接口道:「鄭國公欲以鄭為國號,並大封親族,據我所知:將以玄應為太子,
玄恕封漢王,王弘烈為魏王,王行本為荊王,王泰鎮為宋王,王世惲為齊王,王道徇為
魯王。而我們兩人和郎奉、宋蒙秋只是四鎮將軍,調守東都外四個主要的大城。」
  寇仲恍然大悟。
  王世充終是不能成大器的人物,一朝得勢,便急不及待的大封親族,如此豈能教為
他出生入死的將領心服。任用私人,實是王世充將來兵敗的致命原因。
  張鎮周狠狠道:「此事尚未落實,若真是如此,實教人心淡。事實上今仗之所以能
大破李密,戰績彪炳,功勞最大的莫如寇軍師,可是大人對此卻不置一詞,還命我暗中
監視軍師。」
  寇仲感激道:「難得兩位大將軍對我這麼推心置腹,不過眼下最緊要之事,莫過於
徹底剷除瓦崗軍,其它都可留在日後再應付。」
  張鎮周和楊公卿亦知不宜在眼下這緊急的形勢中為權位的安排分心,商議一會後,
各自分頭辦事。
  寇仲回去後院找徐子陵,他正和屠叔方在亭子內談話。
  見到寇仲,徐子陵道:「我已把素姐的事說給方叔知曉,希望他能使大小姐待我們
救出素姐母子後,才與素姐會合。」
  屠叔方歎道:「素素遇人不淑,令人心痛。我現在已大致明白了情況,小姐那邊可
包在我身上。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小姐為了籌募軍餉,這幾年來專做羊皮買賣,生
意做得很大。」
  寇仲坐下道:「有方叔和宣兄助她,生意自然愈做愈大哩!」
  屠叔方道:「所以我才說你們不會相信,這盤生意全是她一手一腳弄出來的,用的
雖是翟爺留給他的資金,使的亦是自己人,但若非她一買一賣都看得準,絕不能像目下
般賺大錢。」
  兩人大感愕然,那會想到翟嬌竟懂得做生意。
  屠叔方續道:「除了要為翟爺復仇外,她的精神便全用在生意買賣上。現在做生意,
除了講有生意頭腦之外,還要看拳頭是否夠硬。所以小姐看得她的羊皮生意很緊,我只
要勸她兩句,她定會答應耐心等待素素前來相聚。」
  他們這才明白翟嬌要辦何事。
  屠叔方道:「宣永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人又聰明絕頂,小仲若要打天下,他可成
你的左右臂助。」
  寇仲尷尬的怨徐子陵道:「連這你也說出來了!」
  屠叔方不悅道:「有什麼須瞞我的?大丈夫立身行事,要敢作敢為,不忌人言。小
仲有此大志,方叔為你高興還來不及哩!」
  頓了頓正容道:「李密大樹既倒,瓦崗軍自是四分五裂。憑小姐的關係,再以你寇
仲現時在江湖上的聲勢,我可和小永為你奔走活動,招募一班瓦崗軍的精銳,以年輕一
輩為招羅目標,對你將來的大業定會有很大的助力。錢餉方面,更是沒有問題。」
  寇仲大喜道:「多謝方叔支持。」
  屠叔方喟然道:「當日與小姐倉皇逃去,本以為復仇無望,但轉眼李密伏誅在即,
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方叔對你有很高的期望哩。」
  寇仲便問起道:「你們不是一直依附在李平郡的谷應泰旗下嗎?此人又如何呢?」
  屠叔方搖頭道:「此人現與竇建德關係密切,雖是與李密勢不兩立。卻很難說動他
投往你那一方,不理他也罷。」
  足音響起。
  三人瞧去,只見清麗動人的小婢楚楚,怯生生的來到三人跟前,偷瞥著寇仲的秀目
難掩喜孜孜的神色。
  寇仲驚喜道:「楚楚何時來到的,為何我竟不曉得?」
  楚楚作了個萬福道:「楚楚今早才抵此處以服侍小姐,寇爺你那麼忙,怎會知道呢?」
  又對屠叔方說翟嬌要見他。
  徐子陵知情識趣的隨屠叔方一道離開,讓他兩人有單獨相對的機會。
  一時間,這對男女都有恍如隔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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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枕戈待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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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微笑道:「坐下好嗎?」
  楚楚玉頰立時飛起紅雲,搖頭道:「那不合規矩。」
  寇仲愕然道:「什麼規矩?」
  楚楚咬著下唇輕聲道:「那是主從之別嘛!」
  寇仲不解道:「我只是你的朋友,當年是擲雪球互相認識的。我們何時曾有主從之
別呢?」
  楚楚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似是回想起當日在大龍頭府擲雪球為戲的動人情景,欣
然道:「那時怎同呢?你和徐爺是素姐的義弟。可是現在你們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連小姐都要尊敬你們。人家自然要守禮數哩!」
  寇仲見她仍保持著當年令他心動的可愛神情,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
  本很想告訴她自己仍戴著她當時所贈的鏈子,但另一個念頭卻使他打消此意。歎了
一口氣道:「去他娘的禮數,我寇仲仍是那個擲雪球的小子,唉!」
  若生命可重新由那時開始過,素素就不會嫁給香玉山了。
  楚楚低聲道:「寇爺若沒有什麼吩咐,楚楚便要回去看小姐有什麼要伺候了!」
  寇仲強壓下像以前般把她擁入懷裡恣意愛憐的衝動,讓她離開。

          ※         ※         ※

  黃昏時份,張鎮周率領五千輕騎,進軍金墉。
  楊公卿、寇仲和徐子陵另率二十輕騎送行,到肯定探得單雄信的新軍沒有異舉,才
折返偃師。
  此時往探敵情的玲瓏嬌回來了。
  眾人在帥府大堂聽她的報告,翟嬌、屠叔方和宣永均有出席,王玄恕則去了視察洛
河南岸的營地,加強防禦。
  玲瓏嬌道:「正如寇軍師所料,李密率敗軍撤回洛口後,立即整頓軍旅,只逗留一
晚,便率七千騎兵,離城西來,似要與單雄信的大軍會合。」
  翟嬌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冷笑道:「今趟要教他有命來沒命回去。」
  屠叔方沉聲道:「李密此人高傲自負,可勝不可輸;現在士氣低落時卻要率兵反攻,
只是自取滅亡。」
  寇仲搖頭道:「他雖是輸不起,急欲挽回顏面,但絕不會笨得去與單雄信快要缺糧
的孤軍會合,此事不應輕忽視之,否則我們將犯上輕敵的錯誤。」
  楊公卿點頭道:「他是要誘我們去攻打洛口。」
  翟嬌亦不解道:「洛口根本無險可守,若我們往攻,邴元真望風立潰,李密為何走
此下著?」
  宣永道:「李密自不會把洛口拱手讓人,照我猜測,他是希望我們誤以為他是要與
單雄信會師,因而乘機往攻洛口,斷他東歸之路。而當我們把輜重渡過洛水之時,他便
向我們渡河部隊發動猛攻,而單雄信則全力攻城,此計實是非常毒辣,不過卻正中寇爺
的算中。」
  寇仲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李密的致命傷,就是以為我們仍然缺糧,故不得不急取
洛口,以攫取洛口充足的糧備,乃行此誘敵之計。」
  洛口乃舊隋五大糧倉之一,共有二千個大窖,每窖儲糧八千石。李密雖曾開倉賑民,
但這幾年來仍不斷往洛口倉窖儲糧,以供應瓦崗軍的需求。
  翟嬌道:「那我們便佯作渡河,誘他來攻好了!」
  寇仲道:「現在是他急而我們不急。先待張大將軍攻下金墉,我們有了要單雄信屈
服的本錢,才可集中全力對付李密。」
  接著問玲瓏嬌邙山上兵營的情況。
  玲瓏嬌答道:「那支部隊全是老弱殘兵,今早已開始北撤,看情況是要渡河往河陽。」
  又道:「單雄信的部隊軍心不穩,不住有人拋棄兵器逃離軍營,故人數雖多,該沒
有作戰的鬥志和能力。」
  寇仲動容道:「知否逃了多少人?」
  玲瓏嬌道:「他們是爬過木柵逃亡,布在營外的哨樓十座有八座都沒有人監察,但
因是趁晚上逃走,確實數目很難估計。我曾抓起幾個逃兵來審問,都說營地謠言滿天飛,
更有人傳李密已給我們殺了。故而人人無心戀戰,單雄信更停止製造攻城的器械,擺出
要撤走的姿態。」
  「砰」!
  楊公卿一掌拍在台上,精神大振道:「李密一生人最大的錯誤,就是用這種烏合之
眾來攻打我們。」
  玲瓏嬌道:「單雄信的部隊幾乎全是步兵,戰馬不到五百匹。現在已開始限制每人
的口糧,每日配給只有正常一半的份量,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寇仲瞧了默然不語的徐子陵一眼後,欣然道:「這就成了。我們根本不用等待金墉
失陷,就可施出渡河誘敵之計。我可保證單雄信會不理李密著他進攻我們的命令,擁兵
自守,好待我們移師洛口之際,便逃之夭夭。那時他就可和我們討價還價,談投降的條
件。」
  眾人都點頭同意。
  若換了是沈落雁或徐世績而非單雄信,情況自然大不相同。
  因單雄信一向對李密重用蒲山公營的手下大將深感不滿,而配給他的部隊又是不堪
一戰的烏合之眾,怎會冒險為李密賣命。
  楊公卿總結道:「我們明天便佯作渡河,同時布下兩支伏兵,一支監察單雄信的動
靜,一支負責對付李密,此仗李密若再敗,勢將再無可用之兵。」

          ※         ※         ※

  「篤!篤!篤!」
  徐子陵早從足音認出是寇仲,道:「進來吧!為何今次這麼有規矩,竟懂得敲門。」
  寇仲推門而入,苦笑道:「十次至少有五趟我是有敲門的,陵少今晚的火氣似是很
大哩!」
  徐子陵待他在几子另一邊坐下後,道:「自見到大小姐,就想起素姐,心情會好到
那裡去?」
  寇仲道:「素姐的事擔心也沒有用,我們更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只會落入蕭老賊和
香小賊算計之內。」
  接著把王世充準備大封親族,惹起張鎮周和楊公卿不滿的事說出來。
  徐子陵心中一陣煩厭,岔開話題道:「假若明天李密沒有中計,又或仍給他溜了,
我們仍否要在這裡繼續磨下去,白幫王世充這種人打天下呢?」
  寇仲苦笑道:「問題不在我們身上,而在大小姐她老人家身上。」
  徐子陵沉吟道:「只要我們告訴大小姐,我們是要去接素姐,她該肯接受吧!」
  寇仲精神大振道:「這不失為可行之計,若李密逃回虎牢或縈陽,就不是十天半月
時間可幹掉他。坦白說,我很擔心老爹和沈法興攻下江都,那時飛馬牧場就危險了,他
們怎能既要應付朱粲那殺人狂魔,又要應付老爹和蕭銑。」
  徐子陵同意道:「看過騎兵的厲害後,才明白為何這麼多人對飛馬牧場虎視眈眈。
只有他們經配種改良的戰馬,才可應付天策府的黑甲驃騎。所以若我是老爹,也會把奪
取飛馬牧場視為首要之務。」
  寇仲喜道:「難得陵少和小弟有這種共識,素姐的事雖要緊,卻不及飛馬牧場的刻
不容緩。不理明天是否能宰掉李密,我們也立即趕返洛陽,見過卜天志後,就可和虛行
之一起溜之夭夭,其它的事就讓王世充去頭痛好了。」
  接著又歎了一口氣,道:「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劉大哥明明愛上了素姐,但又不敢
表露愛意。」
  徐子陵皺眉道:「你明白了什麼?」
  寇仲沉聲道:「劉大哥是真的喜歡素姐。」
  徐子陵不解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寇仲苦笑道:「我們終於經歷過沙場的凶險,以李密那種身手,一旦陷於劣勢,也
動輒要飲恨沙場。所以每趟上戰場,小命都得交在老天爺手上去,而不是由自己決定。
在這種朝不保晚的情況下,怎敢去害苦自己心愛的女兒家那脆弱的心腸呢?」
  徐子陵默然半刻,徐徐道:「你為何忽然有此感觸?」
  寇仲頹然道:「當年在大龍頭府,我想也不想便將楚楚摟入懷內親熱,但今天明知
她千肯萬肯,我卻不敢碰她半個指頭,心中豈能無感。」
  徐子陵欲語無言。

