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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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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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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十八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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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語驚四座
第02章 始料難及
第03章 棋差一王
第04章 害生於恩
第05章 軍情第一
第06章 營中學法

第07章 暗渡陳倉
第08章 前後夾擊
第09章 敗如山倒
第10章 大封親族
第11章 枕戈待旦
第12章 忍付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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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語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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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梢交擊,發出一下清脆激響。
  王薄長笑聲中,左袖射出長達丈許的一截長鞭,似乎被對手的反震力撞得變成一條
九彎十曲的長蛇,但波動的幅度大得不合常理;因為以他剛才表現出的功力,該可穩勝
尉遲敬德一籌的。
  反是這年青高手的歸藏鞭,像是氣勢如虹,回轉繞至,惡龍般往敵手噬去。
  變化倏生。
  王薄迅往左移,細如人指的定世鞭以肉眼難以看清楚的高速,作螺旋形的前進,電
光石火般一下子便把歸藏鞭纏個結實,接著往後疾退,不但避過鞭梢的進擊,還把對方
的鞭子拉個筆直。
  同一時間,另一條定性鞭從袖內鑽出,先溜到地上,再竄往對手,到離敵雙腳五尺
許處時,有如毒蛇昂首吐舌般,電疾的朝尉遲敬德小腹戳去。那種把細軟長鞭控制得像
活了過來、隨心所欲的境界,確教人歎為觀止。
  今趟連李世民都要臉色微變。王薄功力之高,實力之強,確是名不虛傳。
  尉遲敬德卻是夷然不懼,閃電橫移後仰,藉著兩鞭纏拉的力度,就以王薄為中心,
陀螺般轉了半個大圈,接著竟往王薄疾衝過去。
  糾纏約兩鞭立時生起不斷擴大的波浪紋樣。
  王薄冷哼了一聲。
  他已借鞭子向對方攻出十多重內勁,震得敵人血氣翻騰,但尉遲敬德力之強,亦
出他意料之外,使他心中萌生殺機。
  假以時日,總有一天尉遲敬德會超越於他,成為新一代的鞭王。
  右定性鞭縮回袖內。
  王薄坐馬沉腰,定世鞭再次抖直,氣貫鞭梢,立時把尉遲敬德硬「推」回去。正要
催勁施展殺手時,尉遲敬德的歸藏鞭隨著急退的步勢,倏地與他的鞭子分離,變回十多
個鞭圈的握在手上,人剛好退到榮鳳祥之旁。拱手施禮道:「王公的鞭法確是獨步江湖,
天下無出其右。敬德今晚獲益匪淺,他日有成,實拜王公之賜。」王薄暗叫可惜,表面
只有裝出豁達大度的模樣,鞭收袖內,呵呵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王某老啦!」
  采聲雷動中,榮鳳祥擺出主人家的身份,慇勤侍候兩人歸席。侯希白卻於此時到了
外面的園子去。
  此時榮蛟蛟、董淑妮等一眾年輕小輩擁到榮鳳祥那席處,向壽星公敬酒,歡騰熱烈
的氣氛,代替了早先的鞭風掌影。
  輪翻敬酒後,榮鳳祥在一眾小輩的簇擁下,往前兩堂應酬去了。

          ※         ※         ※

  鄭石如仍隔著寇仲向尚秀芳表現他的才情,不過他確是博學多才,從講唱文學如變
文、經文、詞文、詩、書、賦等到樂舞、百戲、酒令伎藝,以至乎曲詞的創作,傳奇的
興起,敘事詩的發展,隨手拈來,均說得生動入微而有見地。
  寇仲雖對他心存敵意,如他與陰癸派有密切的關係,亦不得不承認他在這方面的識
見可穩作白老夫子的師公,即是他寇仲太師公的級數。
  更令他驚異的是尚秀芳在對答上一點不遜色於對方,顯示出她在各方面的識見均不
下於這「河南狂士」鄭石如,又有意無意把問題帶出,讓席上各仕女參加討論,令座上
氣氛更為熾烈。
  寇仲卻半句話都插不上口。
  他特別留意白清兒的反應,發覺她對鄭石如向尚秀芳的慇勤討好不但沒有妒忌,還
不時助上一臂之力,使寇仲對他兩人間的關係更感撲朔迷離。
  鄭淑明和雲玉真都較少發言,只是不時拿俏目來瞧寇仲,看得他頗為不自在。此時
尚秀芳身旁一位叫凌偉的年輕公子,正暢論當時開始流行的「綺羅人物畫」。此子是北
方米行社邑長凌謀的公子,他的老爹與榮鳳祥同席,由此可見其地位身份。
  行業性的結社,是商業發展的產品,同行業者多結成社邑、義邑、義社等自發性的
民間組織,藉以壯大聲勢和影響力。同時釐定統一價錢,避免惡性競爭。
  像米、絹、帛、鹽這類大社邑,組織更為嚴密,入社有一定的資格審定和手續,而
一經入社,往往不許輕易退社,甚至有父死子繼的規定。
  能當上社長邑長者,除了出色當行外,還要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人緣夠廣。沒有
這些社邑的支持,任何政權都難以站穩,像榮鳳祥便是北方賭業的社長,連洛陽幫都要
找他出來代上官龍作老大,可見他德望之高。
  只聽凌偉道:「前代仕女圖,多為烈女或孝女,寓有教誡之意。現今仕女的繪畫卻
不拘一格,游春、搗練、攬照、憑攔、下棋,甚至出浴都可入畫。小弟曾慕西蜀『川樣
美人』之名,親往搜羅,喜得三畫,無不畫功精細,所採『琴絲描』法,細勁有力,溫
軟動人,使畫中美女呼之欲出。秀芳小姐若明天有空,能到在下寒舍鑒賞,在下必倒履
相迎。」
  寇仲心中暗笑,看來鄭石如遇上另一個公開追求者了。
  這米行大豪之子生得儀容俊偉,風度翩翩,談吐不俗。雖不及侯希白那級數,卻是
同一類型能輕易討得女性歡心的男子。
  不知是否因約了寇仲,尚秀芳對他的邀請毫不動心,黛眉輕蹙地「噯喲」一聲道:
「凌公子真個客氣和賞臉,不過要待我下趟到洛陽才行哩!」
  鄭石如不待凌偉有機會再下水磨功夫,笑道:「寇兄對『綺羅人物』畫又有甚麼高
見呢?」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皆因自開始談文論藝後,他便像變了個啞巴般,沒
作半聲。
  寇仲心內連鄭石如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齊,心中此時只能想起侯希白筆下的扇面美女,
卻擺出從容不迫的神態,微笑道:「我對書畫是門外漢,那會有什麼卓論高見。只知好
的畫下筆必須像用刀般力求準確,不多一分,不少半毫,筆到像成,刻劃入微,此番管
見,諒要貽笑方家呢!」
  尚秀芳動容道:「寇公子說這番話時,既透露出一種深刻的感情,又是見解獨特,
豈是外行人的說話。」
  寇仲尚未來得及沾沾自喜,白清兒抿嘴一笑,嬌聲嗲氣的道:「原來寇公子是鑒畫
的大家,不知寇公子對用色方面又有什麼高見?」
  寇仲心知肚明她是要助鄭石如一臂之力,好讓自己在尚秀芳面前出醜,而他連色彩
用什麼材料製成或在繪畫能起什麼作用,都一無所知。最糟是他唯一認識的只出自侯希
白妙手繪成的美人畫,卻全是水墨作品,半點色彩都欠奉,簡直評無可評,說無可說。
  幸好若論急才,他卻是一等一的高手,硬架不行,便來一招卸訣,故意肅容道:
「只聽清兒夫人這番話,便知夫人乃丹青高手,不知小弟有否猜錯?」
  白清兒微一愕然,那想得到寇仲不但曾到過她的畫室,還曾偷偷躲進她放畫紙的大
櫃去,好一會才大惑不解道:「妾身確曾習畫,卻非是什麼高手,寇公子是憑那一方面
作出如此猜測?」
  寇仲見連鄭淑明都瞪大烏溜溜的眼睛瞧自己,心中好笑。先向尚秀芳和雲玉真各贈
一個燦爛的笑容,才好整以暇的道:「這道理是簡單非常,就像愛好劍術的人,才會對
如何用劍的竅訣生出興趣。坦白說,我對什麼娘!噢!不是什麼娘,而是對繪畫只止於
欣賞而已。愚見以為,無須用色而生出色彩繽紛效果的畫才是畫道最高的意境,不信的
話可請侯兄把他的折扇打開來看看。哈!一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眾人循他目光瞧去,果見侯希白瀟灑的身形映入眼簾。

          ※         ※         ※

  玲瓏嬌返回座位,湊近徐子陵低聲道:「王公有話,待會榮老闆敬酒回來時,我們
立即離開。」
  徐子陵點頭表示知道,又把此事轉告另一邊的陳長林。
  對面的邢漠飛正對他用神打量,此時微笑道:「為何小弟總覺秦兄有點兒眼熟?是
否在那裡曾碰過面?」
  徐子陵現在用的化名是秦節原,雖是隨手拈來的名字,卻以師妃暄的秦川為姓,事
後想起也有些異樣的感覺。
  那兩位吐谷渾美女娜安和花莉兩對大眼睛亦不住朝他瞧來,看來是他那百中無一的
英偉身型,即使欠上一張俊臉,也可令這對異族美女生出興趣。
  徐子陵如前運功改變嗓子,以微笑回報道:「說不定曾在某處街頭與邢兄碰過頭吧,
那時尚未相識,所以現在才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邢漠飛哈哈笑道:「秦兄之言隱含深理,可見絕非平凡之輩。偏是小弟從未聽過秦
兄大名,此事確是奇怪。」
  玲瓏嬌冷冷道:「中原地大人多,邢兄尚是初抵中原,未聽過秦兄弟之名何奇怪之
有?」
  邢漠飛並沒有因她的針鋒相對露出不悅神色,從容道:「小弟來此之前,曾下過一
番苦功,自問對中土各派名家高人所知頗詳,所以才對秦兄生出好奇之心吧。只不知秦
兄是屬阿派的高人?」
  徐子陵淡淡道:「請恕小弟要賣個關子。此乃尚書大人的吩咐,請邢兄見諒。」
  邢漠飛點頭一笑,不再追問。

          ※         ※         ※

  「什」!
  侯希白的折扇張開少許,露出一位躍然於扇上的美女圖像,氣清蘭麝馥,膚潤玉肌
豐,雖只是水墨之作,但果如寇仲所言,不著半點顏色而自具五彩之艷。最難得是把美
女那「身輕委回雪,羅薄透凝脂」的驚人美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又恰到好處。
  尚秀芳「啊」的一聲愕然道:「侯公子何時將妾身寫到扇上去?秀芳蒲柳之姿,怕
會污了公子的寶扇。」
  誰都從尚秀芳的神情看出她被侯希白的畫藝深深打動,而事實上席上男女亦無不為
侯希白妙絕天下的畫筆動容。
  雲玉真秀眸射出妒嫉的神色,但又無可奈何,打開始她便清楚侯希白這種到處「留
情」的性情。
  包括鄭淑明和白清兒在內,各女都艷羨難禁。
  獨是寇仲則有解脫出來的感覺。
  遠是李秀寧,近則宋玉致,先後兩次發生在不同時空的感情打擊,加上更曾與他有
肉體關係的雲玉真和董淑妮,都在暗中算他害他,使得他對於所謂愛情心淡之極。故國
色天香的尚秀芳雖似是對他青睞有加,他卻提不起任何興趣,反覺得是不必要的煩惱。
  倘尚秀芳把目標轉到侯希白身上,他只會高興而不會妒忌失落。
  鄭石如卻因橫裡殺出這麼強勁的對手,一時慌了手腳,招架乏力。
  侯希白收起折扇,輕吟道:「粉胸繡臆誰家女,香撥星星共春語。芳姑娘有傾國傾
城之色,顛倒眾生之藝,希白拜服。」
  此人文采風流,措詞優雅,誰個女子不為之心動。
  寇仲哈哈笑道:「小弟對綺羅畫的認識,就是從侯兄扇上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而來。
現在有侯兄在,各位就不用再聽小弟的胡謅哩!」
  尚秀芳白他一眼,心中奇怪,暗忖難道此人心胸廣闊至全不會妒忌的境界。
  她走遍大江南北,見慣眾生之相。像寇仲這類有資格向她追求的男子,在她面前總
是力求表現,設法壓倒其它對手,像孔雀開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
  只有寇仲這特別的人是反其道而行,大力表揚其它人。
  想到這裡,侯希白予她的震撼,不由減弱幾分。
  此時宋魯駕臨,和眾人打個招呼後,同寇仲道:「來!我想和你說兩句話。」寇仲
賠罪後,隨地步出側門外的半廊處。
  陣陣喧鬧聲,從前兩堂的方向傳來。宋魯憑欄而立,凝望魚池,沉聲道:「你是否
開罪了致致?」
  寇仲苦笑道:「她可是走了哩?」
  宋魯點頭道:「她連我的話都不聽,就那麼走了。」
  寇仲深深歎氣,說不出話來。
  完了!
  他和宋玉致是徹底的完了,再沒有挽回的希望。卻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宋魯忽然道:「你有什麼打算?」
  寇仲頹然道:「魯叔指的是那方面呢?」
  宋魯歎道:「我也有點弄不清楚,其實那方面都行。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有什麼
計劃。剛才在席上,表面上各人都客客氣氣,其實敵意甚濃,話裡有話。」
  接著目光移到他臉上,沉聲道:「你要小心王薄,適才他向王世充多次暗示你是個
很有野心的人,手段卑劣。」
  寇仲苦笑無言。
  一旦捲入這爭霸天下的洪流去,千種萬樣的煩惱危險亦隨之而來,教人防不勝防。
  宋魯低聲道:「你對起出『楊公寶庫』,究竟有多少成把握。照我看李世民對此正
虎視眈眈,絕不容許你成功,免得破壞了目前對他有利的形勢。」
  寇仲只好道:「這仍是未知之數。唉!玉致走時,有說過些什麼呢?」
  宋魯道:「你該清楚她的性格,什麼事都只會藏在心內。她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說
不定遲些她下了氣,便會回心轉意。」
  跟著拍拍他肩頭道:「放手去幹吧!我會為你說好話的。幸好你是南方人,大家比
較親近一點。」
  寇仲愕然道:「魯叔的意思是……」
  宋魯目光落在魚池旁的一叢牡丹花上,冷哼道:「北方『虜姓』諸族,一直力圖摧
折我們南方血統和文化純正的士族。楊堅之輩,雖爭習南風,意圖恢復我漢族王朝的正
統,骨子裡還不是胡人嗎?假若你能以南人統治北方,我們宋家定會大力支持,你明白
嗎?」
  寇仲精神大振道:「明白了!」
  堂內人聲喧沸。
  榮鳳祥終應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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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始料難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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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隊開出大門。
  寇仲等一眾高手,都以馬代車,與百多名近衛隊形整齊的護著王世充的馬車,離開
仍是熱鬧喧騰的榮府。
  轉入另一條大街時,為王世充作御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馬停車,眾人奇怪時,車窗簾
幕掀起,王世充探頭出來道:「希夷兄,道長,寇小弟,請到車內說話。」
  除了寇仲、徐子陵和歐陽希夷三個知情者外,其它人都大惑不解。
  玲瓏嬌,陳長林和其它十多個高手,忙躍上兩旁屋頂,以防止敵人趁此時機潛至。
  車廂內真假王世充並排而坐。
  寇仲三人在前後座位安頓好後,王世充低聲道:「我要改變路線。」
  可風道長愕然道:「那豈不是很多佈置都用不上來?」
  王世充道:「我忽然記起當年張良於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擲始皇的馬車,假若敵
人重施故技,而擲巨石者乃晃公錯、尤楚紅、獨孤峰、王伯當之流,而我則躲在暗格裡,
實在非常危險。」
  寇仲裝模作樣的失聲道:「那麼我們示敵以弱之計,豈非盡付東流?」
  可風也道:「敵人若要以鐵錘重石一類施襲,必須要預知我們返回皇城的路線才成。」
  歐陽希夷卻道:「內奸難防,世充兄的話不無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
不是示敵以弱,而是為敵所乘。」
  王世充微笑道:「我們目標明顯,敵人若要行刺,總會有辦法的。我們改由天街經
御道回皇城,由於路旁有樹木阻隔,敵人只能採取近身行刺一法。就是如此決定吧!」
  接著朝御座上的徐子陵喚道:「節原你到車裡來,我有幾句話要吩咐你。」
  寇仲三人魚貫下車,歐陽希夷故意把可風拉往一旁說話,阻擋他的視線,令他看不
到脫下外袍露出與徐子陵同樣裝束,又戴上面具搖身變成「秦節原」的王世充登上御者
的座位。
  大隊開出。
  本是寂靜的長街,充滿馬蹄和車輪磨擦的聲音,那種風暴來前的壓力,使眾人都有
呼吸沉重的感覺。
  天上烏雲重重,正醞釀另一場風雨。
  徐子陵此時已應用從諸葛德威處學來的易容術,在假王世充的幫助下扮得有王世充
五、六成模樣,不過若非有發須掩飾,又是在晚夜黑暗之時。恐怕誰都可一眼看出破綻。
  原先那個假王世充抖顫著低聲道:「我不想死,大爺……」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放心吧!我怎都會護著你的。」
  心中歎一口氣,躲進暗格內去。

          ※         ※         ※

  領頭一組二十人組成的騎隊,終轉上天街,徐徐開入御道。
  玲瓏嬌策騎來到寇仲之旁,與他並騎前進,低聲道:「這條路線妥當嗎?敵人可輕
易藏身樹上進行刺殺。」
  寇仲心中奇怪,此女這兩天似對他態度大改,像這般主動找自己說話,在以前是難
以想像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們不來。」
  頓了頓隨口問道:「龜茲究竟在那裡?」
  玲瓏嬌輕輕道:「為什麼想知道?」
  寇仲低聲道:「人傑地靈,龜茲能孕育出天下無雙的樂舞和像姑娘那麼美麗的女子,
定然是一片非常美麗的土地,所以我寇仲才會動心打聽。」
  他巧妙地同時抬捧了龜茲國和玲瓏嬌,又把樂舞和人連起來說,故雖語帶調侃的味
兒,卻沒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覺,使這冷若冰霜的美女也要照單全收後難以斥責。
  玲瓏嬌俏臉微紅,在前後燈籠火光的映照下益發美艷不可方物,默然半晌後低聲應
道:「你是真心那麼想的嗎?」
  寇仲心中生出輕微悔意,暗忖胡女確有別於中原女子,坦白直接,若誤會自己是愛
上她,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後果。不過這時已騎上虎背,難道告訴她自己只是順口開河
說來玩兒嗎?
  只好把心一橫答道:「這當然是由衷之言。」
  玲瓏嬌橫了他嬌媚的一眼,道:「你知道東突厥在那裡嗎?」
  寇仲點頭道:「是否在長城之北?」
  玲瓏嬌像變了個小女孩般雀躍道:「算你啦!東突厥之西便是西突厥、伊吾、高昌
和龜茲。從洛陽去要經武威、張掖、敦煌、鄯善。到了且未後,還要往西北走上兩個月,
穿過一個大沙漠,就是我族人聚居的草原了。」
  寇仲咋舌道:「原來這麼遠的。」
  驀地前方馬嘶聲起,整隊人立時停下。
  只見在前方二十丈許遠處的暗黑裡,隱然有一高大人影攔路而立。
  眾人一時都呆了,刺殺那有這般明目張膽的。
  要知王世充轄下的高手幾乎全數集中在這裡,更不要說還有過百名精銳近衛,除非
對方有比這更強的兵力,否則恐怕連王世充的馬車都未摸著便要折兵損將而回。
  那人不待這邊的人喝問,發出一陣震耳長笑道:「王世充,你今天死定了!」赫然
是獨孤閥主獨孤峰的聲音。
  眾人仍未來得及響應。獨孤峰又暴喝一聲,連續幾個快速得教肉眼看不清楚的旋身,
接著擲出一片旋轉著似黑雲般的東西,剎那間越過二十多丈的距離,朝前頭的衛隊飛割
而來。
  金屬破風的急嘯聲音響徹御道,在燈籠火把光的映照下,從獨孤峰手上擲出的原來
是一塊直徑達五尺的圓形大鐵鈸,鋒沿處密佈利齒,經他以特別手法擲出,畫出一道美
妙的弧線,以驚人的高速陀螺般急轉而至。
  獨孤峰乃一閥之主,垂名江湖達四十年之久,如此蓄勢而發下全力施為,加上圓鈸
本身旋轉的特性和鋒利的齒沿,實有無堅不摧和莫可抗禦之勢,即使寧道奇親來,怕也
不敢硬攖其鋒。
  獨孤峰擲出圓鈸後,立即往後飛退,皆因已氣虛力竭,真元損耗極鉅。
  前方燈籠紛紛墮地。
  眾近衛慌忙滾下馬背閃躲,恐慌的意念像漣漪般迅速蔓延,人人自危下馬嘶人喊,
四散避開。

          ※         ※         ※

  光明忽被黑暗吞噬,更增兵凶戰危的可怕感覺。
  寇仲、歐陽希夷等那想到敵人有此先聲奪人的一著,一時間只有呆瞪著圓鈸由遠而
近急轉飛來,朝馬車飛割而至。
  當圓鈸離馬尚有三丈距離,整隊人有墮往地上的,有策馬散避的,正潰不成軍之際,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以驚人的高速和駭人的準繩降落在疾飛的圓鈸上,足尖點正圓鈸核
心處,像仙人騰雲駕霧般乘著旋鈸飛來,令人歎為觀止。
  可風大喝道:「有刺客!」
  歐陽希夷早騰身而起,希望能早上一步將對方截下。
  寇仲擔心的卻是徐子陵,這刺客武功之高,可肯定在他和徐子陵之上,因為他便自
知辦不到對方現在所做的事,更知在來人抵達馬車之前,沒有人來得及攔截,人急智生
下伏低身軀朝車底喝道:「下面走!」
  化作御者的王世充變成首當其衝,眼瞪瞪瞧著對方駕鈸而至,就要在馬兒的上空掠
過,自己的手下正以各種姿態閃躲的當兒,急旋的圓鈸已帶著敵人以弧形的進攻曲線,
朝他臉門割至。
  若對方是以直線前進,憑他的功力,怎都可在半空截人而不用理會圓鈸,可是弧形
的進攻路線卻是最難捉摸的,而此人幾可肯定是有資格作寧道奇對手之一的晃公錯,使
他終於放棄了這念頭,彈離座位,滾往地面,狼狽之極。
  「蓬」!
  圓鈸在各人眼睜睜下摧枯拉朽的破入車廂頂下半尺許處,把車廂頂輕鬆地隨鈸鏟掉,
變成個惡形惡狀的露天車廂。
  四匹拉車的駿馬先是受驚人立而起,接著頸折墮地,立斃當場。
  刺客彈高少許,一個空翻,變成頭下腳上,炮彈般投進車廂內。半眼都不看正伏在
廂尾地板抖顫的假王世充,雙掌齊出,重擊在暗格所在之處。
  代王世充躲在暗格內的徐子陵,驟聞驚呼馬嘶,已知不妥,剛要推板鑽出去,寇仲
的警告已震耳響起。
  換了是其它人,怎都會猶豫一下,但他和寇仲自少便混在一起,同生共死,默契之
佳,敢誇天下無雙。寇仲的吼叫仍是餘音縈耳,他早運功震碎車底,墮跌倒道的石板地
上,往橫滾開。
  「轟」!
  整個車底寸寸碎裂,假王世充和座位全往下墮,廂壁卻夷然無損。
  徐子陵心叫僥倖,假若自己避遲剎那,不全身骨碎肉裂而亡才是怪事。
  尚未來得及騰身彈起,那可怕的刺客顯然知道他從車底溜走。硬是撞破向著徐子陵
那邊的廂壁,狂擊而至。
  此時割去車頂的圓鈸仍去勢不止,在兩匹受驚人立而起的戰馬頸項間掠過,登時血
光迸現,兩頭可憐的無辜駿馬,頹然傾倒,馬上的近衛亦掀跌墮地。
  馬車後王世充方面的人除了四散躲避外,再無他法,更不要說對付敵人。
  徐子陵滾往的方向,有陳長林和六、七個高手護駕,他們並不知道王世充已被徐子
陵李代桃僵,還以為王世充知機從車底溜出,見刺客破壁追擊,同時躍下馬來,往敵迎
去。
  豈知那人衝過來時,故意帶起漫空木碎,像驟雨般朝他們激濺過來,無不含有強大
氣勁,與施放暗器毫無分別。
  由於燈籠熄滅,加上夜深星暗,眾人到現在只知對方是一身黑衣勁裝,至於賣相如
何。卻沒有人能看得清楚,倍添其神秘不可測的駭人感覺。
  寇仲、歐陽希夷、玲瓏嬌、王玄應、王玄恕等一眾高手這時已騰空而至,但在時間
上卻落後少許。只能瞧著陳長林等受漫天花雨般的碎木暗器所阻,刺客已飛臨仍在地上
滾動的徐子陵上方,雙掌下按。
  狂如暴風的勁氣像一堵牆般壓下,聲勢駭人至極。
  身當其鋒的徐子陵在瞬那間已從敵人應變的速度,攻擊力的持恆等各方面判斷出自
己至少還差對方一籌。
  現在唯一反攻之法,就是在險中行險,以奇制敵。
  冷喝一聲,彈起一半的身體憑快速的真氣轉換,反升為墮,雙掌閃電拍出,與敵人
結結實實四掌硬拚一記。
  他終於看到對方的容貌身形。
  這個黑袍刺客身材魁梧而略見發胖,肚子脹鼓鼓的,頭禿而下頷厚實,指掌粗壯逾
常。本該是殺氣騰騰的凌厲目光卻給潔白如雪的一把美須與長而下垂至眼角的花白眉毛
淡化了。若非那對瞇成一縫像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神,此人確有仙翁下凡的氣度。
  「蓬」!
  氣勁交擊。
  徐子陵捨螺旋勁不用,來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先天氣勁明似全力出手,實則卻
暗留一半,便與這個名震海南的宗師級前輩高手對了一招。
  「嘩」!
  徐子陵噴出鮮血,被震得後腦猛朝背底下的青石地撞去。
  晃公錯亦給他反震之力,拋擲往後,臉上首次露出驚異之色。
  不過他的手仍不閒著,左手連連隔空遙劈,把正欲撲過來施援的陳長林等再次迫退
開去,更有兩人應掌墮地,爬不起來。確有威霸不可一世之態。
  此時寇仲、歐陽希夷、可風、玲瓏嬌、王玄應、王玄恕與一眾高手,已來至破爛馬
車的上空,欲要下撲時,上方呼嘯之聲狂作,以百計的樹葉利刃般漫空激射而下,令人
有無從躲閃之歎。
  隱約中四、五道黑影隨著葉雨從天而降。
  功力較次者無奈下只好舞起刀網劍罩,盡力封架。
  只有寇仲、歐陽希夷、可風、玲瓏嬌四人憑著護體真氣,增速朝晃公錯掠去,好趕
在他續施殺手之前加以攔截。
  「砰」!青石碎裂。
  徐子陵背脊著地,再噴出一蓬鮮血。
  他的傷勢有大半是裝出來的。
  晃公錯的掌勁雖然凌厲,可是他亦非弱者,當氣勁侵脈而入時,便以本身真氣帶得
對方的氣勁從雙肘透出,撞在背脊下的青石地上,不但化去對方能斷脈摧魂的掌力,還
反托起身體,免去了硬撞在石地之殃。其巧妙玄奧之處,保證連晃公錯都難以明白。只
有他和寇仲兩個懂得〈長生訣〉者,才有此奇技。
  晃公錯倏地又往他飄至。
  眾人所有交手過招,全在暗黑中進行,此時眼睛已不大發揮作用,靠的全是高手異
乎常人的超凡感覺,凶險處更不待言。
  早先墮往地上扮成「秦節原」的王世充此時才貼地竄起,悄悄躡往晃公錯後背,意
圖抽冷子給他來一記重的。
  「噹」!
  操縱了整個局面的圓鈸終於掉在地上。
  「叮」!
  寇仲的井中月架著從上激刺而來的一劍,立即心叫不妙,原來敵人運勁巧妙至極點,
竟暗藏絞扯牽引的力道,帶得他往橫移開,便像自己硬要改變方向般,痛失阻截晃公錯
的良機。
  如此劍法,實是聳人聽聞。
  接著劍風大作,敵人竟能凌空換勢,銜尾追來。
  獨孤鳳的嬌聲傳入耳內道:「還我二叔命來!」
  寇仲大喝道:「殺獨孤霸者,沈落雁是也。看刀!」
  井中月頭也不回反手後擊,正中獨孤鳳刺劍背,「噹」的一聲震得獨孤鳳往後飄去,
而他也加速去勢,射往御道。
  徐子陵既已代王世充達到「被傷」的目的,現在唯一該做的事,就是保著的他的心
命,以免弄假成真。
  敵人行刺計劃之周詳,晃公錯的厲害,無不在意想之外,使他們以如此強勁的實力,
仍完全陷在被動捱打之局,實始料所不及。
  目下只要他寇仲能擋晃公錯一下子,讓己方人馬能重整陣腳,便可大功告成了。
  想到這裡,寇仲甩手擲出井中月,像一道閃電般朝晃公錯投去。
  在獨孤鳳截上寇仲的當兒,王伯當的雙尖軟矛,尤楚紅的碧玉杖,分別凌空截著玲
瓏嬌和歐陽希夷。
  誰都明白能否殺死徐子陵假扮的王世充,爭的就是這煞那的光景。
  長白雙凶符真、符彥兩兄弟則投往陳長林那邊去,使晃公錯可全力搏殺他們以為是
王世充的徐子陵。
  一時兵刃交擊和喊殺之聲,震徹御道。
  眾衛驚魂甫定,個個奮不顧身的朝晃公錯和徐子陵的方向殺去。
  「篤」的一聲悶鳴,歐陽希夷始終功力稍遜尤楚紅一籌,被她掃得反跌往後,而這
獨孤閥的第一高手,身形像鬼魅般閃了一下,便像天降煞星般落往馬車頭處,碧玉杖掃
得衝來的近衛血肉橫飛,不住有人拋飛倒地。
  玲瓏嬌亦架不住王伯當使得出神入化的雙尖軟矛,仗著過人的輕功,迴旋飛往遠處,
使王伯當能脫身從容迎向從車尾方向湧來的親兵。
  只有可風在全無阻滯的情況下,安然落在從地上彈起的徐子陵之側。
  在這種暗黑中,加上形勢混亂,連他都看不出徐子陵是冒牌貨式。
  晃公錯已迫至十步之內,白鬚揚起,雙手化作漫天掌影,狂風暴雨般往徐子陵攻至。
  「叮」!
  晃公錯身子一晃,又不知使了記什麼手法,使閃電般射來的井中月不但改變了方向,
還朝從後欺至的真王世充當胸射去,連消帶打,不愧天下有數的武學大師。徐子陵則是
心中叫苦。
  現在雖以己方為眾,敵人為寡,但他卻只能孤軍作戰,沒有人可施援手。
  他一邊是破頂馬車,另一邊是分隔馬道和御道的大樹,前後兩方卻均被敵人封鎖,
令己方的人一時難以來援。
  晃公錯的狂勁掌風,冰寒似雪,將他完全籠罩其中,根本無從躲閃,剩下只有憑真
功夫硬拚一途。
  若敵方只有晃公錯一人,他怎也可支撐一段不短的時間,最糟是有居心不良的可風
在旁,而他又勢不能對他先下手為強,以致功虧一簣。
  任他智比天高,此時也有一籌莫展之歎。
  可風忽地閃到他後方去,還大喝道:「世充兄退後!」
  徐子陵不驚反喜,往後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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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棋差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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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正要從後偷襲,那知晃公錯閃了一閃,寇仲的井中月竟增速朝他疾射而至,
避已不及,冷哼一聲,運劍擋格。
  「噹」!
  王世充整個人給井中月的沉雄內勁撞得運退三步,暗襲之夢成空,還虎口劇痛。始
知晃公錯不但沒有化去寇仲原本的勁力,還加注進自己的真氣,變成兩人聯手來對付他
王世充般,使他一時再無力攻敵。
  「啪」!
  可風一掌怕在徐子陵背上,還陰惻惻的道:「世充兄你中計哩!」
  徐子陵立即像斷線風箏般朝晃公錯蹌踉跌去。
  對於體內真氣的應用,徐子陵已成了專家,明知可風會趁此千載一時之機暗算自己,
怎會為他所來。唯一擔心的只是對方是否使用利器。
  當可風能摧心裂肺的掌勁送入背心時,他的真氣早凝聚背心,螺旋不休。敵氣侵體
的剎那,他在半點不洩出反震內勁的情況下,以己身真氣包容敵勁,送往湧泉,再洩往
地面去。
  道上青石磚在無聲無息中隨著他的踏足不斷龜裂破碎,而於黑暗的掩護下,兩個巨
敵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這假王世充的身上,竟連晃公錯都覺察不到他在暗裡玩的手段。
  徐子陵猛地躍起。
  晃公錯那想得到對手在連連受創下仍有此餘力,收回左手,化右掌為拳,沉腰坐馬,
衝拳隔空打去。
  「蓬」!
  徐子陵應拳上拋,今趟真的噴出一口鮮血,五臟翻騰,經脈欲裂。
  寇仲像從黑暗中鑽出來般,橫空而至,把徐子陵抱個結實,再續掠往御道旁,伸腳
點中大樹,在晃公錯騰空而至前,往反方向投去。
  晃公錯大喝道:「得手了!」
  包括可風在內,眾刺客立即撤走。
  整個刺殺過程,只是眨幾下眼的功夫,快如驚雷疾電,勁風吹葉。