          ※         ※         ※

  翌日清晨,城門剛啟,輜重騾車便源源出城,朝浮橋開去,準備渡河。
  此時以楊公卿、寇仲為首的一隊五千個精銳騎兵,已埋伏在浮橋北的一處密林內,
附近所有制高點,都設有崗哨,監視遠近的動靜。
  情報像雪片般不住送到。
  翟嬌出奇地沉靜,使人更感到她要殺死李密的決心。
  徐子陵則作她的貼身護衛,怕有起事來時,她會不顧危險以致為敵所乘。
  王玄恕的輜重部隊開始渡河。
  此時情報傳來,王伯當駐金墉的部隊已聞風先遁,退守河陽,城民開門迎接張鎮周
的大軍進城。
  不費一兵一卒下,金墉城便落入張鎮周手內。
  而單雄信則果如所料,全無動靜。
  玲瓏嬌此時策騎奔至,報告道:「李密的騎兵正全速趕來,顯然已探得我們渡河的
事了。」
  楊公卿大喜,忙吩咐眾將,準備作戰。
  寇仲忍不住讚道:「若非嬌小姐擅於探聽敵情,情報準確,我們只能事倍功半,絕
對沒有眼前料敵如神的奇效。」
  玲瓏嬌甜甜笑道:「你最懂哄人。」
  寇仲虛心問道:「偵察敵人是否有什麼竅要呢?」
  玲瓏嬌答道:「用兵之要,是先察敵情。若不知敵,等如縛著眼睛和敵人交手,不
敗才怪。所以三軍未動,偵騎先行。而凡督軍者必須有一批精於偵察的好手,才能達到
知敵的目的。」
  寇仲為了自己將來著想,兼之在此時逗逗這龜茲美女總好過呆候乾等,逐問道:
「怎樣才再培養出偵察的好手來呢?」
  玲瓏嬌道:「首先要選人,必須擅於走動和機靈的人,才能擔當這種任務;其次是
他們必須熟悉地理環境和各地方言,便於隱藏和探聽消息,最好是懂得易容改裝,俾能
無所不至。若可以重金收買當地或敵方的人士,那就更萬無一失。」
  寇仲歎道:「原來是這麼複雜的。」
  玲瓏嬌壓低聲音道:「你為何像對這些軍隊內只屬小道的事情,竟很有興趣的樣子
呢?」
  寇仲不答反問道:「我可否再問你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玲瓏嬌凝視他半晌,點頭道:「問吧!」
  寇仲湊近點道:「嬌小姐和王公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你會不遠千里的從龜茲來助
他打天下?」
  玲瓏嬌垂頭道:「你為何要問?」
  寇仲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只是好奇吧!」
  玲瓏嬌搖頭道:「若你只是隨便問問,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寇仲愕然道:「這竟是個秘密嗎?」
  玲瓏嬌尚未來得及答話,寇仲忽然仰首望天,失聲道:「今次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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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忍付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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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聞得寇仲驚呼都把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再學他般仰首觀天。
  只見沈落雁那頭偵鳥不住盤旋高飛,在空中作出奇異的飛行路線。
  楊公卿,玲瓏嬌、徐子陵、翟嬌等知情者同時色變,如這怪鳥正借特別的飛行方式,
通知主人這密林內藏有伏兵。
  為了躲避敵人探子的耳目,他們費了很多功夫才布下這支伏兵。
  首先是以另一隊騎兵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擺出欲防止單雄信的部隊趁輜重渡河時偷
襲的姿態。又在高處放哨,再趁黑夜著騎兵牽馬穿林,潛往現在埋伏的地點。馬蹄當然
包上布帛,以免發出異響。
  可是千算萬算,卻算漏了這頭通靈的怪鳥。
  「呱!呱!呱!」
  怪鳥望東北方向飛去,正是李密騎兵馳來的方向,此時已隱聞馬嘶和蹄音。
  楊公卿大喝道:「左右翼先行!」
  號角聲起。
  埋伏兩翼的左右先鋒隊各三千騎首先由密林衝出,循著彎由的路線,望敵軍的側翼
馳去。
  然後中軍蜂擁出林,隊形整齊的馳上長草平原,往敵人馳來的疏林區疾馳而去。
  馬鞭揮舞策打,戰馬長嘶,充滿急疾慘烈的情景。
  戰士精騎像潮水狂浪般把草原遮沒,晨光下戰胄盔甲的兵械熠燦生輝。
  大地急快倒退。
  只數十息的光景,中軍的八千騎兵已進入疏林區,騎速稍減的往敵人迎去。
  由於敵人只在八千之數,所以他們全無顧忌的憑著優勢的兵力,凌迫對手。
  現在唯一希望就是以快打快,最好是敵人來不及撤退,又或整頓陣勢,給他們銜尾
追上,殺李密一個落花流水。
  寇仲、玲瓏嬌、翟嬌、徐子陵等首先馳上一個山丘,只見半里許外的密林塵土直捲
上天,蹄聲急驟,卻聲響漸弱。
  翟嬌大喝道:「追!」
  寇仲大喝道:「不要追!」
  翟嬌大怒道:「為何不追,李密要走哩!」
  楊公卿這時來到寇仲旁。
  寇仲問玲瓏嬌道:「塵土揚起的樣子算是條條而起還是凌星散亂呢?」
  玲瓏嬌勒著正呼嚕噴氣的戰馬叫道:「瓦崗敵軍仍是隊形整肅,散而不亂。」寇仲
點頭道:「正如我所料,沈落雁早猜到有伏兵,故以怪鳥叫我們追去,我敢肯定密林內
另有伏兵,當我們步入陷阱時,李密就會回師反擊。」
  楊公卿喝道:「有道理!」
  立即教號角手發出停止前進的命令,指示兩支側翼的先鋒軍原地留駐。
  翟嬌終是將門之後,清醒過來,但情緒仍是波蕩,眼中充滿憤慨神色。
  徐子陵留意寇仲,見他那對眼睛冷靜如亙,透出智能和冷酷的神光。
  他尚是首次在寇仲眼中發現這種神色,不由心中一顫,記起他在竟陵城頭,面對杜
伏威千軍萬馬的攻城部隊時說過的話。
  就是漠視生死,把整個戰場視作一個棋盤,敵我雙方則是棋盤上爭鋒的棋子。經過
這番戰場上的歷練後,寇仲已從一個本對戰事毫不在行的小子,變成一個謀略出眾,料
敵如神的統帥。
  楊公卿虛心向他請教道:「現在該如何處置?」
  寇仲斷然道:「我們只須留下數千人在這裡佈防,教李密難作寸進。而輜重則繼續
渡河,並分出快速部隊直逼洛口,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宣永道:「如若李密回師守洛口,我們是否仍要強攻?」
  寇仲道:「李密是不會甘心退走的,他還有單雄信這個希望,到單雄信乘我們進軍
洛口撤走時,他便錯恨難返,只有逃往虎牢一途了。」
  密林遠處軍止塵止,顯示李密停了下來,明白狡計難逞。
  這行動比什麼長篇大論更能增加寇仲的說服力和威信。
  寇仲續道:「快速部隊的作用,就是先一步趕往洛口,防止李密渡河回城,那洛口
的邴元真便只有棄城或投降的兩個選擇。」
  楊公卿長笑道:「就這麼決定吧!」

          ※         ※         ※

  接著的七天,決定了李密這一代梟雄的命運。
  鎮守洛口的邴元真向兵臨城下的楊公卿投降,李密另一員大將單雄信又在這關鍵時
刻擁兵自守,且被屠叔方說服歸降。
  李密知道大勢已去,只得率人逃往虎牢,王伯當則退守河陽。
  寇仲、楊公卿再整頓軍馬,準備乘勝追擊,再拿下虎牢。
  豈知李密聞風先遁,逃往河陽與王伯當會合。
  他本想以黃河作屏障,北守太行,東連黎陽,以圖平反敗局。
  可是大敗之後,軍心渙散。
  兼且瓦崗軍因翟讓之死早伏下分裂的因素,舊將紛紛拒命,使李密有力難施,用武
無地。
  而王世充軍亦因剛得到多個城池和大片土地,須得休息整頓,一時亦難以渡河進攻
河陽,故先把力氣平定河南區域,一時成了隔河對峙之局。
  這晚在虎牢行府後院的偏廳內,屠叔方引來翟嬌向寇仲和徐子陵道:「我已向小姐
和盤托出有關南方的形勢和素素的事情,因我覺得還是坦白些好。」
  翟嬌惡兮兮的瞪著兩人道:「這麼要緊的事竟敢瞞我,看我把你們和那香玉山一起
宰掉。」
  兩人唯唯喏喏,不敢反辯。
  翟嬌道:「我豈是不講道理的人,李密今次已吃足苦頭,永無翻身之望。雖未能手
刃那奸賊,總算為爹重出了一口氣。我也不想為王世充這種人繼續出力,你們有什麼打
算?」
  寇仲道:「我們想先回洛陽打個轉,然後立即南下,先助飛馬牧場反危為安,再看
怎樣可把素姐母子帶走,再來與小姐會合。」
  翟嬌斷然道:「我和你們一道去吧!」
  寇仲大吃一驚,忙道:「小姐千萬不要去。」
  翟嬌怒道:「為什麼?」
  屠叔方伸出仗義之手道:「小仲的意思,是希望小姐能留在北方,為他聯結瓦崗軍
有用的人才,好得在將來共創大業。」
  徐子陵也道:「小姐留在北方,看緊李密,便隨時可取他狗命。」
  這句話比什麼都更能打動翟嬌。
  她沉吟半晌後點頭道:「好吧!我便留在北方,不過我再不想跟王世充的人混在一
起。你們想什麼時候走?」
  寇仲道:「事不宜遲,明早我們便一起離開。」
  寇仲向楊公卿道出要回洛陽之意後,尚未解釋原因,楊公卿沉聲道:「仲小兄想就
此一走了事嗎?」
  寇仲尷尬道:「大將軍真精明。」
  楊公卿伸手搭在寇仲肩頭上,雙目精光閃閃道:「你是楊某人生平所遇的最天才橫
溢的統帥人才,假以時日經驗,天下再難有對手,你心中有沒有什麼計劃呢?」
  寇仲低聲道:「暫時可以有什麼計劃呢?只不過覺得王公非是可與共事之輩,故暫
作功成身退,大家仍可留下一份交情。」
  楊公卿歎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論功行賞,怎能沒你的份兒?明天我便派戰船把
你送返洛陽,理由則是讓你可親自向大人匯報軍情,以決定是否該立即渡大河進攻河陽。
但你既萌去志,洛陽再不是該久留之地,你明白我的話吧?」
  寇仲感動地道:「我絕不會忘記和大將軍並肩作戰的美好時光。」
  楊公卿放開按在他肩頭的手,大笑道:「彼此彼此!希望有機會再並騎馳騁沙場,
殺敵取勝。」

          ※         ※         ※

  寇仲回到後院,有人在廊柱後喚道:「寇爺!」
  寇仲探頭一看,原來是動人的俏婢楚楚。
  這美人兒牽著他的衣袖,來到園子的竹林深處,幽幽道:「聽小姐說明天便要和你
們分手了!是嗎?」
  寇仲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輕撫她吹彈得破的臉蛋,柔聲道:「南方事了,我定會
回來找你,你還可以見到素姐和她那白胖胖的嬰孩啊!」
  楚楚喜道:「那真是好哩!」
  旋又垂頭黯然道:「但婢子又有大段日子不能侍候寇爺了。」
  寇仲忍不住掏出掛在頸上的煉墜,笑道:「看!你不是時刻都貼身侍候著我嗎?」
  楚楚嬌軀劇顫,射出意外驚喜的神色,接著投進他的懷裡,不顧一切地把他摟個結
實,喜極而泣。
  寇仲軟玉溫香抱滿懷,嗅著她仿似陌生又無比熟悉的體香,憶起當年在大龍頭府抵
死纏綿的醉人情景,雙手將她抱緊道:「不要哭,只要我們能在這亂世好好活下去,總
有一天會有快樂和不用分開的日子過的。」
  在這一刻,無論是宋玉致或李秀寧,都到了他遙不可及的遠處。
  楚楚倏又離開他的懷抱,嬌喘道:「楚楚失態了!」
  寇仲情不自禁再次把她擁入懷裡,感受著她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深情。道:「記著!
我寇仲從沒有認為你是下人,將來也不會。」
  楚楚渾身一陣抖顫,道:「寇爺好好保重自己。」
  言罷揮淚去了。
  寇仲歎了口氣。
  為了事業,是否便要作出這麼多犧牲呢?
  假若自己是個胸無大志的小子,這刻便可和她海誓山盟,再來個雙宿雙飛,鴛鴦比
翼共渡良宵。
  可是他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雙龍幫的人在關中苦候他的來臨。
  飛馬牧場正陷於險地。
  素素則急待他去營救。
  而他和徐子陵亦是遍地仇讎,步步險境。
  這就是須付出的代價了。

          ※         ※         ※

  戰船逆流西上。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立在船頭,迎著吹來的河風和茫不可測的命運。
  寇仲道:「只要找著虛行之,我們立即便走,就算要翻臉打出去,我也要走。」
  徐子陵淡淡道:「王世充絕不敢公然拿你怎樣的,否則如何服眾,何況李密仍死而
未僵,他不會笨得動搖軍心呢。」
  寇仲點頭道:「有道理!我也是這麼想。」
  徐子陵沉默下來。
  寇仲歎氣道:「我便像發了一場夢,到現在仍不相信曾威震天下的李密會被我們擊
敗。」
  徐子陵喟然道:「總有一天你會發覺人生只是大夢一場,帝皇霸業都毫不真實。」
  說到這裡,不禁想起清雅如仙的師妃暄。
  寇仲卻想起伏在懷內悲泣的楚楚。
  一陣長風吹來,拂得兩人衣衫獵獵作響,東都洛陽出現前方,巍然矗立,氣象萬千。
  這座偉大的城市,是否終亦有陷落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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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十九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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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同陷險境
第02章 浴血都城
第03章 接收戰果
第04章 恩怨情仇
第05章 誤打誤撞
第06章 交換人質
第07章 被敵所惑