          ※         ※         ※

  燈籠光亮起,地上人馬死傷處處,一片劫後的災場情況。
  寇仲抱著徐子陵落往破車之旁,王世充、歐陽希夷、玲瓏嬌、王玄應、王玄恕、陳
長林等圍攏過來。
  徐子陵仍在寇仲懷抱中裝傷不起。
  寇仲喝道:「立即召援,救人要緊!」
  緊急煙花訊號箭沖天而起,在上空爆起一朵血紅的光花。
  風吹葉搖,大雨將臨,燈晃影動。
  歐陽希夷蹲低向徐子陵關心地問道:「傷勢如何?」
  陳長林等此時才察覺這個王世充是假貨,心中大定。
  另一個假王世充則被兩名親兵從碎木爛椅堆內扶起,雙腳仍不住發顫。
  徐子陵猶有餘悸道:「晃公錯確是厲害,差點便要了我的小命。」
  真王世充喜道:「今趟成功了!我們立即回皇城去。」
  寇仲做戲做到底,把徐子陵抱起來,道:「王公受傷極重,我們立即回皇城去,死
者暫留原地,其它……噢……」
  眾人同時生出警覺,但已來不及應變。
  原先伏在地上的一名傷者,竟從地上彈起,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閃到仍戴著面具
的真王世充背後,運拳狂擊。
  此人的身手絕不會在晃公錯之下。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失聲叫道:「李密!」
  王世充連閃躲的時間也沒有,勉力功聚後背。
  「蓬」!
  王世充狂噴鮮血,身子前仆時,李密已發出一陣震耳狂笑,騰空斜起,並以他渾厚
柔和聲音道:「世充兄好生保重。」
  由於事起突然,劇變橫生,謙之這弄假成真,從喜轉悲的變化太令人難以接受,眾
人瞧著長髮飄飄、魁壯如天神的李密沒進燈火不到的暗黑高空去,仿如置身在一個永不
會甦醒過來的噩夢中。
  徐子陵首先從寇仲懷中彈起,一把抱著王世充仆下來的身體,顧不得王世充狂噴而
出的鮮血遍灑頭臉,〈長生訣〉的療傷聖氣先護住他的心脈,再源源不絕輸進臉上已無
半點血色的王世充經脈內去。
  寇仲亦探手按在王世充背心處,劇震道:「任恩他們是李密殺的。」
  只有徐子陵才明白寇仲的意思,因他從王世充現在受的拳傷,認出與任恩等人致命
的創傷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玄應、王玄恕父子同心,撲過來呼天搶地的哭道:「爹!」
  歐陽希夷把兩人攔著,叫道:「世充兄!」
  王世充在兩人真氣輸入下,微睜眼簾,辛苦地道:「我還死不了!」
  寇仲沉聲道:「我們須立即避入皇城,然後全力攻打皇宮,教獨孤峰動彈不得。」
  「嘩啦啦」!
  停了半天的大雨,又再開始降臨人間。
  王玄應顫聲道:「爹已受了重傷,不若我們立即離城,到偃師避上一段時間,待爹……」
  王世充劇烈咳嗽起來,不住吐出鮮血,好一會才道:「回皇城去,一切聽寇仲的吩
咐。」
  言罷閉上眼睛,再說不出話來。
  眾人如墮冰窖,心兒齊往下沉,茫不知雨打身上。
  啼聲驟響,眾人驚弓之鳥,嚇了一跳時,才發覺來者是楊公卿。
  寇仲一把抱起王世充,向假王世充喝道:「還不上馬,今次你真是尚書大人了!」
  言罷抱著王世充飛身躍上附近的一匹馬上,帶頭朝皇城馳去。
  誰都想不到這將計就計之策,竟會功虧一簣,落至弄假成真的淒慘下場。

          ※         ※         ※

  皇城皇宮殺聲震天,擂石、箭矢之聲連綿整夜,王世充的部隊冒雨強攻,到天明時
才停歇下來,雙方均死傷慘重,但由於王世充兵力佔優,對攻城策略又準備充足,仍以
王世充一方居於優勢。
  寇仲、徐子陵、楊公卿三人身疲力累地回到守衛森嚴的尚書府,歐陽希夷、王玄應、
王玄恕、玲瓏嬌、王弘烈、王行本、陳長林等正聚在大堂裡,人人神情沮喪,愁眉不展。
  歐陽希夷是最冷靜的一個,長身而起道:「情況如何?」
  楊公卿冷哼道:「我有把握在十天內攻破皇城,把楊侗等人殺個雞犬不留。」接著
低聲問道:「大人情況如何?」
  王玄恕低聲應道:「爹仍是昏迷不醒,但該沒有生命之虞。」
  王玄應緊張地問道:「為何停止攻城呢?」
  楊公卿瞧了寇仲一眼道:「這是寇兄弟的意思,此時必須示敵以弱,否則李密便不
會中計起兵來攻打洛陽。」
  王玄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同時色變。
  王玄應失聲駭然道:「現在還要來什麼示敵以弱之計嗎?」
  接著戟指戳向寇仲道:「爹弄至現在這情況,全是你一手做成。現在我們必須從速
攻入皇宮,控制全城,否則人人均要死無葬身之地。」
  歐陽希夷皺眉道:「應賢侄冷靜一點,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世充兄命在,我們便
不算一敗塗地。」
  王玄恕也向乃兄道:「爹吩咐過我們須聽寇大哥的話呢!」
  楊公卿移到王玄應之旁,搭著他的肩頭勸道:「寇兄弟的方法深合虛則實之,實則
虛之的兵法要旨。現在我們唯一反敗為勝之法,就一邊以那個假冒貨穩定軍心,另一邊
則依照原定的計劃,誘李密來攻,否則再無反敗為勝之策。」
  王玄應不住急速喘氣,卻沒有再說話。
  寇仲正容道:「洛陽城交由郎奉和宋蒙秋兩位將軍主外,玄應兄等則留守皇城,王
公的安危便要辛苦希夷公和長林兄你們了。」
  王弘烈愕然道:「你們兩位要到那裡去?」
  楊公卿肅容道:「今晚我們秘密帶著假冒者離城到偃師去,與李密一決雌雄,如若
我們戰敗,你們就帶著尚書大人有那麼遠走那麼遠吧!」

          ※         ※         ※

  寇仲和徐子陵避進無人的偏廳,同時頹然坐下。
  寇仲露出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們終是棋差一著,敗在李密這奸鬼手上。
其實此事早有前車可鑒,當年李密暗算翟讓,便曾扮了一趟死屍,今次只是重施故技吧!」
  徐子陵歎道:「我們的思慮真不夠精密,這麼重要的事,李密怎會不親自出手。而
事實上李密親自參與亦並非無跡可尋,當日沈落雁刺殺獨孤霸,必定另有高手在旁協助,
而此人能高明至令我和老跋當時都覺察不到,說不定就是李密本人。」寇仲狠狠一拳打
在椅几上,自責道:「李密出手屠殺青蛇幫的人,實已露出了破綻,我們仍蠢得以為下
手的是晃公錯,試問沈落雁怎使得動晃公錯去幹這種殺雞焉用牛刀的事。只因李密恨我
們入骨,才會痛施殺手。」
  徐子陵冷然道:「任恩幫主和他眾位兄弟這筆血賬,我定會向李密討回來。」寇仲
坐直虎軀,點頭道:「除宇文化及外,李密已成了我們兩兄弟最要除去的奸人,哼!李
密雖是算無遺策,怎都低估了我們〈長生訣〉與〈和氏璧〉合起來的療傷聖氣竟可保住
王世充的命。只要他死不了,而李密卻以為他死了,我們仍有一線反敗為勝的機會。」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恐怕已是謠言滿天飛,若軍心動搖,這場仗不用打也要輸個
一塌糊塗。」
  寇仲道:「目下的情況和當日竟陵之戰有點兒相似,分別在王世充仍然活著。幸好
我手上有翟嬌這張皇牌,使王世充和他的一眾大將知道必須倚賴我來求勝。」足音響起,
兩人停止對話。
  虛行之推門而入,在寇仲旁邊坐下低聲道:「王玄應剛才和楊公卿、郎奉、歐陽希
夷三人吵了一場,說寇爺的示敵以弱之計已令他爹受了重傷,所以再不能讓你胡為,支
持他的有郎奉、王弘烈和王行本。反是王玄恕力言王世充曾親口指示要聽寇爺的話。」
  寇仲現出一個早知如此的表情,道:「蠢人就是蠢人,永遠都改變不了。此事不難
解決,只要把王世充弄醒過來,這老狐狸在權衡利害下,定會作出對他最有利的選擇。」
  虛行之道:「但眼前卻有一嚴重危機,不易解決。」
  兩人嚇了一跳,齊問道:「什麼危機?」
  虛行之雙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若我是獨孤峰,便將王世充遇襲身亡的消息廣
為傳播,同時暗命與他們有聯繫的洛陽工商領袖借問候來探視王世充的情況,那時推既
不是,不推辭更不是,該如何應付才好呢?」
  兩人倒沒想到此點,都眉頭大皺。
  現時他們最佳的優勢,自是希望李密以為王充世死了,只是拿個冒牌貨出來充撐場
面,於是領軍西來,好一舉攻下洛陽城。
  假若洛陽各界領袖聞訊而至,那劣質冒牌貨不用說上三句話便可給對方看出破綻,
那時定以為王世充真的死了。消息傳出,王世充手下大軍將不戰自潰,而投機者更會改
而支持楊侗和獨孤閥的一方。東都一旦不保,失去後援,還陷入兩面受敵的劣境,不全
軍覆沒才是天下奇聞。
  如若托病不見,則後果相同。獨孤峰大可以明指現能四處活勾勾走動的「王世充」
是冒充的,在有心人的眼光下,當然亦很容易看出真假。
  此事確是煞費思量。
  怎樣才可兩全其美,既能穩定軍心。又可示敵以弱。
  兩人早疲不能興的腦袋更額外多了個痛症。
  虛行之沉聲道:「只要能辦到一件事,行之便有個一舉三得的方法。」
  兩人精神大振,一舉兩得,已是合乎理想,何況是三得。
  徐子陵道:「要辦到什麼事呢!」
  虛行之道:「只要能令王世充坐起來撐上半刻鐘,我的計策便可施展。」
  寇仲和徐子陵頹然以對,前者苦笑道:「除非我以真氣源源不絕送進他體內,那保
證他可以像個沒事人似的,皆因奇經八脈暢通無阻。不過我總不能按著他背心去接見人,
那只會弄巧成拙。」
  虛行之大喜道:「這樣就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見人的事分三個部份,首先是接
見所有幕僚級以上的手下,令他們知道這只是誘敵之計,雖傷而不重。第二部份是見洛
陽來問好的有頭臉人物,令他們只敢繼續持觀望態度。這兩個部份時間上不可長過一刻
鐘,那就不易露出馬腳了。」
  「至於第三部分,就是見其它閒人,由冒牌貨裝傷會客只須搖手點頭,說句甚麼
『多謝關心啦』就成。」
  兩人仍是一頭霧水,但因知虛行之智計過人,又生出希望。
  徐子陵道:「這最多只是兩得,可同時穩定軍心和民心,第三得又是什麼呢?」
  虛行之胸有成竹道:「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世充不躲在靜室療傷,反強撐著
出來見客,必是自知返魂乏術,故強撐見客以發揮穩定人心的作用。況且這般長時間見
客,只會傷上加傷,李密不立即率兵西來,才足怪事。」
  兩人拍案叫絕。
  當虛行之把行事的所有細節清楚道出時,寇仲奮然起立,道:「今趟有救了!即使
武侯復生,怕亦只能想出此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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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害生於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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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的臉上添上了少許血色,接著緩緩睜眼,掃視了肅立榻旁的徐子陵、王玄應、
王玄恕、歐陽希夷、郎奉、宋蒙秋、楊公卿、玲瓏嬌等諸人一眼,歎道:「我還死不了。」
  接著坐在床中的身體略往後仰,向正以掌心貼著他後背的寇仲道:「現在形勢如何?」
  寇仲低聲答道:「形勢大好!」
  王玄應失聲道:「爹傷成這樣子,還說形勢大好?」
  今趙連歐陽希夷都覺得寇仲的話過份得變成諷刺。
  豈知王世充乾咳兩聲後,點頭道:「幸好有你的長生之氣,使我反凶為吉,只要有
一個或半個月的功夫,我必可完全復元。哈!能以我的傷換取李密的王國,這事划算得
很。」
  聽到王世充這番語,連王玄應難看的臉色都緩和下來。
  王世充忽道:「計將安出?」
  寇仲淡淡道:「鑿穿牆後,王公便可見客了!」
  除了他的好兄弟外,眾人均愕然以對。

          ※         ※         ※

  陳長林來到徐子陵旁,低聲道:「成了!」
  後堂已成禁地,不但門窗緊閉,所有出入口都由王世充的親信近衛把守。
  徐子陵早調好精神,面壁盤膝坐在高凳上,右手穿出僅容一手通過在壁上鑿出來的
小洞,再透過椅背另一個小洞,按在靠牆而坐的王世充背上,真氣緩緩送出,像橋樑般
把這在洛陽最有權勢的人物所有受傷閉塞的經脈接連起來,好讓他支撐著去應付即將來
臨的場面。
  陳長林和玲瓏嬌則在把徐子陵遮閉妥當的屏風外為他護法。
  這正是虛行之精心構思瞞天過海的妙計。
  前廳的王世充發出一聲重濁的呼吸聲,接著背脊挺起,呼吸從細弱轉為悠長均勻。
  不片刻後步聲響起,至少有三十多人進入前廳,都是駐在東都王世充手下大軍中的
高級將領。
  施體和問安之聲陸續不斷。
  郎奉的聲音響起道:「諸位請起!」
  嗡嗡聲中,眾將紛紛起立。
  王世充乾咳一聲道:「今天本丞召喚各位前來,實有天大好消息相告,勝利已然在
望,箇中情況,請楊大將軍為各位解說。」
  楊公卿立刻奮然道:「誘敵之計大功告成,現在李密以為尚書大人遇襲重傷,性命
垂危,其實受傷者是另有其人。今晚尚書大人將親赴偃師督軍應戰,教李密來得而去不
得。」
  王世充哈哈笑道:「這裡以郎奉將軍為主,宋蒙秋將軍與玄應、玄恕三人為副,爾
等須嚴守軍令,不得鬆懈。異日本丞凱旋歸來,蕩平叛賊後,乃論功行賞。」眾將轟然
應諾,意態昂揚。
  此時徐子陵已難以支持下去,幸好宋蒙秋吩咐了眾將須緊守王世充傷勢的秘密後,
眾將隨即離開。
  徐子陵忙收回右手,改由陪在王世充旁的寇仲輸氣以保住王世充的精神。
  歐陽希夷的聲音傳來道:「世充兄感覺如何?只要再見一批人後,世充兄就可返回
後堂休息了!」
  此時步聲再起,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後,再把手穿牆過椅,按在王世充背上。

          ※         ※         ※

  徐子陵盤膝廂房榻上,吐納冥坐,寇仲推門而入,滿臉倦容、放棄一切似的躺到地
上去,攤開四肢呻吟道:「知否這世上最難應付的是什麼東西,就是人這傢伙,無時無
刻不在勾心鬥角,損人利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壞事發生。」
  徐子陵沒有半點反應,不片刻寇仲已沉沉睡去。
  大雨早在半個時辰前停下,但天上仍是烏雲疾走,令人感到傾盤大雨可在任何時刻
再施威肆虐。
  到虛行之和歐陽希夷來找他們時,寇仲才驚醒過來,茫然坐起。
  歐陽希夷訝道:「為何要睡在地上?」
  寇仲伸個懶腰道:「這叫吸取地氣。」
  再彈起來道:「外面形勢如何?」
  歐陽希夷坐下道:「楊侗先後發動了兩次反攻,試探我方的軍心士氣,落得損兵折
將而回。照我看他們除非有外援,否則應是坐以待斃的死局。」
  寇仲和虛行之分別在他左右兩旁坐下,前者笑道:「這叫作繭自縛,就算去了王公,
換來的只會是李密,我真不明白獨孤峰打的是什麼主意?」
  徐子陵睜眼先和歐陽希夷打個招呼,才道:「這該叫始料不及才對。原本他們想借
助李密之力,趁王公往偃師之際,取得洛陽的控制權,豈料事機不密,才被王公及時趕
回來,於是陣腳大亂,被李密乘虛而入。」
  虛行之截入道:「沈落雁、晃公錯等人今早離開洛陽,照看瓦崗軍已如離弦之箭,
勢在必發。」
  寇仲大喜道:「李密啊!任你其奸似鬼,也要喝我寇仲的洗腳水。」接著猶有餘悸
道:「不過昨夜確是險至極點,差些便永不能翻身。」
  歐陽希夷狠狠道:「知人口面不知心,想不到可風竟是這種卑劣小人。」
  虛行之沉吟道:「老君觀究竟是和李密還是與獨孤峰勾結?此點相當重要。」寇仲
分析道:「該是與李密有關係才對。老君觀的主持既是老妖道辟塵,說不定會學祝玉妍
般買重李密的注,假若有朝一日李密當上皇帝,辟塵的邪支道派便可成為國教,壓下慈
航靜齋和淨念禪院的佛門正宗。哼!辟塵打的確是如意算盤,不過我要教他偷雞不看反
蝕一把米。」
  歐陽希夷喟然歎道:「想不到李耳的傳人,竟出了這種害世的奸邪,真恨不得可立
即殺上翠雲峰,替天行道。」
  此時有下人來報,宋魯要見寇仲。
  寇仲正有事想求宋魯幫手,聞言欣然去了。

          ※         ※         ※

  宋魯和寇仲在偏廳坐下,婢子退出後,前者低聲道:「王世充是否危在旦夕?」
  寇仲湊過去道:「沒有那麼嚴重,不過想復原嘛!怕至少要十來天光景。」
  宋魯皺眉道:「怎會這麼疏忽的?」
  寇仲不敢瞞他,扼要地把整個過程道出,然後道:「李密的勁力能摧心裂脈,非常
霸道。幸好當時小陵及時接住他,配合王世充本身的護體真氣,把入侵的拳動化去七、
八成,否則恐怕王世充早一命嗚呼。」
  宋魯道:「李密的『地煞拳』在江湖上相當有名,故而他對自己的武功也是信心十
足。在這種心態下,他將絕對想不到你們練自〈長生訣〉的真氣竟有回天之力。難怪沈
落雁等人連逗留多一會以觀變的興趣都沒有,趁今早人心惶惶大批城民湧往城外避難之
際,也坐船走了。」
  寇仲笑道:「若非我肯放他們走,他們也不是那麼可以說走便走。今晚我將趕赴偃
師,魯叔行止如何?」
  宋魯道:「現在北方應是大戰連場之局,我們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作用,待會我便
從陸路南下,你有什麼說話要我交待的。」
  他說得雖是輕描淡寫,但顯然是他要表明對宋閥的立場。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中一陣失落,好一會才道:「我寇仲是否能有資格爭奪天下,
全要看是否可起出寶藏,否則縱然起事亦只能作個小賊頭。現在仿似是空口說白話,言
之過早。」
  宋魯燃須微笑道:「若人人像你般須找到寶藏才起義,楊廣便仍可安然坐於他的皇
座上了!」
  寇仲苦笑道:「這叫今時不同昔日,那時普天同怨,只要有人走出振臂疾呼,便可
聚眾起事;又或本身是隋室當權大將,亦可要兵有兵,要財有財。刻下割據之局已成,
若要人為你賣命,必需有獨特之處以吸引人。江湖不是謠傳若能取得『楊公寶庫』便可
得天下嗎?這正是我這窮鬼最需要的東西。」
  宋魯點頭道:「只聽你這番話,便知小仲你明白人心,此乃爭天下的首要條件。放
心吧!只要你能幹出一番成績,我們宋家定會全力支持。哼!若教胡人得天下,我們漢
人還有容身之所嗎?」
  寇仲知他指的是聲勢日大的李閥。
  李家這關隴貴族,一向積極與鮮卑等於南北朝時入侵的貴族聯姻,以擴大政治、軍
事實力;而南方像宋家那類士族,則婚婭自保,不尚冠冕,以保持血統及文化的純正。
故南北互相猜忌,實是在所難免。
  在北方胡漢通婚,乃是常事。像「虜姓」諸族,如元、長孫、宇文等都在政治、軍
事上至為活躍。王世充要聲討的楊侗近臣元文都,與位列李世民天策府上將之一的長孫
無忌均非漢人。自然令宋閥猜疑排斥。
  若非有這種微妙的情勢,宋缺也不會許下若李密能攻陷洛陽,就把宋玉致許給李天
凡的聯盟協議。皆因王世充也是胡人。
  但顯然寇仲這新崛起的南人,比李密更合宋閥的心意。
  寇仲點頭道:「小子有一事相托,恐怕只有魯叔才可辦得妥當。」
  宋魯欣然道:「不要高捧我了!我瞧著你從一個藉藉無名的小子,變成天下武林推
崇的後起高手,便像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般,有什麼須幫手的話,隨便說出來。」
  寇仲心中一陣感動,好半晌才道:「小子想魯叔去與飛馬牧場場主商秀珣傳遞一個
重要信息。」
  接著詳盡地解釋劉武周和蕭銑的奸謀,沉聲道:「魯叔務要把情況向商場主說個一
清二楚,若去的是別人,她如生出懷疑就誤事了。」
  宋魯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事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道:「若能幸勝李密,我和小陵會到江都看看如何應付杜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
魯叔可告訴商場主,我會另派一個叫虛行之的人去向她報告形勢,這人她也認識的。」
  宋魯沉吟片刻,冷哼道:「蕭銑這傢伙真可惡,借我們牽制林士宏,自己則經略大
江以北的重鎮,不過朱粲豈會任他向北擴展?」
  寇仲記起自號「迦樓羅王」的朱粲,自己還曾在巴陵城碼頭處誤中副車的與他武功
高強的女兒「毒蛛」朱媚交過手。順口問道:「朱粲近況如何?」
  宋魯道:「此人手段凶殘,極不得人心。不過手下兒郎達十萬之眾,卻是不可輕視。
最近與三大寇連場火拚,雖穩佔上風,但也無法擴展勢力。若你能把他手下兵將降服過
來,再以仁道管治他的土地,配合飛馬牧場的精銳戰士和竟陵的餘眾,乃可大有作為。」
  寇仲聽得兩眼放光,點頭道:「魯叔此言極是,果然薑是老的辣。」
  宋魯啞然失笑道:「此事是知易行難,但若能除掉朱粲這大害,本身已是天大好事,
可令你聲威遠傳,民心歸服。那時順勢蕩平為禍至烈的三大寇,再配合我們宋家的嶺南
軍,天下至少有四分一落進你的袋子裡去。」
  寇仲奮然道:「只要起出『楊公寶庫』,這一切便不難實現,到時魯叔須領兵來助
我。」
  此時有近衛來報,有客求見。
  寇仲正在興頭上,那有興趣見任何人,不耐煩的喝道:「我現在沒空,唉!來的是
什麼人?」
  近衛答道:「他自稱為秦川,說寇爺定肯見他的。」
  寇仲失聲道:「是她!」

          ※         ※         ※

  寇仲步入小廳,扮作儒生的師妃暄默默坐在一角,容色恬靜,澄明清澈的目光瞧著
寇仲的來臨,似連他最微細的舉動都不肯放過。
  她的仙駕像有種能把所處之地轉化作仙境聖地的異力,平凡的小廳亦因她的存在而
沾上超塵脫俗的氣氛。
  寇仲來到她右旁坐下,雙方只隔了個小几,微笑道:「師仙子是否把我寇仲和徐子
陵掉亂了,心中想找小陵,卻一時錯口報了小弟的賤名。」
  師妃暄芳心湧起異樣的感受。
  自離開師門踏足塵世後,尚是初次有人敢向她調侃說笑。
  在她的絕世仙姿之前,誰不為她超凡的氣度所懾,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態之舉,致召
她的輕視。
  師妃暄淡淡道:「寇兄定是天生愛說笑玩世不恭之人,妃暄此來是專誠拜訪,想請
教幾個問題。而妃暄更非是什麼仙子。」
  寇仲輕鬆地靠到椅背去,舒出一口氣油然道:「若要有問有答,師仙子最好找李家
小子世民,小弟或會令妃暄失望。」
  師妃暄黛眉輕蹙地奇道:「寇兄尚未知妃暄欲問何事,為何已嚴陣以待,滿懷敵意?」
  寇仲苦笑道:「因為我怕仙子你想給小弟一個表面看似公平其實卻絕不公平的機會,
看看我寇仲是否像李小子般乃統治天下的人才。一旦證實你心中的定見後,以後就算全
力助李小子來對付我也可無愧於心了。」
  師妃暄微笑道:「寇兄才思之迅捷,實妃暄生平僅見,難怪能在此亂世中叱風雲。
不過請恕妃暄愚魯,寇兄憑什麼說我心中早有成見,認為寇兄及不上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這根本不是成見,而是事實。現在小弟才是剛起步,對如何治好
國家仍一竅不通,只會給你問得啞口無言,落得尷尬收場。所以情願不答,尚可留點神
秘感給仙子你想像一下,閒來也會……嘻嘻……想想小弟為何如此狂妄。」
  師妃暄沒好氣的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過只是這點,已沒有多少人可及得上你。
但既是如此,寇兄何不選出心中明主,助他一統天下,以解萬民之困?」
  寇仲冷哼道:「我寇仲豈是肯作人隨從跟班之輩。亂世爭雄是一套,一統後治天下
則是另外一套。你若要問,不若問我如何可得天下吧!其它說來仍是言之過早。」
  師妃暄興趣盎然的道:「寇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妃暄此來並不是要與寇兄談論治國
之道。現在寇兄既主動提出,妃暄不由生出好奇之心,想請教憑你現下的情況,如何能
在群雄割據局面已成的形勢中,脫穎而出?」
  寇仲瀟灑地聳肩道:「我是見步行步,若事不可為,便返揚州開間小菜館。嘿!我
和小陵的廚藝都是出色當行,若仙子路過敝館,我們便弄兩道小齋菜你嘗嘗。哈!我根
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仙子以後再不須為小弟費神,你若歡喜便去助李小子好了!」
  師妃暄「噗哧」嬌笑,其嬌姿美態瞧得寇仲目瞪口呆時,始油然道:「姜太公得黃
帝〈陰符〉之謀,演〈六韜〉之略,輔武王滅商立國。蘇秦得鬼谷子之法,以合縱之術
遊說諸侯而掛六國相印。大漢張良精研〈素書〉、〈三略〉,為劉邦平定天下。現在寇
兄所得的〈長生訣〉雖是道家瑰寶,可使寇兄晉身天下頂尖武學宗師的行列,卻與爭天
下治天下沒有任何關係。既是如此,何不早點引退,嘯傲江湖,使盛名永垂,豈非勝過
捲入政治權力永無休止的爭鬥中。」
  寇仲苦笑道:「難怪你會欣賞徐子陵那傢伙,因為你後來的幾句話,正是給他最好
的寫照。否則若他肯全力助我,肯定我不會以開菜館收場。」
  以師妃暄恬淡無為的修養,也不由黛眉輕蹙地苦惱道:「你若再顧左右而言他,妃
暄只好告辭而去,更不再視你為一個可交談的朋友。」
  寇仲忙道:「仙子息怒,事實上我對你是非常愛慕。只不過心知肚明終有一天你會
與我拔劍相向,才苦苦壓下心內真正的感受。現在小弟知錯哩,仙子請隨便下問,小弟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師妃暄自出道以來,還是首次有年輕男子向她明宣愛意,偏又知這宣愛者只是信口
開河,不盡不實。本應心中不悅,不知為何卻發覺很難真的惱怪他。而這亦正是寇仲無
人能及之處,即使敵人也很難恨他。
  自寇仲踏入此廳後,兩人便一直針鋒相對。而寇仲最高明的地方,是根本不給對手
掌握到他的弱點破綻。以師妃暄的智能,對他亦要生出無從入手的感覺。
  其實寇仲亦是有苦自己知。
  若論識見詞鋒,他可肯定自己及不上這清麗如仙女下凡的絕世嬌嬈。而她擺明是要
來勸自己在一是輔助明主,一是退出爭鬥二者中選擇其一。
  假設自己是在理屈詞窮的形勢下嚴詞峻拒她的「好意」,加上和氏璧的前科,只會
結下這個誰都不願招惹的美麗勁敵。所以只能以旁門左道的市井之法,配上坦率直接的
態度,教她只能大發嬌嗔,但又不會真的與他反目成仇。
  其中微妙處,確是難以言諭。
  師妃暄美目凝注地瞧了他好半晌後,唇角逸出一絲僅可覺察的微笑,淡淡道:「好
吧!道、德、仁、義、禮五者究為何事,寇兄可否逐一道來?」
  寇仲聞之愕然,心叫厲害。
  他本意是想把她氣走,豈知她不但毫不動怒,還開出空泛抽像的題目來考較他,目
的自是要他自暴其醜。
  這等若迫他出招,再在其中尋找破綻,動搖他爭天下的信心。
  假如自己仍采先前言詞飄忽的方法,只會令她心生鄙視。
  再次苦笑道:「這像是科舉場中的題目,仙子你可否問些較和現實有關的問題?例
如如何做個好皇帝?如何蕩平天下群雄?如何令萬民生活幸福諸如此類。小弟出身市井,
自問比之高門大閥出身的公子哥兒,更懂回答最後那條問題。但若要我去應科舉試,保
證連榜尾都不會入。」
  師妃暄瞿然動容,她精擅觀人於微,聽出這番話確是寇仲的肺俯之言。更知他巧妙
地拿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較,令她感到如若以這種方式選取李世民,根本是不公平的一
件事。等若能高中科舉的,並不代表可以做一個萬民愛戴的官兒。當然她自問非是只從
別人的答話便作出定論那麼草率,而是通過長期的觀察來判斷。
  就在這超凡脫俗的美女以為寇仲不會答她的問題時,寇仲卻正容道:「仙子所提出
這道、德、仁、義、禮,實五者為一體也。嘻!小弟有說錯嗎?天有天道,人有人道,
乃天地萬物所應遵循的法則;道立後而德成,能堅持正道者便是德;所以道德常拉在一
起說。仁義則是發自內心的行為,來自惻隱惠他之心。至於禮嘛?則是以前四者為根基
發展出來所有凡人都便須遵從的規範,以維護人與人間的倫理道德仁義的關係。」
  這番話本是魯妙子兵法書第一章 開宗明義的序言,指出治兵之要,必須先明白天
人之道,其詞曰:「天人之道未嘗不相為用,古之聖賢皆盡心焉。堯欽若昊天,舜齊七
政,禹敘九疇,文王以八卦陳天道,周公定四時盡陰陽。孔子欲無有,老聃建之以常無
有。兵道至此則鬼神變化,皆不逃吾術,況於征戰爭雄之法乎?觀天之道,執天之行,
盡矣。放天有仁、義、禮、智、信五德,見之者昌,棄之者敗。」寇仲聰明絕世,從之
而發揮,成為自己的理論。
  師妃暄再次動容道:「寇兄這番話微言大義,令妃暄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想再請問
寇兄一句,寇兄是為一己之私,還是抱著為萬民請命之心,道出這番話來?」寇仲洒然
笑道:「若否認不是為一己之私,我便是有違道德;但只為己而不為人,就是欠仁義。
所以都說道德仁義,本為一體哩!」
  師妃暄首次感到自己拿這真小人沒辦法,因他的答案如說是為萬民的幸福而去爭天
下,她便可由此入手,說動他以萬民的利益為依歸,去幹最該做的事。
  寇仲又道:「至於何者為先,誰該為後,恐怕李小子都分不清楚?否則他便可放棄
一己之私,來助我寇仲一統天下了,對嗎?」
  師妃暄皺眉道:「寇兄這番話不無少許道理,但卻是遠離實際,更難令妃暄心服。
而這亦是問題所在,就是以寇兄現時的實力功績,如何可以服眾?徒使天下更增紛亂而
已,於寇兄和萬民均有害無利。」
  連寇仲自己也要承認,師妃暄實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說客。不過說到底她並不認為
他寇仲能幹出什麼事來。只是怕他起出傳說中的『楊公寶庫』,使天下徒增不可知的變
量吧了!
  師妃暄出乎意料外的盈盈而起,美目深注的道:「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
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火生於木,禍發必克;奸生於國,時動必潰。生者,
死之根;死者,生之本;恩生於害,害生於恩。妃暄言至此已盡,有緣再與寇兄相見吧!」
  說罷飄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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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軍情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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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顯較今早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沒精打采,環視立在床旁眾
人一遍後,道:「今趟出征,實關乎到我們的成敗大局。老夫不能親身參與,乃生平最
大憾事。」
  楊公卿忙道:「大人請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為輔,必不負大人所托,
當教李密一敗塗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復後,便可再次率領臣下南征北討,一統天
下。」
  王世充沉吟道:「我們和李淵雖一在關西,一在關東,但卻形勢相似。我們受李密
牽制,無法西進;他則要時時應付隴右的薛舉父子。所以現在雙方都是要與時爭競,看
看誰能先一步鞏固實力,平定近患,才有機會成不世之功業。」
  寇仲尚是首次聽王世充論及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現在無法不倚重他,故才
讓他得聞此等機密事。
  此時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應、王玄恕、楊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見這非是一
般的會議可比。
  王世充歎道:「薛舉此人出身富貴之家,一向愛結交朋友,揮金如土。這種〔衣
誇〕子弟,除非一直順風順水,否則若逢挫折,便難以堅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淵會立
即實力大增,所以我們須搶在這情況發生之前,攻打關中。因而與李密此戰,必須速戰
速決,否則勝了也等於敗了。」
  寇仲不由對王世充刮目相看,只從這番分析,便顯示出他確是精通兵法,高瞻遠矚
的人。
  王玄應道:「但薛舉之子薛仁果驍勇善戰,似不該是肯認輸投降的人。」
  王世充急速地喘兩口氣,寇仲又再輸給他一注真氣後,才回復精神,沉聲道:「可
惜他的對手卻是智勇雙全的李世民,除非李世民死了,否則他父子終難逃兵敗投降的厄
運。」
  楊公卿點頭道:「薛舉的起兵,只是適逢其會,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淵般本為
大將,起義前已轉戰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竇建德般其地盤是打回來的。當年他
因家財豐厚,在金城買得個校尉的小官來當,大業十三年時,隴右盜起,金城令郝瑗募
兵數千,交他統率剿匪,豈知他就憑這支軍隊起家,開倉賬濟貧民,自立為王。兼之地
處西疆,附近再無對手,若他起兵之地是關東而非關西,怕早給人兼併了,所以大人所
言甚是。」
  王世充道:「今晚你們東赴偃師,千萬不要張揚,公卿你負責執掌帥印虎符,統領
全軍,以玄恕為副師,小仲為軍師,三人務要衷誠合作,利用李密對我們輕視之心,予
他迎頭痛擊;若能勝之,定要乘勝追擊,如能再下洛口、虎牢兩鎮,李密大勢去矣,剩
下只有戰死或投降兩途,天下就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
  他愈說愈興奮,又咳嗽起來。
  郎奉勸道:「大人的指示,我們定會切實執行。大人不如休息一會再說吧!」王世
充辛苦地道:「淑妮嫁入關西之事,你們照原定計劃進行,小仲對此可有異議。」
  寇仲見各人瞧著自己,大惑尷尬,忙道:「一切依王公吩咐。」