第08章 過海神仙
第09章 再擒玄應
第10章 糾纏不休
第11章 豪情蓋天
第12章 血戰城關
第13章 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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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同陷險境      

  夕陽西下。

  戰船駛進洛陽城,沿洛水朝皇城開去。

  城牆和沿岸的哨樓高處,均旗幟飄揚,一片勝利後的凱旋景象。

  河道上固是舟船往來,陸上更是人車擠擁,繁華興盛。見到戰船入城,途人無不夾河揮
手歡呼,氣氛熱烈。

  寇仲和徐子陵卻半點沒受這氣氛的感染,前者細看旗幟上的標誌後,一震道:「楊侗終
於被迫讓位了!」

  這雖是必然的事,仍嫌匆促了一點。可見王世充稱帝之心的迫切。從此中原又多了一個
自立的皇帝。

  徐子陵沉聲道:「我不想見王世充。」寇仲點頭同意道:「見他亦沒有甚麼意義,看看
能否找到卜天志,我會與虛行之來找你會合,一起趁夜離城。唉!我忽然有點心驚肉跳的不
祥感覺。如若我有甚麼不測,你就殺了王世充給我報仇。」

  徐子陵笑道:「歐陽希夷豈肯讓王世充殺你。憑他在江湖的地位,王世充怎都要給他幾
分面子。除非有像他和陳長林那類高手相助,王世充亦沒法把你留下。只要你見機行事,該
沒有問題。」

  話雖如此,兩人仍議定了種種應變之法,徐子陵這才縱身而起,投往洛堤旁的樹叢中,
消沒不見。

  ***

  戰船泊往皇城外的碼頭。

  王玄應、郎奉、宋蒙秋等率眾迎迓,伴寇仲朝城門馳去。

  寇仲策騎緩行,順口探問王世充的情況。

  王玄應歎氣道:「李密那一拳確是非同小可,爹至今仍未能離開榻子,不過精神卻很
好,整天盼望可以見到寇軍師。」

  王玄應出奇恭敬的客氣,卻令寇仲聽得汗毛倒豎,也心中懍然。照道理若王世充連起床
也有問題,絕不該如此急於稱帝。

  但王玄應為何要說謊呢?寇仲暗裡抹了一把冷汗,問道:「夷老和長林兄可好?」

  另一邊的宋蒙秋皮笑肉不笑的道:「他們正陪侍聖上之側,等待寇軍師的大駕。」

  寇仲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歐陽希夷一向對他和徐子陵愛護有加,聞得他們歸來,怎都
會急前來相迎才合常理。今時不同往昔,現任整個東都全落在王世充的控制下,歐陽希夷
再不用一天十二個時辰陪護在王世充之側,至少虛行之亦該來迎他。

  忽然間,他生出身陷虎穴的感覺。

  ***

  徐子陵抵達卜天志在洛陽落腳之處,發覺已人去樓空,且屋內一片凌亂,似是走得非常
匆忙。

  最奇怪是並沒有依約定留下任何標記和暗號,這可大異尋常。

  徐子陵在廳內一角頹然坐下,暗忖假若卜天志的離開是與王世充有關係,那寇仲便危險
了。

  不過他仍不是太擔心,王世充要加害寇仲豈是易事。

  正沉吟間,足音忽起。

  以徐子陵一貫的冷靜自若,也禁不住臉色大變,因為他已憑足音認出來者何人。

  同時更知道寇仲陷身於極大的凶險裡。

  ***

  王世充現在最忌憚的人究竟是誰?以前當然是李密。

  但李密大敗之後,形勢劇改。在這黃河流域的中土核心地帶,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
得河北,隱成三足鼎立之勢。

  可是對王世充這鄭帝來說,爭霸天下仍是遙遠的事,眼前當急之務,就是要穩定內部,
鞏固戰果。

  假若王世充能親自指揮邙山大敗李密之役,那戰勝的榮耀和威望將可盡歸於他,使他不
用顧忌任何人。

  而事實卻非如此。

  現時寇仲無意間已在王世充軍中樹立起崇高的威望,又與王世充手下的大將發展出密切
的關係,不招王世充的猜忌才是奇怪。

  只看王世充大封親族,便知他是個私心狹窄的人,又有翟讓作前車之監,怎也不容寇仲
成為另一個李密。

  再加上寇仲和翟嬌的關係,誰也猜到寇仲可把李密的降兵敗將收歸旗下,那時王世充就
有養虎之患了。

  這些念頭逐一閃過寇仲心頭,確是愈想愈心驚。

  人馬馳入皇城,朝尚書府開去。

  為何不是直赴皇宮,就算王世充不能起床,抬也該被人抬到皇宮去。

  王玄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子陵兄何故不隨軍師同來參見父皇?」

  寇仲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他就像天上的浮雲,沒有甚麼興趣理會塵世間的事,我也管
他不,唉!」

  最後一聲歎息,卻是為自己的處境而發,在這種惡劣的形勢下,他怎樣聯絡上虛行之
呢?尚書府出現前方,燈火通明下的大門像惡獸張開的血盤大口,等待他這果腹的美點。

  可以肯定是倘若跨過門檻,他寇仲將永不能再憑自己的力量走出來。

  寇仲勒馬停定,領先下馬。

  無數念頭閃過腦際,最後的結論是只有三十六那最後一的走為上。

  現時他和徐子陵已成天下公認的有數高手,深悉他們虛實的王世充若想取他們任何一個
的小命,除了備有足夠的實力外,尚有特定的形勢和佈局,始可有機曾辦到。而尚書府的大
堂正提供了這麼一個有利的場所。

  王玄應躍落他左側,欣然道:「寇軍師請!」

  寇仲深吸一口氣,終於為自己的命運作出了關鍵性的決定。

  ***

  破牆而出後,徐子陵尚未有機會從地上彈起來,左腳踝一緊,已給尉遲敬德貼地竄至,
令人防不勝防的歸藏鞭纏個結實。

  鞭身的小圓吸盤纏進皮肉之內。

  假若徐子陵未見過尉遲敬德與王薄動手的情況,此刻必千方百計設法甩開歸藏鞭那可厭
的糾纏。現在他卻深悉這天策府高手變化無方的奇怪鞭法,心知若要與對方比賽變化,他的
左足休想能保持完整。

  徐子陵冷喝一聲,左足柱地,整個人像鐵板般從仰臥變成雙足直立。

  「崩」!

  歸藏鞭蹬個筆直,徐子陵卻是紋風不動,另一端鞭子緊握在立於三丈外,沉腰坐馬,形
態威猛之極的尉遲敬德手上。後者更是心中大懍,他剛才連施手法,先欲把徐子陵拖倒地
上,繼之則想利用鞭身吸盤拉扯之力,斷他足踝。可是竟給徐子陵巧施內勁,吸牢鞭身,反
以足踝把他的歸藏鞭鎖實不放。如此奇招,確出乎他意料之外。

  風聲四起。

  五道人影分由瓦頂和前後院院牆撲至,把徐子陵圍在正中。

  手持四尺青鋒的龐玉立在牆頭上,在夜風中衣袂飄飛,瀟灑之極,眼神卻利比鷹隼,居
高臨下狠狠盯像對圍堵者視若無睹的徐子陵。

  一襲青衣作儒生打扮、白哲清秀的長孫無忌,則負手立在以徐子陵為核心,與尉遲敬德
遙遙相對的另一方,腰背插玉簫,頗有出塵之姿,絕無半分劍拔弩張之態,灑脫得像是來
赴文友之會。

  可是徐子陵卻絕不敢小覷他,只從他那種淵亭嶽峙的氣度,便知他的武功不會在尉遲敬
德之下。

  另三人分別是持刀的羅士信,提矛的史萬寶和握棍的劉德威,散立四周,封死徐子陵所
有逃路。

  徐子陵凝望給自己撞穿的牆洞和散佈地上的紅木椅碎片,沉聲喝道:「敢問世民兄,助
王世充對付寇仲的除了楊虛彥之外尚有何人?」

  ***

  寇仲以內勁振發聲音,道:「王公若仍念一點賓主之情,便請出來答話!」

  身旁的王玄應、郎奉、宋蒙秋和一眾親兵盡皆愕然,接大半人手按兵器,同時挪開少
許,對他怒目而視。

  聲音遠遠傳開,響徹皇城。

  鴉雀無聲。

  宋蒙秋乾咳一聲,打個眼色,其他人勿要妄動,向寇仲道:「寇軍師誤會了!聖上仍
在龍床養傷,嘿…」寇仲哂道:「宋將軍不是說夷老和長林兄在府內嗎?為何他們竟不吭一
聲?」

  宋蒙秋登時語塞。

  寇仲得勢不饒人,長笑道:「古語有云,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哼!」

  「鏘鏗」連聲。

  王玄應等不待他把話說完。露出狐狸尾巴,紛紛掣出兵刃。

  寇仲再一聲長笑,沖天而起,惹得宋蒙秋、郎奉和王玄應三人騰身追趕。

  無數箭手從附近建築物的瓦頂現身,一時殺氣騰騰,喊殺連天。

  豈知寇仲升高不到兩丈之際,竟凌空換氣,改直上為斜掠,投往尚書府的台階上。

  此大大出人意表,而追兵中誰有他凌空換氣的本領,全追過了頭,升上兩丈外的上
空,反令伏在瓦面的數百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寇仲尚未踏足實地,已拔出井中月。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王世充近衛兵由四方殺至,眼看要成混戰之局。

  寇仲心知若給這些近衛兵纏上一陣子,將會陷入以百千計的王軍重圍內,那時就算是寧
道奇,也難逃死戰的厄運。猛喝一聲,人隨刀走,硬撞進敵人陣內。

  井中月化作護身寒芒,領先攔路的兩名近衛兵立時打轉橫跌開去。

  「噹」!

  另一人連人帶劍,給他劈得往後倒飛,連續撞倒兩個近衛,一起滾下台階。

  此時長階下人聲沸騰,刀光劍影,敵人像潮水般湧上長階來,一時也弄不清楚有多少
人。

  寇仲不敢躍高,倏地橫移,避過十多個撲過來的敵人,沿尚書府朝東面最接近的宣仁
門掠去,殺機填滿胸膺。

  敵人紛紛攔截。

  寇仲心知肚明宣仁門必布有重兵高手,往那方遁走只是作個樣子的惑敵之計。

  事實上整座內皇宮和皇城組成的洛陽都城,若關上所有城門,再於所有高達多丈的城牆
佈滿箭手,可頓成飛鳥難渡的絕地,其安全防範至為嚴密。

  幸好城內樓台林立。樓堂四面雖有高牆,但牆上均設門戶,樓台間連環相通,正是捉迷
藏的好處所。

  王世充是個愛充面子的人,絕不願讓暗殺寇仲這種醜事揚出去,所以才要誘他進尚書府
加以伏殺,避免他的鮮血沾染到他的宮城之內。

  寇仲猜估只要他能逃出尚書府的範圍,王世充狙殺他的力量將大幅減弱,而他亦有逃出
生天的希望。

  寇仲再改方向,繞往尚書府後,掠往太僕寺和將作監,越過這兩座宏偉的建築物後,就
是一排並列的大理寺、宗正寺、都水監和衛尉寺,接就是含嘉門和皇城北面的出口德猷
門。

  兩邊全是高起十丈過外的城牆,此刻在號角聲中,一隊百多人的鐵甲軍從尚書府後殺
出,往他擁來。

  牆上則人影憧憧,滿是敵人。

  要闖上牆頭,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若沒有敵人在牆頭攔截,憑他可凌空換氣的功夫,
或可勉強辦到。但在敵人無情的矛槍箭矢下,跳上去只是送死。

  餘下的迷路只有五個離城的出口。

  首先是由尚書府前大道貫通的東西兩門宣仁門和東太陽門。

  宣仁門是離開皇城的東門出口,剛才已試過該路不通,可以不提;東太陽門則是通往內
宮城之路。

  承福門是尚書府南面的皇城出口,徐非他肯回頭重投滿佈於尚書府的主力大軍懷抱之
內,否則也不用費神去闖。

  餘下只有前方含嘉門和德猷門這兩重門。

  兩門間尚有一座含嘉倉,專儲米糧等物。當日寇仲曾參與攻打宮城的戰事,故對整座都
城瞭如指掌,只是想不到這認識最後會用在逃命之上吧了!