          ※         ※         ※

  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陳長林閒聊,見寇仲到來,徐子陵欣然道:「原來長林
兄來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經營海上貿易,聽他一席話,真勝於行萬里路,很多地方的奇
風異俗,包保你沒有聽過呢。」
  寇仲暗叫慚愧,他和陳長林說的話加起來都不夠十句。忙打趣道:「陳兄不是老晃
的親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
  陳長林顯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寇兄誤會了!南海指的是我國南面的大海,沿
岸有十多個郡,我們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寇仲坐到
陳長林另一邊,道:「大海外究竟有些什麼地方?當年在揚州,便常有外國商船駛來,
那些人的樣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
  陳長林道:「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
  寇仲忍不住問道:「陳兄為何不留在南海郡發外來財,卻萬水千山跑到這裡來?」
  陳長林雙目射出仇恨火焰,沉聲道:「若非迫不得已,誰想離鄉別井,此事一言難
盡,寇兄請見諒。」
  寇仲心中一動道:「是否與沈法興有關?」
  陳長林劇震道:「寇兄真厲害,一猜便中。雖非直接有關,但沈綸是他之子,他實
難辭其咎。」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沈綸對陳兄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陳長林歎了一口氣道:「沈綸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報,怎能洩我心頭之恨。」
  寇仲正要說話,近衛來報:「一切準備就緒,兩位大爺請動駕!」

          ※         ※         ※

  十二艘戰船,魚貫駛出洛陽城,沿洛水潮偃師駛去,由於是順流東放,故船速極高,
一瀉多里。
  從洛陽至偃師這截水道,途中兩岸制高處均置有哨站,監察水道的情況,在安全上
絕無問題。
  除楊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瓏嬌,專責探聽敵情。
  這位龜茲美女登船後便避入艙房,連晚都要給她端進房內。
  徐子陵亦沒有興致應酬楊公卿,躲在室內靜修。
  飯後楊公卿擔憂地道:「李密最善用詐兵,往往到與他開戰時,才知中計。寇兄弟
可有什麼妙計應對。」
  寇仲微笑道:「今趙倒要看誰的詐術高明一點。現在我們首要之務,就是偵知李密
主力大軍駐紮的確實地點,始可從容定計。我已約好翟嬌派人到偃師會我,到時便可清
楚把握李密的虛實,亡李密者,實翟讓之女也。」
  王玄恕不解道:「可風妖道既知翟嬌的事,自然會提醒李密,一個不好,我們說不
定會反中他奸計。」
  楊公卿也點頭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問題是連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崗軍的舊將中,誰是身在曹
營心在漢。李密最好就懷疑每一個舊將,弄得人人自危。那時李密一旦吃了敗仗,保證
立即人心渙散,瓦崗軍四分五裂,使李密再無捲土重來的本錢。」
  頓了一頓,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所以我們只須大勝一場,李密將永無翻身的機
會。」
  王玄恕雙目露出崇慕神色,道:「寇大哥對任何事都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楊公
卿仍未釋然,道:「我們的總兵力只有二萬人,雖說全是來自舊隋久經戰陣的精銳,但
比起李密號稱數十萬之眾的大軍,無論他的兵力於童山與宇文化及交鋒之役如何折損,
終仍遠勝我們。他或者輸不起這一仗,但我們卻比他更輸不起。所以必須使他無法用詐,
方有勝算。」
  寇仲好整以暇道:「這方面大將軍可以絕對放心,翟嬌手下中有個叫宣永的人,此
人精於兵法,又因以前曾長期追隨翟讓,現在又與仍暗裡忠於翟讓的瓦崗兵將一直有聯
系,故對瓦崗軍的動靜瞭若指掌,保證李密擺擺屁股,向左向右都瞞不過我們。嘻!這
兩天大家都忙壞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師後可能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哩!」

          ※         ※         ※

  寇仲推門而入,頹然曲肱橫臥於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兩腳仍然觸地,吁出
一口氣道:「你以前不總是躺著練功的嗎?為何現在卻要學人盤膝打坐,難道比邊睡邊
練更寫意?」
  徐子陵微睜眼簾,道:「你又受到什麼委屈,蹙著一肚怨氣的樣子。」
  寇仲苦笑道:「委屈倒沒有,只不過是擔心吧了!到現在我才知道縱使李密在童山
之戰折損甚鉅,兵力仍遠在我們之上。這場仗可能重演竟陵與老爹之役!而我還要想盡
方法擺出必勝的高姿態去安慰別人,這個軍師真不易當。」
  徐子陵微笑道:「兵書不是有說兵貴精而不貴多嗎?且激戰之後,李密手下驍將銳
卒必多死傷,戰士心怠。而我軍則是孤注一擲,志在死戰,彼消此長下,只要策略得宜,
避重擊輕,將可勝券穩握。」
  寇仲苦笑道:「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地方,上趙的應付刺殺我本以為十拿九穩,怎知
到頭來仍是棋差一著,被李密所乘。由示敵以弱變成為敵所弱,若非有虛行之的妙計,
這場仗也不用打了。」
  徐子陵雙目倏地睜大,射出熠熠奇芒,沉聲道:「這場仗我們一定會贏的,因為李
密會以為王世充傷重難起,故軍心散亂,士無鬥志,而心存輕視。在現今的情勢下,杜
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隨時可攻襲江都,沿宇文化骨的舊路北上,竇建德則意圖南下,李
閥亦要應付西面薛舉父子的大軍,李密能否及時奪得洛陽,實爭勝天下的關鍵。所以李
密欲得洛陽之心,比鑊上的螞蟻還要焦灼難熬。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嗎?」
  寇仲猛地坐起,奮然道:「說得好!但倘若李密斷我軍回東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
西出以逼東都,那時我們又該怎麼辦?」
  徐子陵淡然道:「李密怎還有這種耐性?那時我們只要穩守偃師,再拖李密的後腿,
並截斷他的補給路線,加上洛陽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難攻的堅城,久戰之下,只會令他慘
勝後的大軍更無心戀戰。故我可以肯定他除非不來,否則定是要一戰立威以振士氣的策
略,再乘勢一舉奪取東都。」
  寇仲拍床叫道:「有見地!」
  猛地坐起,沉吟道:「希望翟嬌不會令我失望,讓李密的奇兵變成凡兵,那我們便
可以避重就輕,大破戰無不勝的瓦崗軍了。」
  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寬肩讚道:「兄弟!還是你行!」
  徐子陵淡然道:「你根本沒有閒下來的時間,有遺漏定必然的事。」
  寇仲呆了半晌,點頭道:「你這句話實是當頭棒喝,記否當日在竟陵城頭,我們面
對老爹攻城的大軍時,我曾悟出超脫生死成敗,把整個戰場當作一個棋盤的心法嗎?棋
手若要勝,必須謀定後動,著著牽著對方的鼻子走。現在李密看似佔了先著,但局卻是
由我們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
  徐子陵沉聲道:「沈落雁最擅探聽軍情。不要忘了我們從她家偷出來那本名冊,在
各地均有她的眼線。」
  寇仲色變道:「那怎辦才好?」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你若要以奇兵去對李密的奇兵,就千萬不要動用王世
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嬌和她的人才可以成為奇兵。」
  寇仲劇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過聽翟嬌口氣,現在肯追隨她的只有宣永的
數百名手下,如何可對抗李密的大軍。」
  徐子陵笑道:「你這小子整蠱做怪的哄我說話,我才不信你沒有法子。」
  寇仲尷尬道:「你該知我最愛聽你的分析,兵法有雲最緊要虛張聲勢,在戰場上人
心惶惶,連爹娘的名字都會緊張得忘記了。故若正面交鋒,數百人可能連對方半條毫毛
都拔不到;但燒燒他的後營糧倉,卻是綽有裕餘。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翟嬌啊!
今趟你能否為父報仇,就看你是否爭氣哩!」

          ※         ※         ※

  翌日戰船抵達偃師城外的碼頭,寇仲和徐子陵兩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進
城內。
  他們脫掉軍服,露出底下的行腳商販裝束,便依約定找尋翟橋方面留下的暗記,半
個時辰後在城東一所民房見到宣永。
  寇仲訝道:「想不到是宣兄親臨,形勢如何?」
  宣永把他們迎進屋內,坐好後道:「李密現正在金墉不斷集結軍力,看來隨時會進
軍偃師,寇爺的誘敵之計已生出效用。」
  寇仲大喜道:「今趙我要這老小子來得而去不得也。」
  徐子陵沉聲道:「不要歡喜得那麼早。」
  宣永點頭道:「徐爺所言甚是。李密顯是知道有小姐窺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嚴,
不准隨便出入城門,且在城外廣設哨崗,防止探子觀望,令我們和城內的線眼通信困難,
此事頗為頭痛。」
  寇仲皺眉道:「李密現時情況如何?」
  宣永道:「李密擊破宇文化及後,其勁兵良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厭戰。故必須
從各地調來質素遠遜的兵員,因此雖仍有十萬之眾,卻是良莠不齊,外強中乾。」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軍南下,陣腳未隱時,揮兵強攻,再以奇
兵突襲其後防,今李密腹背受敵,如此李密必將不戰自潰,一敗塗地。」
  宣永歎道:「問題是李密擅用詐兵,若我們摸不準他的行軍路線,捨其主力大軍而
誤中副車,反會踏進他布下的陷阱,那時就輪到我們遭殃。」
  徐子陵道:「宣兄似乎對探聽敵方軍情,沒有什麼把握哩!」
  宣永道:「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後,對所有曾與大龍頭有密切關係的將領都生出疑心,
不讓他們參與這次軍事行動,更將他們調守其它地方。現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
徐世績、魏征、裴仁基、王伯當、單雄信、程知節、陳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們無從
入手。」
  寇仲狠罵道:「真想立即去把可風妖道宰了。」
  徐子陵道:「宣兄難道真個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宣永微笑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李密只能提防與大龍頭有關係的幾個領
兵大將,卻難以盡去軍內大龍頭的舊部,他們雖沒資格參與李密的機密軍事會議,卻能
從其兵員的調遣中見微知著,提供我們珍貴情報。」
  徐子陵不解道:「宣兄剛才不是說很難與城內通消息嗎?」
  宣永道:「確是如此。一向我們都用信鴿又或把書信藏在瓶內從暗渠送往城外,但
由於徐世績派人密切監察,令我們不敢再依老方法進行。不過總有人須到城外辦事,便
可把書信藏在指定地點,再由我們去拿到手來。否則豈非有負兩位爺兒所托。」
  寇仲讚賞道:「宣兄定曾在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
  宣永露出一個何足掛齒的灑脫表情。道:「首先我們知道了李密的大軍分成四師,
三師分別駐於城外的三個木寨,每師約有二萬人,大多是訓練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輩。
只有駐於城內的四萬人才是隨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節、徐世績、裴仁基作統軍。」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哈!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這三師六萬兵只能作個幌子,真正
攻打偃師的肯定是這支四萬人的勁旅。」
  宣永點頭道:「現在決勝的關鍵,就在於我們能否把握這四萬人的行蹤。過往李密
每趟與人交戰,都憑準確情報,於敵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襲。又或采誘敵之法,佯敗
退往某處時,突然以伏兵反擊,佯敗之軍則掉頭反噬,張須陀就是這麼給他吃掉的。」
  寇仲肅容道:「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過千萬小心,沈落雁這婆娘詭計多
端,絕不好惹。」
  宣永點頭答應,旋又苦笑道:「另一個問題是沈落雁對你們的舉動亦是瞭如指掌,
使你們難以使詐,一旦正面交鋒下,真個勝敗難料。」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個眼神,壓低聲音道:「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們這支
人馬可成李密無法掌握的奇兵,若能教李密方面誤以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隊,將
可動搖敵人的信心,加速他們的敗亡。」
  宣永一呆道:「但我們只有區區二百之眾,唔!我明白了!兩位爺兒果是膽大包天
的人,宣永佩服。」
  寇仲總結道:「現在致勝之道,惟在準確的軍情,我們靜候宣兄的佳音。」
  宣永道:「寇爺可否給我弄張通行證,出入也方便點。」
  寇仲長身而起道:「我不但要給你弄通行證,還要帶你去和守城的兵將打個招呼,
必要時你可直接來見我,以免貽誤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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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營中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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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公卿把地圖攤開桌上,只見洛水橫貫正中,上方接近圖頂處是與洛水並行橫流的
黃河。東都洛陽以一塗黑了的方格作代表,置於洛水西端處,往東依次是偃師、洛口、
虎牢和縈陽,後兩者分別築在泛水和索水之旁,由黃河把洛、泛、索三條河流連接在一
起。
  圍桌而觀的寇仲、徐子陵、王玄恕、玲瓏嬌四人都很用心研究。
  時間緊迫,敵人大軍隨時壓境而來,沒人敢掉以輕心。
  寇仲指著位於東都和偃師之間稍北處代表城池的標緻道:「李密的軍隊就是集結在
此處,李密確是老奸巨猾,因為從金墉城發軍,無論進攻東都或偃師,路程都相差不大,
使人難以捉摸他會攻打何處,又或是兵分兩路。」
  王玄恕道:「這正是爹要駐重兵於偃師的原因,若李密竟敢兵逼東都,我們在偃師
部隊便可使他陷於腹背受敵的窘境,同時更可威脅到東面虎牢、洛口的安全。」
  楊公卿道:「所以偃師若失,東都便完全失去了東面的據點,李密更不用顧慮後防
和補給的問題,可全力攻打東都。所以能否保著偃師,實乃成敗的關鍵。」
  玲瓏嬌重提寇仲的猜測,道:「若他兵分二路,再配合獨孤閥的內應,以攻擊洛陽
為主,包圍偃師為副,我們該如何應付?」
  楊公卿斷言道:「假若宣永的情報無誤,李密絕對沒有能力發動這種規模的攻勢,
兼且獨孤閥和楊侗現在能多保皇宮兩天,已相當不錯,縱想裡應外合,亦有心無力。更
何況他們只望尚書大人與李密兩敗俱傷,怎會蠢得引狼入室,所以找並不擔心東都。」
  徐子陵指著橫過金墉城北面長達百里的一道山脈道:「這是什麼山?」
  楊公卿道:「這就是邙山,可風的老君觀就是此山其中一座名叫翠雲峰的山巔之處。」
  寇仲道:「李密確狡猾,金墉城背靠邙山,故沒有後顧之憂。若我們進軍金墉,他
便可在山內暗伏奇兵,殺我們一個意想不及。」
  楊公卿道:「非但如此,若須棄守金墉,他可穿過邙山,渡過大河,退守河北的重
鎮河陽,那亦是李密前線大軍和後援補給的後勤基地。在戰略上,這佈局是無懈可擊的。
所以倘若李密不主動來攻,我們根本拿他沒法。若妄然進攻洛口,給他從金墉出兵攻破
偃師,我們的遠征軍便只有全軍覆沒的下場。」
  此時寇仲和徐子陵已對敵我雙方的形勢有了深入的理解,始明白地理環境在戰爭中
所起的決定性作用。
  楊公卿歎道:「所以我對寇小兄示敵以弱的誘敵之計是全力支持的,否則若讓李密
傍河西出以逼東都,引我們從偃師發軍,而他立即折返金墉,那時我們只能退回偃師,
如此數次,我們將被他牽著鼻子走,疲於奔命,不敗才是奇事。」
  寇仲正是早知李密有此妙策,才想出示弱誘敵之計,只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王世
充真差點會掉命。
  徐子陵淡淡道:「若我們苦守偃師,憑李密現時實力,究竟有沒有法子攻破城池呢?」
  楊公卿傲然道:「李密的傷疲之兵能有多大作為?只要城內有足夠的糧草,我便包
保可把城守住,不教瓦崗賊眾得逞。」
  寇仲哈哈笑道:「有大將軍這番話,立時引得小弟計上心頭,就讓我們來一招請君
燒糧的妙著。」
  王玄恕恍然道:「這確是誘敵的上上之計。我們可把假糧草運往浮橋南岸的軍營,
擺出刻日進軍洛口的姿態,假若敵人認為成功燒掉糧草,便會立即起兵南來,是否這樣
呢?」
  寇仲搖頭道:「二公子仍差一樣沒有猜對,就是我們要讓他燒真糧草,只要留下夠
十日的糧草便成了。」
  除了徐子陵外,三人都愕然以對。
  寇仲成竹在胸的道:「只有真的讓他燒掉糧草,才可騙過李密和沈落雁。這也是被
斧沉舟,背城一戰之法,讓下面的人下了決死之心,才可一戰定得江山。」
  楊公卿深吸一口氣道:「這不嫌太冒險嗎?」
  寇仲豪情勃湧的奮然道:「不行險著,如何可擊敗百戰百勝的蒲山公李密?正因沒
有人猜到我們會這麼膽大包天,所以才會中計。只要擊敗李密南下的主力軍,單雄信那
批老弱殘兵還有什麼作為。那時我們兵分兩路,一取金墉,一逼洛口,糧草可再從東都
源源送來,不用擔心給人截斷補給哩!」
  楊公卿臉色乍晴乍暗,顯是猶豫難決。
  徐子陵沉聲道:「現在東都自顧不暇,若李密採取堵截之法,我們勢將成為孤軍,
早晚會因糧草不繼而失陷。既是如此,不若誘李密速來決戰,那時我們起碼有一個致勝
機會。」
  王玄恕臉無血色的提醒各人道:「但只有一個機會。」
  楊公卿仰首望上屋樑,好一會才道:「舊朝之時,尚書大人每次與李密交戰,均非
輸在軍力,而是敗在戰略之上。今次我們兵力及不上對方,唯一方法便是倚賴戰略,好
吧!我就陪寇仲和李密賭一手,看看老天究竟站在那一方。」
  王玄恕急速地喘了兩口氣,以渲洩緊張的心情,問寇仲道:「玄恕是負責保護糧草
和營倉的,究竟此事該以何種方式進行?是故意張揚還是……」
  寇仲笑道:「唱曲必須唱全套,演舞也要演全套,如此觀者才認為你沒有欺場。對
嗎?」
  最後那句卻是向盯著他的玲瓏嬌說的,後者俏臉微紅、垂下頭去。
  自表示過有點歡喜寇仲後,她便很易因他而霞生玉頰。
  王玄恕點頭道:「玄恕明白了。唉!此計若非出自軍師之口,玄恕必會大力反對。」
  徐子陵道:「此事不但要有那麼慎密,便那麼慎密去進行;還要在城內嚴格執行城
防軍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門。除非有大將軍的批准,否則將兵均須留在營內候命,晚
上更實施城禁。」
  楊公卿點頭道:「理該如此,糧食移離倉庫後,即改以其它假貨充數。我將把二萬
部隊陸續調往河南的木寨,擺出進攻洛口的姿態。」
  寇仲接口道:「還要派箭手在城牆站崗,如有信鴿一類的飛禽想飛往城外,便把它
射下來,更要防止有人借通往城外的渠道送出消息,如此才能使人入信。」
  楊公卿笑道:「你不怕真的把消息完全截斷嗎?」
  寇仲苦笑道:「我是怕李密連我們的餘糧都燒掉,那就糟糕之極了!」

          ※         ※         ※

  寇仲和徐子陵回復本來臉目,策馬出城,沿洛河朝浮橋的方向緩行。
  日正西沉,對岸營地燈火點點,炊煙四起,表面雖似寧靜和平,但內裡卻蘊含著山
雨欲來前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寇仲笑語道:「陰癸派似乎忽然消聲匿跡,不知是否想坐山觀虎鬥呢?」
  徐子陵深吸一口帶著河水氣味的清新空氣,縱目遙望對岸遠處林木蒼鬱,疊翠層巒
的峻嶺叢山。
  洛水過了偃師的河段,下游曲折迂迴,青山連綿,岸旁樹木蔚然深秀,山花怒綻,
三十多艘泊岸的戰船彷如圖畫中的點綴物。
  寇仲又道:「很久沒有聽過秦叔寶的消息,不知他仍否為李密效力,不要一個錯手
把他也殺了。」
  徐子陵終於有了反應,道:「沈落雁很清楚秦叔寶是個怎樣的人,更知道他和我們
的關係,所以絕不會讓他參與這場戰役,仲少大可放心。」
  兩人來至浮橋處,勒馬停下,讓一隊五十多輛的騾車渡橋。
  由於浮橋有一定的負重限制,故每次只能讓一輛騾車通過。
  浮橋的兩邊均築設高超達十丈的望台,上有哨兵箭手站崗,以監察戒備。
  寇仲低聲道:「若李密按兵不動,又不派人來燒糧倉,我們索性只留五千人在偃師,
其它人悉數分水陸兩路往攻洛口,趁洛口兵力薄弱,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奪城;
然後再從容返回偃師,拖住李密的後腿。李密退,我們便固守洛口,這正是李密勝宇文
化骨的方法。」
  當時宇文化及將輜重留在滑台,率軍北攻黎陽,徐世績棄守黎陽西保倉城,而李密
則以二萬步騎兵屯於清淇。宇文化及佔領黎陽後,分兵包圍倉城。李密逐與徐世績遙相
呼應,深溝高壘避而不戰。不過若宇文化及攻倉城,李密就從清淇出兵攻他後方,形成
對峙之局。直至宇文化及糧盡,才以先詐和後反擊之法,敗宇文化及於童山。
  寇仲的方法不是行不通,但卻必須做到兩件事,首先就是要蕩平楊侗的禁衛軍,使
東都安定下來;其次須切斷金墉和河陽的補給線,其中尤以後者難以辦到,否則最多也
是對峙之局。若待到李密恢復元氣,情勢便更不妙。
  徐子陵怎會不知寇仲患得患失的心情,斷然道:「放心吧!李密一定會來的。而且
快得出乎你意料之外。因為他認定自己真的重創了王世充,而東都則亂成一團,此時不
來,更待何時?」
  寇仲苦笑道:「沒有人比你更瞭解我的心情,竟陵之役只是適逢其會,時間上根本
不容你去想。但今趟卻是正正式式謀定後動,調車遣將的對壘沙場。如若輸了,就算幸
保小命,但亦會信心盡喪,以後都不用再出來混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只是說來好聽,大
多數人兵敗後都一蹶不振,而今次我們更是輸不起。若李密勝了,天下就變成兩李之爭,
其它人只能靠邊站。」
  徐子陵歎道:「擔心有他娘的屁用。我們本是一無所有,最多不外打回原形。正如
老楊說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例如忽然來場雷雨,說不定便可將形勢完全改變,戰
場上實在有太多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因素。」
  寇仲默然片刻,見車隊已安然渡河,逐與徐子陵拍馬登橋,道:「你覺得尚秀芳這
美人兒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原來你尚有閒情去想女人。」
  寇仲笑道:「這就叫做調劑,她本在席間私下約了我去找她,豈知王世充被剌受傷,
我忙得昏天黑地下竟把她忘了。」
  徐子陵像有感而發的道:「忘了最好。自坐船離洛陽那一刻開始,所有在洛陽發生
的人與事,都像給拋在後方,變成很遙遠和模糊的事物。大戰迫在眉睫之際,我連素姐
也不敢想。唉!想來又於事何補?」
  浮橋已盡,兩人朝木寨大門馳去,沿途擠滿車馬兵員,但在沉重的戰爭壓力下,不
但沒有人談笑喧嘩,更罕見笑臉。
  寇仲輕輕道:「不是連師妃暄都置諸腦後吧?」
  徐子陵歎道:「師妃暄確是使人難以忘懷的奇女子,不過除了也把她忘掉外,還有
什麼方法?」
  寇仲奇道:「陵爺少有這麼坦白的。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她昨天來找過我,勸我退
出紛爭,給我亂扯一通的氣走了。唉!她確是可迷死任何男人,但又高不可攀的美人兒,
弄得小弟也可能患上與你相同的單思症,這叫有禍同當吧!」
  徐子陵失笑道:「去你的娘!」
  寇仲失聲道:「我的娘不是你的娘嗎?」
  此時兩人馳入兵寨,門禁森嚴,未經檢查的車輛均不准進入。守門的兵衛見到兩人,
都態度恭敬,顯示出兩人在他們心中崇高的地位。
  他們在營中與楊公卿和王玄恕共,玲瓏嬌則去了偵察敵情。
  席間寇仲趁機向楊公卿請教各種軍事問題。
  徐子陵亦好奇心起,問道:「我們在南方時,曾見杜伏威強征鄉農入伍,極不人道,
東都的大軍又是怎樣來的?」
  楊公卿呻一口熱茶,道:「自秦開始,直至南北朝,一直以徵兵之法為主,間有募
兵,只是輔助之用。所謂徵兵,就是成年男子均須入伍,無事時服役若干年,有事時則
上戰場。但自西魏開始,推行府兵制,平時在家生產,農閒時訓練武事。每年要到京師
或邊地戍衛一月,戰時上戰場,戰罷歸家,武器、裝備、糧食都要自備。」
  王玄恕歎道:「楊廣徵戰連年,使戰士長期遠戍,今他們難以忍受,不是開小差逃
亡,便是叛亂作反,所以爹改採募兵制。在這時勢中,只要糧餉充足,自有勇力者肯賣
命,遠勝徵兵之制。尤其是親衛兵隊,更必須要視之作為終身事業,並甘於高薪厚祿的
正規職業軍人,否則將成多而無當或尾大不掉的局面。」
  寇仲不解道:「憑東都的財力,為何招募的軍隊反不及李密的人多勢眾?只要變賣
些楊廣遺下來的珍寶,不是可多召大批人馬嗎?」
  楊公卿笑道:「你沒有聽過凡兵務精不務多嗎?李密以數十萬大軍,扭盡陰謀詭計,
又趁宇文化及缺糧,仍只落得個慘勝的結局,便知精兵的重要性。古聖有云:『兵愈多
者力愈弱,餉愈多者國愈貧。』尚書大人正是深明此理,如若無休止地增兵,只會造成
冗兵叢集的局面,弄至生產荒廢,民不聊生。」
  頓了頓續道:「人多是沒有用的,還要看裝備糧餉是否配合得來。所以募兵宜嚴加
選擇,淘汰冗贅,以質取勝。李世民之所以每戰必勝,便在於選練出一隊由千餘名精銳
組成的『黑甲』騎兵,伺機突擊,屢建奇功,所向被靡。人數雖少,卻無懼敵陣的千軍
萬馬,只要對方陣腳一亂,己方大軍便趁勢狂攻,內外呼應,令敵人飲恨沙場。」
  寇仲聽得眉飛色舞,這才明白『楊公寶庫』的重要性,難怪王世充這二萬「小軍」,
能今李密如此忌憚。
  這就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寇仲見楊公卿談興甚濃,又問起軍隊內的組織情況。
  魯妙子的兵法書雖是說理精妙,卻欠了楊公卿親身治軍的實際經驗。
  楊公卿撚鬚微笑道:「一支軍隊,少則數萬,多則數十萬,如何將眾多人馬編組成
可用於作戰的勁旅,只有一個法則,『治眾如治寡』是也。即是以五為伍,二伍為火,
五火為隊,二隊為官,二官為曲,二曲為部,二部為校,二校為裨,二裨為軍。無論十
百千萬之數各有統制,一知相應,一氣相貫,如億萬絲為一縷,曲綰直引,無不如意,
不見一絲之異;此整而不亂之兵,而大將總其綱領,達到以簡馭繁的成效。全軍從將至
兵每人都明確自己的崗位和與上下左右間的關係。制定則士不亂,那時便有治眾如治寡
的效果。」
  寇仲讚道:「難怪剛才那麼多人擠在路上,竟沒有混亂的情況。」
  楊公卿道:「無論是伍、火、隊、官、曲、部、校、裨、軍,又或伍、隊、旗、哨、
司、營、師,都只是名稱不同,但均以什伍為基礎,其理一也。另外還要設定號統手、
鼓手、旗手、大夫、馬伕、認旗手、木匠、鐵匠等人選,各司其職,組成完善的作戰系
統,這才有資格到戰場與敵人決雌雄。」
  寇仲正要說話,外面忽地人聲擾攘,眾人色變時,一名親兵撲進帳來,氣急敗壞道:
「報告楊帥,大事不好了。」
  四人大吃一驚,難道李密的奇兵已殺到偃師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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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暗渡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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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公卿、寇仲、徐子陵、王玄恕與一眾將領目瞪口呆的瞧著已化為焦炭的大糧倉,
人人無話可說。地上排著十條倉犬和十多名守兵燒得難以辨認的屍體。
  這是城內十六個糧倉之一,但存量卻等若其它十五個糧倉加起來的貨量。大火起得
既快,同時生出十多個火頭,若非有高牆把它與其它民居分隔開來,兼又是陰濃濕重的
春夏時節,災情可能不止於此。
  負責守倉的偏將跪在地上,不住顫抖,神態可憐。
  楊公卿怒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我已加派人馬防衛,怎會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著,
便燒成這樣子,至少也可把火救熄。」
  那偏將顫聲道:「救火的井子都給人以沙石塞了。」
  楊公卿一呆道:「奸細如何能把沙石運進來?」
  寇仲肯定地道:「只要派人搜查一下,定可發現有地道一類的東西,此事該是敵人
處心積慮的奸計,最好派人檢查一下城內所有倉庫。」
  當下有人領命去了。
  王玄恕著三人移到一旁,低聲道:「此事叫錯有錯著,我剛把真糧移往城外的營地
去,此處燒的全是假糧,因為全由我的親兵負責運送,其它人都不知新運來的是假貨。」
  寇仲大喜道:「二公子辦事的效率確是驚人,早先那五十輛騾車載的是否就是真糧?」
  王玄恕又驚又喜的點頭道:「正是真糧,今次該怎辦?」
  楊公卿精神大振道:「這叫誤中副車,又名天助我也。現在我們要全力搜查奸細,
凡沒有戶籍的外人都要關起來審問,同時重賞舉報可疑人物的城民。另一方面加強營倉
的防衛,設法另辟秘密糧倉,儲存糧食。」
  王玄恕見自己無意中立下大功,必得父親讚賞,欣然去了。
  寇仲低聲道:「看來我們也該回帥府飲酒慶祝,以迎接李密的大軍哩!」

          ※         ※         ※

  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給喚醒過來,到帥府大堂見楊公卿。王玄恕正在打呵欠。
玲瓏嬌則一臉風塵的坐在楊公卿旁,正對著桌上的戰略地勢圖指點說話。
  兩人步進大堂,楊公卿抬頭朝他們瞧來,哈哈笑道:「瓦崗軍來了!」
  寇仲、徐子陵聞言大喜,圍攏過去。
  玲瓏嬌興奮地道:「我已和各地眼線聯絡過,並親眼目睹李密的先頭部隊朝偃師直
逼而來,若不停留的話,明天我們便可在城牆看到瓦崗軍的旗幟。我已派出十多名輕功
特佳的好手,密切監視他們,消息將會以信鴿傳回來。」
  寇仲道:「動的是那支軍隊,人數有多少?」
  玲瓏嬌道:「動的是城外由單雄信、陳智略、樊文超三人率領的新兵,城內的主力
軍仍沒有動靜。」
  楊公卿擔心地道:「李密又想用詐了。」
  徐子陵問道:「嬌姑娘有否潛入城中探看?」
  玲瓏嬌傲然道:「沒有城防能把我玲瓏嬌難倒的,不過軍隊所在的民房防衛森嚴,
我怕打草驚蛇,只能在遠處察看,城內情況一片安寧,顯是李密認為自己勝券在握,信
心十足。」
  王玄恕問道:「那批新兵是否真如宣永所說的不堪?」
  玲瓏嬌道:「單雄信所部的先鋒隊人數約在三千許間,於黃昏時候起行。由於被林
木阻擋視線,我只能從揚起的塵土推測兵員的眾寡,知其全為步兵,且部伍不肅,可肯
定非是訓練有素的正規部隊。」
  寇仲愕然道:「嬌小姐竟可只觀其揚起的塵土,便看出這麼多事來,確是觀測和偵
探敵情的高手。」
  玲瓏嬌得他讚賞,歡喜地橫他一眼道:「你若要學,我可作你的師傅。每逢塵高渾
起,就是騎兵;步兵塵低而廣披滾滾。單雄信的新兵使塵低散亂不齊,便是因訓練不足
而隊形不整。如是精銳之軍,塵埃會是條條而起,清而不亂;軍止塵止者,則大將威德
行;塵埃左右前後起者,使人不得法也。」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悅誠服,這才知道觀敵也是一門學問。
  此時親兵來報,收到前線以飛鴿送來的情報。
  楊公卿拆開飛快瞧了一遍後,遞給玲瓏嬌,道:「李密的城外部隊已陸續拔營分兩
路朝我們推進,但城內主力軍仍全無動靜,看來他是想誘我們出擊,假若我們真的給他
燒掉糧草,亦只有在糧盡前盡早決戰,而不會苦守孤城。」
  王玄恕點頭道:「那時他就可以主力軍突擊我們,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楊公卿見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眉頭深鎖,奇道:「李密現已中計,你們為何卻苦起臉
孔?」
  徐子陵道:「我總有點很不妥當的感覺,李密有可風做奸細,該清楚我方有嬌姑娘
這種一流的探敵高手虎視眈眈的監察他行軍的情況,若是如此,他還如何用詐?」
  寇仲問道:「照嬌小姐所見,城內駐軍的民房區的門禁哨崗是否嚴密得不合常理?」
  玲瓏嬌俏軀微顫,露出思索的神情,點頭道:「確是如此,巡邏者非是一般兵卒,
而是李密麾下的高手,才令我望而卻步。」
  「砰」!
  寇仲一掌擊在台上,歎道:「好狡滑的李密!若我沒有猜錯,他必是利用地道一類
的掩護,把主力軍分批移往城外某一秘密營地。當我們誤以為他主力軍仍未離城,妄然
迎擊單雄信的新軍時,他便重施當年擊敗張須陀之計,佯敗引我們遠離偃師,再於某處
伏兵夾擊我軍,那時我們不全軍覆沒才怪。」
  楊公卿色變道:「那我們豈非已喪失了先機?」
  寇仲道:「這又未必,要將四萬人借地道秘密移出,只有在晚間進行,且非一晚半
晚能辦到的事。只要看看單雄信的軍隊何時抵達,便知那需要多少時間。因為單雄信的
新軍怎都要等到李密的主力軍準備妥當,才敢在城外結陣恭候。」
  王玄恕憂慮道:「假若我們摸不清李密的主力軍到了那裡去,便只有把所有人調返
城內苦守,先前的大計再派不上用場。」
  寇仲尚未答他,手下來報,宣永求見。
  宣永只向楊公卿等略作問訊,便神情肅穆地道:「李密確不愧當代最出色的陰謀家,
竟能預早掘出三條地道,把主力大軍分批移往北邙山。若非小人心生懷疑,也測不破他
的手段。」
  楊公卿緊張地問道:「知否他們紮營的地點?」
  宣永頹然道:「沈落雁用她的偵鳥在天上盤旋監視,使我不敢妄動,兼且她在山路
險要之處設下哨崗,欲跟無從。照我估計,以目前的速度,最早也要多一晚時間李密的
主力才可全體移師北邙山。」
  眾人俯瞰桌上的戰略圖,只見邙山在金墉城的左上方斜下直抵偃師東北處,連綿百
裡,佔地極度。若不能把握到那四萬人的行蹤,開戰後將可成能從北面任何一處鑽出來
的奇兵,都大惑驚懍。
  宣永道:「現在我方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兼且對方高手如雲,只要露出形跡,想
逃都逃不了。」
  寇仲左掌橫劈,狠狠道:「首先要宰了那扁毛畜牲,唉!不過這只會令沈婆娘醒覺。」
  玲瓏嬌道:「此事交由我辦,我可從另一邊入邙山,不循山路,只要他們生火造飯,
又或伐林開路,總有形跡可尋。」
  徐子陵道:「我們最好先仔細想想,李密這趟秘密行軍,必然是考慮周詳,不會輕
易被我們識破。」
  楊公卿同意道:「地道可以預先挖掘,其它自亦安排妥當,邙山廣披數百里,要找
一支蓄意隱藏的部隊,在短時間內談何容易,而大戰已迫在眉睫,不若我們先決定該背
城一戰,抑或死守偃師。」
  寇仲斷然搖頭道:「我們仍是依照原定計劃行事,除非我們尋不到他的主力軍隊,
才改為堅守城池。至少我們尚有一天一夜的功夫可盡人事。」
  楊公卿默然半晌,向宣永問道:「瓦崗軍方面形勢如何?」
  宣永道:「留守金墉的是王伯當的部隊,李密另一大將邴元真則鎮守洛口,兩城的
兵力都在萬人以下。率新兵佯攻偃師的是單雄信,此人曾因爭一個妓女與王伯當嫌隙甚
深,本身卻是個將才。」
  寇仲道:「邴元真又如何?」
  宣永不屑道:「此人兵法不錯,擅長守城,但卻欠缺膽色,非是衝鋒陷陣的人選。」
  接著冷哼道:「單雄信、邴元真等均為瓦崗軍舊將,與李密寵信的裴仁基、徐世績、
沈落雁、王伯當這班新貴一向不大和睦,所以只要能突破李密之軍,保證瓦崗軍會陷於
四分五裂,各自擁兵自保之局,屆時只要施出懷柔手段,可令李密各部不戰而降。問題
是怎樣方能大破李密隱入邙山的奇兵吧。」
  楊公卿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那我只好在這裡靜心恭候好消息了。」