  刀光連閃,兩刀分左右斬來,勁力十足,顯然是王軍親衛中的皎皎者。

  寇仲一看刀勢,如若再硬闖,必是敵兵齊至,把他圍在核心之局。

  他到現時所保持的最大優勢,就是不讓敵人有纏上自己的機會,而是帶敵人大兜圈
子,利用皇城的形勢東奔西跑,教敵人亂作一團。

  一旦失去這優勢,便是他寇仲末日之時。

  井中月先後往左右挑出,同時往後疾退。

  那兩人應刀慘叫,竟打螺旋,風車般旋了開去,不斷口噴鮮血,後至者走避不及給他
們撞上的都立即痛哼倒地。等若給寇仲的螺旋勁直接撞上無異。

  原本聲勢洶洶的十多名堵截前路的敵人,立即潰不成軍。

  寇仲亦一陣虛弱。

  這兩刀雖巧妙地把螺旋勁貫進對方體內,卻也令他真元損耗,故不能乘勝追擊,破入敵
陣往正前方城牆盡處的含嘉、德猷二重門衝去。

  不過他已極為滿意。

  驀又橫瀉七丈,避過身後自尚書府方向潮水狂浪般湧來的以百計敵人。

  他決定放棄前闖。

  因為要抵達那二重外門,尚需經過太僕寺、將作監等六座建築物。

  王世充既處心積慮佈局殺他,當然會在那裡布下伏兵,等他自投羅網。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進皇宮去,那時他尚可利用種種形勢,為自己製造逃走機會。

  寇仲長嘯一聲,騰身斜起,往分隔外皇城和內皇宮的城牆投去。

  箭矢嗤嗤。

  寇仲真氣換轉,改斜上為斜下,數十枝勁箭從頭頂上掠過,他卻投往城牆腳下,再貼牆
反往尚書府方向疾掠。

  敵人像一匹布般往他捲來。

  牆頭和尚書府四周以百計的火把燈籠照耀下,刀劍矛戟和盔甲盾牌閃爍生輝,皇城忽然
成了血戰的修羅地獄。

  寇仲不斷增速,貼牆朝唯一通往皇宮的東太陽門射去。

  不理要殺多少人,他都要殺入東太陽門去,即管寧道奇親臨,也阻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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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浴血都城      

  李世民負手從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只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個時辰,李世民保證
讓子陵兄能安然無損的離開。」

  徐子陵朝正不斷運勁用力扯鞭的尉遲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騙我,若非
你答應王世充保證能把小弟收拾,王世充豈敢貿然對付寇仲,他不怕以後睡難安寢嗎?」

  長孫無忌等無不露出訝色,感到有重新評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這猜測顯示出他對人性有深刻的體會和認識。

  現在天下誰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幹掉其中一個,不遭另一個報復才怪。留
有這種可怕的敵人。任何人以後都難望能一覺安眠。

  尉遲敬德心中還多了另一番奇異的感覺。

  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把他裡裡外外一覽無漏,盡悉他的虛實,教
他難受得直想噴血,手勁登時弱了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瞭解王世充了!不過我李世民卻另有自己的處事方法,不會
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洒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剛才的問題,小弟便要硬闖突圍。」

  李世民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搖頭道:「除了虛彥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該知
寇仲再無生還的機會。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讓你領回寇兄的遺體。」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閥內出類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剛升上東方空際的半闋明月,語氣冷靜至像不含半絲人世間的感
情,沉聲道:「我要動手哩!」

  李世民一對虎目湧出熱淚,轉身掉頭便走,黯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這句話等若頒下要把徐子陵處死的命令,登時燃了醞釀積聚至顛峰的戰火。

  ***

  寇仲疾如狂風,貼牆滑去,既免去了右方來的攻擊,又使牆上的箭手無從瞄射,最令截
擊者頭痛的是他遇上強敵時游魚般滑上牆壁,避過硬撼;敵弱時便全力施展殺,在短短十
多丈的距離,他固是多處負傷,敵人也給他宰掉數十個,戰況激烈紛亂。

  剛劈飛了兩名擋路的敵人後,左後側鋒銳疾至,寇仲來不及□眼去瞧,左足柱地,虎軀
疾旋,井中月快逾閃電般劈出,格開偷襲者的長矛。

  一個照臉下,寇仲認出對手乃王世充親衛裡的一名領軍偏將,還曾幾度交談和並肩作
戰。

  此時對方現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抽矛後退,寇仲本要連珠而發的寶刀不由硬收回來,心
中一陣感觸下,三枝長槍已疾刺而至。

  寇仲一個空翻騰身而起。

  只見東太陽門已在不到十丈之處,可是樓門處滿佈敵人。用的均是利於長攻的矛、槍、
戟等最不利他想貼身攻堅的重型武器。

  而左方有一批大約百多人的生力軍,正朝他圍過來,左盾右劍,隊形整齊,若給截上,
定是死路一條。

  寇仲心中大懍。

  敵人顯已從混亂中恢復過來,重新組織攻勢,且看穿他要硬闖東太陽門,故在該處布下
主力,要他插翼難飛。

  四枝長矛像四道閃電般脫手往他射來。

  右腳撐牆,寇仲改變方向,投進一堆敵人叢中,身刀合一,多個敵人立時仰跌側倒,給
他衝出圍困。

  此雖出乎敵人料外,但由於四處都是敵兵,使他只能從一個重圍闖到另一個重圍裡,
但離東太陽門的距離卻縮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護身體,右手劍迎頭劈至,勢道十足,勁風撲臉。

  寇仲哈哈笑道:「宋將軍你好!」

  來敵正是宋蒙秋。

  四周的敵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勢,浪潮般捲過來。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棄刀投降,我保證可讓寇兄全屍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將軍如此照顧小弟嗎?」

  「噹」!

  寇仲迅閃一下,避過對方劍勢,肩頭撞在左側敵人胸口處,那人骨折噴血後跌時,他已
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鋼打製的盾牌上,發出震懾全場的一聲巨響。

  矛尖刺到後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長矛被震得滑了開去,只能留下一道血痕。

  宋蒙秋卻吃足苦頭。

  寇仲這一刀乃全力施為,暗含旋勁,猛若迅雷,勁道強絕,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勢
硬劈得遠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僕右跌,就像有心為寇仲開路的樣子。

  宋蒙秋整條左臂和半邊身子都麻木起來,而尚未來得及催動血氣,寇仲如影附形的貼身
追來,井中月殺氣狂潮怒濤般捲至。

  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這一刀巧妙至極點,令他只有一個選擇,忙舉劍擋格。

  螺旋勁如巨浪狂潮般卷轉而來,宋蒙秋痛哼一聲,像傀儡般被寇仲擺佈得朝東太陽門的
方向蹌跟連退十多步,再為寇仲開出一條通行之道。

  寇仲身後的百多名劍盾手雖拚命追來,始終落後了幾步。

  四、五支長矛從宋蒙秋左右剌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繼續以宋蒙秋為主要目標發動猛攻。

  寇仲知這是生死關頭,只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搶進深達八丈的門道去。

  寇仲仰天長嘯,運盡餘力使真氣行遍四肢百骸,再滿貫刀上,井中月立時湧出森寒凌厲
的殺氣,擋路者但覺森冷的刀氣撲臉湧來,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艱困。

  刀風呼嘯,勁厲刺耳。

  宋蒙秋趁此緩衝之機,橫移避開。

  數聲沉啞的響聲後,擋路的數名矛手無一倖免都矛折人傷的東倒西歪。

  寇仲亦因真元損耗極鉅,把心一橫,騰空一個斤斗,避過四方八面攻來的重兵器,投往
東太陽門去。十多處傷口同時灑出鮮血,觸目驚心。

  ***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腦海心湖之外,靈台空澈澄明,沒有半絲雜
念。

  他一絲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敵人進攻的路線、角度和先後。

  這六名天策府上將級的高手確不愧是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不動時已能封死所有逃
路,動手後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最厲害是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和劉德威的棍,分別從
前、後、側三方攻來,抵達的時間分秒不差,就算他雙手同出,也只能擋對方兩件兵器。

  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給尉遲敬德的長鞭纏得正緊,使他無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閃避。

  更要命的是長孫無忌的玉簫稍慢三人一線,使他知道縱能擋避三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勢,
仍要應付長孫全力出手的一擊。

  挺刀立於後方兩丈許處的龐玉亦予他極大的威脅,令他深切顧忌,須稍留餘力以應付他
的狙擊。

  這六個高手任何一人都有與他單獨硬拚之力,合起來其殺傷的威力更以倍數的提升,在
正常的情況下,只要一個照面便可將他重創,而他根本沒有還擊的機會。

  何處才可找到敵人聯手的破綻,那遁去的『一』呢?如此攻勢,實難拆解,情勢危殆險
惡。

  驀地徐子陵狂喝一聲,全身勁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遲敬德攻去。

  尉遲敬德只覺一股強大無匹的螺旋異勁攻入手內,大駭下忙全力相抗。豈知對方的螺旋
功忽地以反方向迴旋而去,由衝擊變成拉扯的力道。

  尉遲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馬,反扯歸藏鞭。

  此時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劉威德的棍,同時擊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風吹起的綿絮般以肉眼難察的高速,脫出敵人的圍攻,疾如風
火般往尉遲敬德撞去,敵人鞭子拉扯之力,反為他提供了閃避的助力,只有史萬寶的矛在他
左肩處劃出一道衣裂肉綻的血痕。

  尉遲敬德手上一輕,給己身勁力反撞過來,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難受得差點要吐血,一個
蹌踉,隨波浪紋不斷增大的歸藏鞭,險些跌坐地上。

  伺機一旁的龐玉和長孫無忌看得最是清楚,都驚駭欲絕。

  要如徐子陵能辦到這種本屬沒有可能的事,必須體內真氣在眨眼的功夫內轉換了多次才
成,至此方深悉《長生訣》秘功的厲害。

  兩人大喝一聲,劍簫同時出手。

  更駭人的事發生了。

  ***

  「鏘」!

  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來的長戟處,借力斜掠而上,直登東太陽門的門樓處。

  敵人那想得到他取難捨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十多枝專防敵人攻城,長達三丈的拒往他揮至。

  寇仲心中大定,剛才他沖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來的,本身仍留有餘力,忙急換真氣,
生出新力,一個空翻避過拒,越過城牆達兩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樓靠皇宮的城牆邊緣去。

  從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見到皇宮內城的城牆和位於內宮城東南角的永泰、泰和、興教
三門。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門都沒有特別加派人手把守。所以只要他速度稍快,便可在給敵人
截上之前躲進皇宮去,再設法逃命。

  牆上亂成一團。

  寇仲連人帶刀硬往舉矛挺槍迎來的敵陣投去,狂喝道:「擋我者死!」

  井中月灑出大片刀光,蓋頂壓下,籠罩範圍之廣,勁氣之強,實屬他出道以來最厲害之
作。

  拚死之下,他把功力發揮至盡點。

  敵人東倒西翻下,他已踏足牆頭。

  此時他離牆頭向西的邊緣只有兩丈許遠,成功在望,鬥志激昂,那敢怠慢,趁敵人陣
腳大亂,井中月風捲雷奔的朝牆沿殺去,登時血光四濺,擋前的兩人同時胸口中刀,直入心
髒要害,往後便倒。

  寇仲踏敵人屍身,以游魚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應刀倒地,中刀者必當場
氣絕身亡,只有死者,沒有傷者。

  內氣不住流轉,舊力剛消,新力又生。

  四周的敵人見他如此威勢,心膽俱寒,紛紛退避。

  寇仲亦多添了幾處傷口,不過他這時殺得性起,把井中月發揮得淋漓盡致,激昂奔蕩,
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廣無人,原來終抵達城樓邊緣。

  寇仲轉過身來,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槍矛應刀折斷。

  眾人駭然退後。

  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

  一個倒翻,往後躍去。

  就在此刻,兩股氣勢渾凝,強猛無儔的鋒銳之氣,分由下方往他射來。

  寇仲心中大駭,知道終遇上能致他於死命的高手,且有兩個之多。

  破風聲同時在後方響起,六、七枝鋼矛從城牆上疾矢般往他後背擲去。

  ***

  歸藏鞭竟又扯個筆直。

  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遲敬德馬步之穩,亦要給徐子陵扯得衝前兩步,才收住勢子。

  龐玉的劍,長孫無忌的簫,同時擊空。

  這應是沒有可能的。

  徐子陵明明是朝尉遲敬德疾衝過去,擺出要全力進攻他的情勢,豈知在離對手半丈許
時,竟凝定了一下,接往反方向後退,拉直鞭子。這種真氣的急劇轉換,原可令任何高手
的奇經八脈亂成一團,動轍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卻若無其事般辦到了。

  徐子陵腳踝的一截歸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天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領教
了!」

  只見他凌空飛退,越過牆頭,沒在遠方暗黑裡。

  眾人呆在當場,臉臉相覷。

  誰想得到徐子陵能憑表面看來使他盡處下風的一條鞭子,作為遁去的憑藉,大耍戲
法,把眾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們雖對徐子陵評價甚高,但到真正交手,才體會到他厲害的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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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接收戰果      

  寇仲只瞥一眼,進一步肯定了自己難以力敵的想法。從這城門處沖天截擊上他的兩個
人,穿的只是親兵的武服,卻戴上遮蓋了上半臉龐的頭盔,擺明是不願讓人認出他們的廬山
真貌。

  左下方的男子手中長劍化作無數眩人眼目的芒點,反映遠近火把風燈的光芒,使人難
以看清他的身形,但寇仲卻清楚無誤感到他就是曾和自己交過手的「影子刺客」楊虛彥。

  此人實是用劍的奇材,其火候功力均達到了宗師級的級數,且劍法別闢蹊徑,只是他一
人,寇仲便沒有取勝的把握。

  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形狀似戈非戈,似戟非戟,就像戈和戟合生的錯體兒子,但觀其
霸道的攻勢,武功絕差不了楊虛彥多少。