          ※         ※         ※

  寇仲、徐子陵、玲瓏嬌、宣永四人立在邙山一處山頭之上,縱目四顧,四周山勢延
綿伸展,巖色赤如硃砂,奇峰處處,在雨霧下蒼茫虛莽,景色變幻無定,極盡幽奇。
  背風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華蓋蔽天。
  山勢險要處,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積翠於山澗谷底,或扎根峭壁危崖。
  邙山確是抱奇攬秀,難怪老君廟會選建於此山的翠雲蜂之上,可是若要在這像是漫
無邊際的大山去找一支四萬人的部隊,正如楊公卿所言,只能靠運氣。
  寇仲道:「老君觀在那個方向?」
  玲瓏嬌指著金墉城的方向道:「就在金墉城邙山東北處,離偃師只有半天的馬程,
當然不包括上山那段路。」
  寇仲點頭道:「無論如何,為了配合單雄信的部隊,李密怎都不能找一處離開偃師
過遠的地方埋伏,四萬人亦非少數,所以我們只要遍查偃師以北的邙山區域,定可尋到
一點跡象。時間無多,趁現在雨霧難分,視野不清,為我們提供掩護之際,我們去吧!」

          ※         ※         ※

  雨勢愈趨綿密,身置深山之中,仿似進入一個超乎人世的迷離境界,認路辨途已是
難事,更不要說尋找敵蹤。
  在這樣的情況下,連玲瓏嬌也一籌莫展。
  入黑後,搜索的工作將更艱難。
  宣永提議道:「我們不若先和大小姐會合,人手多些,成功的機會亦將可增加。」
  寇仲搖頭道:「若給敵人發現我們,以奇兵制奇兵之法便要泡湯了。」
  徐子陵沉聲道:「不若我們到老君觀去碰碰運氣。為了能快速在山中行軍,李密必
須把戰馬糧食預先運在山中某處,那就再沒有一個地方比老君觀要適合,而那處的妖道
又與李密有勾結。」
  寇仲皺眉道:「這個推測雖合情理,可是老君觀在翠雲峰之類,上落太不方便哩!」
  宣永劇震道:「寇爺你有所不知了,在翠雲峰下有個翠雲谷,谷內建有十多座專供
各地來參拜的善信落腳或作短期修行的精舍,還有大片密林,若在林中紮營,確是非常
隱蔽。」
  寇仲驚喜道:「由翠雲谷出邙山往偃師,需時多久?」
  宣永道:「那裡辟有山道,至多一個時辰便可出山。接著是數十里的平野草林,若
全是騎兵,快馬疾行,不用兩個時辰便可抵偃師。」
  寇仲額手稱慶笑道:「今趟有教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們欠我的債,今次還過清
光吧!」

          ※         ※         ※

  老君觀座落巍然聳立的翠雲峰之巔,林木濃郁,碧山環繞,一邊山崖陡峭,可以看
到從峰頂傾瀉往深下百丈的溝壑。如能登上峰頂,該可北望黃河,南顧洛水。此刻在雨
霧難分的空冥飄渺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那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頂尖人物。
  翠雲谷位於翠雲峰山腳,谷地開闊平坦,十多座粉牆黑瓦的房舍叢布在谷北的林木
間,小路交錯,野花叢叢,芳草萋萋,遠有翠色濃重、層次分明的群山作襯,近有黃綠
相間的田園圍繞,如圖似畫,確是避世的桃源勝地,令人更難聯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
戰士。
  南端谷口是大片柏榆樹林,在這種天氣裡,憑高下望,就算林內確密藏軍營,也難
以覺察。
  接連谷口是下山的道路,穿峽而去,蜿蜒往下,不過受山勢阻隔,故看不到山外南
面的平野。
  寇仲信心動搖,道:「若李密的大軍確藏於谷內,怎會一聲馬嘶都沒有?」
  此時往偵察的玲瓏嬌一臉喜色的潛回來,興奮地道:「果如所料,谷內林木中營帳
處處,滿佈瓦崗軍,但卻不見戰馬騾子等畜牲,看來是另藏他處,免了他們登山之苦。」
  眾人大喜。
  寇仲道:「我和小陵留在這裡繼績監視,你們分別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大將軍,一切
依原定計劃行事。」
  又商議一番,約定如何聯絡與會合等細節後,宣永和玲瓏嬌欣然去了。
  到黃昏時,雨過天清,山谷的情況一覽無遺。從他們所處的危崖下望,密林間隱見
營帳,還不時有軍士往來於營地與房舍之間。
  寇仲躲伏在草樹間凝神觀察,良久始道:「小陵!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
  仰躺一旁的徐子陵道:「是否因見不到沈落雁的扁毛畜牲,又或因營內沒有馬兒呢?」
  寇仲不答反問道:「我們被沈婆娘害了這麼多次,差些兒每趟都中她奸計,以我們
的聰明才智亦這麼窩囊,你說她厲害在什麼地方?」
  徐子陵靜心細想,同意道:「你倒沒誇大,若說陰謀手段,談笑用計,我們似都一
直落在下風,從翟讓被殺到王世充被剌,沒有一趟我們是鬥贏她的。」
  寇仲苦思道:「還記得我們初遇她時,定下三擒投降之約一事嗎?她布下『野叟』
莫成的陷阱,像未卜先知似的讓我們自己坐上賊船去,又故意在亂石急流弄翻船兒,利
用我們的好心腸以為在拯救老人家時制著我們。每一著都顯示她最懂因人而異的揣摩對
方心理。既是如此,她怎都該猜到我們會來老君觀瞧瞧吧!那會蠢得躲到這裡來呢?」
  徐子陵猛地爬起來,陪他同往下望,劇震道:「你說得對,下面的軍營定是沈落雁
的計中之計,十個軍營該有九個是空的,只要數千作幌子的詐兵,便能令我們誤以為瓦
崗的奇兵佈伏於此,而真正奇兵,則在別處。今回糟了!天黑後我們怎樣去尋找呢?」
  寇仲道:「我們只能盡力而為,真正伏兵處怎都不該離偃師太遠,所以理該在附近
某處山中同樣相似的環境裡,那才不虞馬兒太辛苦或嘶聲遠揚,來吧!先下去摸個清楚,
肯定我們沒有冤枉沈婆娘,才決定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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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前後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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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在邙山外一處山頭頹然坐下。
  天上雲層閉月,地平盡處隱見光暈,那就是洛水之北的偃師城。
  足有兩個時辰兩人在山中盲目摸索,從金墉那邊直搜過來,仍沒摸到半點敵蹤,累
得兩人力盡筋疲,真元耗損。
  寇仲狠狠罵道:「都是今早那場雨累事,不但洗去地上的痕跡,連氣味都滌走了。」
  徐子陵搖頭道:「那只是場雨粉,怎都該有痕跡留下。」
  寇仲苦笑道:「當然有痕跡,不過只是通往老君廟去的。咦!」
  徐子陵道:「你想到什麼?」
  寇仲沉吟道:「宣永不是說過李密的主力軍至早也須多一晚工夫才可從地道潛往北
邙山嗎?為何剛才金墉城外水靜河非,沒有半點異況?」
  兩人同時一震,醒悟過來。
  寇仲歎道:「好一個沈婆娘,果然厲害,這定是偷龍轉鳳之計,把新兵換精兵,而
精兵則借新兵掩護,潛往某一有利突擊的目的地,此計確是厲害,我們差點便上當。」
  徐子陵苦惱道:「現離天亮不足兩個時辰,我們到那裡找伏兵呢?」
  寇仲道:「李密的精兵是前天由金墉開出,晝伏夜行,說不定現在仍應在行軍途中,
這麼浩浩蕩蕩的四萬騎兵,欲要避人耳目,只有躲往邙山這帶山區一法。那即是他們仍
須繞個圈子往這邊來,他們一是已抵目的地,又或是將要到了。我們快去!」
  徐子陵道:「且勿焦急,今次若我們再猜錯,就失去了破敗李密的千載一時之機。
照形勢論,無論是單雄信的新兵,又或李密的奇兵,都只有背邙山佈陣這唯一可行的戰
略,可免後顧之憂。所以我們可假定單雄信的新軍將在偃師之北背邙山佈陣紮營,誘偃
師部隊出擊,而李密則把主力軍隱在附近邙山某處山頭之後,好方便輕騎出擊。若真是
如此,李密藏軍之處,已呼之欲出!」
  寇仲把耳朵貼往地面,好一會後才坐起來,苦笑道:「沈婆娘定是吩咐手下以布包
扎馬蹄,小弟半點聲音都聽不到。」
  徐子陵彈起來道:「那就用腳走路,用眼去看吧!」

          ※         ※         ※

  兩人縮入草叢,沈落雁的怪鳥盤旋兩匝後,遠飛去了。
  兩人透過草叢朝對面的山坡下的樹林瞧去,只見營帳連綿,井然有序,與邙山外偃
師間的草原只是一丘之隔,騎兵若策騎越過山丘,只須一個時辰便可摸到偃師的城牆,
確是方便無比,但又非常隱蔽。
  這裡離翠雲谷足有五十里遠,位於偃師東北處,外面尚有廣闊的長草原和疏林矮樹。
假如單雄信在偃師正北倚邙山紮營,這地點剛與其成了犄角之勢,深合兵法之旨。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現在我們分頭行事,你立即趕返偃師,著楊公卿無
論如何立即出兵,趁李密陣腳不穩,人疲馬乏之際揮兵強攻。我則去找翟嬌,當李密被
迫倉忙應戰時,我們就從後放火襲營,令他腹背受敵。擄得沈婆娘後就送你作一晚便宜
老婆,哈!」
  徐子陵沒好氣道:「記著煙花訊號,千萬不要延誤軍機。更勿要先被沈落雁的怪鳥
發現,唉!又來了!」
  怪鳥去而復返,今次還直朝他們藏身處飛來,似是有所發現。
  徐子陸運聚功力,全神以待。
  豈知怪鳥一個盤旋,升往高處,呼的一聲走了。
  寇仲道:「幸好這扁毛畜牲不會說話,否則便槽了,還不快溜!」

          ※         ※         ※

  「砰」!
  楊公卿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立起,大笑道:「李密果是用奇的宗師,不過今次上得
出多終遇虎,用奇用出大禍來,我要教他來得去不得也。」
  眾將領轟然起立,人人情緒高漲,士氣昂揚。
  王玄恕更興奮得兩眼閃亮,俊臉生輝。
  徐子陵生性雖淡薄無為,但也因受營內氣氛感染,熱血沸騰。
  想起李密的陰險殘忍,殺人如棄草拾芥,更想起翟府無辜的婢僕小孩,任恩和他的
兄弟遇難,他便恨不得斬下他的頭來。
  楊公卿奮然道:「全軍已整裝待發,一切準備妥當。」
  接著向立在兩旁的二十多名將領喝道:「我們由東門出城,先沿河東行,繞過密林
後,才改往北走,直撲李密奇兵藏身處。」
  眾將領命先行。
  楊公卿向徐子陵道:「我知徐兄弟一向不愛舞刀弄棒,不過戰場非比江湖,手執利
器總是方便一點,徐兄弟愛用什麼兵器呢?」
  徐子陵聳肩道:「那就煩楊大將軍給我弄根長槍來吧!」

          ※         ※         ※

  寇仲、翟嬌、屠叔方三人蹲伏在一塊巨岩後,透過密林邊沿的長草叢,遙觀李密營
地的動靜。
  在黎明前令人怠倦的暗黑中,寇仲仍感覺到翟嬌眼中噴射出仇恨的火焰,暗下決定
待會襲營時,必須片刻不離她左右。否則假若這性情暴烈、貌醜而心高氣傲的大小姐有
什麼三長兩短,他怎向素姐交待。
  翟嬌的聲音像從牙縫內並發而出的狠狠道:「李密你也有今朝一日,擇營講求自固,
現在營地廣佈丘坡下水溪兩岸密林之內,既無險以據,更無要隘可守,無論潛襲火燒,
均可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寇仲心中生出奇異的感覺。
  翟嬌經過家散人亡的慘劇後,雖然性格沒變,但識見和遇事的態度卻回然有異,再
非昔日那受驕縱的千金小姐。
  屠叔方道:「李密並沒有犯錯,因為他這次行動的目的是要以奇兵克敵,故背山險,
向平易,選取這易於防守和出擊的地方,假若偃師軍至,便可馳上山坡,於山頭佈陣,
只是算漏了我們這批從後施襲的部隊吧了!」
  宣永這時潛回來道:「敵人剛吃過乾糧,人馬均在爭取休息的時間,連放哨的兵士
都在打瞌睡,是襲營的最佳時刻。若天亮後給工事兵在營地四周掘壕佈防,襲營的難易
便有天壤雲泥之別了。」
  翟嬌不耐煩地道:「小仲你是怎麼攪的,為何仍不見偃師的騎兵?」
  寇仲賠笑道:「放心吧!小陵辦事你也不放心嗎?」
  就在此時,天空傳來振翼之聲。
  沈落雁那頭通靈的怪鳥從南面飛至,在營帳盤旋急舞,一副情急之狀,敵營一陣騷
動,像波紋般延往整個營地。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來了!準備出擊。」

          ※         ※         ※

  當偃師約二萬輕騎精銳,傾巢而出,先沿洛水北岸東行三里,再改北上撲向離偃師
只有二十餘星的瓦崗主力大軍營地時,單雄信的新軍剛開始在偃師北背靠邙山的數個山
頭布營設寨,忙個不休。
  勝敗之別,確只是一著之差。
  假若讓李密多一天的時間,兵將得到充份的休息,立穩陣腳,將會是另一個局面。
  偃師部隊兵分三路,由王玄恕和另一將領各率一隊由五千人組成的先鋒軍,從左右
往敵陣推進,而楊公卿、徐子陵和玲瓏嬌的中軍則分為前、中、後三軍,正面馳往李密
藏軍之處。
  曙光初現,宿鳥驚飛。
  平林山野霧氣深濃,天地蒼茫。
  左右兩支先鋒部隊,首先抵達林區的邊沿,林外就是廣達兩里,闊達十餘里的長草
原。
  王玄恕依計隱伏,靜待中軍的到達。
  敵人的旗幟和騎隊,雜亂無章的湧現山頭,顯是因他們的突然攻至而手足無措,倉
皇驚懼。
  中軍的先頭部隊此時馳出樹林,分作三組,布列平原之上,隊形整齊劃一,仿如一
個有機的生命體,見到對方惶然佈陣山頭,人人無不戰意昂揚,躍躍欲試。
  就在瓦崗軍的箭手和盾牌手尚未而好陣勢之時,楊公卿已至,見狀縱聲長笑道:
「瓦崗小兒,今趟楊某人若不教你一敗塗地,以後楊某人的名字要倒轉來寫。」徐子陵
看得點頭稱許。
  己方大軍養精蓄銳,士氣如虹,若耽擱時間,只會令氣勢衰竭減弱,所以趁敵人此
際陣腳未穩之時,揮軍強攻,正深合兵法之旨。
  萬蹄齊發,轟鳴震天,喊殺聲瀰漫整個戰場的慘烈氣氛下,由三組各二千人組成的
中軍先鋒隊伍,有組織地朝山丘上的敵人衝刺。
  前數排的騎士均手持長盾,另一手持槍,以擋挑敵人箭矢,後方的戰士則彎弓搭箭,
準備射進敵陣之內,掩護前方戰友破入敵陣去。
  楊公卿、徐子陵的四千部隊,緊隨於後方,徐徐推進,支持強攻的前鋒銳騎。十六
面大鼓,敲得隆隆作響,更添主動進軍的王軍威勢。
  徐子陵暗中留意,楊公卿不斷發出命令,隨在他後的旗手便不斷以不同手法打出各
色旗號,而埋伏兩側的翼隊即以旗號相應,始知軍有千軍萬馬,事有千變萬化,決非麾
左而左,麾右而右,擊鼓而進,鳴金而退這麼簡單。
  前方驀地殺聲震天,箭矢嗤嗤,待之已久的決戰,終到了短兵交接的時刻。
  兩方馬蹄聲同時響起,側翼兩軍離林奔殺而出,分從東西兩邊斜坡衝往敵陣。大戰
終全面展開。