  寇仲心中喚娘時,牆頭守軍擲來的七枝長矛,已刺背而至。

  寇仲一聲大笑道:「虛彥兄別來無恙!」

  身子在凌空中左右急速的晃了幾下,五支長矛分別從他左右上三方貼身而過,但其中兩
支竟給他夾在腋下,猛烈的力道,助他改變了下墮的勢子,改為越空而前,直往皇宮永泰門
的方向投去。

  以楊虛彥和李神通之能,也只能撲了個空。

  高手相爭,爭的就是這分秒之差,到他兩人運氣落回地上時,寇仲早沒入皇宮。

  一時間大批追兵隨之擁入永泰門去,亂成一片,反令兩人行動不便,坐失良機。

  ***

  徐子陵換過另一身衣服,又買了把鋼刀,戴上面具,扮成曾被「河南狂士」鄭石如錯認
為前輩凶邪「霸刀」岳山的樣子,施施然到大街一間約定的酒館,等待寇仲。

  他有信心寇仲必能保命逃生前來見他。

  假若他死了,他會不擇手段刺殺王世充和李世民來為他報仇,然後南下接回素素母子,
將她們托付翟嬌,再孤身去找宇文化及算賬。

  既要爭天下,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誰都沒甚麼好怨的。

  忽然間,徐子陵生出一種豁了出去。甚麼都不放在心頭的情懷。

  生也如是,死也如是,那有甚麼好擔心的。

  要發生的也該發生了。

  此時有兩個江湖人物步入店來,瞥見獨坐一隅的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臉色大變,退
了出去。

  徐子陵看在眼內,心中大惑不解。

  要知岳山數十年沒有踏足江湖,除非是常年的同輩高手,否則理該沒有人認識他,為何
隨便闖來的兩個漢子,年紀又不過三十,一眼便認得出「他」來呢?再想深一層,登時恍
然。

  岳山抵洛陽的消息必已從鄭石如口中散播開去,又或告知此地某一幫會或有勢力的人
士,那人於是傳令手下留意這麼一號人物,至有剛才的情況出現。

  現在自己連王世充和李世民都成了死敵,那還會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他只想喝酒。

  若寇仲真的被害,會對他做成怎樣的打擊。

  人死了是否會煙消雲散,了無痕跡,還是會再次投胎為人。

  寇仲熟悉的足音由遠而近。

  徐子陵抬頭瞧去,映入眼廉的卻是個身穿便服的禁衛軍。

  寇仲步履不穩的在他身旁頹然坐下。面具的遮蓋令徐子陵瞧不見他的臉色,但當然知他
受了重傷。

  喝了一口酒後,寇仲狠狠道:「王世充那天殺的傢伙,竟聯同李小子來對付我,差點就
給他把老命要了,幸好我有改頭換身的妙,否則你以後都會見我不到,除非肯到地府去探
我。」

  徐子陵從台底探手過去,抓他的手,真氣源源輸送,淡然道:「剛才有人認出我是
『霸刀』岳山,所以這裡不宜久留,還要設法撇下任何想追酊我們的人。」

  寇仲愕然道:「岳山?」

  徐子陵聳肩道:「有甚麼好稀奇的。」

  接皺眉道:「你的傷勢很重,沒有一晚的時間,休想痊癒,但那只是指內傷而言,外
傷怕要多兩天。」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之所以能脫身,全賴楊虛彥這小子想趁我力竭時來佔便宜,加
上我帶王世充的人從皇城游往宮城,兜兜轉轉,跑足幾里路。最好笑是當我闖到後宮時大
喊王世充要殺楊侗,整座皇宮登時亂成一片,我便乘機與一個友善兼好心腸的禁衛交換衣
服,溜了出來!哈!哎喲!」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不要開心得那麼早,虛先生呢?」

  寇仲低聲道:「我們走!此仇不報非君子,山人自有妙計。」

  ***

  這晚的洛陽城出奇地寧靜。

  王世充並沒有派人搜索他們,誰都知道這不會有任何收穫。

  兩人躲到那可俯視天津橋的鐘樓上,徐子陵一邊助寇仲行氣療傷,一邊向他說出被李世
民佈局圍攻和脫身的經過。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李小子真辣,奇怪?李小子不要李靖出手合情合理,但為何連
紅拂女都沒派上份兒呢?」

  徐子陵哂道:「你少點為這種事傷神吧!現在怎樣救回虛行之?最糟是我們根本不知他
是生是死,情況如何?我現在只想趕快離開。」

  寇仲閉上眼睛。默默地承受徐子陵輸入體內的真氣,好一會才睜眼道:「王世充最需
要的就是一個像小弟般傑出的軍師和謀臣,而虛行之正好迎合他這需求。虛行之這人武功雖
不怎樣,但才智卻絕不會在我們之下,他總有辦法令王世充相信他和我們沒有甚麼密切關
系,而事實上也的確沒有,所以他理該安然無恙。」

  旋又歎氣道:「假設我的敵人只是王世充,我就不用那麼擔心,但多了個李小子,便是
另一回事。」

  徐子陵道:「你剛才不是說另有妙計嗎?」

  寇仲點頭道:「明天我先去看看虛行之有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再設法聯絡上宋金剛留在
洛陽的人,摸清楚些洛陽的情況。唉!忽然由前呼後擁變得舉目無親,確使人難受。」

  徐了陵心中一動,暗忖自己亦可找劉黑闥留在這裡的清秀美女邱彤彤探問消息。

  寇仲苦思道:「現在各方面形勢都是那麼緊急,為何李小子仍能在東都磋磨這麼多天,
其中定有我們猜測不破的道理。」

  徐子陵低聲道:「省點精神吧!其他一切天亮後再想好了!」

  ***

  翌晨兩人分頭行事。

  洛陽一切如舊,只是比以前更興旺。

  徐子陵戴上了從未用過的面具,扮成窮酸儒生的樣子,駕輕就熟的往找彤彤。

  到了那□子時,他才回復本來面目,逕自入□,片刻後他與彤彤在鋪子後院的房子見
面,後者正收拾行裝,顯然準備離開。

  彤彤見他來訪,大喜道:「我還在為兩位大爺擔心呢,見到徐爺安然無恙,回去也好向
劉爺交待。」

  坐好後,徐子陵問道:「彤彤姑娘要走了嗎?」

  彤彤點頭道:「現在形勢吃緊,夏王已定下進攻徐圓朗的大計,下一個就輪到宇文化
及,否則一旦李軍突出關西,我們便悔之已晚。」

  徐子陵點頭同意。

  兵家爭勝,分秒必爭。

  現在李密大敗,使整個形勢都改變過來。

  在中原關內外的三股最大勢力,都各自有其難題和急待解決的事。

  李淵尚有薛舉父子的後顧之憂,又有虎視眈眈、伺機欲動的劉武周。

  王世充則要擴大戰果,盡收李密的敗軍和領土,把李密趕盡殺絕,連根拔起。

  所以竇建德必須趁此良機,廓清所有阻他南下的敵人,徐圓朗是首當其衝,接就是自
己的大仇人宇文化及。

  一時間,王世充反成了爭戰的磨心,誰能取得洛陽,誰就可以控制北方的河道交通,那
時順流南下,誰能抵擋。

  彤彤神色凝重的道:「據我探來的秘密消息,三天前李世民的得力手下李靖夫婦,起程
前赴河陽,看來不會是甚麼好事。」

  徐子陵心中劇震,色變道:「李世民是要把李密收為己有,向他招降。」

  彤彤皺眉道:「李密豈是肯甘為人下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對李世民的評語,沉聲答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天下雖大,李
密卻是無處可藏,沒路可逃,若李世民能予他棲身之所,避過這一陣風頭火勢,怎都該勝過
一敗塗地的結局。」

  彤彤仍是不解,道:「李世民如若傳聞所說的智勇雙全,便應知招納李密只是在養虎為
患。」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但我卻有深一層想法,李世民這手段主要是做給其
他人看的。擺明即使像李密這種一方梟雄的霸主,他也有迎納的心胸氣魄,順我者昌,這或
者可令他打少很多場仗。」

  彤彤嬌軀微顫,美目射出崇慕神色,低聲道:「彤彤服了!徐爺對李世民認識的深刻,
就像能把他看穿看透的樣子,實情定是這樣,而這亦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徐子陵苦笑道:「李世民可能是當今世上最懂用手段的人,能人所不能,為人所不為。
現在我也要為寇仲擔心哩!辛辛苦苦擊敗李密,卻給李小子多謝也沒有一聲的把最大成果接
收過去。」

  彤彤道:「現在風聲很緊,王世充立穩陣腳後,開始迫各路人馬撤離東都,這是我們要
撤走的另外一個原因。」

  徐子陵問道:「伏騫、突利和王薄等人是否仍在洛陽?」

  彤彤道:「伏騫的情況我不清楚,但突利和王薄均已先後離城,目前行酊不明。唉!邙
山之役,把整個局勢全扭轉了,現在誰都不知下一刻會出現甚麼變化。只有一件事是肯定
的,寇爺和徐爺在江湖上的聲望暴長數倍,誰都不敢再對你們掉以輕心。」

  徐子陵對自己是否比以前更有名氣威望怎會關心,再問道:「有沒有晃公錯又或陰癸派
的消息。」

  彤彤道:「聽說晃公錯已南歸,至於陰癸派一向行酊隱秘,誰都不知她們在幹甚麼?」

  徐子陵大感不妥,以陰癸派的專講以怨報德,有仇必報,怎肯放過他們。

  不過彤彤顯然所知止此,遂告辭離去。這清秀可人的美女露出臨別的依依神色,送他到
門口時低聲道:「徐爺小心,現在你們項上的人頭都非常值錢哩!」

  ***

  徐子陵與寇仲在一間麵館相會,後者神色憤然道:「形勢相當不妙,虛行之並沒有留下
任何暗記標誌,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們的關係,於是把他收押起來,再叫我們去救
他。」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去救人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我們俘虜個人質例如王玄應者,便不
到王世充不和我們作交換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宮才可以找到王玄應,那樣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
手,來得更為直接一點。」

  寇仲笑道:「我只是打個譬喻,事實上我心中早有人選,不到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聲道:「董淑妮?」

  寇仲興奮地道:「正是此女,可同時害害楊虛彥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是否曉得楊虛彥
早拔了這蕩女的頭籌?」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怎樣下手?總不能在皇城外乾等,且不知她會從那道城門離開,
更弄不清楚她會躲在那輛馬車裡。」

  寇仲審視了麵館內其他幾台食客,才湊到他耳旁道:「名義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淵的妃
子;論理她自然不該踏出閨房半步,更不許見別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甚麼料子,不
偷去和楊虛彥私會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說得好像吃碗麵食個包那麼簡單,何況你傷勢仍未痊癒,榮府除楊
虛彥外,尚不知有甚麼辣手人物。我們瞎子般進去尋人,不鬧個一團糟才怪。」

  寇仲道:「不入虎穴,焉得虛子。只要救出虛行之,宋金剛的人會安排我們到江都去,
時間緊迫,我們就趁今晚下手。」

  接又道:「你知道是誰要找岳山呢?」

  徐子陵興趣盎然的問道:「是誰?」

  寇仲故作神秘的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聲道:「甚麼?她仍在洛陽嗎?」

  寇仲道:「這個誤會太大了!你這假冒岳山不但令她滯留此地,還使她懸賞十兩黃金,
予任何可提供你這冒牌貨行酊的人。真想找她來問問,因何她這麼急於要見岳山?」徐子陵
哂道:「你不是說她對你很有好感嗎?還約了你去和她私會。」

  寇仲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聽說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聽她彈琴唱曲。

  兩人打得火熱,那還有我的份兒?」

  徐子陵搖頭道:「李世民絕非耽於酒色之人,這樣做只是放出煙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
耳目。事實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若兵不血刃的一次過打贏很多場勝仗。」

  寇仲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詳說了後,寇仲拍台讚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過我才不信他會成功。唉!也
不要說得那麼肯定。」

  徐子陵見人人側目,責道:「你檢點些好嗎?」

  寇仲這才低頭吃麵,咕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妖女,忽然間消聲匿跡,教人防無
可防。就算救回虛行之,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別忘記陰癸派一向和老爹緊密合作,實
乃我們背上芒刺,心腹大患。」

  徐子陵歎道:「現在我們除了見步行步之外,還有甚麼辦法。」

  寇仲默默把面吃完,才搖頭道:「我們必須從被動變回主動,置諸死地而後生,才可狠
狠教訓李小子和王世充那忘恩負義的老狐狸,劫走董淑妮是第一步,至於第二步,嘿!你想
到甚麼呢?」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定是天生好勇鬥狠的人,你現在憑甚麼去和李小子鬥?即使單
打獨鬥,我們亦未必可勝過李小子。」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不若你扮岳山去見見尚秀芳,看看有沒有便宜可
占?」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若要扮岳山,就不是去見尚才女而是見□妖女了!你有沒有辦法
探到鄭石如住在甚麼地方?」

  寇仲攤手道:「我現在無將無兵,教我如何查探?」

  接一震道:「何不試試白清兒那條官船?不妨露露底子後拍拍屁股走人,我在附近為
你把風使成。橫豎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時間,找些玩意兒也是好的。」

  徐子陵猶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說不定與岳山是老相好,那豈非立給識破,惹來一
身蟻?」

  寇仲道:「遲早也要和祝玉妍對干的,怕她甚麼?況且遇上她的機會微乎其微,這或
者是唯一探查陰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點頭道:「好吧!就依你之言,去碰碰運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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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恩怨情仇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陽紗,只露出嘴巴下頷的部份,渾身透詭異莫名的氣
氛,朝仍泊在碼頭白清兒那條船昂然走去。

  碼頭處人來人往,忙於上貨卸貨,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絕。

  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兒的座駕舟剛好有幾名男子從跳板走下船來。

  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來其中一個正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其他三人還有兩個是
「素識」,一個是「金銀槍」凌風,另一人是「胖煞」金波,都可歸入敵人的分類。

  另一人年紀在二十三、四間,有點【衣誇】犖子弟的味兒,亦有些眼熟,似乎在榮鳳祥
的壽宴中碰過面,曾有一眼之緣的傢伙。

  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攔他們去路。

  四道凌厲目光立時落在他身上,並知機地在離他兩丈許處立定。

  徐子陵手按刀把,跨步迫去。

  四人同時感到他森寒肅般的強大氣勢,紛紛散開,還掣出兵刃。

  凌風仍是左右手各持金銀短槍,金波拿手的兵器是長鐵棍,另外那年青公子和鄭石如則
同是使劍。

  附近的人見有人亮刀出劍,連忙四散走避。

  徐子陵厲聲喝道:「鄭石如滾過來受死,其他沒關係的人給老夫滾到一旁,否則莫要怪
老夫刀下無情。」

  事實直到此刻,他仍不知如此找鄭石如的麻煩有甚麼作用,亦可說是沒有辦法中的辦
法,因為鄭石如和白清兒已成了他們找尋陰癸派的唯一線索。假若鄭石如奉陰癸派之命來招
攬他,他便有機可乘。

  鄭石如立即認出他的「沙啞」聲線,忙道:「有話好說,不知晚輩在甚麼地方開罪了岳
前輩呢?」

  凌風等三人聽到「岳前輩」三字,均臉色驟變,顯是知道底細。

  徐子陵冷哼道:「有甚麼誤會可言,若非你洩出老夫行酊,誰會知曉老夫已抵此處,只
是這點,你便死罪難饒。」

  鄭石如顯是對「霸刀」岳山極為忌憚,忍氣吞聲道:「前輩請先平心靜氣,聽晚輩一
言,此事實另有別情,不若我們找個地刀,坐下細談如何?」

  徐子陵冷笑道:「老子才沒這種閒情,殺個把人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看刀!」

  不先露點「真功夫」,如何顯出身價。

  徐子陵一晃雙肩,行雲流水般滑前丈許。拔刀猛劈,雄強的刀勢,把四名敵手全捲進戰
圈內去。

  在各樣兵器中,徐子陵因曾隨李靖習過「血戰十式」。故長於用刀。加上這些日子來見
聞增廣,這下施展刀法。既老辣又殺氣騰騰,確有刀霸天下的氣勢。

  一方是蓄勢以待,另一方卻是心神未定,兼之徐子陵的動作一氣呵成,快逾電光石火,
且刀風凌厲無比,鄭石如、凌風和金波三人均感難以硬擋,住四外錯開,好拉闊戰線。

  只有那年青公子初生之犢不畏虎,也可能是不明底蘊,竟毫不退讓掣刀硬架。

  「噹」!

  那公子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橫跌開去,差點滾倒地上。

  鄭石如大吃一驚,閃了過來,運劍反擊,凌風和金波忙從旁助攻,以阻止他續施殺手。
前者劍招威猛,快疾老到,比之後兩者明顯高出數籌,且招招硬拚硬架,震耳欲聾的金鐵交
鳴聲響個不絕。

  徐子陵心中暗讚,這河南狂士眼力高明,知道若讓自己全力施展,將勢難倖免,故拚死
把自己的攻勢全接過去,好讓凌、金兩人可展開反擊,戰略正確。

  徐子陵一聲長笑,長刀隨手反擊,連綿不斷,大開大闔中又暗含細膩玄奧的變化手法,
把三人全捲進刀影芒鋒裡。

  不露點實力,如何可得對方重視。

  船上傳來嚦嚦鶯鶯聲道:「岳老可否看在妾身份上,暫請罷手!」

  徐子陵驀地刀勢劇盛,迫得三人紛紛退後,這才還刀鞘內,自然而然便有一份穩如淵岳
的大家風範,倒不是硬裝出來的。

  仰頭瞧去,白清兒俏立船頭處,左右伴她的竟赫然是久違了的「惡僧」法難和「艷
尼」常真,兩人神態出奇地恭敬,於此便可知「霸刀」岳山威名之盛。

  徐子陵倏地騰身而起,越過三人頭頂,落在艙板上。

  白清兒神態依然,但惡僧和艷尼都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透過垂紗,旁若無人的盯白清兒道:「若老夫法眼無差,小妮子當是故人門
下,那天在街上老夫一眼便瞧穿你的身份。」

  這幾句話既切合他老前輩的身份,又解釋了那天為何在街上對她虎視眈眈的原因。

  鄭石如此時躍到船頭,低聲道:「我們當然不敢瞞岳老。岳老既知原委,當明白這處人
多耳雜,不若請移大駕入艙詳談如何?」

  徐子陵回望碼頭處,見到凌風和金波正偕那公子離開,登時明白到凌風和金波亦是陰癸
派的人。這麼看,錢獨關若非是陰癸派的弟子,也該是與之有密切關係的人。

  這個「岳山」的身份真管用,輕而易舉便得到很多珍貴的情報。

  冷哼一聲,徐子陵率先步入船艙。

  鄭石如趕在前面引路。

  尚未跨過進入艙廳的門檻,徐子陵忽然止步,不但心中喊娘,還駭出一身冷汗,差點便
要掉頭溜之大吉。

  只見臉垂重紗的祝玉妍默默坐於廳內靠南的太師椅內,一派安靜悠閒的樣子。

  無論他千猜萬想,也猜不到會在這裡碰上「陰後」祝玉妍,今次確是名副其實的送羊入
虎口了。

  ***

  寇仲扮成腳夫,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旁觀剛才的一幕。

  轉瞬碼頭又回復先前的情況,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寇仲當然不用擔心徐子陵,就算□□坐鎮船上,徐子陵也有借水遁的本領,那亦是他們
約好的緊急應變方法。

  此時有個專賣茶水的小販,在相鄰的碼頭處擺開檔子做生意,寇仲正要藉機幫趁好令自
己不那麼惹人注目時,一輛馬車駛至,坐在駕車御者位置的兩名大漢都身形彪悍,不似一般
御者。

  馬車停下後,另一名年青漢子推門下車。

  寇仲立時精神大振,那漢子竟是李世民天策府高手之一的龐玉。

  接三人打開尾門,抬出一個長方形上有數個氣孔的箱子出來,搬到正候在碼頭旁的一
艘巨船上去。

  這類上落貨的情景顯是司空見慣,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寇仲沉吟半晌後,終鬥不過自己的好奇心,決定怎都要潛上去一看究竟。

  ***

  徐子陵跨步入廳,隨手揭掉帽子拋開,故意怪聲怪氣地長笑道:「玉妍別來無恙!」

  他已打定輸數,決意自暴身份,再硬闖突圍。

  魯妙子的面具只可以騙騙不認識岳山的人,像祝玉妍這種宗師級的武學大師,只要給她
看過一眼,便不會忘記,何況更可能是素識。

  他進廳的原因,是為了方便落河而遁,因為後面的廊道已給白清兒、常真、法難三人堵
住了。

  必要時他可偷襲鄭石如,拿他作擋箭牌。

  只要能阻慢祝玉妍片刻時光,他便有被窗裂壁而逃的機會。

  祝玉妍靜若不波井水,冷冷的透過臉紗,對他深深凝視。

  他雖不能瞧到她的眼睛,卻可直接感覺到她的眼神。

  徐子陵手按刀把,登時寒氣漫廳,殺氣嚴霜。

  祝玉妍不知打甚麼主意,竟沒有立即揭破他這冒牌貨,還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幽幽歎一口
氣,緩緩道:「其他人都給我出去!」

  徐子陵暗忖這是要親手收拾我哩。

  正猶豫該否立即發動,偏又感到祝玉妍沒有動手的意圖,委決難下時,鄭石如等已退出
廳外,還關上門子。

  祝玉妍長身而起,姿態優美。

  徐子陵心道「來了」,全神戒備。

  祝玉妍搖頭歎道:「你終練成了『換日大法』,難怪不但敢重出江湖,還有膽來向玉妍
挑戰。四十年了,仍不能沖淡你對我的恨意嗎?」

  徐子陵心中劇震。

  我的娘,難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冒牌貨嗎?千百個念頭瞬那間閃過靈台。

  唯一的解釋是這副面具確是依據岳山的容貌精心泡製的,而自己的體型更又酷肖岳山。

  當然他的氣質、聲音、風度與岳山迥然有異,但由於祝玉妍心有定見,以為岳山躲起來
練甚麼只聽名稱便知大有脫胎換骨功效的「換日大法」,故以為他的改變是因練成此法而
來,竟真的誤把馮京作馬涼,當了他是真的岳山。

  不過只要他多說兩句話,保證祝玉妍便可識破他。

  但他卻不能不說話。當日他和寇仲、跋鋒寒三人聯手對抗祝玉妍,仍是落得僅能保命的
結果。自己現時雖說功力大有精進,但比起祝玉妍仍有一段距離,能不動手矇混過去,自然
是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只默然片晌,便冷哼一聲,踏步移前,直至抵達祝玉妍右旁的艙窗處,才沉嘶
啞的聲音道:「你仍忘不了他,四十年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的給他說中心事,竟沒答他。

  徐子陵這三句話,內中實包含無窮的智慧。

  對於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僅有從魯妙子處聽來的片言隻字。

  照魯妙子所說,他因迷戀上祝玉妍,差點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面具逃生。

  這張面具,便極可能是令他變成「霸刀」岳山的這張面具。

  有兩個理由可支持這想法。

  首先,就是魯妙子的體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軒昂,當然是與岳山本身的體型非常接近,
否則現在徐子陵就騙不倒祝玉妍。

  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魯妙子帶上任何面具,祝玉妍也可一眼從他的體態、動
作、氣度把他看穿。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扮作她認識的另一個人,又肖似得毫無破綻,才有
希望瞞過她。

  如此推想,岳山、魯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微妙而密切的關係。

  徐子陵這幾句話,實際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種詮釋,總之眼點在人與人間在所難免的
恩怨情恨,怎都錯不到那裡去。

  這時他雖隨時可穿窗遁河,但又捨不得那麼快走了!

  廳內一片難堪的沉默,只有碼頭處傳過來腳夫上落貨物的呼喝聲和河水打上船身的響
音。

  祝玉妍語氣轉冷,輕輕道:「你看!」

  徐子陵轉過身去。

  祝玉妍舉手掂臉紗,掀往兩旁,露出她本是深藏紗內的容顏。

  ***

  寇仲觀察了好一會,仍沒有潛上敵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對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碼
頭處亦有敵方派遣了監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輕功也要一籌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當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個箱子卻大有問題。若他沒有猜錯,箱子
內藏的該是一個人,否則就不用開氣孔。

  這人會是誰呢?寇仲沉吟半晌,終於把心一橫,大步朝敵船走去。

  ***

  徐子陵一看,登時呆了眼睛。

  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橫看豎看,都是比□□大上幾歲的青春煥發的樣
兒。

  在臉紗半掩中,他只能看到她大半截臉龐,可是僅這露出來部份,已是風姿綽約,充滿
醉人的風情。

  一對秀眉斜插入鬢,雙眸黑如點漆,極具神采,顧盼間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傾倒。配合她
宛如無瑕白玉雕琢而成嬌柔白哲的皮膚,誰能不生出驚艷的感覺。

  論姿色,她實不在絕世美女□□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幾分酷肖,使他聯想到兩者有母女
的關係。

  其氣質更是清秀無倫,絕對使人聯想不到會與邪惡的陰癸派拉上關係。

  一時間,徐子陵訝異得腦際空白一片,不能思索。

  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臉紗垂放。

  祝玉妍淡淡道:「若玉妍心中有捨不下的男人,豈能練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顛倒迷茫的
情歡愛慾,只是至道途中的障礙。小山你若仍參不破此點,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恥。」

  徐子陵聽得心生寒意。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卻有種發自真心的誠懇味兒,顯示出她對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
當然冷酷無情的感覺。

  要知人總有七情六慾,縱使窮凶極惡的人,心中也有所愛。可是祝玉妍卻全沒有這方面
的問題,在她來說根本沒有善惡好歹之分,故能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做起事來變成只講功
利,不擇手段。

  徐子陵怕給她窺破自己的表情,轉身詐作望往窗外,沉聲道:「我的老朋友近況如何
呢?」

  祝玉妍坐回椅裡,輕柔地道:「你仍嫉忌他嗎?」

  徐子陵登時頭皮發麻,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間大不簡單。

  祝玉妍又道:「當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會為他所乘,刀折敗走漠北,一世英名,盡付
流水。」

  徐子陵平靜地道:「玉妍你精於觀心辨意之術,難道感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仍
要說出這種氣人的話。」

  事實上他已不知道該說些甚麼話,索性鋌而走險,試探她對自己的冒牌岳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變得很厲害,就像成了另一個人。宋缺那一刀是否傷及你的氣門,
連聲音都這麼沙啞難聽?」

  徐子陵心忖你這麼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們之間再沒甚麼好說的,我再不會管你的
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輕輕道:「你不想見自己的女兒嗎?」

  徐子陵劇震失聲道:「甚麼?」

  他的震動確發自真心,皆因以為已露出馬腳。

  寇仲來到登船的跳板處,兩名漢子現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龐玉滾出來見我!」

  那兩人臉色微變,如是鬧事的人來了。

  寇仲提氣輕身,一個縱躍到了甲板之上。喝道:「龐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將,殺一個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划算得很。

  艙門內湧出十多名敵人,扇形散開,形成包圍之勢,然後龐玉才悠然步出,來到他身前
丈許處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鬧事,朋友該非無名之輩,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運功改變嗓音,笑嘻嘻道:「龐兄剛好猜錯,小弟正是無名之輩,看刀!」

  井中月離鞘而出,迅若風雷般當頭照臉的劈去,勁氣狂起,捲往敵人。

  龐玉那想得到這其貌不揚的人說打就打,忙拔劍橫架。

  「噹」!