          ※         ※         ※

  寇仲、翟嬌、宣永、屠叔方與大龍頭翟讓遺下來約二百二十五名子弟兵,正勒馬在
瓦崗軍營後的一個密林內,屏息靜氣的瞧著敵人慌亂地在營地東奔西馳,或踏蹬上馬,
或徒步奔上山頭,人喊馬嘶,亂得像末日來臨。
  眾人一手提弓,另手持著紮著浸醮了火油的易燃布條的箭矢,等待偷襲敵後的最佳
時機。
  宣永低聲道:「溪流這邊的三十多個營帳都是糧營,我們先燒糧營,然後才收理其
它。」
  翟嬌沉聲道:「李密是我的,我要親手把他的臭頭斬下來。」
  寇仲暗叫可惜,假若王伯當隨行,他的頭便將屬於他的了。
  若非王伯當,素素便很可能不會自暴自棄的隨便找人下嫁。而千棟萬棟,卻揀到個
別有居心的香小子。
  此時山的另一邊兵刃交擊之音和喊殺聲漫天轟響,翟嬌舞動起與她體型配合得天衣
無縫的大關刀,大喝道:「兄弟們,為大龍頭復仇的時刻到了!」
  喝畢一馬當先,疾衝而出。
  寇仲等二百多人一聲發喊,點燃火箭,奔隨而去。
  火箭在空中劃出二百多道美麗燦爛得像元宵煙花的紅芒,橫過十多丈的上空,往瓦
崗軍後營投去。
  營帳紛紛著火焚燒,射歪了的火箭也落到林葉叢中,劈啪火起。
  這種火油燃性極強,遇濕反增其烈,一點不受春濃的影響。
  到翟嬌等殺入敵營時,他們已射出三、四輪近千支火箭,溪澗兩邊的營地泰半火焰
奔騰,濃煙沖天而起。
  敵人那想得到會有奇兵從後方襲至,加上對前方的攻擊已是應接不暇,倉皇間根本
弄不清楚犯後的只有二百多人,留守營地的疲兵登時亂成一團,潰不成軍。
  翟嬌的大關刀逢兵新兵,見將劈將,且得寇仲、宣永、屠叔方三人護持左右後三方,
更是如虎添翼,勢如破竹的殺入敵營內,把迎上來的瓦崗軍沖得支離破碎。手下們更趁
敵人四散奔逃之際,四處殺人放火,把戰場變成屠場,情況混亂慘烈至極點。
  寇仲的井中月更是所向披靡,每出一刀,不用及身,刀氣便足使敵人受創倒地;宣
永的鳥啄擊亦發揮出在千軍萬馬中縱橫自如的驚人威力,殺得對方人仰馬翻、四散避開。
  只十多息的時間,這隊充滿深刻仇恨的隊伍已攻入敵營的中心地帶,只差千多步便
可穿過敵營,抵達登山的斜坡。
  大局已定,只剩下能否手刃李密這從來沒有戰敗紀錄的軍事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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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敗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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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氣如虹下,兼之敵方陣腳未穩,中軍的三隊各以二千人組成的先鋒軍,像三條長
蛇般疾如銳矢,快如雷電,狂如風雨的奔上山坡,破進敵陣。
  來到坡頂的李密與眾將在帥旗尚未豎好之際,便指揮手下衝下斜坡攔截,希望殺退
敵人的第一輪衝鋒,待重整陣腳後,再以優勢兵力迎戰。
  天上箭矢交射下,兩方騎兵就在長達數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廝殺,一時天昏地
暗,日月無光。
  楊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騎仍在穩定而緩慢的推進。
  策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尚是首次正式參與戰場上兩軍對壘的血戰,且是勝敗皆速的
純騎兵戰,不由為其慘烈的氣氛所懾。深感在這種千軍萬馬的情況下,無論身手如何高
明,真正要倚賴的只有群體合作的力量。
  楊公卿雙目精光閃閃的瞧著坡頂處帥旗下高踞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騎兵又
名離合之兵,因其能離能合,速散速聚,百里為期,千里而赴,出入無間,急疾捷奔,
所以為決勝之兵也。今趟我方若非全是利於邀擊奔趨的騎兵,李密小兒何用狼狽至此。」
  徐子陵見李密迎戰的騎兵隊雖不住倒下,但由於不斷有人補充,堪堪把己方騎隊壓
得難作寸進,形成混戰之局。正擔心時,己方兩翼的騎兵已從兩邊衝擊敵人,登時令瓦
崗軍應接不暇,亂及全陣。
  此時他的情緒已乎復過來,冷靜如亙。
  只見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沈落雁,正狠狠盯著自己。
  就在此時李密後方濃煙沖天而起,喊殺震天。
  楊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兒中計了!誰能斬下他項上人頭,賞黃金百兩。」
  這三句話他運氣送出,聲震全場。
  戰鼓狂響,楊公卿最精銳的騎兵隊,終於投入戰場,拉開了全面決戰的局面。徐子
陵想起翟讓龍頭府上下和任恩一眾的血仇,策馬衝出,奔上斜坡。
  趕了一晚夜路的瓦崗疲兵,見後營處火焰沖天,更是無心戀戰,四散奔逃,再擋不
住愈戰愈勇,氣勢如虹的偃師精騎。
  李密和他的近萬親兵終於動了,朝楊公卿的中軍衝殺下來,希望能挽狂瀾於既倒。
只可惜自古以來從沒有一處地方比戰場更是現實和冷酷,敗局若成,即使孫武復生,孔
明再世,也回天乏力。
  徐子陵領著一隊五百多人的戰士,勢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
  每槍擊出,或挑或刺,掃打格卸,螺旋勁都像山洪暴發般把擋者衝擊得拋斃墮馬,
無一倖免,尤其是他只須對付上方衝下來的敵人,更能把長槍這種攻堅遠擊武器的特性,
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這鋒刃相對的時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噹」!
  一把長劍活像從天而降的神劍般,硬架了他以為必殺的一槍。
  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劍者竟是與王伯當齊名號稱瓦崗雙虎將的裴仁基。
  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崗軍,壓力登時倍增,左右兩方的戰士紛紛倒下,其空位瞬
給後繼者補上。
  徐子陵一聲長嘯,心中湧起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友軍慘死的血仇,手中長槍幻出千萬
道槍影,氣芒嗤嗤,有如狂風巨浪般向裴仁基攻去。

          ※         ※         ※

  寇仲等以悍若雄獅的翟嬌為首,二百多人由散歸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進敵人的後
軍去。
  此刻後方已是烈焰濃煙,再沒有退路,且有時晨風把煙屑捲來,嗆得人只想盡快遠
離。當他們拚命殺上漫長的丘坡,敵人在沒有弄清楚他們的虛實下,拚命的往兩旁散避,
大大增長了他們的威勢。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這二百多人全是翟讓的子弟親兵,由瓦崗起義便一直追隨翟讓,等待這復仇的機會
已盼得頸都長了,又知若不能與前方己軍會合,便只有死路一條,益發人人拚命。
  一邊是心慌意亂的疲兵,另一方則是下了死志的復仇部隊,相去之遠,實不可以道
裡計。
  瓦崗軍已進入像瘟疫蔓延傳播般的恐慌裡,再難以組織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衝散了一個李密遣來阻截他們騎兵團後,終於抵達山頭。
  只見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竄的敵軍,而激烈的戰鬥則分別在丘坡中段和兩邊山頭進
行,一些突破了敵人防線的偃師部隊,則在潰不成軍的敵陣內左衝右突,縱橫殺敵。
  丘坡上死傷密佈,充份顯示出戰爭的冷酷無情,鮮血把草叢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紅,
觸目驚心。
  翟嬌一眼便瞥見李密帥旗在處,大喝道:「翟讓之女今天討命來啦!」
  拍馬便朝下方李密的親兵部隊衝去。
  他們都是頭紮紅中,以資識別。
  己方之人見了,自是立即讓路;而李密這批特選的精兵,泰半是翟讓舊部,認得來
者乃大小姐翟嬌,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擋,兼之敗勢已成,見她領著大批死士殺至,立時
心膽俱寒,只懂急急逃亡。
  瓦崗軍最後僅餘的一點鬥志,終於土崩瓦解。
  當眾人彷若如入無人之境般殺到李密的親兵部隊背後時,百多人迎上坡來,領頭者
認得出來的有徐世績和「長白雙凶」的符真、符彥兩兄弟,前者手提長戟,後兩者仍是
慣用的長柯斧和釣劍,三人均血染戰袍,神情猙獰卻疲憊。
  寇仲發出一陣震天長笑,離馬躍起,凌空望三人撲去,大叫道:「寇仲來啦!」
  寇仲之名,此時已是天下皆知,李密親兵群中登時有人聞聲生怯,離隊逃生。「噹!
當!當!」
  寇仲不住彈起又下撲,手中井中月閃電下劈,硬把三人截著。
  翟嬌等人亦殺至,立時把這隊反撲之軍沖得七零八落。
  符真、符彥膽氣盡消,使不出平時一半功力,見狀首先往旁逃去。
  徐世績獨力難支,翻身墮馬,險險避過寇仲必般的一招。
  翟嬌俯身舞關刀,橫劈其胸。
  徐世績也是了得,在這種情況下仍能拋掉長戟,拔出佩劍,硬格了她的關刀。「噹」!
  徐世績連人帶劍,給劈得拋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這數年來,翟嬌日夕苦練,為的就是這一刻,那有閒去理其它人,狂喝一聲,朝李
密殺去。
  宣永、屠叔方和一眾手下慌忙追隨時,勇不可擋的寇仲腳尖點在徐世績的空馬背上,
騰身而起,飛臨正與徐子陵等戰作一團的李密、裴仁基、沈落雁、祖君彥等的上空,狀
若天兵下凡。
  在一般情況下,如此凌空把身形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箭矢刀槍之上,實與自殺無異,
不過這刻眾敵自顧不暇,避之唯恐不及,那還有時間攻擊他。
  徐子陵在傷了裴仁基後,終與李密正面交鋒。
  自荒村一會後,徐子陵尚是再次和這個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對。
  李密身形魁梧奇偉,容顏古拙,長髮披在兩邊寬厚的肩膊處,襯著爍閃生光的甲胃,
揮動手中重鋼矛時長髮飄飄,目如寒電,確有不可一世的梟雄氣概。
  不過他身上已多處受傷,一連剌出十數矛,都給徐子陵拚力擋格,戰得難解難分。
  徐子陵每擋他一矛,都像給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氣血翻騰。
  幸好他來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真氣別走蹊徑,不但能將對方氣勁化去,還
另再生新力,一槍重似一槍。
  不過他的騎功顯是不及對方,故只能處於守勢,堪堪敵著李密。
  寇仲凌空撲至,立時扭轉了整個局勢。
  李密此際身邊雖剩下不到二千親兵,但始終軍力較敵方多上一倍,又佔著山坡高處
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從後攻來,理該可再苦守一段時間,那時或可且戰且退,不至像
目下般四散奔逃,難以成軍。
  但偃師部隊始終尚未能把瓦崗軍削弱至聚而殲之的局面,只是佔盡上風,隨著阻截
逃走的敵人不住擴闊戰場,使戰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長草原和疏林區去。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李密心中暗歎。
  若換了非是決死戰場,乃是平時江湖拚鬥,即使面對強如徐子陵寇仲的聯手,他也
可以施出渾身解數,爭取勝利。
  可是在眼前這種形勢下,他成了眾矢之的,以千百計的敵人一波一波的向他殺來,
任何一個時間他都要應付多種武器,不但什麼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時還要選擇究
竟是捱刀子還是去餵槍尖,以避開真正致命的攻擊。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損耗過巨,至乎後力不繼。
  用的儘是簡單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誘敵惑敵的慣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
  他曉得若讓寇仲來至頭頂處,又給徐子陵這級數的高手纏著,拚下去只是死路一條。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時,沈落雁已策騎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間,嬌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機會,終狂喝出自他出道爭霸天下以來從未出口的一句
道:「大夥兒走!」
  離馬躍起,手中鋼矛疾射寇仲。
  「噹」!
  兩人同時往反方向拋開。
  「呼」!
  翟嬌的關刀脫手飛出,橫過三丈的戰場上空,揮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時驚叫道:「密公小心!」
  「鏘」!
  李密回矛掃正關刀,再借力飛起,落下時把一名敵人踢下馬背,策騎朝東竄走。
  徐子陵此時連擋沈落雁十多劍,卻沒還攻半槍,苦笑道:「美人兒軍師請!」沈落
雁熱淚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
  勒馬追在己方敗退的戰士之後,狂馳而去。
  翟嬌發了狂的領著人馬,銜尾窮追。
  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窮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緊隨。
  撤退的號角終於響起,用以指示敗走的方向。
  混戰變成追逐戰,追殺十多里,楊公卿因顧忌單雄信的軍隊,始鳴金收兵。
  自王世充軍與瓦崗軍開戰以來,這尚是破天荒第一趟的首場勝仗。
  是役李密大敗逃往洛口,四萬騎兵餘下者只有萬餘人,傷亡慘重之極。
  而偃師軍則方只折損了二千餘,勝得輕鬆漂亮。

          ※         ※         ※

  寇仲赤著上身,大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塊石上,讓隨軍大夫為他治理左臂,右腰
和胸膛的創傷。
  楊公卿已率大軍趕返偃師,防止單雄信趁偃師防守薄弱之際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
戰士,以阻截李密回頭偷襲,又或與單雄信的部隊會師,重整軍容。
  徐子陵早包紮妥當,他的傷勢也比寇仲輕,皆因由開始便佔盡優勢,不若寇仲以微
薄兵力,深進敵陣。
  太陽降至西山之上,戰士在附近數座小丘高處佈陣休息,遙望下游洛口方向兩岸的
平野。
  四艘戰船泊在岸旁,為他們送來了軍糧醫藥和收拾殘局的仵工。
  己方戰士的遺體都會送返偃師安葬,敵骸則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發瘟疫惡疾。
  翟嬌、宣永一眾仍在附近搜索敵蹤,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戰場上任你武功蓋世,仍是沒有可能不受傷的,問題是
如何避過致命之擊。現在小弟渾身筋酸骨痛,就算與祝玉妍惡戰也沒那麼吃力。」
  徐子陵瞧著四名仵工吃力地推著一架載滿屍骸的手推車朝戰船走去,一時說不出話
來。
  此時偵察李密敗軍的玲瓏嬌率著十多騎趕回來,甩蹬下馬,英姿爽颯的來到兩人間,
報告道:「今趟李密敗得極慘,沿途不斷有人支持不住墮下馬來,連帥旗都掉了。恐怕
他在起兵時發夢都想不到會有如此慘痛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瓏浮凸的嬌軀巡視數遍,微笑道:「只有像嬌嬌那樣在血戰場
上遙控著全局的,才可以毫髮無損,哈!」
  玲瓏嬌俏臉飛紅道:「你若是諷刺我沒有戰場出力,我絕不會放過你。但見你喚我
作嬌嬌那麼好聽,又見你傷得臉青唇白,就暫且饒過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見你嬌體無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滾回老家洛口去呢?
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嬌也回來了,滿臉興奮神色的躍下馬來,叫道:「我們立即進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聽得眉頭大皺,向寇仲連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見略同,現在我們坐船回偃師,與楊大
將軍商議進攻洛口的大計。」
  眾皆愕然。
  要知單雄信仍有近六萬的部隊駐在偃師之北邙山之旁,無論這批新軍如何不濟,貿
然進攻洛口豈能沒有後顧之憂。
  不過現時無人不對寇仲的奇謀妙計心悅誠服,如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語。寇仲
執起擱在一旁的井中月,遙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絕不甘心就這麼逃往洛口去
的,必設法與單雄信的部隊會合,希望能反敗為勝。所以只要我們能阻止他們會師,又
能令單雄信不敢妄動,那鎮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當更無力保住金墉。
乘勝追擊乃擴大戰果之法,大小姐以為然否。」
  翟嬌尚是首次衷心感到寇仲的話聽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確是當世不可多得的
將才,當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賊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崗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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