  火光濺射,龐玉只覺這一刀不但重如山嶽,還隱含吸扯的怪勁,心中駭然時,寇仲已翻
過頭頂,鑽進艙門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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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誤打誤撞      

  祝玉妍以平靜得可令人心寒的語氣道:「論才氣識見,你不及魯妙子,說到心胸氣魄,
與宋缺更不能相提並論。但為何我卻肯為你養下一個女兒呢?」

  旋又歎氣道:「不過這種事現在提起來再沒有任何意義了,玉妍本打算不讓你生離此
船,只是姑念你縱使練成換日大法,仍難逃死於宋缺刀下的結局,便讓你去了此心願吧!」

  徐子陵從未見過這麼可怕的女人,似是情深如海,實質上卻是冷酷無情,連自己女兒的
生父都不放過。不由心中有氣,淡然道:「若不殺我,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說完這兩句由衷之言後,徐子陵穿窗而出,落到碼頭上。

  ***

  寇仲反手一刀,把追上來的一名大漢劈得離地倒飛,右腳踢開左邊的一扇艙門,探頭找
尋那長形箱子。

  七、八名大漢從廊道另一端提刀持斧,聲勢洶洶的殺過來,登時令寇仲兩邊受敵。

  龐玉這時怒喝一聲,搶到他背後,挺劍刺至。

  劍風呼嘯,勁厲刺耳,顯是動了真怒。

  寇仲知他厲害,游魚般一滑尋丈,身子連晃數下,不但避過另一方擁過來的敵人攻擊,
還踢得其中一名敵人往龐玉飛跌過去,他已鑽入敵人陣中。

  連續數下沉啞的響聲後,寇仲施展重手法故意硬架硬撼敵人的兵器,其中暗含螺旋勁
道,弄得敵人虎口破裂,兵器墮地。

  「砰!砰!」

  另外兩扇門應腳而開。

  廊道亂成一團,龐玉始終差一點才能趕上他。

  「轟」!

  寇仲硬生生震破右壁,到了其中一個艙房去。

  龐玉大喝一聲「好刀法」,破門而入,振腕揮劍,疾斬寇仲。

  其他人則在廊外吆喝助威。

  寇仲根本是故意引他進來,好全力撲殺。此際自是殺機大盛,但心湖則靜如井中之月,
絕不會有絲毫輕視之意。而事實上龐玉亦是後起一輩中一等一的強手,非是易與之輩。

  這時他冷哼一聲,不理龐玉橫斬頸側的一劍,先往右旋,變成與龐玉正面相對,然後電
掣而前,手中寶刀同時舉起再筆直劈落,刀鋒正取對方頭額,既猛若迅雷,又是勁道十足。

  龐玉歷經戰陣,但卻從未遇過如此頑強厲害的對手。

  像寇仲那麼悍勇的人大概不少,卻沒多少人有他那種視死如歸的膽氣,竟敢以攻對攻,
迫對手比鬥速度和膽量。就算膽量和悍勇俱存,仍欠如他般高明的判斷力、眼光和本領。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龐玉必須作出生與死的選擇,究竟該是劍勢不變的繼續斬去,
看看誰先被命中,還是回劍擋格。

  「噹」!

  龐玉心中苦思,終還劍格架。

  一個是蓄勢而發,另一個則是臨危變招,相去實不可以道里計。

  龐玉慘哼一聲,連人帶劍給寇仲狂猛的刀勁沖得離地飛退,砰的一聲震破後方艙壁,掉
到鄰房去了。

  寇仲反而心中叫糟,龐玉至不濟也頂多跳退兩、三步,現在分明是故意為之,好能移往
鄰室,重整陣腳,令他白白錯過了一個殺他的千載良機。

  五、六名敵人潮水般湧進來。

  寇仲暗呼可惜,便撞破後面艙壁,闖到了另一間房去。

  那長方箱子赫然橫放地板上。

  寇仲運腳踢去,箱子寸寸碎裂,現出一個人來。

  ***

  徐子陵落到碼頭上,環目一掃,一切如舊,獨見不到理該看到的寇仲。

  他這時只想快點找到寇仲,再和他有那麼遠就溜那麼遠,離得祝王妍愈遠愈妙。

  自然而然地他的腳步便帶他離開碼頭區,但心中仍不斷浮現祝玉妍風情萬種的顏容,暗
忖難怪她能令魯妙子迷醉一生,要到臨死前才從她的魅力中解脫出來,認識到誰是真正值得
他傾情的女子。

  忽地後方蹄聲驟起,十多騎從後方追來。

  徐子陵冷哼一聲,斜掠而起,大鳥騰空般落在左方一座民房瓦頂,迅速遁丟。

  ***

  寇仲失聲叫道:「副幫主!」

  被囚箱內的人,赫然是老朋友卜天志,此時他雙目緊閉,顯是被封閉了穴道。

  接隨手渾刀,把迫上來的敵人殺得東翻西倒,潰不成軍。同時用腳挑起卜天志,把他
夾在脅下,弓背彈起,「砰」的破開天花,到了上層的望台處。

  寇仲救人要緊,放過了搏殺龐玉的念頭,趕忙離開。此時他身上多處舊傷口迸裂開來,
實不宜久戰。

  ***

  黃昏時份,由「霸刀」岳山變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坐在榮鳳祥華宅對街處的一間
飯館裡,點了酒菜,靜候寇仲。

  他和寇仲失去聯絡足有三個時辰,最後只好到這裡來守待。

  一輛馬車進入榮府去,前後各有十多名便裝武士。

  徐子陵對王世充方面的馬車御者已頗有認識,只看一眼便知這批武士都是改穿便裝的親
衛高手,馬車內生的極可能便是他和寇仲要強擄的目標董淑妮。

  到現在他仍弄不清楚榮鳳祥究竟是那方面的人,又或立場如何?而榮鳳祥和楊虛彥的關
系如何,更進一步把事情弄得撲朔迷離。

  榮府忽又中門大開,十多乘騎士策馬而出,轉入大街,望南而去,看來該是洛陽幫的
人。

  此時寇仲來了,像約好似的坐到他身邊,隨手拿了他尚未沾□的美酒一口喝個清光,舐
舐舌頭道:「尚算不錯!哈!找到你真好!」

  徐子陵夥計多擺一套碗筷後,道:「你滾到那裡去?」

  寇仲起箸大吃,若無其事的道:「我剛送走卜天志,自然要遲點來哩!」

  徐子陵愕然道:「卜天志?」

  寇仲得意地把經過說出,然後道:「此事相當奇怪,雲玉真和其他人前腳剛走,李小子
的人便來把他拿下,又不殺他,看樣子還要把他運往甚麼地方似的,其中定有陰謀詭計。」

  徐子陵皺眉道:「會否是雲玉真那婆娘知道我們和卜天志暗通款曲,怕起來施此一石二
鳥之計,不但收拾了自己生出異心的手下,還出賣我們,希望李小子能除掉我們兩人呢?」

  寇仲狠狠道:「這婆娘也夠狠夠毒了!只是素姐的事,我便不會饒她。你那方面又如
何?」

  聽罷徐子陵的詳述後,寇仲瞠目以對,抓頭道:「竟有此事?照道理你沒可能瞞過她
的?」徐子陵哂道:「無論祝玉妍如何厲害,總也只是個婦人。試問她怎想得到魯妙子會造
成岳山模樣的面具?何況她又以為岳山修成甚麼娘的換日大法。」

  寇仲點頭道:「你這身份要好好保存,你若能瞞過與你有肉體關係的祝玉妍,就能瞞過
任何人,說不定可害□妖女喚幾聲爹來聽聽!」

  徐子陵笑罵道:「去你的!你才和祝妖婦有關係。唉!我對洛陽已深切厭倦。剛才董大
小姐似乎坐馬車到了榮府去,我們該入府擒人,還是守在這裡好待攔途截劫的機會呢?」

  寇仲沉聲道:「事不宜遲,當然是摸入去看看,否則若那小淫婦要留宿一宵,我們豈非
不用睡覺麼?最好是順手宰掉楊虛彥那小子,以後會少了很多麻煩。」

  徐子陵長身而超道:「就讓我們大展身於,鬧他娘的一個天翻地覆吧!」

  ***

  兩人借夜色掩護,翻過院牆,尚未看清楚形勢,異響傳至,似是犬隻走動的聲音,他們
忙運功封閉全身毛孔,不使氣味外洩,同時騰空而起,落到最接近的一座房舍瓦坡上。

  果然有兩頭巨型惡犬奔至,雖沒甚麼發現,仍東嗅西嗅的好一曾才走開。

  他們環目一掃,只見高牆內大小房舍在百座以上,由廊道與園林天井連接,除了前院三
座巍然聳立的主宅大堂外,其他的便像個大迷宮般使人目眩神迷,生出不知從何入手的感
覺。

  寇仲皺眉道:「怎麼找呢?」

  徐子陵答道:「只要找到榮姣姣的香閨,便該可找到我們的小蕩女,你該仍記得陳老謀
的真傳,對嗎?」

  寇仲苦笑道:「這處至少有數百座院落房舍,院中有院,局中又有局,陳老謀教的簡單
東西完全派不上用場。」

  徐子陵搖頭道:「其實榮府雖是地廣屋多,但卻不難分辨主從,只因缺乏一條明顯的中
軸線。你才看得暈頭轉向吧了!」

  寇仲點頭道:「給你這麼一說,我才看得出點門道,我可能是受宅內植樹和燈火所感,
只覺四周儘是點點燈火,照你看榮姣姣會住在那個院落呢?」

  此時明月在天際現出仙姿,灑遍榮府的院落亭台,有種說不出來異乎尋常的平和美景。

  徐子陵領先移上屋脊,低聲道:「這處是依先天八卦方位作佈局,所以只要把握到這個
門徑,便可輕易知道榮姣姣的閨房大約在那個方位了。」

  寇仲愕然道:「你何時學懂八卦,又怎知這是先天八卦而非後天八卦呢?」

  徐子陵微笑道:「這就叫勤有功了!若我學你般懶惰,今夜就不能擁美而回。告訴我這
宅朝向如何?」

  寇仲道:「該是坐南朝北吧?」

  徐子陵道:「魯夫子有雲,凡先天八卦者,坐北朝南開巽位東南門;坐南朝北者開乾位
西北門。現在大門在乾位,所以榮府是依先天八卦而建。卦有卦氣,現今行的是三碧運,最
低能的地師也該曉得它的主宅該設在正東處哩!」

  寇仲喜道:「徐老夫子果然有點本事,還不帶路。」

  ***

  兩人逢屋過屋,穿廊跨園,如入無人之境的朝目標區域馳去。

  他們把感官的靈敏度提升至顛峰的狀態,所經處方圓數十丈內連蟲行蟻走的微細聲音,
亦休想瞞過他們耳目。

  所以他們任何一個動作,或躍高竄低,又或左閃右避,都能剛好避開了榮府內的人。有
時只差一步便給人看到,但偏偏就差這點點而沒有露出形跡。所有明崗暗哨,都攔不住他
們。

  片刻後他們無驚無險的抵達目標中的院落,翻過隔牆後,兩人只看一眼便知找對了地
方。

  比之其他院落,這處無論立基、裝設、欄杆、門窗、牆垣、園林、假山、造石、水池都
考究得多。

  全院以五座建築物組群形成,以門洞、長廊、曲廊、庭院作為連接轉換的過渡,建立起
五組建築物互相間的關係,廳、堂、房、齋、館、樓、台、軒、閣、亭,各類建築呈現多樣
的變化下,又渾成一個整體。

  寇仲指位於核心處一座規模特別宏大的樓房道:「我似乎聽到榮鳳祥正在裡面說
話。」

  徐子陵功聚雙耳,果然聽到隱有人聲傳來。笑罵道:「你的耳朵要比我好啊,竟可聽出
是誰的聲音,那他在說甚麼呢?」

  寇仲不知為何心情大佳,拍拍他肩頭道:「小子隨師傅來吧!」

  兩人提高警覺,小心翼翼的往那座該是主內堂的建築物潛去。

  到了近處,才發覺主內堂四周有大片空地,在燈火輝映下,任何人要到內堂去,都是毫
無遮掩,與靜念禪院的銅殿在設計上異曲同功。

  兩人伏在外圍的草叢處,待一群婢僕從簷廊走過後,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榮鳳祥
定是常利用這裡開秘密會議,否則何用設計成這麼空蕩蕩的樣兒,說不定董淑妮就在裡面,
我剛聽到女兒家說話的聲音呢。」

  徐子陵觀察形勢,道:「這座建築物高得有點不合常理,照我看靠頂處該還有一層,是
專供人暗中監視四周,又不虞外人察覺的。」

  寇仲肯定地道:「理該如此,這下如何是好。」

  徐子陵指左方一座二重樓道:「那小樓比這內堂只矮半丈,假若我們能從那裡躍起十
五丈,再橫過三十丈的距離,便可避過監視者的眼睛,就算他們聽到破風聲,只會以為有大
鳥飛過,要不要博他娘的一□。」

  寇仲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若是就地拔起,我頂多可跳過十丈的距離,多半尺都不
成。」

  徐子陵道:「一個人不行,兩個人合起來便付哩!」

  寇仲不解道:「就算我們手拉手,在空中半途發力互擲,最多只可遠跨數丈,你是否
過於高估自己?」

  徐子陵笑道:「所以說人最緊要是動腦筋,還記得獨孤峰以大鐵鈸襲擊王世充,晃公錯
那老傢伙踏在鈸上像騰雲架霧般飛過來的情景嗎?互擲這麼原始的方法虧你也想得出來。人
是懂得利用工具的生物,明白嗎?」

  寇仲抓頭道:「工具在那裡?徐爺!」

  徐子陵探手拔出他的井中月,沉聲道:「來吧!吃粥吃飯,都要看這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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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交換人質      

  徐子陵和寇仲伏在重樓的瓦頂處,傾耳細聽下肯定樓內無人後,才探頭朝屋脊遠方三十
丈許外的建築物瞧去,中間只隔水池、小溪和跨於其上的小橋,之外便是青石磚□成的地
面。

  環繞主內堂的半廊每隔十步便掛上八角宮燈,照得內堂外壁有種半透明的錯覺。最糟是
更外圍的四角各有一座燈樓,與半廊的燈火互相輝映。

  寇仲計算後道:「我們至少要躍至離這樓頂十丈上的高空,才可避免燈樓把我們的影子
投在牆上,你仍是那麼有把握嗎?」

  徐子陵尚未答他,人聲足音傳來。

  兩人連忙伏下,循聲瞧去。

  只見一群人沿另一邊的遊廊朝主內堂走來。領頭者赫然是榮鳳祥和郎奉兩人,其他人
都是曾於壽宴見過的在洛陽有頭有臉的人物。

  兩人大為失望,心忖難道馬車載來的竟是郎奉,雖說他平時總是騎馬,但若為避人耳
目,坐趟馬車亦很合理。

  他們眼睜睜瞧對方魚貫進入主內堂,頹然若失。

  寇仲苦笑道:「怎辦才好?抓起郎奉怕也不會有甚麼作用,王世充那份人我最清楚不
過。」

  徐子陵沉聲道:「還要不要去聽他們說話?」

  寇仲歎道:「有甚麼好聽的?不外官商勾結、瓜分利潤,苦的只會是平民百姓。咦!」

  笑語聲從後方飄來。

  兩人別頭瞧去,另一群人在四名持燈籠的武士開路下,正沿穿過庭院的碎石小徑往他
們藏身其頂上的重樓緩步而至。

  最搶眼的當然是花枝招展的榮姣姣,但吸引了他們所有心神,更令兩人喜出望外的卻是
親熱地伴在她旁邊的王玄應。

  那是個比董淑妮更好上無數倍的最佳選擇。

  那批隨馬車來的武士墮後少許,人人神態悠閒,顯然誰都沒想到會有敵人伏在榮府內守
候他們。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不用任何說話已知道該怎樣做,齊齊扯下面具,露出真臉目。

  獵物不住接近。

  只聽王玄應道:「李密的人現在紛紛歸降父皇,使他更是勢窮力蹇,只要我們再攻下河
陽,李密連逃跑的地方都沒有了,哈!」

  兩人默默運功,蓄勢以待。

  王世充既以這批武士保護自己的寶貝兒子,怎都該有兩下子。一擊不中,便麻煩棘手多
了。

  寇仲打出手勢。表示由他活捉王玄應,徐子陵則對付其他人。

  下方榮姣姣的嚦嚦鶯音嬌聲嗲氣的應道:「今趟你們大勝李密,戳破了他戰無不勝的神
話,威震天下,姣姣心中都不知為你們多麼高興哩!」

  王玄應得意忘形的哈哈笑道:「這全賴父皇詐傷誘敵,策略得宜!」

  寇仲聽得無名火起,此時王玄應已來到重樓正門外四丈許處,正是最利於他們突襲的位
置,兩掌一按瓦面,整個人滑下人字形的瓦背,箭矢般朝王玄應滑去,又運功收斂衣袂的拂
動,就像深海裡出擊捕食的惡魚,無聲無息的朝目標低潛而去。

  徐子陵同時發動,騰空而起,連續三個空翻,緊追寇仲背後往敵疾撲。

  當寇仲飛臨王玄應斜上方兩丈許高處時,出乎兩人意料之外,首先生出警覺的竟非王玄
應或護駕高手中任何一人,而是榮姣姣。

  她翹起俏臉往寇仲瞧來,一對美眸異光亮起,手上同時幻起一片劍芒,朝寇仲的井中月
迎上去,反應之快,劍招的狠辣老練,以寇仲之能,也大有手足無措,給她把全盤大計打亂
的情況。

  王玄應和一眾侍衛高手這才驚覺有刺客從天而降,且是新一代的兩大頂尖高手,駭得忙
紛紛掣出兵刃,又呼嘯示警,急召榮府的高手來援。

  寇仲面對榮姣姣沖空而來的芒光劍氣,痛苦得想要自盡。

  要知擒拿王玄應的時機一瞬即逝,只要給榮姣姣截住自己,那怕只是眨眼光景,整個形
勢將逆轉過來,變成是他們要倉皇逃生的結局,一個不好還要飲恨在此時此地。

  不要說惹出像楊虛彥那種高手,只要在內堂那邊的榮鳳祥和郎奉趕過來,他們便不能討
好。

  可是榮姣姣以驚人的準繩、時間和速度在半空截擊,教他無從變招,只有出於硬拚一
途,卻是難以改變的事實。

  王玄應已開始往橫避開,四周的親衛高手則往他合攏過去,一時刀光劍影,喊殺盈耳。

  眼看功虧一簣的當兒,徐子陵後發先至,越過寇仲,頭下腳上的雙掌下按,強攻進榮姣
姣的劍網去。

  在他和寇仲擦身而過時,反手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已使老的勢子本再難變化,這時得藉徐子陵一堆,一個空翻,井中月照頭蓋臉的朝
想逸走的王玄應劈去。

  凜例勁厲的螺旋刀勁,把王玄應完全籠罩其中,迫得他就地立定,揮劍擋格。

  「蓬」!

  榮姣姣一聲嬌呼,被徐子陵左右兩掌先後怕在劍身處,狂猛的螺旋勁先是左旋。接是
右旋,震得她差點經脈錯亂,駭然下往旁飛開,錯失了援救王玄應的良機。

  徐子陵亦心中吃驚。

  任何人初遇上螺旋勁這古今從未出現過的勁氣,誰都要吃點虧的。

  更何況他利用左右手先後的次序,巧妙地逆轉真氣,估計她怎都要兵刃脫手,豈知她不
但沒有如他所料,還能借勁橫閃,從這點便可知她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有其女必有其父,照此看榮鳳祥實在大不簡單。

  「篤」!

  王玄應全力劈中井中月,卻無金屬交擊的清響,反而如中敗革,毫不力。

  王玄應登時魂飛魄散,寇仲這一刀橫看豎看都是勁道十足,那知竟虛有其表,劈上去飄
飄蕩蕩的毫不力。

  那種用錯力道的感覺,便像盡了全力去捧起輕若羽毛的東西那末難受。

  王玄應慘哼一聲,硬是運氣收刀,差點便要吐血。

  寇仲哈哈笑道:「玄應兄中計了!」

  井中月立時由無勁變有勁,猛劈在王玄應回收的劍上。

  王玄應終口噴鮮血,長劍甩手脫飛,咕咚一聲坐倒地上。

  寇仲的手按到王玄應天靈蓋處,大喝道:「全都給老子滾開!」

  眾衛駭然止步。

  徐子陵落到寇仲之旁。

  寇仲聽得內堂方向風聲驟起,知道榮鳳祥等人正全速趕來,忙挾起被封穴道的王玄應,
與徐子陵騰身而起,大喝道:「今夜三更時份,叫王世充拿虛行之到天津橋來換人!誰敢追
來,我就幹掉他的寶貝兒子。哈!」

  大笑聲中,寇仲挾王玄應,與徐子陵迅速遠去。

  ***

  鐘樓上。

  寇仲拍開王玄應穴道,笑語道:「玄應公子好嗎?」

  王玄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狠狠道:「你們想怎樣?」

  寇仲淡淡道:「公子若不想吃苦頭,最好有問有答。唉!我這人疑心最大,若你說話略
有吞吐猶豫,我便會當你胡言亂語,說不定會X檳鬩恢皇種傅鬧腹恰V灰瞪鮮?次謊
話,公子以後便只能用腳指去摸女人了!至於二十次後,連腳指都不成。」

  王玄應色變道:「你怎能這樣,爹絕不放過你的。」

  這種色厲內荏的廢話,充份顯示出他庸懦的性格,連貼壁坐在另一邊的徐子陵都露出不
屑神色,心罵又有這麼窩囊的。

  寇仲訝道:「你爹算老幾?我若怕他,你這小子就不用臉青□白的坐在這裡任從發落。
閒話休提,記得有問必答,答慢了便終生後悔,你聽過我曾像你爹般言而無信嗎?」王玄應
頹然道:「你殺了我吧!」

  寇仲拔出匕首,鋒尖斜斜抵住他頷下,道:「你再多說一趟好嗎?」

  王玄應一陣抖顫,終不敵投降,忙道:「問吧!」

  徐子陵不想再看,移到鐘樓的另一邊。

  天上星月爭輝,夜風徐徐吹來。

  洛陽仍是一片平和,大部份人家均已安寢,只餘點點疏落的燈火。

  好一會後寇仲來到他旁學他般貼牆坐下,狠狠道:「他倆父子都不是東西,只有王玄感
還似個人樣。」

  徐子陵道:「探悉虛先生的情況嗎?」

  寇仲點頭道:「確是給他爹關起來,李小子猜到我們會返回洛陽就是為了虛行之,從而
估到他對我們的重要性。虛行之錯在曾露過鋒芒,我們則錯在猜不到王世充這麼快動手。」

  徐子陵道:「還問得些甚麼其他呢?」

  寇仲道:「夷老確是功成身退,返回南方,陳長林則給他調往金墉城。他娘的,真想一
刀把這小子宰了。」

  徐子陵沉吟道:「待會由我去接頭,他們就算想耍花樣我也不怕。」

  寇仲知他怕自己舊傷復發,笑道:「那怎麼成?若李小子和王世充拿下你來迫我換人,
我還不是要乖乖就範?只要有王玄應這小子在手上,就不怕王世充不屈服,我們一起去吧!
我很想看看王世充這時的表情。」

  徐子陵只好同意。

  ***

  兩人坐上偷來的小艇,押王玄應朝天津橋駛去。

  王玄應平躺艇底。失去知覺。

  徐子陵坐在船尾,單手搖櫓,河水溫柔地以沙沙的聲響作回應。

  兩岸烏燈黑火,平時泊滿大小船隻的河堤不見半條船兒,天津橋則燈火通明,人影綽
綽。

  寇仲低聲道:「得勢不饒人,我們務要佔盡便宜。唉!我們終不慣做賊,否則怎會擄人
後忘了勒索,否則可乘機狠敲王世充一筆,讓他心痛一下也好。現在再提出,便似乎欠些風
度了。唉!」

  徐子陵笑道:「這等若窮心未盡,色心又起,我們若能偕虛先生安全離開這裡,便該謝
天謝地,虧你仍要妄想。」

  寇仲遙望天津橋,若有所思的道:「剛才我審問王玄應那小子時,他每說一句話眼珠都
會轉動兩三下,你說是否很不妥當呢?但我又找不到甚麼破綻。要我下辣手向他無端端施
刑,小弟偏辦不到。」

  徐子陵沉聲道:「管他是真是假,總之一個換一個,若有不妥,就幹掉他然後逃亡,失
散了就在約定地方會合。但在甚麼地方會合好呢?」

  寇仲提議道:「若在城內,就在聽留閣的魚池處見面;如在城外,便相會於和氏璧完蛋
那小丘好了!」兩人再不說話,蓄勢運氣。小艇倏地增速,迅快地接近天津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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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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